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個怪物（連載中,1/23更新）[G]（奇幻/六日更文）

　　隔天清晨，庫希匆匆醒來準備在上課前先在莊園附近繞一圈看看。

　　昨晚晚餐後家教與他商量好，開學在即他的學習不能放下，每天中午用餐前要上兩個小時的課，下午午睡起來後再上三個小時，剩下的時間就隨庫希利用，他不拘束。

　　想想剛開始恨不得一天掰成四十八小時地將所有東西塞到庫希腦袋中的教育方式，要不是庫希一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二來對方的教書能力著實當之無愧的強悍，恐怕這位盡責的家教是不會依照肯特家主的指示讓庫希出來散心的。現在能留出這麼多自由時間給庫希已經相當不錯。

　　將還帶著涼意的清水潑到臉上，庫希閉著眼用毛巾把水漬擦拭掉，默默規劃著接下來的行程，好不容易出門一趟，他務必要在回去前把任何可能的風險解決掉。

　　「要出門了？」床上的布偶熊慢吞吞地將凌亂的棉被堆疊整齊，朝走出盥洗室的庫希張開手。

　　「嗯。」熟練的把糸亞撈過來抱好，庫希抽出一隻手將抹上濃厚奶油和果醬的麵包和牛奶用布巾包好放進腰際的袋子裡──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一直守在房間外等著，他起床後聽到房內動靜的家僕便立刻敲門把早餐送上來了。

　　走出宅邸望著湛藍的天空，庫希露出一個舒心的微笑，舉步準備離開時卻敏感地回頭朝走廊深處瞥了一眼。

　　那個方向忽然傳出一道只有他才聞得到的香氣，甜美而誘人。

　　「怎麼了？餓了？」糸亞沒有動作，低聲問。

　　庫希嚥下口水，轉過身往外走，回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等等你能不能自己下來走？」說到這個，庫希倒是認真地開始思考起可行性，「如果附近沒有人的話。」

　　「當然不行，你不會想要去清洗我吸滿泥水的腳掌的。」

　　「那好吧。」庫希聳聳肩，隨便選了個方向前進。

　　繡著銀色花紋的小皮靴踩在土地上沒有半點聲音，庫希走在由果樹組成的樹林間，地上只有稀疏的落葉和樹枝，頭頂上掛著黃黃綠綠的果實，很是漂亮。

　　顧忌著等等還要準時回去上課，庫希沒有停下腳步欣賞風景，嘴裡叼著麵包嚼著，不時伸手把落在布偶熊頭上的麵包屑拍下來。

　　沒走多久，一直安靜地待在庫希懷裡的布偶熊忽然出聲道：「孩子，看看那邊，好像不太對勁。」

　　庫希皺眉看著遠處，疑惑道：「那邊的果樹看起來怪怪的？」說著，他加快速度往那一處過去，靠得越近，一股與葫橙的果香混雜在一塊、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不斷鑽進他敏感的鼻腔內，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抱歉。」庫希抹抹鼻子，掏出手帕擦拭掉噴濺到絨毛上的飛沫。

　　「嘿，鼻涕口水總比食物好多了，我可不想身上長蟲，那是所有丘赫的惡夢。」糸亞無所謂的揮揮熊掌道。

　　庫希尷尬的轉移話題道：「這一塊區域的樹是生病了嗎，怎麼掛在樹上的果實都發黑發臭了？」他靠近邊緣仔細觀察，這附近種的全都是葫橙的果樹，不看果實的話完全看不出差異，在分界線上黑色果實的葫橙果樹卻很明顯的與正常的果樹區隔開來。

　　「莫特他們知道嗎？」

　　「應該是不知道，這是剛製造出來的。」糸亞沉聲道。

　　庫希一愣，「剛製造出來？是我懂得那個意思？」

　　「是的。孩子，這個莊園不只你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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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頭痛提早休息，忘記是週六了QAQ
　　對不起我沒守時更新！今天會連同昨天的份一起，並且額外加更一篇！

　　這裡還有其他怪物存在。

　　即使自己就是一個吃人的怪物，影子裡還有一個可以代替他進食的分身、即使每天都抱著一隻以玩偶為身體來行動說話的丘赫、即使見過克里里真的一餐吃下一整頭牛──這麼奇幻的畫面他都經歷過，但庫希依舊對其他怪物的出現感到難以相信。

　　在他眼中，那些大啖血肉的怪物只是被神魔化的兇猛野獸，沒有真實感。

　　所以說這片好似腐壞的果樹是怪物的傑作？可能嗎？

　　像是看出庫希在想些什麼，不等他質疑出聲，蓬鬆柔軟的熊掌就打在他臉上，糸亞沒好氣的說：「懷疑什麼呢！不相信的話去把地裡的東西挖出來不就知道了？」

　　「挖出來？」庫希傻愣愣的反問，「挖什麼東西？」

　　懷裡的布偶熊發出一聲嘆息，「看來我教你的東西還不夠多，你實在太沒常識了。」停頓了一下，牠解釋，「怪物的身體很堅固，除了特定的弱點外難以被外力所傷，這我告訴過你對吧。」這也是類人種族忌憚怪物的原因，如果碰到沒見過的怪物，他們幾乎無法反抗。

　　庫希點頭，這個他有印象。但他也知道自己沒有這樣金剛不壞的身體，在溪邊跌倒時他會被水底的石子劃傷、跟克里里遊玩時也常會有碰撞出來的瘀青或擦傷，除了聽覺視覺更加敏銳外，庫希與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

　　「怪物的身體難以破壞，不管是鱗片、皮毛甚至是角或尖牙，這些部位在特殊時期外，平時並不容易掉下來，除非牠受傷了。而這種從怪物身上脫離下來的部分在沒有經過處理的情況下會散發氣息，其他怪物能夠藉此得知附近有受傷的怪物存在，追尋到那隻怪物──曾有類人種族就是利用這點，割下了一隻怪物的翅膀扔在附近，而後在他們所傷害的怪物周邊設下陷阱，吸引其他怪物。所以大部分的怪物會把它埋進地下以掩蓋氣息，但相對的會影響到那周圍的環境，你未來多跟肯特家的人出去見識，有種被歸類為『怪奇』的珍稀品，它們就是這麼來的。」

　　「你是說那些珍稀品是怪物的一部分？它們有什麼用？」庫希忍不住插話道，「如果埋在底下的是會腐敗的東西呢？像肉塊或是器官？」

　　「……一般這種東西很難從身體裡掉出來，但的確有過這樣的例子。它們通常會在土裡質變成一種特殊的石頭，顏色不一，但紋路與肉的花紋相似。」聽著糸亞的形容，庫希想到記憶中一種被稱作「肉形石」的瑪瑙，因為生成過程中受到雜質影響，所形成的層次和顏色與肉相似而得名，大概就是類似的東西吧，「它們的作用很多，在地裡埋藏已久的可以入藥、製成大大小小的用品或擺設，而新鮮些的會多少有些特殊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它們可以製作成能傷害到怪物的武器。」

　　庫希一僵。

　　「『怪奇』的奇，對類人種族而言是奇蹟的意思。」丘赫沉聲道。

　　怪物造就的奇蹟？庫希嘲諷的笑笑。

　　名字雖然諷刺，但想想也不奇怪，能傷到怪物的，自然也是怪物。

　　「既然只有怪物能用這個方法找到對方，為什麼要特意埋起來？怪物不是不吃怪物嗎？」

　　「你們雖然不會同類相食，但怪物大多都是野性大於理性的存在，以弱肉強食為常態的怪物為了爭奪狩獵食物的地盤，平時或許還能和平共處，如果探詢到其他怪物受傷的氣息也會毫不留情的攻擊。」糸亞說。

　　「從另一方面來說，怪物很少變成人的原因也是如此。有一部分是做不到，一部分就是因為類人種族的身體太脆弱了。你以後見到的怪物多了就知道，一些怪物可能會為了方便維持半人形的姿態，但不會做到像你這樣讓人看不出是怪物。所以『怪物能變成人的樣貌隱藏在人群中』也成為一種傳說。」糸亞說道：「除非能量充足，否則怪物無法在人的狀態下維持原形不易受傷的特性。」

　　「原來如此。」庫希了然的點頭，片刻反應過來，急問：「就算變成人也可以像怪物一樣不會受傷！？」

　　「我沒說過嗎？」布偶熊驚訝的道。

　　「沒有！」

　　「我還以為你只是為了更像人類呢。」糸亞笑呵呵的說，安撫地拍拍庫希的手臂，「冷靜點，現在知道也不晚。」

　　庫希深呼吸，然後吐出一口濁氣，走到沒有異狀的葫橙樹下坐下，「說說吧。」

　　「在你能量充足時──也就是你肚子不餓的情況下──你能夠把自己的氣息包裹在身體上，就像套上一層薄薄的鎧甲，藉此維持原形時的身體機能，這樣的方法也可以用來快速修復身上的傷口。」糸亞簡短的解釋了一下運作原理，「就跟你操控分身一樣，這是你的本能。這種狀態類人種族是察覺不出來的，但就像怪物能透過掉落的部分探查到受傷怪物的氣息，牠們也可以透過此辨別同類。」

　　「以你的情況來說，你不把自己用氣息保護起來，連怪物都分不出你是同類。」糸亞補充道。

　　庫希皺著眉，試著像控制影子裡的分身一樣，用所謂的氣息將自己包裹起來。這很難，他根本不知道氣息在哪裡，又不是什麼古代武術，能看見自己的丹田──

　　胡思亂想間，感覺到庫希思緒飄散的糸亞又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其實不怎麼痛，但被肯特家精心養護了一段時間而變得嬌嫩的肌膚還是出現一塊紅痕。

　　「認真點，你別忘了等等還要上課呢！那是你體內生而存在的力量，跟脈搏一樣，很容易感覺到的。」

　　庫希一驚，看了看所剩時間並不充裕，趕緊閉上眼睛靜下心來。

　　他先是聽到自己心跳的震動，砰咚、砰咚。

　　而隱約間，他還感受到另一股規律的震動，在體內配合著呼吸的節拍一跳一跳的。
　　這次他一樣用控制分身的方式，慢慢讓氣息往外擴張，直到皮膚表面覆上一道薄膜，而手上剛出現的痕跡也快速淡去。

　　「做得好。」丘赫讚許地說，而後道：「現在把它收起來，你暫時用不到。」

　　「……」庫希瞪著胸前憨厚微笑的熊。

　　「看我做什麼？你不收起來，你要怎麼誘逮莊園裡的怪物？食物清單不同的情況下，怪物捕獵常常會互相幫助，要是能合作的話，牠會是你達到此行目的的幫手。」糸亞笑呵呵的說，「現在，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有怪物闖進來，你要先把土裡的東西挖出來收好，把那些果實處理掉。」胖短的手指了指庫希手腕上的手錶，暗示他時間可不多了。

　　庫希無奈的站起來，依照丘赫的指示把布偶熊放在低矮的樹枝上，找到這塊被落葉和樹枝掩蓋的鬆軟土堆。

　　為什麼這麼容易找到？因為放眼望過去稀疏枝葉的地面只有這裡像掩耳盜鈴一樣厚實的蓋上一層疊的落葉和土粒，讓人懷疑對方到底有沒有掩藏的想法在。

　　手邊沒有適合的用具，顧忌著上課時間的庫希索性在糸亞的口頭教學上直接用分身將土堆翻開，扒拉出一個猶帶著泥土濕意的毛皮，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本來可能是皮肉的內層是金屬色澤的藍色，摸起來半軟半硬的。

　　「這要怎麼處理？」庫希嗅了嗅那張巴掌大的毛皮，上面葫橙的甜香和著一股酸澀與某種花香融合的濃厚氣味，這就是那個怪物的氣息？

　　「先讓你的分身收著，被你影子包覆住氣味才不容易傳出來。看這狀態應該只比我們早幾天到莊園而已。」糸亞瞧了眼毛皮道。

　　「好。」將毛皮收到分身裡，庫希抬頭望了望這片範圍內烏黑的果實，他的嗅覺都已經習慣它散發的腐臭味了，「那這些果實怎麼辦？」

　　「讓你的分身吃掉。」糸亞淡定的說，不等庫希開口就接著道；「是、你沒聽錯，直接讓分身全部吃掉。反正也不是從你嘴巴進去，想不引人注目的處理這是最快的方法，都是怪物對你也沒有任何影響。」

　　庫希半信半疑，遲疑的用分身小心吞了一顆黑色的葫橙，的確沒什麼感覺，只是一想到自己吃下了那種東西，裸露的肌膚起了一片雞皮疙瘩。要不是糸亞再次提醒他逐步逼近的時間，他最後也很難咬牙一口氣把所有汙染的葫橙果實都吃下去。

　　吃了一小片樹林的果實，別說有飽足感，他不反胃到把所有東西吐出來已是不錯。

　　絕對要抓到那個怪物。庫希扶著額心想。

　　緩了一小會，庫希抱著糸亞透過後者的引導下在邊緣找到負責那片葫橙果樹的家僕，快速的在聊天過程中用暗示讓對方忽視掉那塊區域的消失的葫橙果實，最終還是不幸遲到。



　　下課後又被家教按著訓了半個鐘頭，勉勉強強用「第一次自己出來玩太興奮」的理由得到對方的通融，至少沒有給他增加作業的打算了。

　　庫希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的吃著飯，不說眼前仿佛還能看見家教在書房等著他時臉上的表情，想到硬是用分身全數吞下的腐臭果實，他現在看著眼前的食物實在難以下嚥，再無早上出門時的精神。

　　一旁的莫特看著庫希無精打采的表情忍不住笑，「很榮幸小少爺能在這裡玩得盡興，聽他們說您很早就起床了？」

　　庫希尷尬地點頭，手上無意識地轉著湯匙，又在家教的輕咳中收回手。

　　為了避免對方下一句問到他是去哪玩而被發現異狀，趕緊轉移話題道：「莫特，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是發生什麼了嗎？」他暗地瞄了眼莫特的左臂，庫希不太確定這裡的醫學程度，舊傷癒合後是否還會有後遺症，尤其某些喪失肢體的人可能會感覺到失去的部位產生不適或疼痛反應，這被稱為幻肢痛，頻發於夜裡。他在想莫特是不是碰到了這樣的情況，才會不時做出按壓左肩的動作。

　　莫特意外的摸摸鬍子，他倒是沒想到會被眼前這個小孩子關心，回答道：「沒什麼，只是剛好夢到一些過去的事沒有睡好罷了。」

　　一旁收拾餐盤的家僕也跟著笑著打趣說：「前兩天我們都是這樣，難得忙起來後一到晚上就睡不好，莫特先生反倒與其他人相反，等諸位來了才這樣。」

　　「大家都這樣嗎？」庫希若有所思地問。

　　家僕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趕緊道：「不是小少爺的問題，我們在這裡沒什麼特別的事，一收到小少爺要來的消息許多人都興奮的睡不著，我們都很期待您的到來。」

　　「好了艾瑪，小少爺都沒妳想得多，人家只是問問而已。」莫特按住對方道，「沒看小孩子都被妳嚇到了？」

　　庫希眨眨眼，他剛才是沒想那麼多沒錯，看著家僕緊張到幾乎要咬掉舌頭的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好默認自己被嚇到，乖乖扮演一個單純的孩子。

　　在家僕的再三道歉下讓對方離開後，莫特解釋道：「別怪她，她當初就是因為面對家主夫人時容易恐慌或緊張，常常會犯一些小錯，後來才自請來這裡。她曾經跟著丈夫外出時碰到怪物，她是唯一的獲救者，雖然已經過去許多年，但心裡可能陰影仍在，才導致說錯話。」他隱晦的說著。

　　「我知道，沒事的。」庫希也明白，肯特家這麼多人，總會有人對他身上「不正常」的黑髮黑眼而產生恐懼或懷疑。在經過樓文的生日聚會，他對此已有心理準備，何況他能感覺到對方毫無任何散發香氣的負面情緒，只是近乎條件反射的緊張才會多說多錯。

　　一旦習慣他人對自己會有的反應，就會覺得這些小事並不重要，他只想知道洛堇莊園的家僕們夜晚睡不好的元兇是不是那隻闖進來的怪物所造成的？
　　

　　「你不用擔心，找不到對方也會自己現身。」傍晚，在下午的時間探索了大半莊園的庫希回到房間，與丘赫兩「人」討論，「照這裡的人所說，他們夜晚做惡夢或沒睡好的狀況幾乎都只發生一次，而且看著都沒什麼問題，牠接下來的下手目標很可能會挑上昨晚才住進來的你們。」糸亞拍拍肚子說道。

　　「我要怎麼樣才能讓牠今晚一定會找我？」庫希問，邊趴在它的肚子上不自覺地蹭了蹭，「你知道的，我的時間不多。」

　　「只要你把我藏起來，牠就會來找你。」糸亞慢悠悠的說著，「掩蓋好，讓那隻怪物察覺不到有丘赫在這裡，怪物對於與同類有關的類人種族最有興趣了，被怪物詛咒的類人生物會引起牠們注意。」

　　「那牠們難道分不出是不是怪物詛咒的？我身上又沒有其他怪物的記號！」庫希質疑。
　　「這就要靠你自己做一個臨時記號了。」糸亞輕鬆的說。

　　在糸亞的指導下，庫希手忙腳亂地學會如何做記號並打在自己身上，黑色妖異的花紋打在脖頸上，又漸漸淡去，照糸亞的估計如果不持續供給能量大概只能維持一小時左右。

　　記號用在自己身上沒有什麼感覺，充其量只有在剛打下去時聞到了一股極淡的植物花香，然後脖子癢癢的而已。

　　「標記持續的時間那麼短，其他怪物真的詛咒人的話標記要花費多大力量才能持續那麼久？他們何必這麼做？」庫希不解的問，或許有不熟練的因素在，但他光是想要維持住讓記號不要太快消散就花了不少力氣，用在自己身上都這樣，就更別說用在其他人身上，如果被做記號那他們還不跑得遠遠的，光是距離上就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能量。

　　「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並不是怪物，或許以後你能告訴我。」

　　它軟絨絨的手掌輕撫著肚子上的腦袋，「丘赫並非無所不知，對於怪物我們還有許多不了解的地方。在沒有深入了解前，我們不一定能得知對方行動的用意或目的，但我們知道結果。」



　　夜晚，雨滴淅瀝淅瀝的落下，帶來一絲冷意。

　　一道龐大的黑影從燈下快速竄過，無聲無息地進入房間中，一絲細微的氣味與空氣中的香味融於一體，來者沒有感情的瞳孔望著床上蜷縮在棉被中的隆起。

　　輕輕地嗅聞聲在寂靜的空間中格外清晰，黑影爬上床，壓住了身下的人，一條細長的物體自身後緩緩沿著被單往上延伸，就在發力的當下──

　　一隻手在千鈞一髮之際擋下了只與臉隔著幾釐米距離的細長物體，翻身而起……沒起成。

　　一抹刺眼的亮光從窗戶閃現，隨著遲了片刻的響聲，照亮了床上的兩個「人」，卻無法映射出室內的景象。

　　「你也是怪物？還是黑色怪物！」被抓住尾巴的怪物看了看背後幾乎將整個房間完整包覆，並且隨時會往自己襲來的黑色，語氣意外的問。

　　即使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牠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變動。

　　「先從我身上起來！」

第六章：同類

　　「對他的第一印象嗎……」沉吟了一陣，人影才回答：「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奇妙的變態。」

　　「他熱衷於享受食物的美好，同時也對人充滿好奇。」

　　「他是個奇怪的怪物。」他斷言道。

　　人影靠在椅背上，微閉著眼，說：「我很慶幸第一個認識的怪物是他，但也僅此而已。」話尾微揚，他近乎咬牙切齒地繼續道：「跟他相處後，才能徹底明白這怪物到底有多不正常。」



　　在天上的星星悄悄變換了位置時，仍被黑色所籠罩的房間中，兩個怪物和一隻玩偶熊端正的坐在床上，沉默的對視著。

　　庫希打量著眼前的怪物，與成年人相近的體型，彎曲如羊角的犄角，長著深紫色皮毛的赤裸上半身似人，手臂內側有一塊看起來像新長的皮肉，下半身是獸足，行動時悄然無聲，屁股後還有一條之前被他抓在手心的尾巴，在燈下看尾端如極纖細的鉤狀，觸感柔軟，與類人種族相近的臉孔沒有表情，全然看不出剛剛對方還坐在他身上嘴上不斷好奇的叭叭提問──直到被他藏在分身中的丘赫出現後，對方才終於願意從他的身上下來。

　　按了按額頭，庫希從分身中掏出之前被他收起來的那塊半硬化的毛皮，問：「這個是你的？」

　　「咦，是我的啊，原來是被你挖出來了啊？」臉上依舊看不出情緒，對方驚奇的問，「我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呢，誰想到才隔沒幾天就被人找到，還剛好就是你！我們還真有緣！」

　　「收著收著，你既然拿了就好好收藏哈！我平常可是很難得受傷的，那塊地方的肉質最結實、毛也最軟，拿到賺到啊！」

　　「……」庫希張了張嘴，復又閉上，轉頭看向糸亞求助。

　　救命！他應付不來！

　　丘赫憨憨一笑，在憨甜可愛的外表下硬是被庫希看出對方的嘲笑，「人家沒意見你就先收著吧。這位──我想問問，你是怎麼受傷的？這附近有人在狩獵怪物？」

　　「叫我邊恩就好，我第一次看到泰迪本尊耶！你怎麼會跟這個小怪物在一起啊？怪物跟丘赫不是天敵嗎？雖然我也只是聽說啦哈哈哈哈！丘赫用不用吃東西啊？上廁所呢？靠個裡面塞滿棉花的身體是怎麼活動的？什麼感覺？從以前我就覺得你們這種族光是看著就好可愛啊！」怪物接連說完，在某種空氣中凝固的壓力下漸漸消了聲，老實回答道：「其實也沒什麼啦，這地方挺安全的，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這邊……呃，是我自己用傷的。」

　　「『自己用的？』」庫希和糸亞異口同聲地問，兩「人」對視一眼，庫希從丘赫反光的眼睛看見自己臉上的訝異。

　　邊恩撓撓頭，說道：「哎呀，畢竟雖然聽說怪物不吃同類，但畢竟只是聽說啊！聽說是天敵的丘赫都能照顧怪物了，沒嘗試過怎麼知道是真是假？可是我的能力攻擊性不足，很難找其他怪物試試，就只能朝自己下口啦！我可是挑了一個方便又看著美味的地方呢！」

　　「結果味道如何？」庫希愣愣地問。

　　「不好吃！吃自己根本完全沒味道！」邊恩啐了口，不滿的說，「難吃的我都吞不下去，本來只想吃吃自己的毛，一不小心連肉都一起扯下來了。受傷後我一開始是打算去城鎮那邊的，畢竟人多嘛！能彌補我受傷心靈的好吃的人一定一抓一大把，結果靠近前就感覺到有個不好惹的傢伙在附近，我就趕緊找來這裡把咬下來的肉埋起來，順便養養傷。」

　　聽到這裡，本來還在想自己算是見到貨真價實的「我吃我自己」的庫希反應過來，趕緊問道：「這幾天大家做惡夢都是你造成？你剛剛本來是想吃我對吧？」話語落下庫希又覺不對，如果是邊恩讓莫特和家僕們睡不好覺，那牠對自己下口也應該是吃夢才對吧？

　　還有一個怪物？

　　「是我啊。」不等庫希懷疑，邊恩很乾脆地承認，「不過我只是看看人家做什麼夢而已啦，我身上比較明顯的怪物血緣有兩種，一個是夢貘，怪物種類中比較有名的一種，專食人夢境；另一個比較少見你可能沒聽說過，叫皮茲，是以毛髮為食的怪物。雖然食夢這邊的能力比較大一點，但我個人口味更愛吃毛髮，平常吃個飯順便挖出夢境看一看當作消遣罷了。」

　　牠停頓了一下，嘴角怪異的抽搐著，可能是在笑。

　　「不過雖然我沒有要吃，但平時還是會吸到一點能量，可能就是因為這樣那些人類才會做惡夢吧哈哈哈！」

　　庫希皺眉聽著，夢貘這個生物他有印象，他記得是一種神獸還是妖怪，專吃人的惡夢，也可以將吞噬的夢境重現，象鼻熊身、牛尾虎足，據說只能在夢裡看見牠。不僅如此，佛勒希也曾經在催促他和克里里去睡覺時說到過，夢貘算是少見較為無害的怪物，往來無形無聲，但是如果碰到牠時人是清醒的、亦或是在夢中與牠對話，那牠就會把那人的腦子吃掉──當時聽到佛勒希恐嚇般的說詞時，庫希還吐槽著想會吃人腦的怪物這算什麼無害。

　　皮茲的話他就沒有聽說過了，糸亞可能知道，但目前它教與庫希的還僅僅只是幾種比較常見的怪物種類，邊恩說的兩種類型都算是平常鮮能遇上的，沒想到他第一個遇到的怪物會是這兩種少見怪物的混血。

　　就邊恩現在半人形的外貌看，絲毫沒有庫希印象中夢貘的影子。

　　即使心裡早已明白，但庫希還是再次認知到，這裡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世界。他記得的東西太少，只記得如何做人、怎麼活下去，而現在的他甚至連人類都不是。

　　「你不知道，比起沒有口感的夢，毛髮有多美味！不同的人不同顏色的毛髮、保養得怎麼樣，平時用什麼洗都會產生不同的口感和味道！尤其是平常被隱藏在布料下的地方，那些長期悶住的位置更能引發出一種沉澱後的香氣！如果那一根毛髮裡末端的毛囊也能一同入口，輕輕一抿就在嘴裡爆開，滋味絕妙！可惜毛囊被吃了那些類人種族就不能在同個地方重新長出來，平常不能隨意亂吃，你有機會倒是可以試試！」邊恩回味著說。

　　「不、不用了！」庫希回過神強烈的拒絕，說什麼他都不可能會嘗試的！

　　是怪物也沒關係，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己雖然成為怪物，但至少吃的不是這種東西……不然他一定沒幾天就會因為拒食而餓死。

　　「說到這個，本來我還想嘗嘗你的味道呢。」聽到這句，庫希背後瞬間起了一片雞皮疙瘩，雙手猛地被人緊緊握住。

　　「看看這美麗的黑色頭髮啊！這麼柔順！還帶著光澤！」邊恩沉醉地看著庫希，邊說：「這可是我不曾品嘗過的毛髮啊！尤其又是成長期的小孩子，身上還帶著別的怪物的氣味，怎麼想都知道絕對很好吃啊！給我吃一根吧！一根就好！如果是其他地方的毛髮那就更棒了！」他越說越激動，講著講著身體逐漸往庫希靠近，眼神不斷在庫希的身上來回掃視。

　　「我不要！」庫希掙扎，然而絕望的發現自己小孩子的體型完全無法跟對方皮下潛藏的力量抗衡。

　　誰來阻止這個變態啊！

　　「這位怪物，我家孩子已經拒絕你了。」這時，一旁本來被忽略的糸亞慢悠悠的開口道。

　　邊恩本來激昂的神情一頓，快速將手縮回，總有一種如果牠晚了半秒手就別想要的危機感。

　　朝糸亞丟了個感謝的眼神，他剛剛差點以為自己就要被這個面癱的變態上下其手了。

　　但是他嚴重懷疑他家丘赫剛剛是坐在旁邊看戲。

　　乾咳了一聲，庫希趕緊將話題扯回來，隨口問了個他有點好奇的問題，「據說夢貘不只食人夢境，還會吃人腦？」皮茲這個種族庫希相信經過前面的危機他已經了解到不想再提起了。

　　以免邊恩再對他的身體感興趣。

　　「人腦？」邊恩依依不捨地對著庫希吞了下口水，搖頭。

　　「夢貘只會吃夢，我們的食器吃不了有形體的東西。喏，你看。」牠將那根觸感軟綿的尾巴伸到庫希面前，根部大約有庫希的大腿粗細，直到尾端逐漸轉細至幼兒的手指寬，頂部如鉤子般勾起，有一個花苞似的鼓包垂掛，仔細看那鼓包還會隨著呼吸一收一縮，針尖大小的裂口隨之開闔。

　　要不是憑藉著怪物與生俱來的良好視力，庫希還不見得能看得那麼清楚。但可以辨識的是這樣的尾巴應該是沒有什麼殺傷力的。

　　「我們進食的方式是將尾部的食器插入洞口，探到類人種族的頭殼裡將夢吸取出來。像我這種有其他進食管道的，」牠指向自己的嘴，「就會先吸出來看看是做了什麼樣的夢，挑出喜歡的吃掉，剩下的就塞回去。就算我沒有要吃夢的意思，我吸出夢境的過程多多少少都會吃到一點。」

　　「一般的夢貘挑選食物的時候會藉著食器的連結進到別人的夢裡，血緣比較重的沒有發聲器官，除了少數怪物和同族可以溝通外牠們只有到夢裡才能說話，如果有人回應就會很高興，那那個食物可能就會做一輩子的夢，直到夢貘厭倦。如果進食的過程受到威脅，那伸到腦殼裡的食器動起來可能就會把腦子給絞碎，大概就是這樣才有食人腦的說法吧！」邊恩尋思著說。

　　庫希：「……」他要收回沒有殺傷力這句話。

　　想到前頭他及時握住尾巴那一幕，真的差一點點那玩意兒就要進到他腦子裡了！

　　邊恩說完打了個呵欠，看看外面的天色說：「時間不早了，這幾天我光看夢都還沒好好吃頓飯，你要是什麼時候想給我幾根毛髮嚐嚐再找我吧！」垂涎的朝庫希眨眨眼，怪物轉身準備離開，卻在庫希阻止前又忽然回過頭一把抱住他。

　　「對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我們兩個怪物剛好合作嘛！有黑色怪物在，也不用擔心拖出夢之後有什麼後遺症導致我們的存在被發現了！」

　　「等……！你不吸取夢也沒什麼關係吧？」庫希一愣，推了推往他身上猛蹭的邊恩，他和糸亞是有想與對方合作讓自己獵食更順利的打算，但沒想到邊恩會先一步提出，依庫希所見其實跟自己合作對他並沒有什麼必要性。

　　「怎麼可能不幹！那可是我怪物生涯中的一大樂事！而且人家夢做得深我吃飯也不怕用醒人啊！」邊恩笑嘻嘻的說，邊將庫希放下，「我記得黑色怪物不是吃情緒的嗎？我拖出夢、你把跟著夢一起出來的情緒吃掉，人類就睡得更熟，一舉兩得啊！」牠比劃著說。

　　庫希猶豫的看向糸亞，覺得邊恩的話挺有道理的。

　　雖說前頭過於關注造成莊園眾人做惡夢的元兇是不是眼前這個怪物而忽略了另一個問題，但他也沒忘記對方說過最近附近的城鎮有某種讓邊恩要避開的危險存在，那庫希這次外出的食物獲取就不能保證了。

　　他不想對洛堇莊園的人動手，但他更不想傷害到克里里他們。他想活下去，就必須吃人。

　　丘赫輕易感受到自家小怪物的不安和決心，它走過去拍拍庫希的胸口，「你就放下無謂的擔心吧，類人種族相對怪物來說是很弱小，但他們也沒有那麼脆弱。你們的進食方式比起其他怪物傷害很小，一起合作反而把雙方帶來的負面影響給消除了，沒什麼好怕的，儘管去做嘗試。」

　　「對嘛對嘛，你就是年紀小又沒什麼狩獵經驗才會操這種無謂的擔心，同為怪物就要當夥伴共同戰鬥啊！而且你還是我第一個一見鍾情的怪物！」邊恩感慨的語調讓庫希全身一麻，「跟你相處久一點搞不好你就願意讓我品嘗你的味道了！我就不信看起來這麼美味的東西會吃不出來！」

　　「我不會給你吃！」

　　達成協定後，庫希將先前包覆住房間的分身收起，邊恩刻不容緩的一手一個將庫希和糸亞提在手上，快速而無聲地竄出房間。

　　夜間的莊園比起白天昏暗許多，但牆上仍有小小的掛飾亮著微弱的光芒，照亮整個廊道，多虧於此庫希低頭時才不會看見黑暗中的邊恩抱著一團黑色不明物。不得不說當意識到烏漆抹黑的環境中唯一看不清楚的只有自己的身體，那種怪異感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也是在這時庫希才察覺到，邊恩有力的下肢移動迅速，腳底的構造不只能讓行動時的聲音降到最低，竟然還可以在牆面或天花板上行走。更別說牠的尾巴，雖然軟綿綿的沒有什麼攻擊力，但操控相當精巧，有時敏捷的勾住牆面上的一處小小的凸起就可以將幾「人」帶出好遠。

　　這樣也難怪下午他搜索莊園內部時完全找不到對方的蹤跡。

　　短暫的幾分鐘過去，他們進到一間房中，邊恩才將他們放下來。

　　常於黑夜中行動的怪物聽覺在寂靜的夜裡特別敏銳，庫希可以清楚地聽到包含房裡人在內鄰近房間中深沉的呼吸聲，依稀還有幾名夜間工作的家僕們的腳步聲──在邊恩來到他的房間前才有人巡視一遍，雖然來者開門的可能性很小，但他們還是要在下一次巡視過來前回到房中。

　　看到邊恩對著自己僵硬的挑起眉毛，庫希點點頭，將分身包裹住房間內部，這次連窗戶也不放過。門縫中走廊的燈光被遮擋，外頭的月光也照映不進來，空間整個暗了下來。

　　庫希張開手心，看著自己在黑暗中形狀變得模糊不清的手指，握了握拳。

　　邊恩走到床前，朝庫希招招手，尾巴蓄勢待發地擺動，嘴巴比劃著口型細聲說道：「我昨天就是吸取這個人的夢境，應該有很多你能吃的。」

　　庫希抱起糸亞，走上前來便看到那顆明顯的光頭，才知道原來他們進去的是莫特的房間。

　　看著那沒有一根毛髮的頭顱，他大概猜到為什麼莫特會是洛堇莊園裡最晚被怪物影響的人了。

　　此刻莫特睡得很熟，背對著他們，邊恩的尾巴就是在這時迅速從他露出來的耳朵中鑽進去，順著呼吸聲抽動著逐漸深入，直到越發粗壯的中段堵住耳洞才停下，那畫面光是看著就讓庫希起了一片惡寒。

　　隨著一絲嗚咽聲，尾巴抽了出來，末端的食器猛地脹大，朦朧的青色光團就被吐了出來，畫面漸漸顯現，一股獨特的香氣也隨之併發出來。



　　莫特知道自己在作夢，儘管眼前的一切都無比真實。

　　許多人來回奔走，他看著遠處那個穿著藏青色衣著的清瘦背影，這一天，肯特家的主人換了。
　　這位大人也在這一天將自己的秘密永遠密封住，直到新的生命誕下的時刻到來。

　　黑色卻凌然如聖潔的百翎花的女性疾步走到新上任的家主身邊，踉蹌的跌入對方的懷抱，被大人攙扶住。家主夫人的身體很差，臉色非人一般的蒼白，漆黑的眼眸含著水霧，撫摸著對方的臉。

　　他看見大人的眼淚，但莫特知道那一天其實大人並沒有哭。這位大人早在幾天前就收起了淚水，以一副鋼鐵之姿扛起了守護這個家族的責任。

　　哭的是他。

　　哭得撕心裂肺，把所有人都嚇到了。

　　他誓言耗盡一生護衛的大人沒了，甚至沒能看見他最放心不下的獨子現在這番似他的模樣。

　　而此刻的他卻好像游離在外的路人，情緒被牽引，卻只能看著這與記憶不符的畫面發怔。

　　而後眾人跟著家主的步伐往內走去，他看見家主夫人回過頭來，如黑洞般的眼珠子注視著他，微笑。

　　──有陰影的並非只獨獨有艾瑪而已。

　　眼前似乎一黑，場景忽然就變了，夫人的眼睛變成了面前這怪物發著螢光的獸瞳。

　　這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呢？好像是家主繼任後不久，家主夫人的情況變差，他與其他人進入森林尋找藥草的時候。

　　他們被飢餓的怪物攻擊，牠似乎餓了很久，眼神貪婪殘暴，尖利的爪子在地上刨出深刻的痕跡，每個人都神經緊繃地準備迎接牠的攻擊。

　　布諾爾，如野獸般的怪物，以人的血肉為食，比一般野獸更兇殘，皮毛尖硬，刀劍難以割開，在沒有適合的武器下他們只能一次次攻擊同樣的地方，試圖用出破口將怪物殺死。

　　莫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會被怪物咬住拿劍的左手，腐蝕性的唾液順著破口侵入傷口中，最後夥伴趁勢攻擊怪物的眼睛，他掙脫開來，卻在救治後聽著醫生告訴他必須截肢的命運。

　　他會成為一個沒用的殘疾，再也不能揮舞手中的劍保衛肯特家，也難以再見到夫人黑色的身影，他畏懼著有一天會用僅剩的手去攻擊那位溫柔陪伴在家主身邊的女性。

　　自請離開時，他被溫柔的家主夫妻請求留在洛堇莊園，想到這是他唯一能繼續為他們效力的，他答應了，幾年後得知肯特家終於有了新的生命，沒多久他聽說那如百翎花的夫人跟著那位大人的腳步離開，遺留家主父子在那空曠的主宅，知曉家主秘密的人又少了一個，又過了幾年……肯特家又有了一個小主人，跟夫人一樣的黑髮黑眼，幸好是個健康的孩子。

　　這小孩兒看不出曾經遭受到多大的災難，第一次見面時也完全不怕他，要知道另一個小少爺在更小一點的時候看見剛好去了主宅一趟的他還被嚇哭了。

　　他相信這個孩子會被照顧得很好，只要他同樣愛著這個家。

　　他努力揮砍著劍，明明拚盡全力的用勁，動作卻遲鈍又緩慢，如何都使不上力。

　　眨了下眼，身邊的所有人忽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更多的怪物，他忽然畏懼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庫希看著光團中被怪物包圍的莫特，接下來的後續他拜託邊恩將其與其他的夢分離開來，自己一口一口地吃著對方蜂擁而上的美食。

　　側躺在床上的莫特眼皮下的眼珠子快速地轉動著，在兩個怪物進食中的天然壓制下，無法從夢中醒過來。

　　邊恩把玩著那球小光團，畫面中被怪物撲上去的莫特沒有如現實中好運的憑藉夥伴的幫助掙脫開，而是被四面八方的怪物撕咬著，酸腐的唾液侵蝕著他的肌膚，喀拉喀拉的啃噬聲伴隨著莫特的呻吟。

　　這大概就是莫特隱藏起來，只有在午夜夢迴中才會被喚醒的恐懼──每一天每一夜，當他回想起自己撿回一命的那個時刻，他都在害怕當時如果同伴沒有辦法幫助他，他會如何活生生地看著無能為力的自己被怪物撕碎。

　　失去了慣用的手臂絕望嗎？或許是吧，但永遠沒有與死亡面對面接觸時可怕。

　　一般人做惡夢，在夢到危害自己的事物、驚險的時刻或是如從高空墜落的失重感都很容易驚醒，為了避免莫特因此突破壓制醒來，邊恩在看到一半時就很有經驗的將夢的後續先截斷，食器又吐出一塊白色的光團，填補在兩者之間，這一塊沒有任何畫面，就只是一片單純的白色，有效的延長了夢到這一幕的時間。

　　庫希看著後續的片段，還是請求邊恩將那部分切割下來。

　　對於他來說對身為肯特家一部份的洛堇莊園中的人下手，已經違背了庫希當時的希望，他並不是真的對於進食這件事感到愧疚，尤其從糸亞那得知少量的食用對方的負面情緒並不會造成任何傷害或影響。但他卻擔憂自己做了這次，下次就會對主宅中的其他人動手。

　　有些事情做了就停不下來。

　　但話又說回來，他對洛堇莊園的人僅僅只相處兩天不到的時間，他沒有那麼高尚的品德也沒有什麼珍貴的節操，更談不上什麼感情，只要知道不會造成傷害，在生存和這裡的人放在天秤上比較時，什麼都不比能讓自己不會失控重要。

　　他就是一個可恥的怪物。

　　儘管如此，在他能力範圍，庫希還是想盡一點微薄之力，至少讓為肯特家奉獻許多的對方好過一點。

　　就當是為了自己不知道有沒有的良心。庫希牽動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

　　莫特緊皺眉頭的臉隨著庫希的進食慢慢緩和下來，邊恩看庫希吃得差不多，便用食器將夢重新吸取進鼓包中，復又伸入莫特的耳中將其吐回原位，手上抓著那一小團，神色掙扎。

　　「如果夢不塞回去會怎樣？」看著尾巴插進去的畫面，庫希摸摸糸亞的絨毛，抽搐著嘴角問道。

　　「夢會在空氣中分解，以後未來幾十年來到這裡的人都有機會在現實中看到夢境殘留的影像，俗稱撞鬼。」糸亞淡定的說，轉頭問向另一個怪物：「你不是還沒吃飯？趕快吃掉那塊，我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我的小怪物可禁不起餓。」

　　「餓的是我吧！」邊恩欲哭無淚的說，「我可是美食家！就算真的要吃夢也只吃好吃的夢！被怪物攻擊的夢太頻繁了我都吃膩了！」

　　「就當是為了給接下來的美食開胃？」庫希尷尬的笑，畢竟是他的要求才讓對方必須吃下牠不想吃的東西，那樣的夢的確看著就不好吃。

　　雖然因疼痛和緊張所帶來的情緒對他而言十分香甜。

　　「要是你能給我一根毛髮，那我一口就能吃完……」邊恩沒有表情的臉對著庫希，有些期許的說。

　　「想都別想。」庫希看時間還算充裕，乾脆用分身覆蓋住莫特的耳朵，說道：「不然你邊吃邊跟我分享你喜歡看夢的原因，分心的話應該就能吃掉了吧？」他的聲音很柔和，像是在輕哄著挑食小孩的家長。

　　「好吧，看在你還是幼崽的份上。」邊恩嘆了口氣，留戀的視線在庫希的頭頂盤旋，食器吸吮著小小的青色光團。

　　「怪物的情感通常都很直白。」

　　思考了一下措辭，邊恩道，後面的話自然而然地就跟著出口。

　　「絕大部分都不會想什麼複雜的東西，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想要的東西就拿，厭惡的存在就抹殺。生物基本的存在意義就是努力活下去，但怪物一生這麼長，我們除了吃就是吃，再不然就是爭奪個地盤、找更好吃的類人種族，又或是找個伴侶繁衍更強的後代。而類人種族不一樣。」邊恩說，「他們跟我們一樣會思考，會為自己的慾望行動，但他們的情感卻很複雜，每個人的經歷也都不同，而不像怪物幾乎大同小異──你是特例。」牠補充，在庫希的房間大致聽過他們講述庫希為什麼會以人類身分在這裡的說明，邊恩真的覺得挺驚奇的，居然還有失憶的怪物混到人類裡面的事，但也因此對怪物和丘赫的組合產生理解。

　　畢竟有時庫希的思考實在不像一個怪物，對方的堅持讓怪物匪夷所思的同時，又讓牠覺得擔心。

　　怪物如果沒有對自己的身分有足夠的意識，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邊恩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未來發生在這個懵懂的小怪物身上，牠相信與怪物簽訂契約的丘赫同樣如此。

　　「所以我開始產生了一點點的好奇心。」邊恩將兩根手指拉開到最大，「就像看故事一樣，每個人都不一樣，類似的事不同的人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心裡想的跟做出來的也不一樣，不覺得很奇怪嗎？夢是最能看清楚一切的，目所能見、耳所能聞、甚至是心聲也會蒙騙自己，夢不會。他們期待的、恐懼的、過去的記憶和對未來的暢想都會在夢裡出現，很多有意思的東西都看得到……去了解一個類人種族的情感和行為模式，還有什麼比這更有趣的事了？」牠咧開嘴，不自然的笑容在牠臉上看來格外詭異。

　　庫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覺得這怪物簡直是在高空上走鋼索，不過他也沒有必要去管別人的興趣……但是，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怪物，坦然地對他展示出善意的「同類」。

　　沉默了一陣，庫希開口：「……好奇心會害死貓。」怪物並不是無所不能，庫希對此很清楚。據說怪物還是所有類人種族共同圍殲的目標。

　　人很脆弱，但怪物被掌握了弱點一樣會死。

　　邊恩嗤笑。

　　「他們懼怕我們怪物，總想著要殲滅我們。但就像他們會為了生活去追求金錢和名利，我們也只是忠於慾望，為了能吃得更好，獲得更多的力量……說起來誰都沒有錯，就看誰才能活下去。」牠輕聲說，「恐懼源於未知，他們不怕我們的那時對怪物才是危險的。」

　　「有一天或許我的確會因為好奇心而死在類人種族手裡，甚至所有怪物都會消失，但他們也會因為我們付出代價。」

　　直到遙遠的未來，庫希依然深深記得邊恩所說的話。

　　「怪物是不會輕易消逝的物種。」

　　隔天早上，庫希帶著笑容醒來，昨晚吃得滾圓的小肚子已經縮了回去。

　　第一次的合作非常順利，這趟旅程的目的很快就可以達成，身為合作夥伴的邊恩雖然囉嗦又覬覦他的毛髮，但一些連糸亞都說不清的疑問卻能輕易從牠那裡得到解答。

　　不過在經過看著邊恩進食時伸出那與尾巴對比絲毫不輸的舌頭──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見牠舌頭上的紋路──刮蹭著某名倒楣家僕的腿，回房間時還因為距離太近忍不住滴了口水在庫希的頭頂上，他對這怪物的靠譜程度又產生了懷疑。

　　翻身從床上坐起，庫希尋思著要如何拜託家教讓他得以放掉一天的課程去附近的城鎮逛逛。

　　如果今晚邊恩還要再行動，他們下手的目標就要鎖定在跟著庫希一起出來的主宅的家僕們身上。

　　不動主宅的人、不碰他重視之人的親友，是他在吃下莫特作夢時產生的負面情緒時，對自己所設的底線。

　　據邊恩所說，在牠轉移到洛堇莊園時那不好惹的氣息就已經變淡了，但牠剛受過傷，其他躲在那座城鎮的怪物也會攻擊牠，實在不敢在那多待才找來這裡暫避幾天。而庫希所要做的就是隱藏住自己怪物的氣息先去探勘一下，打探那個「威脅」是不是真的離開了，等到夜晚再由邊恩帶著他去獵食，靠邊恩的腳程預計只要兩、三個晚上就能讓庫希有好一段時間能夠放心了。

　　想到此庫希不禁開心地打了個滾，才在糸亞帶著笑意的催促聲中起來洗漱。

　　剛拿著早餐離開房間，庫希就在樓梯拐角碰上了莫特，他的樣子看起來比昨天好很多，絲毫看不出昨天還被兩隻怪物「光顧」的樣子。

　　看來糸亞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庫希稍微鬆了一口氣，又覺得這樣的自己著實虛偽。

　　「早上好小少爺，您這是要出去走走嗎？」莫特向他問好道，笑容輕鬆愜意，猙獰的疤痕看起來都柔和許多。

　　「早上好，我只是想在外面等維克先生起來。」庫希點點頭，回應道，「你看起來心情很好，昨晚睡得好嗎？」昨晚睡著後他又夢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有些是莫特的、有些則是他昨天吃的其他人的，但也藉此了解到莫特的身分和會留在洛堇莊園的原因。

　　要知道憑他半輩子人生在肯特家為前任家主，也就是佛勒希的父親所立下的汗馬功勞，就算身有殘疾也可以安安穩穩的待在主宅的。甚至要不是他自己說出來，誰都看不出他和昨天那個女僕一樣都因為怪物而對黑髮的克里里母親帶著陰影，也因此，在別無他法又不想讓對方就這麼帶傷離開的情況下，莫特最後才會待在這裡養老。

　　從夢中看見的家主夫人就跟主宅書房中所擺設的畫像一模一樣，是一位優雅美麗的女人，但看著她動起來的神態總讓庫希有一絲違和感，讓他產生了一點興趣。

　　不過眼下他只能先把她放在心裡，暫且按下不提。

　　「謝謝少爺關心，我睡得很好。」莫特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在夢到過去的場景後能那麼輕鬆的到天明才醒來，似乎那些曾經折磨他的噩夢忽然不是那麼可怕了。

　　「您今天是有什麼想跟維克先生商討嗎？」將庫希帶到餐桌前坐下，莫特問，要知道昨天這位小少爺所有空閒的時間都在這座莊園中四處走走逛逛，像是對新環境好奇探索的小鳥，雖然無法和主宅相比，但他可不覺得僅僅一天的時間庫希就會對這裡失去興趣。

　　「我想去附近的城鎮買禮物送給克里里和佛勒希爸爸，加上上課的時間可能不太夠……」庫希把他的計劃大概說了一下，其實也不算說謊，肯特家的兩位主人都對他照顧良多，雖然鎮上的小玩意可能比不上克里里送他的那些東西，但好歹是個心意。

　　等到家教從房間出來，在莫特從旁遊說下，庫希以隔天多一倍的作業作為代價，帶著幾個家僕和護衛坐上馬車。

　　「我抱著你走在路上會不會很顯眼啊？」庫希撐著下巴，對著丘赫說道，他目前為止還沒有看見第二個像他一樣隨身帶著玩偶的人。

　　「在此之前你應該想想你身後跟著你的那些人和你的頭髮。」糸亞呵呵笑著說，「顯眼是一定的，你早晚得習慣。」

　　「我知道。」察覺到馬車停下來了，庫希抱起它走下馬車。

　　「小少爺，請往這邊走。左手邊是住宅區，多為平民的住家，這方向的商店比較多，遠一點的地方也有個小市集。」一個綠色頭髮的家僕上前道。

　　因為距離並不遠的關係，他的家教並沒有跟過來，而莫特則是不習慣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最後只有找了一個常出門採購的家僕和幾個從主宅帶的人跟他一起出來。

　　陶塔是主宅的家僕，他這次幸運地得以跟肯特家的小少爺一起出遊，甚至跟著對方一起逛街。他擔心著前陣子才受到傷害的小少爺會受不了路人異樣的眼光，牢牢地站在他的身側用微胖的身軀替他遮擋，美其名曰遮擋陽光。

　　就在平穩的走過一個街區時，他聽見了遠方不堪入目的叫罵聲，只見眼前一黑，伴隨著清脆的破碎聲，陶塔才看見腳尖前的陶瓷碎片，要不是護衛先一步為他擋了下來，那物什可能就要砸到他身上、甚至擦到小少爺那了！

　　「你沒事吧？」低頭看到小少爺擔憂的眼神，陶塔呆呆地搖頭，回過神來狠狠瞪向對面聚集的一夥人，他們絲毫沒有注意到差點傷害到尊貴的大人物，還在激烈的爭執著。

　　「就說了是你這老酒鬼酒喝多了！一大群人跟著你繞了鎮上一大圈了什麼屁都沒看到！你還敢說我們眼瞎？」

　　「老子才沒說謊！是你們本事淺、連個怪物的影子都找不到！說好的報酬給老子拿出來！」

　　「你有本事就拿出證據啊！讓我們浪費了一天時間，我們還沒找你賠呢！」

　　「就是，成天拿著酒瓶無所事事，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倒騰了一晚上連覺都沒得睡，你有看見啥了？就這樣還要我們給錢呢！」

　　「老子真的看到了！一個瘦瘦高高的怪物拖著人往巷子裡去了！牠還往我這看過來了！還碰到我的酒壺！」

　　「那裏就是個死胡同，什麼毛都沒有！如果怪物看見你你還能在這跟我們瞎扯蛋？散了散了，再信這老渾球我們就是白癡！」

　　庫希拉住想上前理論的家僕，彎腰撿起地上的瓷片，上面瀰漫著濃厚的劣質酒的味道，一地的酒漬在地上蔓延開來，就只是一個普通的酒壺碎片，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乖乖地在護衛和家僕的連聲勸阻下放下瓷片，庫希摩搓著手指，望著那群人離開的方向。

　　這座城鎮照邊恩所說應該的確藏著幾隻怪物，都是對類人種族稍有危害性卻又不會引起注意的，但十幾年來都沒有被人發現的怪物為什麼會忽然被人注意到蹤跡？

　　經過這場鬧事，接下來的行程變得匆忙而隨意，草草地帶著庫希繞了一下，買好送給克里里的機關球和給佛勒希的淺藍色寶石袖扣，眾人就催促著庫希回去，想來有怪物出沒這件事就算他們也認定是捕風抓影的事兒，也給他們帶來了些許影響。

　　庫希倒是忘了自己現在可是「怪物的重點關注對象」，身為效忠肯特家的幾人自然不可能會讓他在有任何風險的地方行動。要不是不想破壞小少爺難得逛街的好心情，恐怕在聽見那群人爭執的當下就要將庫希帶回洛堇莊園了。

　　反正自己已經大致看過了城鎮的環境，同時並沒有感受到什麼威脅的存在，庫希也就打算回去休息了，明天還有兩倍多的功課要寫呢！

　　回身要往馬車停靠的位置走過去時，庫希看到了一家裝潢精緻的小店，不禁停下了腳步。

　　那裡擺放了許多穿著各式衣裙的娃娃，各個雕刻栩栩如生，宛若一群小女孩在開茶話會一般。展示櫃中還擺放了蕾絲、水晶等綴飾，讓庫西不由得聯想到主宅的臥室，那個粉嫩嫩的少女房。

　　但這不是他停下腳步的原因。

　　展示櫃的最角落，放著一尊手掌大小的娃娃，穿著紅色荷葉邊的連衣裙，極其難得的有著一頭烏黑的假髮，眼睛是漂亮的翡翠綠。

　　片刻後庫希帶著糸亞往回莊園的路上行進，車廂多了兩個差不多大小的娃娃和一堆附贈的衣服配件。

第七章：入學

　　「知道學校是什麼嗎？」人影問。

　　「對一般人而言，學校是學習的地方，學習技能、知識，為了未來做準備；對於貴族，學校是交際往來的場所，學校是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讓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貴族子弟藉此增廣家族和自己的關係鍊，以此壯大。」他簡短的說明，然後像是聽見什麼而笑出聲，「沒錯，對於怪物，學校是最大最適合的狩獵場，讓我們輕鬆找到新鮮的食物。」

　　「所以當我進入學校，我不只認識了更多的類人種族，也遇到了許多怪物。」

　　那人咧開嘴，輕聲細語地道：「怪物無所不在。」



　　光陰如白駒過隙地飛逝，一轉眼，庫希就要從洛堇莊園離開回到主宅等待開學了。

　　這幾天他超額完成了當初所訂定的需求目標，從鎮上回莊園後的每個夜半，邊恩都會帶著他和糸亞悄悄從房間離開，往鎮上去找尋進入夢鄉的居民或是醉倒在巷子裡的醉漢下手，出於某位怪物的特殊喜好，他們有時甚至會專門挑上在這裡地位較高或是比較富有的商戶──介於這裡只是一個無名的小城鎮，平時有能力精心護養自身的人少得可憐，甚至連人類以外的類人種族都沒看到幾個──來當作目標，通常那一晚庫希的胃口都會少了許多。

　　期間多虧糸亞的存在，他們並沒有碰上在這個鎮上的其他怪物，除了有一次邊恩用尾巴勾住的落腳點因風化而崩落，引來了注意到動靜的路人，導致差點被人發現，他們可謂是順風順水的吃了好一陣子的大餐，庫希短時間不用再擔心飢餓不說，邊恩的舊傷也隨著能量的補足痊癒。

　　將最後一個鎖扣扣上，庫希把小皮箱與白天家僕們整理好的行李放在一起，轉向邊恩時還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你接下來要去哪？」每晚這樣來回奔波，早上又為了不讓莊園的人發現異狀而早起，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睡超過三個小時了，睡著時還盡做著被食者的夢。

　　邊恩喜歡看別人的夢境，牠很少會找同一個目標，不喜歡在同一個地方停留，要不是還有一個牠感興趣的庫希在，早在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牠就會離開。

　　事實上就算牠打算要留下，庫希也不會允許。

　　「等那些人類送你離開，我應該會去北邊走走，聽說那裡的類人種族毛髮都比較濃密，我可以過過嘴癮！」邊恩嘻笑著回答，尾巴一晃就把庫希扔到床上，又伸手拎著沙發上檢查庫希作業的布偶熊塞到他懷裡，蓋上了棉被拍了拍，「快睡吧！你最近覺睡得太少，小心長不高，你這年紀一直維持同樣的外表會被多疑的類人種族懷疑的。」邊恩難得苦口婆心的說，硬生生讓庫希將話到嘴邊的反駁嚥下。

　　說實在庫希還真不習慣怪物現在這副一本正經的德行。

　　「你有個很好的守護者，好好珍惜它。」邊恩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後只講了這一句。

　　糸亞是牠幾十年來第一次親眼看見的丘赫，明明是怪物的天敵卻待在庫希身邊，教他怎麼混進牠們的獵物中、學習怎麼運用自己的力量得到食物……但牠可不覺得其他丘赫會這麼友善。

　　或許奇怪的怪物身邊就是該有個奇怪的丘赫，只希望這段關係不會害了他們自己。

　　邊恩難得感性的想。

　　「牠說得對，孩子。就算沒有講出來你也該知道，」糸亞張開手臂讓庫希抱著，這已經是他每晚睡覺的習慣，「不要讓其他丘赫知道你的身分，有些同類是很偏激的，我族跟怪物有友好關係的支系很稀少，只是你幸運的選中我。」

　　「我明白。」庫希應道，對於身邊「人」的善意他很清楚，這次要不是有邊恩的幫助他也不會這麼順利，有一瞬間他都想著離開前就拔下幾根頭髮給他的怪物伙伴──

　　只有一瞬間。

　　因為下一秒對方的舌頭就在他側頭要講話時舔到了自己的脖頸，在合作時曾偷襲無數次的怪物趁著庫希感動的時候差點得逞，接下來不待邊恩霹靂啪啦的說諸如想要個類人種族口中的餞別禮、只吃到汗毛還沒有感覺到什麼、牠只是一時經不起誘惑等哀求，就被庫希的分身堵住了嘴，丟到門外。

　　他們沒有道別，也不需要道別。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恭送著主人離開的莫特和家僕們沒有發現果樹林的陰影下佇立著一個怪物目送庫希等人離開。

　　理所當然的，他們也沒看到那隻怪物在轉身時忽然被另一個忽然冒出的黑影拖入黑暗，風平浪靜的宛若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想做什麼！我沒地盤！不跟怪物搶食！帶把！生不了小怪物！」邊恩緊張的戒備著，牠知道剛剛抓住自己的是一個怪物，而且是憑牠的能力絕對打不贏的怪物。

　　就像……牠一開始在那座城鎮所感覺到的一樣，惹不起。

　　「只是想問點問題。」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但邊恩知道對方並不在牠身邊，「我想問你，你認識的那個小怪物……」



　　邊恩所發生的事庫希全然不知，回到熟悉的主宅後他睡了整整一天，沒有任何負擔地在肯特家徹底放鬆下來，除了上上課、陪佛勒希吃個飯，偶爾應下克里里的小伙伴的邀約認識其他人，快活得很。

　　他現在只需要專心準備開學，屆時庫希將會和從國都回來的克里里一同進入他所就讀的學校──阿波拉芙亞學院。

　　「庫希，你準備好了嗎？」佛勒希摸摸庫希蓬鬆的黑髮，基於庫希強烈的要求，他半長的頭髮請人修剪成清爽捲曲的短髮，至少看起來比較中性，只要他不穿裙子就不會再發生像一開始克里里誤會庫希性別的糗事了。

　　「有事情隨時來信跟我聯絡。」

　　自從得知在舒萊納家接連發生兩次意外後，肯特家的家主再也不肯相信自家兒子會好好看住庫希的誓言，另外從家僕中挑了人充當庫希外出時的護衛。

　　「您放心，我會按時讓奧蘭傳信給您的，佛勒希爸爸。」庫希抱著糸亞一臉乖巧的微笑，奧蘭是被派給他的侍衛兼隨從，克里里則是一個叫維西的人負責──儘管肯特家要求子弟凡事自給自足，但出門在外沒有隨扈或僕從也會被人恥笑。

　　佛勒希嚴肅的眉眼柔和，拍了下他的背部，「去吧，克里里他們在馬車上等你了。別去危險的地方，幫我多看著克里里，放假時記得回來。」

　　庫希點頭，揮別佛勒希後上了馬車，一行小夥伴早已百無聊賴的等著他了。

　　「終於講完了？爹地每次話都特別多，還好現在有庫希幫我聽他嘮叨了。」克里里鬆了一口氣似的說，實際上前頭剛回來幾天又要離開的他還跟佛勒希依依不捨的撒嬌，直把佛勒希都嫌煩了才被趕上車。

　　坐在克里里對面的是一個酒紅色捲髮的女孩，本來低頭看書的她一看見庫希便立刻將書本闔上，推開身邊跟她長得極為相似的男孩，興奮地拍著坐墊，「庫希庫希，這裡有空位！你坐我旁邊吧！」

　　芮恩一語不發地瞪了妹妹一眼，隨後往旁邊靠了靠，好讓庫希能坐過去。

　　庫希朝他歉意地微笑，小心不讓糸亞碰撞到人地輕輕坐到雙胞胎中間，「米莉塔、芮恩、樓文，好久不見。」他一一看過馬車內的幾人，打招呼道。

　　「米莉塔，為什麼妳那麼喜歡庫希啊？你們才見過兩次面而已吧？」樓文撐著頭問，「妳對安都沒有這麼活潑。」

　　「安大哥是我的夢中情人，我當然要保持淑女的儀態，才能讓他對我有好印象；庫希是我的小姊妹淘，怎麼可能像對你們這些臭男人一樣對待？你們又沒有庫希這張可愛的臉或是可愛的個性。」米莉塔一臉理所當然地說，親密的勾著庫希的手腕。

　　「庫希是我見過最可愛的男孩子了！」

　　庫希嘴角微抽，呵呵乾笑。

　　庫希和米莉塔的初遇是個意外。

　　當時他碰上因為和芮恩吵架而來肯特家找克里里抱怨、卻被克里里不理解的疑問氣得跑出來的米莉塔，難得在肯特家碰上生人的庫希也就毫不客氣的跟著她來到花園，聽她哭訴的時候順便吃飯，等到吃個半飽、中途得知米莉塔身分的庫希才開口勸慰她，讓她停住眼淚。

　　後來他還拿出在洛堇莊園時為了合理買下那個展櫃角落的黑髮人偶而順手一起買的其中一尊綁著麻花辮的紅髮娃娃送給她，才終於把她逗得開懷大笑。

　　至於黑髮的娃娃？不知道哪個家僕在替他整理東西時將它與房間中其他的粉嫩的裝飾擺在一起，每隔一段時間他還注意到娃娃身上的衣服換了一件，甚至出現了印象中當初店家沒有附贈的款式。

　　後來芮恩是收到誰的通風報信來接米莉塔的姑且不提，米莉塔自此就對庫希抱有極大的好感，幾次邀請他來芬西斯卡家玩。

　　而庫希也因為誤食克里里的友人而愧疚著，雙方有意的情況下，隨著一來一往地書信交流倒是讓兩人的感情加深不少，互相將對方當成自己的弟妹照顧。

　　「你家的安大哥還在為家族要給他找的婚約對象煩惱。」芮恩冷冷吐出話，頭轉向窗外凝望變化的風景。

　　「你！」

　　「好了，米莉塔，芮恩只是說說而已。」庫希無奈地緩頰道，「妳今天穿的裙子是新做的？顏色很襯妳，看起來皮膚更白皙了。」

　　不論是哪個世界，貴族中女孩子的服裝總是比男性精緻華美許多，像庫希他們這樣年齡不大的少年通常都僅僅穿著質感良好的襯衫搭短褲或長褲，頂多加上寶石胸針或是做工精良的領帶；女孩子就不同了，她們光是裙子就有眾多令人眼花撩亂的款式，顏色也繽紛多彩，米莉塔今天穿的就是一套刺繡複雜花紋的深藍色洋裝，配上羊駝色的絨毛配飾，看起來格外優雅。

　　「真的嗎？庫希今天也一樣可愛喔！」米莉塔甜甜地笑著，還不忘睨了在場其他幾位男性一眼，眼神直白地露出「看看你們有注意到我今天穿什麼嗎？」的不屑。

　　克里里理直氣壯地回看她，「妳每次穿的裙子都不一樣，我怎麼會注意。」

　　樓文慵懶的附和道：「米莉塔妳穿什麼都好看，我們的目光當然放不到服裝上啦！」

　　「你的意思是說庫希只看米莉塔的裙子是嗎！」克里里一聽頓時像充了氣的河豚炸開，氣勢洶洶的對樓文說。

　　「我沒有這個意思！克里里你別老是曲解我的話！」

　　沒兩句話兩個冤家再度吵起來，一個動手捏對方臉，一個伸手柔亂對方打理整齊的頭髮。

　　芮恩瞥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轉回去。

　　只餘庫希一個人哭笑不得的被鼓著臉頰的米莉塔拉著手，聽她講時下女孩子最流行的服裝配飾，深深覺得接下來的旅途被四人夾在中間會異常坎坷。

　　大約趕了一天半的路，庫希幾人才到達目的地──阿波拉芙亞學院。

　　畢竟是全國知名的學院，它座落在國都附近，面積龐大，光是供給學生住宿的宿舍就劃分了一大塊區域，裡面分成王室子弟居住的豪華單人別墅、貴族子弟居住的獨棟雙人宿舍、平民子弟居住的四人或六人宿舍，以及專供師長的居所，那裡除非有身分憑證否則不能進去，庫希也不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樣子。

　　只能說不愧是給貴族家嬌養的少爺小姐居住的房子，裡面的空間極為寬敞，除了臥室、客廳、廚房、傭人的房間和浴廁，居然連擺滿資料的書房和訓練用的房間都有，裝飾的擺件也相當精緻。

　　庫希身為肯特家的小少爺，理所當然的跟著克里里一起住。而本來跟克里里住同一棟宿舍的樓文搬去庫希只從他人言語中口述的安那裡與他同住，雙胞胎同樣也是一起住一棟，三棟宿舍距離都挺近，步行一小段路程就可以找到對方，相當方便。

　　一進入宿舍，維西手腳俐落地幫肯特家的兩位少爺整理行李，庫希被閒著沒事的克里里興致勃勃地牽著去報到和領取他的制服，奧蘭則緊跟在他們的身後。

　　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以及前陣子的進食），庫希的身高雖然還是沒有變化，卻能輕鬆一手攬著布偶熊，另一手給總是一言不合就要拉著他走路的幾人牽著。庫希一路淡定的抱著糸亞，對於他人的視線視若無睹，走在外頭他已經習慣眾人對他的髮色和丘赫行注目禮的行為了。

　　看吧看吧，再看他的頭髮也不會褪色。

　　克里里一一將他人的眼光瞪視回去，手指前方尖塔狀的建築說道：「那裡就是報到處，只有新入學的學生需要去。那裡的負責人是一個老先生，脾氣很奇怪，平常沒事最好不要靠近。」

　　庫希抬頭看著那棟建築物，它與至今為止庫西在這個世界所看過的建築風格完全不同，沒有精緻繁複的雕刻、鮮豔多姿的色彩，黑白相間的筆直線條顯得極為冷硬，頂端的塔尖被絳紫色的苔癬覆蓋，蜿蜒直上，乍看宛若一張詭譎的鬼臉攀在上面笑得猙獰。

　　等一行人靠近報到處，入口已擠滿了要報到的新生們。

　　在場的人群明顯區分成三派：穿著華貴、眾星拱月的貴族；衣著較樸素沒有裝飾、三五成群的平民；人數最少、形單影隻等待的非人類種族。

　　庫希看著三派人馬，奇妙的發現人類中地位越高的人髮色通常都是淺淡的金色、米色或是淡紫色淡粉色，平民的髮色則都是深棕、深紅、亞麻綠等深沉的色澤。反倒沒有非人種族的多彩繽紛──

　　不管是哪派人，一看到庫希幾人，都下意識的退開讓出一塊空地，仿佛害怕被庫希身上的黑色沾染一般。

　　克里里掃了眾人一圈，抬頭挺胸的拉著庫希逕自走到最前方，隨著他們一步步地接近，眾人一點點後退，這般場景宛若摩西過海，讓庫希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歡迎各位來到阿波拉芙亞。」克里里在門口停下來，回身驕矜地朝眾人點頭道，轉身時不屑地挑唇微笑，「感謝諸位客氣的謙讓，我們肯特家在此先行一步。」語畢，跨步走進門內。

　　一進入報到處，庫希便感覺到涼絲絲的風掃過髮際，他下意識地抬頭，裡面的裝潢如外觀般單調，空曠的大廳中僅有幾張桌椅，桌子對面穿著制服的少年少女拿著筆記錄學生的資料，整個空間隔絕了外頭的吵雜，除了低聲詢問的細語外僅有筆尖觸及紙張的沙沙聲，讓進來的人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乖乖走到一邊等待。

　　「我還沒叫號，出去。」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庫希往上仰望，一個披著破舊長袍的老人坐在高處的窗檯上看著窗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爬上去的。

　　「祁泊尼老先生，貴安。」克里里朝老者行了個禮，張口想讓對方通融，誰想對方直接打斷了他──

　　「太吵，閉嘴。他可以留下報到，你不是新生，滾出去。」祁泊尼看也不看他們，直接道。

　　「還有，非學生也給我滾，這裡現在只准報到的新生進來。」

　　克里里愣愣地張了張嘴，最後放棄，歉意的朝庫希眨眼，用口型對他說：「我和奧蘭先出去等你，不要違逆老先生的話，發生什麼立刻出來找我。」

　　庫希乖乖點頭，見克里里還是一臉不放心，索性抓著糸亞胖胖的熊掌朝他揮揮手，揚起一道溫暖的笑靨。

　　庫希總是知道在面對不同的人，什麼樣的表情最能讓人感到輕鬆，對他的存在鬆懈防備。

　　目送克里里和奧蘭兩人退到門外，庫希收起笑容，打算找一個人比較少的角落等待，卻被上方的祁泊尼叫住：「你，叫你呢！黑髮的，你上來，我給你登記。」

　　庫希一怔，他輕輕應聲，走到一邊尋找可以爬上去的落腳點。

　　報到處內部的牆壁上是一格一格不規則排列的黑白方格，湊近時庫希才發現一些格子中有著非常不明顯的凸起，每塊凸起大約只有庫希三分之二的腳掌長，相隔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又沒有扶手，想要抱著糸亞的同時爬上去恐怕難度不小。

　　猶豫了一下，庫希將糸亞往肩上一甩，從後方看布偶熊寬厚的身軀壓在他身上幾乎將庫希的小身板完全擋住，樣子可愛又好笑。

　　全然不知在注意到動靜後偷偷觀望這邊的旁觀者們是如何作想，庫希揹著糸亞跳了兩下，將它往上掂了掂，確定不會輕易掉下去後，便一手小心的扶著布偶熊軟綿綿的大屁股，一手撐著牆壁，慢慢的一格一格往窗檯上爬。

　　「我是不是忘記跟你說──」布偶熊的大頭壓在他的耳側，敦厚順滑的嗓音壓得極低，憑怪物過人的耳力庫希也只能聽到零星的語句。

　　不等庫希低聲詢問，窗檯上的老人便一把提著他將他拎了上來，一層透明的膜包裹住他們所在的位置，庫希只聽見祁泊尼張口便問──

　　「叫什麼？」

　　「庫希，庫希‧肯特。」庫希將糸亞放好，趕緊回答。

　　「肯特家的？幾歲？」老人接著問。

　　「……十歲？」猶豫了一下，庫希說。

　　「幾歲？」老人皺眉，又問了一次。

　　「十歲。」

　　「身高？」

　　「……130。」

　　「太矮了。」

　　「……」

　　一連串的常規問題問完，祁泊尼又指了窗外，問他最遠能看到哪裡。

　　庫希瞇著眼往窗外看去，從這裡可以清楚的看到下方等待的人群，克里里他們站在離出入口不遠的地方等他，另外三波人馬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不用想也知道在說庫希的事。

　　「回答。」祁泊尼往庫希頭上一拍，見庫希反射性地躲開，另一隻手毫不客氣的再次落下，沒有留情的力道讓他痛得齜牙咧嘴，趕忙認真往遠處看。

　　從這個方向可以看見庫希他們來時的路，以庫希的眼力甚至能看見他們居住的宿舍區屋頂，遲疑了一下，庫希回答時將看到的視野降低到一般正常人可能有的水準。

　　「才這麼遠？」祁泊尼不滿的反問。

　　「還想說什麼怪物還要來上學，結果程度真的挺差的啊。」

　　「……」庫希一頓，｢啊？」

　　祁泊尼沒有看他，逕自在紙上書寫著，邊咕噥道：｢視力不好、發育不良、連反應都很遲鈍，這是怪物界的殘疾吧？」

　　「你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這次才選擇照顧怪物的吧，維多。」

　　維多？庫希困惑的順著祁泊尼的視線移向布偶熊，只見它慢吞吞地伸出一隻熊掌，對著老人道：「我家的小怪物很優秀，它只是喜歡思考。」

　　「庫希，這是我的老熟人祁泊尼。他是我曾經照顧過的孩子，維多是他當時為我取的名字。」糸亞介紹道，｢我在你來學校前找過他，有他的幫忙你才能更好的隱藏怪物的身分。」庫希想到糸亞偶爾會離開布偶熊的軀殼一陣子，沒想到居然還跑到國都附近這麼遠的地方。

　　祁泊尼漫不經心地朝糸亞點點頭，繼續向庫希詢問問題，將一張張的紙張填上潦草的字跡，最後拿出一張黑底白字的卷軸攤開。

　　「阿波拉芙亞建立時間已久，以前周邊環繞許多有怪物生活在裡面的森林，為了國都的安全而被一一剷除。當時的校長曾與一隻怪物有很好的交情，因此讓不知其數的怪物躲進學院中，隨著時間過去，現在的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個謠傳，實際上只是如今的牠們更善於躲藏，更懂得如何在阿波拉芙亞存活下來。」祁泊尼忽然開口說，低頭看著塔下的眾人，「當時的校長──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死於學院內的怪物嘴下。」

　　庫希一愣，不等他說些什麼，老人便繼續道：「我年輕的時候研究怪物研究了幾十年的時間，後來才決定回來養老，學院內有哪些怪物我多多少少都知道，所以我才選擇在報到處。這裡是我的地盤，所有想要進來的怪物必須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保證不會在這裡惹事。」祁泊尼轉頭對著庫希，混沌的金棕色眼瞳直直地瞪著他，手指敲了敲擺在他們之間的卷軸，「填飽肚子，准許，要吃新鮮的血肉只能找放養的動物；胡亂攻擊人，我有無數種方法逮到你，讓你為汙染阿波拉芙亞付出代價。」

　　「我來這裡只是為了上學。」庫希答應道，隨即忍不住問：「祁泊尼先生，既然您有親人因怪物而死，為什麼您要放任學院裡的怪物，甚至還讓其他怪物進來呢？」

　　「因為這間學院的宗旨，就是尊重每一個擁有思想的生命。」老人低啞的說。

　　阿波拉芙亞，傳說是很久以前精靈族所信奉的一位女神之名，意謂「連繫生命之火」，是平等與包容的智慧女神。

　　「簽名吧。」沉默了一下，祁泊尼道，｢歡迎來到阿波拉芙亞。」

　　庫希瞧了下卷軸，上面白色的字跡填滿了三分之二的空間，他依稀可以辨認出一些曾經學過的外族文字，但更多的是類似圖畫的符文描繪在黑色的背景上，看起來怪異又神秘。

　　事後庫希才從糸亞那得知，那是部分怪物所使用的文字。

　　而此時的他只是疑惑的多看了那些符文幾眼，筆尖輕輕劃過紙面，隨著唰──的細響留下白色的墨漬。

　　猶豫了幾秒，庫希用記憶中熟悉的文字簽下自己的名字，恍惚間捲軸上的字跡仿佛被窗外的光線反射而閃了閃。

　　老人仔細將卷軸收好，不知道從哪裡拿出兩套嶄新的制服交給庫希，告訴他在集會時記得穿上，最後才說道：「杰諾爾家前兩天也有一個年紀跟你相仿的學生來報到了，別被他盯上了。」

　　庫希乖乖點頭，杰諾爾這個家族庫希曾聽克里里講到過，那是一個以獵殺怪物聞名的世家，據說他們家族與怪物的仇恨頗深，兩者相見幾乎都是以其中一方的死傷收場，因此杰諾爾家每年都會為家中子弟實施考核，只有考核通過才可以從家族領地出來。

　　十歲的孩子啊……年紀這麼小就能出來實力應該不差吧。

　　庫希默默地想，倒是不怎麼擔心，畢竟他還有糸亞這個煙霧彈在身邊，人家怎麼樣也不會發現他的身分。

　　樂觀地想著，庫希站起來向祁泊尼道謝，卻在如何下去的問題上犯了難。

　　前面上來窗檯時他是背著糸亞半攀爬的走上去的，然而現在他除了一隻巨大的布偶熊外還多了兩套制服必須帶下去，這可不是件能輕鬆解決的事。

　　「看在維多的份上，你有事可以來我這碰碰運氣。」老人半閉著眼說，抬腳往旁邊一踹，隨著宛如泡泡破掉的啵一聲響起，空氣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慢慢淡去，一道旋風自庫希腳下生出，將他快速而溫和的帶到下面，直到腳尖觸到地面才緩緩消失不見。

　　庫希驚奇的站在窗檯下仰望著上方的祁泊尼，糸亞低聲輕笑著耳語道：「祁泊尼有混一些精靈的血脈，精靈天生與大自然有著連繫，可以簡單的操縱元素供自己使用。難得這孩子對你觀感不錯，你平常無聊可以來陪陪他。」

　　「好。」庫希乖乖應道，想起克里里在外面等了有一陣子了，趕緊抽出一隻手抓住被放在地上的衣物，朝上方致意後抱著丘赫往外走去。

　　克里里等人實際是拖著假期最後幾天才回到阿波拉芙亞，隨著庫希報到結束，沒幾日便是開學了。

　　由於與克里里的年歲差距，庫希和他們的年級並不相同。年齡最長的安已經十五歲，和小他一歲的四王子菲尼祿同為高等部一段班的學生；克里里、樓文、芮恩和米莉塔則是中等部二段班的學生；庫希則是被排在低等部的四段班中，直到明年通過升等考驗才能升到中等部一段班。

　　低、中、高等部的分區不同，分別在學院的三個區域上課，連開學典禮都是各自為政，因此開學日當天庫希告別還可以在宿舍耗一陣子的克里里等人，率先帶著奧蘭往低等部專屬的院區走去。

　　「小少爺，典禮位置是在這邊的徛風堂。」奧蘭看了看，對庫希道。

　　徛風堂內部與庫希所見過的無數建築一樣空間寬闊，挑高的天花上雕刻著華麗繁複的花藤，一層層的赤色座椅看起來相當舒適，與其說是禮堂不如說是觀影院更加貼切。

　　循著每層座椅背後的標籤為庫希找到他的位置，奧蘭便依校內對僕從的條規走到禮堂尾端觀禮，而庫希則攜著糸亞在他的座位坐下。

　　從身周不斷傳來打量的視線並沒有影響到他分毫，庫希平靜的微笑著，阿波拉芙亞的制服相當美觀，襯得懷裡抱著布偶熊、坐得端正的他宛若一個精緻的人偶，奧蘭拿出紙筆快速地將這一幕畫下來，等著之後好將它連同要少爺們要寄回肯特家的信一起拿給家主。

　　要知道他可就是靠這門精湛的速寫技術才從肯特家的家僕中脫穎而出，被佛勒希家主選上成為少爺們的陪護侍從的，他得要好好完成家主交辦的任務才行！

　　全然不知此刻自己的隨從在做些什麼，庫希悄悄打了個呵欠，藉由低頭的動作輕聲對糸亞嘀咕道：「你說他們什麼時後才肯來我旁邊坐好？」庫希不是不知道他自己有多醒目，不論是他的黑髮黑瞳或是擋住他半個人的布偶熊，都足以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但是，沒必要因此就避如蛇蠍、連坐在他邊上的位置都不敢吧？

　　庫希身邊兩側至少三個座椅內的空間目前沒有任何一個人就座，幾個疑似那些位置的主人正擠在旁邊觀察著他，就算庫希嘗試露出和善的微笑表示無害也不能讓他們靠近一步，讓庫希著實為他們和自己感到尷尬。

　　這時，沉穩的腳步聲響起，一道人影走到庫希身邊卻沒有坐下，而是近距離地盯著他看。

　　庫希抬頭看去，那是一個個頭得比同年齡的孩子高上許多的男孩，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翠綠的眼睛像是寶石一樣反射著細碎的光芒。

　　很漂亮的眼睛。

　　「有什麼事嗎？」庫希微笑著問，希望不是要以開學第一天就讓同學嚇得不敢就座的理由趕他出去。

　　男孩一怔，張了張嘴，開口道：「……我叫菲斯忒，菲斯忒‧杰諾爾，我有問題想要問你。」

　　喔，菲斯忒啊，這個名字挺順口的。庫希歪著頭想。

　　……等等，他剛剛說他姓什麼？

第八章：你好，我是

　　「上學算是一個挺有趣的經歷。」人影說，「在那裡可以認識各種人，敵人、朋友、獵物和同類。」


　　他敲了敲把手，有些神秘地說道：「但這不是一定的。」


　　「身分和立場隨時都有可能翻轉過來。」牆上的影子不停變換，有如洶湧的巨浪翻滾著吞噬一切。


　　「每個人的出現都是有目的的，不管好與壞。」






　　「請問？」有什麼東西擋在庫希眼前揮了揮。


　　反射性的隔開那隻阻礙視線的手，庫希眨眨眼，看見男孩困惑的臉才回過神，尷尬的乾咳一聲道：「抱歉。我是庫希‧肯特，很高興認識你……你是想問我什麼？」


　　「我知道你，肯特家最近承認的繼子，中等部克里里前輩的弟弟。」菲斯忒點頭，「據說你在幾個月前被怪物詛咒，我想知道你有什麼感覺？」


　　「呃？」庫希微噎，他還是第一次碰到講話這麼直白的人，這問題他要怎麼回答？他很好？


　　菲斯忒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往褲子口袋掏了掏，拿出了一個用紙包起來的物件，慢條斯理地拆開閱讀著紙上的內容，然後將本來被紙條包裹住的東西塞到庫希手中，看著紙條唸著：「問人的時候把這個拿給他，如果剛剛已經開你那張不懂什麼是婉轉的嘴問過人家，跟對方道歉，然後說『不好意思，聽聞你近來受到了邪祟的危害，恕我失言，想問你身體上有感覺到什麼不適或異狀嗎？』記得微笑，別把人嚇跑了。」 一字一句的講完，才低頭看向庫希，不太習慣的挑了下嘴角。


　　……這人真是個人才。


　　庫希無語的看著手心上圓滾滾的淺藍色糖球，外層是半透明的硬殼，內層似乎是液體狀的糖芯，漂亮是漂亮，但這樣拿給他難道是要他現在吃掉？


　　抬眼見人還在前面等著，庫希抽著眉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笑意回答道：「我覺得身上並沒有哪裡有不舒服的地方，至於異狀……很抱歉，我之前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除了外表外我也無法確定有哪裡與以前不同，之前醫生檢查也說我很健康的。」如果撇除診斷書上多餘的寫著：營養不良要多喝牛奶，幾次身體檢查下來沒有任何人發現庫希的不同之處。


　　想當初還讓他白緊張了一下。


　　菲斯忒皺著眉，比對著雙方的身高說：「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像健康。」看起來又小又白，從下往上看著人的樣子就像沒有殺傷力的小動物，脆弱得自己一手就可以抓住他。


　　別拿自己的程度跟他比啊！庫希的笑容僵在臉上，又想到糸亞曾經說拿怪物的歲數跟克里里對比他們其實是差不多年紀，而自己卻被斷定成十歲幼童，生生和克里里差了兩個年級，感覺膝蓋中了一箭。


　　他想開口解釋或是把話題移轉到其他地方，但不等庫希張口，對方就昂首看了下前方，說道：「典禮快開始了，我先回座位，如果你身上哪裡有問題就找我。」


　　不，他應該不會有問題。


　　不說菲斯忒是那個獵人家族出來的後輩，庫希本就該遠著點，這人簡直跟邊恩一樣某種層面的難以應付，他實在不太想跟對方溝通。


　　天知道會不會露了餡。


　　菲斯忒的位置在後面幾排，他離開前見本該坐在庫希座位旁的幾人還縮在旁邊，直接一抓一個提溜到空位上，平穩的道：「快點坐好，詛咒不會傳染，你們也不用擔心他咬人。」


　　對上幾人驚恐的視線，庫希卡卡的點頭，一把將手上的糖球塞到嘴裡，鼓著凸出一塊的臉頰抱緊懷裡的丘赫。


　　糖果應該是甜度比較淡的種類，在庫希嘴中跟不會冰的冰塊差不了多少，只能吃出一絲絲的甜意，怪物的味覺在吃「正常的食物」時敏感度很低，這是他在舒萊納家第一次進食後發現的，類人種族經過加工烹調的食物對怪物來說都很寡淡，大概只有自然生長的果實兩方味覺的認知才是相等的，所以牠們會喜歡獵食類人種族真的不意外，口味落差太大了。


　　這方面有些非人種族似乎也是如此，像精靈族會覺得人類的食物調味過重，獸人族則是覺得不夠濃，只是還沒到怪物會幾乎吃不出味道的程度。


　　見庫希乖乖的坐在位置上喀吧喀吧的咬著糖果，鄰近的幾人戰戰兢兢的挪動屁股坐好，屁股都不敢坐超過坐椅的三分之一，盡可能地能離庫希多遠就靠多遠。


　　他甚至能聽見不遠處有人同情的竊語──當然，同情的是他身邊的幾個小朋友。


　　輕輕嘆了一口氣，又做不到無視，庫希只能轉向左手邊抖得震動都傳到這裡來的褐髮小男孩，盡量和緩的說：「那個，你放心，我不會吃人的。」不，他會「而且我還吃著糖呢你看，不用這麼害怕的。」不然香味一直傳過來他也會擔心自己忍不住的。


　　臉頰有點肉肉的褐髮男孩見庫希含著糖果咕嚕咕嚕的對他微笑，響亮的吞了下口水，從口袋裡掏出幾塊被他的體溫捂得有點化了的巧克力硬幣，小心翼翼的探到庫希面前。


　　……他不是這個意思。算了。


　　庫希保持著笑容把剩餘的糖塊嚥下，伸手拿起一塊巧克力，輕聲細語的道謝。


　　對方眨巴了下緊張到泛出水霧的眼睫，好像沒那麼害怕了，斷斷續續的道：「我、我是格、格洛，請、請多指教！」講到最後，尾音還緊張到劈了個岔，樣子又可憐又好笑。


　　「格格洛嗎？我是庫希，請多指教。謝謝你的巧克力，我很喜歡。」


　　「我叫格洛！不、不是格格洛！」格洛乾咳一聲，擺手道，「不用謝、我這裡還有很多！」撇除顏色來說，眼前的人長得真的很可愛，態度又始終很好，格洛稍稍放鬆下來，也揚起了大大的笑容。


　　小孩子是天真而又邪惡的生物。格洛雖然聽過很多關於怪物和「詛咒之子」的事，也會跟著其他人害怕避諱，但認知並沒有那麼深刻，前一刻還把人當瘟疫，覺得只要靠近就會被傳染，後一秒又把人當成可以一起玩的小夥伴，輕易將信任交付。


　　要是真正的小孩碰到這種情況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庫希摸摸糸亞軟軟的肚子，暗想。


　　不過無論如何，總比典禮開始後所有人還自覺把他的周邊清空、隔離起來要好得多。


　　「庫希，剛剛跟你說話的應該是獵人家族的菲斯忒‧杰諾爾吧？他長得好高，聽說他其實比我們小一歲耶！」稍微拉近了關係後，格洛本就是在座位上坐不住的性子，周圍又沒有他認識的小夥伴，於是大著膽子拉了下庫希說道，卻沒發現自己的話給庫希帶來多大的傷害。


　　庫希：「……」


　　縱使以前不在意，但在被人反反覆覆地提及後，現在的庫希是打從心底的感到躁鬱。


　　同齡的克里里比他高、實際比他小兩歲的格洛坐著也比自己高半顆頭、而年齡最小的菲斯忒還是比他高！


　　「噓，典禮要開始了喔！」庫希指指前方示意道，轉頭卻把臉埋在了布偶熊的絨毛中，耳邊聽著糸亞幾近無聲的低笑。
　　

　　所有的開學典禮似乎都是一個流程，一位又一位的師長到台前說話，內容大同小異，禮堂內的學生都是年紀不大的小孩，沒過片刻就倒了一半，剩下的十有八九都在走神，只有少數幾個還堅持住專心聽講。

　　奧蘭驕傲的看著在睡倒一片的孩子中央端正目視前方的庫希，恨不得拉著旁邊的人炫耀他們家的小少爺。

　　──殊不知庫希完全是靠著懷裡幾乎能藏住他半張臉的糸亞撐住下巴，雖說背脊依然挺直，但台上的聲音他左耳進右耳出，半點沒聽進去。

　　庫希在思考。

　　問：如果發現背後有人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你是會選擇找出原因，還是先吃為敬？

　　黑色怪物的分身與本體有一定程度的感官共享，分身所接觸到的東西都能依照自己的意識回饋給本體──就算刻意截斷味覺，感覺還是會存留，這也是在洛堇莊園為隱藏怪物蹤跡硬吃下發黑的葫橙後，庫希會這麼反胃的原因之一──而此刻，庫希早前特地潛伏在奧蘭影子下用來觀察的分身與牆面的陰影融為一體，他可以清楚地由高處往下「看到」整個徛風堂所有人的情形。

　　拿他認識的人來說，奧蘭正起勁地執筆畫著他的背影；菲斯忒在與他隔了幾排的位置認真地聽拿著話筒遲遲不肯放下的師長講述這個學院的歷史背景；格洛……不靠分身他也知道，人家睡得可香甜了，打鼾的呼嚕聲恐怕他周圍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而有一個坐在最後一排的小孩，死死摳著自己的手臂，眼神就沒從庫希身上移開過，渾身散發著極大的負面氣息，簡直在勸誘庫希往他身上下手，仔仔細細的品嘗對方的味道。

　　可惜動手的話很有可能會被發現，這裡太多人了，有家族傳承的菲斯忒不說，在場的師長自我介紹時有幾個可是提到自己的專業是研究怪物、或是擁有幾次與怪物「交流」過的資歷，讓本來昏昏欲睡的學生們都提起了幾分精神關注，他可不想把自己暴露在他們面前。

　　遺憾地吐出一口長氣，照位子來看他們很有可能會是同班同學，也不知道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孩怎麼會對他散發那麼大的敵意，如果長此以往他很難按耐住放著眼前的美食不動。

　　或許他應該趁著自己暫時還不需要補充糧食，找時間和祁泊尼商量一下，給自己未來的進食鋪個路，以免不小心觸犯到老先生的規定被趕出去。

　　「……再來，我要代表學院提醒諸位同學，阿波拉芙亞秉持平等的信念，尊重每一位不同種族、不同身分的學生，不以外表來評斷任何人，與同儕能和平相處，我希望在座所有學生都能做到這一點。否則，學院的校規從不是虛放的擺設。」師長意有所指的說完，典禮宣告結束。

　　庫希能感覺到周圍若有似無的視線都在第一時刻投向他的所在，他淡定的等在原位，心知肚明這是托克里里提前到校安排的成果，不然他可不覺得在這樣的場面會有師長特意警告。

　　或許阿波拉芙亞學院成立之初的宗旨真的是平等與包容，但它依舊不能改變所有人的看法。要不然學院也不會依照身分地位去劃分宿舍了，不就是為了避免在師長掌握不到的範圍引起爭端嗎？

　　作為能享受較高待遇的庫希不能也不會說什麼，有些話只有當事人能說，有些話也只有當事人不能開口。

　　典禮結束沒多久，很快就有三名師長拿著名單過來，將低等部四段班的學生們分成三組，以庫希的觀念來看四段班是年級，而組別才是班級。

　　也不知是否該鬆一口氣，那個香味逼人的小孩子並沒有跟庫希在同一個班級。名字為溫‧加里的男孩在一組，而庫希和格洛、菲斯忒都被分到二組，由三人中唯一的女性擔任班導，一組的班導是一名年紀不大的男性，三組則是一個蓄著長鬚的老者負責。

　　分組結束後，導師們各自讓學生們排好隊，領著一群小蘿蔔頭到自己的班級。

　　作為唯一一個黑髮、還抱著巨大玩偶熊的小蘿蔔頭，庫希非常醒目，薇娜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他了──尤其他旁邊還站了個身高鶴立雞群的菲斯忒，這兩個開學前就引起許多同事討論的孩子都在她帶的班，也不知道是誰的安排。

　　一般導師都會在第一時間得知自己負責的學生，但這次則不盡然，名單幾乎是在開學典禮的前一天才送到他們手上。

　　學院的每個段班中，都會有一個對「詛咒之子」沒有偏見的導師，只要有像庫希這樣的孩子入學，都會被分配到這些老師的班上，所以薇娜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不是她也會是三組的那個老頭。

　　但是杰諾爾家族的？這個家族雖然沒有任何爵位，卻被整個國家的貴族禮遇，在民間也是大名鼎鼎。據薇娜所知他們對與怪物有關的類人種族都極端排斥，恨不得將那些人都打上同類的標籤，連同怪物已經砍殺。而菲斯忒卻是這個家族少見的在不到十歲的年紀就能獨自出來的子弟，照理不該被分配到她這裡的。

　　她總覺得有人要搞事情。

　　不過就目前看來倒是不需要擔心，這次的詛咒之子據說是肯特家的繼子，中等部的克里里‧肯特之前為了他特地提前來學院一趟，兩個人還住在同一間宿舍，可見繼兄弟之間的感情應該還不錯，等於有了家族的保護；而雖然其他孩子刻意與詛咒之子隔開距離，但他身邊也不是空無一人，菲斯忒和格洛都站在他兩側，前者薇娜不清楚對方是什麼打算，但格洛她還是知道的，三段班教過格洛的導師跟她交情不錯，曾跟她提到那孩子，雖然腦袋像缺了根筋卻能與每個人相處融洽，就是要注意他的口袋，明明前頭都沒收了，每次上課還是能抓到他偷吃零食。總的來說，有他在應該能讓詛咒之子和其他人好好相處。

　　薇娜是稍微放下了自己的擔憂，但庫希可一點都放鬆不下來。

　　典禮開始後菲斯忒都沒有往他這撇來一眼，但一等典禮結束，這人就直接站到他的身後，一路上眼神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他都懷疑對方走階梯時會不會踩空。

　　「庫希啊，杰諾爾同學一直看著你耶……」格洛鬼鬼祟祟的湊到庫希耳邊，「你們以前認識？他喜歡你？」

　　庫希嘴角一抽，抱著布偶熊的手臂猛地一緊，被糸亞藉著步伐的晃動用力拍了一下。

　　「今天是第一次見面，我沒有喜歡他。」不等庫希回答，菲斯忒就從後頭走到庫希的另一邊，面無表情地說。

　　「你聽到了啊！」格洛唬得一跳，訕訕的摸摸鼻子。

　　「我不是在背後議論你啦，只是有一點點、一點點的好奇！」格洛揮舞著雙手解釋，「你幹嘛一直盯著庫希看啊？」

　　菲斯忒皺眉，「我是在觀察。」然後用一臉「你又不跟我說實話」的表情看著庫希。

　　庫希：「……我真的很健康，沒騙你。」

　　格洛看看庫希，又瞄瞄對比起來格外高大的菲斯忒，決定閉嘴不說話。



　　之前就有提到，這個學院很大，每個分部都各自有它們的校區，似乎是以種植的植物作為區分，像低等部的校區就種植了大片花朵形似牽牛花的淺青色植物，不過並不是會攀附在牆面上的藤類，而是一叢叢矮墩墩被精心修剪過的樹球。據從小就在阿波拉芙亞就讀的格洛所言，這些像牽牛花的植物是青馨，長期接觸這種植物能夠讓心靈放鬆，將汙穢淨化，所以又被稱作清心花；中等部的校區是種植洛堇花、高等部則是朱鳶花，好像是一種外型像玫瑰或山茶，花瓣層層疊疊的橘紅色花朵。

　　從禮堂走到教室所在的教學樓，路程說遠也不遠，但也足夠一群小朋友在這期間互相熟識起來，三三兩兩的說著話。

　　只不過雖然所有人都在關注著庫希幾人，但直到走進教室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靠過來跟他們搭話。看了眼一路上幾乎沒說過幾句話的菲斯忒，庫希總有種他害了小朋友找不到其他玩伴的罪惡感──格洛的話倒是不需要操心，他認識的人搞不好比新上任的班導還多，只是典禮時倒楣的跟他們分開，位置還剛好在庫希旁邊。

　　沒看在小男孩樂呵呵的顧著聊天的時候，一堆人在偷偷的跟他使眼色、招手嗎？

　　明顯的庫希都不知道該不該出聲提醒一下了。

　　教室的課桌是兩個座位並排在一塊的，由導師先分配，未來才用抽籤的方式換座位。出於各種考量，薇娜讓格洛和庫希坐在一塊，而菲斯忒則被安排在最後排、距離較遠的位置。

　　好吧，其實也有身高的因素。

　　庫希坐在中間靠前的位置，兩個人座椅中間的空隙剛好可以把糸亞放上去，至少免去了被布偶熊遮擋視線的尷尬。

　　張望了一下，庫希大致區分出他前面和左邊的同學大概都是格洛認識的人，他們都有要跟對方打招呼的動作──雖然在看見他之後僵硬的轉回去了──而格洛附近的則幾乎是剛入學的新生，坐下後侷促的低著頭或在試探著跟同桌交談。在庫希正後方的女孩戴著一頂帽子，細碎的粉色頭髮在頸側亂翹，經他判斷應該是非人類種族，但具體特徵被遮住也無法知道更多，庫希轉頭時好像還把她嚇了一跳，瞪了他一眼。

　　「妳好，我是庫希，請問我的丘赫會擋到妳們嗎？」庫希柔和的微笑，裝作沒注意到他開口時把後面的兩個女孩子嚇得打了一個激靈。

　　「不、不會，它很好。」粉色頭髮的女孩先開口道，「我是蓓貝，獸人支系的貓人族。」庫希一頓。

　　另一個女孩遲疑了一下，也跟著搖頭，小聲說：「我是人族，叫安娜，平民。」

　　庫希挑了挑眉，格洛他沒猜錯的話應該也是貴族，導師這是把學院的三大派系和一個怪物安排在一起了？這可有趣了。

　　「庫希庫希，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啊！」格洛剛剛還在跟旁邊緊張到快哭出來的新生聊天，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了附近還有坐著熟人，興奮地把庫希拉回來，「你前面的是弟琪，我們都叫她弟弟，是騎士之女，身手很俐落的喔！旁邊的是瑪尼，光聽名字應該就猜得出來了吧，他是最有名的金銀商會的小孩，他們家還拍賣過很多怪奇，超厲害的對不對！這是庫希，那個克里里前輩的弟弟，人很好喔！」

　　「你們好。」庫希微笑，沒有主動伸出手，畢竟要是他伸手了對方卻不敢碰他，不只彼此，連介紹他們認識的格洛都會變得尷尬。

　　「你好，很榮幸認識你。」意外的，那個名字諧音跟錢相近的男孩率先伸出手和庫希交握。瑪尼戴了副眼鏡，深棕色的頭髮垂在胸前，樣貌平凡無奇，笑起來時就會露出小虎牙，在庫希眼中簡直是最親和的長相，「肯特家是我們商會的貴賓，歡迎你隨時過來看看。」

　　「我也是，久仰金銀商會大名。有機會我一定會過去的，希望不要把我趕出去。」庫希開玩笑的說，金銀商會的名稱雖然有些俗，但在這個國家也是榜上有名，克里里之前送他的打發時間的小東西就是從這裡買的，何況格洛提到的怪奇……他很想找個時間去看看那些怪物的遺留物。

　　「很快就會有這個機會的。」瑪尼誠懇的說，「三天後就是半年舉辦一次的拍賣會，這次我們收集了很多珍貴的商品，希望能看到你們。」

　　「我！還有我！我也會去喔！」格洛興奮的插進來道，「我們大家一起去吧！」

　　庫希好笑的點點頭，「我要先跟家裡說一聲。」

　　「我很期待。」瑪尼哭笑不得的避開格洛不斷揮動的手臂。

　　繼瑪尼之後，弟琪也和庫希握了握手，雖然沒有說話，但也給了他一個善意的笑容。

　　她的長髮及腰，紮了個高高的馬尾，手上長著粗糙的繭、人雖然瘦但看得出有肌肉，可見平常沒少訓練，以庫希這種連條魚都抓不著的身手，除非必要不會把弟琪當作目標。

　　庫希可沒有因為是同學就不能吃的想法，硬要這樣做的話他大概會餓死。

　　「好了，都安靜下來。」薇娜站在台階上拍了拍手，本來喧嘩的空間在幾秒間恢復寧靜，「這幾天我們要選出負責處理班級事務的幹部們，如果有意願的就來找我，人數多的話再進行投票、沒有人我們就抽籤。明天開始按著課表上課，新生可以找人帶你認識環境，但不該去的地方別亂跑，就算學院很安全也不要隨便靠近周邊的樹林，明白嗎？」

　　這就下課了？庫希眨眨眼，看著導師離開，感覺好像什麼都還沒開始。

　　「庫希！」忽然，走廊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庫希，是克里里前輩他們！你哥來了！」格洛激動地拉著庫希，隔在中間的糸亞都差點被他的大動作擠下去。

　　還留在教室的小朋友們一個個探頭探腦地看過來，竊竊私語。

　　「是肯特家和舒萊納家的前輩耶！還有芬西斯卡家族的雙胞胎，那個有女兒嫁去侯爵家的家族！」

　　「為什麼伯爵和子爵家的前輩會來低等部啊？他們好像都是中等部的學生吧？」

　　「不是聽說有個跟我們同年級的是加里家的人嗎？畢竟跟肯特家是親戚，會不會是找他的啊？」

　　「不就是來找人嗎？你們人類怎麼那麼大驚小怪？」

　　「那是貴族！還都是跟王族親近的家族！要是是你們精靈王還獸人王的近臣子女出現你不驚訝啊？」

　　「我們尊貴的王怎麼能跟人類比！」

　　「幾個前輩都來了，會不會哪天連四王子都會出現吧！好想看看四王子是不是真的像傳言講的那麼好看！」

　　「不是吧？你們不知道這次的新生還有個肯特家剛認下的繼子嗎？那個被怪物詛咒的……前面個子矮矮的那個啊，一定是找他的吧？」

　　沸騰的人聲靜止了幾秒，才有人繼續道。

　　「咦是他啊！早知道剛剛就去跟他講話了，我也好想跟克里里前輩他們認識喔！」

　　「他長得好可愛喔，像我故鄉的一種類似兔子的小動物！不知道他的頭髮本來是什麼顏色，搞不好就是太可愛才會被怪物看上。」

　　「怪物有審美嗎還挑美醜？就只是倒楣吧……看他樣子好好的，不知道是被怪物吃掉哪裡了……」

　　無視那些嘰嘰喳喳的碎語，庫希抱著糸亞迎向站在教室門口的克里里等人──他才沒有聽見又有人說他個頭小！

　　「你們怎麼來了？」庫希抓著糸亞厚軟的熊掌朝他們揮揮手，笑咪咪地問。其實不用對方說他也清楚他們一大夥人過來的目的，不就是給他撐腰、怕他會因為外表被孤立嘛！中等部離這裡有些遠，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翹課偷偷跑過來，如果被跟著克里里的維西通報給佛勒希，到時又要罰寫家訓了。

　　克里里揉了下庫希蓬鬆的捲髮，隨口回道：「看差不多要吃午餐了來找你一起去食堂，這邊的廚師手藝還不錯，等等給你推薦幾個菜色。」

　　庫希點頭，之前的三餐都是在宿舍吃的，倒是還沒去過食堂。

　　「庫希、庫希，等一下我們坐在一起吧！安大哥他們今天也會在喔，你還沒見過他們吧？」米莉塔抱住庫希的胳膊，笑嘻嘻的說，「菲……四王子還幫我們先點好甜點了喔，小小的、又甜又可愛的小蛋糕，你吃了一定會喜歡上的！」

　　一隻手橫插過來，把米莉塔扯了回去，「妳讓人好好走路，不知道自己多重？拿出點在妳安大哥面前的淑女矜持。」芮恩扯著嘴角哼道。

　　「你們都圍在前面是讓人當猴子看戲嗎？人找到了就趕緊走，省得等等出不去。」樓文在一旁撐著牆打了個呵欠，一手將克里里撈到旁邊，掛在對方肩膀上的手沒兩秒就被打落下來，「走了走了，吉司也找到人了吧？」

　　庫希跟著樓文的視線回頭望去，一個跟克里里等人一樣肩上繫著代表中等部的洛堇花勳章的背影，正在跟不知何時走出教室的菲斯忒說話。

　　庫希可以清楚地聽見吵雜的環境中這人是多麼苦口婆心的勸導他：「算我拜託你了，我給你紙條沒有叫你在人家面前直接照著紙條唸一遍啊！你好歹搞清楚哪一句可以講出來哪句不用說。糖給了，你有笑嗎？你這是笑、你不怕把人小孩子嚇跑？哪有你這麼不親切的笑啊？從以前就告訴你要笑出酒窩！表現一下你的親和力！……結果人家有回答你嗎？」

　　菲斯忒面無表情地回道：「說了，沒說實話，說自己很健康。」

　　「你怎麼知道他沒說實話了？」那人好奇的問。

　　「看起來很小隻，很弱，像小動物。」菲斯忒說，「……體重應該也很輕，我一手就能提起來。」

　　庫希嘴角抽搐了一下，就看見背對他們的那人飛速往他這裡撇了一眼，又朝樓文他們笑喊，「等我一下啊，我快好了！」然後轉頭訓道：「人家是矮了一點、營養不良了一點、像小動物可愛了一點，搞不好是天生的啊！別拿你跟人比啊！你同學們體質可以跟你相比的能有幾個？何況人前面被怪物詛咒、後頭又受了傷，體虛了點正常嘛！」眉頭一皺，庫希忽然感到一絲不對勁，他落水的事應該只有肯特家和舒萊納家的人知道，連雙胞胎他們都不曉得，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吉司，你就乾脆帶著你朋友一起去吃飯吧，別讓食堂那邊的人等太久。」樓文懶洋洋地說道，拉著庫希和克里里轉身就走，不忘讓吵得正歡的雙胞胎跟上。

　　「克里里，那個人是？」將糸亞抱上來點，庫希探頭問道。

　　「同學，團體作業常跟我們幾個一起，雖然都是從低等部一路升學上來的老面孔，但也沒說上多熟。」樓文插嘴道。

　　白了擋在中間的樓文一眼，克里里解釋，「吉司是看我們要過來低等部，說自己也有個年紀跟你差不多的竹馬也是今年的新生，不太會跟人相處，所以想跟著來看看，想說找完人都是要去食堂的，就順便邀他一起吃飯了。」

　　「對了！」

　　克里里把庫希移到自己身側，附耳道：「聽說有一個杰諾爾家族的新生就在你們這一屆，你小心不要跟那人接觸，他們家族的人對跟怪物有關的生物都不太友好，就算你是受害者也一樣。我們家跟他們關係不太好。」

　　庫希眨眨眼，說：「那個吉司前輩找的人就是……」

　　「克里里表哥！」一道刺耳的聲線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庫希回頭就看見一個眼熟的男孩衝上前，聽到他對克里里的稱呼才讓他想起來，難怪總覺得溫‧加里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加里家不就是克里里的母族嗎！

　　「克里里表哥，你是來找我的嗎？」男孩粗魯地擠開庫希，要不是樓文及時扶住他，庫希可能就要跌倒了，要知道前面幾步就是樓梯，滾下去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你做什麼啊！」米莉塔停下和芮恩的爭執，憤怒的迎上前，狠狠瞪著溫，「沒看見庫希在你前面嗎？也不知道道歉，一點規矩也沒有！」

　　溫翻了個白眼，嗤笑道：「我又沒看見，人自己不知道禮讓，被撞不是活該嗎？一天到晚規矩規矩，不就是有個攀了高枝的侯爵夫人當靠山嘛，同樣都是子爵出身，有什麼好得意的。」

　　特殊的食物香氣若有若無的在走廊擴散開來，庫希不禁深吸了口氣，暫時潛伏的慾望蠢蠢欲動。

　　「你！」米莉塔脹紅了臉，「不准你這樣說我姑媽！」

　　「我說說又怎麼了？還不讓人講啊？真當家裡有個能嫁給侯爵的先例自己就有機會？想得也太美！」溫譏諷著，洋洋得意的笑，「我找我表哥關妳什麼事了，自取其辱！」

　　庫希一頓，緩緩的吐息，雖然香味誘人，但他也不打算讓不懂事的小屁孩就這麼欺負米莉塔。

　　他上前一步，卻被樓文按住，樓文看著咬著唇的克里里，對庫希搖頭。

　　「溫‧加里，你不要太過分了！」芮恩把眼眶含淚的妹妹護在身後，臉色陰沉。

　　「我過分？你妹妹好好的自己衝上來給人罵，我只是教一些人認清自己的身分！」掃向米莉塔和從頭到尾沒說半個字的庫希，他冷哼一聲，轉身就對克里里揚起笑容，「表哥，剛剛有人說你是來找我的，你走錯教室啦！我是在一組喔！你是來帶我去食堂的嗎？」

　　「我不是找你的。你也來學院一兩年了，只要沒傻都知道食堂怎麼走。」克里里面色相當難看，庫希緊抓著糸亞，實在很想開口把現在的局面打亂，身邊的小夥伴們發出的香味太濃了，他怕自己忍不住。


　　「你們好吵。」菲斯忒皺著眉從後面走來，把庫希幾人一個個看過去，最後視線停在溫的身上，「你是貴族？從剛剛開始就在那大呼小叫，禮儀比只訓練幾個月時間的人還不如，我還沒看過真的貴族像你這樣的。我記得克里里前輩找人時是叫庫希吧？你就是庫希？」

　　不等對方接話，他自顧自地道：「不是你自作多情什麼？」

　　「你誰啊？這裡輪不到你說話！」早在克里里開口時就愣住的溫惱羞成怒地瞪著這個多管閒事的陌生人，惡聲惡氣的說。

　　「頂撞前輩、口出惡言、欺負弱小、妨礙道路通行……我是管不了，但校規可以。」菲斯忒平淡地說，「畢竟我雖然是不可以在貴族面前隨意開口的平民，但同時也是被鬧事者擋住去路的學生，跟學校通報還是做得到的。」

　　「你！」溫用手指著菲斯忒，抬頭卻看到四周飽含各種意味的目光，實在是待不下去，狼狽地離開現場。

　　幾個人站在原地，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吉司若無其事地率先說道：「不是說要去吃飯嗎？我們快走吧。」

　　「嗯，別在這浪費時間，我都餓死了。」樓文應和道，攬著克里里往前走，「米莉塔，等等就要跟妳最崇拜的安大哥見面了，妝花掉會把人嚇跑喔？」

　　「我才沒化妝！也沒有哭！」米莉塔吸了吸鼻子，拿手帕用力往眼睛抹，另一隻手牢牢抓著芮恩的衣襬。

　　庫希和菲斯忒落在最後，兩個人跟在其他人的後面，後者照樣盯著他穩穩地下樓。

　　「剛才謝謝你。」庫希輕聲說。

　　雖然看樓文的意思似乎是想讓克里里自己來解決，但菲斯忒的介入卻極大地讓他克制住身體裡按耐不住的衝動。

　　「不用謝，我說的都是實話。」菲斯忒從口袋掏出一顆閃著銀光的石頭把玩，「學生碰到校園中有不合理的地方本就該通報給師長處理。」

　　「那個是……」庫希瞪大眼，他對這玩意兒有印象，克里里給他當玩具介紹過、糸亞也警告過他進食時要注意周圍有沒有它的存在──

　　「記錄用的小玩具。我一向講求要有證據。」

第九章：聰明的小怪物

「在學校要獲取食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群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比如你們。」聽著周圍不滿的鳴叫，黑色的人影愉悅的低笑，「人只要聚在一起，就會產生慾望，而慾望會誘發出各種美味的情緒。這對怪物來說是一件樂見其成的好事，缺乏警戒的孩子總能讓我們飽食一餐。」


「但不幸的，剛進入學校的我身邊卻有一個危險的監視者。」


他說：「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光明正大地在他的眼皮子下吃人，他察覺不到，而被吃掉的獵物還會感謝我。」


「他們都被我的外表給蒙騙了。」






　　關於菲斯忒會拿那枚紀錄下剛才糾紛的影像石做什麼，庫希沒有多問，他覺得對方沒有說謊，他是真的覺得吵鬧、打從介入前就想要直接讓學校來處理。


　　他是不在乎溫會不會因此受到懲罰，但影像石的出現讓他有了警覺心──如果他繼續用老方法，讓分身悄悄接觸人來進食，早晚有可能會被藏在某一處的影像石捕捉到異樣。


　　比起指望自己幸運的不被發現，他更願意直接免去風險。


　　「庫希！你在後面做什麼？快來！」


　　聽到克里里的呼喚，庫希連忙應了一聲，對菲斯忒笑笑，加快腳步走到雙胞胎旁邊，安撫情緒還沒徹底緩和下來的米莉塔。


　　「你覺得他怎麼樣？」吉司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其他人越過，慢步在菲斯特的斜前方，問道。


　　「目前沒看出什麼怪異，還要觀察。」菲斯忒淡淡地說。


　　「你可別跟你們家的那些老古董一樣，對被怪物詛咒的人友善一點，他們被怪物盯上已經很可憐了。」吉司搖頭說，「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只在乎怪物，對詛咒之子什麼的漠不關心嗎？怎麼這陣子忽然想了解了？」


　　菲斯忒沒有回答。


　　「直覺吧。」半晌，他自言自語的說。






　　依照庫希的想像畫面，去食堂吃飯應該是許多學生拿著餐盤在盛放菜餚的窗口排隊點餐，然後一群人坐在長凳上，桌上擺滿食物。


　　然而當他跟著眾人進入建築物中時，他看見的場景更像是一間被擴大數倍的咖啡館，聽不見吵雜的說話聲，似乎他們的聲音都被隔絕開。庫希跟著其他人的腳步繼續往前走，進入了一間內部比外面看起來寬敞許多的包廂，三個陌生人就坐在裡面。


　　「大殿下，沒想到您也會在。」樓文挑眉，朝坐在中間年紀最長的少年彎了彎腰，他跟旁邊的少年都是清一色的銀髮，王室象徵的髮色。


　　「好久不見。」大王子頷首微笑，眼神看向庫希，又撇了眼與吉司站在角落的菲斯忒，意味深長的說：「我聽說肯特家的小少爺也會出現，想親眼看看，沒想到還能見到傳說中的杰諾爾家族剛入學的後輩。」


　　與艾瑞克斯對視著，雖然猜測過自己應該很快就會看見這位國家未來的掌權者，但沒想到對方會直接出現在這個小小的聚會上。


　　就本人的意見來說，庫希其實不希望與王族的人扯上關係，但他們這群人背後的家族從根本來說就是幾大派系拉攏的對象，想逃也逃不掉。


　　何況雖然伯爵基本都是王最信任的近臣，但只有肯特家是完全的親王派，從不站隊，唯有一個要求──王的繼任者絕對不能是歧視詛咒之子的人。


　　所以庫希完全不意外大王子會找機會見他，搞不好對方能一眼得知菲斯忒就是獵人家族的子弟，就是早探聽到消息，準備要拉攏對方呢。


　　「大哥。」四王子菲尼祿不贊同地叫了聲，趕緊招呼幾人坐下，他雖然與艾瑞克斯關係密切，但他不喜歡把自己的朋友、甚至是朋友的弟弟扯進去那些權勢角逐中。


　　旁邊的安拍了拍菲尼祿的肩膀，在米莉塔、庫希和菲斯忒的座位前放上一碟晶瑩剔透的點心，「菜還沒那麼快上桌，你們先吃點東西墊墊胃。」


　　庫希把糸亞放在身後特地為他多準備的椅子上，不動聲色的吃著沒什麼味道的點心，任旁邊的米莉塔在桌巾的掩蓋下激動的拍打他的大腿。


　　也不是不能理解米莉塔為什麼會喜歡安，這個大哥哥一樣的少年確實完全符合少女心目中白馬王子的形象，行事又溫柔紳士，長期接觸下來心生愛慕也是很正常的事。


　　進門前被雙胞胎妹妹來回問了好幾次她漂不漂亮、髮型有沒有亂的芮恩坐得老遠，無聲地翻了個白眼。光看桌巾地晃動他就可以猜到米莉塔又興奮得對人動手動腳，要不是還有個庫希，受害的就是他了。


　　才將最後一口塞進嘴巴，對面又遞來了一碟不曾動過的甜點，庫希一抬眼就看見菲斯忒縮回去的手，疑惑的歪了歪頭，「我不吃甜的，你太瘦了，多吃點。」菲斯忒一板一眼的說。


　　不，他吃了也沒用啊？


　　「噗哧」幾聲，包廂裡的人忍不住笑出來，等到餐點送上來，一個個都把自己餐盤內的食物分一些到庫希的盤子中。






　　吃過飯後兩位王子先行離開，庫希也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回去宿舍，而是帶著糸亞去報到處找祁伯尼。


　　離開前克里里拉著他到隱蔽的角落談話。


　　「庫希，你居然沒跟我說那個菲斯忒就是杰諾爾家族的人。」克里里看著庫希無辜的眨眼，嘆了口氣：「雖然他現在看起來沒有像獵人家族的其他人一樣對你抱持惡意，但跟他相處的時候還是要小心點，盡量別離他太近，知道嗎？」


　　庫希乖乖的點頭，從艾瑞克斯直言道出菲斯忒的身分後克里里雖然表面上看不出異樣，他卻能從對方的氣味察覺出克里里的心情很糟糕，顯然克里里並不想跟杰諾爾家族的人扯上關係，只是依庫希的能力還不能光靠嗅覺就判斷出他人的情緒──換句話說就是吃的人太少。


　　想了想，庫希把手伸進掛在腰際的背袋左掏掏右掏掏，拿出一個小袋子遞給克里里，裡面是早上奧蘭怕他上課肚子餓，特意為他準備的小熊形狀的包子。


　　在肯特家也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個秘密，克里里的食量驚人的巨大──這是庫希親眼目睹克里里獨自吃掉一整頭比他記憶中大一倍的牛時才意識到的──平常克里里會很節制，大概每隔一兩週才會由柆魯特別給他準備遠超過平時飯量的伙食。


　　剛才用餐時克里里八成都在關注菲斯忒而沒有專心吃飯，吃的量比平常還要少很多，還分了不少給他，庫希很擔心克里里會餓昏，飢餓的感覺他嘗過，那種體驗他不想再碰第二次，也不想讓對方經歷。


　　──要不是隨從平時不能隨意進入校區，所以庫希來不及從在開學典禮結束後先行回宿舍的奧蘭身上收回分身，不然他還可以像變戲法一樣給克里里拿出更多食物。


　　克里里怔愣地打開袋子，看著一顆顆圓滾滾的小包子忍不住燦爛的笑出來，擁了庫希一下，「不用擔心我，快去找祁伯尼老先生吧！」其實他自己也有，庫希的隨從都給他準備了，同樣職責的維西怎麼可能會忘記？但克里里就是覺得高興，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他還是有了一個很好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