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小情歌 [普]（0522更新32章，正文完結）

26.新年快樂

開場帶氣氛的歌手唱了五首歌之後，便在台下歌迷的依依不捨中下台，主持人連忙回到舞台中間繼續節目的進行，以時事為主題迎接第二位歌手上台。素來以清新曲風聞名的歌手在寒風中只穿著一件露肩的粉綠色小禮服，腳上踩著綁帶高跟鞋，一頭微捲長髮沒有太過繁複的造型，簡單又優雅地垂落在肩上，隨著偶爾吹來的冷風飄散。

女歌手在台上和主持人雙人組閒聊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八卦之後，主持人適時將主題帶到了歌手的新專輯，女歌手也從善如流地走到了舞台正中央等待歌曲前奏響起，兩名主持人按照著排演的內容從舞台兩側退到後台。

前奏是樂隊的吉他獨奏，後來才加入了電子琴的聲音，隨後，溫柔的女聲響起，是首聽了能讓人感覺到幸福的抒情歌。

這首歌是女歌手新專輯的主打，早在剛推出時便攻下新歌排行榜的首位，于陽幾乎每天點開Youtube都會看見這首歌出現在推薦曲目中。于陽好奇地聽過一次便記住了這首歌的旋律，夠洗腦也順耳，再加上唱者的嗓音聽著舒服，他一個不小心單曲循環了三天左右，幸好期間宋知航沒跟他抗議能不能換首歌來聽。

一聽到這首歌的前奏，于陽就想起這首歌該怎麼唱，跟著台上的歌手一起唱了好一會兒，于穎則是因為女歌手站在台上帶氣氛拍手打節奏，幾千幾萬人的拍手聲匯聚成一股足以震撼內心的鼓動。

即將進到副歌之前會有五秒的停頓，沒有歌聲也沒有音樂，進入全然的寂靜裡，隨後女歌手看似隨意哼著一段小調，在沒有音樂的伴奏下清唱了副歌的前兩句歌詞之後，電子琴的聲音才又響起。簡單的旋律和乾淨的歌聲，當初在Youtube上獲得一片好評，許多人的迴響都是這首歌讓他們想起初戀的感覺。

就在台上的人要台下的人跟著她一起唱的時候，于陽他們後方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不少人都回頭察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到了動靜的于穎也抬頭看著個子比她還高的人，「哥，怎麼了？」

「不知道。」于陽聳聳肩，拍了拍于穎的手臂，後者自動地把手放在于陽的掌心裡，同時牽起身邊另一個女孩的手，于穎這時才又想起自己剛剛差點被擠散又差點跌倒的事，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些，幾乎整個人貼在于陽身上。于陽緊緊握著妹妹的手，安慰著她看來應該不是有人在鬧事，要她放心。

後來是因為一連串的「答應他」順著風飄向前方，于陽這才仗著自己的身高幾乎高於周邊的平均海拔之便，找到了騷動的中心，看見後方被人隔開了一小塊區域，當中站著一男一女，男主角單膝跪在女主角面前，手裡還拿著已經打開的戒指盒。

女方感動得捂著臉泣不成聲，她哭得沒辦法說話只能用力點頭，顫抖地伸出左手讓男主角替她載上戒指，他們身邊的友人無一不齊聲歡呼，男方也激動地把女主角緊緊擁在懷裡。

于穎知道後，她滿臉寫著羨慕和嚮往：「這樣感覺好浪漫，真希望以後我男朋友也會這樣跟我求婚。」

于陽不客氣地直接用手指關節往于穎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于穎被敲得大聲喊疼，「別裝了，我才沒敲那麼大力。」于陽又伸手捏于穎的臉，「才幾歲，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我也是說以後，又沒說是現在，還打我……」于穎委屈地嘟著嘴巴，用手掌揉揉被于陽捏過的臉頰。

于陽沒聽見于穎的輕聲抱怨，他偷瞄了宋知航的方向一眼，對方一臉面無表情，根本看不出來在目擊了別人的求婚現場之後，他心裡是否產生什麼感觸。

後來于陽想想也對，台灣又還沒開放同性婚姻，對同性情侶來說，結婚或許是種非常虛無飄渺，甚至遙遠的一件事。

心臟忽然開始隱隱作疼，于陽已經開始設想如果他向宋知航表白，對方也同意和他在一起的話，他說什麼也要辦個婚禮，讓認識他們的人都知道他們在一起。

于陽在想什麼，宋知航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室友沒事開始盯著他看又一臉嚴肅的表情，於是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沒摸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他便乾脆直接看著于陽，想看他到底在看什麼。

偷窺被抓包的人乾脆大方地朝被偷窺的人笑了笑，受害者沒有太大的反應，微一挑眉後淡淡地嘆了一口氣，微妙的表情變化帶了點「沒救了」的感覺。

于陽感覺到了，笑得更開心，往宋知航身邊還靠近一點，「怎樣？」

什麼怎樣？宋知航的眼神如是問。

「來參加跨年啊，後面還有人在求婚耶。」于陽又回頭看了一眼，求婚的男女主角已經消失在人群裡，不知道他們是情比金堅地繼續留在原地，還是早早離開，找個好地方繼續浪漫。

「嗯。」宋知航淡淡應了一聲，這一字的翻譯叫「關我屁事」。

隔了兩秒，他才補充，「人太多，想回去。」這是他思考了很久之後得到的唯一感想。

于陽從可以和宋知航一起來跨年的情緒中抽離，看著對方一臉無趣的神情，意識到自己配合著于穎硬是把本來就不太想出門的宋知航拖過來很不對。對方一直都是個不愛出門、不愛熱鬧的人，于陽想著自己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次要他多接觸人群的藉口，拉著宋知航認識自己的同學、在學校附近到處跑。

要是目的是為了吃東西也就算了，宋知航那吃貨肯定心甘情願，但更多時候卻是半強迫性地讓宋知航消耗額外的精神和別人相處。

「你累了嗎？」于陽小聲地問。

「你有保力達蠻牛嗎？」

室友難得幽默了一下，于陽沒忍住，「哈」一聲笑了出來。

宋知航的眼神像在看個白痴，但他沒發現自己的嘴角受到了于陽的笑聲感染，微微地上揚了一些角度。



晚會終於到了尾聲，看完了在十二點整點燃的煙火，跟著現場幾萬人在台上主持人跟市長的帶領下，對著天空喊完「新年快樂」之後，還有一組團體在台上表演，然而現場已經開始有零零散散的人群向外移動。

等到舞台上的團體表演結束，主持人也正式向還留在現場的人宣布晚會已經結束，善意提醒所有人要隨手帶著自己攜帶的東西以及垃圾，回家的路上更要小心。說完之後，主持人便關了麥克風，舞台工作人員也開始忙碌了起來。

于陽他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開始移動，兩個小女生的情緒一直很激動，特別是剛才壓軸的歌手台上表演時，捕捉現場觀眾的其中一台攝影機拍到了他們四個人，她們便一直討論到時一直要到網路上找到這段影片再截圖下來，等上課之後再跟班上同學炫耀。

聽著于穎她們的討論，于陽笑了笑之後，轉頭看向身邊一臉了無生趣的宋知航，心裡瞬間塞滿無處發洩的愧咎。

宋知航只覺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他一定是哪條神經接錯才會答應這對兄妹跑來這種人擠人的地方。站在人群之中總讓他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在他身上，幾乎令他喘不過氣，好幾次他都想乾脆自己一個人先跑了算了。

也有好幾次，宋知航真的決定要走了，他總會恰巧地發現于陽正在看著自己，臉上掛著白痴一樣的傻笑。那點想跑回去的念頭便一點點地消失，所以宋知航告訴自己，也許他還能再忍一下。

但其實宋知航的耐性很差。

不斷強迫自己忍耐的下場就是他現在心情非常惡劣，惡劣到他連生氣都懶得氣了。

于陽伸手搭在宋知航的肩膀上，後者反應慢了好幾拍地回頭看他，那樣子活像是電池電力即將用盡的機器人一樣。于陽覺得很有趣，也很老實地笑了出來，換來宋知航皺著眉疑惑的目光，于陽才笑道，「新年快樂！」

新的一年，宋知航沒在一開始就掃于陽的興，「新年快樂。」說完後，心累的人覺得有點渴，可是他沒帶水。

得到了期待的回應，于陽笑彎了眼，「新年快樂。」語調比剛才還要更加高興了幾年，宋知航不明究理 。

走在前面十幾公尺的兩個小女生手牽著手，于穎發現于陽跟宋知航似乎沒跟上她們，停下腳步回頭，兩個女孩站在前面，于穎揮著空下來的那隻手，朝于陽兩人催促道：「哥，你們走太慢了啦。」

于陽沒說話，也沒拉著宋知航加快走路的速度，「你還行吧？」看著對方的一臉倦色，他有些擔心。

宋知航的反應慢了兩拍，「還行。」向前走了一步，「這隻腳現在進了棺材裡。」

「……」于陽低頭看宋知航要跨出第二步，連忙拉住對方，「這隻腳別跟著進去啊！」

宋知航頓了頓，轉頭看著于陽，原本面無表情的一張臉頓時變得有點扭曲，他抽回被于陽拉著的手捂著嘴，低聲笑了起來。

于陽不知道宋知航為什麼笑，看著看著他也跟著笑了出來。

宋知航沒笑太久就把自己的笑意強行壓下去，冷靜下來後，他室友反而自己笑得跟瘋子一樣，他用關愛的眼神看著對方。于陽注意到了宋知航的視線，他難以自制地抱著肚子，用力地大笑了幾聲引起旁人的側目之後，他才做了一次深呼吸，吸了很大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來。

宋知航知道自己想笑是因為于陽的反應很有趣，但他不知道于陽在發什麼神經。

「我真的覺得你應該多笑一點。」于陽的眼角還掛著剛剛笑出來的眼淚，「你笑起來很好看，我說真的。」

「我又不像你。」沒事也能笑得跟白痴一樣。宋知航沒把話後完是給于陽面子。

于陽彎著嘴角沒說話，走過去把手直接搭在宋知航肩膀上，不給人抗議的機會便直朝著已經停在前面等了他們好一會兒的于穎兩人方向走。

這會兒市府前廣場還是很熱鬧，明顯地形成了幾股人流，有穿著反光背心的工作人員站在路口指揮人群行進的方向，還有人在一旁喊著離開的民眾別在原地逗留，以免阻礙後方的人出來。

和于穎她們會合之後，于陽等人沒朝搭車的地方走，這時間要坐大眾運輸系統回他們學校，光是行車時間可能就得花上一個半小時，他們寧願再多走一段路，走到廣場的腹地之外攔計程車回去。

只是宋知航走路的速度實在是提不起來。

站一整個晚上對宋知航來說不是什麼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待在人多的地方太消耗他的能量。

于陽多少能理解宋知航那副累得懶洋洋的模樣，他自覺地放慢腳步，倒是于穎她們走沒兩分鐘就得停下來等自己老哥和老哥的室友兩個年紀比她們大，體力明明該要比她們好的大男生，臉上不免露出嫌棄的表情。

小女生也不知道是誰的速度帶頭慢的，一股氣悶在胸口總得找到發洩的出口：「哥，你走得好慢，烏龜爬得都比你快。」

于陽默默背下這個鍋，「站太久嘛，腳痠了啦。」

于穎鼓著臉頰還想說點什麼，她朋友便拉拉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看向正在打呵欠的宋知航。

她想起于陽曾經問她有沒有什麼解決失眠的好方法，當時她還回于陽說她一直都很好睡，怎麼可能會知道這種東西，非常不客氣地笑他問錯人了。後來她才知道于陽是替自己的室友問題，因為他室友長期睡不好。

於是于穎閉上嘴不再說話，她的臉頰還是不滿地鼓了起來。

走著走著，她突然有點委屈，覺得她哥哥似乎被人搶走了。放在以前的話，于陽一定會立刻走過來，牽著她的手安撫她不要再生氣了，她也許會原諒她哥，也許會再鬧一下小脾氣，只要別太過份，于陽都會包容她。

「小筠……」于穎的聲音聽起來很委屈，「我覺得我哥好像被搶走了。」

李彥筠有些老成地開口：「這也是長大的一部份。」

于穎扁著嘴，回頭看了眼又落後她們好幾公尺的于陽和宋知航，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有于陽在說話，宋知航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但那只是表面，其實看得出來宋知航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于陽身上。

她真的覺得自己大概會有個性別為男的大嫂……搞不好是兄夫！于穎的心情很快就調適過來了，她開始就她對自己哥哥的了解以及對宋知航的初步認識，推論兩人的上下位置。

四人大概走了將近二十分鐘，李彥筠拿出手機算了算他們的移動距離，自己也有點訝異他們就居然就這樣走了一點多公里，就為了能攔到計程車。

確實，他們一路走來看到的計程車通通都搭載了乘客，偶爾看見幾台亮著「空車」的計程車，也在經過他們之前就被人攔下來。他們還目擊了好幾起搶車事件，不少人為了搶計程車直接在路邊起爭議，反而便宜了第三組直接衝上車的黃雀，留下為了搭車而吵成一團，最後眼睜睜看著計程車開走的螳螂和蟬。

又走了一段路，他們終於來到相對空曠的路口。

道路上來往的車輛不算少，半夜十二點多還不到這座城市休息的時間，近處的商業大樓還有零星樓層亮著燈，遠方是還算熱鬧的商店街，燈火通明。

花了幾分鐘送走了五台載了人的計程車，好不容易攔下第六台，司機才停妥車子，宋知航就第一個鑽進了司機旁邊的副駕駛座。

于陽讓兩個女孩子分別坐在窗邊，他自己坐在中間比較不舒服的位置，隨後趁另外三人繫安全帶的空檔向司機報了旅館的地址。

上路後，司機興致頗高地問他們是不是剛從跨年晚會那邊回來，于陽稱是，兩人便聊了一會兒，直到他透過擋風玻璃的倒影注意到前座的宋知航正在閉眼休息，而他旁邊的兩個女孩子也紛紛打起呵欠，他和司機之間談話的音量因此降低，最後兩人透過後照鏡交換了個眼神，就不再說話，伸手轉開廣播電台，挑了個正在播放輕音樂的頻道。

輕音樂聽著很舒服，似乎能夠讓一口氣釋放全身上下的疲憊，在于陽差點跟著被催眠之際，計程車停了下來，他連忙甩甩腦袋把瞌睡蟲全甩出去，透過後座的車門玻璃向外看，確認車子正停在于穎她們投宿的那家旅館大門口。

傍晚幾人準備從宿舍出發時，于陽便想過若是直接把兩個女孩子的行李放在他們宿舍的話，那活動結束後勢必還得再回宿舍一趟拿東西。要是離場時拖得太晚會影響到兩個女孩子的休息時間，所以他臨時決定先帶著兩個小女生到旅館登記入住，把東西拿到旅館，再帶著她們直奔市府廣場。

也是因為于陽突然做了這決定，他們才會趕上塞車最嚴重的尖鋒時期。

搖醒兩個睡得正香的女孩子，兩人睡眼惺忪地看著于陽，都還沒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臉上寫著茫然和困惑。于陽嘆了口氣，捏捏于穎的臉，于穎痛得驚呼一聲，隨後瞪了于陽一眼，才伸手搖醒昏昏欲睡的李彥筠。

于陽請司機先在原地等他，等待的時候產生的費用還是能夠照算。

進了旅館之後，于陽領著兩個女孩子一起上樓，親自把她們送進房間裡，交待她們要注意安全，被于穎嫌了囉嗦，他才摸摸鼻子下樓，回到車上時，赫然發現原本坐在前座的人換到後座來，雙手環胸靠著車門繼續閉目養神。

于陽放輕動作，跟司機報了宿舍前方的路名。

27.表白

幾分鐘後，計程車停在宿舍前面的大馬路邊， 于陽費了番工作才把宋知航拉下車。

很累、好不容易能休息，結果卻被吵醒，宋知航板著一張臉跟在于陽身後走回宿舍，直到回寢室也沒給于陽半點好臉色，一脫鞋就直接往他那張床倒下去。

「你不先洗澡嗎？」于陽脫下身上的厚重外套，打開衣櫃掛了回去，看著趴在床上的宋知航問道。

對方沒反應，于陽怕他已經睡著了，又喊了他一次，「你要不要先洗澡？」

于陽等了一會兒，宋知航還是沒反應，于陽才想說宋知航搞不好真的很累想直接休息，宋知航就動作遲緩起從床上爬了起來，在床上呆坐了起秒後，他看向于陽，「我明天醒來再洗。」反正冬天那麼冷，也沒流什麼汗。，一天沒洗澡也不會怎樣，他又沒潔癖。

于陽就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宋知航坐在床上開始脫衣服，先從外套開始，接著是一件針織的薄毛衣，還有最底下的襯衫。今天晚上外面的平均溫度在十一度左右，這人就只穿著這樣在外面待了一個晚上也沒覺得冷，于陽真的很羨慕宋知航的體質。

脫完了上衣是，宋知航蹭掉了腳上的襪子，伸手解開褲腰的鈕釦，動作有些粗魯的扯開拉鍊把長褲脫掉。

在宋知航解開褲頭鈕釦時，于陽就移開了視線，把注意力放在被宋知航隨手扔在床尾的衣服。深吸口氣故作鎮定地走過去，幫對方把換下來的衣服放到洗衣籃裡，再把外套掛回衣櫃，所以他錯過了宋知航把自己脫得只剩一條四角褲再鑽進棉被裡的畫面。

有點遺憾又有點慶幸。

遲遲沒關上宋知航的衣櫃門，于陽看著裡面掛得整整齊齊的衣服、褲子，就連旁邊的吊掛式整理袋都是他幫宋知航買的，裡面依序擺了不適合掛在衣架上的衣服、襪子還有貼身衣物。

其實兩個人的衣服都是一起拿去洗的，用的也都是自助洗衣店裡的販賣機所賣的洗衣粉，味道應該是一樣的，但于陽總覺得宋知航的衣服還帶了點不一樣的味道。

于陽想過也許是荷爾蒙。

默默地深深吸了口櫃子裡的味道，于陽小心關上門，盡可能不發出多餘的聲音。

宋知航已經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團，只露出半個腦袋，原本戴在臉上的眼鏡直接放在那隻大白熊的鼻子上，搖搖欲墜。

不知道人睡著了沒。

最近宋知航的睡眠品質開始好轉，于陽突然感到有點寂寞。

盯著宋知航露在棉被外的後腦勺好一會兒，于陽伸手揉揉自己的臉頰，叫自己別跟個變態一樣偷窺室友睡覺的樣子，明天還得帶著于穎她們兩個出去玩，得早點休息才行。於是他依依不捨地看了宋知航的後腦勺最後一眼，才打開自己的衣櫃，拿了換洗衣物便進到浴室洗澡去。

洗澡時，于陽滿腦子都是宋知航沒穿上衣的樣子。

其實也不是沒看過，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看到的反應這麼……垂著腦袋的人看著另一個反應也很大的部位，有些絕望地用頭抵著冰涼的磁磚，最後乾脆整個人貼上去。

涼著涼著，說不定就消了。

于陽覺得很糟糕，他想起之前宋知航推薦給他的那本小說，其實一開始其中一個主角也不覺得自己會喜歡男的，可是另一個男主角卻說，要是不喜歡男的怎麼會對男的起生理反應。當時他還覺得這麼說好像也有點道理，那麼套在自己身上，他想他大概真的很喜歡宋知航。

多喜歡呢？站在蓮蓬頭底下一邊抹著肥皂一邊思考，一個不小心手滑，肥皂飛了出去，「啪」一聲掉在地上，于陽看著在磁磚上滑動的肥皂，陷入沉思。

因為怕水聲傳出去會吵到在房間裡睡著的人，于陽洗得很快，換好衣服，頭頂著乾毛巾走出浴室，現在寢室只留下門邊那盞小燈還亮著。

寢室裡的兩張床都是床頭靠向房門，但是于陽那邊靠的是衣櫃，宋知航那邊靠的是浴室，所以就算這盞小燈亮著，也不會在他們躺床上睡覺時造成什麼影響。

輕手輕腳從宋知航的衣櫃裡摸出宋媽媽寄過來的吹風機，于陽想著也許他該問問宋知航這玩意兒是不是直接放他那裡算了，他平常根本不會看見宋知航主動把吹風機拿出來用。

總之他把吹風機拿出來後又進了浴室，再次關上門，快速地在浴室裡把頭髮吹乾了才出來。

洗完澡後全身暖呼呼的，連腦袋也因為頭髮才剛吹乾而覺得特別溫暖。

于陽原本打算直接關了門邊的小燈直接上床睡覺，他現在確實有些睏了，現在的時間也不早，但他就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腳朝幾步遠的宋知航那張床走過去，直接蹲在床邊盯著對方的臉。

拿下眼鏡又閉上了眼，宋知航此時的臉部線條柔和了許多，醒著時那股生人勿近的距離感蕩然無存。

好幾次于陽都差點把手伸過去摸宋知航的臉，卻又總在快碰到之前把手縮回來。

忽然想起了上次偷戳宋知航的臉時殘留在指尖的觸感。

現在人已經睡熟了吧？于陽默默在一旁觀察了幾分鐘，宋知航的呼吸平穩而緩慢，但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把手伸到對方面前揮了幾下，宋知航一點反應也沒有。

「宋－－知－－航－－」于陽小聲喊著他的名字，「宋……知航？」

于陽一直很想只叫宋知航的名字，這樣會顯得他們兩個人的交情和其他人不一樣。其實他覺得宋知航大概不會在意別人是怎麼喊他的，他記得詹彤晞就是直接喊宋知航的名字，宋知航也沒有特別指正她不能這麼喊。

也許他想得到的是對方的認可，在得到宋知航的同意之後才開口只喊對方的名字，表示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得到彼此的認同。

「知航。」

于陽最後還是沒管住自己的手直接往宋知航的臉摸過去。他的動作很輕，指尖慢慢地從知航的臉頰向下摸，最後停在對方的嘴唇上。

很軟，有點涼，觸感有些粗糙。于陽想，很有可能是因為整個晚上沒辦法從人群之中擠出去上廁所的關係，他們都不敢喝太多水。回來之後又因為太累，宋知航是直接脫了衣服就鑽到被窩裡睡覺，根本沒多餘的時間補充水份。

這樣一想，于陽看見對方至今仍顯露在臉上的疲倦，心虛地把手收回來。

只是手收到一半，他鬼迷心竅地親上碰過宋知航嘴唇的食指。

于陽的小心肝又開始跳著想要離開地球表面的節奏，他真的覺得那首歌快成為他的主題曲了。

他心裡無奈地這麼想著，眼睛還是直盯著宋知航的嘴唇，幻想在未來的哪一天，他真的能有機會吻上去。

依依不捨地又盯著對方睡著的模樣看了好幾分鐘，于陽起身時因為蹲得太久，腳麻得差點沒直接往宋知航的身上跌過去，幸好他反應快地扶住一旁的牆壁後用力穩住身體，腦海中卻已經有要是他真的不小心摔在宋知航身上把人吵醒之後，該怎麼跟對方解釋的模擬劇情。

困難地嚥了口口水，于陽維持同樣的姿勢好一會兒，等到血液循環恢復正常之後，他才躡手躡腳地從自己的背包裡翻出手機，藉著門邊那盞小燈微弱的光源，開啟手機的夜拍模式，情不自禁地又偷拍了好幾張室友睡覺的照片，最後才心滿意足地關了燈，回床上休息。

只是躺平後，于陽沒有立刻睡著，他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不小心盯得太久的那張臉。

他懷疑是不是傍晚的時候宋知航主動伸手牽自己才會讓他如此心浮氣躁，即便那時宋知航的主動只是擔心他們幾個人會走散，而且宋知航還很有可能是為了不想要自己開路才會拉住他，由他去當摩西，替身後的人分開紅海。

但他還是無法克制自己的心跳。

心臟就像是一個幫浦，負責提供動力把血液傳送到全身上下。

好在現在，于陽察覺到他的血液似乎被集中送往一個非常不妙的地方。

剛才好不容易靠貼在牆上冷靜下來的傢伙又醒了，還比原先更有精神。

于陽原本想試著靠回憶期末考快到了，還有哪些必修課的重點沒整理好，哪堂課的筆記上星期被黎宗佑借走還沒還，期末報告的工作分配，最終上台報告的練習等等雜事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徒勞無功。

他又掙扎了一會兒，終於想通了，決定放棄抵抗，把手伸進睡褲裡，吸了口氣，他才敢握上宛如燙手山芋的器官。

他想像著宋知航掌心的溫度，一瞬間有點想哭。

最後于陽還是躲進了浴室完成最後一個步驟，他整個人半是虛脫地坐在馬桶上，腦袋只剩下剛解放的一片茫然，手還有點痠。

他看著天花板，腦中一片空白－－也許他該在剛剛想了一堆的事情裡再加上一條：向宋知航表白。



＊



隔天早上，宋知航醒來時于陽已經出門了，他在桌上留了早餐跟字條，說他今天得當于穎她們的導遊，可能要到晚上才會回來。

放下手中的字條，看著桌上的早餐，伸手耙了下睡亂的頭髮，指尖殘留的輕微油膩感讓宋知航想起他昨晚沒洗澡就直接累癱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所以他決定先去洗個澡。

幾分鐘後，宋知航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坐在書桌前，雖然不知道要做什麼，他還是習慣性地打開電腦，在等待開機時，他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思考他到底要不要叫宋行遠來載他回家。

可是他昨天好像睡得還不錯，腦袋一沾上枕頭沒幾分鐘就睡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浴室傳出來的水聲太催眠。嘴裡嚼著于陽買回來的奶酥厚片，他想他還是給他哥一個安靜又不需勞累奔波的假日好了。一下了這個決定，他便更加悠閒地點開存在最愛裡的影音平台，挑了部老電影配早餐，就這麼渡過了新年第一天的早上－－實際上這個早上也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慢條斯理地把早餐當成早午餐來吃，于陽買的除了奶酥厚片之外還有一份豬排蔥抓餅，似乎已經算準了有人會睡到將近中午才起來，就乾脆買多一點才不會餓到自己室友。

宋知航沒注意到他的嘴角始終保持著輕微上揚的角度，他心情有點好。

電影看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把早餐吃完了。

時間還差五分十二點，房間響起了他的手機鈴聲，宋知航想起他的手機好像還放在床上。他花了手機鈴聲響了三次的時間猶豫該不該接這通電話，就在他終於做了決定準備起身時，鈴聲就停了。

「……」他想罵髒話。

沒隔多久，他的手機又響了。

現在是怎樣？整我？

宋知航皺眉看著放在枕頭旁邊，正因為有人來電而響得正開心的手機，又思考了兩秒，才趕在對方掛上電話之前走過去拿起手機，瞄了一眼來電顯示後，原本塞得滿胸腔的怒氣突然一掃而空。

他還沒反應過來現在這是什麼情況，他已經按下接聽，手機都還沒來得及放在耳邊，就聽見于陽有些大的嗓門問他吃午飯了沒。

宋知航聽見電話另一端的于穎正在和李彥筠討論她們要點什麼餐，除此之外，他還聽見了隱隱約約的背景音樂，有些嘈雜的人聲，宋知航推測他們三個人現在大概站在市區裡某間餐館外面，兩個女孩子正在研究店家擺在店門口的菜單，只需要負責買單的于陽則是拿出手機關心自己的室友有沒有乖乖吃飯。

另一邊的熱鬧更加對照出他這裡的寂靜，宋知航無意識地向後看了一眼于陽那張一睡醒就把棉被折得整整齊齊的床，再回頭看向自己背後那張同樣整齊的書桌，隨後他注意到自己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勁，但具體是哪裡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同時間，他的心裡又泛起了一絲絲的暖意。

連他爸媽都不曾特意打電話過來問他吃飯了沒，現在卻有這麼一個人如此關心自己－－下一秒他就想著于陽是不是把他當成豬了？他才剛把于陽買回來的早餐吃完，現在就問他午餐吃了沒是什麼意思？

一直等不到宋知航的回答，于陽有點擔心，「你還好吧？宋知航，你有聽側誐說話嗎？哈囉？呼叫宋知航－－重覆一次，宋知航同學你還活著……」

「你在白痴什麼？」于陽一出聲，宋知航就回神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電話另一端的人就開始劈哩叭啦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他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插話，只得在于陽又說了一大串，準備再接著說下一串之前低聲反問。

對方果然閉嘴了，于陽成本憋在胸口的那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他鬆了一大口氣，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沒有啦……我只是想說打電話看你醒了沒，中午有沒有吃。」

看了眼吃完後他就懶得收拾，所以一直擺在桌上的空紙袋和裝蔥抓餅的小餐盒，宋知航答：「你買的早餐我才剛吃完。」伸手拿起涼掉的紅茶晃兩下，還剩半杯左右，「這些總共多少？你回來我再拿給你。」

于陽輕輕地笑了出來，「你有吃就好啦！多錢少我回去再跟你說。」

「嗯哼。」宋知航等了幾秒，于陽一直沒說話，「你還有其他事嗎？沒的話我要掛了。」

「等等等等等－－」

「嗯？」

「那個……」一時間于陽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只是不想那麼快就結束通話，「呃……」

「哪個？」宋知航不解地皺起眉頭，又吸了口紅茶。喝多了覺得有點太甜，想喝水沖淡嘴裡過膩的味道，赫然發現向來都是由于陽去裝的那桶五公升瓶裝水幾乎快空了。

宋知航在心裡低罵了一聲，喝口紅茶壓壓驚。

于陽呃呃啊啊了半天，才終於找到一個還算適合的理由繼續說道：「是這樣的啦，小穎跟她同學下午想去吃下午茶的那間店在辦活動，四人同行，同時在臉書打卡的話，會再加送一份甜點。」

「所以？」咬著吸管，宋知航問。

于陽說話的聲音變得有點小，「所以我想問你要不要出來……」

宋知航在心裡呵呵笑了兩聲，「不要。」

雖然已經知道對方肯定會拒絕，于陽還是難免失落，「好吧，你不想出來也沒關係……我再額外點給她們吃好了。」講得一副都是為了妹妹的樣子，「呃，對了，之後我還要陪小穎她們逛街，大概要晚上才會回去，到時我再幫你買晚餐。」

被當成藉口的人已經和朋友討論好她們的午餐要吃什麼，就差于陽一直站在一旁講話也不過來，她們兩個也不好意思直接進到店裡，只能站在店門外發呆。

于穎看向特意走到一旁講電話的于陽，偏了偏頭，邁步走過去後，伸出手直接摟住于陽的腰，嚇得被抱住腰的人叫了一聲，她才用撒嬌的音調問于陽在幹嘛，「我跟小筠都點好了，只差你耶！快點啦，我肚子好餓喔。」于穎嘟著嘴巴開始裝可愛，她知道她哥最受不了這一招。

果不其然，于陽匆匆結束了通話，卻還有些戀戀不捨地盯著他悄悄設定的聯絡人頭像，照片用的是先前晚上在宿舍後面的小吃街買宵夜時，路人偷拍的那張。

于穎看著于陽臉上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問：「哥，你剛才打電話給誰？看你的表情……」于穎故意在這裡做了停頓，抬頭看著這時臉頰開始有些泛紅的人，心裡很驚訝她老哥居然這麼純情。

「沒什麼啦。」于陽將手機放進口袋裡，「妳已經想好要吃什麼了？那走……小穎，妳不放開我，我很難走。」于陽無奈地看著還不肯放手，甚至還更用力摟著自己腰的妹妹。

「哥，我猜喔……」于穎小聲地開口：「你是不是打電話給你喜歡的人？」

于陽一怔，下意識想否認，但他遲疑了兩秒，用跟于穎一樣的音量開口，「知道就好。」說完，他有點難為情地扯扯嘴角想轉移話題，于穎根本不吃他那套。

「喔－－」于穎笑得曖昧，「哥，我還以為你對談戀愛沒興趣咧，嘻嘻嘻。」

「我跟妳說過幾次不要這樣嘻嘻笑。」于陽佯裝生氣地伸手輕輕搥了于穎的腦袋一下，「聽了很毛耶。」

「嘻嘻嘻。」于陽打她根本不會痛，于穎繼續嘻嘻笑。

她覺得她哥真的超笨的，都忘了剛剛自己說過要打電話給他室友，這樣不就是變相承認他喜歡的人是他室友了嗎？于穎的心情半喜半憂，五味雜陳。

李彥筠在兄妹倆說話的時候就先進去了，店員領著她坐到落地窗旁邊的座位，正好能看見黏在一起走路的兄妹，那樣子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見，大概會誤會他們是剛陷入熱戀的小情侶。

走到店門口時，于陽注意到悶聲不吭的于穎，低頭問她怎麼了。

「哥，你要是跟你喜歡的人在一起之後，會不會就不理我了？」

聽了于穎的問題，于陽先是想像了一下他和宋知航如果真的交往－－在具體的想像情景出現之前，他先摒除了心中的一切雜念，舉起手又用指節往于穎的腦袋瓜敲下去，「妳在亂想什麼？」

于穎按著被敲的地方，抬頭用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盯著她哥。

「妳是我妹妹，我怎麼可能不理妳？」于陽向來不否認自己是個妹控，要妹控不控自己的妹妹根本就是要他的命，「妳不會現在就在煩惱姑嫂問題了吧？」他想于穎還不知道自己喜歡的對象是什麼人，便開玩笑地對于穎開口。

于穎眨眨她那雙和于陽有幾分相似的眼睛，「才不怕。」光昨天一天她就見識到宋知航的懶樣了，她相信對方肯定是個連說話都懶的人，哪可能會和她起爭執而引發什麼姑嫂問題，「吼唷，我餓了啦，進去進去。」

于穎推著于陽的背往店裡走，被推著走的人差點直接撞上玻璃門，連忙穩住下半身推開門之後，轉身牽著于穎的手一起進到店裡。

坐在落地窗邊的李彥筠微微舉高右手向兩人打招呼。

28.最難走的那條路

于陽隨便找了個理由把電話掛掉之後，宋知航看著手機螢幕的通話紀錄，隱隱約約地有些不爽。但于陽的理由也沒什麼問題，他妹在找他，於是宋知航告訴自己，他在意的是對方直接就掛了電話，居然沒說一句再見，一點禮貌也沒有。

哼一聲把手機放到桌上，下一秒想起手機快沒電了，才拿起充電線插入手機的充電孔之後擺在一邊，伸手按下空白鍵讓電腦繼續播放他才看到一半的電影。

現在的電影長度越來越長，過去的老電影也不遑多讓。

宋知航看完這部電影後，他瞄了眼右下角的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多將近兩點，他起身伸了個懶腰去上個廁所，回到書桌前後一時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肚子還有點餓。

他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該下樓去買點吃的，不然他也不知道于陽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只是想歸想，現在宋知航還沒有足夠的動力促使他下樓覓食。

坐在椅子上放空了幾秒，他想到前陣于陽買了不少零食回來，因為沒地方放就直接全塞在衣櫃裡。動力增加了那麼一點，宋知航起身走到衣櫃前，絲毫不認為他這種未經主人同意就打開別人的衣櫃有什麼不對，他將手放在衣櫃把手上時才想到房間太暗了，他伸長手按下門邊的電燈開關之後，才用力打開于陽的衣櫃。

反正于陽也說過如果他想吃餅乾的話，可以自己拿。

可是裡面什麼也沒有。

宋知航這才想起前幾天，于陽似乎一邊趕報告一邊吃東西。那時他還說于陽大半夜又吃高熱量的東西小心肥死，明明趕報告趕得昏天暗地的人居然抽空朝他露齒一笑，滿臉得意地說他是吃不胖的體質。

現在似乎真的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方，但是宋知航不想要這麼簡單就屈服。

關上于陽的衣櫃，他坐到自己床上，百無聊賴盯著對面那張床發呆。

宋知航想著，如果在家的話，他現在大概是在樓下客廳玩狗。

白天他家的狗都會待在一樓客廳，因為狗的年紀太大，宋家爸爸特別交代不能讓狗跳上跳下或爬樓梯，免得傷到狗的關節讓狗不舒服。他們三兄妹聽到自己父親這麼說時，不約而同地想著宋行遠該讓賢了，現在他們爹的心裡份量最重的是這隻狗。

所以他家的狗白天時沒辦法上樓，房間在三樓的宋知航如果想要跟狗玩的話，就得乖乖克服他的懶病下樓。有時候他會覺得為了玩狗而下樓太麻煩了，但一天不玩狗又覺得心癢難耐，玩狗會上癮。

現在在宿舍沒狗好玩，寢室又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電影播完之後，安靜得不像話，有點不習慣。

沒有狗叫，沒有宋行遠違反偵查不公開原則把自己碰上的案件加油添醋當成八卦談資和宋媽媽聊天，沒有宋羽妃縮在單人沙發上玩著從來不記得要降低音量的手機遊戲，也沒有他們父親一邊看電視新聞一邊感慨社會太紛亂。

過去也不是沒有自己一個人先回宿舍等于陽下課幫忙買東西回來，今天明明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他心裡就是有股說不出口的……他想了很久，才想到能用空虛這兩個字來形容現在的自己。

宋知航覺得很有可能是因為他還沒有讓自己完全從前一天晚上的情緒抽離出來，所以才會產生這種錯覺，即便他昨晚一點也不享受那種人擠人又吵死人的氣氛。

他一向討厭人多的地方，只要超過他能負荷的範圍就會特別容易累。

昨天他能撐到結束他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議，雖然一回到宿舍他就立刻趴床爆睡超過十個小時，但他現在還是很累。過度消耗的能量可不是只睡幾個小時就能補回來的。

可是現在又太安靜了，安靜到宋知航覺得這是個非常適合睡覺的環境，所以他一點也不囉嗦，向後一倒靠在柔軟的大白熊身上，拉過棉被蓋住自己，閉上眼睛，然後放空。

他就真的睡著了。

後來他是餓醒的，躺在床上他很懶得動，伸手沒在床上摸到手機，他才勉為其難地下床走到書桌前，拿起已經充滿電的手機，他才知道原來他又睡了兩個多小時。

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已經暗得差不多了，手機也沒有任何于陽告知他大概會在幾點回來的消息，宋知航總算認清了一個事實－－生理問題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他終於意識到如果他再不下樓買東西的話，他很可能會在于陽回來之前餓死在寢室裡。

他只能認命地換衣服，帶著手機錢包和門禁卡離開寢室。



新的一年開始在星期四，隔天星期五彈性放假，該補的課半個月前用了一個星期六補完了，難得的四天連假讓宿舍瞬間冷清下來，絕大部份的住宿生都利用這四天連假的機會，回老家的回老家、出去玩的出去玩，總之，還窩在宿舍的是少數。

宋知航想著他原本也該是昨天晚上就回家的人之一，他還是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答應于陽兄妹的要求留下來，不然他現在大概就是坐在家裡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抱著狗玩，可能還會有他哥買回來的零食能吃。

他到底是多想不開才會放棄好好的爽日子不過，落得現在肚子餓了還得離開房間下樓出去外面買，更別說現在外面的氣溫大概只剩……宋知航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點開氣象APP看了一眼所在縣市的平均溫度，還有兩位數，十度。

體感溫度只剩個位數吧。宋知航想。

經過交誼廳時，他不經意朝座位區瞄了一眼，有幾坨沒回家的住宿生分散在不同位置聊天玩桌遊，有人直接躺在公用沙發上玩手機，旁邊則是有幾個看起來同伙的人正在喊著「快攻擊」、「放治癒」、「陷阱陷阱」，天知道他們到底在玩什麼遊戲。

走出宿舍大門，冷風迎面吹來，毫不留情地驗證了宋知航的猜測，他面無表情地拉高圍巾遮住半張臉，正巧迎面而來準備回宿舍的人卻在這時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他沒見過那些人，但他不至於連這麼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一邊想著這些人到底是誰，一邊淡淡地朝幾個人點頭示意。隨後他們就這麼擦肩而過，那些人進到開了空調的建築物裡，而他依舊站在外面吹風。

宿舍前方有一片廣場，非常空曠，因此現在吹過來的風少了建築物的遮蔽而顯得特別囂張。宋知航下樓時沒想過會這麼冷，加快腳步想要離開廣場，找個周圍有建築物的地方擋風時，他腳步一滯，突然發現他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他現在才意識到他對住了四、五個月的宿舍周遭環境很陌生，他只知道最近的一間便利商店在什麼地方－－因為那家超商就在宿舍旁邊，門牌號碼還只差一號。

一時間宋知航覺得他好像汪洋中的一條船，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漂流，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過去根本不需要他去煩惱到底要去哪裡吃飯，總會有個人先列好了選項給他，只要他決定吃什麼，那個人就會直接帶他過去，所以他從來就沒想過要記得什麼店家在什麼地方，營業時間是從幾點到幾點，反正有于陽。

可是現在沒有于陽，宋知航覺得自己正在朝著廢人的方向前進。

他現在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依賴自己的室友。

基於他是個有得坐就不會想站的人，於是他慢悠悠地走向設置在廣場邊緣的長椅上。鐵製的長椅帶著絲絲寒意，一坐下就隔著長褲直接傳到到大腦發出了「好冷」的訊號，宋知航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靠著椅背看著灰黑色的天空。

他覺得自己可能該反省一下他對于陽的依賴，住進宿舍之後一直有人幫著自己打理日常生活確實是件好事，但宋知航有點擔心到時候他媽驗收他住在外面的學習成果時，他會交一張空白卷。一瞬間他考慮過是不是該告訴于陽以後可以不用幫他做那麼多事，可是又有點捨不得。

是捨不得少一個免費的幫傭，還是捨不得于陽對自己的好？

于陽看不慣他不吹頭髮就想睡覺，說他常常幫妹妹吹頭髮，所以很習慣了；于陽每天早上都會專程先去買早餐回來才叫醒他，讓他在醒來後的第一時間可以有剛做好的早餐來吃；于陽會主動幫他找那些聽說可以治療失眠的各種偏方陪著他一起試，如果真的成功而有一覺好眠的時候，于陽會比他這個失眠的當事人還開心。

若不是那次他開玩笑地推薦于陽看了一篇耽美小說之後，于陽就再也沒問過他平常都在看什麼小說的話，宋知航可能會懷疑于陽到底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思，不然一般人會為室友做這麼多事嗎？還是說，單純就只是因為于陽的個性太爛好人？

宋知航知道于陽能夠輕易地就和人打成一片，但他不是那種對別人的要求來者不拒的人，要是別人提出超過他的負荷又或者是越過了他們之間的交情適合的分際，他也會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絕，用的方法也不會令人反感，誤會他是個重此薄彼的人。

簡單說就是和宋知航完全相反，于陽是個擅長交際的人，不像宋知航，連和人類交談都懶。

這麼一想，他開始覺得于陽對他是特別的，否則不會對他這麼好。

宋知航很認真地開始想著他是不是該和于陽拉清界線，這時從胃部傳來的飢餓感才讓他想起他下樓的目的。他看向四周只看見那間在昏暗的天色中特別亮眼的超商招牌，彷彿在向他招手。

放在以前來說，他大概就想也不想地直接進超商買吃的了，反正能填飽肚子就好，他也不在意吃下肚的東西到底美不美味。可是他才剛做了要自己別再那麼依賴于陽的決定，那他就就不能再偷懶，得好好找找有什麼店家這時間還在營業，不管多遠他也得去那裡買吃的回來－－吃完再回來也行。

宋知航拿出手機登入學校論壇，盯著簡潔的操作介面他卻有點茫然。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學校和宿舍附近有什麼推薦的店家。

原本他想排除各系系板這類的選項，偏偏他又想到于陽說很多口袋名單都是他系上的學長姊親自吃過後，跑到板上寫推薦文，才會被板主收錄在精華文章裡。

猶豫了兩秒，宋知航才點進自己打從開學至今，瀏覽次數不超過五次的資工系系板，裡面卻只有滿滿的閒聊和抱怨，跟吃的有關的文章屈指可數，而且同樣只是抱怨哪家店的東西難吃到天怒人怨，沒有任何一篇推薦。

默默離開自己的系板，宋知航在搜尋欄打下了地理系，點入跳出的搜尋結果，系統卻告訴他權限不足無法進來，看來是個限定只有自己系上的人才能瀏覽的板面呢。

宋知航在心裡罵了一句髒話，跳回論壇首頁，這才注意到在線人數超過百人的閒聊板，於是他隨著人流進入其中，總算找到有篇文章彙整了學校和宿舍附近美食店家的資訊，店名、地址、營業時間還有菜單一應俱全，他鬆了口氣，準備從中尋找一間離他最近的店家，卻發現每篇回覆的推文都在吵。

吵資訊不實、價格太貴、難吃到爆、懷疑業配。

又往後翻了幾頁也不曉得是學生還是店家自己上來「推薦」的店家資料幾乎都有同樣的問題，再不來就是同一店址已經改賣其他東西卻沒修正、見紅休息、店家所在地太遠。種種因素打消了宋知航繼續待在這篇文章裡的念頭，他果斷左轉離開這烏煙瘴氣的是非之地。

然而他最重要的民生問題還是沒解決，他又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要去便利商店買東西來吃，心情卻總有那麼一點不甘心，好像他不該這麼容易就放棄。

百無聊賴地繼續在寒冷冬季的室外吹著刺骨的風，他原本是想要再找找有沒有推薦校園附近放假時的吃飯去處，卻一個不小心手滑回到了論壇首頁，接著讓他瞄到了那篇文章。

「喜歡上自己的室友該怎麼辦？」

這個標題看得宋知航的眼睛有點痛。

它會出現在首頁只是單純因為正好有人回了這篇文章，而論壇的設定就是最新回覆的文章都會顯示在論壇首頁，以提升文章的曝光度。首頁上方甚至還做了一個區塊，根據一篇文章的瀏覽人次以及回覆數量計算其熱門度，即時在該區塊列出熱門程度最高的前十篇文章，聽說不少人都以發文能夠上熱門文章榜為榮。

宋知航的手指動得比他的腦子還快，他反應過來時，文章內容都已經讀取完畢，他想著反正他現在閒著也是閒著，就把那篇文章簡單地看過一遍，內容也沒多複雜，就是投稿的人說他好像喜歡上自己的室友所以覺得很困擾，底下還列了幾點他覺得室友很可愛、吸引他的地方。

他對原文並沒有太大的感想，反倒是底下的回覆，他讀著讀著，不由自主皺起眉頭。

起初大部份人的回覆在於投稿人的身份，對於投稿者的性別有諸多猜測，然而投稿人喜歡上同性這點倒是得到了一致的共識。其中偶爾挾雜了一些「同性戀真噁心」、「甲甲為什麼不滅絕」之類的評論。

原本宋知航是想要當作沒看見那些偏激言論，誰曉得在後來那些人越來越囂張，直接跟文章裡其他討論的人吵了起來，那些個性較好的人不想惹得自己一身腥，回覆了幾次之後就噤聲了，更惹得那些刻意惹事的人聲勢更加浩大地宣揚那些挺同的人裡面沒一個能打的。

剩下的回覆幾乎成了恐同份子的一言堂，只要有人的發言不順他們的意就會受到圍剿，簡直就像是一群蠶食著良知的蝗蟲，在集體氛圍之大擴大了心中的惡意，不管看見什麼都先戴上一層充滿惡意的濾鏡解讀別人的文字。

打從宋知航發現自己似乎是個同性戀之後，他就非常直接地跟自己的母親提起這件事。母親的反應很平靜，只說了「這樣啊」，之後就繼續去做她的工作了，完全沒把他的出櫃當一回事。直到幾天之後，她在餐桌上跟其他家人宣布了這回事，宋知航向來雷打不動的面癱臉露出了難得的錯愕。

他沒忘記那時宋羽妃一臉茫然地問他們母親同性戀是什麼意思，得到解答之後便露出擔心的表情問他會不會和她搶男朋友，反倒引來父親的質問；他哥在被還沒吞下去的飯噎死之前，努力地跟他說不管他做什麼決定，做哥哥的人永遠會支持他－－說完後他就衝去廚房倒水了；他爸的反應則是和他媽一樣冷靜，他猜想兩位長輩大概就他的性向進行過一番討論並且取得了共識。

在外面，別人眼裡的宋知航向來就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既高傲又冷漠的模樣，同儕之間也鮮少有人有那膽量主動找他閒聊那些青春期少年最熱衷的戀愛話題。所以宋知航也一直很納悶，他國中時期就開始傳開的同性戀傳聞到底是怎麼來的？

然而這事並非空穴來風，只是沒對他造成什麼實際上的影響，他倒也就繼續放任謠言流傳，直到升高三那年暑假為止，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這個世界對他這樣的少數人所懷抱的惡意。

一時間的感慨，宋知航有點想勸投稿人，多想一分鐘，他的人生就會變得不一樣，這是來自一個男同志的勸告。

人生在不同時刻會面臨不同的選擇，真的沒必要選最難走的那條路。

只是他終究還是沒有點下回覆留言的按鍵，即便知道在登入狀態下於匿名苦水區發表的任何推文和回覆，帳號都會自動轉換成隨機亂碼的英數字，可是伺服器後端其實是有辦法查出該組亂碼所對應的帳號。

因此宋知航跳出論壇，點進Line，敲了現任論壇管理員的某學長，把文章連結扔到對話框送出。

該學長秒讀宋知航的訊息，先丟了一個問號，隨後再給他一個謝謝的貼圖。資工系目前擔任學校論壇管理員之一的某學長有個資工系大部份學生都知道的怪異嗜好，他特別喜歡巡邏論壇裡有沒有人發言違反論壇板規，再把違規的人扔到有禁閉室之稱的論壇黑名單裡鎖個十天半個月，他說鎖人帳號會讓他充滿成就感，特別是鎖那些經過學號認證的。

那篇文章裡違規的人起碼近百個，他想學長大概可以忙上一段時間。

放下手機，宋知航抬頭望向不遠處便利商店的招牌，就像一座在暴風雨中屹立不搖的燈塔，他自問他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查什麼附近這時候還營業的店家，直接去便利商店不就好了。

他懷疑和于陽相處久了，他的智商受到了影響。

29.King of 工具人

以便利商店為起點再走個五分鐘就有一間大賣場，就是開學那時于陽帶著宋知航去的那間。賣場裡的東西價格向來會比便利商店的售價還要便宜一些，但宋知航不在意那幾塊錢的差距，因為他懶得跑那麼遠。

在超商買了微波便當之外，宋知航還提著籃子裝了滿滿一籃的飲料和零食，打算回宿舍後全塞進衣櫥裡作為未來的儲備糧食，這樣他就不用擔心在于陽不在的時候自己會沒東西好吃了。

結完帳，走出超商，宋知航一手提著垃圾食物，一手拎著裝了便當的網袋，手中還拿著一杯大杯的熱拿鐵。

一個睡眠品質不好的人喝咖啡擺明是在自找麻煩，但他就是很想喝點味道。

有台計程車停在他們校門口對面也就是宿舍這一側的路邊，隔了二十來秒，才有人下車。剛下車的人正低頭整理自己的背包，自然沒辦法站在不遠處的宋知航。

宋知航一眼就認出自己的室友，可是他沒打算走過去跟于陽打招呼。要和于陽打招呼的話，表示再走幾公尺之後他就得往右多走幾公尺才能走到于陽面前，之後回宿舍的話，整體來說他的行走距離會多上將近二十公尺。要他多走這麼一段路，他不如直接往宿舍走。

不為什麼，他潛意識知道于陽發現自己之後就會主動走過來。

宋知航也真的這麼做了，不過他沒想到他都已經穿越了半個廣場，于陽還沒跟上來，他不由得再次停下腳步側過半個身體，看見還站在原地的于陽。

有點遠的距離，宋知航看不清于陽的表情，他索性就站在那裡，看于陽什麼時候才會走過來。

還站在路旁的于陽也是一眼就認出眼前的背影是自己的室友，他起先還訝異了一下宋知航居然會下樓買東西，下一秒，站在寒風中的他，手心因為過度緊張而冒冒冒汗。

他還沒想清楚該怎麼面對宋知航。

如果說按照原訂的行程，他應該還要再帶于穎跟李彥筠去逛市區的夜市，七點半送她們搭上回車的火車之後再回宿舍。可是他們在吃午飯時，于穎和李彥筠在玩手機時，說她們班上的同學在約明天要一起出去玩，兩個小女孩討論了一會兒，在同齡玩伴和哥哥之間做出了決定。

被拋棄的于陽只得提早帶她們到車站退了晚上的票，再買最近一個班次的車票回家。

送兩個小女生上車後，于陽在車站附近自己一個人閒晃了半個多小時，他不知道自己要提早回宿舍，還是就這樣耗到原訂的時間再回去。他真的很認真地想了很久，最後心中的猶豫敵不過他想見宋知航的強烈欲望，所以他連公車也不等了，直接搭計程車－－這代表他直到考完期末考回家之前都得省吃儉用。

于陽卻覺得能得早一點見到宋知航的話，多花這幾百塊很值得。

然而在真的能得看到宋知航之後他又縮了，他真的還沒準備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面對被自己當成性幻想對象的室友，即便明白自己的心情，他還是覺得跟本人見面的話真的很尷尬，超尷尬，尷尬到他好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不行，把自己埋起來的話他就見不到宋知航了。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大約一、兩分鐘的時間，宋知航的耐性快用完了，他翻了個白眼準備回宿舍，于陽也在同時小跑步過來。

于陽看著宋知航手裡的便當，根據他對宋知航的了解推測：「……這不會是你的午餐吧？」

宋知航喝了口變溫的熱拿鐵用眼神問他有什麼意見，于陽沒說話，伸手接過宋知航手裡的塑膠袋。

「你不是說晚上才回來？」

「我妹說她班上的人臨時約了明天要一起出去玩，所以她們提早回去了。」于陽的口氣中有難掩的落望，看來被于穎拋棄對他造成不小的打擊。他沒讓自己沉浸在負面的情緒裡太久，提起袋子瞄了眼內容物，滿滿的飲料和餅乾。

沒等于陽開口提問，宋知航先出聲：「儲備糧食。」

「……」于陽笑了出來，「之前是誰說這些東西全是熱量？」

宋知航面無表情地把于陽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過一遍，鏡片後的眼神像是會說話。

如果有一個比賽，比賽的內容是從宋知航的眼神之中解讀他的想法，那于陽肯定是冠軍。因此，毫無運動習慣的于陽默默地跟在宋知航身後。

交誼廳的人已經換了一撥，那些人看見于陽時，頗友善地出聲跟于陽打招呼，還問他是不是跑去哪裡玩了。于陽簡單地回答過那些人的問題之後，和宋知航一起走進電梯裡。

隨著電梯門緩緩關上，于陽又開始緊張地想著密閉空間還有獨處。

幸好從一樓到三樓的速度很快，他還沒想像到什麼旖旎的畫面，電梯門又打開了。

宋知航不是那種會站在電梯面板前按著開門等電梯裡的人出去之後才最後一個出去的人，他根本就不管于陽有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到樓層了，就自顧自地走出去，于陽還差點被電梯門夾到。

走廊很安靜，靜得好像整層樓只剩下他們一樣，于陽從背包裡拿出門禁卡，開門時的電子聲響格外清晰。

于陽讓宋知航先進門，他墊後關了門上鎖，再把那袋零食全收進宋知航的衣櫃裡－－他原本是想這麼做的，但宋知航的衣櫃真的很亂，就算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幫宋知航整理一遍，宋知航總有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他的衣櫃搞得像是經過第三次世界大戰，根本沒有多餘的空間能放東西，他只得關上門，把東西塞進自己的衣櫃裡。

「我覺得你應該找時間整理一下你的衣櫃。」于陽無奈地開口。

已經坐在書桌前打開便當蓋子準備吃飯的人瞄了于陽一眼，眼神很明顯。

宋知航眼神解讀比賽冠軍于陽沉默了兩秒，最後嘆口氣，先把背包放在自己床上，脫下外套掛回衣櫃裡。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于陽拿出來查看他剛收到的訊息，原來是于穎拍了她們在火車上買的鐵路便當，正在向他炫耀裡面的配菜有多豐富。

之後于穎又即時傳了幾張照片過來，看來目前手機的實際操作者很有可能是李彥筠，因為照片的主題是于穎正在吃滷排骨的模樣，她吃得滿臉都沾到了醬汁，原本白白淨淨的臉蛋變得跟花貓似的。依于穎的個性，她不可能會把自己出糗的照片傳給他，于陽才會推測是李彥筠用了于穎的手機。

看著妹妹的照片，于陽不自覺地笑了出來，果然全天底下就屬他妹妹最可愛。

宋知航吃著微波便當，看著身邊開始冒出小花的室友，心裡頭浮現一句話：妹控不是病，病起來沒救。

可愛的妹妹的照片稍稍治癒了于陽今天陪著兩個女孩走了整天的疲勞，只可惜這效果沒能維持得太久，他臉上那抹謎樣的慈愛笑容只在他嘴角多停留了幾秒鐘，他便把手機輕輕扔在枕頭上，一屁股坐在床邊向後一倒，直接躺在他折得整整齊齊的棉被上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住，再慢慢地吐出來。

宋知航吃東西一向細嚼慢嚥，只是便利商店的便當份量一向不多，他沒幾分鐘就吃得差不多了。吃完了遲來的午餐之後，他抽了張紙巾擦擦嘴，正準備倒杯水來喝時，他才想到水早就沒了。

「于陽。」

「嗯？」于陽依舊躺在床上沒動，「怎麼了？」

「水沒了。」

「喔。」于陽又躺了幾秒才坐起身，先動了幾下手臂才走到窗邊拎起已經全空的飲用水桶。

「……我是想叫你幫我從剛剛買的東西裡拿把飲料拿出來。」宋知航淡淡地看著于陽已經走到門邊的背影。

「反正水也沒了，我就順便先去裝一下。」于陽邊說邊打開衣櫃，在剛放進去沒多久的袋子裡找到幾瓶瓶裝飲料，全是一貫的無糖綠茶，他隨手拿了一瓶之後關上衣櫃門，站在原地丟給宋知航。

宋知航反應很快，于陽沒事先招呼一聲，他也能及時伸手接住那瓶飲料，隨後于陽就走出房間了。

于陽這副懶洋洋的模樣對宋知航來說很罕見，他知道的于陽一向都是精力充沛好像有永遠用不到的能量，還動不動就自己笑得很開心，笑點特別低，隨便一個冷笑話都能笑上半天，再把他的喜悅傳染給其他人。宋知航一直都覺得和于陽相處挺舒服的，因為于陽也是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人，沒有什麼彎繞繞繞的心思，雖然他隱隱約約察覺于陽最近可能藏著什麼事情沒說，但他想過那可能是于陽的私事，也就沒多管閒事。

仔細想想，光是白天對方打來的那通電話就有點不對勁。

是因為于陽第一次在找他出去吃東西卻被他打槍，心情才會不好嗎？還是因為那個妹控的妹妹提前走了，所以妹控的心情才會變差？一邊喝著飲料，眼睛盯著電影卻不知道劇情到底在演什麼，他左手托著臉頰，思緒開始慢慢飄遠。

總覺得哪裡奇怪卻又不知道什麼地方奇怪，他本來就不是什麼特別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麼在乎于陽在想什麼。

無;意見瞄到工具列的其中一個視窗閃了又閃，宋知航點開了他和管理員學長的對話，對方傳了一條網址給他，宋知航一看就知道那是學校論壇的，不疑有他直接點了進去。

宿網連接學校論壇的速度非常快，還來不及眨眼網頁就已全部讀取完畢，宋知航只瞄了一眼標題，嘴角便浮現一抹冷笑，那是管理員學長剛處理好的一批黑名單，裡面直接扒了那些人在匿名板的假皮以及誇張的人身攻擊留言，不少進來湊熱鬧的人紛紛在底下推文叫好。

宋知航在黑名單中認出幾個班上同學的帳號，他也沒太意外，從那些人平時的言談舉止不難猜出他們會罵出這麼難看的內容，八成人生有什麼障礙。

管理員在處理黑名單時，需要同時附上案發現場的連結，也因此苦水區的那篇文章瞬間在學校論壇紅了一波，不少人專門跑去朝聖是怎樣的一篇文章會惹得管理員如此大開殺戒。

宋知航也跟了過去，發現回覆數量遠比他稍早前看的時候還要多出了十幾頁。

有人在推文以及回覆謾罵結果被禁權一個星期的前車之鑑，後面留言的語氣用詞相對柔和了不少。底下有些回覆非常正經地幫投稿人出主意讓投稿人追他的室友；也有人不看好投稿者的人感情，勸他早日回頭是岸。更有不嫌事大地叫投稿人先貼出雙方的照片，讓其他人評斷一下，畢竟有一部份聲音表示雙方長得帥的話，就支持兩人談戀愛。

「我一路看下來，怎麼沒人覺得原PO根本就是工具人中的工具人，簡直是King of 工具人！幫個女孩子做牛做馬也就算了，女孩子嘛，就是要多呵護一點。可是他幫的是男的，男的耶！同樣都是有GG的人，怎麼有那個臉皮叫別人幫自己做東做西的，對方到底懶到什麼程度？怎麼什麼東西都要原PO幫忙，根本廢物！原PO也很好笑，當工具人還喜歡對方，我看你們根本破鍋配爛蓋，結婚的時候記得請全校吃雞排。」

看見「King of 工具人」時，宋知航瞬間想到于陽。

好巧不巧，到茶水間裝水的于陽回來了，在宋知航轉頭時打開門，兩人就這麼對上了視線。

宋知航一直看著于陽，後者被盯得全身不自在，還有點心虛，在轉身把門關好，打算將飲水桶提到窗戶底下的櫃子上放時，宋知航還是沒移開視線。

于陽困難地嚥了口口水，「你一直盯著我看幹嘛，有點毛……」說完，他心虛地乾笑兩聲，加快動作放好飲水桶之後拉開椅子坐下，但他聽見了椅子轉動的聲音，好像宋知航還在繼續盯著他看。

如坐針氈了不起就是這樣了。

于陽被盯得冷汗直流，背上像被插了幾百根針似，他不知道宋知航為什麼會這樣盯著他，難不成昨天晚上其實宋知航還沒睡著，所以……于陽有些坐立難安，真的被發現的話怎麼辦？可是宋知航如果發現的話，一整天下來對方的反應也太平淡了點。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于陽開始思考對策。

然而宋知航只是發現那篇文章的原始投稿人寫的那些東西會讓他想到某個人，所以在某個人回寢室時，他就盯著某個人看，想看某個人會不會露出什麼破綻好讓他落實自己的推測。結果于陽一副見鬼的模樣，什麼叫被他盯著看很毛？

最後宋知航朝于陽僵硬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回頭繼續看他的電影。

寢室的氣氛安靜得非常詭異。

于陽想了很久，他做出一個決定，擇期不如撞日，他打算豁出去，畢竟長痛不如斷痛。

于陽他深吸了口氣，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握緊拳頭在心裡對自己說了聲加油之後，他才開口：「宋知航。」

「幹嘛？」被喊了名字的人立刻回頭看向那個某個人，宋知航越來越覺得那篇文章的工具人之王簡直就是于陽，但是他又看不出來于陽可能對他有意思，現在他處在疑人偷斧的情況，看誰都有問題。

于陽不知道宋知航居然回得那麼快，椅子轉了半圈直接看著對方的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縮了下去，「……沒事。」

「……」宋知航的表情像在看一個白痴。

原本他是想繼續鄙視眼前的人，但他忽然靈光一現，開口，「你不是有在看學校論壇嗎？」

「……是有啦。」于陽正在唾棄自己為什麼那麼沒膽。

「那你你知今天學校論壇發生了件大事嗎？」

于陽了無生趣地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宋知航，主動找話題和他聊天的室友怪怪的。

宋知航見于陽那死人樣，耐著性子繼續說，「管理員一口氣鎖了幾十個人，好像他們在一篇什麼……」他頓了頓，「在匿名區的文章，標題是『喜歡上自己的室友該怎麼辦？』裡面對其他人進行人身攻擊，所以就被……」

于陽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衝到床邊抓起手機登入學校論壇，果然立刻看見宋知航所說的那篇公告，雖然點進匿名苦水區，發現那篇文章已經成了目前苦水區的熱門文章。

他這個發文的當事人早就忘了有這篇文章。

驗證了自己的推測，宋知航又道：「話說回來，說好的晚餐呢？」

于陽愣愣地抬頭看向宋知航。

宋知航淡定地喝了口綠茶，「我記得中午有人說會幫我帶晚餐回來。」

「你不是剛吃……」

宋知航小聲地罵了句，「這一點最好吃得飽。」

「那……我去買？」

宋知航用眼神反問：不然咧？

再次對上宋知航的視線，于陽沒來由地想笑。

宋知航剛才明明有機會可以繼續追問，他都覺得宋知航已經猜到那篇文章的原始投稿人是誰了，但宋知航沒問。于陽覺得胸口特別暖、特別熱，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從胸口溢出來一樣。

「我要吃麻辣燙。」

說到麻辣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們後面那條小吃街。

于陽有些為難地開口：「他們連假好像不會開耶……」

宋知航瞥了于陽一眼。

「吃夜市的滷味不好嗎？」

……宋知航有點動搖了。

良久，他才勉為其難地點頭，「也可以。」

于陽又走到衣櫃前，拿出他的羽絨外套，再把放在床上的手機塞進口袋，拎起一直擺在床頭的背包，「還有要吃什麼嗎？當我回來時沒順便幫你買晚餐的賠禮，今天你吃什麼都算我的。」

「大碗的薑汁豆花，只要加花生跟綠豆，還要一杯熱的鮮奶茶不加糖。」

「你不覺得你這樣好像有點吃太多嗎？」

宋知航沒說話，拿出錢包正準備掏錢。

「我又不是嫌你點太多不買單……」

「這兩天你出門都坐計程車。」宋知航起身，走過去，把手中的千元大鈔遞給于陽，「找多少再還我就好。」

于陽先是看了看宋知航，再低頭看著手裡的小朋友，最後又把視線放在宋知航身上，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上揚的嘴角，不小心看到這一幕的宋知航反倒覺得現在是他有點毛了。

30.人生總是事與願違

晚上，兩人吃過晚餐後，累了一整天的于陽早早就準備洗洗睡，但他還是努力撐著等宋知航洗好澡、替他把頭髮吹乾之後才選擇陣亡。

難得這一天寢室的燈是由宋知航關的。

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宋知航走回自己床邊。

睡眠品質一向不錯的人，腦袋才沾上枕頭沒幾秒就睡著了，呼吸緩慢而綿長。

宋知航看了于陽一眼才爬上自己的床，替自己蓋上被子，手裡摟著大白熊躺了一會兒，他才翻了個身，背對房間裡的另一張床。

室友的呼吸聲就像一首輕柔的安眠曲，帶著他陷入沉睡。



＊



原本剩下的三天假期，宋知航是打算繼續待在宿舍當廢人，奈何他想當，卻有人不讓他當。

前一天陪著于穎她們逛街累得像是要去掉半條命的人，睡了一晚直接滿血復活，一大早就問他有沒有安排什麼出遊計畫。

那時宋知航滿腦子的瞌睡蟲，他只覺得于陽吵死人，罕見地對著室友罵了一句：「出遊你妹。」

妹控的臉色微微一變。

宋知航沉默了，他也是個家裡有妹控加弟控的人，他知道在那種人心裡，弟妹就是他們的軟肋－－誰敢動就和誰拼命的那種。所以他難得安份地在室友的注目之下起床到浴室洗漱。

說是出遊也沒去什麼人擠人的地方，他們兩人離開宿舍，隨機搭上到站的第一班公車。

宋知航還以為于陽有計畫，「你打算去哪裡？」

「啊？我也不知道這班車會到哪裡，我查一下。」說完，他還真拿出手機。

宋知航後悔了，他根本不用因為一時的口誤順著于陽的意思出門，就算對方真的不爽，他隨便一拳都能直接把于陽打趴下。他只得安慰自己做人要以和為貴，他們還得再當半年室友。

盯著車窗外的風景，永遠處於睡眠不足的人打了個呵欠。他的失眠只侷限在床上，而他認床的問題已經有了明顯的好轉，只是他一直搞不清楚好轉的原因。

總之他靠著窗戶，整個人向椅背一靠，眼睛一閉，沒一會兒就進入補眠模式，任坐在一旁的于陽怎麼小聲喊著他的名字也沒反應。

于陽笑了笑，新年第二天的公車幾乎沒什麼乘客，整台車加上他們和司機也不過六個人，其他人都坐在前面的單人座位，後方雙人座只有他跟宋知航。

他悄悄握上宋知航的手，不由自主地彎起嘴角。

宋知航睡了一覺醒來，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景色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同樣都是路人稀少的街道景色，于陽卻在發現他醒來之後按了下車鈴。

不一會兒公車開到路邊在站牌處停下來，他們下車時刷了第二段的車資，直撲門面而來的冷風把宋知航的睡意凍僵了，他的腦袋清醒不少，環顧四周，是他沒印象的地方。

也難怪，平時他的活動範圍只在學校附近。

于陽像是對這一帶很熟悉，但宋知航記得于陽不是本地人，不然也沒必要多花一筆錢住進學校宿舍。

于陽走在前方帶路。他們先順著大路走了一段距離，才過馬路轉進一條巷子。

宋知航沒記路，跟在于陽後面九彎十八拐。

「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宋知航問。

「也沒有特別要去哪啦。」于陽道：「難得放假就出來走走。」他回頭朝宋知航笑了笑。

宋知航沒再繼續說話，默默跟在于陽身後又拐過好幾個轉角，他注意到附近的房子屋齡似乎都不怎麼小。心裡更加疑惑了，但他還是沒開口問于陽的目的地到底在什麼地方。

他們兩人又走了十幾分鐘，算一算，打從他們下車之後就走了一個多小時。

宋知航的耐力很好，至今他也沒覺得有多累，只是今天的溫度比前一天還要高了一些，出門時他錯估了外面的溫度，穿得有點多，現在已經開始流汗。而于陽看上去也很輕鬆，至今走了差不多有兩、三公里，他也不顯疲態。

四周越來越荒涼，漸漸地再對不見任何建築物的蹤影，只剩下滿山遍野的不知道什麼植物，生長得相當茂盛，幾乎有宋知航的腰那麼高。他們一直往前走，于陽始終不肯說出目的地在什麼地方，為了保持體力，兩人已經半個多小時不曾交談過半句話。

宋知航一度是想過該不會于陽已經厭倦當工具人了，所以打算找個地方殺人滅口。

他隱隱約約地聽見水流聲，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于陽的反應卻像是要證實宋知航沒聽錯，他用力撥開那些礙事的雜草，找到了一條被人走出來的小徑。

確實有一條小小的溪流藏身在這片雜草後面。

這條小溪的寬度不到兩公尺，若是溪水不那麼乾涸的話，充其量也只到宋知航的腳踝上緣那麼深而已，名符其實的一條小溪。

宋知航看向于陽，不明白對方帶自己來這個地方幹嘛。

他們大概在八點多出門，搭了一個多小時的公車，再走一個多小時的路，現在差不多中午。于陽早有預謀地從背包裡拿出一塊防水布，攤開之後鋪在小溪邊，隨後他將背包放在上面壓著以免風一吹就帶著防水布私奔，接著他一樣一樣拿出早上買早餐的時候順便多買的餐點。

儼然是要野餐。

人都被帶到這裡了，宋知航也沒辦法自己一個人回去，他剛才根本沒記路，索性在防水布上坐下來，接過于陽遞給他的總匯三明治開始啃。

「你也知道我挑了堂選修課要做的報告是要實地訪查……」

「我不知道。」宋知航正要咬下一口三明治，他選擇先吐槽于陽再進食。

「……現在你知道了。」于陽扁了扁嘴，拿起保溫瓶倒了一杯他事先裝進去的早餐店紅茶給宋知航，「報告的內容是要我們調查一個地區五十年前後的樣貌變化，在訪談到一個老阿公的時候，他就拿了他以前在這裡玩的照片，因此那時那個阿公是我們安排的最後一個受訪者，訪談結束之後還有點時間，所以宗佑就跑去問阿公照片裡的小溪在哪裡，之後我們就照著阿公說的找到這邊來。」

宋知航聽了于陽的說明沒有什麼特別感想，他只覺得他們真閒。

「我們來的時候，溪水沒這麼淺……」于陽有點失望地開口，「而且那時候的風景也比較漂亮，我當時就想說有機會的話，可以找你一起過來。」

宋知航比較想吐槽這溪水已經有沒有比較淺的問題，根本快就乾了，「找我來幹嘛？」他問。

「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于陽回答得理直氣壯，他早猜到宋知航會這樣問，這答案他準備很久了。

宋知航沒吭聲，只是略帶保留地看了于陽一眼後，繼續啃三明治。

于陽就當自己的小心思沒被宋知航拆穿，一點也不心虛地吃起他那份午餐。

吃飽喝足，于陽負責收拾他們吃完午餐所留下的各種垃圾，閒著沒事做的宋知航雙腿盤坐在地上，整個人像沒骨頭一樣盯著那條小溪看，盯著盯著便有些昏昏欲睡，是于陽的聲音把他的意識從睡魔設下的陷阱裡救出來的。

「那個，宋知航……」

這樣遲疑的語氣很耳熟，宋知航勉為其難地抬起眼皮看向開口說話的人，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沒睡著也有聽見于陽在說話。

于陽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緊張，「其實我……」

宋知航偏了偏頭，看向坐在他旁邊的人。

「呃……」宋知航的目光讓于陽有點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唇好一會兒才接著開口：「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我能不能只叫你的名字？」

「……」宋知航沉默了幾秒，「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他啐了一聲，把視線重新放回眼前那條窮酸到不行的小溪，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往溪裡丟。

于陽：不然你希望我說什麼？

「想怎麼喊隨便你，我沒說過不能喊我的名字。」扔完了兩顆石頭，宋知航才又懶洋洋地瞥了于陽一眼，順便打了個呵欠。

吃飽就想睡，要命。

「因為我覺得應該要先得到你的同意，才能直接喊你的名字。」

「你們班班代跟你妹妹有得到我的同意嗎？他們還不是直接喊了。」宋知航眨眨眼睛，試圖抵抗鋪天蓋地襲捲而來的睡意。

「所以我才會問你。」于陽的聲音在宋知航耳裡聽來有些遙遠，「得到你的同意之後才喊你的名字，這感覺比較像是經過某種認證？」

宋知航沒忍住，打了個呵欠，「隨便你。」隨時他在心裡補了一句：你當你是無農藥殘留蔬果還需要認證嗎？

于陽臉上的笑容很燦爛，「那以後我就叫你知航了喔？」

真的聽到于陽單喊了自己的名字，宋知航不免一征，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某個地方冒出來，但是瞬間就被他的睡意打趴了，他最後決定向後躺在這塊面積還算大的防水布下。

褲子是不是會沾到沙土不是宋知航會在意的事，他喬了喬位置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之後伸手拉著外套的帽子戴起來，帽緣正好能遮住他的眼睛，替他擋住了天空上那輪不算太過刺眼的太陽。

于陽看著只要不是躺在床上，不管在哪都很好入睡的宋知航。

「知航。」他在口中反覆咀嚼這個名字，最後吞進了肚子裡。



回程路上，于陽自顧自地跟宋知航說起先前他跟他同學來這裡找那些在地老人進行訪談時發生的趣事。宋知航並沒有聽得很認真，大概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偶爾回個「嗯」、「喔」、「這樣啊」敷衍于陽。

雖然知道對方根本對自己聊的事情沒興趣，可是能得到宋知航的回應，于陽的心情就很好。

兩人終於走到大路邊，在公車站那裡等了五、六分鐘，便來了一班能夠直接回到校門口的公車。

他們隨便挑了個雙人座，于陽把窗邊的位置讓給于陽，等到于陽也坐下之後，原本盯著窗外漸漸後退景色的宋知航才開口：「你說你不知道這邊車會開到哪是騙人的吧？」

于陽沒料到宋知航這麼在意這一點，「嗯……我就想說給你個小驚喜。」他扁了扁嘴，「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的話，以後不會了。」

「你以後會不會關我什麼事？」宋知航又問。

這次于陽沒答腔，只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公車一路開得很順暢，這時間的路上沒有太多的車輛也沒有太多的行人，唯一增加行車時間的只有運氣不好，總是碰到紅燈的司機。車上所有乘客時不時就能聽見司機沒辦法罵出口，只好轉化為嘆息的抱怨。

宋知航差不多在離開上車的站牌十幾分鐘後又感到昏昏欲睡，窗外還是那樣沒有什麼變化的景色極具催眠效果，他盯著盯著又睏了，即睏之，則睡之。

于陽一直注意著宋知航的情況，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他室友又睡著了。

這陣子宋知航在宿舍也能睡得不錯，但先前累積在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散得沒那麼快，再加上平常對方總是那副懶洋洋瞇著眼睛的模樣，時時刻刻都給人一種他可能會因為體力不濟突然倒下的錯覺。

又隔了幾分鐘，于陽猜宋知航應該睡得比熟算了，他小聲喊了喊對方的名字，沒有回應，他才敢把手靠過去，用右手手背輕輕蹭著宋知航的左手。

如果可以，他更想直接握住對方的手。只有把對方握在手裡，于陽才有安全感，不用擔心也許哪一天宋知航會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他。可是他不敢，他怕把人吵醒的話，他沒辦法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很想向宋知航表白，但他也知道自己還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也許被拒絕的可能。

于陽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現在才知道偷偷喜歡一個人居然這麼辛苦。



回到宿舍之後，宋知航直接趴在床上宣告接下來的兩天他只想當顆躺在床上的馬鈴薯，于陽因為這句話「噗」一聲笑出來，倒在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挑眉，問笑的人有什麼意見？于陽憋著笑說什麼也沒有。

可惜人生總是事與願違，隔天早上于陽已經買了早餐回來，宋知航還抱著他的大白熊不肯起床，他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了電話之後沉默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惹來于陽的側目。

于陽想出聲關心對方卻又擔心自己開口會不會太突兀。

又沉默兩秒，宋知航才妥協地起床洗漱換衣服，隨後拎著于陽買回來的早餐出門了。

「我可能晚餐過後才會回來。」宋知航說話的口氣滿是不耐煩。

于陽不知道他該不該問宋知航要去哪，問的話好像太多管閒事，可是他又很在意。

最後于陽還是什麼也沒問，送宋知航出門之後，他便走到窗邊。從他們寢室的窗戶正好可以看見宿舍前面的那邊大馬路，好幾次于陽都是在寢室看見宋知航坐上他哥哥的車。

于陽看見有台眼熟的車就停在路邊，同樣眼熟的男人站在人行道上，他認出來那個人應該是宋知航的大哥，先前他都是看見那個人開車來接宋知航，在宋知航拎著行李站在車旁時，那人會主動下車把宋知航手中的行李放到後車廂裡。

那人旁邊還站了個女孩子。于陽的視力不算差，只是寢室離車子的距離太遠，他沒辦法看清楚那個女孩子的長相，只能從她和另一個人的互動清出她大概就是宋知航口中的雙胞胎妹妹。

不一會兒宋知航的身影也出現在于陽面前，男人朝宋知航抬手打招呼，宋知航連理都沒理，走過去直接打開車門鑽了進去，車外的兩人互看了一眼，才一個繞過車頭走到駕駛座，另一個跟著宋知航一起鑽進後座去。

看來是兄妹出遊吧？于陽不太確定地想著。

于陽整天只要沒做事就會開始想宋知航到底去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後來他覺得這樣不行，才打開遊戲登入自己的角色，隨即就被公會裡的人抓去打副本。

即然宋知航不在，于陽也沒特別講究地戴上耳機，其實他也不太喜歡戴耳機，戴久總會壓得他的耳朵很不舒服。除此之外，他還有點嫌房間實在太安靜，便點開了Youtube隨機挑了首歌之後，就放任系統自動播放後面的歌曲，他也不曉得這首播完的下一首會是哪個歌手的哪首歌。



當天晚上宋知航正如他所說地在晚餐時間過後才搭著他哥的車回到宿舍。

下車時，他哥從後車廂拿出了兩袋禮盒，說是爸媽要給于陽的禮物。

宋知航滿頭問號地看著和他差不多高的哥哥。

宋行遠：「媽媽覺得你每次回家都看起來人模人樣的，你室友可能很辛苦。」

「……」他媽還真懂他。

宋知航推了推眼鏡，伸手接過他哥手裡的禮盒低頭一看，全都是零食類的，他想這些東西最後全進到他肚子裡的可能性高達八成。

「這麼多是想養豬嗎？」宋知航問。

「對了，小叔幫你報了寒假的訓練班。」

「……」宋知航突然不想回家過年了，他想申請寒假在宿舍留宿。可是他很快就想到于陽過年時應該會回家，也就是說如果他申請留宿的話，這段時間他得自己一個人待在宿舍……這麼麻煩的事還是到時候再看要怎麼辦吧。「我回去了。」說完，宋知航掉頭就走。

「有什麼事再打電話給我或打回家。」宋行遠朝宋知航離去的背影喊道。

宋知航敷衍地擺了擺手，留在原地的兄妹倆目送宋知航走進宿舍大樓，宋行遠才繞過車頭走到駕駛座，宋羽妃則是直接開了助手席的車門上車。

大清早就被拖出門，宋知航的心情其實不太好，要不是被拉去看完電影之後，他哥請吃了頓好吃的，他的心情會更惡劣。之後回家一趟，和家裡的老狗玩了一個下午，他的心情才開始好轉。

原本宋母是想問宋知航要不要晚上就直接在家裡住下來了，她記得先前宋知航老是抱怨他升大學才知道自己會認床，在宿舍一直睡不好。可是宋知航覺得在家裡睡一晚，隔天再回學校感覺太麻煩，要累的話就在一天之內把該累的累一累，他明天只想整天在宿舍裡當個廢人。可是這話他不敢跟他媽說，不然他媽說什麼都會把他留在家裡，搞不好還會叫他星期一早上自己回學校。

所以宋知航就把于陽拿出來當藉口，說他已經告訴室友晚上會回去，於是他老哥便又辛苦地當起司機，在一家人吃過晚飯之後，載著兩個弟弟妹妹風塵僕僕地回到宋知航的宿舍－－要不是多載了一個妹妹，宋行遠原本也打算直接北上回宿舍。

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走廊，宋知航在外套口袋裡摸了一會兒才找到他的門禁卡，貼在門口的感應器上「嗶」了一聲，他也懶得再把卡片收起來，東西全集中在左手裡拎著，右手指間夾著卡片，按下門把，門才開了一點小縫，他就聽見音樂聲從寢室裡傳出來。

推開門，于陽像是事先知道宋知航會在這時間回來一樣，他正好轉頭看見站在門邊的宋知航，後者看見前者眼中的驚訝，搭配著這時迴盪在空氣中的旋律，事後宋知航回想起來都覺得其中透露著一絲陰謀的味道。

可是當下宋知航想到的他家那隻他才和牠分開不到兩個小時的老狗。

高中時宋知航和他妹沒念同一所學校，兩人學校的距離不同，放學時間也不一樣，家裡又是雙薪家庭，宋知航他哥當時念外地的大學。常常他放學回家時，家裡只有一隻孤零零的老狗趴在門前期待會有哪個家人開門進來。

宋知航通常是他家的狗第一個等到的人。

牠總是趴在他們專門為牠準備的，放在門前的小窩，張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大門，在看見有人開門進來後，牠不會在第一時間衝上去，而是繼續趴在小窩裡，用一副充滿了訝異和驚喜以及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回來的人，隨後才會壓著耳朵，邁開牠的小短腿快速朝回來的人奔去，不斷以後腳站立地跳呀跳，就希望宋知航能把牠從地上抱起來。

現在的于陽眼神裡也有著當時宋知航曾在他家老狗的眼中看見的那些感情，宋知航有點懷疑這是不是移情作用，他居然會覺得于陽這個樣子有點……可愛。

「你回來啦！」于陽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像是會發光，宋知航不自覺地瞇起眼睛就怕會被想像中的光芒閃瞎。

于陽主動上前拿走他手裡的東西，有點納悶地低頭看了眼內容物，「這個？」

「……」沉默的這三秒鐘，宋知航快速思考著如果告訴于陽這是他媽媽給他的謝禮，就表示他還得花時間跟于陽解釋謝禮是怎麼一回事，問題是宋知航自己也不知道他媽為什麼要給于陽謝禮，所以他選擇回答另一個答案，「伴手禮。」

「……」于陽好想問為什麼宋知航會突然帶伴手禮回來，可是他覺得他問了對方也不會回答，所以他選擇接受這個答案，接著思考這兩袋東西到底要放在哪裡－－他環顧寢室一圈，以食物來說最安全的地方大概只剩他的衣櫃了。

放好東西，于陽頗得意地拍了拍手掌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他越來越佩服自己的收納能力，搞不好以後他還可以寫本跟收納有關的書來賺賺零用錢。一回頭，于陽就看見他室友又一副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同時把臉埋在大白熊裡的樣子。

「……你今天是去哪了，有那麼累嗎？」于陽擔心地問。

宋知航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于陽懷疑宋知航是不是又要累到不想洗澡想直接睡死，那他就得先去把音樂關了不然太吵會影響宋知航睡覺。

「宋……」話才說出口，于陽頓了頓，他差點忘了他已經得到當事人的許可，能夠直接喊對方的名字。仔細想想，現在要直接喊宋知航的名字，于陽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知航？」可是他還是喊了，誰都不能阻止他喊宋知航的名字。

宋知航又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隔著大白熊傳到于陽耳朵，「被抓去看早場電影。」

「……」于陽在心中默默替宋知航默哀兩秒。

31.各自的本事

宋知航沒說後來他們兄妹還去了一家私人狗園。

三兄妹裡唯一還住在家裡的宋羽妃說這陣子嘟嘟的精神很不好－－嘟嘟就是他們家養的那隻老狗，所以她問過爸媽是不是要再多帶一隻小狗回家陪嘟嘟，有同伴的話，老狗或許會比較有精神。

可是他們其實很清楚老狗之所以沒精神，不單是因為少了同伴的關係，牠已經很老了。

他們都知道，只是誰也不想點破這件事。

他們在那裡待了兩個多小時，幾乎把犬舍逛過一圈。宋羽妃記下了幾隻她看了有眼緣的小狗的編號，經過志工的同意拍下小狗的照片，打算再和爸媽討論。等到決定好要帶哪隻小狗回家之後，他們會在下一次放假時過來把狗領養回去。當然更重要的還是他家的老狗得要有辦法跟新來的狗狗相處，到時老狗也會是面試官。

離開狗園之後，他們直接回家，老狗看見先進門的宋羽妃沒有太大的反應，看見宋知航之後，才腳步蹣跚地從牠的小窩跑到門邊，短短的尾巴搖得快要看不見本體。

宋知航把狗抱起來之後，一抱就是一整個下午。

晚餐過後，他母親交代宋行遠跟宋羽妃去洗碗和收拾廚房，拉著他回到他房間，說要和他聊聊他這陣子沒回家，是不是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

面對母親的問題，宋知航想了想，說沒有，他在學校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他母親有點無奈地換了另一個詢問方式，宋知航才明白他母親想聽的是他在學校的那些日常瑣碎事。

宋知航細數著這陣子學校舉辦的活動，運動會、在那之前舉辦的賽前賽，「系上選我當長跑的代表。」宋知航的語氣很平淡。

宋母點點頭，又問：「成績呢？」

「決賽？第一名。」一直保有慢跑習慣的宋知航不認為拿了個兩千公尺優勝有什麼值得說嘴的。

「那怎麼沒回家呢？」宋知航向來只跟他哥說可以不用去宿舍接他回家，卻一直沒跟他哥說原因。

「喔，我室友說我每天都會慢跑，所以要我陪他練習，所以我陪他練習了幾天。」

宋母微微笑，「那你室友呢，最後有得名嗎？」

在家人面前也總是沒什麼表情的人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笑意，「他初賽就淘汰了，白浪費我時間陪他練跑。」說完，他倒是直接地翻了個白眼，把自己對于陽的不成器完全表露出來。

宋母臉上的笑意更甚，接著問：「那前幾天呢？你之前不就是說連假會回來？」

「喔……」宋知航頓了頓，「那天是意外……」

「嗯？」她很好奇什麼意外會讓她的二兒子選擇不回家。

「我室友跟他妹說要去市府看跨年晚會，一個不小心……」宋知航說得一臉懊悔。

「航航。」宋母拉起宋知航的手，輕輕在他手背上摸了幾下，「自己住在外面，辛苦嗎？」

宋知航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回答，「不會。」

「有交到好朋友嗎？」宋母又問。

「……媽，我念大學了。」

「這和你念大學還是高中沒關係，就算你以後工作了，我也會繼續問。」宋母笑了笑，「航航，你交到好朋友了嗎？你剛才什麼都沒提，就只提過你的室友。」

宋知航沉默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回答：「算……吧。」



于陽最後還是回到書桌前關了喇叭開關，寢室瞬間陷入一片寧靜。

同時他也看見試圖利用洗頻大法把他召喚回來的公會成員，畢竟他打副本打到一半突然消失，等著抱大腿的隊友覺得很不方便。

他的隊友在地上扔了一堆東西擺出了一個奇妙的、類似魔法陣的圖案，而他的角色就站在詭異的魔法陣正中央，還有個法師職業的隊友像模像樣地開始按技能再搭配跟亂碼沒兩樣的咒語，內容不外乎就是在叫他快回神。

于陽有些哭笑不得，拉開椅子坐下，兩手放在鍵盤上，不快不慢地敲下幾行字，說明剛才他這裡突然有些事才會中途離開。

隊友們紛紛血淚控訴像他這樣打副本打到一半中離的大腿太不專業，需要回爐重造。

「喂喂喂，差不多一點啊你們。」于陽的語氣有點無奈，打字的時間不小心還把自己打的內容講了出來。

他自己沒意識到，宋知航倒是在聽見于陽的這句自言自語後，翻了個身，繼續躺在床上看向自己的室友。

宋知航對于陽的第一印象不壞，後來隨著兩人的相處，他對于陽的好感甚至還不停蹭蹭蹭地往上提高，直到他發現于陽可能喜歡自己之後，他才驚覺他是不是也該好好思考一下他對于陽有什麼感覺。

並不是說他發現于陽可能喜歡自己之後，他就非得要給于陽一個正面的回應，但至少他要先搞清楚自己的想法。

這段過程並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大概是于陽和他公會的朋友聊完了半個小時的廢話之後，宋知航就有答案了。

只是在得到答案之後，宋知航又想起了那篇文章。

他曾經想告訴那篇文章的投稿人沒必要選擇阻礙最多、最難走的那條路，可是在發現自己對于陽抱有好感之後，他不確定他是否還有辦法那麼客觀地建議于陽：同性戀這條路不好走，你別走過來。

然而喜歡上一個人，就會想要和對方在一起，無論是誰都有這樣的本能。

最後能不能在一起，則是各自的本事。

調整姿勢，宋知航躺回床上，繼續靠著大白熊，他看著天花板，想著他看過那麼多小說裡寫的各式各樣的感情線，如今換他自己碰到了感情問題，這感覺有點新鮮。

心情不錯，他決定把他媽說要給于陽當謝禮的小泡芙拿來吃。

于陽聽見房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下打字的動作，滿腦子疑惑他們寢室應該沒髒到會有老鼠出沒才對，可是現在宋知航在睡覺，那這聲音是哪來的？

他小心翼翼轉過頭，想要尋找聲音的來源，沒想到他沒看見小小灰灰還有著長尾巴的老鼠，只看見宋知航左手拿著一盒小泡芙，右手捏了一粒正準備往嘴裡塞。

宋知航淡定地把小泡芙放到嘴裡之後又塞了第二粒，站起身走到于陽面前再把小泡芙放到對方眼前。

「要吃嗎？」

于陽張開嘴巴，一個「要」字的音還卡在喉嚨，宋知航就拿了顆小泡芙塞進他的嘴裡，而且宋知航的手指還隱隱約約地擦過他的嘴唇。

下意識地閉上嘴開始咀嚼嘴裡的食物，酥酥脆脆還有濃郁滑順的巧克力內餡，似乎替于陽說不出口的幸福增添了些醍醐味。

于陽當機的樣子很有趣，宋知航玩性大發，開口「啊」了一聲，于陽就呆呆地照做，於是宋知航又往于陽的嘴裡塞了三顆小泡芙，看對方還傻傻也繼續張著嘴巴，他輕笑一聲，「你不閉嘴巴吃嗎？」

等到嘴裡的東西嚥下去，于陽有些口乾舌燥。

「你……」

手裡還著一顆小泡芙的宋知航問：「還要吃嗎？」

我真的不像你一樣是個吃貨。于陽看著宋知航，心裡這麼想。

「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宋知航不置可否地把手上那粒小泡芙塞進自己嘴裡，將剩下的放在于陽桌上。

「……」于陽開始懷疑也許宋知航真的是老鼠了。

于陽公會的人又開始召喚中離的大腿，他連忙吃完剩下的小泡芙，帶著公會裡的人完成他們打到一半的副本，隨後他藉口想要提早下線休息，還沒離開隊伍的隊友紛紛笑他明明還是個小大一，幹嘛生活作息跟退休老人沒兩樣。

「退休老人以後帶不到你們打副本囉。」句子最後面，于陽附上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並且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按下ESC離開遊戲，不然他怕再陪那些人繼續聊垃圾話的話，他永遠下不了線。

關了遊戲之後，于陽吁了口氣，剛才為了打副本而強壓下的悸動又蹦了出來。他回想起剛才宋知航臉上難得一見的笑容，還有對方居然餵自己吃東西……他有種想要下樓跑三圈小廣場的衝動，他想要找個地方和人分享自己的興奮，可是他不知道該找誰。

在心裡尖叫了百八十回之後，于陽終於想起一個地方。

為了謹慎起見，他還先跟于穎借了帳號－－他知道他妹很閒，知道他們大學有架一個自己的專屬論壇，裡面的討論內容五花八門之後，她就好奇地在他們學校論壇申請了一個校外人士的帳號，因為年齡和非在校學生的身份無法瀏覽部份板面，但是匿名苦水區並不在受限的範圍裡。

于陽登入了于穎的帳號後，首先看見的就是她加到最愛裡的一整排討論板塊，他才發現原來于穎把他們學校的論壇逛得比他這個在校生還熟。他沒細看于穎到底加了哪些討論板，他直接將網頁拉到最下方之後，點進匿名苦水區，毫不費力地找到那篇因為回覆人數太多，而在標題後方被系統自動加上了一張小小張的火焰動圖的討論串。

他這個原投稿者都不知道為什麼他這篇投稿會引起那麼多人的興趣，他心情有點複雜，但他還是點進討論串，直接點了回覆留言後，系統自動轉換到另一個頁面。

于陽有點緊張，還有點興奮，他告訴自己現在他用的是于穎的帳號，不會有人知道寫了這篇留言的人是誰。

所以他光明正大地打下第一行字：大家好，我是這篇文章的原PO，對不起我沒看完所有人的留言，我只是想分享剛才不知道為什麼，我室友居然主動餵我吃東西，我是不是有希望了？

送出留言之後，于陽立刻登出于穎的帳號，也沒繼續關心之後又會收到什麼樣的回覆，他只是想要找個不會被人知道他是誰的地方發洩一下自己的情緒，索性就把匿名板的那篇文章當作他大喊國王的耳朵是驢耳朵的樹洞。

注意到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來到將近十點，于陽想著差不多該洗澡了，從椅子上起身才發現宋知航不見人影，下一秒就看見他室友穿著寬鬆舒適的睡衣，脖子上掛了條毛巾，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走出熱氣蒸騰的浴室，還恰巧地和于陽對上眼。

「我洗好了，你要上廁所可以進去。」宋知航還是老樣子，直接把毛巾放在頭上，不主動擦頭髮，反正時間到了頭髮自然會乾。

于陽深吸了兩口氣，「我先幫你把頭髮吹乾再洗也沒關係。」說完，于陽就去拿放在宋知航櫃子裡的吹風機，兩人在浴室門口錯身而過，嗅到從宋知航身上傳來的香味，于陽的心跳差點又漏跳了一拍。

和喜歡的人同寢室沒有想像中的幸福，同時還得忍得很辛苦。

于陽每次幫宋知航吹頭髮時，動作總是會特別小心仔細地吹乾宋知航的每一根頭髮，他想過自己大概是想藉這個機會多爭取一點能和宋知航接觸的時間，反正宋知航也沒什麼意見。

可是這一天宋知航卻在于陽抬頭幫他吹頭髮吹到一半的時候抬頭看他。

少了鏡片加持，宋知航的眼神沒往常的銳利，還因為近視度數有些深，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而帶了點幾分迷茫。

于陽的呼吸一滯，一時間沒控制好手中的力道，不小心用力扯了下宋知航的頭髮。

懶人宋知航從入冬之後就再也沒去過小吃街上那間頗受學生歡迎的百元剪髮，不知不覺他的頭髮也留長了不少，被這麼一扯，他痛得「嘶」了一聲。

于陽連忙鬆開手，「對、對不起，我剛剛突然恍神了一下，沒事啊靠、好燙！」

于陽顧此失彼地一心想看宋知航的頭皮有沒有被自己扯傷，卻沒注意到手中那支吹風機的出風口直對著他的手背猛吹，他燙得縮回手甩了好幾下，連忙關掉吹風機再檢查自己的手背，幸好只是摸上去有點燙，沒有真的受傷，他還是把手背靠在嘴邊吹了幾口。

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宋知航想著這到底是自己出師未捷，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還有，他該去剪頭髮了。

不過宋知航想起他最後一次剪頭髮就是到小吃街的百元剪髮去剪的，剪完的那個週末回家，宋羽妃一看到他的頭髮就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於是在于陽匆匆替他吹乾頭髮，又檢查了一次剛才他真的沒失手扯掉宋知航的頭髮，他才鬆了口氣，面帶歉意地再次向宋知航道歉，接著就拿衣服進浴室洗澡了。

聽見浴室門鎖關上的聲音，宋知航才摸了眼鏡戴上，拿起手機，試著從學校論壇找找到附近有沒有什麼推薦男生去剪髮的髮廊。

等待程式開啟時，他還在思考自己到底該用什麼關鍵字搜尋，沒想到一點進論壇首頁，于陽那篇文章又上了熱門。

宋知航很好奇他們學校的學生到底多閒。

基於好奇心，宋知航點進文章，裡面的留言篇數比他上次來看的時候又多上不少，他也不知道該從哪裡看起，乾脆由後往前翻了幾頁，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順著線索找到再次引起討論的那篇回覆之後，他的心情五味雜陳。

宋知航很疑惑，于陽明明就知道他也知道這篇文章的存在，為什麼還敢直接在這篇底下回覆他半個多小時前做的事，是怕他不知道這篇文章的原始投稿人是誰嗎？

聽著浴室傳來的水聲，也許于陽腦子裡裝的全是水。

離開了那篇討論，宋知航沒忘了他的正事，只是他用了幾個關鍵字，也只在閒聊板找到幾篇女孩子分享推薦的髮廊，他不確定那些髮廊對男孩子的髮型是不是也一樣擅長。

一低頭瀏海就掉了下來，有些妨礙視線。

他隨手擷圖記下一間髮廊的地址，隨後手機一扔，朝枕頭一躺，棉被一拉，睡覺。

不過剪頭髮這事情隔了一夜就被宋知航給拋到了太平洋。

32.嘿嘿

四天連假結束之後，緊接而來的就是期末考以及寒假，所有的學生都痛並快樂著，一邊期待寒假快點到來，又矛盾地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需要抱的佛腳太多，只剩半個月根本抱不完。

所幸于陽和宋知航都不是需要抱佛腳的人。

于陽的期末報告已經到了一個段落，把做好的PPT寄給同組的其他人，如果剩下的人都沒意見的話，報告就算完成了一半。只是還有上台報告的部份，教授要求不能看稿，表示負責上台報告的那幾個人必須把稿子內容背得滾爛熟，同時還得再將報告的內容進行精修，盡可能去蕪存菁，這又得再花上不少時間。

開學時間便告知沒有期末考，只有期末報告的幾堂課的教授都認為自己很有良心，沒把進行期末報告的時間和期末考重疊，而是準備利用期末考之前兩個星期的課堂時間讓學生進行報告，他們認為這樣學生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安心準備其他科目的考試。

殊不知他們的良心是建立在學生得拼死拼活提前趕出報告上，根本就是逼著學生提早進入修羅場。

期末考週的前兩個星期，大概是于陽一整個學期最忙的半個月。他幾乎每天都要在八點到學校，下課後，也常常得要留在學校跟同組的人繼續討論報告的內容，或者是和黎宗佑一起去圖書館念書。

有時候薛雯雯和吳思汝也會一起湊熱鬧，四個人都有各自擅長的領域，一起讀書也算是互補。

好不容易回到寢室，腦漿差不多被榨乾的于陽只想快點洗洗睡，再繼續重複過著同樣的日子。

那幾天他只有在早上出門前和晚上回寢室時才能和宋知航打上照面，對方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于陽才想起之前聽說宋知航是他們班期中考第一名，難怪他很少看到宋知航在看書－－隔行如隔山，于陽一直覺得像宋知航這種念資工的，應該就是整天坐在電腦前寫程式吧？

不過他好像也就只看過宋知航在寢室寫過一次程式，宋知航擺在房間的電腦最大的功用似乎只剩下看電影。

直到期末考前一週的星期五最後一堂課結束，于陽才算是半隻腳從修羅場中走出來。

想想現在他們才只是小大一，于陽有點擔心自己剩下三年半的學生生涯，他聽修了同一堂選修課的同系學長姊聊過大二、大三的一些必修課的報告，教授會要求他們要實際去做田野調查。

于陽真的一度想過，現在轉系不知道會不會被他爸媽打死。

他爸媽一開始就覺得如果他想當老師的話，大可以去考師範大學比較方便。

不過當時正在準備考大學的于陽研究過師範大學和他們學校的差異之後，覺得他們學校會比較適合自己，他們家還差點為了他的志願問題引發一場家庭大戰，後來是他的神隊友妹妹一句「結果都是哥哥要當老師，那念哪間學校有差嗎」而終止了戰爭。

現在想想，于陽真要感謝于穎，不然他不會認識宋知航。



回到寢室時，宋知航還沒回來，這半個月宋知航似乎也很忙，待在他們系上的時間也變長，就連這個星期他們也沒什麼時間能說上幾句話。

本來宋知航的話就不多，于陽的時間又大多花在和同學討論報告還有看書，兩人之間的交流居然比他們剛搬進宿舍的時候還少。

他覺得要是再這樣下去很不妙，考完試後就是將近一個月的寒假，他連人都看不到。

于陽開始焦慮了起來。

這段時間他也不是沒想過要不要乾脆找機會向宋知航表白，可是他就是找不到好時機，也擔心他貿然跟對方表白會影響到對方的心情，要是宋知航因此沒能在期末考時正常發揮的話，他會愧疚一輩子。

空蕩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寢室讓人感到有點孤單，他直接把背包放在地上，倒在自己的床邊之後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腦袋開始放空，精神也開始放鬆。

一個不小心就睡著了。



宋知航六點半過後回寢室只看見于陽像隻豬一樣睡在床上，難怪他傳Line給對方，對方卻不讀不回。

他原本是想問于陽，如果已經忙完的話，要不要等他忙完再一起去吃晚餐。最後沒等到回應，宋知航想過要不要自己去吃飯，可是他又不知道要吃什麼，就乾脆回宿舍了。

躺在床上的人睡得正香，翻了個身還順便把棉被捲在身上蓋。

宋知航放下肩上的背包，抬腳往于陽的小腿踢下去。

第一下沒醒，第二下于陽說了兩句夢話，第三下人才醒來，還直接從床上坐起來。

「餓不餓？」宋知航問。

剛睡醒的人有點茫然，「幾點了？」

宋知航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六點四十五，我餓了。」

于陽打了個呵欠再順便伸懶腰，隨後起身拍了拍被自己睡皺的衣服，「你怎麼不先吃過再回來？」

宋知航聳肩，「不知道要吃什麼，找過你，你沒回。」

于陽連忙找出手機，才看到半個小時前宋知航的確丟了好幾個貼圖問他在不在，還活著嗎、死了就說一聲－－全都是貼圖，懶人到現在還是很懶得打字。

「抱歉，我五點多回來之後一個不小心就睡著了，沒看到……」

「沒差，所以你要不要去吃東西？」

「我去買還是？」

「一起去？」

于陽一臉見鬼地看著宋知航，一度懷疑眼前的是不是本尊，「你要去？」

「……你不希望我去，那我不去了。」宋知航白了于陽一眼，還真作勢準備往書桌走。

于陽連忙拉住宋知航的手臂，後者因此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于陽才像觸電一樣把手縮回來，「我又沒那個意……」看著宋知航的眼睛，于陽不自覺地嚥了口口水，「那個，知航。」

氣氛好像有點好，可是為什麼是在他們討論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的時候。

宋知航轉過身面對于陽，「嗯？」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于陽的聲音有點低。

「你說，我聽。」

看著宋知航一臉面無表情，于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悄悄地消了一點，「……我們坐下講？」

毛病真多。雖然心裡這麼想，宋知航還是順著于陽的手勢坐在自己床邊，兩人中間隔著一條不寬的走道。于陽看天花板、看地板就是不看他，他倒是想看于陽能拖到什麼時候。

深吸了口氣，放在大腿上的手緊握成拳，幾秒後又鬆開，于陽將手汗擦在長褲上，內心還有些糾結，「那個……」他吞了口口水，「之前你不是跟我們班一起去唱歌嗎？」

宋知航略偏頭，于陽想說的和他猜的不一樣。

「嗯，我記得有人那天喝醉，我和那個白痴的同學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人從一樓扛上來，那智障一進寢室就差點直接吐在地上，所以我就把人丟到廁所，把那個人的頭按在馬桶上等他吐完，再幫他洗臉。」

「噢嗚……」先前宋知航沒跟于陽說過這些事，他頓時覺得無地自容，「對不起……」

「騙你的。」

「哈啊？」

「你喝醉之後就睡得跟豬一樣，沒吐。」難得的惡趣味獲得滿足，宋知航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不過那天我是真的跟你同學把你從一樓扛上來。」雖然有電梯可搭，但黎宗佑根本就是隻弱雞，有幫忙跟沒幫忙一樣，「好啦，你要說什麼？說吧。」

于陽安靜了兩秒，不滿地鼓起臉頰，「我好不容易製造出來的氣氛都被你破壞了。」

宋知航聳肩：怪我囉？隨後他看著于陽的臉，有點想伸手戳，兩手放在大腿上握住了拳頭，壓抑住有點想手賤的衝動。

對宋知航的小動作一無所知的于陽有些無力，微微抬頭偷瞄了對方一眼又馬上把腦袋低下來，他也不知道他在心虛什麼，有些猶豫地說道：「後來你不是在我唱歌的時候離開包廂嗎？之後我想說你怎麼出去那麼久，會不會是迷路……」

「我看起來像路痴嗎？」

「不是啦……我就有點擔心嘛，你出去那麼久……」于陽舔舔有些乾燥的嘴唇，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下去：「所以我出去找你，然後在自助吧附近，我……聽到你跟詹彤晞講話的內容。」

宋知航皺著眉頭看向于陽，隨後一征。

「我不是故意要偷聽，只是覺得那時候我……」于陽立刻解釋，接下來的話卻被宋知航的表情給堵了回去。

其實他臉上看不出來有什麼表情，但是語氣聽得出他的情緒受到影響，「所以？」

「所以……所以……」于陽頓了頓，咬著下唇忍無可無地大吼：「吼唷所以我喜歡你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後面拉長的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還是太害羞，所以叫了一長串想要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同時因為太激動，向來被班上同學喻為美聲情歌小王子的于陽聲音還分岔了。

他覺得很丟臉，耷拉著腦袋根本不敢往宋知航的方向多看一眼，超級想挖個洞把自己挖起來。

看著于陽低下頭後露出來的紅得跟熟透的蘋果沒兩樣的耳朵和脖子，那種尷尬又羞澀的情緒迅速擴散，聽到了不算出乎意料的表白，宋知航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冷靜應對，可是他發現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他所能掌控的範圍。他想他應該是被于陽那串慘叫嚇到了，他的心跳從沒跳得那麼快過，快得像是要從胸腔裡衝出來一樣。

久久沒聽見宋知航的聲音，于陽有點怕，可他又不敢抬頭看對方的反應，頓時陷入兩難。

宋知航隔了將近一分鐘才開口，聲音很冷靜，低沉而穩定：「于陽，你不覺得你的前言不搭後語嗎？」

宋知航的聲音一如往常清冷，于陽聽了心情不免沉重幾分，總覺得他似乎該先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可是他不想就這麼簡單地直接放棄，出聲反駁道：「才沒有搭不上，就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同性戀，所以我才在發現自己喜歡你之後認為至少我在性別上有優勢吧！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有辦法繼續喜歡你嘛……」越講越不好意思，于陽垂下腦袋。

等了很久沒聽到宋知航的下一句話，于陽抬頭想偷瞄他室友，沒想到他室友竟然撇過腦袋，用手捂著臉企圖掩飾他臉紅的事實。

于陽像是發現新大陸。

「欸欸，知航，你臉紅了。」于陽大膽地伸手拉了拉宋知航的手。

宋知航二話不說甩開于陽的手，「……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很賤？」

「因為啊！我覺得……你這反應是不是表示我有機會？」于陽大喜過望，臉上笑得特別開心，手又握了上去，還握得比剛才更用力。

宋知航不說話，就只是露出沒被遮出的眼睛瞪著眼前的人。

平常被宋知航瞪一眼就覺得對方是不是在生氣的于陽這次完全沒被宋知航的眼神嚇到，他依舊笑得很開心，握著人家的手還開始上下甩，同時道：「知航，我喜歡你！我是認真想過很久才確定我喜歡你，絕對沒有和普通朋友之間的喜歡搞錯，我對你的喜歡是想要親你、想要抱－－」

沒讓于陽把話說完，宋知航直接靠過去用手捂著于陽的嘴巴。

一時沒反應過來的人還在開口講話，可惜隔了一隻手掌之後只剩下唔唔喔喔這類完全無法辨識的聲音。

如何使聒噪的人安靜下來？想辦法堵住對方的嘴就行了。

沒在一開始就打斷于陽的話是因為宋知航正在思考可以堵住對方嘴巴的方法，想了半天發現拿食物太麻煩了，光是他起身再到衣櫃那裡找到零食之後打開包裝的時間，都不知道于陽又可以瞎扯到什麼地方去，最後他只能選擇用最原始粗暴的方法。

于陽總算安靜了，眨了兩下眼睛直看著宋知航沒移開。

那樣子實在和宋知航國小時發現自己的作業被狗啃了之後，他抓到兇手時，兇手露出的表情太像了。宋知航一時有點心軟。即便那次之後他老實跟老師說這件事，還被老師當場斥責不能亂說話，一直到宋羽妃也站出來幫他作證，才洗刷了他的清白。

宋知航回想一下，大概就是那次老師當眾斥責他，才讓他開始厭惡人群。

于陽看宋知航似乎在走神，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腕放自己的嘴巴自由，再將對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

「知航？」于陽有點困惑現在終究算是什麼情況，他的告白是算成功還是失敗？宋知航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還有一種正在努力試著扯開話題的樣子，于陽心裡隱隱約約有股不安。

「知航，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真的、真的、真的……」

「同樣的事情你到底要重複說幾次？」宋知航伸手推了推下移的眼鏡。

鏡片在那一瞬間反光讓于陽看不清宋知航的表情，但這不妨礙他看到宋知航的臉變紅。

「因為……你不點頭也不拒絕，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第一次向人告白，而且第一次就是跟自己室友，我突然有種我好像是個等級一的勇者就直接衝到城堡打魔王一樣……」

宋知航沉默兩秒，他想這形容確實很有于陽的風格，嘴角有點不受控制抽了兩下，他立刻壓下想笑的衝動。

「所以啊，知航，你不是你們班期中考第一名嗎，能不能給點意見？」

「……你知道我是讀資工的嗎？」

「呃啊……」于陽發出像是被擊倒的一些粗啞慘叫，「對吼，資工的好像都是單身……」

「單身什麼？」宋知航眉毛一挑。

「單身黃金貴族。」于陽不由得為自己的機智點上一個讚，「不對啦知航不要扯開話題，現在明明就是我在跟你表白所以你到底接不接受啦啊啊啊啊啊－－」

宋知航捂起耳朵，擺出一個「拒絕接受噪音」的動作。

于陽覺得好氣又好笑，拉開宋知航的手，連他自己都要算不清他今天到底向宋知航說了幾次喜歡，「知航，我是真的喜歡你，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向來懶得擺表情總是一副面癱臉的宋知航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于陽卻察覺到了宋知航在聽見他這句話之後所表露出來的細微變化，他不由自主地斂起上揚的嘴角，甚至坐直身體看著坐在自己正前方的宋知航。

「不開玩笑就不開玩笑。」宋知航沒像于陽那般正襟危坐，他轉身撈起床上的大白熊抱在懷裡，淡淡地對于陽開口：「我國中時曾經差點被人發現我是同性戀，原因我忘了，好像是哪個閒著沒事的白痴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是聽說他喜歡的女孩子失戀的原因是我，所以他開始在別班造謠，說我不喜歡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是因為我只喜歡男的。那個時候，我想想，我記得我沒把那些謠言放在心裡，可是你知道人言可畏，沒兩天這件事就幾乎傳到全校皆知，每一個學生都知道二年級有個叫宋知航的人喜歡男的。」

他說話的語氣非常平靜，就像他只是在說一個故事，而不是曾在他身上發生過的事。

「平常放學時我都會跟羽……我是說我妹一起回家，通常都是她會先過來找我，有時候我去找她，大部份時間我們大概會在學校穿堂遇到，她的教室和我的教室剛好在一棟建築物的一前一後。可是有一天放學時我沒在穿堂碰到她，去她的教室找人的時候也找不到人，還留在教室的人看見我時的表情很怪。」

于陽覺得他似乎能猜到接下來發生什麼事。

「然後我聽見女生廁所那邊傳來羽妃的尖叫聲。」宋知航說到這裡，臉色一沉，「我在那裡看到幾個人擋在其中一間隔間外面，不讓門向外打開，被擋住的那間廁所兩旁的隔間都有人大概是站在馬桶上，手裡拿著水桶正要往裡面倒，羽妃就在裡面。她們一邊把水倒進去，一邊說她有個當同性戀的雙胞胎哥哥，會不會她也是個同性戀，噁心，怎麼不一起去死。」

「那些人不敢找我麻煩，所以去找我妹的麻煩。」頓了一會兒，宋知航接著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事嗎？因為你也有個現在和那時的羽妃一樣大的妹妹，你們兄妹沒機會在同一間學校念書，但是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什麼流言傳到她的學校去，出了什麼事，你也沒辦法在第一時間保護到她。」

「那些人怎麼說我、怎麼罵我，我無所謂，可是我沒辦法制止他們傷害我的家人。」

看著一直沉默不說話的于陽，宋知航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不自覺地加重了抱著大白熊的力道，「你的表白我很感謝，可是我沒辦法接受。這半年我們相處得滿愉快的，之後我大概也找不到像你這樣好相處好說話的室友……開學後我會申請換宿……」

「你總不能因為我一直不講話就直接判我死刑吧……」于陽無奈地苦笑了兩聲。

宋知航定定地看著于陽，沒說話。

于陽也沒立刻開口，乾脆起身走到宋知航的床邊坐下，摸了摸久違的大白熊，心想著觸感果然還是那麼好，不知道是本身的材質很舒服還是因為有宋知航的加持。于陽就這樣直接握住了大白熊小小的熊爪，再慢慢將他的視線由下而上地放在宋知航身上。

「剛才你在說你以前的事情時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陽在這裡做了個停頓，他想引起宋知航的好奇心，宋知航的眼神果然露出了疑惑，「你在意的是外面的輿論是不是會影響到我們的家人，那我想……我家應該很有經驗了。」于陽笑得莫名有自信。

宋知航更困惑了，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你不用擔心于穎啦，雖然我跟你妹不熟，不過你可以放心小穎那小鬼，上次你跟她見面的時候她雖然是那個樣子，不過她從小就是個人精，從小到大她可以從大人那裡拿到的紅包永遠都是我的兩、三倍，當然這可能也包括她是我們這一輩最小的啦，哈哈哈。」

「……」

于陽鬆開大白熊的爪子，改握住宋知航的手，「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這個人看起來就是個蠢蛋，可是我也想過你想過的那些事情，Google那麼好用，資料我也查過一些，其實我覺得搞不好我們還很有可能成為亞洲第一個通過同性婚姻的國家。」

「……你到底扯到哪了？」說好的社會輿論所造成的影響為什麼會扯到紅包還有同性婚姻？

「我沒有扯啊，我這叫規劃。」于陽握緊了宋知航的手，「我剛才沒講清楚，只是剛剛聽你聊起你國中的事情之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剛才不是說我家應該很有經驗嗎？那是因為我突然想到我叔叔跟他國中同學……其實以前我只是想說我叔叔跟他國中同學的感情真的超好，現在我叔叔的生活起居都是他國中同學在照顧，聽我爸講好像是以前我叔叔出事是跟他國中同學有關，所以我就一直以為他國中同學是要感恩、報答我叔叔，我還想說我叔叔他國中同學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

「說重點。」宋知航白了于陽一眼。

「就快說到了啦！不要催嘛，我剛才也沒催你。」說到這裡于陽又被宋知航瞪了一眼，「後來想想嘛，這個後來其實是剛才啦，有必要為了向人報恩照顧對方一輩子，甚至不結婚嗎？」于陽看了宋知航一眼。

宋知航不想看懂于陽的明示。

「所以我覺得我叔叔跟他國中同學應該也是在一起，只是我爸他們沒講得太明，以前我也沒往那邊想。」

「是你根本沒在用腦子。」宋知航終於忍不住開口。

于陽無所謂地笑了出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那，如果我家人都同意的話，我是不是就能喜歡你？」

宋知航有點想把手抽回來，可是于陽越握越緊，「喜不喜歡是你自己的事，用不著什麼前置條件。」

「那－－」

「我肚子餓了。」

「欸？」

「現在已經七點多了，我已經餓很久了。」宋知航不知道從哪摸出他的手機，點亮螢幕把時間顯示給于陽看，同時于陽的肚子還非常配合地叫了起來。

于陽終於想起今天他忙到只吃了早餐，直接跳過午餐，下午頂多搶了黎宗佑的珍珠奶茶喝兩口補充一下熱量，黎宗佑還一副裝模作樣地說這樣他們就是間接接吻了，于陽白了他一眼，誰曉得當時一起討論事情的吳思汝跟薛雯雯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他滿心無奈，不過就是喝了兩口奶茶吃他幾粒珍珠而已。



感情問題很重要，民生問題更重要，不吃飽肚子怎麼有力氣談戀愛。


「那……你要吃什麼？」于陽小聲地問。

在于陽回憶他今天到底吃了哪些東西時，宋知航難得已經換好衣服，果然只要和吃的扯上關係，宋知航的速度一定不落人後。

「隨便。」

「拉麵？」

「隨便。」

「咖哩飯？」

「隨便。」

「義大麵呢？」

「隨便。」

「和我交往呢？」

宋知航不出聲，就靜靜地看著于陽。

于陽嘿嘿地笑了出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