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風敗俗純愛史（11/19更新／第十四章-4）[G]（星際ABO有私設）

第十三章 回憶殺-4


S市第一高中來了一個新的輔導老師，一個Beta女性型，雖然打扮非常樸素，留著普通的短髮、通常穿著中性的褲裝，在高中生眼裡仍然頗有市場。很快就有人企圖發掘出自己內心憂鬱的一面，去尋求簡老師的關愛——然後就發現簡老師人雖然溫柔客氣，卻不是白痴，很懂得怎麼打發除了想入非非以外沒其他問題的學生。對於真正有困擾的學生來說，簡老師卻散發出一片聖母光暈，很快她就累積了一群粉絲，當然也有黑粉，冷嘲熱諷說她可以成立邪教。


品學兼優的何旭林同學，不屑跟其他色迷心竅的青少年一起同流合污，他用合理的方式滿足好奇心。他是真的對自己的前程有點迷惘，雖然他一直都是個學霸，照這樣走下去遲早可以達成上醫學院的夢想，但這麼順遂好嗎？而且一直當學霸也是有壓力的，他好怕自己哪一天突然不行了，那該怎麼辦？如果他的價值都建立在成績上，那他的人生算什麼呢？


自認為很狡詐的高中生旭林一開始只是在發揮演技，他覺得他一本正經去跟簡老師商量的問題，其實都不算問題。然而簡老師也認真跟他聊下去以後，他漸漸不確定了。他發現簡老師挺好聊的，很容易讓人放下心防，說出一些本來自己沒有要說、甚至沒有意識到的事情。好比說，他現在真的有點迷惑了，他到底為什麼要把當醫生視為人生唯一選擇？他第一次明確告訴簡老師他的思考路線——讀醫學院、畢業賺大錢、讓哥哥不用再為莫先生「工作」——，接下來簡老師笑了。


「你知道嗎？醫生的養成過程很長，醫學院的學費又很貴。如果你的主要目的是快點賺到足夠的錢，讓你哥離開他的金主，你選擇其他行業可能更快達成目標。」她這麼說。


「呃——可是我比較喜歡醫學。」


簡老師點點頭，又追加說明：「此外，如果你想減輕你哥的經濟負擔，也許你可以去打工。」


「我哥叫我別想些有的沒的，專心唸書就好，而且我也想——想彌補他的遺憾。」


「什麼遺憾？」


「我哥……當年沒辦法全力唸書。」何旭林總不好直說他哥沒真正的執照，只好含糊帶過。「所以我覺得……我還是應該讀醫學院。」


簡老師沒有再往下追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當然，如果你已經決定好了，我一定支持。我只是要提醒你，先釐清自己的動機，以後才不會後悔。你現在有必要把兩件事情分開：第一件事情是你想唸醫學院，第二件事情是你希望你哥離開他的金主。你現在好像把兩件事情扯在一起了，而且覺得只要你做了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會自然跟著發生；然後你再告訴自己，因為你希望第二件事情發生，所以你必須做第一件事。但第一件事跟第二件事之間，根本沒有因果關係啊。」


少年這麼一想，突然愣住了。


「關於第二件事，我必須提醒你。」簡老師咬了一下嘴唇，然後說道：「你有直接跟你哥哥說過，你不喜歡他跟金主在一起嗎？」


「沒有。講這幹嘛？他又不會聽我的。」


「為什麼不會？」


「……他覺得我是小孩不懂。」


「是嗎？」簡老師露出促狹的微笑，這讓她顯得像個愛惡作劇的少女，而不像個大人。「可是你沒有真的跟他說過啊，你怎麼知道他會這樣回答？」


旭林心想，簡老師這樣反問我是什麼意思？難道她覺得，我如果認真要求哥哥，哥哥其實會認真考慮嗎？


簡老師接著說道：「我不是你哥，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如果真的提出要求，你哥哥會怎麼回答。你跟你哥比較熟，所以如果你直覺認為問了也是白問，你很可能是對的。你的直覺是，就算你問了你哥也不會跟金主分開。為什麼？答案可能意外地單純。」


「妳的意思是什麼？」他覺得不自在了。


「我說了你可能會生氣。」簡老師柔聲說道：「但你自己其實也知道了。你哥哥本人根本不想離開你討厭的那個男人。你講過你帶著哥哥離開那男人的計畫，但你哥哥自己從來沒有過類似的計畫。如果他曾經跟你談過這種計畫，只是你沒告訴我，那就是我猜錯了，我向你道歉。」


何旭林覺得自己全身都涼了。


簡老師說得沒有錯。不管實用度高不高，他從小到大一直有各種「擺脫莫先生計畫」，年年翻新。但何月明都只是笑著聽聽，頂多對計畫中考醫學院的部分表示鼓勵，對其他部分都沒表示意見。他自己從來沒有說過，等到滿足哪個條件，他就要「離職」。


就算現在他跟莫先生的關係起了變化，造成他的壓力，何月明還是沒有要擺脫莫先生。


不管他們是什麼奇怪的關係，他從來就沒有想要離開莫先生。


何旭林茫然地開口。「……對欸。」但瞬間他又抗拒起來。怎麼可能？他哥只是個性內斂。或者太習慣了，所以無力掙扎。或者怕弟弟擔心，所以什麼都不說。


簡老師渾然不知他心裡的混亂，還繼續往下說：「你覺得直接要求你哥不會有用，所以你根本沒有說出來，而是自己找了別的解釋。你自己認為，只要你經濟獨立、變得很有錢、甚至可以『包養』你哥，你哥就會放棄他的金主了。所以你拼命實現你自己訂下的條件，但你哥說不定根本不知道你是這麼想的……」


所以一切都只是我自以為是？妳他媽的才自以為是！


簡老師停下來了。她終於發現何旭林臉上的表情，已經從茫然變成壓抑的憤怒。


何旭林也看得出來，簡老師想說點什麼來安撫他，但他才沒有要坐在那裡聽。他站起來，用有史以來最像不良少年的架勢一腳踢翻椅子，然後轉身大步走出諮商室。


（荻倫用涼涼的口氣說道：「你也有這麼兇的時候啊。」


凌旭河有點不好意思。「這樣兇別人其實沒有意思。後來我們互相道歉了。」


荻倫想想凌旭河現在總有點溫吞的常態，再想像一下他不爽到踹椅子出氣的樣子……不，可有意思了。他竊笑了一下。）




何旭林遠離輔導室整整一週，結果居然在路邊碰到簡麗珍，兩個人都愣住。


他們相遇的地方不是學校，而是在距離何旭林家不到五百公尺的一個小公園旁邊。這個公園周圍傍晚開始就會有一圈攤販出來做生意，算是個小規模的夜市。何旭林剛吃完晚餐就過來排隊，買了兩碗很受歡迎的綜合豆花，正打算拎回家的時候，就迎面撞見簡老師。


而且她居然不是穿著平常那種無趣的淡色成套褲裝，而是……非常女孩子氣的藍色小碎花洋裝，看起來簡直像個女高中生。穿這麼可愛出現在這裡，不怕被屁孩搭訕嗎？他先這麼想，然後意識到自己穿著極度邋遢，有點尷尬。但眼前簡老師的表情更尷尬，還眼神閃爍，不知道在緊張什麼？為了減少彼此的不自在，他想他還是快點閃人吧。所以他點了個頭，說了「老師好」，接著就要走了，卻被簡老師叫住了。


「你——你等一下。」


「老師迷路啦？需要我指路嗎？」他不懷好意地問道。


「嗯——等一下可能會需要……但現在我想先跟你談一下。」


「談什麼？」他一臉不耐煩。


簡老師吸了一口氣。「我想好好跟你道歉。」


「有什麼好道歉的？」


「我上星期說的話太過分，你生氣了。」


「沒有。」


「你踢了椅子。」


「我——我踢了椅子。對，我生氣了，可是為什麼妳道歉我就要原諒妳啊？」


「我……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你可以選擇不接受……」說是這樣說，但是天啊，她說話開始破音，眼眶也紅了，這是要怎麼辦？


「喂，妳還好吧？」何旭林從小到大被別人弄哭過幾次，弄哭別人則是一次也沒有，所以臨場應變的能力等於零，驚慌之餘就說了廢話……


簡老師索性開始放聲大哭。


穿著小碎花洋裝的嬌小短髮女生，遮著臉在高大的男孩面前痛哭流涕，引來了幾聲無情的口哨。在更多人起哄、甚至是認識的人過來起哄以前，驚慌的少年一手拎著豆花，一手抓著抽噎著的成年女子往前走，此刻他唯一想得到的方便躲藏地點，就是……自己家。


他暗自慶幸今天晚上診所有開，哥哥應該在那裡坐鎮，否則他就得解釋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他完全不想解釋。


入侵民宅五六分鐘以後，爆哭的簡老師才終於停下來，旁邊擤鼻涕的衛生紙已經堆成一座小山。她拿著衛生紙山扔到馬桶裡沖掉，洗了把臉，再回到客廳以後紅著眼睛輕聲道謝，有點不好意思地盯著桌子，吶吶說道：「嗯……對不起喔，可能嚇到你了。」


確實被嚇到的何姓少年吞了一下口水，然後輕聲說道：「妳……妳壓力很大嗎？」


突然發現師生立場倒轉的簡老師卡了一下，才說道：「呃……我……肚子餓的時候比較容易失控啦。」


「那——老師要吃豆花嗎？甜的，可以墊一下肚子。」


「呃不用了——」


「老師不用客氣……或者我可以煮個麵給妳吃？」


「啊不好吧……」


「那還是吃豆花吧？」


「……好，謝謝。」


「涼的沒問題齁？」習慣照顧胃不好的人，何旭林多問了一句。


「很好啊。」顯然簡老師年輕力壯，不避諱空腹吃涼的東西。


只買了兩份，一份給哥哥，自己只好犧牲一下。何旭林有點遺憾地看著紅眼睛的老師吃掉他的豆花，同時在心中感嘆，原來老師也是人啊，會因為肚子餓低血糖就情緒失控。但老師為什麼會餓著肚子跑來這裡呢？


「老師，妳來這裡幹嘛啊？」


簡老師舀豆花的手僵了一下。「……就是……來看看。」


「來看什麼？」


「來……看看你的居住環境。」


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後覺得很不可思議地問道：「所以老師妳專程來看我啊？」


被戳破的簡老師臉紅了。「……我本來只是想探個路，因為聽說這裡的路有點複雜，就算知道地址，也可能會找不到……不過就剛好碰到你了。」說著，她羞澀地笑了一下。


少年的心臟一緊。喔喔，果然是學校裡公認長得最可愛的老師。但是他還是應該端正心態，老師只是關心他……但是，這關心的程度真的好高啊！我這麼特別嗎？


少年頓時也不好意思了。「謝謝老師。」他誠心誠意地說道：「對不起，剛才我太兇了。我原諒妳了——啊不是，其實也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妳說的……大概沒錯吧？」


簡老師卻堅決地搖搖頭。「不，我還是錯了。我其實不認識你哥哥，也只跟你聊過兩三次，就這麼大膽推斷你哥哥是怎麼想的，我太魯莽了。」她低著頭說道：「雖然從小到大，大家都說我觀察力很好，猜測別人的想法十猜九中，但我還是會犯錯的。而且我的導師早就告訴過我了，就算我的推測正確，說出來的時機不對、沒有考慮到對方的心情，就算我是一片好意，對方也不會接受，這樣我仍然是失敗的。」她嘆了一口氣。「那時候看到你生氣走人，我實在是……後悔得不得了。」


「怕我報復喔？」何旭林開了笨拙的玩笑。


「……不是，你個性其實很溫和。你那麼討厭你哥的金主，可是都沒想過要訴諸暴力，不是嗎？」


何旭林心想，那是因為我只有一條命啊啊啊！但話說回來，如果是天性比較嗜血的人，說不定會在正面衝突不利的狀況下，企圖來暗的？


簡老師露出有點惆悵的微笑，似乎不知道眼前老實的好學生心裡在想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好像傷了你的心。你也許不會再信任我了……」她說著聲音又有點啞，何旭林為之一驚，這麼脆弱嗎？


看到他緊張，簡老師卻又笑了，伸出手拍拍他緊繃的手背，半開玩笑地說道：「別擔心，我現在肚子不餓。——請原諒我，上次太口不擇言了。你可以不接受。」


「我原諒妳了，也請妳原諒我很兇，踢椅子，還害妳哭出來。」


簡老師滿面笑容地伸出手：「所以我們現在沒事了？」


「沒事了。」何旭林也伸出手，好好地握了一握。簡老師的手很纖細溫熱，還有點淡淡的香味，平常有在擦護手霜嗎？他察覺到自己有點想入非非，但現在好像不適合主動放手，因為簡老師仍然笑咪咪地看著他，還沉浸於師生終於和好的溫馨氛圍裡……


如果不是大門突然打開，何月明疲倦地走進來，他們搞不好還在握。


簡老師很自然地收回手，站了起來，主動對何月明打招呼。


「您哪位？」何月明的語氣其實不太客氣。


「我是旭林的同學，我姓簡，叫做簡麗珍，您是旭林的哥哥吧？」


何姓少年大吃一驚。老師妳為啥要說謊？


「嗯。」通常對外人很親切的何月明居然只用單字回答。「妳好。你們在約會嗎？」


哥哥！你這樣問會不會太直接啊！如果我們還在搞曖昧，你這樣一問，不就沒戲唱了嗎！何旭林心中毫無必要地亂成一團。


「啊，我希望如此，可惜不是。」突然變成高中生的簡同學笑咪咪地說：「我只是來問他功課。旭林就算對沒有興趣的同學也很親切，願意指導我。」


「指導完了嗎？」


「剛結束，那麼我回去了。旭林謝謝你，何大哥再見。」簡同學很活潑地走了。


大門再度關上以後，何月明若有所思地望著客廳茶几上已經吃完的一碗豆花，還有另一碗還擱在旁邊的豆花。


「哥，剩下一碗是留給你的。」


何月明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奇妙的笑容。「那一碗是留給我的？……剛才你們兩個合吃一碗啊？」


何旭林臉紅了。該死。要讓哥哥就這樣誤會下去嗎？他掙扎了一下，說了部分的實話：「沒有，那一碗是她吃的。」


他一講完就知道完了，哥哥的表情更加困惑，他簡直可以看見何月明腦中的思考流程：買了兩碗豆花，顯然是要一人一碗，結果其中一個人馬上吃掉了，另一個人一口都沒動，連蓋子都沒掀是怎麼回事？難道在一旁癡癡地看另一個人吃豆花的優美姿態嗎？幾乎有點好笑了。


大哥果斷地放棄思考。「另一碗是你的。我去洗澡了。」他要往樓上走的時候，突然轉頭對弟弟提出意味深長的疑問：「你那個同學，她比較晚入學嗎？」


「啊？什麼意思？」


「她看起來比你成熟啊。」何月明說罷，就悠悠地上樓了。




荻倫瞇起眼睛。「這女人有問題。」


是啊，這句話從一個喝醉酒以後隨便脫褲子的人口中說出來，還真有說服力呢，凌旭河不太痛快地說道：「是啦，在你看來可能問題很明顯，但當年我還不到十八歲，正是腦細胞被荷爾蒙攻擊得最嚴重的時候，我看不出來。」


「但你哥看得出來。可是他怎麼會一眼就看出來？父性的直覺嗎？他們後來有沒有正面廝殺啊？我想看修羅場。」


凌旭河立刻走向擺在池畔桌上的酒瓶，拿起來直接往嘴裡灌了一口。


「如你所願。」他頹然在椅子上坐下，他的慘烈回憶現在只是個娛樂用的故事了。

第十四章 所謂的修羅場（上）-1


共同的祕密最能夠促進感情了。自從簡麗珍老師當著學生何旭林的面，對他的家長撒謊以後，兩個人的關係就不一樣了。何旭林自認為拿到了簡老師的把柄，態度就更加寬容大度，幾乎像是不自覺在當她的保護人。


沒大沒小的高中生，往往會在私下閒聊的時候直呼師長名諱，但何旭林沒有這麼做——他還是維持好學生該有的樣子，跟別人提起她的時候，還是淡漠地叫她「簡老師」。但如果他趁著四下無人到她的輔導室裡鬼混，就會很沒禮貌地直接叫名字：「麗珍，我現在超想睡覺，妳今天有煮咖啡嗎。」


她一邊倒咖啡給他，一邊佯怒：「叫我老師！」


「屁，妳明明是我同學，我還教妳功課咧。……我到底教了妳什麼呢？」他自覺把最後那句話補充得很撩人很曖昧很淫賤，卻偏偏不敢抬頭看一下他撩的對象到底有什麼反應，只是伸手去拿咖啡。


「同一個哏你要玩多久啊，屁孩。」簡麗珍笑嘻嘻地望著他，當然一點都沒有生氣。


按照簡麗珍的說法，她對何月明撒謊雖不得已、卻很必要。她本來只是去勘查環境的，碰到學生本人是意外，被學生帶回家更是意外；偏偏家長不在，只有她跟學生獨處，這時候被任何人撞見都有點尷尬，她可不想被剛好回家的家長誤會。


本來何旭林沒想那麼多，但簡麗珍微微紅著臉解釋過以後，他就開始想多了。


這也沒辦法，到底這個輔導老師沒大他幾歲，長得也滿可愛（臉紅又裝沒事的時候又更可愛），而且他不巧還看過她哭。雖然大部分可能是因為血糖太低，但也有一小部分是為了他，他難免會產生一種神祕的責任感……


在何旭林的夢境中，簡麗珍終於取代了某具頸背後面有火蜥蜴刺青的身體，這讓他第二天清晨醒來時總算如釋重負，不再覺得自己的夢境悖逆人倫——雖然理論上睡了自己的老師也不對勁，但這女人反正也沒大他幾歲，而且再過一兩年就不是他的老師了，這點非常方便。


（聽到這裡，荻倫察覺到一件事，忍不住問出口了：「你是很容易做夢的體質啊？」


昨天還夢到自己老闆的凌旭河心裡有鬼，立刻否認：「沒有，年輕的時候才那樣。誰青春期的時候不是那樣？」


荻倫心想，我只是問你是不是很多夢，又沒強調一定是哪一種！反駁速度這麼快，嘖嘖，有問題。）


他逐漸摸清楚簡麗珍的工作時間表，知道哪些時候可以翹課去她那裡唸書——這可不是在開玩笑，他們學校的師資水準參差不齊，對於聰明的何姓少年來說，某些課不如不上。為了避免被攆走，何旭林很認真克制自己，說是去借個地方唸書就真的乖乖唸書，絕對不主動攀談。簡老師也相當沉得住氣，兩個人就這麼和諧地分享安靜的辦公室，一個人讀書，一個人辦公。


畢竟雙方都知道，想聊天有的是別的機會。如果何旭林放學後還在自習室多蹉跎一下，就很有可能跟下班的簡老師巧遇，偶爾甚至能夠蹭到一頓飯——這要歸功於何月明無意中為弟弟製造出來的機會：那一陣子何月明常常神祕出差，晚上不在家也不在診所裡，何旭林就懶得煮晚餐了，寧願去黏簡麗珍。但何旭林還算是客氣了，會偷偷計算一下，不讓簡老師作東太多次；雖然她會說她是社會人士，本來就該照顧學生，何旭林卻會反駁：「省點錢可以多照顧幾個別的學生嘛，免得我一個人把妳的全部額度吃完了。」


「哪來這麼多像你一樣麻煩的學生啊。」簡老師翻個白眼回答。兩個人都知道自己在說瞎話。


他想過要不要在家煮飯給老師吃，但一想到萬一又不巧遇到回家的哥哥，難道要讓簡麗珍繼續裝高中生嗎？不行。去老師家煮？不，這個太超過了。


何旭林發現他越來越常拿他家的狀況當話題。他覺得他很狡猾，說的時候總有點刻意渲染，目的是多討到一點關注……而且這麼做也確實有效。他把哥哥偶爾鑽到他床上睡覺的詭異習慣都告訴簡麗珍了，還微微誇大了自己的困擾程度——至少他自認為是誇大了。


「妳知道，我跟我哥沒有血緣關係，我現在可是個發育中的青少年欸，老是跟我哥睡一張床也怪怪的……雖然他不是Omega，我還是覺得不太好——可是他說不定什麼都沒想，畢竟我是他把屎把尿養大的，我要是挑明了跟他講，他會不會很尷尬？而且……他會這麼做，其實是在尋求親情的慰藉吧？他那個流氓男人不知道怎麼煩他了。」他是在S市南區邊緣郊區的骨山上告訴她的。S市是盆地，邊緣有一圈連綿的山丘，都不怎麼難爬。這是假日的大白天，他們只是師生相約來爬山，旁邊還有其他用這種傳統方式鍛鍊身體的男女老少不時經過，這整個活動健康得不得了，這不是約會。


「你哥這麼做多久了？」簡麗珍微微喘著氣說道。


「啊？」


「跟你一起睡……這件事。」


「呃……就最近幾個月吧？」


「一個月？……三個月？……還是半年？」


「沒有半年那麼長啦，大概……啊，可能就四五個月吧。」何旭林想了一下，應該就是這個時間長度。第一次發生這回事的時候天氣還熱，幾乎沒蓋被子，一翻身就碰到另一具身體，嚇得整個人一縮。


「四、五個月啊。」


「怎麼了嗎？」他問道。


簡麗珍卻沒有回答，而是提出下一個問題：「你們兄弟……平常肢體接觸多嗎？沒事會……會摸摸頭、抱一下……之類的嗎？」


「又不是小朋友，兩個大男人幹嘛這樣——啊，摸個頭偶爾是會啦，如果我坐著吃早餐的話。現在我比他高一個頭了，如果我站起來，他哪摸得到。」


何旭林沒說的是，偶爾他會想要去摟一下哥哥瘦稜稜的肩膀。何月明一直是清瘦的體型，這半年來又變本加厲，幾乎是楚楚可憐了。


「這……樣……啊。」終於到達一個可以稍事休息的平台，簡麗珍停下腳步，一邊努力平復呼吸，一邊喝水。何旭林正暗忖著，沒想到簡老師體力這麼差，思緒就被打斷了。


「我啊，很不耐熱。」簡麗珍拿出毛巾來擦著額頭上的汗，臉上帶著紅暈。「稍微動一下就會整個臉都紅通通的。」


嗯，但是很可愛。何旭林那時候當然沒有說出來。


（凌旭河這時候才意識到，他連這種細節，連簡麗珍泛紅的臉孔有多麽粉嫩可愛都記得。他再度沉痛地感受到自己在這方面無可救藥，他說穿了就是很容易心動吧，真不可靠。）


「……如果你真的覺得困擾，就跟你哥哥說吧。」


「說不出口啊。」


「說不出口就算啦。」


「啊？」


「反正你哥只是壓力大想要依賴家人而已，平常也沒有對你毛手毛腳吧？那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聽到意料之外的反應，何旭林一時有點說不出話來。雖然想要很乾脆地點點頭，回答「這樣啊，那我放心了」，實際上卻做不到。他茫然地看了簡麗珍一會，決定換話題：「嗯，休息夠了的話，我們繼續走吧？」


簡麗珍噗呲笑了出來，又很像個少女。


「我說的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吧？」


何旭林突然被迫意識到他只是個處世經驗不多的青少年，簡老師卻是個二十來歲的成年女人，腦子裡的想法似乎比他曲折宛轉許多。


「什麼意思？」他按捺住自己隱約的焦躁。


「有時候你很猶豫要選蘋果還是香蕉，怎麼樣都無法決定。結果另一個人走過來，不由分說就硬是幫你決定香蕉，這時候你可能就會發現，啊，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蘋果。或者也有可能，你發現你『被迫』選了香蕉，其實鬆了一口氣。」


何旭林皺著眉頭要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我剛剛就試著硬是幫你選了香蕉。我告訴你說不要介意你哥的行為，沒什麼好擔心的。如果你內心深處喜歡這個答案，你大概就會很安心地接受我的建議。可是看看你剛才的反應……」簡麗珍果斷地搖搖頭。「不，你心裡其實不願意接受。」


這女人學不乖。就像上次一樣，她又說過頭了吧？但何旭林現在氣不起來，一陣風吹過樹林，他微微汗濕的身體覺得冷，還打了個寒顫。


「要對自己的感覺誠實。」簡麗珍往他那裡走近了一步，放輕了聲音。「你自己知道答案。你覺得你跟你哥這樣太親近了，你覺得這樣不對勁，你希望我叫你制止他。」


何旭林沉默地看著她。許久之後，他才終於開口。「……我……我不知道。」


簡麗珍伸出手來，輕輕地扶著他的手臂。「他沒有碰你。但你想碰他嗎？這才是你要注意的問題。」她小聲問道。

第十四章 所謂的修羅場（上）-2


如果他們不是靠得那麼近，而且她那雙溫暖的眼睛已經早一步鎖定了他的目光，不給他逃跑猶疑的空間，他可能就會哈哈大笑、或者裝出一臉嫌惡，說些「我才沒那麼噁心」「妳在說什麼啊」「他根本就是我爸，誰會對自己爸爸有那種念頭」等等的屁話……


但現在他的腦袋一片混亂。因為她靠得太近了，他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說過她是Beta，所以那應該只是人工合成的香水、再加上一點不含費洛蒙的個人體味，應該對他沒有什麼特別作用才對，但他還是覺得有點浮躁不安——呃，而且他夢見過她。


不過再更早之前，他夢見的是他哥。幾乎總是他。


他突然覺得好像有人朝著他心窩踢了一腳，痛得他眼眶泛淚了。


「我才沒有那麼想。」他低聲說道。


可是在夢裡他都做過很多次了不是嗎？他真的不想？


更精確的說法是，他不願意，他不應該，他不敢，他不配。


而且說不定他哥不會要。


很有可能的，不是嗎？上次他之所以被簡麗珍激怒，是因為她捅破了一件事：他哥也許基於某種扭曲的心理，就想要被那個男人支配。而他不是那樣的支配者，所以……就算他哥有選擇……說不定也不會想要他。


想歸想，現實歸現實，這種事在現實裡不成的。


簡麗珍墊起腳尖，摸了摸他的頭，眼神裡溢出的憐愛讓他心頭一熱。


「沒有關係的。你們其實沒有血緣關係不是嗎？就算你真的對他有不一樣的感情，那也沒關係啊。先弄清楚自己的感覺是最重要的，該怎麼辦是其次的事，不需要現在就背負著不必要的罪惡感嘛。」她望著他的眼睛有點紅紅的，臉上雖然擠出了笑容，卻顯得有點悲傷。「你真是辛苦。」


不是的，不是這樣。沒有，他對他哥沒有什麼想法，所以他才會覺得那麼彆扭，明明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沒什麼事，他哥連抱都沒有抱他，他還是覺得不自在，這是Alpha的地盤概念作祟，他不爽那個姓莫的流氓頭仗著他哥默許在附近出現，什麼事都沒有，而且你現在不是挺喜歡這個有高中生外表的Beta女性型嗎？這不是你從小的理想嗎？一個溫柔又堅強的Beta。


他用力抱住了眼前那個嬌小的Beta，這個動作太突然，他感覺得到她倒抽了一口氣，反射性地輕輕掙了一下。


他感覺得到自己跟對方都心跳如雷。


「妳想太多了，不是那樣的。我哥老是跑來跟我一起睡，我之所以會覺得困擾，其實是因為……」他頓了一下：「……因為會有一種好像對妳不忠的感覺。我喜歡的明明是妳啊。」


她沒有掙脫，也沒有說任何話、發出任何聲音來阻止他。


「而且他隨便跑進來，會妨礙我想著妳打手槍。」


簡老師搥了一下他的背，還是沒有掙脫他。


他決定相信事情就是這樣。「以後我睡覺還是鎖門好了。」


對啊，這樣就可以解決了，明明這麼簡單不是嗎？但他怎麼就沒有想過呢？他一直都覺得是他該被反鎖在房間裡，沒想過要把哥哥鎖在外面……


（荻倫的眼神有點冷，但他臉上卻掛著一抹邪氣的微笑。「你果然沒有看起來那樣老實嘛，那時候你幾歲來著？十六還是十七？很會嘛。」他被自己酸溜溜的語氣嚇到了一秒，但再想想，這只是共同度過發情期的後遺症嘛，這種假性的佔有慾很快就過了。


讓他吃驚的是，凌旭河被他這樣調侃，並沒有顯得很不好意思，當然也沒有得意洋洋；比較接近的形容詞，是如喪考妣。


「你說想看修羅場，接著就來啦。」他嘆口氣說道。）


他鎮定下來，準備放開簡麗珍的時候，眼睛突然掃到不遠處站著的一個人，他還沒看清楚就知道是誰了，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何月明站在一條從隔壁鈴鐺山延伸過來的小路上，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張臉意外地嚴肅……幾乎是有點生氣。


他觸電似地鬆手。


簡麗珍也注意到了。


他們的臉色大概都很難看。不知道誰看起來最糟？


但話說回來，表面上他們實在沒有理由搞得像是姦情敗露的樣子。現在在此相遇的三個人，不過是分頭出門休閒的兄弟，還有弟弟的同學（？），大家不約而同，在市郊的山上享受大自然的撫慰。這有什麼不對？


先開口的是簡麗珍。「大哥你好——你是旭林的大哥對吧？我們上次見過一面。」她又變成女高中生了，剛跟男友擁抱過，所以羞紅著臉，又難掩喜色。


「嗯。」何月明還是異常冷淡。「跟同學出來爬山？」


「嗯……」何旭林硬著頭皮應聲，接著忍不住追問：「哥，你不是出差？」


「……工作地點在隔壁山頭，我現在有空，就出來活動一下筋骨。」


到底是什麼工作？為什麼在山上啊？中途還出來活動筋骨？何旭林滿頭問號。現在他才突然明白，他其實不太知道他哥「出差」是在幹什麼，他習慣不問了。一個無照開業的密醫出什麼差？有哪個黑幫老大躲在深山裡養傷嗎？


他突然覺得有點惶恐。


「你們……出來約會嗎？」現在何月明臉上已經整頓出一套面對病患的客氣笑容了。


「沒——」何旭林差點就要否認，但瞬間就想起來，他剛剛才告白過，馬上不認帳根本是人渣吧？立刻硬轉回來：「——對，是約會。」還立刻漲紅了臉去拉簡麗珍的手，動作粗魯到像在對誰宣戰似的。


簡麗珍愣了一下，也牢牢握住何旭林的手。


「那我不打擾了。」何月明現在的笑容帶點促狹，完全就是家長覺得小朋友幼稚得可愛，卻為了顧及小孩面子而要努力憋笑的態度。「我今天晚上會回家，要等你一起吃晚飯嗎？」


何旭林吞了一下口水。要嗎？


「不用。」他知道這個才是正確答案，雖然他很想說他會回去做飯。但是哪個剛開始談戀愛的高中生會早早結束約會，回去跟家長吃晚餐的？


「好，那晚點見。還是不要太晚回家啊。」何月明轉身沿著小路走回去。


他們站在那裡目送了一會，直到完全看不見他的背影為止。然後簡麗珍問道：「他本來是為什麼從隔壁山頭走過來呢？」


「不就是散個步嗎？」何旭林回答完以後，才開始覺得有點怪。


還是跟誰約在這裡見面？這種可能性也有吧。


何旭林環顧四周，然而來來去去的都是普通的假日登山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這個程度也敢叫修羅場？」荻倫皺起眉頭。


「這只是個序幕而已啦。」凌旭河不太高興地回答。越是回想往事，他的心情就變得越陰沉。）

第十四章 所謂的修羅場（上）-3


從那天之後，何旭林彷彿在哥哥的見證之下，跟簡麗珍締結了某種共犯關係——基於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們扮演著狂愛對方的禁忌情侶。


何旭林很來勁地扮演著情竇初開、精蟲衝腦的Alpha高中生，三不五時去黏簡麗珍，有機會就揩點油，偷吻一下、偷摸一把之類的——有些時候他做得實在太逼真，覺得自己真的就是條慾火焚身的瘋狗。簡麗珍就扮演著深愛著他卻溫柔理智的大人，會臉紅心跳氣促地阻止他、安撫他，說些合理的話：「現在我理論上還是你的老師，你也還沒成年，還有醫學院等著你考呢，別搞砸了。」他則嘟噥：「時間過得太慢了，沒聽說過人生苦短嗎。」他還會認真吃飛醋，幾乎像個跟蹤狂一樣，密切注意著還有哪些學生跟她關係不錯——這時候簡老師深受學生歡迎、有無數愚粉跟黑粉的特質就很好利用，光是忙著猜忌這個人那個人，就可以讓他忙上很久。這樣做有兩大好處：其一是，他花越多時間製造假想敵，就越能催眠自己相信他對簡麗珍是真愛，搞不好可以決定一輩子的那種。其二是，他就沒空去注意他哥哥到底在幹什麼，更容易把他哥從腦海裡趕出去。


內心深處，他被愧疚感糾纏著。他對簡麗珍感到愧疚，因為他實在是個失控的戀人——如果他們真的在談戀愛，他真心覺得簡麗珍什麼好處都沒佔到。他也對哥哥感到內疚，因為在他突然跟簡同學談起戀愛以後，他就很少跟他哥一起吃早餐或晚餐了——他還是偶爾會做這兩頓飯，但他們能夠坐在餐桌前的時間總是微妙地錯開，就算偶爾碰上了，氣氛也都怪怪的，對話很難成立。


然而每天晚上他還是會得到一杯哥哥調製的安神補身茶；他也開始很認真天天幫哥哥做午餐便當，還聲稱如果哥哥剛好想吃點別的打牙祭，放著不吃也沒關係。就好像靠著彼此餵食，就能彌補逐漸稀薄起來的語言交流似的。


有一天早上，他匆匆要出門以前，才剛起床的何月明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個問題。


「你那個小女朋友，她住在哪裡？」


何旭林愣了一下。「呃……我不知道。她還不准我去她家。」那時候，簡麗珍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從一陣熱吻中抽身以後，帶著令人心動的微笑對他解釋，她一個人獨居，她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在哪裡，否則他們兩個人肯定會發生點事情，還會變得越來越不小心、越來越難掩飾形跡，然後兩個人的前程都要扔進水溝了。


「這樣啊。」何月明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凝視著他，看到他不自在了，才露出一個輕飄飄的笑容。「好，你去上學吧。」


他走出門的那一瞬間，才突然領悟到他大哥剛才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何月明懷疑他知情不報。為什麼會有這種懷疑？為什麼要知道簡麗珍住哪裡？這重要嗎？何旭林一頭霧水。他感覺得到，他哥一開始就對簡麗珍沒好感，難不成他要慫恿莫先生的手下去找她麻煩嗎？


何旭林心中一緊。簡麗珍當初雖然謊稱是他的高中同學，卻老實地報出了自己的真實姓名。他哥也許很好騙，但如果他要求莫先生幫他查查這位簡同學，莫先生的手下們肯定查得到實情吧？


他立刻去警告簡老師，只差沒叫她馬上辭職跑路。但簡老師卻一點都不擔心，還說：「就算他們查到我其實是高中老師，也不能拿我怎麼樣呀。我們其實什麼壞事都沒有做，不是嗎？」對，親吻擁抱撫摸都不算，他們連衣服都沒有脫，也沒上過賓館……現在連高中生彼此之間的交往都沒那麼純潔了。「而且你說莫先生其實滿大尾的，大尾的黑道做大生意，哪會找我這種小人物的麻煩。而且，你大哥是這種人嗎？照你的說法，你哥很溫柔啊，怎麼會找黑道對付普通人？」他不能了解簡麗珍怎麼能這麼篤定，還繼續堅持不讓他護送她回家。「要是真有人在監視，你還送我回家，不就當場人贓俱獲？……我每天報平安，這樣行嗎？」這就是簡老師最大的讓步了。


因為簡老師意外地倔強，在擔憂與英雄主義的幻覺催化下，何旭林試過要「偷偷護送她」。事實證明，沒天份的外行人幹這種事難如登天，他每次都在最近的轉運站被甩掉。他懷疑簡老師根本就知道他跟在後面，但白天見到面以後，簡老師卻又不露任何破綻，他也沒臉當場問「妳怎麼不讓我跟蹤」。


他那時候倒是沒想到，一樣是個普通人，簡老師怎麼能夠每次都剛好讓他跟不上。


隱隱的焦慮讓他的睡眠變得破碎，特調的安神茶居然沒有用了。睡眠狀況差，結果讓他染上了久違的感冒，一開始不當一回事，後來卻漸漸嚴重起來，結果更加影響睡眠。這惡性循環維持了幾日，直到週末他躺了一整天，才逐漸有了好轉的趨勢。


但接近星期一的凌晨，他又醒了，朦朧睜眼，從窗簾縫隙裡鑽出的一點星光裡，發現他哥就站在床旁邊。


他迷迷糊糊地讓出一個位置，然後清醒過來，想到他哥已經好一陣沒過來搶他床鋪了。


床微微地動著，他知道他哥哥爬上來了。他閉上眼睛刻意翻過身去，覺得從沒這麼緊繃過。


這種事情不是都習慣了嗎，有什麼好緊張的……


他感覺得到床往他哥哥那邊凹陷，他哥正朝著他這邊靠過來。


緩緩地，他感覺到有個東西輕輕貼上他的背部。不是手，想來應該是他哥哥的額頭吧，之前他有這麼做過嗎？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好，應該是有吧，那也沒什麼，只是他以前根本沒注意，現在又太過在意了。


好了，不只是額頭，他感覺他哥整個人靠到他背後了。這是怎麼了，今天狀況特別糟，讓他特別心累嗎？他該繼續裝睡，還是翻過身去問問他怎麼了？


他已經很久沒注意到他哥最近的工作狀況了。但他只要稍微想個兩秒就知道了，偶爾在早上相遇時看到的憔悴臉孔，充血的眼睛……


他的哥哥把頭靠在他背後，伸出手擦過他的上臂，滑過肘彎，圈住了他的腰。


雖然隔著棉被，但他瞬間像觸電般意識到，這就是戀人般的湯匙式擁抱，而他全身都緊繃僵硬起來了，尤其是某個不該硬的地方。


神哪，拜託不要這樣對我！


他的喉嚨緊縮乾澀，發不出任何聲音，而他還在掙扎是要繼續裝睡，還是轉過身去——轉過身去做什麼，阻止他嗎？或者那樣做其實是暴露自己心中的污穢不堪呢？——他還沒做好決定，就聽到何月明的聲音，微小而清楚：「旭林，我很擔心你。」


他終於做了決定，他要裝睡，然而裝了一陣以後，突然發現這樣其實沒有用——他的呼吸心跳越來越急促，何月明圈著他的腰、整個人靠在他背上，怎麼可能不知道？


「擔心我什麼？」他用嘶啞低沉的聲音回答。


他懸著心等待許久，才等到了下一句話。


「你那個女朋友。她——她不太對勁。」


「……她怎麼了？」


「她……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單純。」


「沒有人是單純的。」他嘴巴上很中二地反駁，然後發現自己竟然無意間伸手去輕撫哥哥扣在腰際的那隻手，連忙制止自己。


「她真的有問題。」何月明的語氣變得尖銳。


「她問題再大也不會有莫先生大。」他一說就後悔了，但後悔有個屁用？


何月明扣在他腰際如鐐銬的手迅速地收回去了，接著何旭林就發現他那看似瘦弱的哥哥手勁其實不小，因為他哥迅速地坐起身，把他背向牆壁的身體扳正了，強迫他正眼看他……


何旭林下意識屏住呼吸——因為何月明把他的身體硬扳過來以後，隔著棉被把自己的左側下半身壓上來了。他用兩隻手臂撐起自己的上半身，按在枕頭兩側的雙手正好一左一右，把何旭林罩在他以身體構成的牢籠裡。


這距離太近了，何月明憤怒又悲傷的眼睛就這樣燃燒著戳進他眼底，他避無可避。


「你根本不懂。她跟莫先生不一樣。莫先生不會……」他頓了一下。「那個Beta女很危險。你不懂。」


他不知道他應該為簡麗珍辯護，還是應該閉嘴免得他哥傷心，不過無論哪種反應大概都晚了，他哥不會改變看法，也已經在傷心了。


他哥突然就這樣俯臥下來，他下意識閉上眼睛，驚惶無比卻又十分認命，覺得世界就要爆炸了。


然而他等到的只是落在額頭上的親吻。這可以是再純潔不過的兄弟之吻，然而即使在他還小的時候，何月明也很少這麼做。


他閉著眼睛，握著拳頭，還是不太敢呼吸。接著他感覺到床又輕晃了一下，失去了一部分重量。他哥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工作狀況太慘了，結果一星期沒時間在這裡更新⋯⋯（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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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所謂的修羅場（上）-4


他把這件事告訴簡麗珍，他下的結論是：「所以我說真的，妳要小心莫先生。」


簡老師帶著充滿歉意的微笑說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幾乎一整個月了我都沒事，你自己也看得清清楚楚。你該擔心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她狡獪地補上一句：「在這方面，我跟你哥英雄所見略同。」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好得很。」他明知故問。這場感冒的趨勢變化很詭異，明明像是要好了，卻又拖著個小尾巴。他今天來到學校以後才發現自己有點發燒，所以簡麗珍決定縱容他，讓他躺在輔導室裡的沙發上，以她裹在裙子裡的大腿為枕。這樣其實沒有很舒服，這張小沙發也太短，他的部分小腿跟腳很滑稽地掛在外面，但被縱容的感覺就是很好。


簡老師伸手摸摸他的頭，有一種姊姊或媽媽的慈祥。「……我之前說過，你跟你哥反正沒有血緣關係……」


「幹嘛，又要鼓勵我亂倫了嗎。」


「現在怎麼可能捨得。」簡老師嗔道。「我的意思是……他有點太超過了。」


「也許是我太敏感——」


簡老師打斷他，堅定地說道：「如果你覺得不對勁，那就是太超過了。我要說的是，越線的是他，而且你們又不是真的有血緣關係，為什麼你要有罪惡感呢？」


他暗自心驚。他其實沒有明白描述他的感覺，但她都知道了。她果然對別人心裡在想什麼很敏銳，知道他暗藏著什麼感受，而且很能夠體諒。他心底流過一股暖意。


「就算你們是百分之百純潔的親兄弟，還是不能那麼沒有界限，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就得告訴他。」簡麗珍帶著惡作劇的微笑，說道：「乖，聽老師的話。」


他睜開眼睛，想抬頭親她一下，然而一動就覺得暈，不得不躺回去。


「話說回來，你哥還好嗎？」


「妳這是在問候情敵啊？怎麼這麼有聖母心啊。」


「不是。你說他本來好一陣沒來睡你的床，但昨天又來了，而且還第一次整個人抱上來，這是以前沒有的對吧？他最近壓力可能加重了吧。完全就只是因為你交了個他不喜歡的女朋友嗎？」


何旭林閉著眼睛說：「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我這樣講好像很精神分裂，不過……你還是關心一下你哥的狀況吧？看看他的工作或者莫先生是不是有什麼新的變化，造成他的壓力了。」精明的簡老師說：「這是個策略，鞭子與蜜糖。如果你只是跟他劃清身體界線，不讓他隨隨便便跟你睡同一張床，他可能會有失落感，覺得弟弟不愛我了——但如果你多做點什麼，讓他感覺到你還是很關心他，他的被剝奪感就不會那麼強烈。」


「就是說——要哄他囉。」何旭林突然想到，他有幾個不知是渴望當情聖還是人渣的朋友，老是在討論到底要怎麼「哄」看上眼的對象開心。


他很聽話。


為了把握機會刺探敵情，他再度準時回家煮晚餐——反正簡老師不需要他的尾隨保護，而他那起起伏伏、久久不癒的感冒加淺眠，也層層消磨掉他的精力，讓他很樂意遵循某種阿伯式的作息，黃昏就回家節省力氣。前三天還撲空，何月明不在家也不在診所，第四天何旭林學乖了，直接傳訊息讓哥哥知道他會在家當廚娘，這才終於堵到人。


兩人陰差陽錯視線都沒交會，照著習慣坐下吃飯倒也一派和諧。何月明似乎挺高興他變老實了，說不定還以為他已經火速失戀，只是基於體貼沒有追根究底，只是擔憂地嘀咕：「我這次開的藥有效嗎？今天有發燒、頭暈或想吐嗎？」


「還好，就只是有點精神不濟。」晚上亂夢太多，但他不想提到這個。


「實在太奇怪了，拖這麼久不好。明天早上晚點去上學，我幫你檢查看看。」


結果是他哥在問候他的健康……他硬是轉換話題：「哥，你自己也要注意。」


「注意什麼？」何月明抬起頭來。


「身體啊。你最近常出差……」戰戰兢兢地，何旭林終於正眼看了幾天不見的那張臉，這次眼睛裡的血絲沒那麼重了，但臉色還是很蒼白，透出一股疲憊。


「還說我呢。」他哥笑了，帶著平常的那種柔軟。「你的感冒老是不好。讓我想到你小時候那種虛弱的體質了。」說著說著，何月明臉上閃過一絲不安。「但你這幾年明明穩定下來啦，我都這麼努力調養了。該不會是……」他皺了一下眉頭，打斷了自己的話：「算了，明天抽血驗過再說。」


「謝謝。」


何月明一臉驚訝。「你在客氣什麼？」


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在醞釀勇氣，準備說該說的話。「沒。」


何月明要低頭去吃掉最後一口魚了，何旭林才突然爆炸似地說了：「哥，你前幾天晚上來我房間——」


「怎麼樣？」何月明表情完全沒有變，只是話接得太快了一點。


「——本來是想跟我一起睡嗎？」


何月明的筷子停在魚上。


「……是啊。」


何旭林張開嘴巴，但過了一會才想到要講什麼。「你是不是又有什麼壓力？……那天莫先生有來找你嗎？」


「沒有。」秒答。


何旭林把那兩個字當耳邊風。「之前你跑來跟我同床的時候，都是莫先生找過你以後吧。」這還是他第一次明白講出來。


「不是。」又秒答。


「你睜眼說瞎話。」


「你為什麼把兩件不相干的事連起來？」


「明明就有關係！」他暴躁起來。「我不是傻瓜好嗎！從去年開始就這樣了！我還觀察不出規律嗎！」這樣連續爆吼，他覺得喉嚨又癢起來，很想咳個兩下。


「一開始是這樣，但後來就不是了。」


「什麼意思？」


「最近我跟莫先生都很忙，見面大半都是為了公事。」


何旭林捕捉到這句話裡的暗示，非常不自在地臉紅了。所以他們最近沒有——等等，這干我什麼事？……這不干我的事嗎？可是我一直希望他們最好一刀兩斷……所以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他到底為什麼會跑到我床上？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他硬著頭皮問。


他大哥沉默了一會。


「我承認我很累。」何月明低垂著眼瞼，放下筷子。「從去年開始一直都很累。累了的時候，待在最喜歡的人旁邊，不是很自然嗎？」


他們隔著一張餐桌，不只是一條棉被，但何旭林又全身僵硬了。


「在你身邊讓我很安心。本來一直是這樣的。」


旭林注意到了那個過去時態。本來一直是這樣的。現在呢？


「你把那塊魚吃掉吧。」何月明把魚夾給他，看著他機械化地塞進嘴裡，然後冷不防問道：「你跟簡麗珍現在如何？」


何旭林差點被自己煮的魚哽死，瞬間腦中掠過無數念頭，他是不是該說謊？


「不怎麼樣。」他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陰沉一點，同時訝異地發現不難做到。他的確情緒低落，他不清楚為什麼。


何月明看了他一會，然後無奈地笑了。「我是棒打鴛鴦的壞家長嗎？」


「我沒有為了你跟她分手。」他忍不住補上一句。他自我安慰地想，這樣不算撒謊，天知道他哥會怎麼解讀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有，我或許會更高興吧。但結果比較重要。」


旭林心中一凜，正要抬頭捕捉他哥這一刻的表情，但月明已經收拾了幾個盤子，走向廚房水槽了。

我是後來太忙然後就一直沒有在此更新的作者⋯⋯orz 然後我要說的是，啊，這本書它要商業出版了，由台灣角川在2021/8/11實體書出第一集，8/13出電子版。出版的完整版本修過了bug（我在整理稿子的時候才發現有那麼多邏輯bug，尷尬），每一冊都還有加番外，我個人覺得很大碗！但是⋯⋯因為要商業出版了所以這邊沒有辦法繼續貼下去，不好意思。希望大家願意支持。但是⋯⋯如果妳想知道後續又真心不想花錢買⋯⋯⋯⋯可以等圖書館（吧？可是這樣18禁的BL，我也不知道圖書館會不會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