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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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致我親愛的朋友(正文完)(1/18 更新番外二)[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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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houseau3 發表於 2020-12-20 14: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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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份 若有來生
二十一章 禮物


  「他已經睡了。」

  「謝謝你。」

  「不用謝。」阿克賽爾伸手撥了下尚北辰的瀏海,「小事,起碼這次我不需要跟他搶酒瓶。」

  他和陸言在蜂巢道別時陸言的狀況其實看起來很穩定,只是尚北辰內心依舊有點不安,在阿克賽爾主動說要去看看陸言的狀況時答應了。

  視訊通話中的陸言眼睛腫得厲害,但比之前要鎮靜許多,還可以揶揄尚北辰都還沒交往就這樣奴役準男朋友,鬧得阿克賽爾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最後他們都叫了外賣,尚北辰隔著通訊和他們一起吃了可以算是消夜的晚餐,之後阿克賽爾把明顯精神不濟的陸言趕到臥室裡休息。

  阿克賽爾開車回家的路上尚北辰沒有掛斷,但也沒有說話,不想讓阿克賽爾分心──即便現在自駕技術已經十分成熟,他依舊不願意冒任何一點風險,尤其是在交通繁雜的市區。他們就這樣一起聽著阿克賽爾車上撥放的音樂,和他上次載尚北辰去車站時一樣,放的是節奏鮮明的饒舌,阿克賽爾說他也不是特別喜歡,只是這種音樂比較醒神,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

  回到公寓,阿克賽爾先是敲了埃琳的房門,和她道晚安,之後才進了自己家門。

  「你呢?」他溫聲問,「你還好嗎?」

  尚北辰頓了頓,「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如果是其他人也許會這麼問,但阿克賽爾沒有,而是在床邊坐下,戴上頭戴裝置,「這樣啊,和我說說吧?」

  要從何說起呢?

  「我以為這樣會比較容易。」

  尚北辰把頭靠在阿克賽爾肩上,緩緩吐了口氣。

  「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抑鬱、接受。」他回想自己剛在病床上醒來時的感受,或者該說是感受的真空,「經常聽到有人把悲傷分成這五個階段,我一開始總會想,如果我記得奪走我父母的那場車禍,是不是我就終於能夠進入下一個階段,為他們的死感到憤怒,最終接受這個現實?」

  「後來我去看了心理諮詢,我的諮詢師告訴我人面對悲劇時的反應沒辦法這樣整整齊齊地劃分不同的階段,也並不是在接受現實之後,就不會再感到憤怒或抑鬱。」

  想到諮詢師壓低聲音,像是在打小報告一樣說出的話,尚北辰輕輕笑了。

  「『研究嘛,有時候就是會拿掉不符合理論模型的個案。』」

  「其實我也很不喜歡十六型人格。」尚北辰湊到阿克賽爾耳邊說,即便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入職之前我們得做這個測驗,我的老師當時就事先告訴我她的上司喜歡哪種『人格』,叫我直接往那個方向寫就好了。」

  阿克賽爾笑著吐出的氣息撒在尚北辰頭頂上,「人就是喜歡簡單的答案。」

  但只要和人性有關的問題,簡單的答案從來就不適用,不然尚北辰也不會這樣迷惘。

  「即使是在我的諮商師解釋了之後,我還是忍不住把自己缺乏的記憶視為癥結點,雖然知道沒有記憶能讓我找回來,我還是忍不住嘗試。」

  「我以為這次會比較容易,我是看著他離開的,我有記憶,我甚至有紀錄,但……」尚北辰皺起眉,「為什麼我還是覺得不真實?」

  阿克賽爾動作輕柔地捏了捏他的後頸,「要去看看嗎?他的房間。」

  尚北辰怔愣地抬頭。

  「之前你一直在想自己能為他做什麼,之後你忙著擔心陸言,你沒有時間想自己。」阿克賽爾說:「來吧,給你的感受一個跟上你的機會。」

  信件房會不會不見了?尚北辰在上蜂巢時忍不住想,機關還和原本的一樣嗎?

  結果他手一搭上衣櫃的門,門就自動打開了,上頭跳出一段文字:「這樣你以後就不用記著密碼了 :D」

  尚北辰笑出聲,眼眶卻有點刺痛。

  過去兩年他在這個房間度過了上千小時,這是他生活中恆久不變的一部份。他和陸言經常當書房使用的空間沒有變化,就連陸言留在書桌上看到一半的書都還在,但每次會在這裡等著他們的那個身影不見了,玻璃窗另一側的房間也隨之消失。

  尚北辰上前碰了下那面玻璃,他依舊可以存取 V 的信件,但屬於 Q 的地盤是真的不見了。

  「北辰。」阿克賽爾指著不知何時跳出來的備忘錄,上頭寫著:「不好意思,我把你送我的套房也帶走了,大概就像是人類都想穿著喜歡的衣服下葬的感覺吧。」

  這個比喻讓尚北辰有點哭笑不得,一時都忘了傷感。

  「早知道我當初就建個陸言的模組給他。」他開玩笑地說:「讓他也帶著走。」

  阿克賽爾彎起笑,打開另一個備忘錄:「『之前發現了能夠送你的餞別禮物,沒想到今天你也給了我一份驚喜,再次謝謝你。』」

  餞別禮物?

  他和阿克賽爾一起在房間裡搜了一圈,也檢查了儲存 V 信件的資料庫,但沒有發現什麼。

  「啊,還是說──」

  尚北辰打開 Q 在離開前給他的記憶,藍色的方塊在他面前展開,將記憶投射在整個房間裡。

  他沒有預期會看到自己。

  那天的他靠著玻璃窗邊坐下,什麼話也沒說,臉上也沒什麼表情,默默盯著個人面板看。Q 從自己那側的書架上拿了本書,同樣靠著玻璃窗坐在地上,不發一語地翻閱。

  尚北辰不是很能理解 Q 選擇這段記憶的用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繞到自己身旁查看面板上的內容,顯示出的畫面讓他恍然大悟。那天,他第一次試著擷取了父母車禍當天的記憶,驗證了醫生的說詞,當時他情緒波動並不大──或者應該說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情有受到多嚴重的影響。但在回家之後他什麼也不想做,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卻又覺得自己住的地方冷清到令人窒息,最後連晚飯也沒吃就上了蜂巢。

  他沒有多想,但現在看來 Q 應該是有意靠過來陪著他的。

  他們就這樣靜靜坐著好半會,之後記憶中的尚北辰說:「我記得全部的,007 的主題曲。」臉上帶著孩子般的執拗,小聲哼出深植在他腦中的曲調。

  「我也記得他們的身份證字號,記得我們最常去的那間港式飲茶的電話號碼。」

  他突然露出尚北辰只在陸言臉上見過的、交雜著悔恨和悲傷的表情,用頭撞了下玻璃窗。

  「不用記的記著,該記的記不得。」

  記憶中的他看起來像是要哭了。

  「你有時候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阿克賽爾湊到尚北辰身邊說:「每次我都想抱抱你。」

  尚北辰抬頭看向他,把阿克賽爾的手拉到自己肩上。

  那時的他是不是也想要一個擁抱?

  記憶的流速開始加快,不知道過了多久,過去的尚北辰轉過頭,對 Q 的側臉說:「抱歉,吵到你了。」

  Q 沒有回應,尚北辰也不介意,用鄭重的語氣說:「謝謝你在這裡。」之後起身離去。

  等他離開了房間,Q 抬起頭,低聲呢喃:「謝謝我在這裡?」

  那只是一句無心之言,他還不知道 Q 並非單純的程式,但他是真心感激 Q 的陪伴。

  他沒有想過這會成為 Q 珍惜的回憶。

  「還有呢。」阿克賽爾把他拉得更近了點,「他給你的餞別禮。」

  尚北辰抹抹眼睛,在看清楚出現在眼前的兩個人影時全身一僵。

  是他的父母。

  看上去很年輕,大概才三十出頭,小小的尚北辰被他父親抱在懷裡。那時他幾歲?一歲?兩歲?身穿著柔軟的鵝黃色衣服,嘴巴在睡夢中微微張開。

  「真的不用請人幫你們照顧兒子嗎?」坐在他父母對面、穿著白色實驗衣的女人說:「這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

  「小辰這個時間總是睡得很香。」他父親低頭親了他的臉頰一口,「我負責照顧他就好。」

  「那就請尚小姐幫我把這個戴在頭上。」研究員拿起看上去笨重許多的頭戴裝置,「如果有那裡不舒服請直接和我說。」

  他母親在戴上之後晃了晃腦袋,轉向他父親說:「我這樣看起來是不是很像小辰最近看的卡通的主角?那什麼可可的?」

  「星際探險家可可。」他和父親同時答道,那是個學齡前幼兒的科普卡通,尚北辰一直到小學之前都還很喜歡看,現在想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研究員假咳打斷了他父母突然扯出去的話題,開始解釋整個測試進行的方式。聽起來這應該是安古剛將版圖擴及到亞洲的時候,在各地進行裝置的測試,確保產品符合這邊消費者的習慣和需求,沒有過去從未出現過的問題。研究員和他母親一問一答,先從頭戴裝置的舒適度開始,之後讓他母親連上蜂巢。

  現代人都已經很習慣蜂巢內的動作和感官與現實分離的感覺,但他母親驚得將頭戴裝置拿下,用力抓住他父親的肩膀。

  「痛痛痛,老婆妳小力一點──」

  「嗚啊,這感覺好詭異。」他母親碰碰他父親,之後又碰碰自己,「該怎麼形容呢,感覺像是觸覺版本的恐怖谷效應?」

  「有這麼厲害?」他父親一臉好奇,「我之前看美國第一批使用者反應也都很大。」

  「我覺得小辰會喜歡,他對高科技適應力超強的,前陣子我看到他在摸我的平板,我還想說他應該不會用,沒想到他就無師自通解鎖了。」他母親說:「小孩子要到幾歲才能用這個?有建議使用時間嗎?」

  研究員無奈地嘆口氣,「建議六歲以上再使用,而且是在成人監督之下,一次不要使用超過一小時。現在,請問可以繼續測試嗎?還是您覺得太不舒服?」

  他母親搖搖頭,「沒事,我可以的。」

  測試又進行了一段時間,尚北辰入神地看著他母親慢慢適應上蜂巢網路的感覺,不時和他父親閒聊拌嘴,還是嬰兒的尚北辰則是一點也沒被影響到,依舊窩在爸爸懷裡熟睡著,一直到測試差不多結束才醒來。

  小小的手指著戴著頭戴裝置的母親,稚嫩的聲音吐出一串只有他自己才了解意義的單音。他父親噗哧一笑,把尚北辰抱了起來,讓他能碰到他母親的臉。

  「媽媽這樣是不是很酷,小辰?」他母親笑得燦爛,把頭戴裝置當作頭帶一樣拉到額頭上,「不可以喔,你還要五年才可以用這個。」

  「噠!」小尚北辰說:「噠噠!」

  尚北辰摀著臉,他聽出來自己在唱什麼了。

  他父親笑得更開心了,「我怎麼覺得有點耳熟?我沒聽錯吧?」

  「我們家小辰真聰明!」他母親親了下他的額頭,「媽媽這樣很像那個誰吧!」

  「媽媽、可可!」

  他母親接過他,笑得樂不可支,用比他要好多了的音準在他耳邊哼著星際探險家可可的主題曲。

  有些事情大概是不會變的,原來他從這麼早就顯露出自己對廣告歌和廣告詞莫名的喜愛,他的父母依舊為這沒有什麼用處的技能感到驕傲,欣悅和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讓尚北辰移不開視線。

  「他叫小辰?」研究員收拾完儀器,看著一家子的眼神十分溫和。

  「北辰,尚北辰。」他父親說,「希望未來他能被愛他的人包圍著,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圍繞著北極星轉。」

  「我跟他說過在轉的不是星星,」他母親吐槽,「而是地球。」

  「呿,妳明明就很喜歡這個名字。」

  他母親垂下眼,露出溫柔的笑容。

  尚北辰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幸運。

  他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即便在失去父母之後,他的生命中依舊圍繞著善意。不會表達但一直都是他後盾的姑姑和姑丈、只因為小時候對他不夠熱情就感到內疚的堂弟和堂妹、自他來到異鄉之後給予他諸多幫助的席涅克老師、看似冷淡但其實一直很照顧他的陸言和單方面給了他許多力量的埃琳。

  然後是為他找到珍貴回憶的 Q,還有認識不過幾個月、卻已經成為他重要的人的阿克賽爾。

  「你們不用擔心。」他輕聲說:「我不是一個人。」

  鼻頭突然一酸,他把臉埋進阿克賽爾胸口,情感終於在這一刻和身體同調,他哭了出來。

  他當然還是遺憾的,怎麼可能不遺憾呢?他想讓父母為他現在的成就感到驕傲,他還有好多話想要和 Q 說,他想告訴他父母自己好像有了喜歡的人,他覺得自己能夠和 Q 成為很好的朋友,他想讓父母看到自己確實被愛他、在乎他的人包圍著,他希望能看見 Q 得到幸福。

  他已經很幸運了,只是有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奢求更多。

  「會有更多更多人愛你的,北辰。」阿克賽爾說:「你父母為你取了個好名字。」

  尚北辰哭得說不出話,抱著阿克賽爾往他懷裡鑽。阿克賽爾似乎是親了他的太陽穴,安撫地拍著他的背。

  他有多久沒這麼哭了?翻湧的情緒直接以最原始的方式宣洩出來,從他的大腦直接連接到他的淚腺,他沒有再思考自己是什麼感覺,他只是覺得難過、只是想哭、只是想被安慰。即便是在虛擬世界中,阿克賽爾的懷抱依舊溫暖,緊緊包圍著他,像是保護的繭,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喚著他的名字,沒有告訴他「別哭」,而是說「哭吧」。

  他好想他們,他已經想他了。

  「阿克、阿克……」

  「我在。」

  如果一般人的感覺總是如此強烈,他不知道他們怎麼能維持著正常的生活。

  突然的情緒爆發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可以感覺到現實中自己的衣領都被淚水浸濕。尚北辰吸吸鼻子,不是很適應這樣像是被情緒抽乾了力氣的感覺。

  「我應該去找你的。」阿克賽爾說:「我明天一早去找你吧?」

  尚北辰知道阿克賽爾最近工作忙,知道自己應該說:「不用了,我沒事的。」但聽著阿克賽爾溫柔的聲音,他卻忍不住點了點頭。

  阿克賽爾揉揉他的頭髮,捧起他的臉,拇指輕撫過他發燙的眼尾。

  「不早了,下線之後好好睡一覺吧?等你隔天醒來,我人就到你那了。」

  胸口盈滿不知道該往何處去的暖意和衝動,尚北辰對上阿克賽爾溫和的視線,往他方向湊近了點。

  「我可以親你嗎?」

  阿克賽爾臉上的紅暈擴散得飛快,整個脖子都紅了起來,聲音都拉高了幾度,「你、你說什麼?」

  「我好像想親你。」尚北辰說:「可以嗎?」

  「可──不行!」阿克賽爾別過頭,「第一次牽手都在蜂巢上了,好歹第一次接吻要在現實中吧?」

  尚北辰眨眨眼,眼淚都還沒完全止住就笑得停不下來。

  「明天就能見到面了,明天就親。」阿克賽爾糾結地皺起眉,「你明天還會想親我嗎?」

  尚北辰蹭蹭阿克賽爾的鼻頭,「會的。」

  他喜歡他。

  「明天、後天、大後天都想親你。」

  *

  尚北辰曾經一覺醒來,連起身的動力都沒有,這是他好多年以來第一次抱著這樣雀躍的心情走出房門。

  「啊,我正要按門鈴呢,我帶了家裡的英式馬芬跟燻鮭魚過來,你不是喜歡吃班尼迪克蛋嗎?我等等借──唔。」

  阿克賽爾的嘴唇和他想像中一樣軟。

本文最後由 houseau3 於 2020-12-20 14: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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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houseau3 發表於 2020-12-20 14:2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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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份 若有來生
二十二章 尾聲

  叩叩。

  「教授?」

  尚北辰起身應門,沒有想到站在門外的是遠道而來的陸言。

  「啊,你來找席涅克老師的?」

  陸言搖搖頭,指了指裡頭,「我是你的三點鐘。」

  尚北辰訝異地「啊」了聲,連忙從門口退開,拉開他面談時讓客戶坐的椅子,「要喝點什麼嗎?咖啡?茶?」

  「水就好,謝謝。」

  陸言今天穿的很休閒,尚北辰之前沒有見過他穿著 T 恤和短褲的樣子,不過最近天氣比較濕熱,路上的上班族都換上了短袖襯衫,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陸言也不像是會為了形象委屈自己的人。

  「你受傷了?」注意到陸言左上臂的紗布,尚北辰擔心地問。

  陸言笑了笑,「這是刺青。」

  尚北辰臉上的好奇大概有點明顯,陸言接著說:「你也有興趣?不過你這年紀還是不要心血來潮就去刺誰的名字比較好,免得以後還得去洗掉。」

  「我二十五了。」尚北辰嘟嚷,「我自己沒有想要刺。」

  「那是想要叫誰去刺?」

  陸言明顯就是在逗他,尚北辰有點赧然,但又忍不住笑。

  從他們和 Q 告別之後過了一個多月,尚北辰和陸言沒了在蜂巢上見面的理由,也不像是過去那樣會在 V 的信件房巧遇,事實上陸言已經好一陣子沒有上線了,尚北辰問起的時候陸言只是說現實中有事情要處理。不過他們不時還是會傳個訊息,陸言一改過去的作風,開始關切起尚北辰工作的狀況,還曾旁側敲擊地問阿克賽爾有沒有欺負他。尚北辰想到就覺得好笑。

  「你是來擷取記憶的?」

  「嗯。」陸言嘴角劃出揶揄的弧度,「以後你獨立門戶,可以打廣告說連安古的董事都指名過你。」

  尚北辰一面搖頭一面笑,最近陸言比起尚北辰剛認識他那陣子要放鬆了不少,偶爾可以瞥見一點尚北辰在記憶中見過的張揚恣意,尚北辰為他感到開心,他已經折磨自己夠久了,他值得好好過接下來的日子。

  尚北辰把擷取儀器交給陸言戴上,轉頭開啟顯示幕,「我先校準一下感官強度,先是觸覺,我會從最小刺激開始,等你感受到壓力的時候就和我說一聲。」

  校準的程序是最瑣碎的,很多擷取師都不喜歡自己來,這份工作就落到了助手身上。尚北辰自己倒是很喜歡整個過程,雙方能夠建立起溝通的共識,也能讓兩個人的心都靜下來。即便在當助手的時期為上百名客戶做過校準,尚北辰依舊因為每個人感官的不同感到驚奇。

  陸言嗅覺和味覺的敏感度偏低,聽覺比起同年齡段的人要敏感,其餘感官則是落在平均值上下。尚北辰根據數值調整了系統的增幅程度,之後戴上自己工作用的感測器,裡頭還裝載著阿克賽爾先前替他寫的附加程式。

  「今天想要擷取什麼記憶?」

  「我第一次進信件房的時候。」

  尚北辰頓了頓,按下開始擷取的按鈕,看著螢幕上顯示出他們都很熟悉的房間。

  陸言顯然不是第一次進行記憶擷取,不大需要尚北辰的引導就能自己聚焦記憶,尚北辰需要做的就是在適當的時間點固定紀錄。

  剛進門的時候陸言就喊了「安」,在發現阻擋在中間的玻璃時近乎癲狂地試圖撞開這道藩籬,甚至是掄起椅子砸了上去,巨大的聲響讓尚北辰反射性瑟縮了一下。

  「啪!」陸言接著停下動作,甩了自己一巴掌,帶著讓人心碎的笑容說:「對不起,嚇到你了吧。」

  他跪在地上,頭抵著玻璃吐出一連串缺乏組織的道歉,即便得不到回應也不在意,現實中的陸言一語不發地看著顯示幕,臉上看不出情緒。

  尚北辰從他的零食盒中拿了塊餅乾出來,放在陸言手心上。陸言對他笑了笑,收下他微薄的安慰。

  等整段記憶結束,陸言才開口:「接下來確認細節?」

  尚北辰點點頭。

  先從記憶的主體開始,以十秒為間隔重複撥放,確認各種感官的細節無誤──從視覺和聽覺開始,之後是觸覺。記憶一開始可以看見「V」的眼神漸漸有神起來,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眼神和肢體卻透露著雀躍與緊張。

  尚北辰按下暫停鍵,轉頭看向陸言。

  「嗯。」陸言嘴邊揚起不明顯的笑容,「是他醒來了。」

  接下來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們就這樣一一確認了記憶的細節,從陸言的語氣和動作到 Q 做出的反應,還有他們的衣著和那一天房間裡的擺設,記憶擷取從來就不可能還原當時發生的每件事情,畢竟人的記憶本身就是不可靠的,擷取師能做的只有盡可能呈現出記憶主人的印象,在必要的時候搭配其他客觀紀錄進行調整。

  「要轉換成第三人稱嗎?」

  陸言搖搖頭,「沒有要植入蜂巢就算了吧,而且重點是他,不是我。」

  「好。」尚北辰說:「要匿名化嗎?」

  陸言莞爾,「你都知道答案了,還要問?」

  「要問。」尚北辰認真地說:「這是 SOP。」

  陸言眼神柔和下來,「不匿名化,保留原樣就好。」

  這段記憶並不複雜,比起尚北辰之前擷取過的婚禮要簡單得多,但他還是需要統整不同的記憶片段與資料,之後讓陸言確認。「你兩個星期後有時間嗎?」尚北辰看著自己的行事曆說:「除了星期三上午之外都可以。」

  「星期五下午吧。」陸言答道,「可以順便多待個兩天。」

  尚北辰把陸言送到電梯,兩個人對望了好半晌,明明不是第一次道別,氣氛卻突然有點尷尬起來,就這樣讓陸言離開可以嗎?他是不是應該說什麼?即便是在陸言不需要的時候,尚北辰也可以抱他嗎?

  最後是陸言主動抱了尚北辰一下,拍拍他的肩膀。

  「謝謝,改天請你吃飯。」

  尚北辰愣了一下,「你今天有付錢的。」

  陸言拳頭抵著嘴也沒有忍住笑,難得開懷的聲音在走廊迴盪著。

  「誰在跟你說這個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麼你想吃,但平時捨不得花錢吃的餐廳,叔叔我窮得只剩下錢。」

  尚北辰皺起鼻子,「在公共場合這麼說好嗎?」

  陸言又笑了,「改天見,北辰。」

  「改天見。」尚北辰說:「路上小心。」

  *

  下班時間,尚北辰先是和老師道了別,之後才下電梯離開記憶擷取中心,看到站在門口的人時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阿克?」

  「嗨。」阿克賽爾把手中的飲料遞給他,「水果茶,冰的。」

  尚北辰接過冰茶喝了口,水果的酸甜驅散了傍晚尚未散去的暑意,阿克賽爾帶著笑的臉在傍晚的光線下顯得更為柔和,讓尚北辰都捨不得眨眼。

  「怎麼突然來了?都沒有告訴我。」

  「咳,提早把工作做完了,提前一天放假。」阿克賽爾牽起他的手,拉起肩膀上的行李袋,「收留我幾天?」

  尚北辰衝著他笑,踮起腳親了下阿克賽爾的臉頰,之後領著有點呆愣的男朋友去搭公車。

  在一個多月前,阿克賽爾來找他的那天,他們正式從約會對象變成交往對象,尚北辰還是第一次這樣和另一個人綁在一起,用「男朋友」這個標籤彼此換取一個承諾。在那之後阿克賽爾待他的方式依舊沒什麼改變,除了牽手和擁抱更主動了點之外,他還是一樣地容易因為尚北辰一點小動作臉紅,習慣照顧人的本性也依然不減。

  他們在路上吃了晚飯,之後回到尚北辰的家。「我姑姑他們一家人暑假要來美國玩。」尚北辰說:「可以介紹你給他們認識嗎?」

  阿克賽爾拉開行李袋的動作一頓,「我、我們到那個程度了嗎?」

  「……那個程度?」

  「台灣不是想結婚了才會見家長?」阿克賽爾抓抓頭:「我看很多影片都這樣說,電影也都這樣演。」

  尚北辰抿著唇忍笑,「現在年代不同了。」

  阿克賽爾的表情說不清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過了幾秒之後抬頭問:「所以我不需要準備見面禮?」

  尚北辰搖搖頭,拉起阿克賽爾的手捏了一下。

  上星期尚北辰打了通視訊電話回台灣,姑姑和他說了要來美國旅遊的事情,現在她和姑丈的工作比較沒有那麼忙了,還能湊出一個多星期的假,和放暑假的清堯和清敏一起出國。「他們都吵著要來找你玩。」姑姑說,頓了一會,「我們也想見你。」

  「嗯。」尚北辰按著脖子說:「我也……之前太匆促了。」

  他們都還不習慣這樣的互動方式,但也都在努力往對方靠近。在掛斷電話之前,尚北辰主動和姑姑說了阿克賽爾的事情。

  「啊,交了男朋友?」

  尚北辰點點頭,臉頰有點發燙,聽自己的家人這麼說出口,有種整件事情獲得了正式認定的感覺。

  「美國人?」姑姑問,表情有點擔心,「他幾歲了?在做什麼工作?」

  「美國人,二十九歲,他是記憶關卡設計師。」

  「認識多久了?他們家是做什──」

  「媽!」清敏的聲音從畫面之外傳來,「妳這是在做什麼身家調查嗎?人家表哥才和對方在一起多久?」

  「清敏?妳怎麼──清堯也在?」

  他一直在偷聽的表弟妹湊到他們母親身邊,好奇地追問尚北辰的戀愛歷程,尚北辰到了現在都還有點想不起來自己回答了什麼,拋出問題的節奏實在太快了,他都來不及好好思考過。

  「之後讓我們也見見吧。」姑姑最後說,清清喉嚨,「那個,你們記得注意安全。」

  大概是尚北辰困惑的表情過於明顯,姑姑又支支吾吾地補充:「就是……如果你們有什麼比較深入的接觸……」

  「做愛要戴套!」清堯和清敏同時喊出來,結果被姑姑一手一個敲了腦袋。

  尚北辰尷尬地躲到鏡頭之外,匆匆和姑姑他們道別之後掛掉電話。

  ……總之,他們家的人應該都不會對阿克賽爾有什麼意見。

  尚北辰的住處沒有客房,阿克賽爾原本再度自告奮勇要去睡沙發,但被尚北辰拒絕了,爭執過後──如果單方面的勸說對上單方面的搖頭也能算是爭執──尚北辰從衣櫃裡翻出了多的棉被和枕頭,用抱枕在床的正中央堆出一道壁壘,他們一人睡一側。

  其實直接同床也是無所謂的,尚北辰也不是沒有和同學一起過夜過,但阿克賽爾堅持至少要和他隔開,還強調男孩子也要保護自己,讓尚北辰有點哭笑不得。

  他已經不止一次懷疑阿克賽爾之前和有過肉體關係的對象到底都是怎麼相處的,阿克賽爾在他問起時只說喜歡的人和單純的床伴哪裡能相提並論,把尚北辰的手搭在自己脈搏上,讓他感覺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心跳過速大概也會傳染。

  「你明天真的可以嗎?」阿克賽爾沒頭沒尾地問,「不是被她逼的吧?」

  尚北辰好一會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不是被逼的,我可以的。」

  阿克賽爾應了聲,說:「那就好。」

  「你是因為擔心才過來的嗎?」

  「呃……對。」

  尚北辰翻到側邊起身,低頭親了下阿克賽爾。

  「有你陪我,」他說:「我可以的。」

  「……真是──你是我夢出來的吧??」

  抱枕壁壘倒塌,尚北辰把自己塞進了阿克賽爾懷裡。

  *

  「各位晚安!我是大家最喜歡的記憶直播主夜光。我知道你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這兩位帥哥是誰?」

  「這一位──」埃琳指著阿克賽爾,「是經過整形的我親愛的哥哥,你們有些人應該見過他。」她接著雙手一劃,像是介紹什麼名人那樣邀請尚北辰入鏡,「這一位,是我認來的弟弟,也是我親愛的小粉絲。」

  「什麼認來的弟弟……」阿克賽爾搖搖頭,勾著尚北辰的肩膀親了下他的臉頰,「他是我男朋友。」

  阿克賽爾兩隻耳朵都紅了,臉上裝出的鎮定破綻百出。尚北辰抿著笑,對鏡頭揮了揮手。

  「你的男朋友不就是我兄弟?」埃琳故作憂傷地低下頭,「還是你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妹妹了?」

  阿克賽爾翻了個白眼,「直播呢。」

  埃琳吐了下舌頭,之後繼續和觀眾插歌打諢,向他們介紹這一次要搜索的記憶,「今天會找他們來幫忙,是因為 6217 號記憶特殊,需要三人以上才能觸發。唉,我說最近的記憶真的對單身又沒有朋友的人愈來愈不友好,還好我很機智地先找來我家小粉絲幫忙,這下我哥就只能主動送上門了,不然他肯定又要我替他洗衣服還是倒垃圾──」

  「需要我提醒妳上次是誰害我幾件毛衣都縮了水的嗎?」

  「我哪知道你的毛衣那麼脆弱?反正也沒浪費,縮了水剛好給我穿啊!」

  聽著他們一如往常的拌嘴,尚北辰彎起唇,牽起阿克賽爾的手。阿克賽爾轉過頭,愣愣地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嘴角也跟著揚了起來。

  「哇,你竟然因為美色都忘了跟我吵架!」

  「妳以前的英文老師都要哭了──」

  他會過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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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houseau3 發表於 2021-1-8 22:2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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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平凡的星期五夜晚

  人的心跳多快算是太快?

  阿克賽爾記得 220 減去年齡,他的心跳不該超過一分鐘 191 下,現在他的心率有多高呢?一百二?一百五?耳邊彷彿能夠聽見血管隨著血流脈動的聲音。呼吸,他告訴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了,怎麼還會因為簡單的親吻忘了呼吸?

  捧著北辰的雙手想要把他拉得更近,又怕自己太過踰矩,明知道對方是個成年人,自己也不是什麼大力怪,但依舊擔心傷到他。

  「阿克。」北辰輕輕地喊,捏了捏他因為壓抑而僵硬的手。

  他總是能在不說話的情況下用神色表達出他的想法,阿克賽爾緩了緩呼吸,讓自己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拇指壓著北辰的臉頰向上推。他眨了眨無辜的雙眼,阿克賽爾一面笑一面親他的鼻頭,然後是眉心。

  北辰抬頭看著他,露出淺淺的笑容。

  「好像該走了。」

  阿克賽爾點點頭,啟動已經自動熄火的車子,「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你來。」

  他真的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和學生時代的朋友一樣,和交往的對象一見面就坐在車裡接吻,明明才幾個星期沒見,平時也經常連線聊天、透過虛擬實境接觸,現在卻像是久別重逢那樣黏著彼此。戀愛都是這樣的嗎?現實讓阿克賽爾被迫提前長大,他一直認定自己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去維繫一段感情,各取所需的關係很單純,他會興奮、心跳會加快、身體會發熱,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因為簡單的接觸感到無比滿足,同時卻又渴望更多。

  自駕系統操縱著車走,但阿克賽爾的雙手沒有離開方向盤,北辰也不會讓他把手拿開。他和他說過和父母一起出車禍的事情,阿克賽爾可以理解他的謹慎,只要有其他車輛在,確實也無法排除意外突然發生的可能性。

  這是阿克賽爾第一次帶尚北辰回自己的家。

  雖然平時就一直有在定期打掃,昨天他卻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大掃除,先是確保家裡面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潤滑液藏在衣櫃深處,埃琳在他某次生日時買給他的情趣用品則是被他整箱丟回她家──之後從廚房到客廳到臥室都清掃了一輪,浴室也仔細洗刷過。埃琳看到他努力成果時好好嘲笑了他一頓,說他像是第一次帶人回家過夜的處男。

  阿克賽爾不是第一次帶人回家,也不是處男,但他是第一次帶喜歡的人回家,這不是更值得好好清理嗎?

  起碼以前阿克賽爾就沒有為了誰特別整理過家裡。

  不過也是因為他不像埃琳那樣會任由自己的家變成狗窩。

  「埃琳就住你隔壁?」

  「嗯。」阿克賽爾把北辰的行李拿到客廳,「想找她?」

  說出口的時候語氣不自覺帶著點醋味,引起北辰幾聲輕笑。

  他知道自己吃的都是些沒道理的醋,他不是不信任北辰──也不是不信任他雖然喜歡嗆人但絕不會傷害他的妹妹──只是想到尚北辰追埃琳的直播那麼多年了,自己卻和他認識只有半年,就忍不住有點不平衡。

  連陸言都認識他比較久!阿克賽爾的大腦繼續不理性的思考迴路,要是能夠更早一點遇到他,那該有多好?

  晚餐他準備了特意學的台菜,廚房因此多了許多阿克賽爾過去沒有用過的調味料,甚至是新的廚具和鍋具,不熟悉的味道和技法讓他感覺自己一點一點進入了尚北辰的世界,雖然幾次大火快炒的練習讓他被油噴到了好幾次,還有一次不小心觸發了火災警鈴,只要能給北辰一個驚喜,他就覺得這些麻煩都是值得的。

  當時穿著睡衣就被迫疏散到大樓門外的埃琳臭著臉捶了他幾下,阿克賽爾不得不答應幫她洗一個星期的衣服作為補償。

  還是很值得。

  他把保溫用的罩子收了起來,將盛飯的任務交給明顯興致勃勃的北辰。筷子他還是用得不熟練,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替自己多拿了個湯匙。

  「我以前都沒有想過要買電鍋。」阿克賽爾說:「沒想到這麼好用。」

  作為一個曾經煮出一鍋底焦內生的飯的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了現在才買電鍋。

  北辰嘴角微揚,「我大學的室友也這樣說過。」

  阿克賽爾順勢問起他當時的住宿生活,替他倒了一杯他在亞洲超市買到的飲料。是叫沙士吧?他試喝了幾次還是覺得味道很奇怪,但拍照給北辰看時他說自己很喜歡,讓阿克賽爾再度認清了人類味覺偏好的奧妙。

  他覺得沙士像咳嗽藥水,北辰覺得蔓越莓汁才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同國家的藥水口味不同。

  「……我們有自己的臥室,平時交流不算多。」北辰以高超許多的使筷技術夾起一塊豆腐送進口中,在阿克賽爾緊張的目光下笑了起來。

  「還可以嗎?」阿克賽爾問。北辰用力地點點頭,在咀嚼完之後說了聲「好吃」,之後彎著眼睛喝了口沙士,臉頰出現一深一淺的酒窩。

  阿克賽爾不爭氣的心臟又加快了幾分,他連忙吃了幾口飯讓自己冷靜下來。

  好在他們家沒有心臟病史,不然談個戀愛都要擔心有生命危險。

  心臟病大概不是這樣運作的。



  碗盤交給洗碗機,他們窩在阿克賽爾過於舒適的沙發上,一邊吃水果一邊聊天。北辰話還是不算多,但阿克賽爾喜歡鼓勵他踏出自己領地的感覺,也喜歡等他慢慢組織文字,聽他娓娓表達自己的想法。今天他和阿克賽爾說起感官敏感度和記憶擷取過程中所需的引導的關係,從他的發現說到事後查詢到的期刊論述再說到自己工作時做的實驗,思路嚴謹地像是在腦中寫出了一篇小論文,讓阿克賽爾胸口滿溢著喜愛。

  埃琳曾嫌他們聊天的內容很無聊,他卻深受北辰對世界的求知慾和好奇吸引。這是個對人類和世界懷抱著熱愛的人,阿克賽爾想,北辰從未用美來形容天上的星體、大腦的運作、城市的律動,但阿克賽爾能夠從他的語氣和眼神中感受到他的驚嘆和著迷。

  「有點不習慣。」北辰頓了頓,「如果是別人早就打斷我了。」

  阿克賽爾摸摸他的頭,「我不是他們。」

  北辰抓著他的手臂,用頭頂了他的肩膀一下。

  阿克賽爾到了現在還是無法適應他這些無意識撒嬌的行為,每每都有種把他抱起來轉個圈的衝動──如果只是一兩圈他應該做得到,也許哪天可以偷偷實驗一下──他怎麼就這麼可愛呢?阿克賽爾的大腦再度問起沒有意義的問題,我現在可以親他嗎?他會不會誤會我其實不想繼續聽他說話?

  「我可不可以──」阿克賽爾捧著他的臉,「我真的有在聽你說話,也真的覺得你說的話很有趣,我只是突然很想──」

  北辰愣了愣,笑得大大的眼睛都瞇成了兩道月牙,主動湊上前親他。

  阿克賽爾的指尖穿過北辰細軟的髮絲,北辰則是用帶著繭的掌心貼著他的脖頸。他們第一次親吻的時候,北辰還只會和他貼著嘴唇輕吮,現在卻主動把舌頭探了進來,好奇地探索他的口腔。

  胸口滿得像是要炸開了,他得掐著自己的膝蓋才能忍住把北辰壓在沙發上親吻的衝動。

  「阿克。」北辰輕聲說,溫暖的氣息撒在他皮膚上,「我沒有做過,但是我看過,也查過資料。」

  阿克賽爾吞下自己不知道是羞燥多一點還是無奈多一點的呻吟,把下巴枕在北辰肩上。

  剛認識時總是阿克賽爾主動靠近他,現在他們的立場倒是反了過來,輪到北辰在他還在躊躇的時候替他們跨出一大步。

  「……等明天約完會?」阿克賽爾清清喉嚨,「那個……就先只用手……?」

  如果要做更多,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撐不到一分鐘。

  埃琳說他像處男其實也沒錯。

  在場真正沒有經驗的北辰點點頭,微紅的臉頰顯露出難得的赧然。阿克賽爾假咳一聲,尷尬地說自己要去檢查一下洗碗機有沒有問題──檢查洗碗機?一點也不像是藉口,阿克賽爾,非常有說服力──但在逃到洗手台邊時先潑了自己一臉冷水,讓身體的躁動緩和下來。

  他忍不住被自己的孬給逗樂了,一邊搖頭一邊笑。也許真正的戀愛就是這樣吧,走三步退兩步,即便能看到目標也要繞個一大圈,享受著拉拉扯扯前進的過程。

  「洗碗機有問題?需不需要送修?」

  阿克賽爾抹去下巴聚積起的水珠,轉頭對上北辰一本正經的表情,輕輕彈了下他的額頭。

  「你別跟埃琳學壞了。」

  北辰的笑容從雙眼開始蔓延,最後帶動了整張臉。這種時候,阿克賽爾都覺得自己彷彿能聽見教堂的鐘聲。

  他知道自己真的無藥可救了。



  「明天先去吃早午餐,之後帶你去記憶科學博物館,晚餐之前應該還有時間,林肯中心有一間老戲院改裝的電影博物館,我之前跟埃琳參觀過,還滿值得去的。」

  「啊,還是你會想去中央公園走走嗎?這幾天天氣不錯,可以曬曬太陽,你平時都窩在記憶擷取中心吧?」

  「等等,我記得這幾天好像有個藝術節,中央公園會有一些表演,我找找──」

  北辰打了個含蓄的呵欠,阿克賽爾的視線從手機螢幕移開,黏在北辰因為睡意而顯得迷茫的臉上,突然就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

  「睏了?」

  北辰點點頭,蹭了蹭他的肩膀。

  「睡吧。」阿克賽爾放柔了聲音,替北辰拉好被子,輕輕拍了他的肩膀兩下,「明天再問你想去哪裡。」

  北辰露出小小的笑容,拉著他的衣角閉上眼睛。

  阿克賽爾親了下他的額頭,看著他墜入夢鄉,之後拿著手機繼續查明天中央公園的節目表,把時間地點都記錄下來,再把電影博物館的購票頁面打開。

  然後他像是做賊似地開啟手機的隱私模式,搜尋沒有經驗的人和有經驗的對象第一次發生關係可能會有什麼問題或不安,看來看去都覺得這不符合北辰的個性,但還是默默記在腦子裡。之後他改搜尋壓抑衝動的訣竅,愈看愈覺得自己還是乖乖睡覺比較好。

  「明早見。」他輕聲說,撥了下北辰的髮梢。

  希望明天也是個晴天,如果真的下雨就去電影博物館吧,北辰應該會對傳統電影轉換成沉浸式電影的過程很有興趣,旁邊咖啡廳的點心也不錯,可以去吃個蛋糕,北辰好像很喜歡提拉米蘇……

  他就這樣想著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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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chen 不好意思番外寫得有點慢_(:з」∠)_ 快生出來了!阿克要和北辰的家人見面啦 :D 2021-1-16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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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chen + 30 啊啊啊 會有後續的吧><他們好可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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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houseau3 發表於 2021-1-18 10: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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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

  尚北辰懷疑阿克賽爾再繼續來回踱步下去,大概會把自己的鞋底都給磨平。

  他們在甘迺迪機場等著接機,阿克賽爾的車是五人座,他們也就沒有開車到機場,而是打算等一下叫台大點的車。原本姑姑是和尚北辰說不需要來機場接人,他們可以自己去飯店,但尚北辰難得堅持己見了一回。他自己在台灣和美國之間來回飛了很多次,以前從沒有在乎過沒有人接機這件事,但當他搭車到紐約,看到阿克賽爾就在車站等他的時候,他才突然體會到有人在等他的感覺有多好。

  「你說你姑姑的名字怎麼念?王素牙?」

  「王舒雅,SHU 舒,雅像我的『北』一樣要低下去再上揚。」

  「然後她丈夫是藍伯彥?」

  「藍彥博,堂弟是藍清堯,堂妹是藍清敏。」

  「彥博、清堯、清敏。」阿克賽爾把臉埋進雙手掌心中,「我高中外語課怎麼就沒有選中文?」

  他為了留下好印象做出的努力讓尚北辰又是好笑又是開心,即便尚北辰和他說了不用緊張,沒有人會因為他發音不正確而覺得被冒犯,光是他主動想用中文名字稱呼他們就已經很有心了,昨天他還是找尚北辰好好惡補了一下。

  現在「尚北辰」三個字阿克賽爾已經說得很好,也會說一些簡單的日常用語──雖然發音就沒有喊他名字時標準。中文畢竟不是幾個月能速成的語言,尚北辰已經很為他的進度感到驚喜。

  「阿克。」尚北辰一把抱住他,讓他別再走來走去,「沒事的。」

  阿克賽爾嘆口氣,「抱歉,我有點緊張。」

  「真的?我都沒發現。」尚北辰開玩笑地說,惹來阿克賽爾報復性的彈額頭。

  尚北辰忍不住嘴角的上揚,他依舊很喜歡這樣親暱的舉動。阿克賽爾也笑了,笑得有點無奈,低頭親了下他的眉心。

  「哇嗚,好閃──」

  熟悉的聲音讓尚北辰猛地退了一步,瞪大眼睛看向不遠處一臉怪笑的清敏和清堯,站在他們身後的姑姑和姑丈看起來就如同平常那樣正經八百,但尚北辰總覺得自己能感覺到他們被逗樂的心情。

  雖然他對於情侶之間的接觸已經很習慣了,在公共場合也不大會不好意思,但自己的家人畢竟還是不一樣。他整張臉都是熱的,尷尬得連腳趾都蜷曲起來,下意識想往阿克賽爾身後躲,又覺得這樣對自己的男朋友好像不大好。

  阿克賽爾好像連呼吸都忘了。

  「呃,搭飛機辛苦了。」尚北辰清清喉嚨,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這是阿克賽爾。」

  「阿克賽爾,好酷的名字。」清堯興致勃勃地湊到阿克賽爾面前,伸出友誼的手,「你好啊,我是清堯。」他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我的英文沒有堂哥這麼好。」

  阿克賽爾僵硬地握住他的手,露出稍微沒那麼僵硬的笑容,「不會,你已經說得很好了。」他接著用不是很標準的中文說了聲「很棒。」

  「哇喔!你會說中文!」清敏也上前和阿克賽爾握手,一字一句慢慢用中文說:「我是清敏,很高興認識你。」

  「呃,妳好,清敏。」阿克賽爾小心翼翼地把三聲的「敏」說好,尾音因此拉得很長,幾乎帶著矯枉過正造成的朗誦腔調,之後的「對不起」變形成了「堆不擠」,「我英文不好」則是歪到大概只有尚北辰聽懂了他想說的話。他喉頭發出一聲呻吟,向尚北辰拋來求助的眼神。

  尚北辰……尚北辰還沒有從滿腦子「我男朋友好可愛」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抓著阿克賽爾的手肘笑得樂不可支,都忘了剛才被撞見親密的尷尬。

  「北辰!」阿克賽爾湊到他耳邊用氣音慌忙地喊。尚北辰用頭撞了下阿克賽爾的肩膀,同樣用氣音回話:「抱歉,哈哈──我只是,你好讓人喜歡。」

  阿克賽爾的臉和耳朵都瞬間紅了。

  「和你說了他們都能聽懂英文。」尚北辰一邊搖頭一邊笑,「你不用逼自己。」

  「我英文比清堯好喔!」清敏咧著嘴用標準許多的英文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堂哥笑得這麼開心。」

  阿克賽爾抹抹泛紅的臉,終於恢復他平時的社交水準,回道:「他說起你們的時候也很開心,他很喜歡你們。」

  「聽到了嗎?」清堯推著他們父母往尚北辰和阿克賽爾的方向走,「他說了 you guys,也包括你們。」

  姑姑和姑丈看起來有點侷促,尚北辰則是赧然地對他們點點頭,清敏看看他,又看看姑姑和姑丈,一手一個把尚北辰和姑姑拉到一起。

  「幾個月沒見,先來抱一個?」

  尚北辰原本還有點不知所措,看到比他都要僵硬的姑姑,心中的那點猶豫就消散了。「很高興你們能來。」他輕聲說,抱了姑姑一下,之後是連忙把手上的東西塞給清堯的姑丈。

  過去半年多他擁抱別人的次數加總起來大概超過之前十多年來累積的次數,從一開始的阿克賽爾,到之後他在見面與告別時也會擁抱的陸言和埃琳,尚北辰漸漸喜歡上這樣友善的肢體接觸。陸言的擁抱通常很短暫,但有力的臂彎讓人有種安穩的感覺;埃琳則是會在見面時小跑步上前抱他,環著他的肩膀擠了下才放開。

  而和他擁抱頻率最高的阿克賽爾有許多不同擁抱他的方式,有意圖和沒意圖的,主動的和羞赧的,只是輕輕環著他的摟抱和彷彿要與他合而為一的緊擁,在這之前他都要忘了人能夠透過接觸傳達多少情緒,他很慶幸自己重拾了這個能力。

  尚北辰回頭對退到一旁的阿克賽爾他招招手,「姑姑、姑丈,這是我男朋友。」

  「阿克賽爾對吧?」姑姑說:「謝謝你這麼照顧北辰。」

  「啊,他也很照顧我。」阿克賽爾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莫名其妙鞠了個四十五度的躬,「很高興認識你們,王樹──舒雅小姐,藍彥博先生。」

  清敏和清堯同時「wow」了聲,姑姑則是愣了好一會,之後露出難得的笑容,「不用這麼拘束,叫我梅根就好,我丈夫也有英文名字,叫喬。」

  「但你們叫我阿克賽爾,也為了我說英文。」他語氣認真地回答,「最少我可以學好你們的中文名字。」

  尚北辰感到也許有些沒道理的與有榮焉,靠著阿克賽爾說:「他也叫我北辰,姑姑。」

  姑姑和姑丈對視了一眼,最後姑姑點點頭,眼尾泛起淺淺的紋路。

  「很高興認識你,阿克賽爾。我們當初知道北辰交了男朋友時還擔心過,但現在我想他找到了一個跟他一樣好的男孩子。」

  阿克賽爾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牽起尚北辰的手。

  *

  到飯店放了行李之後姑姑和姑丈決定稍微補個眠,看起來絲毫沒有受到時差影響的清堯和清敏則是興奮地想要到處晃晃,說好待會幾點要回到飯店會合之後,阿克賽爾和尚北辰就在他們的請求下和他們一起到附近的地鐵站。「夏天的時候我通常寧願走路。」阿克賽爾在下樓梯之後說,尚北辰來了好幾次還是無法習慣這種悶熱停滯的空氣,「據說現在這樣已經是經過大規模整修,環境比以前要好很多了,但如果這叫好很多,我不知道整修之前怎麼有人會願意搭地鐵。」

  「哇,這是男生剛上完體育課的味道吧。」清敏說:「好像還有一點點像是移動公廁。」

  「呿,難不成妳的汗就是香的?」清堯撇撇嘴,「不過真的有一點悶出來的……臭酸味?」

  阿克賽爾咳了聲,「嗯,我妹妹說這是用尿醃臭襪子的味道。」

  清敏和清堯同時露出作嘔的表情,眼神卻充滿著躍躍欲試,異口同聲地說:「車票怎麼買?」

  尚北辰再度見識到自己堂弟妹出乎意料的一面。

  現在還不是尖峰時刻,地鐵人不算多,清堯和清敏也不急著上車,而是好奇地在月台上四處張望著。有個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的黑人女性設了個陽春的攤位,被她拿來當招牌的面板上顯示著「專為你服務的街頭詩人,一首詩只要一個讚。」

  兩個未成年人轉過頭看向阿克賽爾,用眼神充分表達出他們的好奇心。

  阿克賽爾一臉好笑,像是母雞帶小──公海馬帶小海馬一樣走到這位街頭詩人身邊,彎下腰詢問她寫詩能寫什麼,一個讚又是哪個讚。「我在幫我的作品衝人氣啦。」對方解釋,「你們有什麼需求都可以提,不用擔心我寫不出來。」

  清敏非常捧場地拍拍手,湊到清堯耳邊幫他翻譯口音稍微比較難懂的英文。

  「我們第一次來紐約,可以要一首關於紐約的詩嗎?」清敏問,「我們不趕時間,妳慢慢寫就好。」

  「當然可以,妳對紐約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嗯……機場很大。」

  詩人小姐笑了,在紙上記下「機場」這個詞,「還有嗎?」

  清堯像是課堂上搶著發言的學生那樣舉起手說:「有很大的、很強烈的……」他一邊揮手一邊試圖從自己有限的詞彙中尋找適合的用詞,「人的感覺。」

  說得有點不清不楚,但對方理解地點點頭,在紙上寫下「屬於人的城市」。

  他們就這樣在月台邊耗了快要半個小時,期間不知道有多少車通過,多少人上下車。等他們終於搭上地鐵,清敏手中多了三首手寫的詩作,一張手繪的明信片,通訊軟體還多了一個好友。尚北辰為他們兩個人的交際能力感到驚奇,清堯光是靠片段的英文和肢體動作都能和對方打成一片,清敏則是彷彿和對方當了多年的朋友一樣,最後要分別還十分依依不捨。

  「你們家這兩個小朋友不當外交官真是可惜了。」阿克賽爾感嘆地說。

  尚北辰看著清堯和清敏把頭靠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剛剛獲得的禮物,年輕的詩人還特地為他們寫了一首關於萍水相逢的詩,他們和他人之間的連結是如此地毫不費力,不到半小時就建立起了一道橋梁。

  尚北辰想姑姑和姑丈並不用擔心他們來留學的生活,他們會比起當時的他要適應得更好的。

  「……真的好厲害。」

  阿克賽爾摸摸他的頭,在尚北辰慢半拍地察覺到自己有些低落之前就先給了他安慰,「每個人都不一樣,你也很棒。」

  「你當初真的沒有勉強自己主動和我說話嗎?」

  「想什麼呢?」阿克賽爾搖搖頭,「我還因為怕把你嚇走收斂了不少,不然我就要每次見到你都把你抱起來轉一圈了。」

  尚北辰被自己想像出的畫面逗樂了,伸手抱住阿克賽爾,即便清堯和清敏八卦的眼神讓他有點不好意思,他還是沒有退開。

  他們就這樣搭著地鐵來回了一趟,也沒有去什麼地方,只是體驗了一下紐約地鐵的生態,參觀了不同的地鐵站。尚北辰之前來這裡的時候總是以最便捷的方式從一個點移動到另一個點,未曾把大眾交通也當作體驗的對象,其中有一部份是因為在人群中忍不住的膽怯和不安。現在這樣看著車廂中的人生百態──看著穿著打扮完全相左的兩個人共享一副耳機,看著不同的人進車廂訴說自己的故事之後向乘客尋求金錢資助,看著一群身材健壯的運動員彎腰逗弄被母親抱在懷裡的嬰兒──他似乎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對這個城市有這麼深的感情。

  V 對這裡又有什麼感覺呢?尚北辰忍不住好奇,他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會感到不自在,卻又無法不被形形色色的場景吸引目光?

  陸言又是怎麼想的呢?

  「下次你來也想搭地鐵嗎?」阿克賽爾問,和他一起走在清堯和清敏身後,「我可以陪你。」

  尚北辰想了想,「還是不用了,但如果還有上次那樣的戶外藝術節或音樂祭,我想再和你一起去。」

  在開放的空間中他對人群的接受度比較大,他喜歡那樣在自己的舒適圈邊緣體驗熱鬧的感覺,只是他一個人還做不太到。

  「好。」阿克賽爾說:「之後有機會你也帶我在台灣晃一晃?」

  尚北辰衝著他笑,「順便帶你坐坐捷運,你會喜歡的。」

  阿克賽爾親了下他的太陽穴,「我很期待。」

  *

  「媽!」清敏一回到飯店就小跑步到自家母親面前,拉著她的手說:「我們幫你們考察過了,明天叫車吧!比較近的地方就慢慢走過去,行程安排少一點。」

  「地鐵你們一定受不了。」清堯咧著嘴說:「人比較少的線也許可以搭一兩次短程的吧。」

  姑姑露出無奈的表情,「那你們一定很喜歡。」

  清堯和清敏點點頭,臉上掛著一模一樣的笑容。

  晚餐訂在飯店附近的餐廳,阿克賽爾說他和埃琳曾經來這裡慶祝過幾次生日,價錢稍高,但很值得。整個餐廳的氣氛很輕鬆,每個方桌的座位都是一個獨立的ㄇ字型,兩翼的座椅很高,和旁邊的位子背對背,彼此之間不會互相影響。尚北辰和阿克賽爾坐在一起,對面是清敏和清堯,姑姑和姑丈則坐在裡側。

  「每個人一次最多可以點一樣主食和兩樣配菜,我自己很推薦爐烤墨西哥辣椒和漁夫派,義大利麵也不錯,你們可以點不一樣的先試試看,喜歡再加點。」阿克賽爾把點菜用的平板推到桌子中間,「啊,然後每個人有一杯免費的飲料,可以加錢變成無限續杯。」

  「我要烤辣椒!」清堯湊上前滑動螢幕,「你們想吃什麼?我們先一人選一樣主食,之後再一起叫有興趣的配菜嗎?」

  「你們點吧。」姑姑說:「如果有沙拉幫我叫一個就好。」

  「唉唷媽,妳這樣都沒有享受到點餐的樂趣,妳看這裡的菜這麼多種。」他用一根手指快速地向上滑動,「滑這麼久都沒滑完。」

  「妳覺得看起來累的話我可以幫妳唸出來。」清敏靠上姑姑的肩膀,「有凱薩沙拉、油醋雞胸沙拉、冷義大利麵沙拉──嗯?還有這種東西?」

  「啊,那有點像是涼拌義大利麵。」阿克賽爾伸手點了下螢幕,「這樣可以看到實際的照片。」

  尚北辰看著阿克賽爾替大家介紹菜色和操作平板,和他的家人之間絲毫沒有產生先前阿克賽爾擔心會有的隔閡。他靠著阿克賽爾的背一起看著平板上的菜單,耳邊是阿克賽爾舒緩的語調、清堯和清敏清亮充滿活力的聲音,還有姑姑和姑丈沉靜的話語,他聽著聽著便不自覺揚起嘴角。

  「你呢,北辰?」阿克賽爾問,「我記得你喜歡吃薄皮的披薩吧?他們的是一人份的小披薩,芝麻葉跟鯷魚配辣的橄欖油很搭,味道很豐富但是吃起來很清爽。」

  「你真的很會介紹。」尚北辰小聲地說:「吃完小費應該分一點給你。」

  阿克賽爾動了動眉毛,「畢竟我是在餐廳打過好幾年工的男人。」

  尚北辰捏捏阿克賽爾的手腕,點了一份披薩。

  有清堯和清敏在的餐桌大概沒有冷場的可能,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地和父母形容剛剛一個下午在不同地鐵站的見聞,大肆誇讚了一番阿克賽爾的可靠和親和,之後用尚北辰只能用三八來形容的語氣描述尚北辰和阿克賽爾感情有多好。

  「阿克賽爾一直在偷看堂哥!」

  「堂哥還會跟他撒嬌!」

  「他們和對方說話的時候語氣都不一樣了。」

  「感覺空氣都是甜的。」

  他們不當外交官還能當相聲搭檔。

  阿克賽爾被他們說得試圖躲到體型比他要小得多的尚北辰身後,從耳朵到臉到脖子都是紅的。尚北辰也在慎重考慮是否要躲到桌子底下,最後還是姑姑開口拯救了他們。

  「好了,你們別再鬧他們兩個了。」姑姑說,但她的臉上也掛著不明顯的笑容,「你們的派都要涼了,快吃吧。」

  「希望你不會在意。」姑丈認真地對阿克賽爾說:「他們對喜歡的人就是這樣。」

  阿克賽爾搖搖頭,用水杯冰了下漲紅的臉頰,「他們很可愛,讓我想到我妹妹以前的樣子。」注意到尚北辰抽出手機打字,阿克賽爾連忙抓住他的手,「欸,等等,你別告訴埃琳我說了這句話。」

  尚北辰無辜地看著他,結果被阿克賽爾遮住了眼睛,「你這樣看我也沒用。」

  「看!他們又在打情罵俏!」清敏指著他們含糊地說:「我們不是在鬧他們,只是說實話而已。」

  姑姑抓住她的手,一邊搖頭一邊卻止不住笑,「好了,吃飯。小心別把人嚇走,明天都不陪你們玩了。」

  「才不會。」

  「我們是他可愛的弟弟妹妹。」

  「他才不忍心丟下我們。」

  「從今天起他就是我們異父異母異國的親大哥了。」

  「欸,這樣親屬關係好像有點亂。」

  尚北辰和阿克賽爾交換了一個笑容,兩隻手在桌底下扣在一起。

  如果真的能和他成為家人就太好了,尚北辰想。

  *

  「還緊張嗎?」

  阿克賽爾搖搖頭,「他們很好相處。」

  晚飯吃得比較久,等尚北辰和阿克賽爾叫車回家已經十點多了,他們輪流用了浴室,之後便躺倒在床上。其實一整天下來也沒做什麼,但尚北辰卻莫名地疲憊,也許是因為清堯和清敏太有活力了,在跟上他們步伐的過程中才會不知不覺消耗不少體力,長時間和一群人談話──即便對象是他的家人──對他來說也確實耗神。

  「明天差不多──」尚北辰打了個呵欠,「差不多八點半出發?」

  「嗯,我調了鬧鐘。」阿克賽爾撥開他的瀏海,「累了?」

  他眨眨變得厚重的眼皮,鼻頭蹭了蹭阿克賽爾的指尖。阿克賽爾呼吸頓了頓,拇指貼著他的顴骨抹了下,之後像是過去幾次他們同床時那樣替他拉好被子。

  「今天謝謝你,阿克賽爾。」

  「謝什麼?」

  「謝謝你那麼認真對他們。」尚北辰半閉著眼睛說:「我……」他猶豫了一會,不知道該不該把一天下來內心興起的期盼告訴阿克賽爾。他們畢竟認識不到一年,交往的時間更是短暫,沒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們之間的關係又是否能夠長久。

  即便現在的他已經很難想像沒有阿克賽爾的生活,他知道自己終究能夠一個人活下去。

  「怎麼啦?」阿克賽爾捧著他後腦的手溫柔地梳理過他的髮梢,「有什麼煩惱和你今天新來的堂哥說說?」

  尚北辰噗哧一笑,「我哪來的堂哥?」

  「被你堂弟妹引進門的囉。」阿克賽爾露出整齊的牙齒,「不過這樣親屬關係真的有點亂。」

  尚北辰知道他是故意開玩笑想讓他放鬆下來,即便尚北辰什麼話都還沒說出口。阿克賽爾曾說過尚北辰的情緒全都寫在臉上,只要放點注意力在他身上就很容易讀出來,只是有時候他自己沒發現而已。尚北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至少他過去認識的人就未曾和他說過類似的話,也許這段時間他的變化比自己想像中要多,也許只是以前他和其他人保持的距離太遠。

  「我很開心你和我的家人處得好。」尚北辰說,給自己時間組織詞句,他知道阿克賽爾會等耐心等他,「我和他們的關係到最近才比較親近起來,但我……希望我的未來有他們在。看到你和他們在一起,讓我覺得未來好像變得更清晰了一點,有他們……也有你,我希望我們能夠走得很遠。」

  尚北辰抬頭對阿克賽爾笑了笑,「我會努力的,如果你有什麼需求或是不滿,希望你都能告訴我。」

  阿克賽爾摀著下半臉,吐出長長的嘆息。

  「……你真的很厲害。」他的額頭靠了上來,「我只有一個煩惱要報告,長官。」

  距離太近尚北辰的視線有點難聚焦,他乾脆闔上眼睛,問:「什麼煩惱?」

  柔軟的唇印在他的嘴角,阿克賽爾用充滿暖意的語調說:「我不知道以後我們家沙發要買新的,還是把我現在這張搬過去。」

  尚北辰伸手緊緊抱住他的腰,埋進他的肩窩笑得開懷。

  他比許多人都要明白世事難料,但他祈求這一次,他所期望的未來能夠實現。

本文最後由 houseau3 於 2021-1-18 10: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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