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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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 [JOJO│阿布德爾X原創] 絲路之眼 [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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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9-23 19:5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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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炎溫下並無蟬鳴,只有人民營營役役的走動聲,自然擋不去猶如天雷的話語。


「……為什麽你會在這時候這樣說,喬斯達先生?」複雜又波動萬千的神緒總算於金眸裏沉澱消失,阿布德爾才敢開口。


「我很抱歉,阿布德爾;我並非存心隱瞞你,更準確點說,我沒想過可可西里就是薩德克.巴依圖爾遜的女兒……我應該一早想到這一層關係的。」喬瑟夫扶額,語帶遺憾,他的確百密一疏了。

「七十年代發生了很多事,華爾街那幫人要不想發戰爭財,要不想發石油財,怎料……」


「怎料當年最穩當的油田就在中國手上。」

承太郎接話,伸手探進身前果籃裏摘下一顆黑葡萄,剝開外皮放進嘴裏。新鮮的果汁於指尖流淌,於黯光的室內看去竟真像黑壓壓的石油。

「承太郎說的沒錯。那塊油田總共有四個持權人,當中就有可可西里的生父和養父——薩德克.巴依圖爾遜和巴圖爾.塔依提利瓦迪。」老商人頓了頓,喝了口水又娓娓道:「你們知道的,那時日不落都在日落了,香港又快要到期了,無法幫英國再撐上個幾十年到可能又日出。別說幾年,華爾街那幫傢伙可等不了一天。」


「可是這跟娜路佩爾罕的兩位父親有什麽關係?我是指要搶油田的話抓巴依圖爾遜先生和另一位先生就足夠了吧,難道娜路佩爾罕和她的母親都擁有相當可觀的資產嗎?」


「Two is four,Polnareff。(兩個人已經代表了四個人,波魯那雷夫。)」

黑髮少年調整了下坐姿,伸手就往眾人中間的矮几摸走一塊扁平麵包,撕成四塊挨張放進嘴裏。這層關係很好懂,當家作主的是兩個家族的男主人,彼此友好,A君出事了由B君幫忙收留照顧A君的妻女也是正常不已的義舉。及後他又再說:

「關鍵是那年代每個國家都需要錢,更不用說是被內亂癱瘓了十年的國家——只要手段夠乾淨俐落,沒人會花心神管你財產屬於誰。」


「……不,沒這樣簡單。」「阿布德爾,你想到什麼了嗎?」


「直到今日為止,我跟娜路佩爾罕起碼認識了十三年,而她是在埃及出生的;換言之圖爾遜閣下早在六十年代初就來到埃及定居生活了,過了這樣多年理應早就損失迪化全部資產的擁有權和傳承權。單純要錢的話,依法律程序強制收購、充公資產就可以了。再把人綁回去除了落得個壞名聲,風險也大得太離譜——這可是外交事件。」

比起暴跳如雷,阿布德爾選擇沉著氣冷靜分析。沒錯,這個說法實在太荒謬也太殘忍,所以他一直沒想過有這個可能;但站在國家利益的立場,這捨一保萬的做法真的不應該實行嗎?顯然不是,換了他是總統或者古代的法老王,想必也會這樣做,目的只有一個:維護國家利益,抵禦外敵來犯。現實無奈如此,平民百姓有時候真的注定成為維護國家太平的犠牲品、無名的為國捐軀——只是放在平民眼中,沒人會希望自己的摯親摯愛是無名英雄的一份子。實無對錯,立場不同而已。

然而即使如此,又如何解釋搶錢又抓人這種齷齪下流的手段?


「你說得沒錯耶阿布德爾,所以才想不通啊。」法國青年一拍大腿,挪身到几前將麵包塊蘸上些蒜香奶油,拋到空中又張口接住。

「那年代每個國家都自身難保,根本不會冒任何引發戰爭的風險、使用任何可能引發導火線的手段來搶奪任何利益——那注定會被人圍堵封殺到滅亡。當賊也得會隱藏自己啊,中國的上層不會笨成這樣吧?」


「有沒有可能……」一直沉默的紅髮少年總算開了口:「只是一場私怨?」


「花京院,你指的私怨是商業競爭?」


花京院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看這空間,雖有褪色卻高雅不改的紋樣設計引領他說出自己的猜測:

「商人在乎的是利益和市場,站邊會讓自己失去深具潛力的市場,乃至損失無法估算的利潤;所以要說可能性的話,我覺得單純的私怨比複雜的政治遊戲更合理。簡單來說整件事只是一場商場交鋒的報復,牽涉的人就只有兩個商人,自然就能解釋兩者互鬥、手段不夠好看也沒人管的問題——反正鬧得再大,對其他人來說也只是樹大有枯枝的瑣碎小事,不是嗎?說不定幕後黑手已經被埃及政府通緝十幾年了。」


「這個說法也合理……Anyway,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都要好好保護可可西里,不能再讓她自己一人了。」喬瑟夫細細思考,最後以較為粗暴直接的方式宣佈中停止這場沒頭沒腦的思考,他實在累得沒辦法跟一屋子年輕人思辯。「這件事發生在開羅,誰知道當年動手的人還在不在。」


「這件事請讓我負責吧,喬斯達先生。」埃及男人發話,橘眸倒映在面前銀碗的清水中,他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在流淚。


「嘻,主力當然得是你啊阿布德爾!可不能白白放開一個這樣……」

正嘗試昇華的話鋒突然破滅,波魯那雷夫突然打住了話,視線定於往宅院大門的方向。眾人隨之看去,只見一個頭戴白帽、身穿灰棕長袍的老人由一個身穿深藍袍裙校服、頭戴純白頭巾的少女攙扶著,緩緩步進宅院——那老人是?!


「喬斯達先生,請恕我失陪。」


這邊廂得到美國老人的揚手允許,阿布德爾匆忙躬身致歉後就轉身快步走到老人和少女面前,無聲地扶起老人另一邊膀子、為二人引座至一樓廳堂下的小會客亭。打從十年前起他就認識這個少女,更久更久以前他更已經認識這個長年挎著郵包的埃及老人;可是,他有多少年沒試過這樣跟阿里.奧斯曼老伯同行?都有十年了吧!

應該說,距離上次他們二人說上話的日子,都有十年了吧。到底是什麽事情,導致彼此間疏遠了呢?


「抱歉打擾您了,阿布德爾叔叔。」少女歉疚地說,小腦袋不禁低垂,似是害怕被責難。「外公他執意要來見您,實在給您添麻煩了。」

「沒關係,芭希妮。」埃及青年諒解地笑了笑,馬上轉入正題:「今天妳帶奧斯曼老伯過來,是他有什麽吩咐嗎?但說無妨,我一定盡力幫忙。」


「這個……」「那個孩子、在哪裡……?」


「抱歉?」他不解皺眉,為什麽眼前深受區內人民愛戴的老人會如此悲傷?


「外公今日過來,是想拜訪一下娜路佩爾罕姐姐。」芭希妮說,腦袋垂得更低,不知道還以為她做了什麽壞事。「我有跟他說過娜路佩爾罕姐姐未必有空的,但他堅持要過來看她,外婆也攔不住他……外公?!!!」


「阿布德爾,讓我看她一眼就好,讓我看看娜路佩伊、讓我看看那個孩子……求求你……」

「奧斯曼老伯不要這樣!……是發生什麽事了嗎?」阿布德爾連忙扶起地上的老人,幾許斟酌後才為難地開口:「實不相瞞,這一路上娜路佩伊跟我和我的朋友們,途中直到今早發生的一切實在太累人了,恐怕她現在還在休息、無法見您。」


「那她沒事吧?!她……她……」奧斯曼馬上問道,言語卻再三遲疑,最終才擠出一句最簡單的問話:「她還好嗎?」


她還好嗎?

他沒資格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有違心地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


不論原因,老人的眉頭總算鬆開了些,可惜轉眼間又像是垂死不甘般瞪大了雙眼、豎起了雙眉:「穆罕默德!孩子!答應我一件事!」

「您請說!」占卜師緊緊握住老人乾癟的雙手,彷似在抓住老人竭力保住的一線生機,而老人目光帶淚:

「用盡你的方法、將那個孩子留在你身邊!她是個好姑娘,不要再讓她……再讓她……受委屈了……」


「……在下定當好好考慮。可最後成事與否,還是交由娜路佩伊決定吧。」

無奈如他只能說得模稜兩可,然後低眸躲過老人那絕望的目光。在穆斯林國家裏,一個男人能怎樣光明正大地留住一個女人?明眼人都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他也明白奧斯曼的意思。


談到結婚的話,娜路佩伊——一個現代獨立女性,會最看重什麽?也許就是選擇的權利吧,起碼、起碼……

她理應擁有答允與否的最終決定權利,那是每位女性與生俱來的權利、作為女人的尊嚴和驕傲。


「考慮也好、考慮也好……阿布德爾,像她這樣的姑娘、太珍貴。」奧斯曼一瞪眼,隨即又服軟般斂下,再抬之時,滿眶都是淚水:「答應我……不要輕易放手……」


「……嗯。」

青年別無他法,只能以一聲服從的和應,送走一切、了結一切。



談到生存和活動,不同生物因應以上兩點是會有不同的最佳溫度和水分濃度的——以人類為例,人體內的體液構成至少有七成是水分才算得上健康正常、生境溫度以不超過四十五度為宜。可想當然而,生物可以生存與否建基於能否適宜不同環境帶來的挑戰,從而進化、繁衍,一代代的將基因完善到一個能完全適宜居住地環境的地步。此既為適者生存,又為物競天擇,活在不同地域的人類也是如此。


「好熱啊……」

「我們洗過冷水澡、換過衣服已經好不少了,波魯那雷夫。這可都是通常的棉麻。」花京院摺好了地圖夾回書中,看了看華紋拱窗外的天空:「而且現在都要黃昏了,再等一下入夜就會更涼了。」


「說是這樣沒錯啦……」早已放棄查地圖的波魯那雷夫無力地癱軟在軟椅上,仰頭的視線匯聚於大吊燈中間懸垂、猶如蓮花的蠟燭盤。話說這椅子真的能算是椅子嗎……姑且不說高度,這柔軟得讓人的骨頭都放鬆下來的觸感不符合正常椅子該有的人體工學硬度啊……

更何況布料是能吸熱的,他感覺自己就躺在一團棉被裏,熱上加熱實在難受。


「真的很熱啊……喬斯達先生,幫個忙扔瓶水過來好嗎……」「順便扔個蘋果過來,老頭子。」


「承太郎你放尊重點行嗎!……你們年輕人到底有多怕熱啊?年紀輕輕就這樣虛可不行啊!」

喬瑟夫邊埋怨邊扔過礦泉水和蘋果,看了眼卡其色袍邊念寫得來的建築物照片又再拿起地圖開始查。早上阿布德爾見過客人後就出了門,說是要去跟本地鄉親打探Dio及其爪牙的風聲——這青年一向知道猛虎不及地頭蛇的道理。有賴老傭拉比雅夫人的服務,他們四人得以沐浴更衣、舒舒服服地坐在這廳堂裏邊吃喝邊查了大半個下午。只可惜,沒半點進展。


「喬斯達閣下,麻煩您往右稍移尊駕。」


「噢謝謝您,拉比雅夫人。」他應聲挪身,抬頭道謝後又想起了什麽而舉起了照片:「對了夫人,請問您對這個地方有印象嗎?」


「讓老身看看……抱歉閣下,老身沒印象。老身這大半輩子都在東城這裏過,沒怎樣離開過克汗卡利利,頂多就去河邊看一下對岸而已。」

理好了二樓欄上的裝飾氈,拉比雅慢慢步下樓梯,走到美國老人身邊彎腰細看,搖了搖頭又再說:「不過說起來呵,東城沒有,或者西城會有;看這幢東西挺新的,說不定就在十月六日城呢。」


「那裡是新城鎮吧,全是學生的地方真的會有這種別墅般的建築?」承太郎問,伸手將靛藍衣袍的領口拉開了些。他真的無法習慣這種半開不合的領口設計,太不涼爽了。


「這倒有可能,學生總是好控制又最有潛力的,對Dio這種會法律又沒人性的人來說用他們來當棋子最好不過。Anyway我餓了,腦子沒電了,今天先這樣吧。我們還有幾日時間。」

美國老人想道,最後放棄似的扔開了地圖、收回了照片:

「話說伊奇和阿布德爾那倆小子一整天跑哪裡去了?都晚上了可不要逃數啊。」


「阿布德爾先生不是去打探消息了嗎?伊奇的話,大概是跟娜路佩爾罕一起吧。」花京院放下了棗紅繡白的袖子,喝了口手邊全涼的紅茶,猜測道。


「伊奇?」「啊啊抱歉夫人,伊奇是跟我們同行的一隻小狗,性格不太好……牠沒給您添麻煩吧?」


「這樣啊……我沒見過牠,看來牠還是給了我這個老太太幾分薄面啊。」

眾人不禁黑了上半張臉;伊奇會給人面子嗎?顯然是不會的,就連當初見娜路佩爾罕時也沒少攻擊。真不要奢望牠會讓人幾分面子,那小畜生不往你臉上放一通『仙氣』就算客氣了。


樓下的車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向下一看只見身穿橘紅大袍的埃及青年騎著單車駛到了宅院門前,翻身下來後一手拎起單車抬過那門檻,繼而又放回地上往蓮花池推行。不知為何,他們總覺得一個雄糾糾的男人從簡便的單車下來的場景相當有趣,就像……怎樣說呢?一個西裝男從主題公園的旋轉木馬上挪身離開,還一臉淡定的,大概就是這種違和到盡頭就莫名和諧的感覺吧。


「大家,我回來了。拉比雅婆婆,辛苦您了。」


「阿布德爾,你沒車嗎?」美國老人看此情境,不由得一驚嘆:這埃及小子在當地人中已經算是中產了,沒債務在身還有這一整個大宅院可以出租賺錢,竟然連一輛車都不捨得買嗎?


「我平日就不怎會離開克汗卡利利,出去也是坐公交就能去到開羅其他地方。而且喬斯達先生,在開羅開車還不如騎駱駝來得安全。」將單車泊放到蓮池邊後,阿布德爾拍了拍外袍往眾人走去。「大家都餓了吧,我們去西城那邊吃飯如何?我知道那裡有一家口碑相當不錯的餐廳,還有JOJO喜歡的啤酒。」


「有酒?Oh yeah!我贊成去!」「我怎麽不知道波魯那雷夫你是個酒鬼……嘛,我沒意見,不太貴就好了。」

「老人家沒什麽口味的要求,夠地道就好了。」「這已經是種要求了,老頭子。總之我沒意見。」

「一致通過了啊,那我們現在就動身吧——對了,去叫可可西里下來吧!她也應該餓了——」


「我準備好了,喬斯達先生。」


誰料喬瑟夫一發話,年輕清冷的女聲就在頭上悠悠迴響。六人往廳堂內側的木階梯頂一看,維吾爾女子正扶著白木欄、一手拿著長傘緩緩步下階梯,那身衣裙和淡香亦越發清晰——

埃及占卜師從來沒預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看到身穿華衣、高貴自信的公主殿下。


「Oh my god,可可西里妳……」老人幾許才能說出話來,他實在被眼前的姑娘驚豔了。

這一身衣裳是怎樣一回事?家有賢妻淑女的喬瑟夫.喬斯達這生看盡了高雅華麗的衣裙,卻從未見過這般雍容與溫婉兼具的衣飾。整齊對稱的中襟繡滿了繁複的花紋,還鑲上了雙雙對對的奶白珍珠,點綴了本帶柔亮的薄絨中襟;單憑這幅以精湛手工繅成的黑絨襟料,放在佳士得拍賣會都應該能賣個數百萬吧?


「娜、娜路佩爾罕、很好看啊……」「就跟真正的公主一樣……」


黑髮少年沒加入私語,雙眼一直緊盯她的一身行頭:撇除作為焦點的黑紗中襟,整幅上衣是素淨的淡茶色,細看之下卻隱隱透出亮光、映出了藏匿梳織間的白圖騰。襯衣和下裙都沒什麽特別,可鎏金白紗下的耳環又讓他無法停止注視:那是一雙珍珠與雲石小柱勾成的耳環,簡單,卻價值連城——因為那雲石紋並非常見的黑色或藍色,而是亮金色的。


「……妳很好看,娜路佩伊。」


一切的想像和濾鏡隨即幻滅。眾人齊唰唰地看向占卜師,他那張本就剛硬的臉容竟變得更加嚴肅了,他的稱讚是真心的嗎?!!


「謝了,穆罕默德。我還怕我這身會過於隆重。」娜路佩爾罕微微傾首、點頭致意,兩手又拉好了肩上的藍蓮絲肩:「十年沒穿過了,能見人就可以了。」

「放心,這個不但能見人,還能遮腹。妳今日可以盡情享受大餐。」「得些好意需留口,穆罕默德,你知道我脾氣不算好。」


眾人好像聽到『啵』的一聲,兩人間本來冰冷的氣氛就隨著他們踏出宅院的步伐和對談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明明沒多言,沒多正面的交流,為什麽就這樣……和解了呢?


「娜路佩伊。」「有什麽事?」


「昨晚在火車的事……」

阿布德爾幾許猶豫。夜晚的街道燈火華明,他正好大大方方,卻又不得不鬼鬼祟祟地對她說著維吾爾語:「對不起。」


他對不起她,對不起兩人珍貴的情誼。


「過去了,穆罕默德。」

娜路佩爾罕悠悠淡言。夜晚的開羅車水馬龍,她正好瀟瀟灑灑,卻又不得不畏畏縮縮地對他回以埃及語:「都過去了。」


她任事過去了,過去了自己無謂的牽扯。


一九八七年四月三日,一瓣夕月伴有滿天星辰高掛天邊,宛如九年前她仰望雪山所見。

所以還有什麽好念的?不念了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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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1-2-23 15:2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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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開羅東西兩城之間相隔不算太遠,但畢竟是對岸之遙,也不算交通發達。在地鐵還未延建到直通西岸、一行人又並非清一色男性的情況下,只有包車前往目的地——當然,這筆意外的交通費自然落到提出誆飯的喬瑟夫身上。


「這一趟車坐得很舒服呢,謝謝喬斯達先生。」


「花京院你這小子……哼,回程我可不負責了哦,大家一起做多人飯後運動走回去吧。」

喬瑟夫哼聲,收好錢包下車前還不忘作勢要蹬前頭的花京院,後者卻只笑了笑就甩腰避過了。話雖如此,這趟計程車倒算坐得舒服,起碼空調有夠涼快,在異國他鄉這樣想的話他這三十美金倒給得舒坦。


「喂喂這可不行啊,喬斯達先生!」一頭直聳的銀髮從另一輛計程車探了出來,歐陸男人踏離車廂,就在馬路邊盡情伸懶腰,一時間也沒有關門。「飯後馬上做運動的話很容易中風的!」

「沒這樣嚴重的,波魯那雷夫。」同一輛計程車上,埃及男人扶著車門把自己擠出來。顯然這趟擠在後座的車途對兩個成年男性而言的確不算舒服。「雖然飯後的確不應該即時運動,但即使做了也未至於引致中風,頂多就是胃痛一下吐一場而已。」


「你倒說得輕鬆。」


眾人回過神來,一傘海藍輕敲石地,維吾爾女人緩緩跨出車座、於石地上站穩了身子。她回頭抬手點眉,對車內早已看愣了的司機優雅地致謝,最後左手一拍就將車門關好。


「出什麽問題了嗎?」

娜路佩爾罕皺眉問,她無法理解這五個男人為什麽都以一種特別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可可西里,那司機沒對妳無禮吧?」

「如果漫天開價算是一種無禮的話,我必須坦誠他有這樣做——」她開始踏步向前,在老人的身邊停下腳步回答問題,及後像是不屑般理了理覆髮的紗巾:「三十美元一趟路,誆誰?」


「那個、娜路佩爾罕妳給了多少錢?」「三十鎊,Egyptian pound……怎麽了?」


「嗯,大概喬斯達先生不太清楚行情,當了回……豪客。」阿布德爾咬了咬唇才開口說道,字詞終究擠破了他嘴邊忍俊不禁的月牙,比起其他笑得明目張膽的少年們他算是最有良心的了。


「……啊。」「他、他們活得不容易嘛多給些是好的……喂喂可可西里怎麽連妳也?!!」


她掩唇輕笑,繼而微抬的眼眸閃過一絲盤算的黠光:

「因為我為您的善良慷慨而感到高興。喬斯達先生,您跟我印象中在華爾街打滾的商人不一樣。」


四両撥千斤。團體後頭的埃及男人馬上想到了這個詞條,看向前頭女人的目光中又多添了數分敬佩——或者更應該是,敬慕。

拄傘的公主殿下多高雅又多親民,她總是在人的言語間游刃有餘、翩翩起舞。這樣矜貴的姑娘,他……能觸碰嗎?


「等等可要紳士點啊,阿布德爾。」「什?!」


他摸著肩膀回頭,只見前頭活蹦亂跳的法國青年咧笑得張狂,扭頭就跟她談上了話。承太郎、花京院也在她附近打著轉,不時搭上一兩句話。她總臉帶微笑,溫和地回應每人,就好像……

好像當年,宣離宴上一樣。


突襲心頭的酸楚如蝕骨的腐液般,灼燒他的步伐,逼使他往她追去。



眾人又再走了十多分鐘才到達餐廳,甫進店內就見一室男性全部滿座;幸好這間餐廳還設有樓上雅座,才免了眾人餓著肚子四處跑的宿命。


「啊,總算能坐下來吃一頓好的了!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呢?」作為一個正統法國人,波魯那雷夫一坐下來還在感受藤椅的涼意就抓起菜牌細閱起來。也許是位處遊客區的關係,菜牌上的文字附有英文和法文解說,倒是一種驚喜的方便。

「這家餐廳應該有印度菜吧?我聽這音樂好像都是印度風的。」


「音樂是印度的,但菜式可是正宗埃及料理啊。」阿布德爾往菜牌瞄了數眼,敲定主意就將菜牌傳給身邊的女士:「娜路佩伊,妳有什麽想吃的嗎?」


「烤肉串,烤麵包,雞肉抓飯……可以的話問一下有沒有瑪仁糖餅和伯爵奶茶,沒有就要普通奶茶,多甜。我就要這些。」

誰料娜路佩爾罕連看也沒看,伸手就將菜牌遞給對岸的花京院。後者轉身跟侍應點了菜,也就若無其事地喝起茶來。


「娜路佩爾罕,妳確定妳身體經受得住嗎?」啜飲一口啤酒後,承太郎直盯住對岸的女人問道。白金之星的眼睛可是能看清人眼中的波動的。

「戰場上沒得這樣挑的,JOJO。」她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目光投向了座外的河岸,雙手撥弄了下頭巾、徹底覆住雙耳像是要躲開什麽聲音。「更何況現在還不知道未來如何,能吃多好吃多好,我就只有這個願望而已。」

「說起來可可西里,我有件事很好奇:妳說妳在軍醫院工作過也上過戰場,可以說一下妳具體參與過哪場戰事嗎?在我印象中從七十年代末到現在,英國只打了兩次仗。」沒花心神挑菜式的喬瑟夫喝了口紅茶,雖然臉帶疲意,眼眸卻清晰依然。

「兩場我都有去,就在駐地協助救援;福克蘭那次主要是在史坦利港,幾年前那場就只能在貝魯特。」她從容地說,拉了拉被河岸晚風拂亂的披肩,臉容轉回雪白的餐桌上,等待食物的到來。「我沒有在貝魯特留守到最後就回了迪化,想起來是我失職了。」


「Don’t blame yourself(不必自責)可可西里。我們知道妳盡力了……」老人安慰,帽沿下的目光猶有一絲謀算:「妳畢竟,不是英國公民。」


維吾爾女人頓了一頓,手中的玻璃杯微微一抖,那口茶還未碰上她的唇就被放回原處。她稍稍調息,像是在安撫自己動盪不安的心神:

「對的,我不是英國公民,也不可能擁有任何其他國家的國籍。」


恰好就在這時,眾人點的飲品和餐點都到了。她伸手拿過桌子中心的伯爵奶茶,還拈走了兩塊瑪仁糖餅。


「埃及例外。妳在埃及出生,就是埃及公民——除非妳選擇放棄。」

阿布德爾並未開始用餐,他專注地看著身邊女人的臉容,以維吾爾語問道。他對今早喬斯達先生提出的論點耿耿於懷,那可怕,卻又合理得絲絲入扣,一切都體現在她一路上呈現出來的模樣和印象:知書識禮、剛柔並重的美麗女士。她的發言可媲金石,她的行動足定成敗;不論面對大戰還是個人私事,她總是理性而果斷、圓滑而俐落的,有誰會懷疑這樣一個完美無瑕的姑娘?

可當東窗事發,他卻能瞬間察覺並理解到她的破綻:過份完美、過份合理,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突兀。令人拍案叫絕的是她的完美建基於自信,自信源於真實,換句話說絕大部份她所說的都是事實,不然根本不可能逃過SPW的調查比對。只要她一開始就不多言,自然無需多作解釋。真相到底如何,自然亦無從還原,任人從任何角度解讀這個故事就好——對其他人來說,不過是段茶餘飯後、無法被證實的野史傳說。

然而他不是其他人,他無法滿足於自己解讀的、分析出來的假設——那只是個假設,而他要的是真相。惟有找到真相,他才算對得起她對自己的信任、拿回向她彌補的資格。

一句而已,請向他坦白吧!


「埃及並不例外,中國不允許雙重國籍。穆罕默德,當年的我沒權選,今日的我也注定不會擁有再次選擇的機會。」


娜路佩爾罕扭首,掩唇回應,對上旁座男人的眼眸。民家溫暖的燈光下,那雙橘金的瞳孔流轉著不明的情感。她吞下甜餅、斂了斂綠眸,邊勾起茶杯邊淺笑續言:

「要怪,只有怪自己不爭氣吧。」


「Putain!這這這太甜了吧怎樣吃啊?!!印度人的口味也太重了吧?!!!」

波魯那雷夫誇張地吐舌喝水,視線不住往對岸的紅髮少年投去。


「不就說了這不是印度菜嗎?何況中東菜的特色就是重口味,波魯那雷夫你吃了這樣多天還不習慣嗎?」花京院順勢接話,一口入喉的焗飯瞬間就燙到了他的味蕾,前所未有的辛辣感刺激出男兒淚。看來就如先前的印度少女所言,人還是少燈自己為妙。


「不過說起來也是奇怪,明明是一間中東餐廳卻播印度音樂……這唱的都是印度語吧可可西里?埃及都沒好歌可播嗎?」

經喬瑟夫一說,一桌人無不注意起這悠揚得有點古怪的歌聲。她仔細聽了聽,沉默地點頭回應老人的問題,然後她舉起了手,馬上就換來了侍應——


「哈,你總算捨得回來了啊,阿布德爾!」


唉,又來了。


「你不想又丟了工作的話就別多口,沙曼。」阿布德爾邊說邊伸手,拿過三數串烤肉放到身旁女人的餐盤上。

「呿……小姐,妳想要點什麽?」沙曼沒趣地嘖了一聲,轉而拿起小抄本走到女人身邊問道。在這個以知識脫貧的年代,像他這樣自幼家貧又失學的青年在職場上惟一的優勢就是在克汗卡利利學來的各門流利外語,當個服務者還算穩當,但還是不得不看人臉色。


「沒想要點什麽,就想將音樂轉回埃及的歌,可以嗎?」「這個嘛,恕難從命……事先聲明冤有頭債有主啊,我可不是不想轉,是不能轉啊。妳要找碴就找昨晚那個小妞好了。」


「昨晚那個女人?」承太郎不禁打住了取食的動作。


「你們這班外國人今早才回來,不知道吧?」沙曼語帶不屑,扭頭看見那雙橘金的眼眸在緊盯著自己才收斂了些:「昨晚是星期二『綠洲之夜』,有個美國人呆在這二樓跟人賭,他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敗過!那賭術真的有夠精彩,把數個大老爺們都嚇得昏死過去了;有個印度小妞獨自來這裡吃飯,也連敗了數場。整晚下來就被那美國男人要求換了四套衣服,嘖嘖,那簡直不可方物!」

「所以那個女人在這裡敗一晚後就求你們播一天印度歌平衡心理?」波魯那雷夫一瞪眼,喉頭還殘存著冰紅茶的香甜冰涼,而他萬分慶幸自己在聽到「Night of Oasis(綠洲之夜)」一詞前就吞下了茶水。那實在是奇妙之極的安慰之方。


「是她要求的沒錯啦,但輸家不是她——」


怎料沙曼搖頭,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雙手撐桌,對一桌客人壓低聲音:

「輸家是那個美國男人,那個叫丹尼爾.J.達比的男人。」


「丹尼爾.J.達比!」「丹尼爾.J.達比。」

美國老人驚詫一喊,黑髮少年鎮定地重覆了那個名字。


「喬斯達先生、承太郎,你們認識那個什麽丹.達比嗎?」

法國青年清空了自己的餐盤,伸手拈來糖餅時順勢一問。


「怎可能不認識……他可是拉斯維加斯所有賭場的頭號黑名單人物,還是替身使者——不然怎可能在兩晚裏把凱薩宮清空了一大半?」

喬瑟夫面有悸色,說罷就連忙往嘴裏灌冰涼的茶水以定心神。他這輩子見過名商、名老千無數,惟獨沒見過那個出身蒂尼卡的天才賭徒;兩晚內清空大半凱薩宮的錢財是個嚮噹噹的傳奇,名震五百萬紐約大亨,也是沒有誰了。

「而且連SPW駐拉斯維加斯的人也查不出他的替身能力是什麽。」承太郎扒了口飯又喝了口啤酒,才緩緩開口。


「有這樣恐怖嗎?!那我們真的太幸運了,這種人可不會無緣無故來沒什麽賭場的國家!」


「不要過於樂觀,波魯那雷夫。」花京院抹了抹嘴,還是謹慎地搖了搖頭。他不是不理解法國青年的想法,剛好有人打敗了個極可能是Dio重金請來的殺手總教人高興,但整件事真有這樣簡單嗎?

「那個印度女人很可能會是我們下一個敵人,而她相當難對付。」一個能勝過男人的女人,不可能是個柔弱女子——起碼,心思不會單純到哪裡去。


「沙曼,你知道那位女士的名字嗎?」埃及男人沉吟幾許,最後問道。桌邊的男侍應毫不掩飾,直聳肩攤手:

「我哪知道?她贏了那個達比後就拿著達比的錢多買了幾個菜、向我們經理要求將這首歌播足一天以洗滌這些昏死過去的大老爺的心靈,然後就走了。」


「……明白了,那沒你的事了,你去做事吧。」


娜路佩爾罕重嘆了一口氣,揚了揚手就將一臉不明所以的沙曼打發走了。接著她拉緊了頭巾,還在原來的打結處再狠狠打上個死結。看來她真的很討厭這首歌,只是一路經歷了這樣多奇怪的險境,眾人實在無法將她明顯得反常的情緒表現視作正常。


「……可可西里,這首歌是有什麽問題嗎?」

「沒任何問題,這並不是替身攻擊,喬斯達先生。我只是很討厭這種除了順耳別無意義的歌而已……」


她最後說了一句維吾爾語就埋首用膳,歿於刀叉割動聲間的、輕淺的嗤笑立即引來了身邊男人的注目。柔和燈光下,任人都能看見那雙橘金的眼瞳漸見裂痕,僅靠那層隱忍的晶潤勉強修補。

因此他們沉默、他們尊重,他們無能為力。


「娜路佩伊,等等要再去吃點小食嗎?」「大概不會了,穆罕默德。我始終要看著血糖。」

阿布德爾從未想過自己會再用一次最後的晚餐,享受著被友人包圍的溫暖、也承受著錐心刺骨的痛楚。


一如當年,宣離宴上無味的落寞和諷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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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1-2-23 15: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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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回到大宅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眾人簡單交代一下自己的去向和明日的計劃就各自去休息了。礙於Dio是個吸血鬼,晚上正好是他的出沒時間,為保安全大家都沒有外出,除了……

除了宅院的現任主人,阿布德爾。


深夜的中庭裏,客人聚首一堂不知在議論什麽;反正娜路佩爾罕捏了捏眉心,拖著疲憊的雙足移動,將木窗和房門都關上了就坐回陽台窗邊假裝什麽都聽不到。有時她真的十分痛恨自己的五覺比常人敏銳,特別是聽覺——她對他人的竊竊私語、誰與誰的愛恨情仇真的沒興趣,可偏偏就算戴上了耳塞,她還是能聽見別人的耳語。後來她放棄了,不斷自我催眠無視掉那些聲音就算了,即使她聽到還記得該死的清楚。


——你知道她的事嗎?

——大概知道,只是感覺不只這樣簡單……說不好聽的,她在隱瞞很多事,包括她跟Dio的接觸。


她往後仰臥,提高左腕,窗外月光下的海藍石閃閃生輝,形成金鐲的就像當年幸福圓滿的一家。只是鐲體的黃金褪色了,以往的金絲玉和青金石都被替換成大理石,真正屬於她的金鐲又在哪裡呢?是在這米白怡人的女子閨房裏嗎?

環視一圈,她搖了搖頭排除了這個可能性;也許一早就弄丟了吧,從前父母可不吝嗇這點首飾,只是真交代起來還是免不了母親一通訓斥、所以才用手上這枚來充數吧。充著充著也十年了,瞞著騙著也十年了,沒追究就算了吧。

穆罕默德是怎樣得來這金鐲的?等他回來問問他好了。


月色照亮了寧靜的後院、花園果棚間無人的小路,維吾爾女人一手托臉,目光隨晚風飄向遙遠的彼岸:金字塔的輪廓不見了,密密麻麻的民房被碾成黃沙、換取超越金字塔高度的瓊樓玉宇。晚風同時亦夾雜著沙響、隱約的印度樂聲(還是那首該死的歌),還吹來了陣陣食物的香味。


「……哼嗯。」


維吾爾女人挪足離床,草草披上頭巾和絲肩就扶牆離開了房間。她扶欄探頭,俯瞰中庭的噴泉水池,看到了喬瑟夫等人圍坐在一邊談論著自己的事情;冷靜而美麗的臉容緩緩一動,然後像是僵化了般挪開了臉、往右轉身,數下吐息之後就頂著張無溫的臉容往木頂長橋走去。

很感恩也很奇怪的,她並未被父母當成真正的商賈之後般養育成人,以致一直以來在被人議論自己的家世背景時總會感到不舒服,所以她迴避。可惜她自己不是商人,別人倒多長心眼將她當成威脅了,所以她不語,只有這樣她和母親才能活下去——是很可悲沒錯,但也只能說人生就是這樣的一回事吧。

她停下步伐,凝望天上的彎月與星辰;不知道母親現在可還好嗎?這趟她或者沒法回去了,之後母親能和巴圖爾閣下安心共度餘生嗎?她總覺得明日在開羅被殺死是種會讓她愧疚不已的福氣。


「或者,在阿里死掉就好了……」「娜路佩伊,妳也失眠了嗎?」


她聞言抬首,形為八芒的觀星廳中,一個身穿白袍的長髮男子放鬆地坐在地上微陷成坑的臥舖上。不同日間,那雙金眸蒙上了一層淺淺的迷霧,萬縷理性的思緒罕見地迷失其中,就像……


「穆罕默德,你……喝酒了?」


娜路佩爾罕輕皺雙眉,邊說邊踏上階梯,走進觀星廳坐了下來,略沉的步伐無法踏碎心中洋洋灑灑千萬字有關病症症狀的分流推論。先不說她只見過他在十年前的宴會上喝過一次酒還要醉了在蓮花池邊晾了一晚,大半夜的穆斯林小區中哪來的酒?


「對,我失眠了,想著喝些來助眠。」阿布德爾點了點頭,直言不諱還微微舉起那枝葡萄酒——沒錯,不是一杯是一枝:「妳要不要也來一點?」


變了,這世界真的大變了。這個當年她多番擔憂是否被出身商賈的自己教壞了的心純少年占卜師竟然對喝酒一事不以為意,大半夜的竟然還能隨手翻出一枝酒,難道他已經悍勇到早有準備般的在家裏藏酒嗎?!!!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一個成年人喝酒在震驚什麽,但她就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被顛覆了。


「咳,比起酒我更喜歡水煙,但你應該沒有……吧???」


誰料坐墊都未坐暖,一個精緻的馬賽克水煙壺就放在她的面前——煙絲、花瓣(還是當年她看母親代替父親談生意時加下去抽後跟他提起的)還有幾塊小巧微紅的炭磚。他橫掌,另一手扶起煙管向她笑著邀請:

「請吧,巴依圖爾遜小姐。」


很好,他自己長歪了、相處起來更容易了,更好的是她不用負上任何教壞三好青年的責任、被父母訓斥了。


「……恭敬不如從命。」女人扶額搖了搖頭,拿過了煙管繞上左腕,完全放棄了跟他溝通。「能不能換成奶茶口味的?」

「用奶茶做水煙基底,妳是瘋了還是奶茶上癮了?就不怕病情加重?」

「氣體能含糖的話我乾脆把自己真空掉,一了百了。」她扭頭看著他,雙眸卻沒好氣地翻了個轉:「話說我覺得你才是瘋了。這坑本來是個水映池,用來觀星觀月的,你不是很喜歡這個池的嗎?」

「妳走了之後我都沒怎樣觀星了,畢竟再懂星象月相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我既不是孔蘇神又不是阿蒙拉……」男人笑言,啜飲了口葡萄酒,本來迷失在天窗外滿天繁星的雙眼又拉了回來看向了她:「更加不可能是伊西絲,我可是男的。」


身邊的她先是一愣,然後噗哧一笑;本來還有點端莊坐相的坐姿瞬間柔軟下來,半副身子倚到軟軟的背墊上,在吸上第二口水煙前說:

「姑且不論伊西絲女神要是長成你這模樣,祂會不會自我毀滅了事;你這樣說我只會覺得你有曾認同——起碼懷疑過,自己有沒有可能是女性。」


「行了行了,道理都在妳那邊,妳現在可是在霸凌一個沒怎樣讀過書、只會說些外語糊口的粗人啊。」他氣餒似的揚了揚手。身邊的維吾爾女人扶起煙管吸上一口水煙,往他的方向緩緩輕吐,秋涼般的女音穿透他眼前的淡淡香煙:

「以你的智慧要讀通樓下書室裏的書本完全不是件難事。今日你反駁不了我,只是因為你疏懶了而已。」


「那只是妳高估了我。」


埃及男人搖頭勾唇,朦朧的荷香裊裊消散。他轉頭看向臉帶詫異的她,她從未覺得他如此悲傷,乃至雙眼暈染上淺淺紅霧:

「妳走了之後,我要讀書就只能讀妳留下的筆記,還無法與妳一樣讀得通透。我這人的學識就停留在那時,這十年間有不懂的也沒一個人可以問;妳知道,克汗卡利利裏沒人的學識能跟妳家的高哈兒老師相提並論……我不聰明,娜路佩伊,我真的不聰明……」


阿布德爾說得平緩,十年歲月的磨煉洗去了顯而易見的情緒,卻無法隱去強抑的顫抖。他實在不聰明,甚至可以說是愚蠢。

愚蠢得、連當年她在向自己求救也不知道。

愚蠢得、連當年的事情有這麽多蹊蹺也不察覺。


他的愚昧大意有沒有害死她?不知道,但他肯定自己對那封信的遺忘形同在她的傷口上淋酒灑鹽,因為她重視他、重視這個名為穆罕默德.阿布德爾的男子,而她萬萬想不到這個埃及男子會將那求教信草草一藏,就是十年。

十年間可以發生的事情太多,當中有言的不知與遺忘,哪樣更傷人?大槪是注定折磨人一生的後者吧。


「……我父親死了,穆罕默德。」

風吹沙沙,她開口之際一切都被打亂了節奏。


「什麽時候的事?圖爾遜閣下是怎樣走的?」


不知是微醺還是心跳加快的緣故,他竟覺得周圍變得跟白日般炎熱,乃至一時間失了禮儀。這是打自他和她重逢相認以來,她第一次主動提起她的父母,縱然消息並不喜慶,可卻代表了她不打算隱瞞、獨自承受下去了。


「九年前的十二月,在喀什,為了……」


似有思索幾許,娜路佩爾罕默默吸了口水煙又吙息,斂下綠眸才道:

「為了保護母親,還有巴圖爾叔叔,逃不出金礦洞。」


「原來是這樣……我很抱歉。」他明瞭地點了點頭,及後又衷心致以遲來十年的哀意。


「都是命運,過了這樣多年都已經沒什麽好難過的了。日子總要過,人類總需要勇敢地掙扎求存下去。」她曲肘後擱,仰頭吞雲吐蘭,交疊的足腕緩緩解開,及後縮回了裙下。「穆,我想喝口酒。」

「我幫妳熱一下……來,小心燙。」「謝謝。」


「對了,妳還喜歡這枚鐲嗎?我看妳這幾日都一直戴著。」遞過一瓷溫酒後,阿布德爾篤見她左腕上仍然掛著一圈低調卻華貴不減的金黃,正是他買來送她的金鐲。


「說起這個,你是在哪裡得來這金鐲的?」「就盧克索一家巷間小店,掌櫃的是個老太太。怎麽了?」


她微微抬手,又伸手摘下那枚金鐲放到掌心把弄幾番:

「我向你坦白,這枚金鐲從前就是屬於我的,是我十六歲時的生日禮物,後來不知怎樣丟失了。」


「什麽?!」他嚇得扔下了酒瓶,鬆軟的坐褥上猶染了數點深沉的紫紅。她十六歲時正好是他和她相識一年,那年她生日他還破天荒地被批准留在她家過夜觀星拆禮物(當然他得跟她樓下的保鏢擠在一起睡),沒可能對這枚金鐲沒印象啊????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你注意到的話我倒要把你五馬分屍了。」維吾爾女人微笑道,煙霧中她的臉龐彷有一股畫中人的疏離美。「這份禮物是在我回房睡時,我在床邊的壁龕裏發現的——是巴圖爾叔叔在伊犁找工匠打造的。我們去中国後他跟我說,那是他為我置辦的嫁妝。」


「他怎會覺得妳要結婚了?」「長輩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反正他和我父親說什麽也好也免不了捱我父母一頓嗆。」


她談起此事,他聽罷跟她的反應突然同步起來:相看一刻,無言地搖頭喝酒、抽水煙,就像要透過煙酒暈去這段長輩奇妙執拗的記憶。作為商賈,她的父母算是直爽坦率,這兩人跟她的家庭日常從前他也沒少聽,的確有點奇葩……

奇葩得有點可愛,有點溫馨。


「時候也不早了,妳抽完了嗎?抽完妳先回去休息吧。我來收拾就好。」

「不急,我想再躺一下看一下星星。」她乾脆躺下,整個人臥在坑中,圓形天窗照來淡淡月色,襯托得黑夜中的星辰更為明亮:「畢竟也不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命看了。」


明天嗎?

這回他沒再反駁,只是靜靜地靠熾熱的雙手溫酒慢嚐,總算沒讓心房再冷上數分乃至無法躍動。在此刻談「明天」和「生命」,他顯然比兩三個月前有了不同的、更現實的定義:明天和生命都是脆弱的,脆弱得沒人抓到、修補如初。

生命中有幾多個明天可以成為人們合理化自己疏懶、耽於逸樂的藉口?命運是殘酷的,它能隨時弄斷一個人的生命線、杜絕明天的到來,換言之人類很可能就只能多活眼下的數刻。既然如此,為何不好好珍惜當下呢?

躺下吧,好好看吧,不要讓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娜路佩伊。」「嗯……?」

「剛才吃飯時聽的那首歌,妳為什麽會這樣討厭?」


此刻他才看見身邊女子的雙眸本來是閉上的。被他這樣一喚,娜路佩爾罕不情願地睜眼,嘆了口氣,雙手施力支撐著身體緩緩坐起;在完成了這個動作後,卻又迷茫地看著頭上的星星:

「我只是討厭詞意而已……想起來,不管含義的話其實還是挺好聽的。」


很多事情,不管意義的話其實還是很美滿的。

正如她和他重逢了,把之前的事一筆勾銷的話大概現在會輕鬆得多。只是,這世上沒什麼事情有一筆勾銷可言。


「能說個大概嗎?」


「有聽過一首叫《斯嘉堡市集》的英國民謠嗎?大致就是那個意思,但更加煽情得荒謬——我必須承認,那首歌很適合當婚禮宴會的開場曲;但現實點說,不要對感情有太多期望,沒人有義務必須滿足你。」

維吾爾女人抓起一邊的絲肩,蓋到自己身上,邊重新躺下閉眼邊說:

「那首歌就叫這個名字,有緣見到印度年輕人的話應該會知道的。」


「啊,知道了……?」


喉間微弱的灼燒感消散得差不多了,阿布德爾低聲回應。眼看手中酒瓶空空如也,他將之從面前挪開,卻有一雙不可視的秘密映入視線中:銀白的月光下,長長的白裙襬下微露一雙足腕,兩道直向縫合、綴以橫針乃至尖端向趾的傷疤竟如同陰謀般猙獰恐怖。

不是說,是被輾斷的嗎?


心間寒意驟升,他悄悄放下酒瓶、挪開水煙壺,繞行到她的裙襬邊,一手往那白布摸去——真假與否,看了就是一生了。

真的要看嗎?即使讓她失去選擇也要看嗎?


餐區隱約傳來的印度樂聲戛然而止,埃及占卜師嘆了口氣,收回了懸在女子裙邊的右手,轉而往其曲膝的位置探去——

輕輕的玉身,沉沉的懸念,交織在他的心頭,敲響了將酣夢女子送回閨房、將自己帶回夢鄉的驛關鐘鈴。


睡吧,夢裏什麽都有,也什麽都沒有;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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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1-4-10 04: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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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破曉之際,中庭裏的紅髮少年終於放下了墨水筆,細細收拾起茶几上的莎草紙卷。作為旅客,他選擇了最為便宜、性價比最高的莎草紙書卷來寫信,好讓他遠在日本的父母在收到這信後還能用同樣的紙張給他回信。

爸、媽是古文明迷,一定會喜歡這個點子吧。有什麽比以古文明的方式為兒子送上最後的祝福、更能安慰人心呢?


花京院這樣想著,一臂往雙眼印了印才繼續收拾起滿几混亂。他很愛很愛他的父母,正因如此,那場征途前的爭吵才更加傷人;此刻他已經沒法保證他能平安回去,再假裝積極樂觀也無法改變他內心的恐懼。

為什麽要這樣跑出來呢?其實說到底這並非他的事,他不過是被Dio選中又被承太郎救了的幸運兒,為什麽要放棄這種幸運呢?假如他真的……他對得起同樣深愛著自己的父母嗎?


「花京院,早安。」


「啊啊,娜路佩爾罕,早安。」紅髮少年猛然回頭,頭戴花帽披鏤紗的女人款款而來,纖細的雙手捧一盤餐點和一壺茶水。


「來,你的早餐。」「欵?啊啊謝謝。」

他伸手接過,重新坐下來開吃。娜路佩爾罕看了看茶几,沒多言,只將餐盤放到筆墨和書卷的旁邊。


「郵局沒這樣快開門,你吃完早餐可以再睡一下——或者再跟你父母多寫些話。」

「妳、妳怎樣……」「別說是你,我這個老女人其實也怕得要死。花京院,你很年輕,其實你沒必要為這件事拼命;畢竟不是血海深仇,都過去了。」


「那妳為什麽還要堅持下去?除了妳的手指外,Dio還有從妳身上拿走任何東西嗎?如果沒有的話……」

花京院臉色一冷,張口就是一句欲言又止的質問;他相信因果報應,傷了人就是傷了人、被傷害就是被傷害,沒什麽不是血海深仇就不能報復追究的道理。她這樣說,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你以前見到我跟Dio接觸時,他跟我說了什麽嗎?」

他搖頭,她微笑坦言——(『那個中国佬跟我講過,妳很值錢,這點我深感認同——妳天生就是棵用來成就他人的搖錢樹,不論是他、是我,還是阿布德爾。』)

紅髮少年當場愣住,寂靜得連晨禮的鐘聲打響了也沒察覺。


「Dio他真的、這樣說?」「沒錯。」


此刻他只注意到那雙綠眸,她的雙眼不知何時已經鑲上了赤絲的外沿(顯然不是一兩日造成的),眼底的波濤翻滾得隱忍而痛苦。

他看著那雙眼瞳,明白了一切:Dio從頭到尾想要的根本不是她的指骨,而是她的心——血淋淋的、為某人而痛苦地躍動著的、因而讓她甘願無止境奉獻的心。


「妳為什麽不早些跟阿布德爾坦白?這樣的話……」


「我和他之間沒什麽坦白的餘地。」

維吾爾女人喝了口茶,低頭轉弄著左腕上的金鐲:

「花京院,正如喬斯達先生所言,我出身名商世家,那就注定我要負上保護家族名聲的責任——哪怕我是個女人。十七年錦衣玉食是要付出代價的,但這代價與穆罕默德無關。」


「娜路佩爾罕……」


「回想起來,其實這樣也不錯,起碼當下自由自在、沒虧欠了誰……」她輕輕吐息,暈開那句坦囈的維吾爾語,放鬆身子往後背的軟墊靠去,目光流落到腳邊的池水中:「對了,伊奇有回來嗎?」


「說起這個的話……」

花京院扭頭,視線穿越雲石走廊末端、連接廳樓的拱門,窺見前庭蓮花又凋萎不振,卻未曾看見小狗的身影。他在這裡坐了兩三個鐘,也不是沒去過前庭透氣,但除了數隻暫歇的鴿子外從未有任何生物到訪過這寧靜而清雅的庭院。

伊奇強嗎?的確很強,但牠並不完美也並非無敵,反之敵人也一樣;進入埃及後敵人也比之前更強更聰明,盧克索一役就是個佳例。現在大家都為保安全而集體行動,惟有那小狗依然故我,說不擔心一定是假的。希望昨晚那陣淒淒慘慘的狗鳴不要是牠……


「娜路佩爾罕,妳昨晚有聽到狗鳴嗎?大概兩、三點的時候。」「沒有,我昨晚吸了些水煙喝了些酒,很早就睡了。」


「水煙、酒?」紅髮少年不禁反問,卻對上了女人那輕抑雙眉、寫滿了無奈的臉色,他尷尬地點了點頭就低頭繼續用餐了。也許是記憶的朦朧美吧,他總覺得在埃及的日子裏,娜路佩爾罕變得更……開懷些?還是說更直率了?大抵她已經慢慢卸下心防了吧。

說不定昨晚就是跟阿布德爾一起吸的水煙、喝的酒呢。想到這裡他偷偷笑了笑,不厚道,卻是由衷的高興。


她看了看偷笑的少年,也不多說什麽,就靜靜用著餘下的餐點和茶水。那一段段晨禮廣播嘹遠而悠揚,小池流水澄澈而清脆,這陣仍如少女時代般富有憧憬的歲月靜好得讓人心生眷戀。



赤道的陽光很快就鋪滿了一庭雲石,陣陣熱浪也催得眾人快快跳下床、速速梳洗吃個美味的早餐——當然,最佳的用餐地點就在昨日查事的小樓廳堂。陣陣食物的香氣滲雜在微熱的清風中,倒是個好鬧鐘。

作為一個熱愛美饡盛宴的法國人,波魯那雷夫是第一個來到廳堂的,滿几的鮮果、烤肉、麵餅和茶水,無不符合了他對早餐的期望。為此他幾乎是像久熬饑寒的貧民般,坐到桌邊就開吃。雖然破壞這桌色香味俱全的餐點是件很不厚道的事情,但生命中有什麽是可以恆久不變的?沒有的話,就以一句隨性坦然的C'est la vie(這就是人生)總結逝去的美味吧。


「早啊波魯那雷夫……Oh My God!你就一個人清空了這一整桌菜嗎?!!!!」喬瑟夫一屁股坐了下來,打著哈欠伸手拿食物卻發現摸了個空,定神才見半桌餐點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啅嗯……早啊喬斯達先生……」聞言法國青年回頭,手拿著內有肉片和菜、鬆脆可口的麵包,邊咀嚼邊打招呼,卻在對上來者目光的瞬間嚇得幾乎扔掉麵包:「喂喂你們別這樣看著我啊!我以天主的名義發誓,打從我來這裡時這桌早餐的份量已經很法國啊!」


「Bullshit,我帶承太郎外婆去法國吃米芝蓮時份量明顯沒這樣少啊!」


「吵死了老頭子,美國米芝蓮的份量最好是跟法國的一樣。」重新換上了學生服的承太郎滿不耐煩,綠松般的雙眼轉而投向身後步下樓梯的綠衣少年,也沒多想對方有沒有留意到這桌餐點:「花京院,你怎樣看?」

「呃……」剛剛來到廳堂的花京院一臉為難,以他作為日本人的角度來說這一桌餐點已經夠豐盛了;更不用說他沒去過米芝蓮,他連上述兩個國家都沒去過,怎會知道兩國的米芝蓮餐點份量有什麽分別?

「What you say,Kakyoin?」「呃喬斯達先生……」他什麽都不知道啊放過他好嗎?大家都要上戰場了別在這時候為了餐點這種小事鬧內訌啊!


「餐點不夠,出去買就是了。我們走吧,花京院。」


眾人還來不及回話,喬瑟夫只掠到了那一瞬間禮敬的目光就沒再看到娜路佩爾罕的臉。那幅鏤織的頭巾綴掛著小巧的珍珠,剛好成為了她背上那幅雪白薄絨的粼粼波光——亮藍的蓮花蔓蔓,衣襬飄飄,猶如出於尼羅河的蓮花女神。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美得不吉祥,就像……

就像隨時就會枯萎、因而傾盡全力綻放一刻般,轟烈面對死亡的花朵。


「嗚汪……!」「伊奇!!」


眾人驚覺那聲犬鳴多麽熟悉,無不立即動身追上去,卻在踏出門檻探頭外看的瞬間硬生生地止住步伐——一如先行出門、長傘落地而呆愣不動的姑娘。


他們在看什麽,為什麽會看得自己心生悚寒?


她又在看什麽,為什麽會看得自己心如刀割?


「噢,巴依圖爾遜小姐,咱可算看到妳了——」


街巷盡頭,那人扭頭看來,抽開了與抱狗的埃及男人輕握的手。那是一個皮膚稍黑的中年華裔男人,蓬鬆厚重的頭髮全往後梳,沒半絲黑髮落在淺灰色中山裝的肩頭,清爽中透露一股久經歷練的老氣。

這人不是敵人,但絕對不好惹。喬瑟夫暗忖,也不知是出於商人的直覺還是生物的本能,他總感覺那人並非善類。


「喂——阿布德爾,那位是誰啊?」波魯那雷夫搶先喊了話,其餘三人狠狠瞪向了他;心大的法國人這時才看到那男人胸前掛了個鮮紅如意結、繋著一個刻字圓玉。


「顏先生……顏管家。」娜路佩爾罕總算開了口,微顫的語調像是彈動了美妙的樂章,那華人馬上咧起開朗的笑容,慢慢走了過來,緊隨其後的是抱著伊奇的阿布德爾。

此時門檻邊一串四顆腦袋才看清楚了那塊圓玉上的漢字:一言相見午門,許。


「巴依圖爾遜小姐果然親切有心,連顏小弟也記得。畢竟距離咱們上回見面,都有兩年了。」顏先生微微歪頭,微笑致意,眉眼間的慈祥幾可亂真。「看到小姐妳神采飛揚,咱家先生也就放心了。」

「你我相識八年,我就算想忘記也沒這樣容易;更何況,這兩年來我可沒少見你在我面前『路過』。」她放緩了呼吸,左足往地上輕輕一勾,重新拄好了長傘。「中国領使館離這裡還是有些距離,你一大早就過來這裡,是為了找伊本阿布德爾閣下?」


聞言,一直沉默的阿布德爾抬起視線,那雙白紗窗下的綠眸從未如此冰冷,殷紅勾目的血絲烙印在她的眼珠上久不消散。

報應總來得快如閃電,只因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噢小姐,請不要怪責阿布德爾先生,他可沒要求咱這家奴過來。妳或許不知道,阿布德爾先生連找咱問事都像會見領導般恭敬……」顏先生笑說無妨,彷彿沒留意到面前二人的神色。


「你都問了什麽。」


她問以阿拉伯語,語調平靜得聽不出絲毫情感。埃及男人對上她的眼睛,竟發現自己不再存在於昨晚仍靈動澄明的翡翠裏。

他要怎樣回答才能回到她的眼睛裏?還是說、已經回不去了?


「……查一下伊奇和那幢別墅的位置,就這兩件事而已。」


最後他斂下目光,看見傷痕纍纍的小狗也翻身不理自己,他感覺自己被拉進了計謀的深淵,只能等死。

已無退路了。


「你倒是相當清楚中領館的本事。」


話音剛落,他的掌心傳來一股涼意,她無飾的雙手已經被虛弱的伊奇佔據,而她扭頭正身就對顏先生開口:

「麻煩顏管家回国後代我向巴圖爾閣下問好,先失陪了。」


「咱明白,只是巴依圖爾遜小姐,有件事咱尋思著還得提一下——事情了結,得空的話就回家看看吧,令壽堂相當想念妳,咱免不了擔心……」華裔男人識趣地躬身,目光卻緊緊勾在維吾爾女人身上——這點沒人看到,卻無處不在。

「妳是個溫順重孝的大家閨秀,咱相信妳明白的。」


維吾爾女人頓了頓步伐,下一刻又消失在門檻後。旁觀的四人,乃至回神追去的占卜師目送她走進自己曾經的堡壘;途中伊奇突然慘吠了聲,一截染血的不明物體從她的右手滑落。一如那個在時母廟的黃昏,她並未停下腳步,直到她消失在廳堂樓梯的拱頂走廊。


「老頭子。」「嗯?」

黑髮少年指了指那截物體,老人與兩個年輕人同時看去,那是一截小狗的金屬義肢,血泊中躺著一枚小小的監聽器。


「竟然在義肢裏安裝監聽器還是監視器……」「是敵人吧!」


「他不是敵人。」


「欵?阿布德爾?」花京院和波魯那雷夫同時問,這時他們才發現一路上這埃及人一直在盯著手上的什麽東西。


「姓顏的只是管家,手段極其高明的商人管家。」


那圈金鐲孤零零地躺在他熾熱的掌心裏,涼意從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寒透了阿布德爾的心。顏管家和其主人成功得不費成本,就讓他賣走了他最在乎的她——

為了同伴,他只有心甘情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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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1-4-10 04:3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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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嗷嗚……」


鮮血染紅了米黃的被鋪,缺肢的小狗痛苦地低鳴顫抖,卻始終停留在那片被鋪上。


「乖,忍耐一下。你可以的。」

女人溫柔安慰。她草草擦了擦濺到臉上的血液,毫不介懷地伸手輕揉小狗的耳朵,繼續用藕絲藕針縫合那截被活活扯斷的斷肢傷口。

伊奇是富有靈性的,低嗚一聲後真的像是僵化了四肢似的,不管她怎樣動手都乖乖呆在原處。這樣一來就只餘唧唧的吱啞聲迴響於女子閨房中,刺耳的,彷彿在用鋼線編織著什麽。

總之不可能是可愛的事物,更不可能是穩固的事物。


『吱呀——』


縫好最後一針後,娜路佩爾罕低頭為伊奇包扎傷口,得空就往寢閣外的廂房小廳伸手——

「來,小心。」

聞言她收回了殘缺的右手,尾指勾回那縷藕線,攏於掌中。


也許是知道自己擅闖了禁地中的禁地,埃及男人訕訕地將那截鋼索綑成的小狗義肢放回原處——就在寢閣內,拱門左側的熱水盤中。


「喬斯達先生對我有任何吩咐?」「抱歉?」


「你沒跟我提過你會過來。」她勾指扯斷藕線,拍拍小狗示意完成後又執起了兩片早早裁好的圓布和餘下的護理用棉花。


「……我就想來看看妳,還有伊奇。」躊躇數刻後,阿布德爾才開口回話,目光從未離開自己那雙沾了熱水的手。作為房子的現任主人,他有權質疑她為何會認為進入這廂房要先行知會她;是歉疚吧,他無法埋怨她一切不理智的言行。

「牠很堅強也很乖巧,傷勢亦已經穩定下來,你大可放心。」她只顧低首縫紉,右手抓住小圓枕輕輕轉動,坦然又疏離得像在暗示想要獨處。「只要牠願意,下午出發找Dio算帳不成問題……」


「我不想談這些。」「那你想談什麽?」

一串針步被狠狠拉緊,她按著幼針、勾線繞針打了個結,又扯斷了絲線隨手放下圓枕。坐在身邊的男人沒說話,正盯著她看,那眼神寫滿了什麽,又什麽都沒寫;準確來說,她看不透他的心情。

這時候的他和她除了戰事,還有什麽可以談?她不知道,或者說在無數話題中她只願意談起實際的戰事,畢竟那是他的目標,也是惟一一根連繫彼此的脆弱絲線。實在不難想像,此事了後(如果他們都能活下來)彼此的關係將會從朋友再下降一級。遺憾、婉惜,卻幾乎是必然的結局。


「娜路佩伊,我……」他再三張口,最終卻只吐出一句服軟般的嘆息:「既然妳覺得沒什麽好談的話,那我們就來談有關戰事的事吧。」


「你昨晚就知道伊奇在姓顏的手上,我有沒有說錯?」

她不緊不慢地說,起身走到熱水盤前拿起了那截新製的犬隻義肢,用旁邊簇新的毛巾擦乾。「以我對你的理解,你不是那種會在這時候故意作弄我的白痴。」


他斂眸, 毫無抗辯之意。事實大致都如她所說,昨晚的晚餐後他走訪了區內各家長輩,相熟的陌生的甚至素有積怨的無不一試,乃至深夜十二點多才得到郵局朋友的回覆、知道有人在尼羅河上游近開羅塔附近撿到一頭受傷的波士頓㹴。再三追問下他得知那頭受傷的小狗後來被好心的華人獸醫帶到中国領使館裏,那時他才回到宅院裏休息。他的確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是他清楚她十分排斥那個地方,其他人也歇下了,也就沒事先知會任何人。

今早到了中領館,他見到了伊奇,也見到了那個顏先生。顏先生沒多說就承諾會將伊奇交給他,前提是:要看到作為中国公民的娜路佩爾罕一切安好。

這個條件很單純無害嗎?驟眼看是的,但他沒辦法忘記她的眼神——每當提起中領館,她的雙眼就寫滿了忌憚,而看到顏先生那可掬得公式化的笑容,他當場就心生悔意。


「……我找盡了人,真的沒辦法了。」他只能坦白承認,縱然那時進退兩難的感覺讓他揪心難耐。

「我沒說你做錯了——換了是我也會這樣做,那是戰場上最理智也最圓滿的做法……」


「那麽妳生什麽氣?妳可是上過戰場的人……」年輕的占卜師壓低聲音,倒沒將句子說完,任由最後三分一句的句子於喉間潰爛;他深知那句話是一把雙頭旋刃,錐心刺骨更使人血流成河,最終彼此都乾涸而亡。

縱使目的有多正義、情況有多無奈,事實是他的確用了她作籌碼,換回了伊奇和Dio藏身地的情報,他有何資格指責她的不理性?他和她之間的問題,早就超越了理性可處理的範圍了。


「所以我說了我沒生氣,充其量只是……」「只是什麽?」


沉默彷彿成為了語塞的雅稱,就在他和她之間。


「穆,你知道我父親當年對你的評價嗎?」

維吾爾女人走回床邊坐著,放下義肢說得不著邊際,雙眸緩緩失焦,沉進久遠的記憶中:「當商人的無不眼光獨到,看事如是,看人也如是。你果然如他所說的謀伐果斷、熟判輕重,去當商人或軍官的話前途一定無可限量。」


「娜路佩伊,我沒想過要犠牲妳……」


「戰場上沒個人意願可言,只有值得與否、成功與否。」她揚了揚手,似笑非笑的看向頭上的香薰吊燈,再次開口:「只是,如果你告訴我:你的計劃需要我自殺式襲擊Dio的話,我會好好打扮一番、帶著炸彈就跟Dio同歸於盡。於我而言這也算是個美好的死法。」


他總算再次在公主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就俯臥在那眶猶滿不溢、盈盈盪漾的清泉裏——


「然而穆罕默德,你奪走的、是我的驕傲。」


聞言,埃及青年緩緩閉上雙眼;他看清自己的計謀玷污了她清澈的心湖,那她怎可能對自己生氣?為背叛者動心火,無異於無止盡的自虐。

娜路佩爾罕重重呼息,這番話大概就是她這段日子裏的心聲總結。千絲萬縷的鬱結隨著那口氣息消失,她感覺自己的胸前舒暢了些,就連雙目的朦朧刺痛也裊裊消散,大概這些事情可以落幕了吧。

從今以後,她輕鬆得只是他的戰友,再沒什麽值得執著了。


「伊奇裝上義肢後休息一會就可以出發了。你先出去吧,一個大男人留在女子閨房裏總不太好……」


「下嫁給我吧,娜路佩伊。」


沉穩的字句擲地無聲,卻將春末夏初的沙漠民房抽成了真空。


「……給我一個原因。」

猶如隔世之久,她才回過神來繼續組裝義肢。正當她扭身要抱來伊奇替之裝好義肢,一股帶淡淡木香的力量拉住了她的手。


「我受夠妳對我的折磨了。」


阿布德爾收緊了五指,壓低聲音,低語隱忍的痛苦與焦燥:

「過去的十年於妳而言等於一萬三千年的酷刑,難道我不是嗎?撇除這次我的過錯,妳我之間仍然存在無數無從辯證的牽扯、挨單算帳不過耽誤彼此。既然如此,那不如決絕點解決這件事——」


本能的恐懼,長輩的哀求,一切都在加劇他心中的不安感,不安得想要將她據為己有......是不是只要將她綁在身邊保護起來,就能讓那些虎視眈眈的人知難而退?

如果當年,他和她沒被醫生驗明正身、他直接說她已經委身於自己,她會不會就能留下?


「我們沒所謂的前世,又何來辯證的必要?穆罕默德,書不是人生,你不是濕婆、我不是帕爾瓦蒂更不是薩蒂……」「誰知道我們是不是?」


「但你不愛我,不是嗎?」


宛如回到那個初到盧克索的早晨,最後一張底牌仍然由她揭開,他只能任由那股帶清香的微涼離開自己的掌心——他愛不愛她?當然是……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為什麽他會自然而然的放手?


「穆罕默德,我衷心希望你的妻子是個你真心深愛的女人,而不是像我般單純是一個朋友——我不希望當你遇到你的拉妲時,你只有跟奎師那一樣放手。」

維吾爾女人說,殘缺的右手撫上了男人剛毅的臉容,像情人般溫柔、像犯人般惶恐。他清楚看見那雙翡翠刻滿了睿智的坦然,有如當年他跟她共讀的《摩訶婆羅多》,更有如當年他和她偷偷從印度人手上買來看的《帝國雙璧》。兩本著作都告訴了當年的他:世上的男人和女人都在尋找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可若這個另一半又是由兩半所組成呢?那只會讓三人都痛苦一生——不論將來誰讓他真正動心,他也會讓她痛苦。

結婚的話,她絕對會成為他的摯友、他的賢妻喀茜.拜然,卻絕對不是他的瑪斯塔妮,而他和她還有多少時間讓彼此昇華呢?

他和她之間,沒可能存在另一段一萬三千年。


「……那妳呢?」


聞言她回頭,笑了笑,抱起了小狗為其裝上義肢,然後抱著牠離開了房間。女子閨房裏只留下一個看不穿命運更看不透人心的埃及占卜師,他為自己的無能垂頭悲嘆。




早晨的衝擊削減了眾人的食慾,直到中午時才算回復正常。畢竟今日的行程有夠緊湊也有夠刺激悚人,不多吃點也許就成為了遺恨了——這場正面對決,可是不見血不死人不能罷休啊。

午餐後,一行五人就出發了;沒錯只有五人,還缺了一人一狗。


「喬斯達先生,這樣真的好嗎?我是指,不等娜路佩爾罕和伊奇回來就出發……」

「阿布德爾在保護那女人和那畜生。」承太郎低聲說。


「你太年輕了花京院,沒看出阿布德爾很難過嗎?」波魯那雷夫邊走邊攤手,向前方領路的橙袍男人投以一個同情的眼神:「只能用這種方式保護心愛的女人,那傢伙也太痛苦了吧……」


「給我收回你剛才那句話,波魯那雷夫。」


「蛤?為什麽啊?好歹給我個原因吧!」銀髮青年不服氣地反問,語調也越發充斥慍怒的意味。


「娜路佩伊是個成年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包括你我在內。」

走在前頭帶路的阿布德爾將步伐放得更慢,語調越發冷漠,彷彿那姑娘已經不存在於他的世界中:

「你應該知道,她視尊嚴和原則大於一切;而我可以告訴你,波魯那雷夫,你剛才說的話足以讓你在她手上死十次。」


「喂喂喂這也太無理了吧!我說的可都是事實啊老兄,你不是愛她又怎會……」


「我不愛她。」


開羅的時空彷彿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凝結,最終粉碎。


「……阿布德爾,你是說真的?」

久歷人世的喬瑟夫總算開了口,他無法相信這是眼前人的真心話。在這一路上,他都將這正直青年的雙眼看得徹徹底底:每當那姑娘到來,那雙橘金的眼眸總會暈染上一兩層和煦的溫柔;日子久了,當中的情意越暈越深。到了今日,真的連些許愛意也不存在嗎?連摯友般、親人般的愛也不存在嗎?

再怎樣說,終究是經歷了三年相守、十年離散才重回身邊的感情啊。


「我想我說得再清楚不過,喬斯達先生:我不愛娜路佩爾罕。」埃及男人說得毫不遲疑,雙眸似是已結厚冰:「我和她之間無任何男女之情,這是她親口承認的事實。要是我們能活著回來,您不妨就這個問題要求她回應一下。」


「那你為什麽不等她。」


「你不明白,承太郎。」

他轉過身來,背對日光的臉容更顯黝黑陰沉。他張著那雙冰下燃火的金眸,隨即開口:「一句等待可以拖死任何重要的人事物,而現在再等的話,令堂將會性命不保。」

無關時機與資本,等待,本來就是場決定生死的豪賭。


「她選擇了放下不報仇,那是她的事。至於伊奇,你知道我們之中無人降得了牠,牠愛跟誰就跟誰。」

他接著說,言畢轉身,抬步往街道末的可怖別墅進發,就要踏到鐵閘內的空間——


「在這時玩綏靖政策,你應該改姓張伯倫了,穆罕默德。」


訕笑般的女聲從背後響起,阿布德爾回頭,那女子正抱著小波士頓㹴往自己款款走來。看那身米白衣裙、那身藍繡黑絨馬甲,他好像看到了少年時的夢。


「OH—MY—GOD——!!!可可西里妳竟然說阿布德爾是張伯倫!!!!That's fire!!!!」喬瑟夫馬上來了精神,反應誇張得像是完全忘記了半分鐘前籠罩一行人的悲劇氛圍。


「這個說法……噗!」花京院忍不住噗哧一笑,連身邊的承太郎也勾起了極淺的月牙。他們都修讀過基本的文史哲,自然知道綏靖政策和張伯倫是怎樣一回事;縱然張伯倫陰差陽錯地為唐寧街黑狗鋪好了後來延緩日落的勝利大道,那位老好人仍為歷史學家詬病其低估了敵人、養肥了德國元首。別人若這樣說,大抵下一秒就會被飽以火拳了。

一物治一物就是這樣的一回事了吧。


「看來大家都有好好讀書,知道張伯倫……」「娜路佩爾罕妳和伊奇也來了就太好了,能說說張伯倫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嗎?」


波魯那雷夫歡快地拍了拍娜路佩爾罕的肩,卻在下一秒被她看白痴般的眼神打敗。他不服輸的抬頭看向眾人,無不一臉無言以對,他彷彿看見連伊奇那張狗臉也露出了人類般的鄙夷神情。喂喂不懂歷史沒罪的吧他好歹有讀完高中啊!!!!


「進去之前,有件事我必須跟你們說清楚。」


就在別墅大開的中門前,她停下腳步,轉身凝色望向眾人:

「我以前提過,Dio的藏身處裏完全沒任何燈光也沒開窗,只有Dio活動時才會點少許蠟燭照明。在那裡還有一個褐色長髮、只有頭出現還飄在空中的男人,應該是個替身使者。」


「餘下五個九榮神的其中一個嗎。」花京院神色凝重,數點汗珠沾濕了他亮紅的髮絲,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恐懼——那根刺進皮肉、為自己的掌心紋上朵蓮花的蓮根,不知有什麽用處?

「恐怕沒這樣簡單,花京院。那傢伙可是被Dio封了御前騎士。」法國青年摸摸後頸,隨即搖頭。對於騎士的事情他最清楚不過,而作為一個本家皇室耍智障耍出個國格的法國人,他深知歷代御前騎士是守護白目君主(乃至讓其耍智障到最後)的最強力量,那代表著什麽?


「我相信可可西里妳的直覺與能力。跟我們說一下:妳當時有從那男人身……頭上,感覺到什麽嗎?」美國老人接下了蓮蕊,翠色的雙眼對上女人的綠眸,看得一陣熟悉的暖流從接花的掌心蔓過全身。

「要說的話只有一種感覺,喬斯達先生。」維吾爾女人神情坦然,看著掌中半透明的無蕊小蓮株緩緩合起、隨絲幼的蓮根沒入左腕青藍的靜脈,抬眸壓低聲音:「漢人有句話叫『不成功,便成仁』,那個男人極可能讓我們成為後者——但那對我們和荷莉小姐來說完全沒意義。」


「……真是夠了,意義什麽的。」

作為受害人之子的承太郎接下蓮蕊後伸手壓低帽沿,他向來在乎的是目的,意義只佔極少部份——在生死存亡的議題上談論一種行為具意義與否實在過於消極也過於浪漫,兩種態度都不能當飯吃、不能保命,達成不了目的還有什麽資本談意義?


「意義是由目的所定義、再由行為所賦予的啊。」

波魯那雷夫抬頭看著眼前的黃石別墅,自信地笑說。法國高中必修哲學,他深信在場只有他能把虛無的概念陳述得精闢獨到,可別再說他不讀書了啊——

他可是本著這人生哲學為雪莉報仇、走到今日的!


「我們的目的從來就不應該只是拯救荷莉夫人。」紅髮少年挺起胸膛,這是他人生中頭一回如此肯定自己的想法:「我們的目的是,滅掉Dio、活著回去見荷莉夫人。」


「……不知為何我覺得花京院這番話有點詭異,波魯那雷夫應該也感覺到了。」「的確……聽起來像是復仇的基度山伯爵會說的話。」


聽罷娜路佩爾罕扭頭看向了身邊的埃及男人,神情複雜得有點生無可戀的意味:

「我相當肯定你記錯了書,穆罕默德。」


「那就等我們回家,由妳來指教。」阿布德爾將蓮蕊攏在掌心,認真而坦蕩。


她能活著出來嗎?真的活著出來又是件好事嗎?


「……嗯。」她輕聲回應,沒多說孰生或孰死的取捨。


「大家、要進去了——」


在那大閘前,喬瑟夫壓下聲音,說出了一行六人一犬的心聲:


「這趟旅途的終點,不要讓它成為我們的終點。」


酷熱的古國午後,總有人踏出了改變命運的步伐。


「咱這次又贏老爺了,老爺可別怪咱啊。」最後一枚白子被黑子吞噬了,身穿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看向了坐於對岸紅木椅上、一身靛藍中山裝的黑髮男人,滿臉春風。


「棋逢敵手,雖敗猶榮,哪有輸打贏要的道理?」藍裝男人摸摸綴玉的耳垂,邊淡淡微笑邊伸手幫對方將黑子掃回棋盒內:「這下棋跟經商一樣,看開了就清淨了。」


「老爺這些年家業雙成,這棋藝怎就未見精進呢?依咱看啊,老爺還是看不開,心不清淨,棋功自然難以進步了啊。」

顏管家笑著搖頭,一指豎在自己鼻尖前作勢往男人眉心指點一二。及後他收拾好棋具,轉身拿來熱茶和點心放到茶几上。


「對了老爺,那老鴿子要怎處置?可可西里小姐逃回來後,他就不太安份了——昨天才跑去那占卜小子的家裡咕著要見人呢。」


「放了吧,為了隻只能咕兩聲的老信鴿而毀掉兩邊的契約,不划算。」帶耳環的男人揚了揚手,雙腿一翹就在木椅上擺出一副悠然自信的模樣。他看向了樓外,烈日當空的開羅充斥著營營役役的蟻民;尼羅河上剛好有艘寫上「廓爾廓斯」四字的貨船停泊著,就在那一行六人一犬的目的地旁。


「說起來,最近開羅都有歐洲新藥跟喀什玉料回貨了。」「明白,咱這就去拿合約。」


那人又是一擺手,顏管家就領命離開了。不大不小的陽台上獨坐一個正值壯年的華裔男人,嘴邊的微笑教對面樓房的貓狗跳進樓間小巷。


「其實,會不會就藏在子宮裏?」


他摸了摸耳上連成一串的金絲玉與珍珠,拇指捋了捋左無名指上的伊犁燈明石扳指,那上頭刻著一串字:巴圖爾.阿克薩.塔依提利瓦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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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1-4-10 04: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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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在位於赤道的黃沙國度,下午的氣溫老教人大汗淋漓得膽顫心驚。開羅是個怎樣的地方?人口密集、小小城市堆了六百萬幢建築物,規劃成一個中東風情的大迷宮。只要是個有知覺的人類,大都會在這城市感受到何為烈火焚身。

同一時間,世上現存的神秘文化紀錄中,對於凶兆或陰宅的感應描述都有個共通點:寒冷,徹骨的寒意——那股寒氣多麽鮮明而可怕,就縈繞在眾人心頭。


「Dio大概已經知道我們來了。」


喬瑟夫神情嚴肅,翡翠色的雙眼睨向紅木大門;一陣接一陣寒意蔓進骨肉,使他有了一瞬間自己還在紐約準備聖派翠克節宴會的錯覺。也許連承太郎也不知道他曾經是個波紋使者,而波紋除了在戰場上加強攻擊力外,還有強身健體、調養體質的作用。別的不說,起碼這些年來他一介老人還能為家中妻女子孫提供個溫暖安全的懷抱,一家人抱作一團的就跟鳥一樣熬過多少個冬天。

但身處當下的開羅,他心中只有一句話:Dio的存在,讓冬天降臨了。


「喬斯達先生,要現在進去……門開了!!!!!!!!」


「注意你的禮儀,波魯那雷夫。」阿布德爾正色提醒,抬腿跟上女人的步伐:「主人家門都開了,總不能讓人家乾等。」


「Dio沒一個手下懂得¼ d’heure de politesse(一刻鐘的禮貌)的嗎……」

那得視乎Dio有沒有來自法國或者法語區的手下啊;四位來自三個不同文化圈的男士無不這樣想。別說文化回事本來就跟家規一樣走在地化路線、各處鄉村各處例,他們能用正常人的心態期望Dio及其手下會按文化規矩行事嗎?那傢伙可是連基本道德都沒有的啊。

不過說起來,連最重視禮儀的娜路佩爾罕都沒開口吐槽,或者他們維持現狀、專心應戰才是最好的。


「As-Salaam-Alaikum,巴依圖爾遜閣下。」


當五人一狗走到大宅的門前,黑暗的前廊已經呈現眼前,只不過在那全開的大門邊一個身穿白執事裝、頭戴高聳綠冠的男人面帶微笑地飄浮著——對,他雙足離地三吋,像個磁浮人像般飄在半空中。


「敬謝不敏,我並無任何信仰。」罕有的,娜路佩爾罕甚至沒有點眉致意,拄著長傘微昂下顎:「我們要見你家主人,麻煩帶路。」


「……還是一如以往的孤高啊,娜路佩爾罕。」綠髮執事褪了些笑意,紫紅的雙眼透出陣陣輕蔑的冷漠:「看來妳並未知曉Dio大人對妳的重視是建基於什麽,妳倒是有點自負過頭了。」

「不外乎那幾個理由而已,你家主人也不是第一個想要對我動手的人。Anyway,dismiss yourself here,you wouldn’t love to waste your time on a wild-goose chase,just like your old brother did。(怎樣也好,停止你的廢話,你不會喜愛在注定徒勞無功的事物上浪費時間,就像你兄長一樣。)」

「閣下何以見得?就憑閣下的好姐妹打敗了家兄嗎?恕我直言,家兄是個舊時代的人,手段再高明也有過時的一天,閣下一行也不過是……」


「兄長?」承太郎抓住了焦點,花京院亦意會過來:「你就是小達比?」


「雖然我比較喜歡別人直呼我的名字——不過兩位說得沒錯,我正是丹尼爾.J.達比的胞弟:泰倫斯.戴卓爾.達比。」泰倫斯挑了挑眉,轉眼又壓下稍起的不滿,躬身向一行人敬禮。

「Thatcher?不不不,你就是達比的弟弟!!」喬瑟夫當場就張大了嘴巴、指著那自信得滿頭翠綠的男人——到底這人的臉皮要有多厚才敢頂著一頭綠髮自詡戴卓爾?英國佬知道了只怕會被氣得連茶具都摔個稀巴爛。


「噢,原來喬斯達閣下不知道嗎?家兄沒向你們說過這件事?」「我們根本連你哥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哪會聽過你這傢伙是誰啊?!」


「原來是這樣……那真的、出乎意料啊。」綠髮男人稍稍放輕了聲調,兩眸紫紅亦重新暈上一抹深沉:「所以你們不認識那位打敗家兄的印巴裔姑娘?」


「你為什麽會假設我們一定會認識那位女士?恕我直言,大家都算是那圈子裏的人;我相信我仇家再多,你和你兄長的也不會少得哪裡去——美國可是個多元民族強國。」

門邊的阿布德爾雙手覆袖,橘金的雙目盯得泰倫斯失去了僅餘的笑意。如果說走在一團前頭的維吾爾女人是個心高氣傲的落難公主,那此刻盯著自己的埃及人就是守護她的狼衛;一綠一金的兩雙眼珠,一如毒蛇與胡狼,無不向他嘶嘶低吼。這雙騎士與公主的典範倒算獨特了,畢竟可沒多少真正的千金小姐不介意自己雙手沾腥——

昨晚那個打敗了老哥、辮長及膝的印度少女又是這樣的人,真的不會被這行人吸引過來嗎?


「……英雄所見略同,阿布德爾先生。是我失禮了。」


過了好一會兒,綠髮男人才再次掛上禮節的微笑,躬身道歉;看這堆傢伙的反應,似乎真的跟那位印度少女沒關係,不然以喬瑟夫.喬斯達和波魯那雷夫的個性早就發火吼問他那女孩的下落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從各個層面而言那少女都替從前的自己報了愛人被擾的仇,老哥受到應有的懲罰又不牽連到Dio大人身上,算是他走好運了吧——為了感謝那女孩,也許回美國後去參拜下巴巴吉還個願好了。


「你這樣看得開,就不會想替你哥哥報仇嗎?」花京院緊皺著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眼前人跟那個早上所見的華人管家很相似。


「花京院你為什麽會覺得我看不開呢?」泰倫斯掩唇笑了笑,隨後悠悠攤開雙手:「家兄曾說過『一切過錯在於敗者』,我相當認同這個論點——輸給那位姑娘的家兄才是『惡』,與人無尤。更何況你們並沒打敗家兄,我即使要報仇,那也應該找那位……嗯,啹喀姑娘才合情合理。」


啹喀。

紅髮少年雙目一緊,腦海中浮現一張靈動活潑的印歐少女臉容——掛在她鼻上的正是黃金打造的啹喀雙刀。


「那你應該慶幸你兄長沒見到她的父親,想必一位父親的啹喀刀一定會比我這個業餘持有者所擁有的來得鋒利。」前方的她輕輕擺了擺頭又摸了摸腰間的大理石,聽她好像在笑說人間樂事,卻刻薄得讓人無法穩住臉色。


「Dismiss your ass here,lead us to your boss,NOW。」「別跟他廢話了承太郎,直接扁他吧!!!!」


「阿布德爾先生,不站到巴依圖爾遜閣下的右方嗎……」


泰倫斯看向埃及男人,臉帶微笑地問,同時女人的左手早已握上大理石刀柄。


「她的第一擊,將會是向左平砍啊。」


「什麽?!!!!」


揮刀的瞬間,阿布德爾看見那動作明顯僵住了一瞬,身邊的她雙目稍稍瞪大,一轉腕將刀鋒拐正往前刺去,可惜注定落空。再看那飄懸半空的替身,另一個笑得奸狡的賭徒正把手伸向她完好的左手——

——Dio買了我的骨,更買了我的餘生。


她只餘一隻手了!


「魔術師之紅——!」


熾熱的火焰燃亮面前的走廊,娜路佩爾罕回神之時已經被拉回後方,橘紅大袍佔據了視線正前方。她低頭往發痛的左腕一看,一圈帶高溫的紅痕久久不褪,似是被誰人擁有、被誰人保護的烙印。

穆罕默德、到底在幹什麽?


「果然如Dio大人所料,娜路佩爾罕對你『們』而言真的是價值連城呢——」


火焰後的人影更顯危險,神明的主人泰倫斯笑得張狂,比眼前的火焰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阿布德爾先生不願意放人,那麽我惟有賠請另外幾位、去一個相當有趣的地方了。」


紫黑的大洞憑空出現,承太郎被阿圖姆神狠狠擒住,門邊分邊放出隱者之紫與綠色法皇的喬瑟夫和花京院也被拉了過去。


「可惡……!可可西里!」

快將沉沒之時,喬瑟夫窮最後的力氣附在地面,卻只見女人的傘柄往自己的五指狠狠一打,她的眼神寫滿了懇求和沉重——

溫暖自掌心蔓延全身,熟悉如五十年前健全而偉大的雙手。


「喬、喬斯達先生?!!」


不明所以的花京院被拖進大洞。身邊的老人正昂著首,對頭上的她展露信任的笑容,還來不及問什麽就沒入了大洞,耳邊只迴響著老人最後那句「十分鐘內不見我們出來,一把火將這裡燒了」。

長廊空蕩,鴉雀無聲。


「……給我一個解釋,娜路佩爾罕。」


波魯那雷夫好好調息過後,才穩住聲音向前頭的女人發問。誰料她非但沒有回話,還徑直步回陽光下,就在最後一級階梯上坐下。


「不可以讓他們面對最棘手的敵人。」

「最棘手的?妳在說……?!」法國青年當場愣住,滿腔怒火立馬熄滅了一大半;對了,Dio身邊有個只有頭的御前騎士,那個人會是最麻煩、最恐怖的。雖然這樣說有些年齡歧視的意味,但喬斯達先生不年輕了,承太郎和花京院又太年輕了,讓他們來面對那最大的未知和危機顯然不是這裡三個成年人願意的。

只是,她為什麽這樣有信心?


「小達比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有些人他碰不起,就寧可將功勞拱手相讓給其他人。從頭到尾小達比最想要的是Dio對他的重視、繼而利益,而不是重用;用古代的話來說他不過是想當個權臣,不是真正願意獻命的忠臣。這樣的人只要不是被逼得失去理智,不會想對我們三個動手。」娜路佩爾罕放輕聲音,左手半抵唇前作深思狀,乍看竟有數分商賈的居心叵測。


「不,我不同意妳的看法。我們六個之中,白金之星的攻擊最具殺傷力,綠色法皇能為大家打掩護,喬斯達先生更加是攻守兼優。小達比沒可能不清楚這點。」

阿布德爾搖了搖頭,坐到她的身邊。雖然他相信她的判斷,但恕他不敢苟同她的說法;泰倫斯.達比是什麽人?看那身文質彬彬的模樣很明顯跟他哥一樣是智鬥派的高手,這樣的「智者」真的寧願挑選三個武鬥者為敵手也不選有一位女士在內的小隊嗎?

當然娜路佩爾罕並不纖弱,反該說她強悍得有點過份——以她的身體狀況限制來說是這樣沒錯。可當兩隊都這般難纏時,真的不會選一隊攻擊力和風險都較低的人作對手嗎?要在Dio手上生存甚至獲得賞賜就一定要立功,那泰倫斯就不可能不爭取擊敗他們一行六人,除非……


「小達比不想動我。」維吾爾女人說,一手托著下顎望向了不遠處大開的鐵閘:「或者說,Dio不想動我。」


「娜路佩爾罕,妳的意思是……」「波魯那雷夫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支援戰事的是金錢;Dio睡了一百年,何來這樣多錢財去攏絡人心組軍隊?即使有錢,又是哪來的門路找來這樣多替身使者?」


「妳覺得姓許的跟Dio合作,對吧。」


埃及語飄散在炎熱的微風中,輕輕的話卻道出了最沉重的猜測。他和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同時沉了下去,是猜疑的深淵、也是現實的千斤重擔,兩者都能將三十將至的二人壓得粉身碎骨。


「……可說是鐵證如山了吧。」


良久,她放下了手,維吾爾語迴響在漆黑一片的深淵中。她知道比起白花花的錢和黃澄澄的金子,許煬更想要一棵能為他一直長出金蘋果的搖錢樹,而她很可悲的就是那棵樹——這就是商賈眼中的可持續發展。為了將她的身心綑死在自己手中,許煬肯定不介意付錢跟Dio合作,或說是交易:他為Dio當掮客、花錢買來門路和情報,以此買下巴依圖爾遜的女兒,不為慈悲,只為錢財。

證據嗎?顏管家對伊奇巧合般的拯救、讓阿布德爾二擇一的絕佳手段,還不夠說服力嗎?


「喂喂喂你們倆不要種族歧視白人啊先回個帶啊!我不明白啊!」


「你不明白才好,波魯那雷夫。」埃及男人說,橘金的雙眸暈上一層微翻不止的水波:「娜路佩伊她不想再提起這些。」


看著她的眼睛、那順隨飄揚的兩鬢虛無地飄往遠方天際的視線,阿布德爾無法再說更多;他見過這種讓人心疼不已的眼神,就在籠中鳥身上。憧憬的、無望的、麻木的,他最怕看到她的雙眼寫上放棄一詞,而今日他真的看到了。

是什麽讓她在走了一整條絲路後想要放棄?他害怕著,卻又深知道大部份責任在自己身上;只是今日的她,還願意讓他承擔這份責任嗎?


「什麽啊……」波魯那雷夫不滿地低喃了聲,隨後又明理地沒再發問。大概每個人心裏都會有三數道過不去的坎、三數道永遠難以癒合卻逼使人成長的傷,有如月圓月缺;他的是雪莉,也許身邊這兩人就是彼此心裏那抹染血的白月牙吧。

三人一犬就這樣看著天空,雲朵飄飄,不知道帶走了什麽思緒願望。


「已經十分鐘了吧。」又是一陣禮拜的聲音後,娜路佩爾罕站起身,拍拍裙後的灰塵:「該時候進去了。」

「啊。」「等等,波魯那雷夫、伊奇。」


被點名的一人一犬聞聲回首,那雙金眸早已表明了一切。


「在進去之前我有些事要聲明在先:如果你們在這大宅裏受了傷或者失了蹤——我不打算、也不會去救你們。」


一字一句地,阿布德爾緩緩說著,固中思維自然是理性的,卻也難免讓人心感殘酷。


「我明白這樣說很殘忍,但是我們此行的目的是誅殺Dio,要避免為了救任何人而全軍覆沒。我希望你們也能承諾我,若我受了傷或者失蹤,千萬不要來救我,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全為首要考慮。」

「啊,我明白了。」法國青年了然地微笑,抱起伊奇走到埃及男人面前,以法語笑說著什麽認真的鬼話:「但阿布德爾,娜路佩爾罕、一定要是個例外啊。」


看向她時,他兩眸橘金微斂,似是歉疚得不敢面對——道理上來說她是團隊中惟一的醫護人員,那當然要是個例外。只可惜世事往往不會盡如人意,倘若危難真的來臨,勝利與她,他要怎樣二選一?


「……你倒是把我想說的都說了,穆罕默德。」維吾爾女人開了口,語帶一點笑意:「放心,我有分寸。」

她總是那麽懂事成熟,他總是那麽猶豫懦弱。


「娜路佩伊。」「嗯?」


望見那雙翡色的眼眸,占卜師感覺喉間的言詞把他毒啞了,彷彿在十載過後他才找到了解藥:

「……能活著出來的話,希望妳能好好考慮我的……請求。」


勇於承擔的愛情,有可能發生嗎?

大概連他自己也覺得可笑,那就可以解釋到她此刻的笑容了:溫柔、憐愛,卻顯得彼此間的隔閡厚得可憐,而他和她都無能為力。接下來也許就只有烈火才能成為彼此心悅誠服的答案了吧。


「能活著出來的話,你得請波魯那雷夫和伊奇吃頓好的。」「妳也不例外。」


商賈千金感受著掌心的高溫,完好的五指扣上了埃及男人的手。他和她一步步的互相扶持、跟在法國青年與小狗的後方,並肩走過了長廊、踏入了迷宮。

一如當年,他和她互相引領著走出開羅的鬼地、走回他們的家。



「喂阿布德爾,該怎麽辦?這看起來就像埃榭爾畫的《相對論》一樣沒個頭啊……」


波魯那雷夫邊說邊回頭,只見身後二人分別拈著一株合苞未開的蓮花和上拋一個粒子模型的火球,牽著手越過自己緩緩走下深不見底的階梯。那到底像什麽?

不知為何,他總無法按捺臉上的笑意。


「別笑,讓那顆頭察覺到就麻煩了。」


娜路佩爾罕說,步履與話語一如以往的輕緩,此刻迴響在這漆黑一片的大宅中卻總覺吵耳。她看著眼前不知方位的路途,彷如走在深夜的戰壕中,看似暢通無阻的寬闊道路變成一絲鋼線——明知道危機四伏、血湧處處卻毫無線索。這種被逼的擔心吊膽才是最教人恐懼的。

講個小小的秘密吧:同樣是夜班,選守戰壕急救崗和靈實患區(專門放置垂死或剛死的軍人),她一定會選擇後者。


「我在這裡,娜路佩伊。」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猛然回神,一個不留意還踏空了半級樓梯,萬幸有人及時接住了她。


「……我沒事,看著你那個球吧——?!」

那團粒子模型火球的正左前端和正中前端,火苗像是被壓平了似的。阿布德爾馬上將身邊人攏到臂間,雙眼的焦點凝聚於任何一點風向動靜。

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們三個……是九榮神的餘黨,還是那顆惡魔騎士的腦袋?


「穆,先放手……」「別說話。」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側挪了身子、將手更收緊了些,像是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著什麽寶物——她不能受一點傷!


「「咕哇啦——!!」」


誰料一陣黃沙劃破眼前,左前方一柱石柱被刨出了一道裂縫。石塊像是日久失修般破碎剝落,最後一個被刨傷的人邊噴著血邊掉落地上。


「喂阿布德爾你看!迷宮消失了!」波魯那雷夫叫道,前方的二人才回過神來,抬頭望見無盡的階梯和奇異空間盡數消失,三人一犬就站在偌大的廳堂中。想必剛才伊奇的『愚者』所打倒的、此刻倒地不起的人就是製造迷宮幻象的替身使者了吧。


「伊奇,有你的。」「嗷嗚!」

……被摸個頭而已,有必要樂得直晃尾嗎?


「無論如何,現在宅邸的格局都回復原狀了,生物探測球也沒其他反應了,應該暫時安全了……」


埃及男人扶著一邊的石飾底座,環視了一圈。法國青年與小狗點了點頭後就動身走前繼續探查,維吾爾女人走了數步卻聽不到腳步聲,回頭只見他神色蒼白地僵在了原地,她的視線順著他扭首的動作往後看去——

齜牙咧嘴、面如修羅的斷頭騎士,就飄浮在他的正後方!!!!!!


「阿布德爾、娜路佩爾罕,怎麽了嗎……」


「波魯那雷夫、伊奇!危險——!!!!!」


當殺人的重壓蔓上後背,阿布德爾雙手狠狠推開了二人一犬,卻只迎來了女子瞬速放大的臉容——那雙翡翠一如當年,純粹而堅定。

他伸出了雙手,在藕灰的綑綁和斷臂的疼痛中失去了光明與知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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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efer 謝謝你的支持!一直以來都在等待有讀者留言呢,接下來我會好好寫的! 2021-5-28 12:57
一直覺得這篇文寫得特別好 所以特意注冊了賬號來表達喜愛 作者加油呀! 2021-5-3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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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1-5-27 03:5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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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詭秘的紫球將兩人從這世上帶走,就在波魯那雷夫和伊奇面前。


「阿布德爾、娜路佩爾罕?!你們在哪裡?!回應我啊喂——!」

他的聲音在空中迴響了千百遍,卻不再像往日般得到回應,更覺室內的溫度驟降了好幾分。到底是多殘酷的一件事情?世上的火焰被吞沒了、蓮株被吞噬了,從今以後一切活力不為絢麗精彩,只為掙扎求存。

就像那雙躺在地上的斷手,還有那雙纖骨盡碎的足踝、那團被吐出來的黑糊爛泥——到底是誰的屍身?

「……真跟麵包蟲一樣噁心,不論是妳本人還是妳對阿布德爾的感情都一樣。幸好一早吐了妳出來。」


陰森的低音憑空迴響,一團粒子型態的紫球於半空中移動,暗紫的雙臂與一嘴慘白的獠牙竟滲出縷縷血絲。


「你問阿布德爾和那女人去了哪裡,他們都在被我送到『虛無』的過程中分解死亡了——至於『虛無』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打敗Dio大人、這種想法本來就過於狂妄愚蠢;更何況是為了個男人而膽敢拒絕Dio大人,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言語間,那雙白骨大爪抓起了地上的斷臂,張大嘴巴就將之往內送去,似是在品嚐什麽人間美味:

「不過沒關係,接下來就輪到你們了,亞空瘴氣會將你們一個一個、送去跟他們見面。」

「少胡說了混蛋——!」波魯那雷夫大吼,銀色戰車瞬間就鑽到了紫球的後方,發狂似的攻擊,可惜只刺中了一下,轉瞬間就只餘空氣可揮斬。在至今二十三年的人生當中,這種絕望得令他失去理智的憤怒出現過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撕心裂肺。


雪莉、阿布德爾、還有娜路佩爾罕……為什麽就是他身邊的人通通都要死?!



這一切,真的都是命運嗎?



可惡,明明就是人的惡毒醜陋讓這一切發生,雪莉的死、阿布德爾和娜路佩爾罕的錯過,根本不是什麽命什麽因果!他們都是多好的人啊!

「可惡、明明是你們倆答應了的……別多管閒事不就好了嗎?!!!!!」
痛失戰友的騎士悲憤地蹲身大喊,可就在那一瞬間,帶腥的強風掠過頭上;他與小狗同時抬頭往後望,驚見背後的石柱被挖出一道圓滿的月牙。

剛剛是僥倖吧?要是沒有蹲下來的話,現在他跟伊奇已經……

——君子有所戰有所不戰,迎戰首要考慮生存,知所進退才有資格被稱為戰士、有本錢活下去。


亞空瘴氣再次衝來,水藍的雙眸看清了一切,銀髮青年果斷抱起小狗撲到另一邊躲過這一波攻擊。然後他站起身,與牠奮力狂奔。


『嘭—!』『嘭—!』


紫球的攻擊毫無停止之意,那意味著永恆的逃亡——到底要跑到什麽時候?伊奇不知道,牠只知道眼下不跑就沒命,幸好在跑過樓梯與長廊後牠終於見到大宅的門口。

「你一定很想出去吧伊奇,但是、我們可不能跑那邊!」

波魯那雷夫邊跑邊說,粗重的呼吸湮沒了他的原因,卻不阻牠這頭高智慧波士頓犬的理解:逃跑,不就是辜負了娜路佩爾罕和那個埃及蟲面男的救命之恩?!別人牠不念也罷,但那個女人、那惟一一個真心待牠溫柔寬容、明白牠痛苦的女人——

『生存的痛苦往往來自靈性的感受,伊奇,你很痛吧。』

就憑這句話,她的恩德、牠絕不能辜負!

「嗚汪—!」「你明白了啊!那上吧、我們去找Dio那個混帳——!」


一人一犬牙關一咬,在大宅門前急剎彎跑上樓梯,又再在一樓的盡頭消失。此時大門門檻下有什麽電球在擴大,最後就見亞空瘴氣的血盆大口一張,褐髮男人的半個身子飄在空中。

「哼,竟然能傷到我……看來這個波魯那雷夫真的有克服恐懼的優秀心理,再也不能小看了。」


瓦尼拉艾斯摸著額上的血洞,一臉嚴肅地看向了樓梯的盡頭,緩緩飄上去。鮮血滴落地上、留下一條以血花連成的路徑,也隱隱散發出一陣詭異的花香——

蓮花。

也不知道那個維吾爾女人臨死前往自己身上抹了什麽,他口裏的創口竟到現在、他人都跟那一人一犬交過手後才算止血。

也罷,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那個Dio大人說過最棘手的軍護士娜路佩爾罕,只有早早取她性命、他才有辦法專心對付阿布德爾、波魯那雷夫和那隻狗。這點小傷就算是同時擊殺她和阿布德爾兩大勁敵的代價吧!
「怎麽還未解決他們,瓦尼拉艾斯。」


「Dio大人。」褐髮男人聞聲回頭,甫看見那個尊貴的身影就現出原身來,以示謙卑。及後他又擋在那人身前,萬分戒備:「請您務必小心,那個波魯那雷夫和那隻狗都在附近……」


「哼嗯。」

梯間的金髮男子悶哼,褐髮的奴僕緊盯著眼前的廳堂。風吹草動改變不了心思的冷凝,窗間夕陽的霞光照亮了視野,卻從未觸到樓梯,乃至那條粗壯的手臂高舉、手刀將要落下,瓦尼拉艾斯也未曾回頭。


這代表著什麽?

伊奇咬緊牙關不作聲,波魯那雷夫再憤怒也沒作聲。經歷了這樣多,他總算牢牢記住在印度、在剛才的教訓了:戰場上勇與謀理應成正比,進與退理應適時適度,不然賠了夫人又折兵、又有何用?


——你從香港開始就未曾反省過自己敗給穆罕默德的原因:你從未想過尊重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的生命!

尊重生命是什麽?留有用之軀,看準時機、一擊斃命!劈開這混帳啊啊啊啊啊——!

『啪沙—!』

計劃趕不上變化,凌厲的瞪視瞬間穿透樓梯,金髮男子的手臂歸於黃沙。


「糟了!明明就只差一點——!」還來不及喘息,紫球又再襲來,那血盆大口對蹦出階梯的二人窮追不捨。


極致的憤怒催化了球體的質量和速度,像要吞噬敵方以外的自己——雖然只是沙像,但他仍然攻擊了他最尊敬的主人。那實是罪無可恕!瓦尼拉艾斯暴怒咆哮:

「跑吧!無論你和那隻野狗跑多遠,我的亞空瘴氣都會追上、將你們全部吞食下去!!!」

「跟剛剛吞掉我和阿布德爾一樣嗎。」

「當然……什?!」


褐髮男人猛然現身回頭,陣陣木敲地板的步伐清脆足以粉碎一切勝算。他愣愣地注視著樓梯,那身衣裙染了血,卻點綴了她的專業;那雙本隨著埃及男人消逝的綠眸清亮如初,但眼神竟冰冷得讓他分神。


「娜、娜路佩爾罕?!!!」波魯那雷夫驚喜大喊,眼眶轉瞬間就染上一層溫熱的水霧;這女人是怎樣做到的?!


「從來沒人能在亞空瘴氣下生還、妳、怎可能?!!!」

「任何人都沒辦法在你的空間裏生存。」娜路佩爾罕沒回答瓦尼拉艾斯的問題,語調平淡地陳述著他的替身能力——簡單直接、吞噬與銷毀。「惟有你可以,對嗎?」

「當然沒錯,所以妳不應該活著!」


她倒沒說話,沿著坑道走進黑暗的廳堂。毀天滅地的紫球往女人衝去,而她一點閃躲的意欲都沒有,反而像要從容就義般放緩了步速。


「娜路佩爾罕快……逃……」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也讓波魯那雷夫和伊奇認清了自己目睹的並非幻象。


就在那一身玉白面前,亞空瘴氣被彈開,她神色淡然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塵,安然無恙。


「怎、怎可能……」

望見臂上滾燙的灼傷,瓦尼拉艾斯驚呆了,他的亞空瘴氣從來沒被誰切……不,彈開過的啊!!!


「看來我猜對了……單從科學角度來說,你的替身不過是個由儲藏能量來形成空間障礙的物質、所產生的高壓黑洞,當然不是金剛不壞的,有心的話還是能剋制一下的。」褐髮女人不慌不忙地解釋,陣陣不明的暖風圍繞在她的身邊。


「還有,Dio應該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沒有告訴你吧?關於我為何會回來、怎樣回來——瓦尼拉.艾斯,從阿里到開羅、一整條絲路古道,我兩年的旅途從來都只是一場自投羅網的假逃亡。」


只有她知道,這風不暖,是刺骨的熾熱,如同傷痕累累的兩足般,接骨縫肉的火辣疼痛分分秒秒都在宰割她。

「也許你知道什麽是地獄,所以你才能將人送進地獄裏——我只能這樣形容你口中的空間。可你不知道:當人類——特別是女人,有了執念,就有無窮的力量咬牙從地獄逃出去。我就是個這樣的女人。不然我為何要白費力氣治好雙腳?要知道即使治好了,其實我也逃不了。」


染血的裙子隨著氣流飄動,瘴氣球屢次想要吞噬步履輕緩的她,卻不得不忌憚她身邊的不明力量,乃至即使撲過去攻擊也被輕鬆彈開。紫髮男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繞過無數個圓,平靜地走到了自己的前方。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麽?她想要做什麽?

廢話,當然是把他和他最敬愛的Dio大人殺掉啊,因為這就是她心愛的男人的目標,就是這樣簡單……

嗎?


「瓦尼拉.艾斯,我不恨你;我們都活在執著裏,自願為心裏的那個人拼死執著——他會讓你忘了自己、讓你甘心為他獻上生命,哪怕他從來沒想過要記住你。」

什麼?


「不過仔細想來,我應該算得上比你幸運。」她看著瓦尼拉艾斯,彷彿在為一隻皮黃肌瘦卻被遺棄在塔克拉瑪干的駱駝婉惜。「阿布德爾的手段是不好看,人倒不及Dio自私、只會將人同化,讓人連死亡都得乞以施捨……或者我這樣說不公道,我應該說:Dio他連自己的生死都得乞求別人施捨垂憐,求不得、就只有拼死一搏。」

什麼?!!!!!!!!

看見褐髮男人青筋暴現,維吾爾女人溫柔又似是悲哀的笑了笑,緩緩解下腦後的髮髻,綠眸閃耀著無懼的榮光。一路走來的這些日子她的心裏就藏著這些話,她本人倒是沒想到自己有天會可悲得要跟敵人盡訴衷腸——天各一方、毋忘難忘的期待,總比若無其事來得感人,但說到底都不過是一場偏執的作繭自縛而已。

事到如今,也許她都搞不清自己在跟誰說話了吧。


「臨終前還請恕我再無禮一回了,瓦尼拉.艾斯:論小氣論癡狂,我想我還是稍勝你些;縱然一無所有,怎樣死這回事我還算有決定權,不用像你或你家主人般求人施捨。」


瓦尼拉艾斯瞪直了雙眼,無言以對。現在他才發現他一直都看不透眼前這個有著三個名字、面對殘殺愛人的仇人卻沒一絲殺氣、言談癲狂的女人。而他感受著體內越發猖狂的蔓附感、血肉的僵硬感,總算明白了自己早已落入圈套中:這個圈套會殺死他,成為另一人重生的工具……

有如蓮花,需要陽光和信念才能綻放,生命、亦一樣。

「妳這婆娘想得美……!亞空瘴氣!」「娜路佩爾罕危險——!」


任憑銀髮男人怎樣叫,女人仍然呆在原地不動。她緩緩抬起了雙腕,沉重又略為黯啞的銀鐲憑空飄起——


金光穿透、凝結崩解。


當虛空撲上那陣無形的高溫,如鑄鐵的熱情與汗水交融而生的火花往左右兩邊散落。生命正飛速消逝,暗無天日的圓球地獄隨之擴展、整個廳堂瞬間變成一個迷你宇宙:閃爍耀眼的白火星、繽紛得高雅的火紋帶如爆雲破天般呈現眼前……

法國青年與小狗坐在地上,彷彿見證了萬物的起始。

『嗚汪!』『我聽不到你在吠啊……』

頭上下起璀璨的金色流星雨和火紅的隕石雨,波魯那雷夫伸手護住了伊奇,卻發現一切落到身邊時都化成了金雨點。娜路佩爾罕坐到地上,裙下的木鞋染上了層層鮮紅,乃至流落坑道,她本人卻平靜得像是菩堤樹下的王子。

星雲間,亞空瘴氣的殘球如月蝕般與瓦尼拉艾斯的石軀緩緩融合。她不慌不忙地攤出左手,縷縷亮金的蓮根蔓上手臂、爬上半空,於熾熱的流星雨間逆流而上,刺進那具黑暗的殘軀。繁星漸散,殘軀褪成慘白,任由株株暈金的根藤破縫而出;不知是哪來的火焰在掙扎、灼燒在殘軀。什麽都沒有了,隨而代之的是一陣眩目的金紅交織,枝椏般的蓮根蓬勃生長,株株芽苗從石縫間抽起,長出蓮苞、繼而盛放,塊塊岩石被生命的力量擠破、剝落、火星變成一波冰雹——隨著宇宙黯褪,那身橘橙的衣袍漸漸浮現在波魯那雷夫越發模糊的視線內。


他跑了起來,踉蹌非常。


「阿……阿……」


他一把抱起伊奇,一邊跑一邊哭喊:


「阿布德爾——!!!!」


「嗚嗯……」嘶啞的哭吼敲入意識,緊閉的眼睛馬上有了象徵生命的顫動,本來失去的五感於一瞬間歸位。


阿布德爾慢慢睜開了眼睛,忍受著斷臂的疼痛緩緩撐起身子坐起來——他的手臂?!!!


「阿布德爾——!!!你沒死!!!!!連手都接回來了太好了!!!!」「喂喂波魯那雷夫別……!」他還是只能接住撲到身上的法國男人,略為無奈地說著YES I AM,忍著痛一手輕拍波魯那雷夫的背。就在此時,他發現了異樣。

他的銀鐲,少了兩枚。


「對了,娜路佩伊她在哪裡?」


「汪。」身旁的伊奇往外頭伸爪弱鳴了聲,隨後累壞似的倒在波魯那雷夫的懷裏。


他這才發覺身邊猶有數點金光般的芽苗,如長蟲般往同一方向爬去。正如他所料,在千瘡百孔的廳堂中有著一股溫暖的旋風,風中端坐著一個平靜無恨的人。高溫中仍有一陣冰涼的香氣覆面而來,那是他最喜歡的香。

當那陣風消逝,那張少年時已深植心間的臉容就在眼前。安祥的、淡然的,黃昏的金光下彷是一座以美玉雕琢而成的神像——這位女神,是捨命救他的娜路佩爾罕。

埃及男人站了起來,慢慢走了過去,胸腔內的躍動讓他疼痛難當:

「我回來了。」

「歡迎回……?!」

她溫柔回話,一不留神就落入了橘色的懷抱,炙熱的雙臂將她抱得越來越緊。阿布德爾清楚知道,這是源自本能的戒備和衝動,疼痛得想要讓她融入自己的身體內。

因為她的根,他倖存;因為她的信念,魔術師之紅甘心應她呼喚,讓她平安、也讓他安全歸來。

她是他最在乎、最信任也最可靠的同伴,她手上的銀鐲就是最好的證明。

十三年來,從來都是。

他再也不放開她了。


「回來就好……」娜路佩爾罕愣著,最後閉上雙眼擁抱阿布德爾,甚麽都沒再說。


『我應不應該告訴阿布德爾?』


二人後方的波魯那雷夫沒感受到丁點甜蜜,她對無關重要的瓦尼拉艾斯說盡了真話,卻選擇對心愛的男人閉口不言,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又再絕望了一回吧。法國人的直覺這樣說……

『噗—!』

耳邊驟然響起一陣濺音,阿布德爾猛然抽身,肩上的布料劃上了一道乾脆得殘忍的血跡;面前的娜路佩爾罕嘴角帶血,綠眸裏的情感悄悄暈散,只餘清晰不變的痛楚。

沒人稀罕悲壯的傳奇,諷刺卻是那總屢屢降臨,而主角總笑得坦然絕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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