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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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雨傘不要隨便借別人(完)[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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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鎏墨 發表於 2020-10-4 01:5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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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欸,為什麼是我?」


  約莫是花火的煙硝味讓我頭昏,一吻過後,我糊里糊塗開口。


  「什麼為什麼是你?」


  白錦牽著我慢慢走回家,邊問邊揚起的笑容好看得要命。糟糕,我是不是真沒救了?我忍耐著撇過頭,不再看他。


  「為什麼會喜歡我?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喔,如果是性命或精氣之類的倒可以。畢竟你也說過願意讓我拿去煮湯燉補,咱倆算是扯平。」


  「我才不要那些東西咧。」


  「那你要什麼?」


  有什麼是你要,而我這一介凡人能給你的?


  「你啊。」


  「嗯?」


  「我只要你而已。程荷,你把自己給我就好。」


  難得被白錦正正經經叫了全名,我也停下腳步,望著他。


  「……給你做什麼?」燉補?怕是塞不滿你那無底洞的胃袋吧?


  「不做什麼。天天看著你,我就很開心啦。想到就牽牽手、親親嘴,一起吃這個、吃那個,這樣就很好。」


  「就這樣?」


  白錦笑著點頭,「我知道你們凡人講求什麼門當戶對、八字命盤的,我們沒那麼多規矩。互看順眼,你情我願就行……欸,說話啊?不用那麼感動吧?」


  大概是看我沒什麼反應,白錦又趁機親了我一下。


  「我沒有感動!」區區小事有什麼好感動?我只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已!


  「那也別炸毛嘛。」


  「我!沒!有!炸!毛!」


  「好好好,你不感動、你沒炸毛、你鐵石心腸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白錦拉過我的手,「快走吧!晚些碰上看完煙花的人潮就麻煩啦。」


  我盯著白錦走在前方的背影,有種角色對調的錯覺。


  這嘶嘶,似乎越來越聰明懂事了?


  此後一路無話直到我家。我打開大門、穿過中庭,推開房門,終於忍不住轉頭。


  「你怎麼還在?」


  「今兒是七夕。」


  「所以?」


  「總管方才說:祝『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有查過,眷屬就是夫婦。夫婦要同床共枕。」


  「你想跟我睡?」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話問得有夠不得體!況且白錦這妖怪到底知不知道所謂同床共枕的意義?


  我思索著該如何跟他確認,又怕一不小心變成我有什麼期待似的,站在門口糾結半天。


  沒耐性如白錦等了半晌沒等到我回話,把人一拉再把門一關,直接把我拎上床。


  「小花你啊,就是成天想東想西才容易不開心。」白錦伸手戳戳我的臉頰,「多笑一點嘛。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你真的要跟我擠一張床?」


  我望著白錦已經先一步脫下外衣,挪好枕頭蓋好被,露出那雙黑色大眼睛的期待模樣,要拒絕狠不下心,想答應又覺得彆扭。 


  「我這幾日都一早就被叫去煙花樓練舞,睏都睏死了。拜託收留我一晚嘛。一晚就好,我會乖乖睡不吵你。拜託……」


  有些人就是這樣。總使他的謊言千瘡百孔,你依舊會眼一閉、牙一咬,為他尋得第一千零一個妥協的理由。


  「今天很熱,我去沖個涼。你先睡吧。」總之先遠離那張禍害眾生的臉,再冷靜想想吧。


  白錦笑嘻嘻的跟我揮手,「好。小花晚安。」


  「晚安。」


  我邊洗邊想邊洗邊想邊洗邊想,洗到第四次怕再洗下去就要破皮,只得穿衣走出浴間。


  我甚至考慮起要不要效仿祝英台在床鋪中間擺個水碗,萬一水碗打翻就是對方越線圖謀不軌。各種假設與備案在推開房門那一瞬,全都瓦解。


  白錦四仰八叉躺在我床上,呼呼大睡口水直流。


  我不知道該怒還該笑,只得爬上床用力把他推到裡側,一不小心太大力害他的額頭撞上牆壁,發出好大一聲。


  「嗚!」


  酣睡中的白錦唉了一聲,我趕緊伸手揉揉他的額頭,就怕這一撞把他撞得更笨,結果他翻身又滾到外側,縮成一團抱住我的手臂繼續打呼。


  「嗚呣,好吃……這個好吃……」


  我不無鄙視的盯著他:白錦,你的名字是吃貨。


  「小花……你也吃……」


  好吧,我更正:是個體貼的吃貨。


  被抱住的手怎麼都甩不開,我只得認命跨過白錦,用另一隻手拉過被子蓋住彼此。


  不就同床共枕嘛。沒什麼,別想太多。我順手幫白錦擦掉不小心滴下來的口水,閉眼進入夢鄉。


  這一覺睡得還算舒服。雖然位置被搶了大半,逼我得側臥縮在內側。但白錦微涼的體溫正好平息夏夜令人難眠的暑氣,只是不知他口袋裡又藏了什麼石頭,又熱又硬嗑在我身後左翻右翻都閃不掉,甚至我越翻身,那異物感還越明顯。


  窗外雞鳴響過幾回,逐漸清醒的我終於想到那是什麼玩意兒,立馬睜眼。


  眼前的白錦仍是那個翩翩美少年,除了衣衫微亂襟口半開,模樣看起來秀色可餐了點……咳!他雙手抱著我的手臂睡得正甜,雙腳纏上我的腰間,又熱又硬的某處則正頂著我的腹部。


  很多時候,知道不代表做得到。就像此時的我明知眼前窘況也不是白錦故意的,依舊管不住那動在意先的西湖無影腳。


  「噢嗚!小花你為什麼踹我?」


  白錦睡眼惺忪,從冷冰冰的石磚地上爬起來,抱著頭一臉無辜。


  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真是半點不假。


  我冷冷瞪他一眼,「問你的石頭去吧!」


  「石頭?我哪來的石頭?小花你為什麼彎著腰走啊?你怎麼了?喂!」


  懶得理在後頭嚷嚷的笨妖怪,我繞過他更衣梳洗去──順便把我的石頭也解決掉。


  都說引狼入室是自找,我如今引嘶入室只能說活該。只是那時的我沒想到,有時候你不去找麻煩,麻煩卻長了兩條腿,親自找上門。


  時值八月,銀桂尚未飄香。那一日,一名和尚來到傘行找我。


  「施主印堂發黑,近日必有血光大劫,不可不慎。」


  那和尚捻著黑白參差的長鬚,劈頭就這麼說。


  上個月的帳目怎麼算都對不上,算到心頭正火鳳燎原的我停下撥算珠的手,看了對方一眼。


  真要說額頭瘀青,應該是白錦那傢伙吧?不知道他額上那腫包消了沒?雖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怎麼連神棍找上門的台詞都陳腔濫調,半點新意也無?


  「紅椒!取些碎銀過來,跟法師結個善緣。」


  「施主誤會了。」


  不要錢?那更麻煩。我闔起帳本,先收下紅椒依言遞來的碎銀,正眼看向那和尚。


  「有何在下能效勞之處?」


  「施主被妖孽纏身日久,再不作法驅邪,只怕命不久矣。」


  面對這類爛熟到不行的台詞,我微微一笑,「在下幼年得逢奇遇,有一把護身紙傘,自此四方妖邪不敢妄近,何來妖孽纏身之說?」


  我有一把保命傘這事只怕西湖底的小魚小蝦都知道,就算這神棍初到敝寶地也得打聽清楚吧?這年頭要掙錢哪有那麼容易。


  「麒麟血咒護身,能阻妖邪卻擋不了天命因緣。」


  又是姻緣?我眉頭一皺,覺得這和尚不太對勁。


  「法師是否跟煙花樓總管陸吾相識?」


  問一個出家人跟青樓總管有沒有關係是件萬分失禮的事,但知道我的雨傘是用麒麟血寫成的,除了我爹和我,目前也只有這兩個。


  「那是何人?」


  不管是不是裝傻怕喝花酒被揭穿,總之這和尚說他不認識陸吾。既然不是知情者,難道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無妨。請問法師怎知血咒之事?」


  和尚唸了聲佛號,當眾扯開衣襟轉過身,露出背上一條從右肩到左腰間的猙獰傷疤。


  「這是當年為取麒麟血所留下。貧僧畫在你傘上的驅邪咒,便是用那孽畜之血寫成。」


  傳說麒麟是嫉惡如仇的仁獸,不履生蟲不折生草,更不可能擅傷人命,除非……


  我先略過和尚跟麒麟的恩怨,接著追問,「當年救在下一命的就是您?但家父說當年登門施救的是一位道長。」


  那和尚穿戴整齊後,又唸了一聲佛號,神色悠遠。「萬教同宗,萬法同源。貧僧正是玄歸。就算令尊不在,那枚救命錦囊亦可為物證。」


  我記得當年那道長是叫玄歸沒錯,加上那內含藥方的救命錦囊,讓這和尚的可信度大增。但我就是覺得他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偏偏人證帶著物證出門尋親去,我只得搬出拖字訣。


  「既然法師也知道家父外出,驅邪這等大事可否等他回來再商討?」


  「那蛇妖修為即將大成,此事不能再拖,得速辦。」


  聽到那個要命的字眼我心頭一凜,之前的半信半疑煙消雲散。


  這和尚真有兩把刷子,居然看得出白錦跟我有關。但相處數月以來,我可不覺得自己像寧采臣體虛病弱,依舊活蹦亂跳。再說最常用來採陽補陰的作法,我們也還沒……咳!總之我仍認為這和尚不可信,先去找白錦問清楚好了。


  「在下突然想起有一要事待辦,勞煩法師稍坐片刻,在下會盡快趕回。」我自認不著痕跡微笑,轉頭喊道,「紅椒!替法師上茶,我去北大街收帳。法師,在下這就──


  「囚著你,那蛇妖很快就會自投羅網。」


  那是我在被那禿驢打昏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本文最後由 鎏墨 於 2020-10-4 02: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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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鎏墨 發表於 2020-10-4 0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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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隱隱約約的鳴轟響鑽入耳中,我想埋進枕下躲開卻怎麼都找不到枕頭。一氣之下睜眼起身,卻牽動痛處慘叫一聲。


  「噢嗚!」


  我扳著不斷抽疼,不知道是否已瘀青的後頸,想起現在不是悠哉睡覺的好時機。可惡的禿頭和尚,下手完全不知輕重!


  此處是一間陌生石室,徒然四壁環堵蕭然,只有牆上掛著一塊匾額。


  我從冰冷的石板地上爬起,將上頭那龍飛鳳舞的三個金漆字看了再看,金山寺?距西湖百里之外的那個鎮江金山寺?不是吧?金山寺不是只關負心漢許仙?我又沒有對誰始亂終棄。


  嗡嗡響聲突然清晰起來,我循聲在室內找了一圈,發現聲音是從匾額下傳出。我側耳靠近聽了半晌,果然沒錯。


  幸好我爹將我生得手長腳長,踮著腳尖勉強能搆到匾額,使力將匾額揭下後,發現背後藏著一扇木窗。


  臭和尚的掩蓋功夫也做得太差勁了吧?


  推開窗,外頭仍是我看慣的西湖山水,但此時卻交錯變換著紅橙黃綠各色光影,一會兒暗無天日、一下子晴空萬里,只差沒有天雨粟、鬼夜哭,但這驚心動魄的異象只怕比起倉頡造字還讓人驚恐。


  西湖上空盤旋兩派勢力。一尾青龍把西湖水像捲棉花糖似捲上天,旁邊有個疑似玄歸的僧侶正念念有詞。在他的加持下,那團湖水散發萬丈光芒,像一只長滿尖刺的巨輪以毀天滅地之勢朝另一方砸去!


  對向是一條朝對方嘶嘶吐舌的大白蛇,一個漂亮的扭腰及時避過,卻因為身體太長仍被少許水花潑及,銀光閃閃的鱗片瞬時焦黑,冒出濃濃白煙。


  看著牠在空中不斷痛苦翻滾,我不禁大喊:「白錦!」


  天候仍是風起雲湧詭譎多變,白錦卻像聽到呼喊轉向我這邊。偏偏那尾下巴特長的青龍逮著機會,趁白錦轉身之際,大嘴一張朝他吐出整片桃紅煙霧。


  煙霧隨風飄散,湖裡荷花與岸邊垂柳全部枯萎凋零,所到之處草木皆亡,牲畜暴斃,鄉民奔逃。


  難道那青龍就是敖子謙的本體,而他吐出的毒氣是傳說中的桃花瘴?


  「白錦!那煙有毒!」


  白錦早在我出聲提醒前察覺異狀,早一步擺動身軀退到遠處。


  「小花!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先顧好你自己!」


  「你等我!等我把蠢龍和烏龜解決就去救你!」


  烏龜?莫非那禿驢是烏龜精?


  「你別分心!認真點!」


  「我對你一直都很認真啊!」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笨嘶嘶!


  烏龜玄歸趁我倆隔空喊話時運氣唸咒,空無一物的雙手突然爆出光芒,大吼一聲將那團不斷旋轉宛若掌中旋風的光團包裹在雙掌中,從腰間的位置朝白錦打去:「卡咩哈咩哈!」


  沒心思理會那句聽起來怪里怪氣的梵文或其他異邦文,我攀在窗框上大喊:「白錦小心!」


  像是早有萬全準備,白錦不躲不閃,用一種詭異的節奏扭動起腰肢。


  我不明白這是哪種招式,卻覺得好像看到三個、五個、還是七個白錦同時在空中扭過來又扭過去。


  我揉眼想看個仔細,卻聽到白錦大吼一聲:「樓蘭舞踏鞭!」


  一個白錦突然化作成千上萬個,像一條舞得密不透風、雨潑不進的長鞭,將那團旋風徹底鞭碎,還不斷縮小範圍朝玄歸迫去。


  「看我殺了你這孽畜解救蒼生!」


  「殺了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


  原本扭動姿態一模一樣的眾多身影一瞬分散,從各種不可思議的方向亮著尖牙朝玄歸咬去。


  「看我的,碧而泉!」


  關鍵時刻,一旁的敖子謙出手相助,再度施法捲起大半西湖水,形成數十道水泉朝白錦砸去。


  「歐疏丹!」白錦吐出一顆綠色寶珠,眨眼便將漫天大水吸得一乾二淨半滴不剩。


  「……你居然有姑逢山神獸的寶珠?」敖子謙像是被嚇掉下巴,萬分錯愕。


  「因為我比你香,比你有人緣啊。臭嘴龍神。」毒舌攻擊完畢後,白錦趁勝追擊。「還有一招也是人家教的。天馬流星!」


  燦爛火焰從白錦嘴中噴發出,如流星劃出耀眼軌跡,化做一隻張揚火焰雙翼的天馬朝敖子謙狂奔而去。


  「可別忘記貧僧!」


  玄歸施法架出結界,擋下白錦的攻擊順道保護在發楞的敖子謙。


  「才不會忘記你呢!臭烏龜!」白錦突然直立起彎曲盤繞的身軀,「丈八蛇矛!」


  攻勢在大吼時已發動,白錦將細長身軀化做一柄衝鋒陷陣的銀亮長矛,以千鈞之勢直指敵手命門!


  「青龍衍月!」


  敖子謙與玄歸聯手,擺尾將掃上天的湖水幻化做無數銀盤滿月,映出萬千幻象藏身其中。


  「哈哈哈!你能找出我在哪裡嗎?」


  「哈哈哈!你能找出我在哪裡嗎?」


  「哈哈哈!你能找出我在哪裡嗎?」


  一句句回音伴隨一道道殘影,忽然在東忽又在西,手法跟方才白錦使出的招術極為相似。看來敖子謙的字典裡不只沒有「放棄」,還少了「創新」。


  「傻子才跟你慢慢找!」


  白錦將自己層層纏繞起來,紅舌吐納的嘶嘶聲像某種奇異咒語。


  呼嘯暴風隨咒文捲起濃重雲朵遮蔽日光,天地一瞬暗沒。


  一朵朵火焰蓮花騰空綻放,環繞白錦周身,妖異舞動的蓮焰襯得銀白麟片分外耀眼,更照亮那雙搖曳豔紅眼影的大眼。


  遠方的白錦突地轉頭看向我,而我被那火光燦然的眼神看得一時失語。


  「好好欣賞我自創的招數吧。」


  雖然是嘶嘶的原形,我卻彷彿看見少年白錦得意洋洋的笑容。


  眨眼間,怒放紅蓮化作破風箭矢離弦疾射,鋪天蓋地扼殺所有生路!


  「紅、蓮、的、油、鴨!」


  ……我差點從窗邊摔下來。


  焰火如萬箭齊發直衝敵方,合該是驚心動魄的招式,怎麼會取這種應該再叫一斤白乾配著下酒的菜名?難道下一招叫「黃泉的燒雞」?


  雖然懷疑自己聽錯,但這的確是白錦那吃貨的風格,我只好扳住窗框繼續看下去。


  不知是這招太過威猛還是跟我一樣對命名傻眼,玄歸慢了半拍閃避,袈裟被燒掉一角正忙著唸咒滅火;而志得意滿以為這招無人可破的敖子謙則被火焰燒掉半邊龍鬚,衝進湖裡降溫。


  我樂得想鼓掌叫好,卻發現那些沒擊中敵方的火焰箭全落到地面,延燒山林草木村鎮街市,頓時哀鴻遍野。


  「白錦!滅火啊!湖畔燒起來了!」


  白錦歪著頭看我,在空中不斷打轉繞圈,看樣子似乎不知該如何撲滅火勢。


  這下該怎麼辦?


  身為西湖龍神的敖子謙終於派上用場,他衝出湖面施法招換雨雲,但他嘴邊的火焰卻沒完全熄滅,邊唸咒邊哀號。就算外行凡人如我,也看得出他把咒文唸得顛三倒四翻來覆去。


  我心急如焚趴在窗邊等待,總算看見雨雲緩緩聚集,下起大雨。地上雖還有星星點點的殘焰,但火勢總算被控制住了。


  我鬆了一口氣,雙手跟著一鬆就滑下牆去。


  伸展扳窗框扳得痠疼的雙手,我又按按略顯僵硬的頸子,順道蹬蹬也踮得有些累的雙腿。看來大勢已定,待會兒白錦就能來救我了。


  我聽著窗外傳來狂風呼嘯暴雨肆虐的聲響閉目養神,聽著聽著開始覺得不對。


  為何風雨聲中仍夾雜人們的呼救哭喊,還帶上家畜哀鳴甚至越來越大聲?這場為了滅火的雨不用下那麼久吧?


  我趕緊趴上小窗去看,嚇了一跳。


  大雨一直一直下,才片刻功夫已形成洪水沖破堤防,淹沒屋舍農田,只剩屋瓦還依稀可見。有老人家爬到屋頂上直呼救命,婦人抱著豬仔在水裡載浮載沉,哭爹喊娘的孩童緊緊抓著樹枝,眼看就要被大水沖走……


  引起水患一發不可收拾的敖子謙還在天邊唸咒,包圍他的青光忽明忽滅,卻不見雨勢有絲毫減緩。


  束手無策的白錦用了最笨的法子,張嘴大口大口喝起水來。我看著他纖長的身軀因為持續灌水幾乎要被脹破,天上的雨依然在下,地上的水也沒有減少,甚至漸漸淹到半座金山寺那麼高。


  在此危急關頭,口口聲聲說要解救蒼生的玄歸和尚卻袖手旁觀,利用暴雨掩護悄悄來到白錦身後。


  「白錦!小心禿驢!」


  埋頭猛喝水的白錦沒聽到我的示警,玄歸卻聽到了。他陰陰瞪了我一眼,從袖中掏出一只龜殼朝白錦丟去。


  巴掌大的龜殼在離手後越變越大越變越大,徹頭徹尾罩住白錦,化作一團光芒飛向雷峰塔,消失在我眼前。


  「白錦!白錦!白錦……」


  雨還在下、水還在漲、白錦被抓、龍神兩光……唯一能救西湖百姓的和尚卻招來一朵烏雲,眼看就要揚長而去。而我,除了被關在寺頂雞貓子喊叫之外,能怎麼辦?


  我爬下窗去找那塊匾額,翻來覆去找不出任何破綻或玄機。向來隨身的保命傘不在身邊,身為一介凡人毫無法力可言,甚至連游水都不會,無用如我該如何阻止這場禍水?禍水……啊!禍水!


  我翻找裡衣內袋,終於在一堆零碎物件裡找到當初煙花樓總管給的黑紗袋。多虧當初貪小便宜幫白錦收下來,更多虧我一直忘記給他,他也沒向我討。


  我解開編造繁複的繩結,急得一股腦倒出裡頭的所有東西。


  袋裡只有十幾顆米粒大小的彩色石礫。


  我大失所望。以為會是錦囊妙計或救命煙花之類的東西。這十幾顆小石礫,就算要說是女媧補天留下的靈石也太小顆,何況連張使用說明都沒有,要人怎麼「治禍水」?難道真是拿來對付紅顏禍水的嗎?


  我就著昏暗天光用力瞇眼,想看清紗袋上有沒有其他線索,在快瞇成鬥雞眼時終於看到底部用黑絲線繡了極小的四個字:伯雍種玉。


  難怪白錦討厭那些神仙!有心救人還神秘兮兮故弄玄虛。


  幸好我對<搜神記>之類的神怪逸事一向有興趣,凡人遇仙人贈石,種在田裡長出美玉這等怪力亂神的故事,我當初看得津津有味──也就是說,這些石頭是種子?既是種子,就需要吸收水分才能成長吧?


  事態緊急,容不得我再猶豫。眼下也只能相信總管大人神機妙算洞燭機先。


  我留下幾顆收回袋裡以防萬一,剩下的全緊緊握在掌心,再度攀上窗口。好在木窗雖窄,尚能容我一人通過。


  玉皇大帝如來佛祖觀音菩薩啊……我將目前能想到的滿天神佛都拜託過一遍,然後將掌中的小石礫全往窗外灑去。


  石礫被雨打風吹後綻出五顏六色的光芒,迅速在牆面開枝散葉開花結果,從點連成線結成網,像一座由奇花異草編造的藤蔓長梯從窗沿直抵地面,突破洪水阻擾在地上紮根恣意生長開來。


  「感謝玉皇大帝如來佛祖觀音菩薩……還有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總管大人!」


  我歡呼一聲,趕緊抓住藤梯逃出金山寺,卻忘記這些嬌嫩纖細的花草可能無法承受我這堂堂五尺男兒的重量。


  我看著窗沿的草藤越裂越明顯,咬牙加速往下爬,但這座金山寺壓根不是我以為的那座鎮江金山寺。之前被囚在寺頂時看不清有多高,如今攀在外牆被風吹雨淋爬了許久,卻怎樣都看不到地面。再加上那間一扇門也沒有的石室,難道這也是玄歸那烏龜的法術?


  「臭烏龜、死烏龜、我到底哪裡招惹到你?可惡!」


  我越急就越氣,越氣就越大力,眼看窗口草藤發出淒厲斷裂聲,我一個脫力就摔了下去。


  反正下面都是水不會太痛。我聽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安慰自己,索性閉眼就死。


  等了半晌,卻沒等到預期的落水聲或撞上屋瓦殘骸的劇痛。


  「程荷,把眼睛睜開。」


  陌生的低沉嗓音傳來,我依言睜眼,發現沒淹死也沒摔死的我正躺在一名黃衣漢子的懷裡,而他身邊還有一頭……黑麒麟?


  「您是……?」


  我掙扎要起身卻一個失重不穩,還好被他眼明手快又抓回懷裡。這時才看清,我們居然凌空浮在西湖上!


  「傻孩子叫什麼您?要叫爺爺。」


  「爺爺?」


  這看似爽朗的黃衣漢子怎麼算頂多才三十來歲,就連叫爹爹都嫌不夠老,又怎麼會是我那修仙失蹤多年的爺爺?


  「哈哈哈!真乖、真乖。」


  漢子笑開懷,亮出兩顆若隱若現的虎牙,連微瞇的雙眼都是淺黃的琥珀色。


  「景露妳瞧,我孫子都長那麼大啦。」


  被叫作景露的黑麒麟似乎聽得懂人話,冷冷瞥了我一眼,抬高蹄子從鼻孔噴氣──標準的趾高氣昂。


  我想起被抓走的白錦和下個沒停的雨,硬著頭皮打斷他們,「能不能拜託你們──


  轟!一記紫雷劈下,正中雷峰塔。轟炸雙耳的巨響還沒結束,霹靂滾著金光接二連三報到,像從天而降的萬鈞重拳沉沉轟往同一處。


  不知何時,狂風暴雨已平息,碧空如洗的青淺天際只有連喘息空隙都不給的天雷滾滾,每一記都直劈白錦所在的雷峰塔,無一例外。


  那時那刻,我腦中只閃過三個大字:是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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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原作者| 鎏墨 發表於 2020-10-4 0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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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雷峰塔頂的天空此時電光閃閃,銳氣千條。


  屹立西湖畔多年的寶塔成為名副其實的雷峰塔,雷光電熾目不暇給。間不容髮轟落的紫光天雷像九天之上有位手握打神鞭的神祇,心狠手辣鞭笞著宛如風中殘燭的磚塔。


  每一次砸上磚瓦的雷擊都像牽動我的血肉之軀,我閉眼不忍再看又放不下被鎮在塔下的白錦。


  這等陣仗哪像那笨蛋說的「打打雷、閃閃電,躲在洞裡睡一晚就沒事」?笨嘶嘶滿嘴胡說八道花言巧語,就連這種生死大事也要誆我!


  一擊紫雷砸下,轟天巨雷夾著電光亂竄,差點擦過我的臉。


  「看來還是太近了。」


  黃衣漢子抱著我,帶著那隻黑麒麟又往後飛了十來丈。


  顧不得自身安危,我摀著快被震聾的雙耳,扯開嗓子:「拜託你們救救他!再下去他會被劈成黑炭!」


  「景露最討厭吵鬧的小孩,孫兒安靜坐好。」


  黃衣漢子不置可否,大掌一伸拎著我的衣領就把我扔到黑麒麟背上。


  從神獸變馱獸顯然讓那麒麟非常不悅,往後昂頭大口噴氣,頭上尖角正對著我的心口,讓我不敢妄動。


  天際閃爍不定的紫光雷電突然變色,一記金光燦然的天雷攔腰命中雷峰塔,搖搖欲墜的上半部緩緩向旁傾倒。


  下半部仍在原址的雷峰塔像一只蒸煮過久突然被掀開蓋子的蒸籠,冒出大量炙熱焦臭的濃重白煙。煙霧緩緩散開,斷口處竄出一團黑影──是白錦!


  他扭動身軀翻滾著衝上天際,隨即又被天雷狠狠擊中,砰然摔落。


  不知被雷轟電擊多久的白錦跌落泥黃汙濁的洪水中,冷熱交錯瞬間冒出大量蒸氣,遮蔽所有。


  天雷轟轟,洪流滾滾,迷茫煙霧很快就被驅散,只留倒在泥水中奄奄一息的白錦。


  如網交織的電光間,他原本銀白閃亮的鱗片大半都已剝落、焦黑,多處鮮血直流的傷口與燒焦外翻的皮肉。


  「白錦!你還撐得住嗎?白錦!」


  那頭遍體鱗傷的大白蛇勉強抬頭,吃力的左顧右盼,最後還是重重摔回水中,激起數丈高的浪花。


  「你往上看,我在上面!我逃出來了!」


  他的半邊身軀被淹沒,睜著露出水面的那隻眼往上找了半天,終於跟我對上視線。


  「小花……你沒事啦……唔!」


  一記天雷正好劈在他的眼尾,原本美麗的豔紅眼影瞬時焦黑。


  「白錦!」我爬下黑麒麟的背,只想即刻跳下去陪他。


  黃衣漢子一把抓住我,神情嚴肅:「程荷,這是天劫,外人不能插手。」


  「我不是他的外人!」


  爺爺也好神獸也罷,我都不管!我往他抓住我的手用力咬下,趁對方吃痛之際從半空一躍而下。


  運氣很好的我撈到一塊破木板,我趴在木板上用衣帶綁緊後,開始雙手雙腳並用,死命往白錦所在地前進。迎面漂來的殘垣斷壁折木落石撞傷、碰傷,無暇顧慮;沿途看到牲口甚至無辜百姓的浮屍,也只能視若無睹。


  明明是地上洪流,我卻覺得像在屍山血海裡漂流了數日。


  那場似乎永無止盡的天劫還在繼續。閃爍電光讓白錦周遭的水流都帶電,稍微靠近就是一陣近乎昏厥的麻痺與疼痛。


  我又找到兩根樹枝權充船槳,盡可能在木板上縮成一團別碰到水,奮力往白錦划去。


  「白錦!可不可以別度劫了?過幾年再來好不好?嗚!」


  事實證明,以為縮在木板上就不會被電氣所傷是我太傻太天真。一旦靠近白錦周遭,不管水上水下都是電光閃爍無所遁逃。


  「笨小花……哪有那麼好的事啊……快走……啊、被雷劈很痛的……」


  「你才笨!會痛還不走?」


  「不行……這樣就不能保護你啦……」


  「一直都是你在保護我啊!我以後不會笑你沒用了,不要度劫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其實我才是最沒用的那個。


  打小就調皮搗蛋常出意外讓阿爹操心,好不容易長大也活得在他人目光的陰影下,畏畏縮縮遮遮掩掩。沒去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幫忙生意也做得平淡無奇。動不動就被妖精仙怪逮住,連累旁人備受威脅。鄉里流行怪病幫不上忙,被火燒、被水淹也毫無辦法。現在連喜歡的對象在受天打雷劈之苦,我卻連代他受過都做不到。


  ──口口聲聲取笑別人沒用的我,才是最一無是處的那個。


  我推開木板,奮力撲到白錦身上。他的原形太龐大,我雙手合圍也只能勉強抱住他的半顆頭。


  當初把我嚇得半死的蛇形、蛇鱗和嘶嘶作響的蛇信,此時此刻已無關緊要。回想起來,或許從我跟白錦相遇的那天開始,骨子裡那份對蛇類經年累月的恐懼就一點一滴被另一種感情取代了吧?


  「小花……你抱得我有點痛……」


  我連忙放手想退回木板上。


  鑽心徹骨的電擊大部分仍落在白錦身上,但並沒有特地繞過我。說實話,我現在痛得只剩三分神智,眼前忽明忽暗,壓根忘了白錦渾身是傷,禁不起粗魯對待。


  「欸……你還是抱著好了、噢!有你抱著、比較、沒那麼痛……」


  「話都、嗚!你在說……」


  這回我小心翼翼環抱上去,還因為又被雷電擊中,痛得差點咬斷舌頭。


  一無是處的我大概在忍痛這件事上還有點天份吧?總覺得漸漸習慣這種灼痛又麻痺的折磨,或是有種破罐子破摔,想看看還有什麼酷刑沒使出來的味道。


  「嘿嘿……」


  「笑!你還笑得出來!嗚……」


  白錦虛弱的咧開嘴,伸出那條難得還算完好的舌頭,緩緩舔上我。


  「我姊姊說,笑有出頭天啊……這種時候、只要、笑……就好啦……」


  「雩非,你想看戲看到何時?」


  我循聲望去,不知何時,跟珠豔一樣從不踏出煙花樓的樓主大人蹲在一截不知打哪漂來的梧桐木上。


  「都是你啦陸吾!搞不好接下來有活春宮可看,幹嘛破壞氣氛?」


  「萬一那兩隻都被雷劈焦,能看嗎?」


  總管大人蹲在樓主身邊,表情是萬年不變的風平浪靜。


  「他爺爺都不急,你急什麼?」


  「哈哈!誰說我不急?我以為你們受人之託會忠人之事,沒想到居然蹲在一旁看熱鬧?」


  我沿著爽朗笑聲看見自稱是我爺爺的黃衣漢子帶著他的黑麒麟,就蹲在梧桐木另一頭。


  「我不記得答應過一隻白額虎什麼。」


  面對總管大人的冷淡,那漢子笑得瞇起琥珀色的眼。


  「當年您搶走我磨爪子專用的千年雪松時,明明有答應過!」


  「陸吾只答應要多照看你的後人,又沒說要時時保護。」煙花樓主朝那漢子噴了一口紫煙,「再說,你跟你老婆比我們先到,為何不出手?」


  「景露是神獸,不能插手天道運行。」


  「她是,你不是。」總管悠悠補了一句,「你還是程荷的爺爺。」


  「所以我才沒讓他摔死。誰知道這傻孩子會自個兒往下跳?」


  樓主拿著煙管指向似乎真是我爺爺的黃衣漢子,「那你一隻千年虎精,為何不肯幫小白弟弟度劫?」


  我爺爺居然是老虎精?難道連阿爹也不是人?


  「鳳凰大人,您這話就問對了。區區五百年天劫都捱不過,我怎能放心把金孫交給他?」


  鳳凰?那個成日不是酗酒就是抽菸,連衣服都穿不好的煙花樓主是百鳥之王的仙禽鳳凰?比起爺爺是老虎,此時的我是貨真價實的五雷轟頂。


  我忍著身上雷擊和內心衝擊,萬分傻眼瞪向白錦:「你不是說、唔!樓主是山雞?」


  白錦虛弱的轉動大眼,看向在梧桐斷木上蹲成一排的各路神仙精怪。「差不多啦……都是彩色羽毛的鳥嘛……烤了、應該都好吃……嗚!」


  又一記天雷劈下,白錦痛得在泥水中打滾,一起被劈的我只能忍痛抱緊他。


  「劈得好!」


  樓主擎著煙管喝采,我緩緩轉頭看去。


  「陸吾,我被瞪了。那眼神好恐怖喔。」


  「你活該。」


  總管大人的發言無論何時總是很中肯。


  「幾位要不要……換個地方聊天?待會兒、嗚……出現兩具焦屍,怕是會……汙了諸位法眼。」


  「話說到這份上就難聽了。」樓主搖搖煙管,「我這不是帶陸吾來幫忙了嗎?」


  「明明是你自己忘記。」


  總管輕描淡寫放冷箭,被一箭穿心的樓主臉皮比城牆還厚。


  「沒提醒我要教小白弟弟絕招,當然是你的不對啊。陸吾總管。」


  「很久沒被我修理,皮癢了?」


  「你才捨不得──


  「看我表哥的私傳絕招……炎殺黑龍波!」


  不同於從天而降的轟雷陣陣,一尾張牙舞爪的黑龍突然衝破水面,燃著闇焰直衝白錦而來!


  方才在話家常的眾家仙怪一瞬鳥獸散,只留下氣若游絲的白錦跟我。


  「小花不怕,我、保護你……」


  白錦奮力蜷起身軀,像捲蚊香似的將我牢牢護在中間,一點讓我用肉身替他擋災的機會都不留。視線徹底被遮蔽,我只得把握時機說出原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話。


  「你這笨蛋……」


  雖然這款死狀狼狽的要命,但總算能從這雷轟電擊的無邊痛苦裡解脫。此生最後能跟白錦在一起,倒也不冤了。


  「……白錦,我喜歡你。」


  「我也是……嘿嘿。」


  往後的日子裡,我常常回憶起那時那刻,不只一次後悔為何要泫然欲泣語帶哽咽的朝一條被雷劈得半焦半酥的笨蛇深情告白?可惜的是,人生沒有後悔藥,千金難買早知道。


  心痛到窒息的黑暗漫長得宛如一生,抑或根本不到一刻。當我眼前再現光明時,只看到廣闊無垠的蒼穹,沒有一絲陰霾遑論風雨雷電,就連地上洪水都漸漸消退。


  「哇哈哈!我出運了!我出運啦!」


  在空中騰雲駕霧順道翻跟斗的大白蛇比原先看到的模樣還大上一倍,不僅身上的傷痕血口全數被治癒,連蛇鱗都更大片、更閃亮。


  那頭窮凶惡極的黑龍已消失無蹤,我左看右看不見其他人蹤影,只看到總管站在那截梧桐斷木上,臉色陰沉。


  「……計蒙那蠢材。」


  不知道計蒙又是何方神聖,但我沒空去理。正想開口詢問總管現況,他就先一步飄到我跟前說明。


  「其他人在教小蛇絕招,他還有最後一關。」


  說話間,陸吾朝我輕揮衣袖,霞光閃逝後,我身上大大小小的撞傷、擦傷、雷擊、電燒……全不藥而癒。


  「謝謝總管醫治。還有,那些種子也多謝您相贈。大恩大德,程荷今生無以為報。」


  我挽起長袍就要下跪。除此之外,我不知還能如何對眼前的神仙大人表達感謝之意──雖然不久前他也是蹲在一旁看戲圍觀的三姑六婆之一,但為人恩怨要分明,這點道理我還懂。


  「罷了。是我沒料到你那麼衝動。」


  他輕輕一擺手,就把我的身形定住再也無法往下跪。


  我只能低頭乾笑。


  正當我以為會被罵到臭頭時,不遠處又傳來打鬥聲。


  「卑鄙偷襲的臭嘴龍神!看我現學現賣的百八煩惱鳳!」


  銀白巨蛇昂天吐信,出口烈焰形成一百零八隻姿態各異的浴火鳳凰,展翅齊鳴衝向疑似被自身術法反噬傷痕累累的青龍。


  敖子謙依樣施咒擺尾,卻怎樣都無法再將百川之水召為已用,愣在空中被那一百多隻火鳥燒個正著,慘嚎著摔進西湖,久久不見他浮起。


  「別以為度了劫,貧僧就不能治你!」


  天劫開始後就不知去向的玄歸突然冒出來,他用雙手凌空畫出一只咒文繁複變化,高達九層相疊的巨大法陣。


  「千、崩、櫻!」


  粉色櫻花漫天飛旋,像開到荼靡一夕崩潰凋零,美到極處的同時蔓延華豔濃郁的死亡香氛。


  如今道行更上一層樓的白錦絲毫不為所動,在玄歸發招瞬間已使出應對之策。


  「萬、劍、訣!」


  不同於白錦慣用的火焰法術,這回他將無形妖力化作成千上萬把冰冷銳利的有形利劍,精準刺穿每一片紛紛飄落的櫻瓣,夾帶雙倍威力與殺氣以撲天蓋地之姿,全面反撲!


  或許是沒料到白錦會改換招式,唸咒唸到一半準備使出水系法術抗衡的玄歸亂了手腳,姿態狼狽被無數飛劍劃過全身,踏上敖子謙的後塵直直摔進西湖。


  「小花!我打贏了!你看到沒有?我能保護──


  白錦開心的在天上擺腰扭來扭去,話都還沒說完卻像被斷線的風箏,失去蹤影。


  「白錦!」


  猜他可能是興奮過頭氣力放盡才摔落地,我拔腿就朝可能的落點一路狂奔,在樹林中找了半天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照理說那麼巨大的軀體摔下來,就算沒有揚塵滿天也會有聲有響,再不濟也會壓壞草木,怎可能無痕無跡?


  「白錦你別嚇我。快出來!白錦!」


  「乖孫別急,他在這兒。」


  爺爺帶著他的黑麒麟從一株巨木後緩緩走出來。


  「爺爺!白錦呢?他在哪?」


  「男大也不中留啊。就只有這時才喊得那麼情真意切。」


  我急得都快哭了,「爺爺……」


  「哈哈哈!不欺負你了。他不是在這兒嗎?」


  爺爺張開右掌,他的掌心棲著一尾銀白帶紅眼影的小蛇,正蜷成一團動也不動。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會復原嗎?」


  「你叫叫看,若能很快醒來就不打緊。不然,或許得睡上幾十,甚至數百年。」


  我抖著手從爺爺手中接過那隻纏成一團跟蚊香差不多大小的白蛇,捧在眼前輕聲喚著。


  「白錦,你醒醒,我是程荷。」


  「白錦,別睡了,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


  「我帶你去吃很多好吃的東西,快起來。」


  「白錦,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笨嘶嘶!你醒醒……」


  「白錦……我是小花啊。」


  「笨蛇,你再不起床,我就要去喜歡別人囉?白錦……」


  我怕他就此一睡不起,越叫越心慌,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低頭吻上他。


  蛇鱗冰冷堅硬的觸感還是跟記憶中相去不遠,但我的感受已截然不同。


  不知吻了多久,我覺得唇上有些搔癢,回神睜開雙眼,發現白錦正用他的蛇信輕輕回舔。


  「你醒了!」


  「小花……」


  「我在這裡。」


  「……你不可以喜歡別人喔。」


  「好,我不喜歡別人。」


  「也不可以跟別人跑。」


  「當然。」


  「喔……還有……」


  「什麼?」


  「我……」


  白錦的聲音太小,我只得屏氣凝神湊得更近。


  「好餓喔……」


  咕嚕嚕。


  「……你這坨笨蚊香!」


  我氣得差點失手把他摔回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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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原作者| 鎏墨 發表於 2020-10-4 02: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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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蓊鬱林間憑空出現一桌酒菜。酒是梧桐坊招牌的釵頭鳳,菜是樓外樓的醋魚、醬鴨、荷葉粉蒸肉、叫化雞、栗子冬菇、八寶豆腐、生爆鱔片、蟹釀橙、油爆大蝦和一大碗蓴菜湯,剛好十全十美十道菜,光看就叫人垂涎三尺。


  面對如此山珍海味,圍在桌邊的卻是一匹聖獸黑麒麟、一隻千年白額虎、一條五百歲錦蛇和一個還不滿弱冠之年的凡人百姓在下我──這組合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沒人要吃嗎?」雖說在場稱得上「人」的存在只有我一個。


  「景露跟我不進食許久。你們吃吧!」


  既然好心變出一桌盛宴的爺爺這麼說,沒食慾的我乾脆把掌上的白錦放到桌面,讓他自己爬去覓食。


  白錦吐著蛇信嘶嘶叫,咬三下叫化雞,嚐兩口粉蒸肉,最後喝了一口湯,在碗盤間遊來盪去,最後繞回原處爬上我的掌心,把自己纏成一團。


  「吃飽了?」


  不會吧?若不是親眼所見,確定這條嘶嘶沒被奪舍還中邪,我一定會在地上打滾嚷著:「這不是白錦!這不是白錦!」我認識那條一口能吞山河日月的貪食蛇到哪去了?


  白錦懶洋洋點頭,我幾乎可以看見他用嘶嘶的原形露出嫌棄的表情:「法術變的食物,難吃。」


  我哭笑不得,為了不對爺爺失禮,只得板起臉孔教訓他:「有得吃就不錯了,還嫌?」


  白錦口齒不清的在我掌心扭來扭去,「就很難吃啊……菜沒菜香,肉沒肉味。」


  「你之前在我家變出來的那些馬蹄酥、水晶包就很好吃?」


  「那是塞牙縫的零嘴嘛。」說完又在我掌上蹭來蹭去。


  「沒事撒什麼嬌啊你!」我忍不住伸指輕彈他的頭。誰叫他現在太小隻,沒有臉頰可捏。


  「唔……小花你欺負我……爺爺你看他啦!」


  「那是我爺爺,不是你爺爺!別叫得那麼順口!」


  「你的就是我的,你爺爺就是我爺爺嘛。」


  白錦邊回嘴邊扭來扭去,蹭得我手心發癢只得把他拎到桌上。要不是他現在的模樣讓我有欺負小動物的疑慮,我一定把他抓來打個梅花結掛在樹梢風乾。


  「哈哈!小蛇歷劫重生,暫時孩子氣會重些。乖孫你就讓著他一些吧!」


  「還有這種事?」


  一般來說不是該更成熟穩重嗎?哪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


  「用你們凡人的說法,就是返璞歸真吧?哈哈。」


  爺爺笑得爽朗,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那句「你們凡人」刺得我心頭一凜。


  「就是嘛、就是嘛……」


  「你閉嘴。」我扳下一隻雞翅塞進白錦嘴裡,讓他慢慢啃別添亂。


  當務之急應該是整理心情來面對眼前這個從天而降憑的爺爺和他的神獸老婆。但我盯著那雙琥珀色眼睛,一時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問起,開不了口。


  「真是對不住啊乖孫。害你被爺爺的陳年爛帳牽連。」


  「什麼爛帳?」


  爺爺有些尷尬,「就那烏龜精啊。」


  「他是您的舊仇?」


  「這……」


  約莫是難以三言兩語道盡的恩怨情仇,爺爺還在吞吞吐吐,倒是他旁邊的黑麒麟不悅的從鼻孔噴氣。


  「那就是舊愛了。」


  「蛤?」


  我瞪著三兩下解決雞翅,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白錦。


  「不信你自己問。」


  白錦用尾巴捲起吃剩的雞骨,排出一個箭頭指向還在支支吾吾的爺爺。


  「你別瞎說。」


  我打亂白錦精心排出的圖樣,不期然對上爺爺的視線。


  「嗯咳!這事一時也難說清。不如先回西湖畔,看看鳳凰大人那邊的情況吧!」


  爺爺大掌一揮,眼前的酒菜佳餚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仙怪大戰後的滿目瘡痍。


  「你們跑哪鬼混了?居然讓我在這裡傻等那麼久!」


  煙花樓主臉色不善,一腳踩著一隻翻肚朝天的大烏龜,一手拿菸管指向我們。


  不知何時爬到我肩上的白錦朝他嘶嘶吐舌,顯然沒把仙禽大人放在眼裡。


  「多等一下又不會掉毛。那口臭龍神呢?」


  「你早點出現也不會掉鱗片啊!也不想想我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誰啊?」白錦問得理所當然。


  「你──


  樓主大人氣結,一副挽起袖子要找白錦幹架的架式,幸好有一旁的總管把他拉開,順帶回答問題:「被他的蠢材表哥拎回天上領罰了。」


  應該就是教他什麼必殺黑龍波的表哥吧?那表哥也真是的,沒事教那兩光龍神這種嚇死人的招數,差點害人又害己。


  「哼!這烏龜賞你們玩!」樓主氣呼呼的放下袖子,「陸吾,我們回去睡覺!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朝那兩尊神仙將消失的背影喊去,「兩位的大恩大德,改日在下會拎著白錦登門致謝!」


  只見總管大人瀟灑的朝我擺擺手,偕同樓主消失在霞光中。


  此時天朗氣清洪水退盡,但四周斷垣殘壁,百姓哀鴻遍野。不知需要多少時日,才能重整恢復生機?


  我望向那隻四腳朝天一時半刻還無法翻身的大烏龜。這就是玄歸的原形吧?


  原本揮舞四肢掙扎不休的烏龜在看到爺爺出現後就停止掙扎,用一種近乎癡迷的眼神望向他。


  打從現身後總是帶笑的爺爺,頭一回歛去笑容,對玄歸開口道:「我很感激你當年在我受天劫時,救了我孫兒一命。」


  「……用不著。我救他又送他那把傘,只是想守株待兔。」


  「無論動機為何,謝謝你。」


  「謝謝兩字輕描淡寫,不值錢。」


  「你勾結龍神水漫成災荼害生靈,我會設法替你求情。」


  「不稀罕。」玄歸好不容易翻正身子,冷笑一聲,「再說,不是我勾結,是那龍神先找上我。你家孫子的風流債,比起你毫不遜色。」


  我聽到耳邊嘶嘶作響,轉頭看見白錦朝玄歸亮著兩排細小瑩白如編貝,半點威嚇力也無的蛇牙,只好拍拍他的頭,以示安撫。


  一旁的聖獸黑麒麟就沒那麼好打發,不斷噴氣空踏,作勢要踹飛那隻烏龜。


  「孽畜!當初傷我被罰禁言千年還不怕?」


  爺爺皺眉,「若不是你設陷阱要抓她取血,她又怎會傷你?」


  「光憑她搶走你這點,死一百遍都不夠。取血還算客氣了。」


  「玄歸。」爺爺沉下臉色,瞪著虎眼。


  「哈哈,我以為你此生不會再喚我的名。」


  「你這是何苦?」


  「不苦。」玄歸望著爺爺,「我在長白山等你等了三百年,你始終避不見面,那才叫苦。你瞧,你當年送我的傘我還留著。」


  即使被壓制妖力打回原形,玄歸仍使力變出一把破破爛爛的油紙傘。


  爺爺沒有伸手去接,任憑那把傘在空中搖搖晃晃,最後因為玄歸的妖力不足無法再支撐,掉到地上沾滿汙泥。


  「……那頭冷冰冰的冰麒麟到底哪裡好?」


  爺爺往前跨了一步,擋在麒麟前方。


  「她萬般都好。因為她是我的妻。」


  「她是上古神獸,你只是修行一千多年的老虎。你所謂的喜歡,又能維持多久?」


  「……外人閉嘴。」


  清冷低柔的嗓音響起,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一道金光閃電朝此處劈下,我連忙把白錦攬進懷裡準備承受雷擊,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那道天雷不是衝著白錦而來。


  「景露!」


  被護在爺爺身後的黑麒麟遭到雷擊昏倒在地。


  「呵,拚著天打雷劈也要回嘴?」


  爺爺扶起全身冒青煙的麒麟奶奶,忙著施術減輕她的雷擊之苦,壓根沒理會玄歸的冷言冷語。


  「看到了吧?爺爺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


  雖然一片癡心讓人同情,但想起他的所作所為,我的口氣實在好不起來。


  「罷。今日是我學藝不精敗下陣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眼見爺爺還在忙,我轉頭詢問白錦的意思。


  白錦撇嘴,「不要。我對海龜湯沒興趣。」


  「或許是河龜?」


  「他身上有很重的海腥味!」


  「加點蔥薑蒜跟米酒,搞不好能壓掉?」


  「他都上千歲了,肉一定很硬很難吃。」


  像沒聽到我們的熱烈討論,玄歸自顧自開口:「也對。要不是我和龍神聯手,那記跟他屬性相剋的黑龍波也不會誤打誤撞助你打通任督二脈,度過天劫。這麼說來,你還得感謝我呢!」


  見過厚臉皮的,但沒見過厚成這樣的!相較於我的義憤填膺,我肩上的白錦倒是很淡定。


  「小花,我記得你家飯桌有點歪。」


  心領神會的我差點沒笑出聲,「你是說要抓隻烏龜去墊桌腳?」


  「但我怕看到他會胃口全無,還是拿去墊雷峰塔吧。你們凡人的工程常偷工減料,一會兒橋塌了、一會兒路垮了。或許那塔修好後也會有些歪?」


  「你的腦子才偷工減料咧。」


  雖然嘴上罵著,但我心裡挺贊成白錦的主意。當年被和尚抓去鎮在雷峰塔下的蛇妖,如今立場調換抓了和尚去鎮在塔底,這今昔對比有趣得緊。


  「對了小花,我聽說麒麟血可以畫符鎮邪?」


  白錦的話才說完,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奶奶和爺爺對看一眼,即刻起身朝他噴出一口因雷擊而溢出的銀血,再用蹄子往玄歸的大頭踏了一腳,印出一個形狀完美無瑕的蹄印,最後還姿態囂張的用鼻子哼了好幾聲。


  「給我去雷峰塔下反省個幾百年再說吧!混蛋烏龜!」


  我看向發話的白錦,「你聽懂得麒麟話?」


  「不懂。」白錦搖頭,「那是我想說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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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原作者| 鎏墨 發表於 2020-10-4 02: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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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在爺爺的護送下,我們將那隻被封印的臭烏龜扔到雷峰塔的地宮裡。


  白錦餘恨未消,硬是找了張桃花木八仙桌壓在玄歸身上。反正一座塔都壓了,多一張桌子也沒多重,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


  畢竟曾在此生活過一段日子,爺爺看著記憶中水光瀲灩山色空濛的西湖變成如今汙濁泥濘土石崩落的慘況,不免心疼。口口聲聲說修道者不能干涉天道運行,會有此劫難亦是西湖百姓的命數,但仍心軟出手相救。


  跟爺爺奶奶相比,我所能做的極為有限。但幫忙修補屋舍、整理田地,安排捐款募糧這些小事還是做得到--那怕是杯水車薪,多少能彌補我內心的虧欠。


  白錦說他當初看到我被抓走的紙條後,就氣昏頭不顧一切。但我從他積極幫忙救災的舉動看出,他才沒有他自己說得那麼冷血無情。


  我們一路忙到天黑才踏進家門,說巧不巧,正好在門口撞見風塵僕僕趕回家的程老爺。


  我敞開雙臂要擁抱許久不見的親爹,沒想到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直接撞進爺爺的懷裡。


  「爹──!」


  「哈哈哈!傻兒子你怎麼還那麼愛哭?」


  「我找您找得好苦啊嗚嗚嗚──


  「這不是讓你找到了嗎?乖乖不哭,都那麼大了……」


  我爹哭得唏哩嘩啦還不忘把爺爺拉進屋裡,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吩咐酒菜。等他擦眼淚鼻水的手巾都可以扭出滿滿一桶水,飯桌上換過好幾輪的酒菜也被掃光後,程家老爺才終於想起他除了有個爹,還有個被遺忘許久的兒子。


  「兒子你肩上怎麼會有條蛇?別怕!爹這就來救你!」


  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就聽到白錦笑嘻嘻的招呼聲:「岳父好。」


  某嘶嘶難得識大體,可惜完全用錯時機。


  「蛇蛇蛇、居然會說話?」我爹端著酒杯的手抖得明顯,「你是何方妖孽?還不快離開我兒子!程荷!你的驅邪保命傘呢?」


  「對啊,我的傘呢?」


  今天太過驚險刺激,嚇得我連自小不離身的保命傘都忘記去找。說也奇怪,怎麼在湖畔大戰時,我沒撐傘也沒事?


  爺爺打了個響指,憑空變出我的保命傘。


  「現在這傘已無用,不會再讓你昏倒了。」


  「您是說……我會昏倒是玄歸在傘上動手腳?」


  爺爺點頭,一臉歉然。


  「玄歸?當初那個救你一命的道長?這是怎麼回事?還有我正想問你,據說今日西湖淹大水死了很多人,你沒跑去瞎攪和吧?」


  我將今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向爹親報告,並巧妙隱去爺爺跟烏龜精的愛恨情仇,怕他小小的心無法在一天之內接受那麼多打擊。


  我爹聽完愣了半晌,灌下三杯酒後才稍稍回神。


  「所以你一直瞞著我跟這蛇精交往?」


  這話問得有些違和,我一時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蛇有什麼不好?難道岳父你也怕蛇?」


  「誰是你岳父?別亂叫!」


  「別炸毛嘛!欸,小花,你爹生氣的樣子跟你好像喔。」


  我瞪了白錦一眼,「笨蛋!是我跟我爹很像。」


  「哎呀,那種事怎樣都好啦!」白錦一扭一扭從我的肩頭爬上飯桌,張著那雙紅通通的大眼睛望著我爹:「請你把小花嫁給我。」


  「蛤?」


  「啊?」


  蛤的是我,啊的是我爹,但都同樣傻眼。


  「白錦你說什麼鬼話?」


  「我是蛇,不是鬼啦。」白錦瞥了我一眼,繼續一扭一扭爬到我爹面前。「我聽說凡人都很重視傳宗接代,若岳父怕絕種,我願意幫小花生幾顆蛋。」


  我瞪著白錦嬌羞低頭的模樣,怒摔筷子,「生你個大白菜!你一條公蛇跟人家生什麼蛋啊!」


  「這不是生不生蛋的問題!」我爹接著怒摔調羹。


  「俗話說得好:『人妖同心,其利斷金』啊。」


  「哪來的俗話?程某這輩子沒聽過!」


  想說的話被阿爹搶先一步,我只能冒著青筋,瞪著白錦。


  「不然妖人會好點嗎?聽說有些人很重視前後順序,沒關係,我們妖怪不講究這種小事。」


  白錦咧著嘴,一副豁然大度的模樣。


  「才不是小事!一點都不小!」


  我聽見白錦發出不耐煩的嘶嘶聲。


  「就說你們凡人很麻煩!」白錦朝我爹瞪大眼睛,「你只管點頭就是了!別忘了你答應過我。」


  「胡說!我何時答應過?」


  「你要出門尋親前晚,把小花託給我照顧。那時你答應要幫我盡棉薄之力,我說只要答應一個要求就好。這事你沒忘吧?」


  我爹跟白錦對瞪半天,最終敗下陣來。就說眼睛小很吃虧吧?可惡!


  「……沒忘。」


  「嗯?大聲點我聽不見。」


  「我!沒!忘!」


  「噢……我聽見了。」


  白錦虛弱的把自己纏成一圈,顯然程家老爺的獅吼功威力連五百歲的嘶嘶都甘拜下風。


  「爹,難道您就眼睜睜看孫子嫁給一條蛇嗎?這太荒唐了!」


  在旁悶不吭聲許久的爺爺端著一杯茶,喝了一口又一口,才慢條斯理放下茶杯,「景露,妳說呢?」


  打從進門後就不知去向的麒麟奶奶突然現形,把我爹嚇了一跳。


  「那隻又是什麼東西?」


  「景露不是東西!嗯,這麼說也不對。她是神獸麒麟,按輩分你該喊一聲娘。」


  「娘?」


  「真乖。」


  爺爺一臉欣慰,倒是一旁的奶奶滿臉不屑。


  「您要我朝一頭神獸喊娘?」


  爺爺大笑,「哈哈哈!你不是也朝一頭老虎精喊爹嗎?」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不管神仙、妖怪還是凡人,都一樣的。」爺爺拍拍阿爹的頭,仍把他當成沒長大的孩子般哄著,「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操心了。」


  「……程荷,你的意思呢?」


  「我?」我看看滿面愁容的阿爹,再看看滿面春風的白錦,「……我壓根沒想過。」


  誰沒事會去想自己會不會嫁給一條蛇?何況我們都是公的!


  「小花沒意見就是默許。說話要算話啊,岳父大人。」


  賊溜溜的白錦愉快的扭著腰,用凱旋歸來的姿態從我爹跟前一路扭回我眼前。


  大概是想到好不容易拉拔獨子長大居然因為一句話被斷了香火,我爹瞪著爬回我肩上的白錦,咬牙顫抖了好半天。


  「……冤孽啊!」


  「阿爹!」


  我爹喊完便昏厥趴倒在桌,我急著上前查看卻被爺爺阻止。


  「讓他睡一會兒吧!睡醒就沒事了。」


  「他不要緊嗎?」


  「過段時日他就會想開啦。你也知道,這孩子就是愛操心想太多。沒孫子又如何?跟我一樣撿一個回來養也行啊。」


  「跟您一樣?」不是吧?難道……


  「咦?我沒說過嗎?你爹是我從戰場上撿回來的。當初哭得臉紅脖子粗,那模樣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他現在也常哭得臉紅脖子粗啊。我在心裡默默補充道。


  「所以您一介修練上千年的老虎精,從戰場撿了一個凡人小娃兒來養,把他養大後就雲遊四海,繼續修練去了?」


  不虧是道行千年的妖怪,這等行事作風我完全無法理解。


  「差不多吧。之後我就遇見景露,跟她一同修仙。總之一切都是緣分,哈哈哈!」


  ──所以愛上不該愛的人,為愛走天涯之類的說法是假的。阿爹,你被騙了。


  身為孫子輩的我,此時只能乾笑。


  「時候不早,我們也該走了。」


  「走?您剛不是才答應他要住個一年半載?」


  「那是哄他的。我這次回來是放心不下你。」


  「我?」


  「要不是我沒收好的帳冊害你損陰德又折陽壽,怎會被玄歸抓住把柄?又怎會鬧出今天這齣?」


  「那是我自己貪玩,怪不得別人。至於活長活短,人生在世盡力就是。我不強求。」


  「哈哈哈!好孩子。程臻把你教得真好,這下我就放心了。」


  聽到阿爹的名字我突然想到,「您以前跟阿爹提過我們家的來歷……是真的嗎?」


  爺爺皺眉想了想,「我是不是跟他講,咱們是獵戶世家,等他能屠龍伏虎獨當一面,就能成為最優秀的三星獵戶?」


  我搖頭,「不是。」


  「還是我告訴他,祖上三代都是海盜,我把所有私房錢都藏在東瀛海底的一塊大石頭下,等他長大去找?」


  「也不是。」


  「喔,那我是跟他說,咱們繼承九尾狐的血脈,要他好好修練幻術,當上村長保護村子?」


  「也沒有。」


  我想我此時的臉色應該有些凝重。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是說我們家都有橫跨陰陽兩界的異能,每個人自小有一把隨身寶刀,可以斬魂斬魄降妖除魔?」


  「……並沒有。」


  「小花你傻啦?都說他是老虎精,你爹是撿來的,哪有什麼祖上三代來歷?當然全是胡扯的啊!」


  窩在我肩上的白錦忍不住開口,一舉戳破我最後一顆希望泡沫。


  可憐的阿爹,您又被騙了。


  就算謊言被拆穿,爺爺的笑容依舊,「不然我當時怎麼說?」


  「您說我們是許仙的後代,因為被西湖眾妖欺負,所以才從許姓改為程姓。」


  「哈哈哈!就當那樣吧!」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什麼就當那樣?祖上來歷這種大事可以那麼隨便嗎?


  白錦愉快的吐出蛇信,「嘶嘶嘶,小花爺爺,我有些喜歡你了。」


  「哈哈!我也有些欣賞你了,小蛇。」


  說話間,我的虎精爺爺跟麒麟奶奶,漸漸被一團金光包圍。


  「我孫兒就交給你了,好好待他,不然……」爺爺瞬間瞇細那雙虎目,露出幾許殺氣,「可不是永鎮雷峰塔那麼簡單喔。」


  「知道了。慢走。」


  「爺爺奶奶保重!」


  金光閃逝後,屋內只剩我跟白錦還有我那昏迷的阿爹。莫名出現又莫名離去的爺爺奶奶,真的離開了。


  白錦把自己捲成一團,窩在我肩上朝我爹那邊看去,「現在呢?」


  「先幫我把他扛回房吧!」


  白錦擺擺尾巴畫出一道白光,白光化成一張飛毯,替我裹起昏迷的爹親送進臥房。


  白錦目送飛毯離去,回頭看向我。「萬一他醒來找不到他爹,又哭哭啼啼怎麼辦?」


  「涼拌炒雞蛋囉。」一隻聖獸一隻妖精,哪是我區區凡人能留得住的?


  「要灑點蔥花比較好吃。」


  「吃了一晚還沒吃飽嗎你?」


  「還沒吃甜點嘛。」


  我沒好氣,「還要什麼甜點?我叫廚房做去。」


  「你啊。」


  白錦在我唇上輕輕舔了一下,然後捲著蛇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門口溜去。


  「親親小花兒,明天見!」


  明天你就死定了!混帳嘶嘶!


  我只能捂著又被偷親的唇,恨恨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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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鎏墨 發表於 2020-10-4 02: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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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小花!叩叩叩!小花!叩叩叩!小花!叩叩叩!」


  「花什麼花!叩什麼叩!你要招魂去屋頂上啊!」


  我一手抓棉被,一手揉眼睛衝到房門口,開門就劈哩啪啦罵去──但眼前使出索命連環叩的人卻不是我以為的那傢伙。


  乍看跟我年紀相仿的俊朗青年穿著青地蓮荷錦的寬袖袍,似笑非笑望著我。


  「……您是哪位?」為什麼這人能不經紅椒通報就闖進來?


  「傻小花,才換個樣子就不認得我啦?」


  我再揉揉睡眼,發現青年的眉目越看越眼熟,半信半疑開口:「……白錦?」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


  白錦踢腿揚手,做了個動作俐落的亮相。


  「右手低了。」


  我瞄了一眼,轉身就進屋。


  白錦跟在後頭,嘴裡不免抱怨:「小花你很嚴格耶。」


  「台下十年換台上一刻,嚴格只是剛好。」我把棉被放回床上,倒了杯濃茶醒神。「你怎麼變成這樣?」


  白錦摸摸自己的臉,「一覺醒來就這樣了,我也不知道。好看吧?路上很多姑娘看著我臉紅呢。」


  「是天氣太熱吧?」我作勢扯扯衣領搧風。


  「是嗎?可你也常看我看到恍神啊?」


  「那是在想事情!喂,你靠太近了,退後。」我一把推開某嘶嘶眨巴著眼睛湊近的大臉。剛起床就看到妖顏惑眾,實在吃不消。「說,找我幹嘛?」


  「當然有正經事。你怎麼到現在還在睡?」白錦自顧自坐下,拿過我的茶杯也倒了一杯茶。


  我懶得跟他爭,取過另一只杯子邊倒邊打哈欠。「還不是我爹?昨天半夜醒來找不到爺爺,又哭又鬧,我哄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下。」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在哄出生沒幾個月的奶娃兒。到底誰是老子、誰是兒子啊?真是的。


  白錦笑著,「你不是要炒雞蛋給他吃?」


  「大半夜叫我去哪裡炒雞蛋給他吃?」


  「你爹養你十來年,你居然連炒個雞蛋給他都不樂意?」


  我端著茶杯瞪向擺明討打的白錦,「想必你活了五百年還沒被熱茶潑過?」


  白錦連忙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我,「吶,說好要還你的雞血石。我還特地請蔓玉姊姊把它做成墜子,省得你又亂丟。」


  我接過那串如骰子大小五個一串,綁著梅花結的雞血石墜子放在桌面。比起時日久到我忘記索討的石頭,眼下有更重要的問題:「蔓玉姊姊是哪位?」叫得那麼親熱。


  「我家隔壁的青蛇啊。她是我姊姊一塊兒長大的玩伴。上個月嫁人後,跟夫婿在西大街開了間龍門客棧。」


  雖然知道當年的真凶是敖子謙那臭嘴龍神,但經年累月的恐懼早成習慣,我在毫無防備時聽到某個字仍不免一陣哆嗦。


  我抹抹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原來那老闆娘會唱曲、擅舞劍、能下廚、懂玉石,居然還不是人?」


  「當然啊!」白錦撇嘴,「你們凡人才沒那麼多才多藝。」


  我放下茶盞,「是是是,就你們妖怪最神通廣大。我們凡人才疏學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阿彌陀佛了。」


  「知道就好。」


  我看著白錦抬高下巴翹鼻子的得意模樣,「看來你真不懂『謙虛』兩字怎麼寫?」


  「怎麼寫?」


  算了,是我自取其辱。


  我放下茶盞,伸個懶腰。「今日休市傘行不做生意,這會兒我爹大概也還在睡,不如我們到煙花樓一趟吧?」


  「又要去啊?」


  一提到煙花樓,白錦的臉就垮下來。


  我瞪他,「你跟人家學了那麼多功夫才捱過天劫、打贏烏龜,上門道聲謝也是應該。」


  「要不是總管答應過你爺爺要好好照顧你,那些沒血沒淚的傢伙才不會管我死活咧。」


  白錦噘著嘴,明明已是青年模樣卻孩子氣得要命。更要命的是,我還覺得他這樣挺可愛的。唉……


  「答應照顧我跟教你功夫是兩碼子事吧?再說,按照你的說法,他們大可毀約不是?」


  「那是因為他們知道我若活不成,你也會不想活啊。」


  「誰說的?」


  「烏骨雞呀!他說你的性子根本就是祝英台。萬一你的梁兄病死,你也不活了。」


  ……把我之前對你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滿腔感激還來啊混帳烏骨雞樓主!


  我恨恨咬牙,「白錦,你知道祝英台怎麼死的嗎?」


  「怎麼死的?」


  我輕勾手指示意他向前,陰側側笑道:「是梁山伯的墳墓裂開,把她被拖進去活活悶死的!」


  「咦咦咦?」白錦很是震驚,「但我聽他們說,最後兩人變成蝴蝶飛來飛去,淒美得不得了啊?」


  我用力擠出最最真摯的眼神,「那是怕消息傳開人心浮動,才故意說他倆殉情化蝶而去。不然你說,人死之後會變什麼?」


  「死人?」


  「咳!也對啦。死人、鬼魂,差不多。但怎麼想都不會是蝴蝶吧?」


  哼哼,要比信口開河天花亂墜,你這傻嘶嘶怎會是本少爺的對手?


  白錦低頭沉思,貌似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當我暗自得意之際,他突然抬起頭來,神色嚴肅。


  「小花。」


  「嗯?」


  「你放心,若有一天我死了,我絕不會把你拖進墓裡。」


  白錦盯著我的眼神太認真,好像我嘻嘻哈哈帶過都是種褻瀆。


  我想起在湖畔時玄歸跟爺爺的對話。神獸與精怪尚有歲壽長短之別,何況是我這凡人跟已度天劫的五百歲妖怪?


  「……如果是我先死呢?」


  白錦想了一下,很快就搖頭。「我不會跟你進墳墓。」


  這花花世界本來就沒誰離了誰就活不成的道理。那些尋死尋活的哭哭啼啼不過是風花雪月的話本傳奇不能當真──我很清楚,卻免不了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我啊,真是個自私的人。


  白錦又接著說,「但應該會很傷心吧?嗯,很傷心。」


  「你可以直接用『哀痛欲絕』。」


  「我聽人家說,重要的事要講兩次嘛。」


  「你又聽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我話鋒一轉,「那你有沒有想過,乾脆別喜歡我,省得到時候哀痛欲絕?」


  「沒有啊。你怎麼問這種笨問題?」


  我哭笑不得。「這問題哪裡笨了?」這叫洞燭機先防範未然,傻嘶嘶。


  白錦搬著他的凳子,從對向挪到我跟前。


  「程小花,我問你。」


  「給你問。」


  「你喜歡下雨天嗎?」


  「還好。雖然出門很麻煩,但比較涼快。」再說,我自小在西湖畔長大。春雨綿綿夏梅雨的天氣,早習慣了。


  「假如你家醬油用完了,外頭卻下起大雷雨,你會怎麼辦?」


  「不能一餐不用?」


  「不能。」


  「不行跟鄰居借?」


  「不行。」


  「那就冒雨出門買吧。」


  「這就對啦。」白錦滿意笑開。


  「蛤?」為什麼我有聽沒有懂?這傻嘶嘶何時變得比我聰明?


  「傻小花。雖然下雨很討厭,但因為醬油很重要,所以你還是冒雨出門了不是?」


  「所以?」


  「所以你很重要。程荷,你對白錦很重要。」


  我盯著眼前溫和微笑的青年,覺得自己壓根不認識他。


  原來天打雷劈的效用如此神奇,能讓一條輕浮莽撞不可靠的嘶嘶一夕間成熟穩重還會甜言蜜語?


  「小花你幹嘛?」


  手上翻箱倒櫃的動作沒停,我頭也不抬的說,「找黃曆。」


  「你要出門?」


  不,我想翻翻哪天出門會被雷劈,看看被劈過一次後,是否能變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船過船都搶著載?


  我收拾心情認真開口:「白錦。」


  「怎樣?」


  「其實我沒那麼重要吧?不過是瓶醬油。」我忍不住嘟囔。


  「醬油很重要耶!」白錦兩眼放光,「不管是東坡肉、叫化雞還是西湖醋魚都少不了醬油!」


  餘光剛好瞄到被塞到角落的黃曆,我將它捲成一捲,順手就往白錦頭上招呼。


  「你這吃貨!」


  一陣打鬧後,我陪著剛起床的阿爹吃午飯。為了怕再刺激他老人家,白錦被我趕到外頭去。那個蹲在門口可憐兮兮的身影,讓我有一絲不忍。當然,只有一絲絲。


  「阿爹,我吃完飯要出門一趟。」


  程老爺緊張兮兮盯著我,「你要去哪?」


  我拍拍他的手安撫道,「之前白錦受天劫時得到很多人幫忙,我陪他去登門道謝。」


  「你老實說,真打算跟那個……哼,過一輩子?」


  我放下碗筷,看著我爹比起期待更怕受傷害的眼神,躊躇半晌挑了個曖昧不明的說法。


  「我不知道。」


  就算我能身強體健無災無病到老,而在這幾十年內白錦都沒厭棄我,願意守著雞皮鶴髮的我在床上嚥下最後一口氣,他終究得眼睜睜看我離世,在找到下一個喜歡的對象前,孤零零在這悠悠天地間獨活。


  想到那景象,我突然有些心酸。


  「乖兒子,爹年紀大了,希望你找個知心體己的對象。能娶房媳婦讓我臨死前抱孫逗逗最好,要是看上個男人……咳,這種事也不是沒聽過。但跟隻妖怪過日子,那些妖精鬥法的事咱們都插不上手,看看你爺爺……唉,不提也罷。」


  我一時無語,低頭看見腰間那串白錦送的雞血石墜飾。伸手輕撫才發現每顆石塊底面都刻有花紋。第一顆是鯉魚、第二顆是橘子、第三顆是蘿蔔、第四顆是仙桃……我低笑,果然是白錦的風格,就算要挑祝賀吉慶的代表物也全是食物。但再看下去,我卻笑不出來。


  最後一顆雞血石底面刻著一尾小蛇,蛇尾巴捲著一枝荷花。


  我用拇指在刻紋石面磨了又磨,那圖案益發光潤清晰,我眼前卻越濕潤朦朧。


  振作心神,我抬頭回望一臉殷殷期盼的爹親。「阿爹,那麼多年來,您為何沒有續絃?」


  我娘去得早,一個大男人要開店掙錢又要照顧小奶娃該有多不容易?我相信那些熱心也好、雞婆也罷的三姑六婆肯定沒少給他說過媒,但他卻孤身一人咬牙撐過十數個寒暑,把生意做穩也把我拉拔長大。為什麼?


  我爹沒有馬上回答,先喚紅椒來撤下飯菜後,才端著熱茶悠悠開口。


  「總歸一句,沒找著更喜歡的吧。」


  「嗯,我也是。」


  我輕輕的說,我爹將喝空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到時候被始亂終棄,別回家找我哭!」


  面對佯裝憤怒的爹親,我笑著搖頭,「不會的。」


  不管是被負心漢拋棄還是回家哭訴讓他擔心。既然做出決定,我就會自己承擔。


  「不准給我逞強!到時被欺負一定要告訴爹。我收拾不了他,還有你爺爺在!」


  「遵命。」


  我點頭稱是,幫氣呼呼的爹親倒茶滅火。


  「好了好了,快滾蛋。別以為我沒瞧見他在外頭候著。」


  我順著阿爹的手指往飯廳門口望去,發現門板上透出一尊直挺挺的人影。


  「過兩天,不、月中,下個月……不!下個月底,你帶那傢伙來家裡,爹跟他好好喝兩杯!」


  最後三個字咬得可用力了。我努力忍笑,「阿爹,謝謝。」


  謝謝您如此溺愛我這個不肖子。


  「笨兒子說啥傻話?快滾!」


  我只能憋著笑離席開門,領著傻等在外快餓成蛇乾的白錦到廚房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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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鎏墨 發表於 2020-10-4 02: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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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跟紅椒交代過,要她看著我那多愁善感正脆弱的爹親後,我拎著吃飽喝足的白錦,前往煙花樓。


  日影西斜華燈初上,正是秦樓楚館熱鬧時。


  怕打擾店家攬客做生意,我跟白錦從側門進樓找人。白錦領我熟門熟路繞進後院水榭,那裡卻只有樓主一人。


  「總管呢?」


  「陸吾回去了。」依然衣衫不整的樓主倚在圍欄邊,一臉不悅。「他七夕那夜就走了,若不是要幫小白弟弟度劫,才不會再回來。哼!」


  真後悔沒翻過黃曆再出門才會撞上正火大的樓主大人,我只好轉頭看向白錦。


  白錦無所謂的聳肩,「反正小花也跟他道過謝了。」


  樓主瞇著眼,不以為然。「那算道謝嗎?」


  「謝謝總管!謝謝樓主!謝謝大家!」白錦刻意大聲嚷嚷完後,拉著我的手,「任務完成。小花,我們走!」


  「站住。」


  白錦挑眉,「你叫我站住就站住?」


  就怕這兩隻一言不合又吵起來,這回可沒人能勸架。我扯扯白錦的衣袖,陪笑道,「不知樓主還有何交代?」


  「我也要走了。」


  「您要結束煙花樓?」


  樓主搖頭,「生意照舊,這裡會交給珠豔。他跟其他人都說欺負凡人很有趣,不肯跟我走。」


  話聲剛落,湖心出現一團白光。閃耀光點如夏夜流螢飄飛,漸漸顯現出一個身影。


  正想看清那是何方神聖,我的眼前一黑被白錦擋個正著。


  「白錦?」


  白錦沒回話,面對我的背影竟在發抖。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天仙聖獸都不放在眼裡的白錦?


  「他不會對你怎樣的。」


  樓主開金口向白錦解釋,可惜他不買帳,仍執意瞪向對方。


  我伸手握住白錦,往前跨出一步與他並肩。


  「小花!」


  我晃晃交握的手掌,溫聲朝白錦道,「沒事。我跟你一起。」


  「傻小花!你不知道──


  「湮然你看你,嚇著小白弟弟了。」


  那身影已清晰可見,是個雍容爾雅的白衣青年。他揮手歛去一身光華,凌空信步朝水榭走來。


  青年的腳步勘勘停在樓主倚靠的欄杆外,朝水榭內的樓主伸出手。


  「雩非,回家吧。」


  樓主搭上青年的右手,轉身朝白錦笑道:「別緊張。你的祕密我不會告訴別人。」


  「要走快走!臭烏骨雞!」


  「烏骨雞是嗎?聽起來挺威風的。」樓主仍笑著沒有動怒,「那麼,煙花樓就交給你們了。後會有期。」


  閃爍光芒逐漸亮起,我拉著白錦後退數步,看著斑斕光點層層疊疊將兩人徹底遮蔽,一閃而逝。再睜眼,樓主和那神秘青年的身影已不復見,徒留湖面漣漪點點。


  我轉頭望向白錦,發現他驚出一身冷汗。


  「那到底是誰?」


  「咿嘻嘻……那是天帝呀。真沒趣,躲在結界裡也會被發現。」


  一身五彩紗衣的珠豔倚在護院執湖的懷裡,緩緩進入水榭。跟在身後的還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諸位花娘。


  「我就說瞞不過樓主嘛。」


  我瞪大眼。今生至此我連人間帝王都沒見過,居然誤打誤撞見著萬仙之首九天至尊的天帝?


  執湖好心開口說明,「天帝來接、樓主回家。」


  「所以他們是……?」


  一旁的呈煌笑出小巧梨渦,「就像你跟小白弟弟的關係。」


  我看向白錦,連忙甩開緊緊相牽的手。但不管怎麼用力甩,白錦總有辦法再牽回去。顧慮到人前拉拉扯扯太難看,我只得含恨放棄。


  結果連好脾氣的星拾也跟著落阱下石,「兩位感情真好。」


  「可不是?」向來寡言的碧璧搭腔,伸手從胸前兩顆大饅頭間,掏出一只黃銅煙管遞給我。「樓主要送你。」


  「送我?」我連忙接過,卻想不通他送我這玩意兒是何用意。


  「嘻嘻……往後拿著它,不用小蛇帶路也行。」


  我看看菸管,再看看珠豔,原來這是變相的指南針?


  「你就收下吧!不然給我拿來抓癢也好。」


  白錦拿過菸管作勢要抓背,被我趕緊搶回來。


  我用力按下白錦的頭,朝在場眾人深深鞠躬。


  「程荷跟白錦在此謝過各位長久以來的照顧。往後若有能效勞之處,請盡管吩咐。」


  雖然我萬分清楚這些仙怪無須凡人幫忙,但千里送鵝毛,重點是心意。


  「我瞧你給珠豔作的牡丹綢傘很美,也做一把送我如何?」


  我望著發話的呈煌,面有難色。「這訂製綢傘價格高昂,恐怕……」


  「你看!我就說事關生意,程小花才不會輕易點頭呢!十兩!」


  星拾一臉無奈的掏出碎銀,交給呈煌。「我哪知道程小氣的兒子也那麼小氣?」


  白錦逮著機會跟著取笑我,「喔喔,程小花,你這個小氣鬼。」


  「你閉嘴!」


  水榭裡一陣吵嚷熱鬧非凡,後來因為前院客人的叫喚,花娘們才陸續道別離開。


  「讓你道過謝也道過別,甘願回家了?」


  我跟著白錦走到月洞門邊,回頭望向暗夜裡悄然無聲的湖心水榭,想起曾在此笑鬧歡度的過往,有些傷感。


  宴席有盡時,曲終人亦散。


  「小花?」


  「嗯,我們回家吧。」


  被白錦牽著走了半天,我看著越來越陌生的沿途景色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要帶我去哪?」


  「回家啊。」


  我停下腳步,「我家不是往這兒走。」壓根反方向了。


  「是回我家。」


  「你家?」


  「你還沒到過我家吧?反正明兒也休市,來瞧瞧嘛。」


  我看著他在夜裡閃閃發亮的雙眼,想假裝沒識破他的圖謀不軌──但很難。


  「我沒跟我爹說。」


  「那簡單。」


  白錦隨手一揮,那尊用鱗片變出來的式神假程荷重出江湖。


  「這次可以撐上一個月喔。」


  我瞪向白錦。你這色慾薰心的混帳嘶嘶,竟打算做上整整一個月嗎!


  像是聽到我的心聲,白錦馬上改口,連語調都放軟不少。「不然半個月?十天?……好吧四天,不能再少了!」


  「四天?」


  我雙眼發直。連做四天下來,我還有命回家嗎?乾脆讓那萬人迷的假程荷直接扶正算了!


  「不是有句話叫什麼划船可以一起睡嗎?我今年五百歲,扣掉上次,還可以跟你睡四次。」


  「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就蓋棉被純睡覺?」


  「不然你還想做什麼?」


  講得像我才是色慾薰心的那個。我撇撇嘴,「那何必特地跑到你家?」


  「唉呦,你爹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嗎?我想等他氣消再上門,又想常常看到你。再說……」


  「再說什麼?」


  白錦嬌羞低頭甚至扭起手指,「我把家裡佈置得很漂亮,想給心愛的人看。」


  事實證明,甜言蜜語不僅姑娘家受用,為愛沖昏頭的芸芸眾生都適用。總之我就像被下降頭似的,糊里糊塗跟白錦回到他家。


  白錦家住雷峰塔附近,是一座白牆黑瓦的四合院。


  當我推進大門踏進屋,瞧見牆上那些屋主自稱「很漂亮」的佈置後,啞口無言。


  我站在原地,聽他講解那些斷腸草、絕情花、閻王藤、白玉蜂、彩雪蜘……鉅細靡遺把掛滿整屋的花草樹木蟲魚鳥獸全介紹個透。


  是我不好,忘記嘶嘶跟凡人佈置居處的想法和做法不止南轅北轍,根本天差地遠!


  「怎樣?比你見過的富貴人家都好看吧?」


  瞧白錦像生出狗尾巴猛搖要人稱讚討拍拍的模樣,我只能乾笑點頭,「好看好看。欸,我有些餓了,咱們何時吃晚飯?」


  白錦手裡拿著一張不知什麼古怪東西的毛皮解說著,明顯一愣:「小花你啊,真是個貪吃鬼。」


  乍聞此言,我覺得我比罪名莫須有的岳將軍還冤!但為了不再盯著滿屋子死到不能再死的漂亮裝飾,只得含冤把淚吞。


  彈指間,一桌香噴噴熱騰騰的酒菜就出現在眼前。


  「你家沒別人了嗎?」


  白錦搖頭,「沒有。」


  「父母手足親戚朋友都沒有?」


  「我也好餓喔。我們快吃飯。」


  白錦依然笑著,態度卻明顯不容人過問。我捧起飯碗,半真半假狼吞虎嚥起來。


  「好吃嗎?」


  我點頭,不覺得法術變出來的飯菜有多難吃。當然,我也極力克制自己別去深究這些山珍海味的原形是不是石礫土塊變的。


  一頓飯飽,白錦撤去酒菜領我到庭中,並肩坐在屋前石階吹風賞月。


  時近中秋月未圓,天階夜色涼如水。


  微微晚風中,飯後就異常沉默的白錦突地開口。


  「小花,我瞞了你一件事。」


  「其實你是母的?」


  「不是。」


  「其實你有妻室了?」


  「沒有!」白錦激動的轉過頭盯著我,「你就那麼不想跟我在一起?」


  「那我在這裡幹嘛?」我白了他一眼,牽起他的手道,「我就在這兒聽著、不會跑,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白錦跟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快五百年前的故事。


  主角是一對父母雙亡,相依為命的姊弟。姊姊聰明美麗武功高強,為了在大家族裡保全調皮搗蛋經常闖禍的弟弟拚命努力,是眾人看好能當上族長的人才。


  那時的弟弟不懂事,以為好日子能一直過下去,疼他的姊姊也會像口頭禪般「永遠陪著他」,直到隔壁的山大王要攻打這座山頭,族中長老決定派姊姊和親。


  性格堅毅的姊姊早有心上人,寧死不屈。她要求跟山大王決鬥,最終重傷而返。弟弟出門為姊姊尋找續命草藥失去音訊,最後趕回來只來得及聽見姊姊一句遺言,眼睜睜看她嚥下最後一口氣。


  族人說,姊姊是因為有人突然取走她一半道行才會急速衰弱,耐不住重傷與擔心弟弟安危的雙重折磨,香消玉殞。痛失至親的弟弟自此奮發閉關修練,後來奇蹟似的打敗作惡多端的山大王,被族人選為族長。


  大仇得報的弟弟看著族人們的面孔,認為他們都是殺害姊姊的幫兇。於是他離開家族,四處打聽取走姊姊道行的兇手下落。尋尋覓覓快十年之後,他終於在西湖畔找到那個人。


  聽完這故事,我表現得比我以為的更冷靜沉著。


  天大地大,自個兒送上門還無條件對你好,為你掏心又掏肺這等美事,怕是連怪力亂神的仙怪傳奇裡都不會有。


  無論神仙精怪還是區區凡人,所作所為總有目的。無有例外。


  很多蛛絲馬跡不是你掩耳閉目就能佯裝不知。因為夢裡不知身是客,才能貪得一晌歡。這段日子以來,我歡也歡過了,該是夢醒時分。


  「你姊姊的遺言說了什麼?」


  「她說你是個好人,別恨你。」


  「真是謝謝她。她才是真正的好心腸。」我望著面無表情的白錦,「那麼,你要殺我?」


  可惜這裡沒有銅鏡倒映,或許問出這句話的我此時此刻還帶著笑。


  「程荷,我喜歡你。」


  我真的笑了。「喜歡我跟殺死我並不矛盾。」


  「當然矛盾!」不知為何,白錦比我還激動。「喜歡一個人會想時時刻刻看著他,看著他的喜怒哀樂、看著他的食衣住行,把人殺了該怎麼看?笨蛋!」


  「那……你要離開我?」


  「我說我喜歡你,沒有要離開你!」


  白錦炸毛,整隻跳起來對我吼。我一手摀耳,一手把他拉回身邊坐好。


  「不殺我報仇、不離開我報復,那你告訴我這件事做什麼?」


  「不做什麼。」


  「吃飽撐著閒磕牙?」


  「因為我心裡有事不好受啊!每回看到那烏骨雞賊兮兮的笑,我就渾身不對勁!」


  原來白錦落在樓主手裡的把柄是這件事啊……


  我的腦子很亂。狂痛、狂悲和狂喜就像白錦家的牆面裝飾,明明是天南地北不相干的東西全被安在一起亂成一團。


  「小花?」


  「嗯?」


  「你別哭,我說了我喜歡你。」白錦抱著我,把我的頭按上他的肩,輕輕哄著。


  「我沒哭。」我自認這回連哽咽都沒有。


  「是,你沒哭。是下雨。我們進屋裡好不好?」


  我任由白錦牽著走進他的臥房,滿腦子都在琢磨白家姊姊的事。


  「那你要怎麼向你姊姊交代?」


  「只好等到冥府再向她賠罪囉。」


  「……但我會比你先死。」


  或許再十年,也或許連十年都不到。凡人歲壽短短數十,現在又因故折半。白錦可能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我卻不忍問,也不敢聽。


  「不一定吧?」白錦拉著我在床沿坐下,「不然這樣,我們打勾勾,約好不管是誰先死,都不能因為嘴饞偷喝孟婆湯。」


  「誰像你那麼貪嘴?」話雖如此,我還是伸手跟他勾住小指,「萬一她早就投胎轉世怎麼辦?」


  「那就算啦。反正心意到就好,她會知道的。」


  關於這點,白錦似乎看得很開。


  難得的靜默又持續一會兒,白錦有些坐立難安的開口。「小花。」


  「嗯?」


  「知道真相後,你還會喜歡我嗎?我一開始是想報仇,但後來是真心喜歡你。真的!」


  我一度想搖頭,但看著白錦那臉患得患失戒慎恐懼的模樣,還是捨不得在此時欺負他。


  我笑道,「你不是對我下了這輩子只能喜歡你的咒嗎?」


  「傻小花,那當然是假的。」


  我聳了聳肩,「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


  白錦看著我半晌,神色由疑轉驚復狂喜。


  「小花!我們來生蛋吧!現在立刻馬上!」


  「蛤?」話題怎麼長腳跑來這裡?


  「之前我怕天劫未過不敢招惹你,現在順利度劫,心裡的麵疙瘩也解決了,來生窩蛋慶祝一下!」


  「那個不叫麵疙瘩。慢著!別脫我衣服!」


  「不脫也行,據說穿著衣服也別有滋味。來吧!來生蛋!嘿嘿嘿……」


  「不准淫笑!」我手忙腳亂想搶回外袍,一不小心中衣卻被扯開。「笨蛋!你是公的要怎麼生蛋?」


  「那你生嘛。」


  白錦笑得燦爛,彷彿一點問題都沒有──才怪!


  「我是公的!不對,我是男的!這樣講也不對……我是人耶!怎麼可能生蛋?」


  「所謂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嘛。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混帳嘶嘶!獸性大發時特別頭頭是道。


  「這句話不是這樣用的!啊!不要摸那裡!嗚、啊嗯……」


  人們都說蛇性本淫,那一夜,我以身體力行的慘痛經驗印證那個淫字究竟怎生書。這禽獸的腰怎麼可以那麼軟那麼韌,這樣拗那樣折都不會扭傷啊渾蛋!


  在不知道被做昏幾次又被做醒幾次後,我聽到白錦用低沉微啞的嗓音輕喚。


  「小花?小花!醒醒。」


  「嗚……我不要了,沒力啦……下次、再繼續……」


  我覺得自己好像一鍋被放在灶上煮的仙草,方才被大火燒過又熱又黏咕嘟咕嘟直冒泡,現在漸漸冷卻凝結,軟綿綿輕飄飄一動也不想動。


  「好,聽你的。下回再繼續。」


  白錦摟住我在頰上親了一下,很愉快的答應。


  「……下次你要在下面。」


  「可以啊。上下都好,跟你在一起就好。」


  「哼哼哼……」防嘶之心不可無,我才不會那麼容易相信你咧。


  「小花,真的下雨了耶。」


  我凝神側耳,窗外果真傳來滴答雨聲


  「嗯……」我懶到只想用鼻音回應。


  「天快亮了,晚點我們去看荷花好不好?」


  「好……」看什麼都好,拜託讓我睡……


  「那你要帶傘嗎?」


  「帶啊,下雨天幹嘛不帶傘?」


  這麼說來我那把保命傘不知扔哪去了?雖然現在它毫無法力,就是把破雨傘,但好歹撐了十年都撐出感情了。到底放哪去呢?啊,好睏啊……想不起來……


  我差點又迷迷糊糊睡去,發現白錦一直沒再出聲,只好努力撐開眼皮。


  盯著嘟嘴鼓頰在生悶氣的某妖,我不禁失笑,「生什麼氣啊你?」


  「小花,我覺得你應該立一條家規,規定雨傘不能隨便借別人。不然像你跟你爺爺這樣,隨便借傘給人然後欠一屁股風流債多麻煩啊?」


  「你才欠風流債!你全家都欠風流債啦!」也不想想是因為借誰才搞成這樣?


  白錦緩緩笑開,朝我吻來,「沒關係,我准你用一輩子慢、慢、還。」


  累得骨頭都快散架的我沒力氣去吵為何出借雨傘的是我,欠債的還是我?


  在被吻得神魂顛倒之際,我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模糊想起那天也是如此。


  那一日,西湖微雨,波光瀲灩。而我跟某隻妖孽的孽緣就是從那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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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結束,謝謝收看/
本文最後由 鎏墨 於 2020-10-4 02:1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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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喜歡這個跳痛亂來的年代物XD 2020-12-30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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