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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名偵探柯南│緋色柯] 服從訓練 [PG-13](10/25更新完結在28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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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yo 發表於 2019-8-29 20: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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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這本刊物的內容
※緋色柯/原作衍生/正劇向/私設如山


summary:查案途中遭歹人藥倒,因藥效緣故短暫恢復原本體型的名偵探逃脫過程不支倒地,清醒後卻發現自己一身狼藉,身邊躺著令他大驚失色的男人──而且是兩個。
事後,篤定沒人能認出自己的江戶川柯南打算將那晚的記憶當作意外永久封存,然而另外兩位當事人似乎不這麼想。



  實事求是、不摻半點水分地說,這次確實……稍微有點大意了。
  深夜時分,東京近郊一處路燈都照不進的巷弄中,落難的偵探正扶著牆喘氣,他步履蹣跚,狼狽得好像剛從水裡撈起來。

  倒楣!
  工藤讓每次恢復原狀時彷彿骨骼盡碎的劇痛折磨得沒了脾氣,暗暗罵一聲粗口。
  儘管此刻他每走兩步就得歇一會兒,一臉不正常的潮紅,但也不斷默背公寓的地址,一面回憶此行目的。
  時間回推至十二小時前。

  ※

  甫一回到事務所,柯南就發現會客桌前的氣氛凝重。

  有客人?
  他放下書包,輕手輕腳地湊到沙發椅背後側耳傾聽,輕易得知那對中年夫婦與毛利小五郎的對話內容。

  原先只是出於好奇,但聽著聽著,眉頭卻不自覺地皺起。

  與過往那些尋貓找狗、外遇徵信的小打小鬧不同,這次找上門來的是貨真價實的離奇案件。

  「他們說沒有線索,可是怎麼可能呢?那是我的女兒啊!」
  「憑空消失一樣,附近沒有任何一個監視器拍到她的去向,這不會太奇怪嗎?」
  「我們還想著如果是勒索,就把贖金給他,無論要多少,能力範圍內都給,偏偏卻悄無聲息的……」

  儘管只聽到後半部,也足以令柯南釐清這起委託的原由。

  委託人小倉夫婦結婚多年膝下無子,各種醫藥偏方多管齊下,到七年前總算喜得一女,百般呵護下長到七歲,如今已是讀小學一年級的年紀。
  然而,一個月前,小倉女士不過遲了五分鐘去接送放學,就此失去愛女的蹤跡。

  尋女心切的夫婦倆直接找上警察報案,對於失蹤兒童,搜查一課用大量人力進行調查,卻毫無進展。

  小學附近的監視器早已老舊故障,學校老師供稱莉奈離開隊伍時一如往常,還禮貌地揮手道別,唯一的收穫是離校約百米外的一家超商,其監視器拍到莉奈和綁架犯一閃而逝的身影,但也僅此而已。

  小倉莉奈無疑是讓人誘拐了,警方卻完全找不著女孩去向,最後此案只得石沉大海,僅告知說「一有消息就會聯絡」,諷刺的是,時至今日仍毫無音訊。

  到這一周,認定女兒早已遇害而悲傷絕望的夫婦倆,卻收到了一份不知從何而來的包裹,裡頭放著一截圈著玩具戒指的小小手指,赫然是莉奈的手指!

  看到女兒齊根而斷的細幼手指和沾在包裹盒裡的觸目血跡,夫婦倆又急又怒,可想到警方辦案不力,這便心一橫,拿出存款,重金聘請在螢幕報紙上大出風頭的知名偵探,以期換取找回女兒的最後一絲希望。

  「莉奈、莉奈她肯定還在哪裡受著苦,可是警方卻完全沒有作為!我們走投無路時,從好友那兒聽說了您的大名,這才想著──有沒有可能拜託您出馬,求您救救莉奈,嗚嗚……」小倉女士說到激動處,潸然淚下。

  儘管她已年過四十,還是一個女兒的母親,但保養極好,哭得我見猶憐。

  好色名聲同偵探能力一般大名鼎鼎的毛利又怎麼能抵擋眼前風韻猶存的女性。
  只見他猛地拍桌而起,拍胸脯揚聲保證道:「包在我身上,小倉夫人!我一定會找到令千金的!」

  一口應下這份委託的毛利小五郎對夫婦倆提出各種問題,蒐羅線索。
  兩人早在警方那走過一遭,對這流程無比熟悉,此時自然知無不言,輕易便將詳情全盤托出。

  「她失蹤那天穿著條粉色的連身裙,是的,莉奈喜歡粉紅色。」
  「我們家?不、我與丈夫共同經商,人際關係並不複雜。」
  「沒有仇人,我們從不做虧心事,也不曾與人結怨,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這麼惡毒……」
  「平時對莉奈是比較放縱一點,畢竟好不容易盼來這女兒,輕易不會打罵。」
  「她……她年紀小,對陌生人沒什麼戒心⋯⋯想著東京治安好才搬回來的,哪裡知道會發生這種事?都是我丈夫不好,偏偏要搬!」

  見毛利對此案上心,小倉夫人像找著浮木的溺水人般,喋喋不休地講。
  可柯南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上頭。

  ※

  擄童,不要贖金,卻切了手指寄予家長,圖什麼呢?
  這不合邏輯。

  趁著毛利邊出言寬慰,邊將兩夫婦送到樓下的間隙,柯南飛快奔向目標,拿出文間袋中的紙疊,一目十行地翻看,並將那段監視錄像以手機拍攝的方式備份一份。

  這個人……
  看著手機屏幕放出的影像,鏡片後的藍眼緩緩瞇起。

  畫面上,播放中的片段只有五秒,時間是午時十二點零八分的五十一到五十六秒間,只見超商門口,一男子與一裙裝女孩的身影一閃而逝。
  因角度關係,監視器只拍到成年男人的下半身,無法判斷原始身高,以雙腿的長度比例推算,應該不會超過一米八,看著很瘦弱,不是特別有辨識度的類型。

  短短五秒的影片,柯南卻像著迷似地不斷重放。

  直到他將那一幕所提供的信息全掰碎吃透,無論是那人走路的習慣、擺手的姿勢、步伐的跨度都牢牢記在腦海後,這才跳下沙發,推門欲走。

  卻正好與下課返家的蘭打上照面。

  「咦?柯南君你要出門嗎?」蘭看著迎面而來的小身版,出聲問。

  「蘭姊你回來了!」聞聲,男孩揚起臉對少女打招呼,面不改色地撒了個謊:「剛剛灰原說博士又做出有趣的東西了,我想過去看看,今天就不在家裡吃飯了,可以嗎?」

  迎著男孩期待的目光,蘭溫和地答道:「當然可以,你去吧,路上小心喔。」

  「好——」柯南故意拉長尾音道別青梅,但一走出事務所大門,臉上已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斂起笑,掩在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徑直往小倉莉奈就讀的和光小學出發。

  事出突然,總之先到案發地點看一眼吧。
  ──指不定真讓他湊巧找到人了呢?

  此時的柯南只是打趣地想,哪知道竟一語成讖。

  ※

  私立和光小學周邊一處公園內,放課後還捨不得回家的孩子們聚集在此處,流連忘返。

  坐在角落長椅上的男孩端著手機,一邊與電話那頭對話,一邊環顧四周。

  這座公園坐落在小學和那間便利商店之間,是事發當天綁匪肯定曾行經的地方。
  按過往經驗判斷,倘若嫌疑人有重回案件現場觀察的習慣、或者再次犯案的打算,那麼這兒就是對方的不二之選。
  ──這也是柯南於此地守株待兔的原因。

  「所以說,你一個人沒問題嗎,工藤?需不需要我也一道……」電話那頭,已從男孩口中得知事件經過的灰原坐在電腦桌前皺眉道。

  但在灰原說完前,柯南已率先打斷她的提議:「沒事,我一個人應付得來,再說要是妳來了,犯人說不定就對我沒興趣了。」

  這說法並非單純為了勸退少女,而是其來有自。

  綜合小倉夫婦的說詞,小倉莉奈是打小被雙親的蜜罐泡大的孩子,個性嬌慣跋扈,這性子只有父母會覺得可愛,在校內卻不大受歡迎。

  柯南可以想像,正是同儕們有意無意地孤立性格孤傲又不服軟的女孩,令她無論課堂或者放課總是獨自落單,才會讓綁匪有下手的機會。

  而他今天便是打算在自己身上複製出當日小倉莉奈的狀態,如果綁匪有再次出手的慾望,能一眼就相中他。
  ──『單獨一人』就是這個辦法最重要的實行前提。

  對此,柯南沒有多作解釋,而是突然轉移話題:「對了、說到這個,妳能不能找到當時行經車輛的行車記錄器畫面?」

  灰原不解地:「可以是可以,不過這事警方應該早調查過一輪了吧。」

  言下之意是困惑於男童少有的多此一舉。

  儘管被世人冠予警界救世主的稱號,但對方行動向來與警方同氣連枝,從不曾質疑警方辦案不力,更別說是身體力行將警方曾調查過的內容重新複查。

  這才是灰原此刻一臉不明就裡的原因。

  柯南的回覆卻大出所料,竟直言懷疑警方消極怠工:「我猜他們沒在這事件上下功夫。」

  「怎麼說?」灰原聞言一愣。

  她皺起眉追問,當下連打字聲都為之一滯,接著便聽到話筒那頭傳來一把輕快軟糯的童音:「嗯……直覺?」

  「說點正經的,工藤。」

  「我很正經。」感覺到灰原語氣中溢於言表的不信服,柯南笑了笑,目光望向公園遊樂設施的方向片刻,才又接續道:「小倉女士當時聲淚俱下的神態不似作偽,這種連我都能想到的追蹤方法,警方這次卻全然沒有做到,或者根本沒去執行──不、沒有責怪的意思,應該是有原因的,他們身不由己。」

  「起先只是懷疑而已,而真正讓我確認想法的是──妳看,樓下咖啡廳的安室さん已經有兩周沒排班了,以他的行事作風,肯定是本職那兒出了什麼令他焦頭爛額的大事,才會難以兼顧兼職。」
  「像他那樣難纏的角色都尚且如此,何況是基層員警呢?」柯南下意識地聳了下肩。

  「所以,一定有什麼我們無從知道,卻又特別嚴重的案件正在發生,將整個警視廳攪得一團混亂,眾人自然也顧不上這種天天都在發生的走失兒童案件了。」至此,柯南兀自作了結論──還真與事實相遇不遠。

  那邊廂的灰原聽完,沉默片刻,突然輕聲說:「有時候,我還挺慶幸自己能從你的對立面來到你身邊。」
  不待柯南反應,她又兀自應下了五分鐘前的請託:「行車監控紀錄我會盡量去找的,但不能保證數量,順利的話過會兒傳給你。」

  說完,電話那頭便傳來一陣喀搭喀搭的鍵盤敲擊聲。

  柯南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追問,轉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其他話題。

  好半晌,共同通訊頁面中便連續傳進幾組不同角度的影像,全是事發當日行經該便利超商的車上紀錄。

  柯南對灰原招呼一聲,將通話模式改為免提,一邊用特製的播放軟體將所有的影片的進度條拉至當日十二時五分前後,同時播放。
  手機屏幕的光暈映在男孩的鏡片上,不斷閃動,如此往復不過幾次,柯南便在最短時間內從中找著自己需要的東西。

  「有了!」
  就著灰原收集齊全的行車紀錄影像,雖然畫素不如商店攝像且距離較遠,但也足夠他拼湊出綁匪的具體模樣: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極瘦、一身黑色帽衣外套、頭髮稍長,背影走姿皆與稍早拿到的錄像相符,有一種神經質的氣質。

  有了對綁匪多角度的畫面參照,柯南對自己的行動更添一分信心,覺得現在哪怕只讓他看一眼,都能瞬間從人群中辨認出對方。
  秉持這想法,男童繼續按捺著,還真在半小時後發現與之符合的對象。

  從對方踏入公園第一步柯南就注意到了。

  石磚鋪就的公園小徑上,熟悉的步伐、熟悉的跨度,連走姿都與商店錄像上如出一轍,儘管換了另一身運動夾克,還特意戴上副迷惑人的平光眼鏡,卻難以在名偵探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得到什麼僥倖。
  只見該男子不緊不慢地行經遊樂設施,走向公園裡側的販賣機,故作要購買飲料,可事實上卻默默在環視公園環境,尋找什麼的樣子。

  呵、犯案後大搖大擺的回到案發現場的,若不是極聰明、那就是極傻了。
  ──考慮到過去從未如當下這般這麼輕而易舉地逮到嫌疑人,男孩覺得這位大抵是後者。

  柯南在大致確認對方的行徑路線後就收回視線。

  他垂下頭,聽到自己用冷靜如昔的聲音,對話筒那兒低聲說:「灰原,我找到他了。」
  灰原的聲音頓了頓:「所以?」
  「我打算接觸一下。」
  「萬事小心,有需要隨時聯絡。」
  「啊啊。」

  回以一聲自信滿滿的單音,柯南放下手機,醞釀著情緒,以期一舉吸引目標主動上鉤。

  做為女演員藤峰有希子的獨子、又被困在幼童軀體多時,柯南若有意模仿,輕易便能達到神形兼備的結果。
  不過一眨眼,他便與資料中小倉莉奈那任性高傲的形象徹底重疊了。

  他如今不過小一,卻早已在父母的放任和溺愛下長成一個善於頤指氣使的孩子,總是變著花樣炫耀家境殷實、苛薄地嘲笑同學小家子氣,但凡有人對他出言不遜、或者行事不合他心意,便會任意動手教訓,導致最後遭到同桌排擠。
  今天放課後也獨自一人坐在公園角落,晃著腿,不同遊樂區的孩子遊玩,拿著高價的手機不時滑動,驕傲地噘著嘴,特別難以接近的樣子。

  接著,果如預期地感受到一道不懷好意的視線落在身上。

  他故作無知無覺,繼續垂著腦袋,把玩手機。

  不多時,察覺到遮蔽天光的陰影籠罩全身,男孩緩緩抬起眼,困惑的表情異常生動:「大哥哥?」

  ※

  距上回幹的那票過去已屆一月。
  到手的快錢再多,也禁不起他在風化區夜夜笙歌的揮霍,這才過沒幾天的,眼看竟要見底。

  山村回想一個月前經手的大買賣,帳上一夕間多出的數字,又思及這段期間果真如對方所言,沒有半個警方上門,貪婪之情頓時發瘋似地膨脹。

  ──或許他能再幹一筆。

  抱持這想法,山村從一週前又開始在小學周邊出沒,一身毫不引人注目的連帽外套,像個無所事事的尼特,暗地裡則悄悄地觀察擦身而過的每個孩子。

  年紀太大,不行。
  結伴而行,不行。
  太胖太黑,不行。

  山村回想著上一筆交易中,買方指定的女孩身上擁有的特質,以作為篩選標準。
  小倉莉奈儘管性格讓人難以苟同,可就外表來說確實是個漂亮可人的女孩,擁有一張白皙光滑的面容,她年紀小,手腳都又細又小,脆弱易折,穿上粉色小裙,就如同一只精緻的人偶。

  這標準放在一眾豬狗嫌的小學生中,其實特別不可多得。

  於是連日過去,山村愣是沒找著一個合適的獵物。

  這令他心下有些著急。

  他打算包下彩佳那小婊子一整個月,用錢把那眼高於頂的娘們砸的叫他爸爸,但手裡僅存的現金並不足以支持他這荒淫的夢想,這才有些急不可耐,每天都出門『巡獵』幾趟。

  直到今天。

  沒有努力沒有收穫,想來自己還是挺受眷顧的,山村今日一走進公園,輕易就選中了獵物。

  大抵是命運如此,男孩此刻正坐在一個月前小莉奈曾坐過的長椅上,垂著頭把玩手機,在他的觀察期間,完全沒有任何玩伴來同他說話,看著是個比較孤僻的孩子。

  ──正適合他下手。

  於是他緩緩走近,毫不掩飾自己的步伐,直到自己的陰影遮住小孩的光源,就聞對方不滿地嘖了一口,揚起臉對他說:「大哥哥?」

  山村雙目驟縮。

  他原本還猶豫著,小孩雖然與一切條件都相符,幾乎就是小倉莉奈第二,可唯有性別這事令他躊躇──做孩童買賣的買家,大多都想要身嬌體柔的小女孩,不知道逮了男孩,對方還會不會買單呢。

  然而這層顧慮在看清小孩面目的當下就煙消霧散了。

  是不是漂亮的孩子都有一些共通點呢?這對眼睛真漂亮,是少見的湛藍色,就是掛著副眼鏡,也無法遮掩精緻的五官,眼底帶著被打擾的薄怒,頰肉紅撲撲的,搭著一身深藍格紋吊帶短褲,就像個家世良好的小少爺,更顯得忍人憐愛。

  雖然是男孩,但憑這張臉,山村相信足以令他的買家忽略性別。

  他打量的目光從對方青春標緻的小臉掃過,壓抑住眼底的下流之情,故作友善地揚起笑,指了指男童手機屏幕上的遊戲畫面,說:「小弟弟你也玩這個嗎?玩得真好!我也玩喔,帳號已經滿級了,家裡還有這個遊戲的新版本,要不要一塊來玩?」

  「哼、那個我也有啊,早就買了的。」卻不想男孩竟嫌棄地撇撇嘴,「而且是早期預約限定版,你太落後了。」

  山村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又佯裝驚訝說:「哇!這麼厲害!那能讓我看看你的裝備嗎?」

  「好吧,只能看一眼喔。」小小的手指將畫面中裝備欄點開,飛速在男子眼前一晃而過,沒等他看清楚,便寶貝地揣回懷裡,語氣倨傲地哼哼:「怕不怕?」

  山村:「……」等等我什麼都還沒看到。

  但為了不中斷與男孩的對話,山村只得極盡吹捧讚溢之詞,將這高傲如品種貓一樣的男孩誇得天花亂墜、服服貼貼,終於得到機會將今天的主題托出:

  「對了!大哥哥之前曾拿到過一張限定的寵物序號,我自己用太可惜了,現在看起來,你比我更適合,所以想把牠送給你,你要不要來我家拿呢?就在附近而已。」

  注意到男孩聞言後明顯動搖的眼神,山村暗暗扯開惡意的笑。
  他知道,自己這一回十拿九穩。

  ※

  雖然偽裝用的遊戲帳號中根本沒什麼頂級裝備,物品欄裡只有一組新手組合包,柯南卻靠著毫無破綻的演技將人耍得團團轉,從對方的反應驗證自己稍早對他下的評價:確實挺傻的。

  在這插曲後,柯南順著男子的遊說,答應下他熱情的邀請,此時正在與對方一同回家的路上。

  他一路記著方向,最後被帶到附近一處出租公寓二樓最裡側的一間。

  咦?竟然藏在這裡嗎?
  聽著對方弄達弄達的開鎖聲,柯南不是時候地陷入一陣沉思。

  公寓式住宅從來都不是犯案行兇窩藏擄人的好地方,甚至可以說是下下之選,左鄰右舍台頭不見低頭見,且早期施工品質並不好,但凡有點動靜都會惹來鄰居的關注,那麼為什麼……

  思及此,柯南突然看到門口擺放的大型家電紙箱,和一捲捲數量異常的寬膠帶,倏然想到一個可能,猛地仰起臉,正好同山村的視線碰了一下。

  男人朝他笑了笑,可在陰暗樓道那排泛青的白光燈下,那笑容看上去竟有幾分滲人。

  ──不對勁,這裡可能根本不是第一行兇現場,只是個中轉站而已!

  柯南一下怵得寒毛都立了起來,但表情仍舊是恰如其分的高傲跋扈,「大哥哥你一個人住嗎?」

  在年輕偵探的設想中,自己表現出的這個小學生形象安定又好掌握,應該輕易不會對他突然發難,這才想對身側男子試探試探。

  「是呀,不過這裡的隔音不太好,待會玩的時候可得……」山村敞開大門後,有些強勢地抵著柯南的背脊,當小孩踏入的第一秒,再也戴不住友善哥哥的面具,露出陰沉的真面目,手下施力一推:「安靜一點了!」

  男人的行動完全超出柯南的掌握。
  他一時不查,不想對方門都還沒關實,就對他出手了。

  山村就是再瘦弱,也是個成年男子,他輕易壓制著男孩纖細的身版,一股腦地推進玄關。
  柯南還沒來的及掙扎,正張口欲叫引來注意,卻被順勢塞入一物至喉際,又以帶著甜味的布條掩住口鼻。

  意識倏地陷入一片黑暗。

  ※

  他是讓身上異常的疼痛驚醒的。

  「咕嗚……」年輕偵探狼狽地翻起身,抹了自己一把臉。

  該死,那傢伙給他……灌了什麼?
  查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工藤有些難以置信,竟有APTX4869之外的藥物能控制人體的成長。

  他猶記得在失去意識間隙,藥粒下肚,竟如喝進一公升白乾一樣在他體內作用,令他心跳加速、舌尖發麻,劇痛沿著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孩童的身軀彷彿被擰碎再重組,如此往復,不知過了多久,才汗涔涔地恢復原身。

  該死,自信過頭了,那個藥的成分有問題。
  看著氣窗透進的天色已暗,工藤到現在還不太相信,自己竟然會栽在口中斷定『傻透了』的歹人手裡。

  自我檢討片刻後,年輕偵探再抬眼時,眼底再沒半點波瀾。

  他打開手錶的照明功能,就著微弱的光線檢視自身和身周。

  是一間莫約四疊大的和室,房間很空,只有一組矮几,幾件雜物,和角落的衣櫃就是全部。

  至於自己身上,除了手機被沒收、徽章在掙扎間不翼而飛外,其他幾樣道具倒都還一樣不缺。

  山村似乎對那藥丸的功效很放心,將他隨意置於房內,沒再對他進行額外的綑綁,倒是替他省了不少事。

  工藤站起身,剝下不再合身的衣裳,從衣櫃裡拿出寬鬆的棉質外套套上後,接著輕手輕腳地湊近房門口。

  他聽到了人聲。

  「我今晚就要指名彩佳!多少錢都沒所謂,我他媽有的是錢,聽到了嗎?我……」山村的聲音與微光從門縫裡透進。

  哎、看不出來還是個癡情人。
  工藤湊過去看了看,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男子一邊怒罵一邊來回渡步的身影,焦躁之情溢於言表。

  他觀察一陣,確認屋內只有山村一人,沒有其他同夥人馬後,當下有了計畫。

  儘管年輕偵探此刻體調不良,但面對這毫無戒心的標靶,自然是毫不費力的。
  只見他緩緩將門開了一縫,伸出手腕,在男人掐斷電話的下一秒,又穩又準地將麻醉針射入男子的上臂,就見他應聲倒地。

  工藤隨之推門而出。

  「你先躺著吧,我明天再回來處理你。」看著正面朝下伏在起居室地板的男子,工藤不悅地撇嘴道。

  基於此刻身體狀況實在不算穩定,他沒有繼續尋找線索,而是草草檢視一圈屋內格局,找回自己的手機,並確認小倉莉奈並不在屋內後,趁著自己再次縮水前順勢逃出。

  ※

  回憶至此,倚在巷弄內的工藤發現自己開始不正常地喘息發熱,下腹的異樣在堆積,他不用想都知道原因。
  ──看來那個藥的成分可能遠不止白干萃取物那麼簡單了。

  不過話說回來,倒楣也該有個限度吧!

  工藤回憶著山村與那頭對話的內容,無疑都是風月場所的黑話,那麼他手裡有幾種讓人乖順聽話的藥物,好像也……不那麼意外了……

  感覺自己的思緒在藥力下越發混沌,視野中的畫面開始發花旋轉,才想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找灰原求救時,名偵探才發現,他已經連掏找的力氣都失去。

  唔、好像不太妙。
  汗水滑進眼睛,裹在單薄外套中的纖瘦身影眼看就要倚著牆滑落,但最後又掙扎著提起一絲力氣。

  工藤吃力地扶著牆,就著這狀態多走兩步後,腦子和全身就熱得像著了火,再也沒法思考。

  不、不能倒在這裡,會出問題的……
  想是這樣想,但身體已然到了極限,搖搖晃晃的,頓失平衡,眼看就要跌倒。

  「咕嗚……」沒、法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倒下前,工藤聽到了熟悉的人聲。
  是特別令他安心的,屬於成年男人的聲線,一左一右急切地傳來。

  接著,用藥過度的身體落入了令他本能放心的懷抱中。

  ※

  強效的媚藥總是如此,無論清醒與否都能忠實地作用在攝取藥物的肉體上。
  於是意識模糊間,工藤還是能感受到自己身體上微妙的變化。

  熱、真的太熱了,好想,唔──
  他胡亂湊動,半晌,感受到有什麼貼在腰腹間,觸感有些粗糙,但令他愉悅的涼意卻從那兒傳來,令少年不由自主地弓起身,想汲取更多。

  但在他得到朝思暮想的痛快之前,那觸感極好的物件卻突然離開,取而代之的是耳邊傳來的爭吵。

  誰……?唔、誰……都好,想要……咕嗯……

  不滿於此,他無意識地哼唧兩聲,扭了扭,終於再身側一陣沉默後,又一次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這次少年沒有再被拒絕,輕易地得到取之不盡的快樂。

  接下來的時間,他全身上下都被伺候得舒爽極了,體內那股在強勢的藥力下越趨狂亂的慾望火焰得到紓解,慾望被滿足,而意識模糊的他則徹底樂在其中。

  最後的最後,隨著身體被送上頂點,一起的還有似有若無的嘆息。

  ※

  關東知名的高中生偵探得承認,在他十七年來的人生中少有無法思考的情況,大多都發生在腦子打結一片混沌的、清晨的床單底下。

  睜開眼後的三十秒間江戶川柯南相較往常要更心浮氣躁,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伴隨著某種違和感,但現在的意識還很混沌,所以他一時間也說不上究竟是哪裡違和。

  用力眨了眨眼,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陌生的天花板上,剛起床的低血壓讓他看了好片刻才想起自己昨天遭難的過程:他湊巧遇上嫌疑人、被下了藥、變回原狀,然後——

  柯南順藤摸瓜地想起了更多、更仔細、更清晰可辨的……要死!

  床上男孩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想到關鍵處,柯南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得挪動視線,緩緩往身下看去,最後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

  雖然他還沒能想出FBI和公安出現在昨晚那處的原因,但現在也無暇他顧。

  看著一左一右橫在腰間的、屬於男人們的手臂,恢復男童體型後輕易被包夾在中間的名偵探終於意識到,這回似乎真的有點不妙。


  ※chapter2

  「說吧,你昨晚是怎麼回事?」

  早上七時多一些,並肩出發前往帝丹小學途中,走在柯南身側的灰原突然開口道。

  說的是今天清晨發生的事,不用任何人提醒,少女都還歷歷在目。

  真實年齡、加上過往經歷放在那兒的關係,灰原並不是特別容易一驚一詫的類型,但這一回她是真的讓對方嚇著了。

  名偵探昨天在道別後就失去音訊,足足十二小時,要不是夜裡還傳來一則訊息倉促簡短地說明自己沒事,灰原猜自己肯定要失眠整晚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睡的不算安穩。
  今天一早,天還沒完全亮,她便讓一通電話驚醒。

  看清來電顯示的當下就接通了,電話那頭的男孩用疲憊沙啞的語音對她道早安,能不能幫他開個門。
  灰原聞聲立刻往窗外一看,就見對方在涼意徹骨的早晨,一身不合身的單薄衣物站在門口,用挽了三圈袖管的白皙右手朝她招了招,一臉任誰都看得出的狼狽。

  ──這算哪門子的沒事!
  儘管吃驚於偵探對『沒事』的標準,但灰原到底什麼都沒問,當即只顧著把人讓進屋裡。

  進門後,不等對方開口,她便直接推著他進浴室,一邊替柯南將備用的換洗衣物放在門口,一邊向屋主阿笠博士打了招呼,待男孩將髮梢最後的濕氣吹乾,牆上指針也走近上學時間,這才同他一塊便準備出門。

  半路上,才有了那遲來的盤問。

  柯南聽到她的問句,半晌沒回覆,反而罕見地視線游移,向來坦然澄澈的眼底閃過真切的無措:「唔、出了點……意外。」

  「這很顯而易見,工藤。」灰原的語氣中多出一絲無奈。

  見對方面有難色,灰原嘆口氣,主動換了個話題:「昨天你的青梅打電話來找過你,我對她說你睡著了,會在博士家住一晚,今天直接從這兒出發去上學,記好說詞,別等她問起時露餡了。」

  這妥貼嚴謹的行事風格讓心事重重的柯南面色稍霽,轉頭對她笑了笑:「謝謝你,灰原。」

  女孩不置可否地嗯一聲,當作回應。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都能到博士家門口了,幹嘛不乾脆回自己家呢?」兩人行經工藤邸時,灰原又突然問道。

  「……」總不能說自己這個屋主害怕撞上寄宿在裡頭的誰。

  想到『那誰』,男孩就不自覺地抹了把臉,語氣前所未有的苦悶:「別提了,一言難盡。」

  在灰原分外困惑的目光下,柯南衝她搖了搖頭,沒再搭話,而是陷入獨自一人的糾結。

  ※

  實在不是他不願意說,而是──真的是物理意義上的一言難盡。

  該怎麼對灰原解釋好呢?『我昨晚在行動最後大意讓人藥倒,意外變回工藤新一的同時,媚藥的藥效在體內發作,於是把當時救了自己的公安和FBI一塊睡了』?

  真是太棒了,不愧是工藤新一。
  男孩不禁自我揶揄道。

  光是在自己腦海中把這段前因後果想一遍,都覺得比最煽情的月九連續劇劇情還荒誕。

  今晨發現床單下的驚人事故後,他悄悄地蹭下床,穿上衣服便頭也不回地從旅店標準房溜出。
  一出旅店大門,簡單環視周圍,柯南發現自己的所在地還在昨日的和光小學附近,所幸他從山村的外套口袋裏摸出張皺巴巴的鈔票,於是在最近的地鐵站買了票,搭上最早一班電車,灰溜溜地來到阿笠博士家門口同灰原求救。

  想到這,他特別感激於女孩隱藏在沉默中的善解人意。

  儘管清晨看到他一身絕非正常的穿著,狼狽地請她應門,灰原也什麼都沒問,進門後直接將他送進浴室裡,那正是當時的他最需要的。

  在浴室盥洗時,透過牆上鏡面,柯南理所當然看到了自己一身狼藉。
  倒映中的男孩臉色有點蒼白,額髮還漉漉的淌著水,赤裸纖細的身軀上該出現的情慾痕跡一樣沒少,從頸間一路分佈到腿根,甚至在照鏡子時發現連肩胛後腰也出現了明晃晃的牙印。

  目光掃過身上那些罪證確鑿的證據,柯南也不得不正視自己昨晚的作為。

  ──仔細想想,雖然是自己看起來比較悽慘,但事實上根本是他咎由自取。

  儘管意識模糊難以自控,但年輕偵探也真切地記得,在媚藥的作用下,他主動痴纏上男人們的肢體,祈求被撫摸、被滿足、被……

  想到這,某些過程片段突然不是時候的清晰起來,只見他的面頰在鏡中倒映中肉眼可見地泛起紅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地拿著浴室花灑對鏡面一陣噴灑。

  ──所以說!他被下藥了!那有什麼辦法呢!

  片刻後,情緒平復的小偵探抬眸,臉上已恢復平時冷靜明晰的神色,只有扣住的下唇洩漏出他此刻的動搖。

  好吧。
  他想,好吧。

  無論願意或不願意,事情至此,是該好好考慮一下這件事的處理方式了。

  柯南對著鏡中的自己牽起一抹莫可奈何的弧度。

  先不提他對他們分別抱持的憧憬跟好感,單以事件論、或者他此刻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恢復原作的身體狀態論,現在都不是適合對開誠布公的時候。

  好在自己作為幼兒體型時,與工藤新一的時候相差甚遠,連年齡都對不上,應該不會有人往他身上想。
  這麼一想,男孩又突然有了些底氣。

  ──是了,他現在是江戶川柯南,現在只能也只該專注眼前的案件,至於工藤新一欠下的爛帳,等他們找到工藤新一後再說吧!

  這樣想來,最值得慶幸的是,就算是FBI和公安,但無論赤井或安室,目前誰都不知道他的身分。

  思續至此,暫時理清頭緒的柯南露出昨晚至今的第一抹笑。

  ※

  兩人到校時,遠遠就注意到校門口的動靜,走近一看,才發現幾輛警車正停於門口。
  上學時間,校門口人潮眾多,更引得路人家長頻頻停下腳步駐足側目。

  注意到對方對著那幾輛警車走神,灰原問:「你怎麼看?校園暴力、還是──」
  柯南盯著警車的牌照號碼片刻後收回視線,搖頭說:「進教室再說,可能有人知道詳細。」

  果不其然,兩人一進教室就看到提早到校的幾個孩子圍成一圈,議論紛紛。

  柯南剛放下書包,平日一塊玩耍的孩子們便湊了上來。

  「柯南!你剛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那些警車好酷啊──」
  「我有點害怕,柯南君你說,學校裡應該不會出事了吧……」
  「哼哼、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什麼?」聽到關鍵字,柯南抬眼看去,等待下文。

  光彥左顧右盼一會兒,確認沒人注意此處,這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我剛路過職員室,聽到老師提到了渡邊君。」

  柯南聞言一愣。

  步美反應極快地問:「是我們班上的渡邊君嗎?」
  「對,就是他。」光彥點頭說:「他已經好幾天沒來了,我在猜,渡邊君可能逃學被發現,才引來了警方,畢竟在日本,十六歲前人人都要接受義務教育的,如果不從,就是違法行為。」
  「哇、原來如此,光彥你知道好多喔!」
  元太則不滿地反駁:「切──也不一定是這樣的吧,說不定是在校外偷吃東西沒付錢之類的!」

  不、偷吃東西沒付錢的話,當場就會被逮住的吧。
  柯南對孩子們的童言童語回以哂然一笑後,垂下腦袋接著琢磨。

  方才光彥提及的渡邊,全名渡邊悠也,正是與他們幾個同班的男孩,印象中課業表現平凡,成績中上,唯有家境似乎較一般人好一些,有一對醫生父母,作文課上時朗讀『未來的夢想』,內容是希望自己能同父親一般,成為一個救人無數的醫生。

  而這樣的孩子,這星期開始卻在沒有請假的情況下,突然缺席了課堂。
  柯南開始並不在意,以為是季節性感冒多發期的關係,但如今警車已停到校門口,實在很難不往其他方向去想。

  渡邊、渡邊……
  柯南無意識轉著筆桿,還沒想通關節,又讓教室走廊側的騷動引去注意力。

  他放下水筆,朝音源處看去,只見廊道那側,高木與一眾同僚的身影一閃而過。

  對方的出現讓柯南心裡打了一凸,徹底將他稍早在校門口見到那熟悉車牌的猜想坐實了。

  事情是這樣的,按法律規定走,如果在校園中發生的只是兒童相關案件,第一時間會前來處理的是少年科,至於搜查一課……

  柯南眼中浮起一抹霾色。

  來的是搜查一課,就代表,他們手上已握有罪證確鑿的犯案證據。

  ──再直接一點說,他們的出現,昭示著本次事件中,已經有人遇害了。

  柯南攥緊雙手,下一刻便直起身,正欲追上剛走過的高木,試圖尋找時機探問狀況,卻被一道來自身側的外力絆住。

  「好詐喔,柯南又想自己行動了!」元太這次眼明手快地抓住他,不無埋怨道。
  「咦?什麼什麼?步美也想去!」聞聲,女孩立刻轉頭湊上。
  「你是不是又發現什麼了?說來大家分析分析!」光彥的目光也追了過來。

  被一把拉著失去先機的名偵探試圖對一旁的灰原投以求救的眼前,卻見對方做在自己的課桌前,支著頰,幸災樂禍地對他笑,看得柯南只得苦笑著擺擺手,暫時打消念頭。

  「沒、沒什麼。」柯南只得坐回原位,思考著另尋機會的可能。
  然而,大抵是莫非定律作用,今日接下來的時間,直到警車駛離校園,他都沒能找到時機,更別說是接近高木了。

  ※

  儘管知道在昨晚之後,山村的公寓一定會讓那兩人搜得底朝天,但太過在意結果,打算親自再去看一眼的柯南放課後便婉拒了夥伴們的踢球邀約,直接回到事務所,卻在推開門後,看到了預料之外的角色。

  他緩緩走近,正好趕上暮目十三臉色凝重地對毛利說:「這次事關重大,局裡有人推薦請你來當本案的調查顧問,你看……?」
  對此邀請,印象中少有個正形的毛利小五郎竟也慎而重之地點了點頭,答道:「好,就這麼決定了,我待會跟你去一趟。」

  看到這,柯南雙目驟縮,馬上想起自己昨日同灰原提起的猜測──警方那邊果然出事了!

  小孩幾乎在一瞬間就決定了接下來的去向。

  他纏人地湊上去,不依不饒地說:「咦?毛利叔叔,你要去哪兒?我也想去──」

  柯南還考慮著就是擠出眼淚都要讓大叔帶上他時,向來嫌棄小鬼麻煩的毛利卻一反常態,蹲下身直視他,問:「小鬼,他們幾個都說你的觀察力不一般,如果你能乖乖聽話,我就帶你去。」
  「你能保持安靜嗎?」

  他們?
  聞言,柯南不明就裡地眨了眨眼,直到視線越過毛利的肩,看到衝他微微頷首的高木和佐藤,會意過來後,眼底的困惑飛速褪去,一臉認真的用力點頭:「嗯!」

  想來時間是有些急迫的,在事務所一大一小都搭應下這份編外人員的顧問委託後,屋內幾人便馬不停蹄地趕往警視聽坐落的千代田區。

  警視廳本廳舍,第一會議室。

  想來是少有的大案件,偌大的階梯型會議室中的,每一張長桌都被相關科室的員警佔據。
  儘管參與人員眾多,室內卻不怎麼傳出人聲,想來是案情進展並不順利的關係,氣氛有些凝滯。

  同毛利共用一組前排桌椅年輕偵探抵著桌緣傾身向前,避過前一位員警的頭頂,終於在螢幕投影和暮目的案情分析下一覽該案全貌。

  隨著主席台上翻閱卷宗的聲響,燈光一暗,投影片也隨之將目前專案組蒐集的情報羅列出來。
  標題赫然是幾個大字『東京都連環擄童殺人案』。

  看到這行字,柯南心下一緊。

  就聽見暮目語氣沉且重地說道,「就如種同僚所知,截至目前,近兩個月來已發生四起殺童棄屍案,對象為年紀約七到九歲間的兒童,男女都有,皆因不明原因走失,懷疑是遭有心人士擄獲。」

  「事發地點分布沒有規律,我們甚至無法從目前已故兒童的住家來判斷出兇手大致的活動位置。」

  暮目說到這,對操作的佐藤點點頭,下一刻,投影畫面上便出現一張囊括東京二十三區的區域地圖,「地圖上標上黑星的是孩童的住家位址,至於紅星,則是孩童屍體被尋獲的地方。」

  目前四個受害者,共八個點,分布南轅北轍,身分亦是。
  孩童有些住的近,只相隔幾條街,是一對表姊妹,而有些則隔著大半個東京,壓根沒有交集,拋屍地點更五花八門,有在都心的巷弄,也有的在下町的水溝,全然看不出犯案規律。

  ──這種分布圖,通常會指向一個結果:並不是同一人下手的。
  柯南才剛這麼想,擴音器中暮目的聲音再度傳來。

  「在這之前,我們也沒有排除隨機犯案的可能,但就最後找到的屍體狀態,和法醫解剖報告,再再都指出──確實是同一人所為。」

  「這名兇手非常狡猾,也對環境警備設施很熟悉,每一次拋屍時總能精確地躲過當地設置的攝像鏡頭,我們還沒能得到他本人的清晰影像。」

  「基於這是我們都內、甚至全國內都少有的駭人案件,接下來展開的會議會圍繞兇手的犯罪動機、方法和查案方向進行討論,有任何疑義、論點都歡迎提出。」

  ※

  三個小時後,冗長的會議結束,毛利被搜查一課的舊部留下來分析案情,柯南則隨同一眾相關人員從會議室魚貫走出。

  他手裡攥著毛利打發他去買零食飲料的五百元硬幣,走在前往一樓大廳的路上。

  柯南暫時沒有別的去處,索性邊走邊回想著方才聽到的種種。

  他得說,會議中所示的連續殺人案,其犯案手法與小倉莉奈遭受的一切相似到令他戰慄,柯南有一瞬間真以為自己無意中窺探到了這起案件的真相,但理智又極快地令他冷靜下來。

  在昨日短短幾小時相處中就足夠他知道,山村是不可能做出如此精細的犯罪……
  想到這,男孩又想起對方家裡門口那疊大容量的紙箱和膠帶,是了,山村不可能是兇手本人,但也許他與真兇能透過某種方式聯繫……

  名偵探想得出神,壓根沒看路,最後竟不小心撞上了人:「唔、抱、抱歉……啊。」

  他摀著額抬起臉,視線冷不防撞進一雙橄欖綠眼底。

  站在那兒的,正是一身標誌性私服皮衣的FBI王牌探員‧赤井秀一。

  柯南只讓眼底的錯愕停留一瞬,隨即抿唇一笑,招呼道:「赤井さん。」

  「嗯。」赤井一面回覆,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今早一聲不響逃離身邊的小東西。

  看著對方臉上一系列破綻全無的表情變化片刻,就是王牌探員都忍不住在心底讚嘆。
  男孩的心態真的穩的可怕。
  若非他早在意外中得知真相,說不準真會因為他的演技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只見男童一個人站在那兒,昨晚總是汪著一層淚花的藍眸此刻重新帶上冷靜慧黠的眸色,不閃不避、直勾勾地瞅他,那目光只是看著都讓人心情愉悅。

  ──好像他們真的沒什麼關係一樣。

  既然他的男孩為了他賣力演出,自己怎麼都該盡力配合的。

  想到這,赤井於是伸出手,在小孩綿軟的短髮上輕力一揉:「感冒了嗎?聲音挺啞的。」

  「……」你以為是誰的錯!
  柯南在自己維持不住表情前低下頭,輕聲說:「唔嗯、昨天晚上,沒關上窗就睡了。」

  「這樣,要多保重啊。」沒有錯過對方臉上瞬間閃過的窘迫,赤井低笑一聲,正要再次開口,卻意外看到男孩主動靠近他一步。

  年幼的偵探揚起臉,湛藍的眼像期待被撫摸的家養貓一樣瞪圓了,衝他直招手,示意他蹲低一些。

  王牌探員自是如他所願。

  終於得以平視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今天整天全身無處不發疼的小偵探一點也不客氣地調整視線角度,用自己舒心的姿勢自顧自地倚靠在赤井的腿上,邊問:「赤井さん也參加了剛剛的會議嗎?沒在會議廳裡看到你。」

  對這舉動,赤井完全沒有異議,甚至伸手幫了小孩一把,令他得以坐在自己腿上:「啊啊,FBI身分比較敏感,所以我們是透過同步攝像的方式參與。」

  男孩了然地點點頭,毫不認生地提起會議中的話題:「那──赤井さん你有沒有注意到奇怪的地方呢?」

  「怎麼說?」赤井回視著他。

  「我說不上,明明是這種大型協力辦案,可是剛剛的會議裡,暮目警官拿出來的資料,好像還欠缺了什麼……」柯南皺著眉,思考措辭:「有一種不完整的感覺,就像做好的報告刻意被挖去一塊的違和感。」

  還真是,不容小覷。
  赤井本以為,經昨晚那一遭,小東西要恢復過往的專注,大概需要時間,卻不想還是小看他了。
  不過如此一來,反倒更令他期待了。

  思及此,王牌探員細微地牽起唇角,輕緩卻不容質疑地扣住小孩的手腕,將他帶進自己的懷抱裡,湊在耳廓,如同在分享一個祕密般低聲說:「我這兒有些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
  「要來看看嗎?」

  「要!」不用想都知道,FBI手上肯定是更加詳盡完備的資訊,儘管讓人弄得有些癢,但柯南也沒推拒的一口應下,接著直接就著這姿勢,順勢環住男人的後頸,示意對方將他抱起,一如往常。

  「好。」對小孩誠實過頭的反應,赤井竟也習慣得彷彿理所當然,一把環過罕見包裹在長褲褲管裡的膝窩,毫不費力地抱著他站起身。

  「對了,FBI怎麼會參與這次的行──唔?」柯南感覺自己剛讓人抱上,可走沒兩步就突然停下了。
  他原本正暢想著聯邦調查局的資料之豐富,卻被這一顛弄得有些困惑,剛想問,赤井便朝他遞來一個安撫的視線,接著轉向正前方,開口道:「有什麼事嗎,降谷君?」

  咦?
  聞言,柯南猛地轉過頭,果然在廊道盡頭的販賣機邊上看到一身筆挺正裝的公安頭子。
  男人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拿著個公文袋,雙手抱胸盯著他們倆所在的方向。

  目光同他交會的瞬間,安室唯獨對他牽了下嘴角。
  俊美面目上的笑容親切如昔,卻似乎又多了些什麼,無端令柯南感到心臟一陣緊縮。

  哎、怎麼這才沒過一天的,又讓他一口氣全碰上了呢。

  ※

  早在兩人注意到他之前,安室便已在一旁觀察好片刻了。

  作為零,畢竟在局內身分特殊,輕易不會出現在一般同僚面前,更別說眼下他還身兼潛伏任務,大部分的指示都得透由下屬風見代為傳達。

  因此,在這場聯合協辦案件的會議中,他並沒有公開露面,而是同FBI一般,在企劃課專用的處室內,透過實況轉播參與全程。

  這種提供轉播機材的專用空間在廳內還是少數,全在這層靠東那排的廊道上,公安警察和FBI就隔著道牆相安無事,遠端關切這起令搜查一課焦頭爛額的案件。

  待會議結束時,安室沒有遺漏畫面角落那道混在人群中一塊離場的小小身影。

  不過瞬間,他便從毛利掏出硬幣交予男孩的畫面輕易推算出對方接下來的行程路線。

  ──若要買零食飲料,該層樓只有這個位置設置了販賣機,而通往一樓的樓道也正好在旁邊不足五米,小孩幾乎沒有捨近求遠選擇對角樓梯口的可能。

  安室這才專門在這兒等著,期待與他小小的柯南君來場(機關算盡下的)不期而遇。

  哪想到卻被那個該死的FBI中途攔截了。

  安室當下正打算發作,卻在見著一大一小兩人的互動時,細微地挑起眉。

  他跟FBI的感情可沒好到能互通情報的程度,對於昨晚那事也是一樣的。
  事實是,安室曾透過波本以及零所掌握的兩手資訊相互參照,從而知曉了男孩的真面目,所以才無法眼睜睜看著少年被藥物和情潮折磨的痛苦神情,可FBI的狀況……

  從廊道角落遠遠打量,只見赤井認真地叮囑小孩保重身體,還問他那把明顯是叫啞了的嗓子是不是感冒了,對話態度一如既往,全然不似作偽,公安便不自覺地半瞇起眼,暗道聲有趣。

  看來,FBI似乎還不知道柯南君與昨晚落難少年之間的絕對等式?

  ──這豈不是自己的好機會嗎。

  倘若FBI壓根不清楚懷裡對象幼童軀體包裹的真實身分,那剩下的事情對安室來說就特別容易。

  只要在不露出端倪的情況下與小孩相處,先赤井一步得到他更多的好感跟應允,就註定能在這場沒有煙硝的爭奪中旗開得勝。

  想到這,安室突然對這劇本感到非常滿意,方才被赤井中途劫截人那茬搞糟的心情再次明媚了起來。
  這便邁開步伐,朝那頭的小偵探走去。

  ※

  「安室さん?好久不見──」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面對迎面走來的金髮男人,柯南眼都不眨地率先開口,說瞎話的語氣比之剛才更加渾然天成,全然不似哪裡有錯。

  聽到男孩口中的『好久不見』,冰藍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安室──喔、此時該稱呼為降谷,一掃身周散發的可怖氣勢,彷彿一位鄰家好青年那樣,瞇起眼同小孩舉著的小小手掌擊碰了碰,從善如流地回道:「好久不見,柯南君,毛利さん那兒一切都還好嗎?」

  「大叔?還是老樣子,不過──最近很常聽到店裡的常客們老跟梓姊抱怨,說你的出勤日太少了,總是碰不到你。」

  柯南在公安看似別樣真誠的目光下,還真同他寒暄起來,聊了聊前些天在樓下咖啡廳做作業時聽到的幾件軼事,但語末又倏然話鋒一轉,語帶笑意道:「我就想,安室さん的本職這兒應該很忙吧!」

  小狐狸,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詐他情報呢。
  安室看著那對在鏡片後自下而上對他投以目光的狡黠藍眸,心底泛起一陣不為外人所知的愉悅。

  「是有一點,不過都是小事,馬上就能解決的,倒是柯南君今天這是──」說到這,安室一改面對男孩時的和顏悅色,面色不善地瞥了方才對話間全然被他當作空氣的赤井一眼,對他抱持的惡感昭然若揭。

  讓公安一問之下,柯南彷彿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般,看起來又乖又老實地答道:「我今天是跟毛利大叔一起來的,大叔現在正在忙,剛好赤井さん說有東西想讓我看看,所以待會會跟他一道走。」

  安室皺起眉,心想FBI這說詞怎麼跟誘拐兒童似的:「東西?什麼東西?」

  「嗯,是……」
  柯南應答前頓了頓,與赤井對視一眼,從男人眼中看出放任和應允的意味,這才繼續同安室說下:「是這樣的,我發現剛剛那會議發放給大家的查案材料中,似乎被刪去一些部分,赤井さん說他那兒有未經刪減的版本,所以想過去看一看。」

  「啊,這也讓你看出來啦。」說然這麼說,但公安的語氣卻不怎麼意外。

  「安室さん也?」

  安室正想說那種東西他要多少有多少,讓柯南回絕赤井的邀請,就見小孩衝他漾開又軟又甜的笑,用軟糯的童音對他邀請道:「那正好,安室さん要不要也一起來?」

  安室:「……欸?」

  「我有好幾個地方都想不透,安室さん能一起的話一定會快很多。」柯南用商量的語氣說著完全像小孩子任性撒嬌的內容,末了還補上一句:「而且企劃課裡的材料,我也很想看看……可以嗎?」

  聞言,發現兩人口不對心的話題繞了一圈,結果自己還是讓這小東西繞進去的安室不由得失笑。

  瞧、儘管他小小的協力者正明晃晃地跟他敲詐,自己卻怎麼都無法把那個『不』說出口。

  畢竟,那小表情那麼可愛,有誰能拒絕呢?何況他也實在不放心他與赤井獨處,即便小孩眼下正竭盡全力地演出,試圖將昨晚發生的一切粉飾太平,但赤井到底是FBI,儘管厭惡歸厭惡,安室也不懷疑,只要柯南君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就足夠讓赤井察覺到什麼。
  那樣可不好了。

  安室答應下來後,小孩這才提說想要買飲料,但抬手一時手滑,硬幣眼看就要從手中落下,下一秒,卻讓公安動作俐落地一把接住,順勢替柯南將之投入販賣機,問:「買什麼?」

  「這個。」柯南傾身,一手環著赤井的後頸,一手努力伸向前,按下橙汁下的按鍵,聽到重物掉落的聲響,卻沒馬上將螢幕小窗顯示的餘額退幣,而是轉頭將視線在兩人間轉一圈,問:「你們呢?要喝嗎?」

  安室為小孩這可愛的舉動一陣心熱,當即搖頭,正想說『你可以多給自己買一瓶』,就見FBI毫不客氣地按下黑咖啡。

  螢幕上的餘額也正好歸零。

  像是沒注意到身側另一人的殺人視線一樣,赤井神色如常地衝男孩笑了笑:「謝了,下次換我請你吃飯。」

  「嗯。」柯南爽快地應下。

  得到回應的赤井逕自邁開步伐,往既定的方向前行,好像完全忘了身後還落了個人。

  攀在赤井肩上的柯南想起自己沒來得及拿取的飲料,抱著男人的後頸對還立在販賣機前的安室比劃道:「啊、安室さん!那個、可以幫我跟赤井さん拿一下嗎?」

  「……」

  才想著自己方才視他如無物的作為怎麼可能沒反應,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呢!
  這狗日的赤井秀一!

  ※

  三人來到位在警視聽二樓這間大約只有十坪,其中放著張八人長桌的小會議廳時,不知是不是赤井提前知會,原先在此處集會的駐日FBI們都已各自離去,只餘下幾件較不貴重的個人物品,整齊地置於角落小几上。

  赤井將小孩擱在長桌桌緣,看著他雙腿騰空,一晃一晃吸著橙汁的模樣,心下一動,頓時對自己即將交予他的東西感到幾分猶豫。

  他知道男孩有多聰明,但每到這種時刻,又情願他不要那麼聰明,就不必來分擔這些成年人沒能收拾完的爛攤子。

  「看完可能會有點不舒服,你確定?」
  「沒事的,都已經到這裡來了。」柯南有些意外,他與赤井曾共事多次,對方連沖矢昴的身份都與他分享,自是該知道他並不是一般的小學生,卻還是出聲提醒了。

  不過,當柯南終於揭開赤井給他提供的那幾只檔案夾後,他才理解到自己方才在會議中察覺到的那種違和感,以及對方口中的『可能會有點不舒服』是從何而來。

  三個檔案夾,分別裝著第一現場的照片、受害孩童齊全的個人檔案,以及法醫解剖報告書。
  這些都是方才會議中沒有提供的。
  警視廳給大家分配的材料裡,只有基本的孩童介紹,和簡短的文字敘述,說明孩童死前曾遭受一些虐待。

  直到看到法醫解剖報告書,柯南將嘴唇抿成一線,沉默地想,幾位受害孩童曾承受過的痛苦,可不是『一些虐待』幾個字就能輕飄飄帶過的。

  「湊遙,女,七歲,陰部撕裂傷,肺積水,左手粉碎性骨折。」
  「湊真央,女,湊遙的表姊,九歲,陰部撕裂傷,肺積水,右手粉碎性骨折。」
  「橫山裕太,男,八歲,肛門撕裂傷,肺積水,右腳開放性骨折。」
  「小宮百合子,女,九歲,陰部撕裂傷,肺積水,左腳粉碎性骨折。」

  除此之外,書面資料上還有一排靠角落的小字附註:
  陰部和肛門的撕裂傷,經檢驗,曾被插入點燃的火柴、香菸、鐵棒等物。
  肺積水和水中毒,代表死前曾有大量的水直接灌入口、鼻、耳等孔洞,猜想是用以令受害者保持清醒的一種刑責。
  四肢任一部位的粉碎性骨折,四位受害者,正好對應了左右手腳。

  四個孩子,無一不是如此。
  只是看著照片,令人戰慄的寒意便撲面而來。
  固定模式,固定手法,甚至連折斷四肢的位置都如同拿著尺子量出來一樣,膝關節和肘關節之下五公分處,注重儀式感近乎神經質,典型的連環殺手作風。

  柯南低頭檢視了一會兒,突然有些了解暮目警官將這一部分的資訊刪去的原因了。
  協助辦案的員警中,有不少人都已為人父母,哪裡承受得了這種驚心動魄的兒童受虐畫面。

  「別一直盯著看。」突然安室的手從身後伸來,一下掩住小孩的雙目。
  儘管早知道資料夾裡頭的內容,但見著對方目光觸及那些照片時的表情,安室竟有些不忍心,於是轉過頭,語氣不悅地對赤井抱怨:「嚴格說起來,這些東西根本不該給未成年看到,你竟然還主動拿給他。」

  「你太小看他了。」赤井坐在一旁,眼都沒抬地淡道。

  明明方才還是特別沈重的氣氛,但被兩人這麼一鬧,男孩卻有點想笑,止不住地腹誹:昨晚也沒見你把我當未成年啊。

  於是他抓著男人的手施力拉下,一面附和赤井的發言,直到重新將雙目露出,這便微微仰起頭,直晃晃地看向對方:「對、安室さん太小看我了!」

  而公安只得在小孩的抗議下放下手,似笑非笑地嘆息。

  職位緣故,無論是公安或FBI都早已見過這些資料,所以也很清楚第一次見到內容時的衝擊,於是此刻都沒再多說,獨留小孩自己消化。

  只見再次埋首大堆資料的柯南在兀自將三疊整齊的資料按自己的邏輯分做幾堆後,冷不防出聲,儘管視線沒有離開書面,但是他確實在同空間中的另外兩人說話:「就我所知,目前犯罪心理學中定義中,關於連續殺人犯的動機,比較廣為人知的歸納法會分為信仰、娛樂、補償心理、使命感幾大方向,依據各自成長經歷和生活環境會有微妙的差異。」

  「但這次的兇手不是純粹的連續殺人犯,他還專門對孩童下手。」說到這,男孩終於抬起眼,不再看向照片,而是盯著自己此刻只有七歲的小小手掌,像在發表,又像在自言自語般補充:「跟大部分哺乳類一樣,人類也是有護幼行為的,小孩在社會結構中扮演血脈傳承和族群延續的角色,很多喪心病狂的殺人犯一般也輕易不會選擇小孩當目標,除非──」

  「除非剛好是少數的例外,例如本身是戀童癖、特定行為模仿犯,或心理疾病患者。」赤井兀自接下話題,美國對這一塊向來重視,連帶他也曾在FBI的三系見過許多這樣的案例,對此非常熟悉。

  「對、一般情況確實會往這方面想,認為兇手專門找孩童下手,至於這麼多孩童中選中哪個,全憑運氣。」說到這,柯南卻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話鋒一轉:「但這回正好相反,我覺得兇手不是任何一種。」

  「仔細想來,對這次的兇手來說,並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可以,應該要達成某種相對嚴苛的條件。」
  柯南邊說邊再次將照片在桌上一字排開。

  這次他拿著的是孩子們生前的照片,一個個都紅潤可愛,生機勃勃,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令人難以聯想到那些被拋棄在水溝暗巷的青灰屍體。

  男童將照片依循死去的時間排列開來,依序是橫山、湊姊妹和小宮,感覺到有些不對,又重新打散,改以年齡順排列,如此往復,最後實在得不出結論,這才一時停手,往椅背一靠,雙手合十抵著下頷。

  半晌,在腦中大致理出後續思路的小孩才緩緩道出自己的論點:「四位受害者之間,除了湊姐妹外,完全沒有任何關係這一點太奇怪了,這不符合連續殺人犯所忠於的『固定形式』。」

  「你們看,他固定只擄獲七到九歲這個區間的小孩,固定將他們用同一種方式凌虐致死,甚至連折斷四肢都是有條理的一人一只,正因為兇手在這些細微處都固定到近乎偏執,我才更確信,兇手肯定是依循什麼規律選定他們下手的,只是我們暫時找不出。」

  「不過,只要能得知這幾個孩子之間的共同點,就能順藤摸瓜,將兇手縮小到一定範圍內。」柯南前一句語氣還勝券在握的,可說完後,竟有點不好意思地吐吐舌,表情看的沒什麼底氣:「抱歉,暫時只能想到這麼多。」

  不、你今天的進度,已經趕上搜查一課一個禮拜的工作量了——還是在昨晚出了事的情況下。
  安室伸手過去揉亂柯南的頭髮,在心底打趣地想道。

  接著他又把小孩的論點反覆思考幾次,有一部分實在想不通,於是走上前,將人圈在自己和長桌之間,低頭問:「但是,如果兇手不是戀童癖的話,又為什麼非得選小孩下手呢?」

  「唔、這個部分……我有一個猜想,你聽聽就好。」柯南將手邊的照片理齊後,偏頭看向公安湊得極近的臉,說:「剛剛提過,連續殺人犯的動機有幾種,其中,無論出於宗教信仰原因,或者出於使命感殺人,最終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為了『審判』兇手眼中的惡。」
  「至於為什麼選擇孩童為目標這點……」
  「馬太福音十八之三節寫著,只有當人回歸如孩童模樣,才得以上天堂,而猶太教認為孩童是神選的僕人,不可為難,該教派集大成的經典它穆德還直接表示『世界只為學童的呼吸而存在』,在各種宗教典籍中,從來都不乏這種論調:孩童才是最純潔的。」

  柯南說完後頓了一下,斂起雙目,輕聲補上一句他認為最殘忍的真相:「但同時,世界上無論種族,大部分的宗教、部落或地方習俗也都一致認同,只有最純潔的事物才能用以獻祭、祈福,求得原諒。」

  ※

  接下來,三人又對此案各自做了可能發想,卻並沒有太多斬獲,眼看案情分析似乎遇上瓶頸時,安室的電話卻突然響起。

  空間中為此默契地噤了聲。

  公安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有避開他們,直接接起:「是我,嗯,昨天讓你們──」
  說到這,安室不知道聽到什麼,話音頓時一滯。
  因為坐得極近,柯南可以從男人臉上察覺出一絲洩漏的意外之色。

  安室掛斷通話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柯南似乎看到對方先瞅了自己眼。
  然後他聽到男人沉聲道:「山村死了。」

  被困在幼小肉體中多時的名偵探深諳作戲要作足全套的道理,儘管心裡為之一震,但到底還記著自己此刻的角色,『江戶川柯南』可不該知道山村,這便一臉困惑地揚起臉,不解地問:「山村是誰?」

  話剛脫出口,兩成年人已各自開始動作。

  赤井站起身,將桌面的紙疊照片按柯南先前分配的順序放回檔案夾。
  收拾間,感受到男孩的目光,即便包裹得再妥當,藍眸底部仍透出一絲急切,當即出聲安撫一句:「待會兒說。」

  安室則低著頭,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按動,不知道又在對誰下達指令。

  不消片刻,處室內已重新恢復成三人剛進門時的模樣。

  察覺出即將離開的氣氛,柯南在幫著收拾完桌面後,正要跳下旋轉椅,卻被一只橫過來的手臂猝不及防地一攬而起。

  「唔?我自己可以──」
  「沒事,我抱你吧。」

  不久前剛吃了讓人捷足先登的悶虧,這回安室學乖了,見小孩要下地,他壓根不去管手機小窗裡的正經話題只進行到一半,直接一步上前,搶在赤井前把男孩抱進懷裡,同時氣勢逼人地指揮著離門口近一些的FBI開門。

  柯南知道自己今天渾身都疼,可能跟不上行色匆匆的兩人,這才沒再推拒,應允般地攀住安室的肩。
  極近的距離下,他可以從公安的表情中看出與往常不同的凝重,於是在半路上又問了次:「吶、安室さん,山村到底是……?」

  「山村是一起案子的嫌疑人。」結束與下屬傳訊後將手機塞回口袋的安室說,「前陣子,我跟FBI各自受到兩方上司的委託,委託人主張這起孩童失蹤案件的追查方向可能與剛剛那連續擄童虐殺案有關,昨天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線索,眼看這兩天就能將人逮個正著,哪想他突然就死了。」

  柯南立刻接上話:「那線索不就斷了?」

  安室知道小孩雖然面上不顯,但心裡肯定急,也沒捨得繼續吊著他,三兩句就給他搭好一座漂漂亮亮的台階,令他得以順勢走下來:「對,所以現在得馬上趕去現場看看才行,柯南君應該不介意幫幫你的協力者吧?」

  「我很樂意。」男孩揪在公安筆挺西裝上的小手一緊,道。

  儘管早有預期,但親耳聽到小孩肯定的答案還是不同的,金髮男人於是牽起唇角,對近在咫尺的嚴肅小臉回以微笑,英俊得無懈可擊。


  對話間,三人已行至警視聽附設停車場,關於「小孩該坐誰的車」的僵持在男童靠拋硬幣決定滑進馬自達後座後一時中止,赤井本打算跟進,後座車門卻被安室率先關起,只得轉向副駕駛座。
  RX-7駕駛座上,公安熟練地打檔踩油門,朝山村的屍體發現處飛馳而去。

  經安室適才的解釋,柯南終於得知這兩人昨晚為什麼會湊巧出沒在那附近的原因。

  原來小倉莉奈的案件,當時並非因為是『區區走失』遭搜查一課忽略,而是在立案後,受到公安警察和FBI不明原由的重視,決意接手後再暗中盤查,這才造成表面上警方疏於辦案的假象,導致小倉夫婦恐慌無助,求助上民間偵探。

  ──這麼說來,其實自己昨天根本多此一舉,白跑一趟,也白被綁一場了?

  後座,柯南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道。
  他的視線透過後視鏡望向前座兩人的面目,隨即又極快地撇開,在一身痠軟疼痛中拒絕回想遭綁後衍生出來的其他事端。

  ※

  一路上,安室與赤井分別向他說明山村與小倉莉奈之間的前因後果,以及兩人各自掌握的情報,內容自然較他自己試探來的完整許多,也解開他昨日的眾多疑惑。

  在柯南問起時,原本默不作聲的赤井主動將所知的情報全數奉告:「山村俊一郎,男,三十四歲,無業,老家在山形縣務農,大學時離鄉背井來到東京,大學肄業後沒有就業,四處打工維生,不菸不酒,但極好女色,是五反田一間風俗店的常客。」

  柯南早從昨天山村的那通電話中知道他似乎癡迷於一位風月場所營業的女性,但現在想來,又覺得說不通:「一個打零工的人,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可以流連──」

  「是這樣沒錯,所以那筆錢從哪兒來,他本人此刻為什麼又會陳屍河中,就特別耐人尋味了。」安室透過後視鏡,向他投以一個贊同的眼神。


  白色馬自達最後在神田川下游河岸道路邊緩緩停下。

  透過車窗,柯南可以看到河堤邊的景象,最初發現屍體的位置已被警方用封鎖線重重包圍,一些路過民眾正靠著圍欄不明所以地圍觀,更遠處,兩輛警車正停靠在路肩待命。

  神田川流經大半個東京,在櫻花季,是僅次於目黑川的人氣賞櫻景點,但眼下鄰近冬日,倒沒有那麼多觀光人潮,平日裡只有當地人會沿著河畔步道慢跑、散步、遛狗等等。

  而山村的屍體,便是一小時前於神田川下游被一對河畔遛狗的老夫婦發現的,說不知怎麼回事,一向安靜乖順的小型犬在散步途中突然不住地對著水面吠,老人家眼神不好,開始還以為有人沒趕上今天的可燃回收日,就直接將垃圾往河裡扔,可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垃圾袋,而是一具泡腫的浮屍,嚇得連忙報警。

  屍體在稍早已送往警察病院,經鑑識,他的呼吸道和肺泡中都沒有積水,可以斷定並不是溺死,而是死後遭人拋進河裡,真正的死因是頭部遭受的重擊,死亡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

  ──但是,昨天到他離去前的十一點,明明還是活著的。
  柯南看到死亡時間推算那一行字時,細微地抿起唇。

  昨晚,為了逃出公寓,他朝山村射了一針,麻醉針的藥效依據個人體質不同,最常只能維持半小時左右,所以不可能是在麻醉期間遭遇不測的……
  那麼,是山村在清醒後,發現他不知所蹤,於是前往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嗎?

  將記錄著筆錄和解剖報告的手機遞還赤井,柯南再次朝映著橙紅暮色的河面看去,思考案情間想起車內另外兩位肯定有後手,當即不作二想,轉頭直問:「安室さん和赤井さん一直都在追蹤山村的動向的話,那麼,最近一次關注是什麼時候呢?」

  「今天上午八點左右。」赤井回想了一下,說:「我安排人去山村住所外盯哨,一有動靜馬上會聯絡我,但到下午二時為止,都沒有看到他進出。」

  是了,從昨晚就不在裡頭了,又怎麼會進出呢。
  柯南暗想,在腦中反覆轉幾次,發現時間點正好對的上。
  自己離開公寓住所的十一時,到今早赤井讓人前去盯哨的八時之間,大概有為時九小時的空白,按法醫估算的死亡時間回推回去,山村大約是在凌晨兩到三點間遇害的。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他是在哪裡遇害的,家中?或者東京都的深夜兩小時左右能到達的某個地方?

  想到這,柯南眼觀鼻鼻觀心,猶豫片刻才問出他最關心的問句:「那……山村在東京的住所也讓人搜過了嗎?」

  呵,儘管投入案情也沒忘了這事,還算有點警惕。
  剛剛在手機中就是在安排這事的公安警察單手扶著方向盤,回過頭來,對男孩眨了眨眼:「現在正要去呢。」

  「畢竟是他遭殺害的第一現場。」

  「咦?」

  ※

  半小時後,名偵探又再次來到這棟山村居住的公寓前。
  為了待會能自如地探找線索,這回他直接婉拒兩位抱著他行動的提議,被FBI悄悄牽著手,不緊不慢地跟在公安身後拾階而上。

  唉、雖然他本來就有打算找時間再來這兒一趟,卻沒想到會是這個情況。
  昨日一派熟門熟路的拐騙手法將他帶來此處的嫌疑人,如今已是驗屍間裡一具泡水發腫的屍體,即便他所作所為皆是不義之行,但也該由法律來為其定罪,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去。

  ──所以,他一定要找出真相才行。
  在兩成年人的眼皮下,柯南表現出彷彿第一次來到此地的陌生感,不住環顧四週,事實上則是在腦海中與昨日的觀察中的環境畫面互相對照,找尋極可能成為線索的不同之處。

  還別說這份小小的留意真派上了用場。

  不消多久,柯南便發現,昨日還隨意置放在山村門口的冰箱用大型紙箱,此時竟消失了。
  他聯想到方才公安緊急調錄的街口監視畫面中,深夜四時左右,街口那隻探頭曾拍到一載運家電的貨車疾駛而過,突然感到一陣命運無常的實感。

  一個月前,山村用紙箱把小倉莉奈運出去,一個月後,他自己也被裝在紙箱中,用一樣的方式運送出去了。

  上了樓,二樓的廊道上站著幾位便裝青年,但柯南可以從幾人神態中判斷是喬裝後的警方,不過最令他在意的,還是門口那形狀奇異的大型器械。

  柯南沉默地觀察一陣,心下有了猜測,便拉了拉赤井的衣袖,小聲問:「赤井さん,那該不會是──」
  「啊啊,就是你想的那樣。」赤井蹲下前將菸捻熄在牆角,看著小孩神色專注的臉,說:「安室君安排的,提前讓人來作魯米諾檢測。」

  果然。

  魯米諾,又稱發光胺、光敏靈,是一種通用的發光化學試劑,在與專用激發劑混合後,能對血中的鐵產生發光反應,在暗室中發出藍色的光芒。
  這一試劑一般用於被破壞嚴重的犯罪現場,可以輕易找到兇手欲隱藏的血跡,進而幫助查案。

  柯南思考間,只見安室已走向等在原地的下屬,剛上前便讓幾人簇擁在中間,低聲匯報,金髮男人在其中點點頭,片刻後才轉頭朝他招招手,作勢讓他們靠近。

  「兇手對現場的破壞程度挺大的,待會進去小心腳下。」安室正欲繼續叮囑,就見他小小的協力者已經逕自套上矽膠手套,一臉蓄勢待發,頓時失笑。
  他沒再多說,轉身吩咐下屬兩句,最後推門而入。

  門板後,屋內狀況與他昨晚離開時的樣子全然二致。

  方才聽到消息時,柯南還有些擔心,儘管自己昨晚清醒後立刻戴上隨身的醫療手套才行動,但很難預測是否在山村搬動自己時留下什麼。

  不過眼下這狀況,別說是他的毛髮,怕是連皮屑都不會留下了。

  「喔,做的還挺徹底的。」一走進屋內,經驗豐富的王牌探員馬上便馬上從細節看出真相。
  「這可不是什麼值得誇獎的事。」安室沒好氣地回應道,雖然他早在聯絡中知道這事,但來到現場親眼看見才知道下屬的言詞間沒有任何誇大之詞。

  後一步跟進的柯南往內一看,才知道兩人在談論什麼。

  室內,以玄關為界,整個起居室都像是讓小偷光顧過似的凌亂,家具物件東倒西歪,表面呈現不同程度的毀損,至於榻榻米上更出現大片大片彷彿燒灼出來的焦黑,昭示屋內到處都潑了硫酸。

  作為二元酸,硫酸在不同濃度下會產生不同的特性,可以對不同物理性質的物件產生極強的腐蝕性,而最廣為人知的酸性水解反應,不止能分解蛋白質和脂肪,同時也能將毛髮皮屑中帶有的基因片段一起腐蝕乾淨。

  唯獨血跡。
  兇手恐怕走的很急,榻榻米也難清,沒能完全清除,於是在魯米諾作用下,燈一關,那些血跡的噴濺方向就隨著暗室裡的微光顯露出來,一目了然。

  第一案發現場正是這裡了。

  安室重新按開光源開關,指著方才散發藍光的位置,直言道:「山村就是死在這裡的。」
  那是在起居室放置熱水壺的矮几旁一米處,按邏輯和血液拖曳的方向推測,山村是在泡茶招待來客時,遭對方由身後偷襲,再趁他沒有反擊能力,以鈍器重擊致死。

  「大概是熟人……不、至少是認識的人所為,山村應該是較為急切的一方,才會不顧深夜讓對方來到住所,卻在起居室內遭遇不測。」

  作出結論後,三人便離開起居室,各自分頭查看。

  柯南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自己昨夜被安置的那房,多少有一點僥倖的心態,希望能提前處理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跡。
  與昨晚的匆忙不同,這次他找得很仔細,果然在衣櫥底下發現自己掉落的少年偵探團團徽,他眼明手快地揣入懷中,同時也在那兒找到了一張薄薄的紙卡。

  男孩趴在地上,竭力伸手進去,直到面頰都被印上榻榻米的印痕,這才終於搆到紙片邊緣。
  他拿出一看,發現是一張風俗店中發給常客的折價指名卡。

  名片上印著華麗的花邊,以及正中間的名字:『彩佳』
  見狀,柯南立刻想到對方昨晚那通電話,山村口中的正是這個名字。

  他端詳片刻,個性使然又將名片翻到背面,意外發現上面一行字。

  這是什麼?
  看著那排英數拼湊成的亂碼,柯南試著用當今已知的幾種常用解碼方式去破譯,卻發現沒有任何一種對的上號。

  已將浴室和廚房搜查一遍的公安行經此處,就見小孩蹲在衣櫥前,頓時不解地上前,「怎麼了,柯南君?」
  「有一行奇怪的編碼,你看。」柯南心下一動,揚起頭,故意只將寫著編碼的那一面出示出來。

  安室湊過來看了一眼,一時也沒能看出頭緒,於是同柯南說了兩句話,轉身去搜其他地方,但待男孩離開這房間後,他又再次來到對方方才停留許久的位置,蹲下身,將那張紙卡翻回正面。

  另一側,應當是書房的地方,柯南一走進就發現赤井站在書桌前。

  他走上前,直到來到赤井身邊:「發現什麼了?」

  「曾有什麼東西長久的放在這裡,但不見了。」赤井對著桌上留下來的明顯印痕,兀自判斷道:「是被拿走的。」

  柯南盯著桌面那塊長方形的痕跡,物品長久放置在一處,日積月累就會產生這樣的印痕,只有被放置的平面特別乾淨光滑,周圍則是一圈灰塵。
  腦中飛快閃過各種各樣的可能:書、紙箱、置物櫃、還是……他視線掃過角落的插座,頓時靈光乍現。

  「是筆記型電腦!」

  「啊,那就不意外了。」赤井目測,十七吋的筆記本確實符合這個長方形印痕的大小。

  「硬碟裡儲存著很重要的東西,所以兇手專門來帶走的?」

  「如果目標只是電腦,不會非得殺人,多的是方式讓山村沒法反抗。」檢查完一圈後重新來到這裡會合的安室靠在門框邊上說:「應該正好相反,對方就是為了山村的性命而來,帶走電腦則說明,兇手很確信裡頭放著足以令他暴露的內容……」

  話還沒說完,又有電話響了,這次聲響換成從柯南的兜裡傳出。
  男童將響不停的手機拿到眼前,來電人是毛利。

  「臭小子,不是說不會到處亂跑嗎?又到哪裡去了?」
  「不、我──」
  哎、糟糕,忘記時間了!
  瞥了眼腕間錶面,發現不知不覺竟已到了晚上七點的柯南一邊聽著電話那頭的訓話,一邊衝現場的兩位成年人吐了吐舌,就是一派符合他此刻年齡的狡黠可愛。

  到底沒法反駁毛利小五郎的說詞,柯南切斷通話後,只得對兩人露出歉意地笑,表示今天恐怕只能到此為止了。

  ──不過,儘管時間短暫,但他也確實找到有用的線索了。

  ※chapter3

  帝丹小學,正午十二時。
  鄰近低年級的放課時間,教室內的孩子們全都躁動起來,但其中並不包括被困在幼童軀體裡的高中生偵探。

  整個上午的課程,柯南都心不在焉的,他支著頰,盯著黑板一角,出神回憶昨日的收穫。

  在擄童殺人案備受重視的期間,警方高層卻注意到小倉莉奈的失蹤案,並且下重本令公安警察間的領頭羊前去查案,無疑代表兩案之間極可能存在千絲萬縷的關係。
  但現在山村一死,他們不止沒逮到兇手,也失去尋找小倉莉奈下落的方法,即將到手的線索倏然中斷,全案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果然還是要親自去那裡看一看嗎。
  想到自己昨天悄悄在案發現場用手機拍下的重要線索,柯南皺著眉猶豫片刻,兀自做了打算。
  ──雖然由現在的他來做挺困難的,但只要有一點機會,終究還是要試試。

  放學後,他便按照習慣的方法,提前同灰原對好說詞,一回家就向毛利說明自己受邀至博士家裡度過這一個周末,周一才回來,可以不用擔心他。

  畢竟是熟稔對象家中、小鬼前去留宿也是常態,毛利當然沒有拒絕,甚至連頭都沒轉,雙目緊盯賽馬的同時揮揮手示意他知道了,去吧。

  甫一得到首肯,年幼的偵探這便立馬抱著滑板飛奔下樓,一臉決絕,心想最困難的部分已經忽悠過去了,他今晚肯定可以查出些什麼──
  想是這樣想,哪知道小孩剛從樓階踏上石磚鋪就的人行道,就遇上了不可抗衡的外力阻攔。

  他被一把溫和熟悉、此時此刻卻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嗓音喊住了。

  「哎呀,你這是要去哪裡呢,怎麼這麼匆忙?」

  柯南心下一凜,暗叫聲不好,接著循聲轉頭,在咖啡廳前看到那道頎長身影時,眼底盡是意外之情──這人怎麼這種時間還來兼職啊?上司都沒意見的嗎?

  腹誹間,為了不顯得可疑,柯南也不忘漾起稀鬆平常的微笑,衝對方答道:「跟光彥他們約了待會要踢足球,剛剛在樓上耽擱了一會兒,怕是要遲到了,所以才……」

  「哦?那不是正好嗎,光彥君他們正在裡頭吃蛋糕,我還以為是在等你呢。」對話同時,金髮的公安也走上前,在小孩眼前緩緩矮下身道。
  明明他語氣和善,但眼底盡是調侃意味,一眨不眨地直視著又對他裝傻的小孩,想見識這小騙子這回又能編出什麼理由。

  嘖,真不湊巧。
  撇頭看了咖啡店內透過玻璃窗朝他招手的孩子們一眼的柯南撇撇嘴。
  但即便謊言被當場戳破,他也沒顯得困窘,只是面色一緩,收起笑容中的三分天真,直視男人的表情特別坦然直率:「哇、那應該是我記錯日期了,我們不是約這天的。」

  眼見小孩被拆穿了還妄圖將這個謊言圓上,安室頓時忍俊不禁地笑出聲。

  他當即伸手過去,像那種在鄰里間特別正直和善脾氣好的青年同街坊小孩玩鬧一樣,單手攬過小孩的腰間,略微施力便將人帶離自己極近,明明面上還是與前一刻無異的神情,但對話時卻刻意壓低聲量,意有所指說:「你該不會以為自己能進得去那種地方吧,柯南君?」

  「……什麼地方?我不知道安室さん在說什麼欸。」男孩細微地抿了下唇,反應極快地歪著腦袋問。

  「那你看這東西眼熟嗎?」安室衝他揚了揚懷裡的東西。

  本打算矢口否認,但當柯南看見對方從外套內袋拿出的證物袋,以及袋中物件時,又瞬間改口,語氣討巧地說:「這不是有你在嗎,協力者さん。」

  薄博一層透明證物袋裡頭裝的,正是昨天在山村家中看到的,正面印著『彩佳』的風俗店指名折價卡。

  柯南畢竟才是三人中真正與山村近距離接觸過的一位,自然能從這位綁匪的一舉一動中觀察出他對那位女子情根深中,他死前還在電話中說要前往女子營業的店內,於是在衣櫃下找著那張指名本的當下,柯南就存著或許同該女性見面能得到線索的想法──但這當然不能讓兩成年人知道。

  一是因為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從哪得知這位彩佳對山村而言分量極大,而不是哪一次買春時萍水相逢的女子,二是倘若兩人知道他想前去聲色場所蒐羅線索,八成會阻止他的──畢竟無論他多善於推理,此刻都只是一個小學一年生。

  也因為如此,當安室昨天行經自己身側時,他才刻意只翻了寫著亂數編碼的那一面讓他看,期望他能在大量搜索中忽視這個細節,卻不想還是讓他發現自己的小心思而找上門。

  ──嘛、該說什麼呢?真不愧是『零』?

  柯南偷眼瞧了一下安室的表情,沒在那張俊美面容上找到太過不悅的情緒。

  不、說不定還有點機會,畢竟他本人就是善於在法治邊界處理善後的公安頭子,違法亂紀該是家常便飯了,不可能過於排斥的。

  一瞬間分辨清楚當前狀況後利害後,柯南一反方才想繞著男人走的態度,細幼的手掌驀地揪住男人的袖口,鏡片後的眼直晃晃地看他:「幫幫我,可以嗎。」

  對小孩突如其來的示好和可愛到他頭痛的表情,安室先是不置可否,半晌突然高深莫測的笑了:「知道你想找線索,剛好我也是,我可以帶你進去,但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聽到關鍵字,柯南突然有些緊張。

  「別露出這種表情,沒有那麼難的。」安室輕笑道:「小倉莉奈的詳細資料,你應該也聽毛利さん說過了?」

  柯南點點頭。

  「那太好了,你還記得小倉女士提過,莉奈她特別喜歡粉紅色嗎?」

  「我知道,但……」但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柯南迎著安室的目光,不解地回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在公安頭子眼裡看到一點不懷好意。

  ※

  不久之後,柯南就知道,在冰藍眼中一閃而逝的不懷好意,並不是他的錯覺。

  ──雖然他確實可以為了尋找真相在所不辭,但他的預想中,可不包括眼下這種。

  此刻,男孩正獨自一人待在一個狹窄逼仄的空間中,原本身穿的便服長褲折疊整齊地擱在一旁的矮凳上,儘管當前任務早已完成,可他卻始終無法伸手推開眼前的門。

  真的要這樣出去嗎?
  小孩盯著門把,無意識地揪著衣裳下襬,內心動搖。

  說不去吧,但按安室的行事作風,如果他錯過了這回,可能就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能進到那種店裡了,特別是他現在的身份並不適合……

  思及此,男孩重新抬頭,一臉心意已決。

  六本木靠近車站的一間高級洋服店內,英俊到令奉行不打擾客人這一項職業操守的女店員都忍不住頻頻偷看的金髮男人坐在更衣間外的木質長椅上,對著他已經在裡頭糾結十分鐘的小協力者問道。

  「柯南君,怎麼樣?還好嗎?」
  「還好……」
  「尺寸呢,合不合身?」
  「可、可以吧。」
  「那你怎麼還不出來?」
  「等一下,再給我一些時間。」

  聽出對方掩藏在不悅語氣中的羞赧,安室愉快地瞇起眼,繼續他的明知故犯,每隔一陣子就對更衣間內發出體貼的問候,變著花樣測試男孩的忍耐極限。

  「柯南君,一個人真的可以嗎?需不需要我幫……」

  但這一回,安室還沒說完,眼前更衣間的門就緩緩打開。

  儘管對小孩的可愛程度早有預期,但在真正見識到對方按他的喜好換上一身變裝的當下,安室仍然無法遏止地心旌搖曳,看直了眼。

  門板後,裹在鋥亮小皮鞋裡的一雙小腳遲疑地走出兩步,在店內特意裝設的投射燈下,一位惹人憐愛的女童就站在他眼前。

  小孩嬌小纖細的身版完全被身上那件合襯的淺粉色小洋裝襯托出來,洋裝是不那麼花俏的款式,只在領口和裙襬綴著美麗的蕾絲,後腰處繫著個蝴蝶結,材質極好,一眼即知的昂貴,裙襬下一雙筆直的腿包覆在淺色長襪裡,只露出一部分的膝蓋,別樣可愛。
  變裝緣故,年幼的偵探此刻也摘下眼鏡,烏黑長髮長及背脊,湛藍眼瞳顧盼流光,即便小小年紀沒有任何化妝,單是繼承自母親的精緻面貌就足以令所有觀者期待他未來會成為怎樣不可多得的美人。

  安室也不例外。

  年輕的公安正陷在不為外人所知的衝擊中,久久沒法回神。

  無論在心底告訴自己該冷靜多少幾次,都無法打消想將對方藏到再也沒人找的著的地方,徹底據為己有的想法,是不是挺糟的?

  最初,安室只是為了他刻意當作那一夜沒發生過這事小小地捉弄回去而已,卻不想結果遠超預期,柯南君的女裝簡直合適到令人髮指。

  光看這模樣,別說他們這回目標會不會心動下手而露出馬腳,就是普通人都要心動了。

  見始作俑者半晌沒有出聲,被半強迫式變裝的男童鼓起勇氣瞥了全身鏡一眼,發現好像沒想像中糟糕,這才轉過頭來小聲地問:「很……很奇怪嗎?」

  「不、很適合。」被這麼一喊,回過神的安室衝他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當下走上前,將小孩抱進懷裡:「我看就這件吧。」

  說完便轉身往櫃台走去。

  行走間,儘管知道木已成舟,柯南還是忍不住在安室耳邊抱怨:「這麼做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而且假髮讓我鼻子好癢──」

  見小孩小小地打了個噴嚏,安室忍不住低聲安撫道:「肯定有用的,你這模樣對全世界的戀童癖都有用。」
  「但兇手又不一定是戀童癖。」柯南反駁道。
  「當然,但我們都清楚,尋找小倉莉奈的下落只是此行順手而為。」
  「山村是那兒的常客,如果在那種地方結識兇手也不意外,而你這身按照小倉莉奈走失當日的穿著來打扮的變裝,就有機會將潛藏在那地方的真兇引誘出來。」
  「假如沒有,那你憑藉女孩的形象也足夠迷惑人,在店內能更好做出調查,不是挺好。」

  這理由還真是合理到沒有半點反駁的餘地。
  安室的說法柯南還是認同的,這才會接受這荒唐的條件,有生以來第一次穿上這種輕飄飄的洋裝。

  發現對方再度陷入案件的沉思,從而無視了一身不習慣的穿著,安室頓時露出得逞了的表情,大步來到櫃檯前示意刷卡結帳。

  「小妹妹真好看,長大一定是大美人。」櫃檯的店員一邊點擊收銀機上的按鍵,一邊用驚豔的目光看著被安穩抱在懷中如小公主一樣的女孩道。
  她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這位是……您的、姪女嗎?」

  聞言,金髮男人垂眼與懷中女孩對視一眼,露出特別驕傲的表情,但接下來的回答不只令短時間內便傾心於他的女店員瞬間心碎,更令懷裡的小孩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不,這是我女兒。」

  ※

  在東京,大多百貨商家都打烊得早,幾乎都在九點前完成閉館作業,但有少數幾個行業是例外。

  下午十時之後才是五反田風俗街一天的開始。

  儘管早上看來與普通住宅大樓無異,但一入夜,鄰近車站東口櫻田通的繁華街便搖身一變,換上五彩繽紛的紅燈區外皮,兩旁店家紛紛拉開白日緊鎖的大門,在門口掛上當店人氣指名的海報吸引目光,以愛情旅館和風俗沙龍顏色俗艷迷幻的霓虹燈為背景,街上一位位西裝筆挺身材魁梧的黑衣掮客和衣著清涼的濃妝女子各自出擊,在人潮中招攬生意。

  五反田正是以都內最多的風俗店聞名,各種主題的店家應有盡有,令尋歡客趨之若鶩,而其中,在徒步區最大一個十字路口邊上,座落一間金碧輝煌,渾然不似風月場所的五層樓酒店。

  風俗酒店『E+』長年以本番之外的服務為賣點,出勤女子皆精挑細選,面容嬌美、技巧純熟,且個個都有一副單手都握不住的巨乳,加上店內裝潢乾淨精緻,全然不似昏暗狹窄的街邊小店,自然更令男人們心生嚮往,但與此相對,店內消費亦是本區最高規格,基本的六十分鐘服務動輒漱石無數,口袋若是淺一點都不敢踏上該店門口的豪華地毯。

  黑澤正是這間五反田風俗店的外場圍事,他長相兇惡,有黑道背景,是組內安排進來負責看場的打手,在一干店內幹部中的地位自然不一般。

  但即便是他,打兩年前到職以來,也是第一次見到眼前這狀況。

  一輛黑色計程車在前廳門口徐徐停下,隨著車門自動開啟,一雙長腿自其中跨出。
  當一身休閒西裝的男人走出車外,不只令黑澤注目,也瞬間吸引住在這一帶攬客小姐們的眼球。

  平心而論,男人長的實在太好、也太具侵略性了,醒目的金髮往後梳成背頭,更加凸顯他那一副混血風情的深邃五官和性感的褐色皮膚,儘管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弧度,也掩不去一身冰冷折墮的氣質,黑澤身在極道,過去難免要面對一些殘忍場面,但他在組中前輩告誡過萬萬不能惹上的頭號打手身上,都沒曾見過如此懾人的氣勢。

  黑澤原先還盤算著如果對方是來找場子,他是不是該尋求支援,可偏偏這樣一個身周氣質如殺手般兇戾的男人下了車後沒有馬上舉步上前,而是略一矮身,似乎在車後座落了什麼,重新轉身後,懷中卻抱著個精緻可愛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

  「嗯?」那孩子……
  黑澤看著被抱在男人懷中不吵不鬧,多看一眼心都要被她融化的女童,驚異地發現,她對四周燈紅酒綠的環境和吵雜的人聲都表現得非常冷靜,全然不似這個年紀的幼童,一身漂亮精緻的洋裝外穿著件彷動物毛皮的純白短外套,纖細的手臂搭著男人的脖頸,表情安然,好像一位巡視自家地盤的黑道千金,又像一朵錯開在這風月場中的夜百合。

  「會冷嗎?」
  「不會,先進去吧。」
  「啊。」

  黑澤注意到,那位眼神如無機物的金髮男人,只有在低頭同女童說話時,冰藍眼底才會泛起波動,看著小孩的目光彷彿看著全世界,可兩人對話的語氣又令他有些遲疑。

  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他皺起眉,正上前想攔,可剛與男人碰了下視線就失去勇氣,全身一滯,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抱著女孩,大搖大擺走進自家的銷金窟大門。

  事後黑澤回想起來,覺得這事也不能全怪他,都是那男人的氣勢太驚人的關係,與過去組內會議中曾遠遠看過一次的組長相比,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可別是某些組裡暗地扶持起來不為人知的接班人才好。

  ※

  兩人正走在這五反田第一大風俗店裝潢俗艷的長廊上。
  剛入店時,風俗店中拒絕未成年人的規定被安室用一身難以招惹的黑道氣質和遠超指定金額的萬元鈔給打通,接著他透過山村遺留的那張折價券,向前台指名今日查案關鍵『彩佳』,直接將一百分鐘的時數費用繳清後,便被給予鑰匙卡,指示房間方向。

  當柯南在行走間用眼角餘光捕捉身周環境時,男人卻突然出聲問:「怎麼了?剛剛下車時老瞅著我。」

  「不、只是覺得安室さん好厲害,不過換個髮型就判若兩人,要是我在路在看到這樣的你,一定不敢認的。」
  知道自己逮著時間偷眼看人的行為被察覺後,柯南這下乾脆光明正大地轉頭盯著公安頭子的側臉看,見他全身上下果真沒有任何一處殘留著執法人員氣質的模樣,又一次在心中讚嘆。
  ──不愧是習慣在多重身分間轉換自如的零,這種程度上的氣質改變自是手到擒來。

  「這種事我們彼此彼此了。」安室低頭地笑了,圈住小孩的手臂往上顛了顛,說:「我要是在路上看到你這模樣,才真的會認不出。」

  事實上,方才安室也默默觀察著小孩暴露在無關者眼前的一舉一動,並為他這隱藏的天賦所折服。

  見男童不過一個下午就習慣了身上的裙裝穿著,下車後,即便迎著無數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也全然沒有剛穿上衣裙時的不自在,反而十成十地掌握了女性變裝的精隨,表現得落落大方,處之泰然,加上小臉上只要不笑就顯得有些倨傲的神情,看著就就像所有被嬌生慣養長到這年紀的富家千金。

  不、仔細一想,這孩子可是連被一夜情對象抱在懷裡都能佯裝沒事發生過,好像他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無關小學生似面不改色的,這種程度的演技自然也不在話下了。
  思及此,安室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注意到對方的表情變化,柯南不解地抬眼看他:「安室さん?」

  「想到一些有趣的事。」安室深深看他一眼,搖搖頭,轉而開啟另一個話題:「待會按照原定計畫行動,有突發狀況見機行事,可以嗎?」

  對著男人那副正經表情,柯南神色一凜,鄭重其事地頷首:「沒問題。」

  「真期待你喊我爸爸,要不先預演一遍吧?」見柯南又露出一副不符年齡的神情,安室有意打趣,摸了摸小孩柔軟的面頰說。

  柯南撇嘴,「這種事哪需要預演。」

  兩人對話間,不知不覺已來到目標所在的樓層。
  隨著電梯門開啟,出現在眼前的就是一條長長的廊道,兩側被隔成一間間KTV包間似的小房,長廊中央還設置了自助餐吧檯,提供熱食點心,這麼一看實在不像色情場所,反而像某些高級商務旅館。

  安室依循房卡上的編號,最後來到較為靠內側的一扇門前。
  他與柯南對視一眼,臉上紛紛換上另一副表情,一瞬間就如一對真正的父女那般恰如其分。

  卡片在感應門把上一晃而過,滴的一聲輕響,門開了。

  安室單手使勁一推,就看到在屋內昏暗燈光下,一位身著迷你裙,妝容美艷的棕色波浪長髮女子雙腿交疊坐在那兒。

  ※

  彩佳在聽說有一位行事奇特的新顧客安室拿著指名卡要指定她接待時,開始是很不情願的,帶著孩子上風俗店的能是什麼正常男人?別是有特殊僻好才好,但在聽到對方願意給出兩倍的指名費用後,才勉強答應下店長的要求,做好可能又得咬牙接待老醜顧客的心理準備,卻不想在對方推門而入時,徹底被推翻預期。

  這一定是她從事風俗營業以來見到過最好看的客人,沒有之一。
  她閱人無數,可眼前金髮男人的相貌、風度都不是她曾見過的,頓時被那張臉看的楞神,久違地心動,甚至忘記該率先招呼的禮貌。

  直到男人隨意瞅他一眼:「妳就是彩佳嗎?」

  「啊、是的,是我沒錯。」彩佳這才如夢初醒地起身迎上前,拿出引以為傲的接客專業伸手過去,意圖接過男人懷裡的孩子,想轉而將自己沒多少布料的胴體依偎在他胸前好勾引對方。

  卻不想手剛要搭上那男人的手臂,就被他不著痕跡地偏開了。

  感受到對方不願撒手,熟讀顧客眼色的彩佳只愣了半秒,伸出的手立刻改而去關上房門,最後再轉身將人迎回沙發上。

  也是到此時,她看清安室懷裡的孩子的模樣,也終於知曉這男人對她如此珍惜的緣由。
  是個連討厭小孩的她看來都要為之心花怒放的漂亮孩子。

  彩佳看著被精心打扮的可愛女童,一下被吸引走所有的注意力。
  見她一對藍眸滴溜溜地看著自己,坐在沙發上不吵不鬧,可愛的好像每個女孩童年都擁有的那一只娃娃一樣,替男人倒酒時忍不住問:「安室先生,這位是──?」
  直到問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犯了大忌:在客人主動開口前,不該隨意詢問對方的隱私。

  彩佳當下有些慌亂,還好那男人沒有計較,而是挺滿意她以女童做為話題開端般,語氣不無驕傲道,「這是我女兒,叫做真。」

  「咦?」

  安室沒有看他,而是轉過頭,看著女兒的目光柔和的像要滴出水,直到小孩用軟糯的童音喊他一聲『爸爸』,他才滿意地瞇起眼,「很吃驚嗎?」

  聽到小孩的稱呼,終於確定兩人關係的彩佳答道:「是有一點,畢竟真ちゃん跟安室先生看起來不大像。」
  不,正確地說,她找不到一絲相像之處,除了他們都擁有一對好看的藍眼睛。彩佳想。

  「大家都這樣說。」金髮男人垂下頭,發現懷裡小孩也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於是淺淺笑了一下,用笑意掩去眼中的壞心眼,開口道:「那是因為真的長相隨她媽媽。」

  ……好了,他現在不只有便宜爸爸,這下連媽媽都有了。
  聽著安室隨口就來的胡謅,柯南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那、尊夫人她......?」彩佳聽完又更懵了。
  她當然見識過許多已建立家庭的中年男性來買春,卻是第一次見到明顯對自己妻子抱有強烈愛意的男人,帶著他們的女兒一塊上這種場所──這樣不奇怪嗎?

  「說來話長,因為一些原因她暫時不在身邊,家裡也沒其他人,才會連這種地方都要帶真一起來。」說到這,男人的語氣無端多了一絲苦澀。

  從安室的回答中,彩佳突然意識到什麼。
  她能成為店內人氣榜前三的常客不只是因為漂亮胸大技巧好,更多是因為她很聰明。
  彩佳立刻知道,眼前這過分俊美的男人不是為了性而來,而是在妻子負氣離家時,需要一個女人同他說話,給他女性獨屬的溫柔撫慰──這種時候如果能投其所好地安慰她,就有機會發展成長期顧客。
  而她自然樂意這樣出手闊綽又英俊高大的男性成為長期顧客了!

  彩佳正盤算著要怎麼接話,卻讓小孩冷不防開口打斷。

  「可是媽媽說過,她喜歡上別的叔叔,所以不會回來了。」

  彩佳:「……?」
  安室:「???」

  明明原先只是個單親父親,突然被添上慘遭妻子外遇的設定,饒是善於假扮各種身分的安室,一時間也有些錯愕。

  他低頭同這一趟的小協力者碰了下視線,發現女孩表情相當無辜,只有湛藍眼底透出一點使壞之後的狡黠。
  看出小東西是在報復自己擅自讓他叫爸爸,安室這便牽起唇角,語氣溫和卻堅定地摘下這頂造謠出來的綠帽:「不、你媽媽是騙你的,她個性倔,只是想氣我。」

  卻不想他印象中總是很乖順的『女兒』,現在似乎得了樂趣,越發得寸進尺起來。

  只見女孩歪著腦袋,泫然欲泣,神色語氣無一不逼真道:「那媽媽為什麼不回來?她肯定去美國找那個綠眼睛的叔叔了。」

  ──美國的,哪個,綠眼睛叔叔?

  知道這只是小孩一時興起的惡作劇,就是不理會也無傷大雅,還能令今日目標放鬆戒心,可安室壓根無法忍受自己在故事中必須被另一男人橫刀奪愛──聽特徵還是他最討厭的那個。

  他神色不動,依舊是溺愛的語氣,「不會的,真妳記錯了,那個男人早就死了。」
  柯南:「……」
  「真的,我親眼看見的。」見小孩沒答話,安室又特別真誠地補充道。

  接下來,彩佳在這一對好看的父女你一言我一句的補充下,有幸聽到一則她開始做這行業以來最光怪陸離,比她現在追著的月九連續劇還要精采狗血的真實故事。
  內容包含了先婚後愛,帶球跑期間腳踏兩條船最後生下女兒後一去不返等等的內容,可故事中的女主角卻還是令她此刻身側的英俊客人神魂顛倒難以放棄。

  ──真是個厲害的女人。
  聽到最後,彩佳決定無論如何她都要先乾了這杯壓壓驚。

  到最後,柯南發現這個魔幻故事已經沒有更多發展的空間後,只能遺憾地結束同大騙子一塊扯謊的比拚,看著彩佳方才倒酒時不小心碰倒的名牌提包,以及從中露出的手機一角,頓時心下一動。

  「彩佳姐姐,那個,可以借我看看嗎?」

  知道自己手機上水晶做的拼貼手機殼肯定吸引這年紀的小女孩,彩佳心裡又正想著討好安室的方式,聽到女孩的要求,這便想都沒想地遞出,「好呀,來。」

  她剛解鎖螢幕保護,正想給女孩下載個小遊戲玩,下一秒卻讓男人喊去說話,再也沒有心思注意真是怎麼玩她的手機。

  趁著女子被安室引去注意,變著方法套話,柯南飛快打開螢幕上幾個常用通訊軟體,翻看女人的對話紀錄,果真在其中找到了山村聯繫的內容。

  不過,相對於山村對她的一往情深,無論從哪裡看來,彩佳都對山村挺感冒的。
  看到女子為山村設定的顯示名稱「噁心宅男」,柯南沉默地想。

  他繼續翻閱紀錄,發現山村傳來的對話內容倒真的很符合彩佳為他下的評註。

  一路向上翻看閱覽,就見山村三不五時噓寒問暖,問她內衣的尺碼、說他訂購了新的性愛娃娃,打扮成彩佳的模樣,但果然沒有彩佳漂亮,最後在彩佳生日當天,表示他將提款卡和所有需要登入的密碼都改成了彩佳的羅馬拼音和生日以示愛意,說他有很多錢,希望彩佳能考慮嫁給他。

  看到最後一條,柯南細微地皺起眉。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出聲,藉口說想吃東西,她自己去外面拿,一面靈巧地跳下沙發。
  聞言,彩佳本想說帶她去,卻讓眼前金髮男人一下擰住下頷,看到那張湊得近的面容,頓時心跳加速。

  「沒事,讓她自己去吧,真很聰明的。」
  彩佳為男人的舉動臉一紅,點點頭,果真沒再阻止。

  在協力者掩護下,柯南輕易地溜出門。

  ※

  E+不愧是全五反田最大的風俗店,這兒佔地廣,每個樓層也複雜,好在年幼的偵探在剛進門時已將路過的室內格局銘記於心。
  他循著記憶四處探查,憑藉嬌小的身版,輕易避開四周圍事的目光,偷著空檔尋找隱藏在來往顧客中的可疑分子。

  柯南這一行動本該非常順利的,唯一漏算的一點只有此刻這身不習慣的洋裝,小裙子後頭的蝴蝶結不知何時散開,令柯南在一次移動時讓垂及地面的緞帶絆著,於是撞到了人。

  「唔!」
  「哎、誰呀?」路過的女子險些將手裡的酒水糕點撒出,立馬回頭,想去看是哪個冒失鬼,又或是喝醉的老頭想藉機佔她便宜。

  卻不想她這一看,醉酒色鬼是沒看到,只見一身高只勘勘到她腰間的女孩,仰起小臉,一雙藍眼睛裡盡是無措:「對、對不起……」

  尤娜本欲發怒,看到是這麼可愛的孩子,反而被激起母性,特意蹲下身來看她:「小妹妹,妳怎麼在這裡呢?」

  「跟……跟爸爸一起來的。」女孩遲疑了一下,小小的手抓在裙子上,看上去有幾分緊張,半晌才怯生生地說:「他現在好像在忙。」

  在風俗店裡還能忙什麼?這麼忙幹嘛還要帶孩子來,多危險?
  尤娜挑眉,輕易被柯南含糊的發言誤導。
  她暗自在心中痛罵那位不上心的糟糕父親幾句粗口,又見小孩不住地盯著手裡的糕點,這便試探性地捻一片餅乾遞去。

  女孩看起來非常心動,漂亮的藍眼一眨不眨的,在面前美艷女子鼓勵的眼神下,終於伸手接過,咬了一口,大大地漾開笑:「好吃。」

  那笑容看得尤娜心花怒放,當下替女孩重新打了蝴蝶結,接著牽起那只細幼的小手,直接帶進她的待機休息室裡。

  待機室每層都有,設立在樓層中央,是一個巨大交誼廳,內部有兩排梳妝台供人打扮,中間還放置一組環形沙發,等待指名出勤的女子們全都聚集在這兒準備、閒聊和交流。

  柯南的出現理所當然受到其中所有女子的歡迎。

  盛裝打扮的女人們圍著這標緻可愛的女童,一個個拿出男人們大獻殷情的玩意轉送給她,進口巧克力、金耳扣的泰迪熊,甚至還有一只帶著碎鑽的髮夾。

  期間,其中一女子一邊哄著她吃巧克力,一邊問,「乖孩子來跟姊姊說,妳從哪裡來的?」
  「彩、彩佳姐姐那兒……」
  「彩佳?她先前不是讓一個奇怪的男人糾纏上了嗎?」尤娜一邊對著鏡子補妝,一邊說,「好像叫做山、什麼的,山井?」
  「是山村,別提他了,那男人真噁心,每次都愛用一些奇怪的藥助興。」邊上一名曾在彩佳的未出勤日被迫接待山村過幾次的短髮女子頓時插嘴補充。

  好了,現在他能確定山村那個藥是哪來的了。
  柯南面上佯裝不懂地接受餵食,暗地裡卻不住地腹誹。

  「說也奇怪,山村之前似乎有陣子沒來了,整天在前台哭喊著要見彩佳,被黑澤扔出去過幾次,兜裡沒錢還買什麼春。」
  「原來他沒錢嗎?但一個月前彩佳生日那次的大手筆──」
  「那個啊,我是有聽說他前些天突然又闊綽了起來,每次都為彩佳開了最貴的酒,該不會是買彩券一夜暴富?」
  「哼、再有錢都不能跟他走的,他一看就有問題,別是借了高利貸。」

  待機室裡本就是酒店中八卦消息最為流通之處,在女人們沒有目的的閒聊中,關於山村的各種資訊、消費習慣、上門頻率都再無遮掩。

  ※

  柯南在待機室裡待了莫約半小時,不愧是店內出勤女子的聚集之處,各種外界難以探聽的個人私密資訊都如倒豆般輕而易舉地傳遞,令他收穫頗豐,也對自己心中的猜測更有把握了。
  這一趟持續到尤娜收到了點台指名,柯南這才被她手把手帶回相遇的自助點心吧台前。

  「快點回去吧,這地方很危險的,不要再來了。」尤娜不顧自己即將趕不上指定時間,臨走前在這得她眼緣的女孩面前蹲下身,替她將鬢髮別到耳後,一邊叮囑,一邊沒好氣地埋怨,「真不知道帶你進來男人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離開時手裡多出一只泰迪熊的女孩乖巧地湊上前,主動給予女子一個擁抱:「謝謝尤娜姐姐。」

  真可愛。
  被小孩的舉動惹的心裡泛甜,尤娜有些不捨地回抱,撫了撫她的長髮,終於站起來轉身要走,卻從走廊角落聽到一把讓她頭皮發麻的語音。

  「喔?尤娜,好久不見啊!這孩子是誰,真可愛。」

  「晚上好,中島先生。」她轉過身,一面牽起笑容招呼,一面不動聲色地擋在女童身前,別在背後的那手還不斷作出『快離開』的手勢。

  儘管注意到尤娜的手勢,但柯南卻沒有移動半步──他發現面前女子在男人出現的那一刻全身緊繃,散發出如臨大敵的氣氛。

  尤娜知道這位客人,中島鐵雄,在消費時出了名愛折磨人,被他指名的女子在時間結束後無一例外都會帶上輕重不一的外傷,但中島似乎有些背景,傳說是這一帶黑道組長的義弟,導致全店上下都無人敢得罪他。

  而與這人折磨人的手段一樣出名的,還有他那無人苟同的奇特癖好了。

  中島他特別偏愛年紀輕的女孩,仗著是店內常客,時常指名身材嬌小的女子、強迫那些來賺取零用錢的女高中生做本番,且三番兩次暗示店內可以將提供女性的年齡再下修一些,例如國中生之類的。

  倘若讓女孩被這種人瞧見,會有什麼後果,尤娜想都不願想。

  怎麼就讓她碰上了呢……
  她低頭瞥了眼站在自己腳邊的女孩懵懂無暇的神情,心一橫,踩著高跟主動迎上前去,像沒了骨頭似獻媚地纏在這位環形禿的肥胖中年男子身上,嬌聲求歡:「中島先生都好久沒指名我了,我真的特別想念,不然您看今晚……」

  「哦?難得見妳這麼主動,也不是不可以。」中島沒有拒絕,意味深長的目光從尤娜艷紅的唇,沿著脖頸的弧度,一路滑落到白皙的胸口,最後在豐滿的胸脯上久久流連。

  壓抑下那道下流視線給她帶來的噁心感,尤娜幾乎以為自己成功了,她變本加厲地攬上中島的手臂,一邊用自己的胸口不時去擠壓,催促著要他趕緊跟她離開時,男人卻面色驟變,猛地出手對扒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搧去一掌。

  「哼、臭婊子,我想怎麼做還要妳指手畫腳!?」
  中島早看出尤娜的意圖,見她絕口不提女童的身分,汲汲營營地想自己開房,簡直不檢點到了極點,跟他最喜歡的純潔少女們全然二致,這樣人盡可夫的蕩婦,又怎麼比得上那些天真無垢的女童們呢?

  他一把將尤娜搧著臉頰發紅不止,接著使勁扯著她的長髮將人推倒在地,破口大罵,說著說著眼看又抬腳欲踹時,被身後軟糯可心的童音給喊住了。

  「真、真跟叔叔玩,不要打尤娜姐姐好嗎?」

  中年男子聞聲立時停下動作,地上的尤娜同時露出一副絕望的神色。

  中島緩緩轉過身,像個唯恐驚嚇幼鹿的獵人一樣,肥胖流油的臉上堆滿笑容,在他將尤娜搧倒在地後,如今終於能沒有阻礙地觀賞眼前的女孩。

  中島幾乎第一眼就讓幾步之遙外的女童奪去心神。
  眼前的孩子完美地體現了他對幼女抱持的所有幻想。

  女孩長的真真是精緻,大眼睛,白皮膚,長髮過肩,搭著一身淺粉色洋裝,手裡抓著一只眼珠渾圓的熊娃娃,和那件毛茸茸的短外套相得益彰,蕾絲裙襬下那對纖細筆直的腿更是令人遐想萬分,想抓在手裡細細把玩。
  只消一眼中島就能肯定,眼前的女童會是他開始收集幼女戰利品多年以來,最珍稀罕見的收藏。

  切、前些天問黑澤說有沒考慮引進一些兒童色情,被堅決否定,現在還不是有了?做這行還是別太嘴硬的好!不過,他們哪兒找來這麼漂亮的小東西,這點倒挺值得讚賞的……
  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邊想邊愉快地上前,最後蹲在女童面前,朝她敞開雙臂,故作親切道:「來、來叔叔這裡。」

  那孩子沒有回答,怯怯拿那雙湛藍美麗的眼看他。

  「是不是一個人害怕了?別怕,叔叔家裡還有其他跟妳差不多歲數的小朋友們,要不要一起玩呢?」

  「其他人?」柯南聞聲一怔。
  他本只是想避免尤娜被暴力相向才開口,卻不想竟有意外收穫,當下念頭一轉,立時將眼前男人與小倉莉奈的去向聯想在一塊。

  看尤娜的反應,這人肯定是這兒的常客,會結識山村,繼而用金錢支使他去擄童也挺合理的……
  想到這,柯南盯著中島,輕輕問:「其他人……在哪裡?」

  「叔叔有照片喔,妳想不想看?」說完中島便拿出手機對他一揚。

  兩人間有些距離,加上為了變裝摘下眼鏡,柯南只能遠遠看出螢幕上頭確實有幾道少女式纖細的身軀,心下一動,佯裝好奇的表情,走上前只想看清楚其中女孩的面容。

  儘管他行事向來小心,但此時急於對照片中女孩的長相,而錯過男人眼中的險惡,在離中年男子剩一步之遙時,對方突然發難,一把將他熊抱在滿是酒氣體臭的懷裡肆意撫摸。

  「唔、不──」不好!
  被逮住的瞬間柯南就急欲掙扎出來,卻在伸手去摸鞋底的機關時,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了變裝,身上一件道具都沒帶上,此時對上體型遠超他的中年男子,頓時淪為待宰羔羊。

  兩人拉扯間,身上的毛絨短外套被粗暴地剝下,露出白皙纖細的頸項和手臂。

  「哇,看不出來真ちゃん這麼厲害!」注意到女童脖頸間分布著消退到一半的情慾痕跡,中島越發興奮,他雙目發紅,下體充血,暗道果然是這店裡不為人知的服務嗎?黑澤太不夠意思了,竟然沒告訴過他!

  見那一折即碎,脆弱又漂亮的頸項那些漸退的的紅痕,中年男人像打了雞血一樣,忍不住想像自己伏在女童身上抽動的畫面,同時在女孩無力的推拒下,將綴滿戒指的肥胖五指一把探進她的裙底。

  他剝下小皮鞋,一路從女孩裹在白襪裡的腳踝沿小腿肚往上撫摸,一邊嗅聞髮間的香氣,一邊粗喘著哄騙她,「真ちゃん、真ちゃん妳好可愛啊,要不要跟叔叔玩扮家家酒,嗯?叔叔當爸爸,真當媽媽,然後我們來玩生小孩的遊……噗嗚!」

  中島越說越亢奮,粗短的手指眼看要摸上女孩滑膩的大腿根,卻發現,方才她可愛臉蛋上特別軟弱無措的表情竟突然冷靜下來,看著他的那對藍眼珠倨傲中甚至帶有一點憐憫的意味,中島還沒反應過來,接著就感到毛髮稀薄的頭皮一陣刺痛,就這麼被扯著頭髮拉起身,猛一下被磕在走廊的牆面。

  『碰──』
  「嗚呃──誰──啊!」劇痛令他雙目噴淚,哀號響遍整個樓層。
  男人冷不防被掄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剛張口欲罵,可還沒瞧清楚是誰這麼大膽對他動手,迎面又是一記結實的重拳,這回中島直接被揍倒在地,一時失去知覺。

  柯南但在看到那道被投射燈光暈勾上金邊的逆光身影,頓時心中大定。

  原來是尤娜不忍見中島在女孩身上逞慾,發現自己無力阻止,這便直接來到彩佳的房裡。
  她一語將來意道出,還沒為女孩的父親遠超想像的英俊和年輕吃驚,就見對方立時邁開大步,不用她指路便逕自往正確的方向奔出。

  接下來的發展則完全脫離兩女的想像。

  只見年輕的金髮父親見女孩被摁在廊道地毯上褻弄,先是全身一滯,接著沉默卻堅定地走向那處,帶著一種在冷靜中燒灼出來的瘋狂和憤怒,彷彿任何事物都無法阻攔他前進──事實也果真如此。

  沒有人能阻攔他將中島自女孩身上扯起、沒有人能阻只他扣著中島的後腦用正臉去掄牆、沒有人能阻止他對中年男人施暴,沒有人能阻止他將已然糊了滿臉血意識模糊的中島再一次扯起,重新開始一輪不留情面的報復。

  這一處的騷動理所當然吸引了店內圍事的注意,黑澤做為圍事領頭,本該上前維護客人的人身安全,卻在了解前因後果後,被金髮男人眼底的冷意徹底懾住。
  收回前言,他不是與組內頭號打手相當,而是遠遠超過,這男人看著人模人樣,事實上根本是一只包裹在人皮裡的凶獸。

  ──但要是再不出手,中島先生怕是要直接被打死的。
  在黑澤猶豫間,一道突兀的童音卻倏然傳來。

  「安室さん。」
  那邊廂的身影為之一愣,但仍沒有停下。

  「……零さん。」
  這次,聽到小孩的稱呼,安室終於收住手。
  他回過頭,臉上雖然還帶著笑,但笑意並沒有達到眼底,冰藍眼瞳中是柯南也少見的晦暗神色,問:「怎麼了?」

  但柯南並沒有因為這表情而退卻。
  只見小孩揚起臉,儘管衣衫凌亂,也不顯得狼狽,向衝他伸出手,理直氣壯說:「我腳好痠,抱我。」

  在眾人眼中,女孩這不合時宜的嬌慣發言,卻出乎預料的起了成效。

  只見金髮男人為之一愣,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終於將手裡只剩一口氣的中島扔下,轉身走來,他的視線在小孩脖頸邊一掃而過,下一秒馬上為他披上自己的西裝外套,最後一把將等在原地謊稱自己腳痠的小東西抱回懷裡。

  還好他沒事。
  隨著再一次把小孩抱進懷裡,安室身上的人氣也一道回歸。
  他看著對方仍舊那麼冷靜的雙目,語音中有些低落:「抱歉,沒有馬上注意到你這邊的情況。」
  「沒關係,是我自己冒進,沒事了。」柯南自然也察覺到這點,卻沒說破,反倒一把環住男人的後頸蹭了蹭,如同在獎勵自家乖巧的大型寵物。

  「嗯。」安室像是很享受小協力者的攬抱,好片刻才又遲疑地問,「剛剛……怕嗎?」
  「完全不。」柯南很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女裝看起來太逼真,或者安室入戲太深,才會把他想的那麼脆弱,頓時不滿地撇嘴道。
  「真棒。」看到小孩驕傲的小表情,安室揉了揉他的後腦,小聲稱讚道:「不愧是我的協力者。」

  還是那把溫和熟悉的語音,但在小孩看不見的角度,男人臉上仍是一片冰冷。

  這層樓的騷動理所當然引來酒店內的圍事包圍,只見金髮公安抱著年幼的偵探,不慌不忙地在耳麥中部署,原來他從頭到尾都不是隻身前來,而是早已做足準備。

  隨著他對掛式耳麥一聲「動手。」,風俗店中的狀況變的更加混亂。
  若大店內一下被無數警方浩浩蕩蕩地包圍,名頭是隨機臨檢,於是再也沒人有餘裕將目光放在這一起店內三不五時都會出現的暴力事件中。

  而當相關關係人想起時,那一對長相出眾行事奇特的父女,也早已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不多時,五反田繁華街不遠處的便利商店門口。

  按指示將車開來的風見遠遠就看到自己上司,以及被上司抱在懷裡的女孩,思及方才處理完的容疑者中島,帶著眼鏡的公安神情一時間變化無數,欲言又止。

  「降谷さん你……」
  「嗯?」

  風見正組織語言,低下頭卻與男人抱在懷裡的女孩對上視線。

  是個就算衣裳有些凌亂,也依舊非常招人喜歡的女孩,不過這雙眼睛真熟悉,究竟是在哪裡……

  似乎注意到對方發現了什麼,女孩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做出了『噓』的動作。

  啊,原來是他嗎。

  「不、沒什麼。」
  風見在降谷看不清的角度回以對方一抹淺淺的笑,沒再對自己年輕的上司多言,在交付車鑰匙並收到指令後便轉頭付諸執行。

  ※

  公安頭子和年幼偵探這一趟風俗店半日遊,就在警方對E+開出幾張不當營業罰單,並將中島逮捕解送中落幕。

  可惜那位意圖在酒店中執意逞慾的中島手機相簿中並不如柯南所想──裡面沒有小倉莉奈的身影,所以他不是他們倆預定的目標。
  想想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他們想抓的是小倉莉奈的真凶,卻瞎打誤撞,逮到了一位真正將自己的性衝動投射在年幼孩童身上的中年男子。
  警方事後在他的住所搜出無數兒童色情影片,以及他曾透過各種方法迫誘年幼女童性交的證據,正好藉此將人繩之以法,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車廂內,兩人誰都沒提在酒店最後發生的那段小插曲,正專注於交換著各自獲取的情報。

  「據她們說,山村在某一段時間特別缺錢。」
  「是的,但一個月前彩佳生日時,他卻再次上門消費,並送出價值不斐的禮物。」
  「鑒於一個月前正好是小倉莉奈失蹤的時間,所以──」
  兩人視線對視片刻,都從彼此眼中看出肯定的意味,異口同聲說:「是人口販賣。」

  「假設當時山村是因為缺錢而接下真凶的這筆交易,綁架小倉莉奈再輾轉送予真凶,事成後得到豐厚的報酬,就可以說明為什麼一度連指名費都付不出的他能大手筆地為彩佳慶生。」

  前方紅燈亮起,安室停下車,就著深夜的街燈和月暈,看向副駕駛座上的男孩:「那麼現在問題又繞回來了,他把人賣給誰呢?」

  小孩把玩一下手機,半晌說:「我有個想法,我們之前可能走進一個思想誤區了。」
  「雖然山村是在自己家中遭人殺害,但那並不代表對方是現實生活中認識或接觸過的對象。」
  「山村輟學前就讀網路相關科系,行兇現場的住所中遭大肆破壞,唯獨電腦被帶走,而經彩佳的說詞,他本人似乎相當沉迷網路遊戲和線上討論區,不排除是透過社交網路聯繫真凶的可能,所以想請你去查查山村的社群網路這兩個月以來的交友狀況,還有……」

  見副駕駛座上的男孩,明明不久前才親身經歷受體型所制的壓制和不知何時會遭到侵犯的恐懼,但現在看起來依然一如往常,小臉上的神情冷靜專注,完全不為方才事件所動,有條不紊地考慮所有的犯罪線索,就是公安頭子,也忍不住又一次在心底為他讚嘆。

  真的非常厲害,他得說。
  正是這樣的男孩,才會令自己早在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之前,就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注。

  誠然,作為執法人員,降谷也曾為自己抱持的這份不純思想所累,他遲疑並糾結,可無論經歷過多少次的自欺欺人也無法克制,於是在他終於知曉包裹在年幼軀殼中的是屬於那位少年偵探的靈魂時,打胸臆間翻湧出那種無法壓抑的欣喜若狂。

  「……室さん、安室さん?有在聽嗎?」
  「當然,我全都記住了。」

  看著小孩明顯不信的神色,安室好笑地將對方剛才的所有要求逐條羅列過一次,在小孩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冷不防又問:「剛剛真的不怕嗎?」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又回到這個話題,但柯南並不排斥同對方開誠布公。
  只見男孩楞了一下,按去手機螢幕的光源,一時間只剩車窗外的街燈隨著轎車行進,光影斑駁地映照在他的側臉上。

  「……說實話,確實有一瞬間不知道怎麼辦。」他仔細回想那刻的心情,下意識抿起唇。
  是了,怎麼可能不怕呢?最開始是被偷襲的猝不及防、發現自己什麼道具都沒帶上時,是手足無措,他只有七歲的年幼軀體被身量較他多無數倍的中年男人給壓制在地,令他感到噁心的濕熱大手摸遍全身時,腦中閃過各種各樣可能遭遇的後果。
  但當那道被廊道燈光勾上金色輪廓闖進視界的瞬間,心底的懼意便一掃而空。

  儘管他們並不總是對彼此坦誠以待,有時甚至還得在對方以假亂真的謊言中尋找唯一一絲真實,但那也不妨礙他為男人的存在感到安心。

  聞言,安室臉上泛起歉意,正想說些什麼,卻不想小孩突然轉過頭來,對他露出一抹在昏暗的車廂中也令他一眼收盡的眩目微笑,說:「不過,安室さん不是來了嗎?」
  「如果不是知道你也在,我才不會這麼莽撞行事。」

  好了,他決定了。
  在這件事上,無論小孩情願或不情願,他是不可能退出的──至於赤井?他才懶的管那個FBI渾蛋知道多少,又是怎麼想的。

  當他看到對方全心信任的目光,安室突然理解到自己想在小孩身上尋求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他將自己放在協力者這個相對安全的位置,陪著柯南一塊裝傻衝愣演這一齣所有演員都心知肚明的劇碼,一邊試圖爭取令他在不經意間對自己產生好感的方法,本身就是本末倒置。
  以年幼偵探習以為常的獨斷獨行,如果他繼續這麼做,恐怕永遠就是被一心裝瞎的小孩當作協力者看待──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小孩永遠用這種目光看待他,將他視為唯一無二的摯友、知己,共享一個或無數個謊言,即便不被任何人理解也能在對方面前感到坦然自在的共犯。
  這麼看來,似乎有必要讓他察覺些什麼了。

  一路上,兩人的話題都圍繞在各自得到的有用資訊上,討論出一些結論,並令安室重新佈署下屬們該查訪的工作,最後提到了中島最後的下場。

  「啊,他啊,暫時被逮回局裡去了。」安室回想著幾分鐘前風見給自己回報的內容,正色道:「不過這種事不歸我們課裡管的,生活安全部那些人也是平白得了業績。」

  看著男人的只要談到公務就與咖啡廳兼職時全然二致的表情,柯南不禁想起兩天前那件破事。
  如果讓他知道,平白睡了他一晚隔天還一走了之的人正是自己的話……會怎麼想呢。
  柯南思忖片刻也無法揣測對方的想法,索性藉著這話題開口問:「那,安室さん對這種事是怎麼想的呢?」

  「欸,我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柯南似乎見到男人眼中泛起一閃而逝的笑意,再仔細去瞧時,又完全沒了痕跡。
  「唔,戀童目前廣義上被定義為一種精神障礙,會以認知能力不健全的未成年孩童做感情投射、甚至是性衝動的對象,並付諸實現,利用作為成年人的財力、體格和種種優越條件來控制並扭曲孩童未來的人格和感情發展,這無疑是犯罪了。」
  「不過,那些是指尚無行為能力的孩童,如果像柯南君這種壓根不像小學生,某些部分甚至比成年人還要精明可靠的類型,我就覺得……」

  柯南有一瞬間幾乎以為安室知道了什麼,他被那道意味深長的視線看得心下一緊,表面上仍做出神色如常的模樣,唯有歪頭追問的語氣不小心透出一絲急切:「覺得?」

  就見男人倏然打擋,將馬自達停在路肩,接著猛地傾身過來,兩人間的距離倏然縮近到即便光線昏暗,柯南也能看清男人臉上全然不似玩笑的神情,和那眼神。
  那張俊美的面目用差一些就能蹭上的距離擦過他的唇角,湊到耳邊,壓低聲音說:「年齡什麼的,根本不是問題,如果未來的每一次行動都能有你一塊,那就好了。」

  說完,不等小孩回復,安室『喀』地一聲替他解下安全帶,同時按開自動門鎖,臉上又一次恢復柯南最熟悉的溫和微笑,說:「那麼晚安了,柯南君。」

  到了此刻小孩才終於舒了口氣,往外一看,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停在博士家門口。

  ※

  不是,這個成年人是怎麼回事!他的回覆根本跟他最初的問題完全沾不上邊啊!?公安警察的日本語不用學好也沒關係嗎?
  讓安室臨走前的舉動擾亂,柯南的思緒有點混沌,迷迷糊糊地披著淺灰的西服外套回到自家,剛到起居室平復心跳,就被從書房門口傳來的調侃再次嚇了一跳。

  「偶爾這麼穿也是挺不錯的。」
  他循聲看去,只見一身家居常服的沖矢從門內走出,表情頗有興趣地直視著他。

  啊、糟!忘記了!
  見對方打趣的神情,柯南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換下這身洋裝,當即跳下沙發,想逃往臥室更服。
  可惜他反應再快也慢了一步,直接被擋在前行動線上的東大院生一把攬住,鎖在懷裡。

  沖矢逮著了人,也不急於開口。
  掩在鏡片後的視線在男孩身上無聲地打量,仔細端詳片刻,掃過輕飄飄的衣裙和明顯屬於某人的西裝外套時為之一頓,接著才緩緩問:「跟降谷君一塊出門好玩嗎?」

  「沒有玩。」柯南抬眼不閃不避地回視他,一邊小聲地反駁。
  差點要暴露自己睡後就跑的真相了,這麼驚險的過程怎麼能算玩呢。
  想到這,他又不自覺地將身上的西裝外套攏緊一些,以期能在王牌搜查官眼皮下瞞天過海。

  「好,沒有玩。」沖矢似乎對男孩臉上這種混合著困窘和心虛的神情感到非常新鮮,忍不住笑了笑,但又極好地掐住男孩發脾氣前的時間點,向他拋出一個與上文無關卻無疑很重要的訊息:「我知道那條亂數編碼是什麼了。」

  這果真立刻引來小孩全心的關注,柯南一下忘了自己還穿著裙裝,揚起臉忙問道:「是什麼?」
  沖矢看著對方直勾勾的上目線,沒有賣關子:「是暗網中一個討論版的登入位址。」

  暗網!原來是暗網!
  在男人給出答案的瞬間,湛藍雙目驟縮,幾日來在腦中堆積的線索都連上了。
  山村流連網路,巨大卻沒有痕跡的交易金額,不見蹤跡的筆記型電腦,以及,暗網中那些不為人知的黑暗買賣。

  柯南幾乎一瞬間就能想出一百種在暗網上完成這一啟綁架案的方法,當下急於鑑定真偽:「那我們趕快──」

  見男孩一激動就不管不顧地揪著他的衣襟,迫不及待想開始工作的模樣,沖矢在心底暗道一聲可愛,卻噙著笑打斷:「雖然有點意外,但如果柯南君非常想穿著這身衣服繼續討論,我也很歡迎。」

  ……誰要啊,你們這些大人怎麼一個個都這樣。
  柯南看著眼前這張與真實面目全然二致的俊臉,以及橄欖綠眼瞳中顯而易見的促狹,忍不住腹誹。

  作為赤井秀一,王牌搜查官無疑是他身邊最沉穩可靠的夥伴,跟善於互相隱瞞的公安頭子不同,他讓他從頭到尾參與他的假死,分享同一個秘密,但在作為沖矢昴時,他又會在一舉一動間無端透出一點不知從何而來的壞心眼,讓柯南搞不清楚,他究竟是為了將東大院生的身分飾演得更有血有肉,還是單純在一層偽裝下盡情地暴露本性。

  思即此,依舊沒能得出結論的柯南橫他一眼,撇嘴宣布:「我要去洗澡。」

  「好,去吧。」沖矢面色不改,從善如流地放開他。

  聽著男孩在他一放手後便噠噠地往浴室走的嬌小身影和可愛跫音,重新站起身的沖矢露出莞爾的表情。

  看這反應,那位公安似乎在他不在場的時候做了各式各樣的事呢,這部分還是挺衝動行事的。
  畢竟,男孩的敏銳和聰明總是超出預期,太早暴露心思,恐怕會適得其反。

  被給予項圈才得以寄居在小小飼主家中的東大院生皮下到底是貨真價實的FBI,對於人性早有把握。
  沖矢承認,在這種彎彎繞繞的小心思上,他不如那位公安擅長,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獨屬的優勢──作為一位優秀的狙擊手和一條好狗,兩者間共通的優良品質,是善於等待。

  ※

  浴室裡,霧氣氤氳。

  柯南關上水閥,擦去落進眼裡的水珠後,伸手在被暈上一層水氣的鏡面一抹而下。
  當年幼的偵探看到自己身上較昨日淡上許多痕跡,這才開始回想一些稍早危急時刻沒能考慮的枝微末節。
  今天在穿上那件輕飄飄的衣裙時,發現布料只能堪堪遮住這些東西,這才添上外套的,本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想所有的打算都被那中年男人打亂了。

  想到這,柯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在那場劇烈的拉扯間,自己身上的痕跡肯定曾完全暴露出來過,只是……被看到了嗎?
  雖然也有沒注意到的可能,但對方是公安頭子,似乎不能與常人一概而論。
  而且安室さん最後為他披上外套的舉動……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呢?以那男人的洞察力,不可能沒發現這些的,然而一路上卻什麼都沒問。
  這種過於順遂的發展,放在誰身上都有可能,但對象是安室,反而顯得特別反常。
  最後,柯南猛然想起今天這一遭的一個細節。
  安室為他起的假名真,事實上擁有無數種發音,儘管從頭到尾都是用『ma』來喊他,但這個漢字最常被對應使用的發音,還有『shin』。

  至此,一個特別不願面對的可能性猛地躍然眼前,柯南為之神色一凜,心跳不自覺的加速。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後,剩下那個即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事實。

  他抬起頭,看著鏡中男孩的表情已然有了答案。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讓他在過程中逐一測試看看吧──誰讓大人們一個個不只狡猾,還演技精湛呢。

  ※

  結束洗浴,終於脫下洋裝穿回寬鬆衣裳的柯南帶著一身水氣走來。
  行經起居室時,看到沖矢坐在沙發上頭。

  在起居室橙黃的燈光下,男人那張安靜而專注的側臉似乎較往常更柔和了。
  他身旁的小几上擱著兩只冒著熱氣的馬克杯,搭著腿上那台輕薄筆電,不時發出俐落的打字音,猛然一看還確實挺有幾分東大高材生的派頭──只是柯南很清楚,他的螢幕畫面上頭,絕不是什麼研究生論文。

  他自顧自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讓感官敏銳的男人率先察覺。

  沖矢一早就發現小東西在那頭看他了。
  他遠遠站在屋子角落,像只敏感的幼崽般,朝他看了又看,目光裡的探究意味濃厚。

  他對此毫不在意,只顧著繼續當下的行事,直到那雙白皙光裸的足踝主動闖進視野後,才將筆記本隨手一擱,伸長手一把抱起男孩放到腿上,拿著早已備妥的吹風機吹乾頭髮。

  「我可以自己……」
  「沒事,我幫你吧。」沖矢說著一邊將熱牛奶遞去,讓對方沒有多餘的手鬧騰。

  見小孩扭了一下,但到底沒拒絕,接過馬克杯小口喝起來,鏡片後的綠色雙目便愉快地瞇起。

  沖矢手下動作極輕,像伺候一只名貴家貓,一邊調整風口的距離,一邊感受孩童髮絲綿軟的觸感滑過指尖,半晌才聽到小孩開口。

  「吶、昴さん今天都做了什麼呢?」小孩是貓舌頭,喝了兩口就不住地朝杯口吹氣,一邊問。

  「老樣子,做飯、找資料、讓人幫忙跑腿之類的。」

  也太悠閒了吧,柯南下意識地挑眉。
  他實在想不出來,在這麼愜意的行程裡,為什麼還能輕而易舉地從無數種可能性中得到唯一的正解,原來作為王牌探員不用去查也能破案的嗎?

  「那你怎麼會知道那組亂數編碼的用途?」

  知道小孩在意答案的來源,沖矢撥弄著尚未乾燥的髮梢,意有所指地答道:「可能是因為,我的幫手都挺能幹的。」

  ……是了,FBI中的菁英探員,能不能幹嗎?
  得到解答的柯南再無困惑,他調整了下姿勢,了然地往後靠了靠,後腦正好抵在男人的胸口。

  查覺到小孩有些負氣,沖矢當即出言安撫:「我們不是第一次接觸這種類型的犯罪了,有點經驗自然會比較順利,你們呢?」

  「唔、說來話長……」想到稍早發生的諸多事情,柯南一時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微微仰頭,正好與低頭看他的沖矢四目交匯。

  在對方的直視下,他下意識隱瞞了自己央求公安頭子帶他進風俗店的那一段,語焉不詳說:「晚上的時候,跟安室さん順著山村留下來的線索,找到一些關係人問話,期間也發生了點小意外,啊、不過安室さん最後都擺平了。」

  「我看的出來。」沖矢似笑非笑地看他,那神情令柯南懷疑這男人其實根本很清楚他今晚去了哪裡,「不惜讓你做出那種變裝也一定要去的地方,如果降谷君沒十足把握,大概也不敢把你往那兒帶的。」

  聞言隨即想到事件最末從各處湧出將風俗店包圍的警方,柯南贊同地點頭:「這倒是。」
  「這麼想來,安室さん的行事風格一直……不那麼按牌理,但他確實有這麼做的本錢,而且每次都有意外收穫。」

  見小孩歛著眼叨叨絮絮地評價,儘管表情有些無奈,但語氣中不無欣賞的意味,沖矢心下一動,冷不防問:「那我呢?」
  「欸?」柯南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問得摸不著頭緒。
  就聽到吹風機的聲響一時停止,耳邊只剩男人低低的聲線:「我在你那裡,也擁有跟他一樣高的評價嗎?」

  這種事能相提並論的嗎。
  男孩聞言一陣莞爾,他轉身瞅了沖矢一眼,在男人的默許下翻開他誰都不讓碰的高領,輕聲說:「不、你跟安室さん是不同的。」
  「安室さん身上一直有某種不確定性,但是你的話……」男孩摸了摸頸間露出的黑項圈,不知想到什麼,衝他淺淺笑開:「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是站在我這邊的那個。」

  這樣就足夠了。
  看著那對永遠都不會說謊的湛藍眼瞳,沖矢在心底兀自嘆息。
  無論最後小孩會怎麼選擇,都足以令他心甘情願地接受。

  ※

  確認小孩頭髮吹乾後,沖矢讓他坐在自己腿間,再將筆電放在對方的膝蓋上好一塊瀏覽網站。

  柯南從未親身見識過暗網的介面,當下的一切對他而言都非常新奇。
  只見螢幕上出現的,並不是一般常見功能齊全按鍵方便的瀏覽器,而是最簡陋,彷彿早期討論版一樣幾乎什麼功能都沒有的視窗。
  並且在那之前,還存在一個小彈窗,是登入頁面。

  他不解地抬頭,困惑的眼神被沖矢輕易捕捉,於是解釋道:「在這裡,有很多討論區是需要購買會員號才能進去的,山村留下的這一個也是。」
  「早先茱蒂他們發現這是一個登錄節點起,就已經開始破譯密碼,目前已經將有可能的生日組合、父母相關的英數等等全試過一次了,不過……」
  這種密碼類的東西,已經無關技巧,讓他來肯定只想借用總部的二十三位元破譯軟體暴力破解,可惜身在日本,一時間沒處去借。

  提到密碼,柯南猛然想起在彩佳手機中見到的那一條訊息,心底正猶豫著山村當時所說究竟是哄騙女性的謊言,還是真情實感的承諾,思忖片刻才轉頭對沖矢說:「我可能知道密碼是什麼。」

  「試試?」見柯南胸有成竹的表情,沖矢也不禁有幾分期待,他拿開手,將鍵盤留給對方。

  柯南按著回憶,在對現在的他而言有些比例巨大的鍵盤上一字一字鍵入彩佳正確的羅馬拼音,末了加上生日日期,一切都確認無誤後,有些緊張地按下輸入鍵。

  下一刻,畫面閃動一下,跳出了新的彈窗,顯示為登入成功。

  柯南鬆了口氣,邀功般衝沖矢遞去驕傲的視線,換來男人一抹讚揚的笑:「看來你們今天這一趟也沒有白費。」

  一登入介面後,沖矢便飛快動作起來,鍵盤敲擊聲不絕於耳,同時一邊問:「柯南君對暗網的了解有多少?」

  柯南看著眼前不斷變換的頁面,組織了下措辭,半晌才開口:「只有知道個大概,暗網是圍繞著美國海軍內部研發的洋蔥瀏覽器而生的,原意是想建立一個隱匿性高的網路平台,但似乎因為太過隱密,而發展成受人利用的犯罪媒介,內部充滿各種無法在檯面上完成的交易。」

  「你已經比普通人來的有概念了。」沖矢對小孩的答案還算滿意,伸手揉了揉方才吹乾後翹起的髮梢,接著話鋒一轉:「但對破案來說,還遠遠不夠。」

  聽見對方的說詞,知道沖矢有意說明,柯南便一下聚精會神了起來。

  此時,雖然兩人正愜意地坐在柔軟沙發上點點鼠標瀏覽網頁,但接下來,無疑是要踏入常人不可及的『裏側』世界。

  「就如同你所說,暗網本身是一個巨大的概念,可以說,所有在一般搜尋引擎中搜索不到的網站或網路資料,都屬於暗網的範疇,正因為在暗網中建立網頁和傳播資訊不受管制,裡頭的資訊量是表網的四百到五百倍,截至今年為止,具體文件量是五千五百億份。」
  「得益於的隱匿性,裡頭就出現許多虛擬黑市,專門販賣一些非法的物件,藥物、槍枝,殺人服務什麼的。」

  柯南聞言念頭一轉,忙問:「山村就是透過暗網的這些服務來接洽真凶的嗎?」

  「如果沒有意外,是的。」沖矢對他反應極快的回以讚許的目光,一邊說:「除了殺人委託之外,擄人委託也是絲路上頭的熱門項目。」

  「絲路?」柯南不解地複述。

  他對這些暗網中的專有名詞並不熟悉,好在沖矢在動作間也不吝於為他解釋:「絲路是暗網裡最主要的黑市網站名稱,其中最知名的幾個交易版,分別是中土市場、夢之市場還有加密市場,只要有比特幣,你能在裡面買到任何想像的到的東西,你可以把他當成一個沒有國界也沒有對錯的大型商場,裡面提供各式各樣的商品,人命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見男人在飛速瀏覽中還能分神同自己介紹,柯南將目光從螢幕上那些偽鈔、藥物和毒品的商品圖上移開,有些好奇地看他:「昴さん以前在FBI的三系待過嗎?」
  如果不是的話,怎麼會對這些如此熟練呢。

  「不、我不是那一邊的。」沖矢打字的雙手為之一頓,又說,「不過對合格的FBI來說,這些都是基本常識。」

  沖矢沒有誇大,王牌搜查官除了狙擊精準,在網路追查上也並不馬虎,只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筆記本上飛快敲擊,輸入一行行英文代碼,精準順利地在內行人也要摸索許久的黑市中穿行,將他作為FBI幹練的那一面顯露無遺。

  柯南看著螢幕畫面上隨著沖矢的鍵入而一層層往內突入的討論區,以及那些標註在種種商品服務的旁明碼實價,突然想到一個細節:「安室さん一直都無法查明那筆巨大款項的源頭,是不是也跟暗網有關?」

  「可能性很高,畢竟如果山村真的是在絲路裡接下這份委託,那報酬十之八九會由比特幣支付。」說到這,沖矢低下頭問:「你知道比特幣嗎?」

  柯南點點頭,這個他還是知道的。

  比特幣是一種由美裔日本人中本聰所創造的虛擬貨幣,其特點在於隱匿性和去中心化,交易過程不須透過銀行或證券商等第三方機構,從而避免了手續費、繁瑣流程以及金流受到監控等缺點,允許個人直接支付給他人,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正因為比特幣的匿名特性,他便成了暗網中最主要的流通貨幣。

  「黑市上的交易挺有趣的,人人都講求誠信,但有更多時候是不得不誠信,畢竟誰都無法肯定匿名之後的是不是瘋子或者雇傭兵,慣於使用洋蔥瀏覽器徜徉黑市的人多半保有些駭客技術,要是讓人輕易找到現實生活中的住家,那就不好了。」

  「就像山村那樣?」柯南問。

  「對,我懷疑山村可能做了些什麼,激怒了他的僱主,才會被對方延著網路IP找到住家地址,殺死在家裡。」

  聞言,柯南不由得想到自己被綁架那事。
  向山村購買小倉莉奈的兇手該是對行兇對象特別挑剔的類型,如果自己不在兇手欲加害的範圍,山村卻為了能再次換得金錢擅自而為,那就說得通了。

  不過……
  「這種事有這麼容易就能做到嗎?」雖然聽沖矢這麼說,但柯南還是無法想像,除了專業從業人員之外,原來有這麼多人能這麼輕易地將他人的隱私暴露出來。

  「對的,這種程度,即便是我也做得到。」

  聽出沖矢的語氣稀鬆平常,可想而知這事對他確實沒有難度的年幼偵探忍不住露出有些嚮往的神情。
  在身邊幾個人中,精於這事的一直是灰原,他則是中規中矩的,不算苦手,但也稱不上擅長,也許操作這些也講求一些天賦。
  正當小孩在心中自我安慰時,就聽到男人語帶笑意地說:「過來。」

  同時手把手將小孩的尺寸較他小好幾號的手掌放到鍵盤上,「我教你。」
  「咦?不、我不……」
  「沒事,這樣你未來就用得上了。」

  說是這樣說,但事實上,對方並不是馬上教給他駭客的技巧,而是令柯南在他的指示下熟悉操暗網討論區中的操作方式,他教他如何在頻繁變更的位址中找到規律、尋找隱藏的連結,甚至可以透過原始碼直接更改目標指令。

  一時間,他耳邊不斷傳來沖矢專屬的嗓音,但卻是赤井的語氣,一絲不苟地指揮他按下特定鍵盤,輸入某些他還摸不清用途的單字,不多時,兩人就形成絕佳的默契。

  片刻後,當柯南順利以一己之力闖入一個經過加密的槍械販售討論版,正不住地感到成就感,同時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男人的言下之意──仔細想想,除了在FBI之外,還有哪裡會需要用上這種技能呢。
  所以沖矢口中的:『未來用得上』本身就是一截來自聯邦調查局的橄欖枝。

  跟赤井さん一起加入FBI嗎。
  柯南不自覺地想像了那個畫面,覺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將之列入未來進路調查的──當然,是在等這個案件,以及他那晚做的破事都有一個適合的結果之後。

  柯南想的出神,一晃神就聽沖矢在耳邊說,『按壓A鍵同時點擊鼠標三下』,還沒來得及查看當前畫面,指尖卻先一步照做,在抬眼就發現當前位址驟變。

  不知透過什麼跳板節點,方才彷彿普通售物網頁的頁面一跳,倏地進入一個畫面全黑的討論區。
  這討論區的美工很差,整個畫面上只有左上角顯示著一支螢光綠的棒棒糖,中央是一排非常常見的默認字體,翻譯過來就是:『糖果神殿』。

  柯南一愣,糖果神殿是什麼?

  「跟大部分地下交易很像,暗網裡頭的黑話挺多,糖果代表幼童。」沖矢頓了一下,輕聲說:「顧名思義,糖果神殿就是為戀童癖所設置,專門交流各種照片資源,販賣兒童色情的地方。」

  這個事實在沖矢說出之後,柯南也在下滑的頁面中見識到了。

  只見一條又一條快速刷新的貼文上,那些光是標題就足夠怵目驚心,甚至還會特別指出影片中孩童年紀的標註,令柯南微微皺起眉。

  看出小孩的反常,沖矢主動接手下來的作業。
  只見他熟門熟路地點擊幾個根本不存在圖示或連結指示的背景角落,畫面中央便出現了隱藏的對話方塊,柯南看一眼就可以判斷,那是種簡易的傳訊系統。

  沖矢則能看出更多,他目光一掃,為入目所見細微地挑起眉:「我想我們找到關鍵了,不過看來有點麻煩。」

  他在這一會員帳號的隱藏對話面板中,找到山村了與人交易的對話紀錄。
  裡面的內容很隱諱,但也不難看出買家所提的需求,是要山村為他提供特殊訂製的糖果,糖果的要求則正好符合小倉莉奈的全部條件。

  按理說,網路查案到了這一階段就算大功告成,接著只需要令署裡的網路安全專家按對方帳號的IP位址去尋找實際地址,就能將人繩之以法的,但這一常識在暗網中卻不一定適用。

  柯南仔細端詳畫面,果然從畫面中看出沖矢口中的『麻煩』。
  只見糖果神殿附設的私聊訊息欄中,唯一一封信件的聯絡人帳號呈現灰色,帳號中大部分的英文數字也被米字符號給取代。

  想來正因為兒童色情是FBI長期以來重點打擊的目標,這個以戀童為主題的討論版為了保護關係人免於受到聯邦調查局順藤摸瓜上門查緝,系統設定為過了一定的期限後,就無法再看到對方的帳號,於是現在,兩人便只看的出,曾與山村進行過交易對話的帳號,被匿名碼成了幾乎看不出端倪的『D*******3』。

  「會在這一討論版中與山村對話,代表有很大的機會在板上發言過,不能一個個找嗎?」到底是第一次使用暗網,對其還不夠了解的柯南仍下意識已一般瀏覽器的思維去思考。

  知道小孩的思想誤區,沖矢輕笑著解釋,「雖然我也希望暗網能建立如雅虎一樣方便的查詢系統,但很遺憾,目前這個討論版中的相關功能都需要付費。」
  「付費也不是問題,山村似乎還有一些比特幣沒有提領,但這裡的搜尋系統具有很強的隱密性,避免人抱持僥倖心理,除非你能鍵入完整正確的帳號,不然是不會得到任何搜尋結果的。」

  「果然是個適合犯罪的地方。」柯南聽完後,對這不通人性的服務下了一個精闢的註解。

  戀童、戀童……D為首的單字……每個孩子的開頭拼音嗎?不對,其中根本沒有D,那會是甚麼呢?
  此時在男孩腦海中,以D為首長度三到七個字母拼寫的常見字彙正飛快地冒出,同時他的視線也在沖矢一頁一頁翻動糖果神殿的討論區時下意識地追逐頁面,直到他見到了一則貼文下的標籤關鍵字:『女童,虐待』時,靈光一現。

  柯南沒有錯失那一瞬間的靈感,突然開口:「昴さん,這個會不會跟『毀滅迪詩(Daisy Destruction)』有關呢?」

  沖矢聞言一愣,語帶意外:「你知道毀滅迪詩?」

  「湊巧聽過。」說著男童一邊回憶起他曾見過的那一段文字敘述。

  毀滅迪詩很有可能是這一世紀最有名的一次暗網影片外流表網路事件。
  這個系列一共有六部,內容無一例外都是對兒童進行一些非人道的舉動,但除了兒童性虐之外,這還牽涉了在美國影響極大的邪教組織末日教派的獻祭活動,影片過程極其殘忍,先是性虐,然後是虐殺,而且當初不知透由什麼方式被好事者上傳到表網的SNS上頭,引起軒然大波,間接促使FBI出手,雷厲風行地將影片製造團體『無極限歡樂樂團』逮補於菲律賓。

  「雖然我無法理解,但我猜毀滅迪詩應當是這種樂於玩弄兒童情色的人心目中的傳說,但凡對這段過去有點了解的戀童癖,都有可能以帳號致敬這一部影片。」說到這,柯南自己都覺得真相已呼之欲出,「所以,那個D開頭3結尾的八位數英數組合,會不會正好是迪詩,後墜無極限歡樂樂團宣布解散的2003年呢?」

  沖矢幾乎在小孩說出口時,就下意識認定這是正確答案,「試試看就知道了。」
  他毫不猶豫地花費山村帳戶中為數不多的比特幣,在有償搜尋引擎中鍵入方才男孩所說的帳號。

  送出後下一秒,好幾條搜索結果一口氣羅列出來,無一例外都是在糖果神殿中發布的影片貼文。

  因為鍵入了正確的帳號,那些影片的發布者欄位也隨之反白,原形畢露,果真與小孩推算的一般無二:『Daisy2003』

  找到了!

  坐在他腿間的小孩猛地轉過身,拿那對亮洸洸的眼看他,不無興奮道:「對了!」
  沖矢回以他一聲愉悅的單音,手下再一次開始動作。

  翻了幾十頁的帖子,看得出這個帳號的擁有者是糖果神殿中非常受歡迎的上傳者,上傳作品無數,倘若一個個找,無疑是大海撈針,好在沖矢擁有FBI特有的關鍵字搜尋外掛,他輕易改寫網站編碼,排除不在他目標中的內容,最後結果卻大出所料。

  他沒有在同一帳號下找到小倉莉奈的身影,卻找到了那起連環擄童殺人案中,那四名已故孩童的虐殺影片。

  橄欖綠的雙目為之一瞠,呼喚道:「柯南君。」

  柯南聞聲抬頭,下一刻就看到,筆記本螢幕當前的預覽頁面上,儘管解析度極差,但還是能正確分辨,正是在警方發配的材料中見過的其中一名受害害童。

  一瞬間,所有的前因後果都聯繫起來了。

  「是同一個人做的!」

  柯南為這突然其來的大發現渾身一震,回過神來剛想給警方打電話,就被沖矢輕卻固執的攬住腰間,他不解地回視,只見男人已撥通電話,一邊用口型示意他替自己摘下項圈。

  男孩沒有猶豫地湊上前,跟沖矢貼的極近,用環抱著對方後頸的姿勢摘下變聲器,下一秒就聽見話筒那頭傳來接通的聲響。

  柯南可以聽到,在凌晨一時的深夜,不過響了兩聲便接通:「赤井?」
  是詹姆士。

  接著就見沖矢外貌的男人,用赤井的聲線,無波無瀾地對那頭道出一個無比驚人的事實:「我們找到連環殺人犯了。」

  ※

  結束與直屬上司的通話,沖矢剛將自己的項圈戴回,就見小孩正主動翻看著那一帳號下每一則貼文。

  見他翻來覆去,幾乎執著地看著糖果神殿中提供試看的一分半鐘影片,好像試圖將幾位已故孩童死去前最後留存於世的影像銘記在心,歛起睫毛都掩不去眼底的難過,一手帶領他進入暗網這個汙濁泥淖的FBI突然感到一陣遲來的於心不忍。

  注意到他已中斷電話,柯南抬頭看來:「我把這帳號上傳的所有影片頁面都看過一次,發現內容參差不齊,以亞裔幼童為主角的就只有連續殺人案中的那四名死者,而且拍攝製作的規格也明顯與其他上傳影片不同。」

  沖矢馬上想到一個可能性,「或許這個帳號下有不只一名使用者。」

  「帳號是能共用的嗎?」

  「雖然不多見,但確實可以的,好比我們現在正在使用山村的帳號登入討論版一樣。」沖矢說:「糖果神殿是需要付費註冊的會員制討論區,每年都需收取一枚比特幣當會費,按當前匯率換算,大約是二十到三十萬元之間,這對一般人來說不是小數目,於是也延伸出共同持有帳號的風氣。」
  雖然這個解釋合理,但沖矢剛說完,又自己推翻了它:「不過,除了迫於經濟原因共同持有外,我認為還有另一種可能。」

  聞言,柯南臉色一正。

  「一如你的判斷,從帳號組合可以明顯看出擁有者對無極限歡樂樂團的致意,這個組織在被FBI一網打盡之前,就一直被認定是末日教派的下游,所以我猜,或許同一帳號下的這群人都是末日教派在日本的狂熱信徒,而其中有一位成員,為了模仿拍攝毀滅迪詩的系列影片,才成了犯下連續擄童殺人的兇手。」

  這個思路令男孩的眼神亮了亮。

  沖矢的推理方向幾乎與現狀不謀而合。
  因為摧毀迪詩的關係,柯南也曾接觸過一些關於末日教派的資訊。

  這個發源於美國的狂熱宗教原名天堂之門,最終教義是要大家一起上天堂,當教徒結業時,會被要求喝下特調毒藥與伏特加混合的蘋果汁,然後蓋上繡著教紋的衣袍,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比較特別的是,在教徒死亡的過程中,會錄下一段影片,待死後,影片會被交給生前選眾的繼任任,繼續這一段輪迴。

  對死亡抱持病態幻想的宗教狂信徒對四名孩童做出強擄虐殺的可怖行徑,在教義上是替孩子們開啟天堂路的善行,他或者他們擄去孩童,模仿毀滅迪詩系列影片中的性虐和虐殺情節,同時按照教規錄製孩子死前的模樣,最終再將影片如當年的無極限歡樂樂團一樣上傳暗網,以形成一場精心布置、無懈可擊的模仿致意。

  ──這次的兇手是一群可怕的瘋子。
  思及此,柯南已完全被這推論說服了。

  他沒再去質疑大方向,轉而開始探究細節:「但是,如果能共用的話,是不是說明,綁架小倉莉奈的人可能與殺害其他四位孩童的人不是同位?」

  「那就是搜查一課要煩惱的事了。」沖矢語氣從容道:「事實是,在這個帳號下,同時發現了四名死去孩童的虐殺影片,以及向山村交易小倉莉奈的對話紀錄,如果兩件事為不同人所為,對警方辦案的影響,只會體現在警部最後將會逮回一位兇手、或者複數位兇手而已。」

  柯南點點頭,認同了沖矢的說法。

  案情至此似乎可以算得上告一段落,只差天一亮警方上門將人逮捕。

  男孩一時間呈現一種察知真相的亢奮,纏著沖矢詢問過去FBI在美國與末日教派幾次交鋒的種種事蹟,直到頻頻打哈欠,都強撐著眼皮,不願睡去。

  儘管沖矢尊重他的個人意願,但無論小偵探的心性再堅定,到底還是小學一年生的身軀,此時已遠遠超過他平常的就寢時間,最終還是身板一歪,直接靠在東大院生懷裡睡去。

  ※

  柯南是讓身邊的動靜擾醒的。
  他吃力地撐開眼,發現自己身在臥室床上。

  就著床頭檯燈的光暈抬頭看去,這才發現床畔的男人不知何時也已卸下了易容偽裝:「昴……赤井さん。」

  發現小孩又醒了,赤井低下頭,應了一聲單音:「嗯?」
  就見床上小孩翻向他所在的方向,揪著被單,睡眼矇矓地瞧他,一邊問:「我一直在想,其實你……並不需要淌這混水吧?」
  「為什麼要對這件案子這麼上心呢?」

  赤井轉臉看向床腳,好像能從那兒看出什麼新鮮線索一樣:「末日教派讓我挺在意的。」
  「騙人。」這件案子跟末日教派有關的事還是幾小時前才知道的呢。

  ──跟安室さん一比,赤井さん真的挺不擅長說謊的。
  儘管睡意襲來,腦子還是較常人清明的小偵探撇嘴想。
  柯南明明睏的不行,但在得到確切答案前都不願意睡:「實話是什麼?」

  聽到男孩毫不留情地拆穿,重新望過來的橄欖綠眼瞳一下又被笑意充滿。
  這回男人再無保留,沒徵得小孩同意,便堂而皇之地捏了捏他頰邊軟肉,好像這麼做對他來說就是如此理所當然:「因為我想要幫你,不行嗎?」

  「可以。」小孩臉上浮起笑意,大惑得解,終於甘願闔上眼,不多時便心滿意足地睡去。

  確認男孩呼吸均勻,赤井微微傾身上前。

  帶著槍繭的指腹輕輕撥開男孩漫在鼻尖的額髮,攏了攏他翻身時露出小片胸口的睡衣,將那些痕跡嚴實地掩回布料下頭。
  做完這一切後,珍而重之地將吻落在他光潔的額際:「晚安,男孩。」


  待關門聲再一次響起,床上安睡的男孩睫毛抖了抖,從張開的一縫中,露出一抹瞭然的眸色。
  他摸了摸方才被微涼的薄唇擦過的部分,淺淺牽起唇角,再次闔上眼。

  ※

  週六早晨,因為前一天累狠了,柯南一夜無夢,於是最後也起的晚了。
  他是自己餓醒的。

  醒來時伴隨著低血壓,年幼的偵探在床上坐了會兒,直到完全清醒後,這才翻下床。
  他為自己披上外套走出房門,從二樓臥室往下看,正好與從廚房走出的赤井碰了下視線。

  餐桌上,他一邊將鬆餅塞入口中,一邊聽著赤井對他分享稍早得來的最新消息。

  據說,警方依循兩人昨日無意間撞破的真相和該帳號在網路上留下的使用蹤跡,輕易在東京下町一處兩層樓民宅找到一個彷彿末日教派模仿犯的組織據點。
  但最後成果卻不如預期,他們沒有抓到兇手。

  「怎麼會?難道那IP位址是錯的——」
  「嚴格來說,他們在IP位址導向的住址是有抓到人的,但他們誰都不是兇手。」
  「欸?」柯南怎麼覺得赤井越解釋他越迷糊了。
  赤井知道這話中歧義太多,接著說下:「昨晚其中一個猜測是對的,那個帳號事實上為多人共用,真兇只是使用帳號發布貼文的其中一人,也是幾人之中,唯一動手殺人的一位。」

  柯南聞言一愣,正想開口,就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響從赤井身上傳來。

  FBI低頭瞥了眼螢幕,沒有回應便收回兜裡,抬眼就發現小孩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滿臉寫著好奇,不由得為他沉迷案件的程度啞然失笑。

  「別急,先吃完,待會可能得出一趟門。」
  「嗯。」得了准信,柯南默默加快將食物塞進嘴裡的動作。

  半小時後,柯南同赤井一道出門,意外男人沒走向紅色雪佛蘭,而是在立於人行道旁,像在等待什麼。
  不多時,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停在門口。
  柯南一見車款心裡就有了猜測,拉開車門後,果不其然在駕駛座和副駕上看到茱蒂和詹姆士的身影。

  「茱蒂老師!」柯南先是對詹姆士頷首致意,接著才轉頭同較為熟稔的金髮女性道了早安。
  「早上好,柯南君。」

  茱蒂面帶微笑地同男孩說了會兒話,直到出發前本想下車同赤井交換位置,卻在看見對方隨著男孩一道滑入後座時掩底閃過一絲訝異。
  她透過後視鏡在前男友臉上看了又看,發現男人始終將目光放在身側的男孩身上,心下一動,到底沒有多說什麼,主動開口提起稍早警方那兒得來的消息。

  「這事真的處處都透著古怪。」行車間,便是FBI幹員的茱蒂,都不由得為稍早得知的訊息蹙眉:「怎麼能這麼複雜呢。」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當目暮自詹姆士那兒輾轉得知暗網上那一系列影片的事,透過警方持用的身分對比系統確認了孩童身分果真是在連環殺人案中喪生的死者後,便馬上讓人自己手以的網路安全專家沿著帳號的IP查出對應的住所。

  最後發現一處在東京市川附近的民宅。
  一得了結果,他馬上領著大批人手,天還沒亮便對該民宅進行全面包圍,裝備齊全的武警隨著領頭一聲令下突擊闖入,可卻抓到了一群高中肄業的青少年。

  少年們昨晚喝高了,警方闖進門時還東倒西歪地昏睡在屋內四處,聽到巨響才發現出了事。
  儘管一個個都將地痞流氓偷竊搶劫性騷擾等小奸小惡幹得很順手,卻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陣仗的少年們嚇得六神無主,一時間根本無法反應,只得在警方黑洞洞的槍口下老老實實被逮回警局問訊。

  在少年們哆哆嗦嗦的應答中,警方才得知,他們確實是那個暗網帳號的主人,但他們之中,沒有一位是殺人兇手。
  幾名少年的背景彷彿複製貼上一般非常相近,全都是高中肄業不學好,打架惹事混幫派,因為臭氣相投,還以一位十九歲少年為首,自組一個極青會。
  一年前,成員中有人不知從哪學來那些獵奇興趣,學會在暗網上尋找刺激,末了還一塊搞了個帳號,為了耍酷才偽裝是天堂之門的教徒,專門無斷轉載那些虐待幼童的影片騙取比特幣,並洋洋得意地在推特上發表,還別說真搞出些名氣。

  但無論警方怎麼問,少年們誰都沒有承認殺人,將幾人翻來覆去盤問的結果,拼湊出一個模糊的事實:幾個月前,有一個陌生網友透過免洗推特私訊,說非常崇拜他們的做法,想要加入,也願意幫忙分擔帳戶會費。
  少年們一聽有人冤大頭願意付錢,沒有多想,紛紛同意了,期間雖然對對方上傳的影片感到困惑,但更多的是憧憬,覺得這人特別酷,可以找到這麼逼真寫實又重未見過在別的轉載網站流出的影品,除此之外就沒有多想。
  直到今天被警方找上門來,才知道,原來那些不是轉載而來的影片,而是那人一手造成的駭人慘案。

  審了一個上午,警方最終斷定,少年們是遭人借了帳號禍水東引的,兇手確實不在他們之中,而是另有其人。

  這個結果令警方有些洩氣,但手握那幾支罪證確鑿的影片,也足以讓暮目爭取到警視廳上層更多的支持和耐心,他們沒有失落太久便捲土重來,按幾位青少年的證詞土法煉鋼,這一次,網路專家順著那位陌生人加入時的推特遺留下的位址,找到了另一個住址。

  當茱蒂一口氣說到這兒時,柯南突然感覺到一股打自參與這起案件以來最大的困惑。
  位址最後指向的地方是京都上京,該房產是在渡邊一家名下──正是他多日缺席的同學,渡邊悠也的老家。

  ※

  眼看這起令警視廳眾人頭疼多時的案件幾將跌宕,終於再次顯露一絲偵破的曙光,一眾關係人如同被打了一劑強心針,自是刻不容緩,警方一得知破解出來的最終地址,馬上決定當天下午從東京出發前往。

  而當柯南隨著赤井一塊抵達新幹線車站時,才發現這一趟安室也將隨行而至。

  遠遠就見昨晚剛道別的公安頭子一身便裝靠在剪票口附近的大型看板下,只是低頭滑動手機,都引來無數路過女性側目。

  仔細想想,安室さん長了那樣一張臉還能同時擁有無數身分未曾曝光,也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天賦了。
  柯南剛腹誹完,下一秒,察覺到視線的公安便抬起頭,一下就與他對上眼,冰藍眼中的警戒和疏離瞬間消融,當即上前將他抱個滿懷:「柯南君!」

  好了,這下連他都成了半個車站的焦點了。
  柯南還來不及向赤井投以求救的目光,就被行動快速的公安徑直往剪票口裡帶。

  新幹線車廂內。

  聽說了昨晚找著真兇的經過,安室第一時間就扭頭向赤井興師問罪:「你竟然帶著他接觸那些不堪入目的骯髒內容!」

  坐在柯南右手邊的赤井連個正眼都沒有給他,自顧自替男孩調整椅背斜度,彷彿自言自語說:「啊,那話是怎麼說的?在家裡安全地瀏覽網頁,好過在哪個危機四伏的風俗店裡被人襲擊。」

  「你說什麼——」聽出赤井話中帶刺,安室忍無可忍,眼看就要在快速行進的車廂中站起身。

  就在此時,煙硝味濃厚的兩人間卻硬生插入一道童音:「能不能停一會兒。」

  一路上都沒停下的明爭暗鬥終於在男孩發話後徹底噤了聲,連帶坐在不遠處頻頻回頭看來的風見和茱蒂也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可以。」
  「聽你的。」

  柯南見兩人總算願意消停,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重新陷入新到手的破案材料中。

  看來在他與兩外編外成員胡作非為的同時,警方也有不少進展。
  柯南低頭看著公安和FBI前後向他遞出的警方最新查案進度,上頭對此趟目標的渡邊家有一個較為詳盡的整理。

  渡邊悠也的父親渡邊賢一是位高材生,大學受驗時以高達七十三的偏差值錄取了東大醫學系,畢業後直接進入東大附醫執業,在院中結識了京都高門大戶渡邊家的千金小姐,陷入熱戀,最後毅然決然入贅渡邊家,婚後多年產下一子,也就是他在帝丹小學的同學。

  乾淨得不能更乾淨的人身資料,讓人完全找不出一絲犯案動機。
  但是為什麼兇手的免洗推特帳戶背後會指向這位渡邊的老家呢?

  柯南仔細瀏覽手裡的兩份紙本片刻,忽然轉頭對右側的公安問:「安室さん,你覺不覺得這個狀況挺熟悉的呢?」
  安室會意過來,知道小孩是指前陣子自己為了得到他的幫助,嫁禍於毛利那事,恍然道:「你是指也許渡邊是受人陷害,意圖引導警方做出某種判斷嗎?」

  「因為他根本沒有動機,除了……這一點。」柯南從紙疊中拿出其中一份,是來自警方在辦案間隙留下的過程報告:「他兒子渡邊悠也失蹤多日,他卻不聞不問,甚至直接回到京都老家,這是常人會有的反應嗎?」

  柯南說的正是上周四他會在學校門口見到警車的原因。

  渡邊悠也那星期一直無故缺席,校內導師原以為只是流行感冒在家養病,忙碌的父母忘了請假,於是沒有多想,結果直到高木找上門,校方才知道,原來那時渡邊悠也已失蹤多日。

  之所以會在那一天引來警方,是因為渡邊在東京的住所也如小倉家一般,被寄了一截斷指,無人接收,在門外放置多日,發出異味才讓鄰居通報,從而發現真相。

  「兒子失蹤,父親不聞不問躲回老家?」安室沉吟片刻,說:「看起來似乎挺心虛的?就像……做過什麼虧心事,才不敢聲張自己遭受的不公。」

  柯南同意這個思路,但卻想不通這一份書面資料是怎麼回事:「可渡邊在警方這兒留存的檔案很乾淨。」

  「也許他確實做過什麼,只是沒有紀錄在案而已。」坐在柯南另一側的赤井支著頰淡淡道,「並不是所有不為世人知曉的惡,就能當作沒發生過。」

  「你說的對,希望這一趟能從他口中得到一些真相。」


  ※

  即便馬不停蹄乘坐當下最近一個班次的新幹線,眾人抵達京都時,也已是下午六時。

  唔,看來今天沒可能回去東京了。
  出了車站,天色已暗,遠遠看到京都塔已亮起戶外景觀燈的柯南兀自考慮起今晚的住宿問題。
  ──如果要過夜的話,不知道會怎麼分配呢?

  他今天沒有監護人陪同,是單獨從家中同赤井一塊前來的,按常理若是要外宿一晚,肯定得與成年人一間房,至於會是哪位成年人……

  男孩抬起頭,視線掃過一左一右站在身側的公安頭子和王牌探員,一下還真說不准兩位在他印象中總是特別成熟可靠的大人會不會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打一架。

  才剛這麼想,柯南馬上聽到兩人一言不合眼看又要展開明爭暗鬥第二回合的模樣,不由得按了按眉心。
  ──收回前言,他們絕對會打一架的,特別盛大的那種。

  經過昨晚的試探,柯南發現,赤井跟安室對他的真實身分其實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們知道他就是那一晚睡了就跑的工藤新一,但目前看來,無論是誰都沒有揭破的打算,而是選擇態若自然同他一塊裝糊塗。

  就像在……等待什麼?
  柯南對大人們此舉毫無頭緒。
  在表面還維持著微妙平衡的時間點,他似乎暫時先按兵不動比較好。
  不……不是『比較好』,而是最好能竭力地維持現狀。柯南想。

  不然,倘若讓兩人注意到自己已經察覺了的話,豈不是馬上要被興師問罪了嗎?

  年幼的偵探在腦中想像一下那個畫面,覺得現在的自己完全沒有能力解決那場混亂,也無法在兩份等量齊放的好感中做出抉擇,索性繼續佯裝無知,享受這份在互相制衡中得來不易的平靜──畢竟,經歷過那一回摩天輪爆炸的年幼偵探很清楚,倘若兩人願意通力合作,會產生多大的能量。

  至此,柯南的思緒突然被迎上來的人影吸引住。

  「咦。」
  自認在前一刻唇槍舌戰中佔據上風的安室心情不錯,注意到男孩的神情,於是矮下身,問:「怎麼了,柯南君?」
  「不、沒想到綾小路警部會親自來。」柯南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安室。
  在他印象中,這種在辦案過程中挨家調查的家訪行程,動用到一名警部都嫌多了,何況是兩位,於是越加好奇那位總是帶著寵物一塊辦公的警部的來由。

  「他當然得來,畢竟是京都,如果沒有一位在地人協同,恐怕很難行動的。」

  對話間,暮目為首的眾人受到早已等在此處的綾小路警部接待。
  到底是京都府的警部,綾小路的行事作風深得當地人的肯定和信任,但即便是如此,他們這一路也稱不上順遂。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渡邊位於上京的本家大宅,卻不想吃了閉門羹。

  ※

  京都是日本千年古都,而土生土長京都人更是全日本最驕傲的一群住民,他們有自己獨屬的一套做事方式和生活邏輯,輕易不會改變,越是流傳多代的大家族更越是如此。
  渡邊家也不例外。

  只見一行人來到佔地極廣的豪華木造宅邸門口,卻不得其門而入。

  被渡邊家的管家攔在外頭,綾小路向管家告知來意,希望對方傳達渡邊家的男主人,不消片刻,卻被傳來當家表示天色已晚,希望警方能在白天再來的訴求。
  綾小路沒有接受。

  柯南在一旁目睹對話全程後,揪了下安室的衣角,讓他低下頭來悄聲問:「其實白天再來也不是不行?」
  安室索性將他直接抱起,同時答道:「不、你太天真了,茶泡飯的故事聽過嗎?」
  經公安一提,柯南馬上反應過來:「那個是真的嗎?我以為只是打趣京都人的笑話。」

  說的是所有日本人都曾聽過的一則傳言,據說在京都,若是來到別人家作客,當主人詢問要不要留下來用茶泡飯,事實上就是請你回去的意思,倘若真留下來用餐,事後便會遭到該戶人家指責厚臉皮。
  這一個故事背後,說的是京都人習慣話中有話,錦裡藏針。

  「是真的。」赤井將視線從管家的面容上收回,說:「他說希望警方白天再來,更深一層的意思其實是,最好不要再來打擾了。」
  「不、這不是打擾吧?」

  柯南忍不住腹誹,到底誰在面對警方上門盤查時會主動要求警方必須提前預約?還意有所指的表示被打擾到……大家大戶的底氣,繼差點成了服部未婚妻的大岡紅葉之後,柯南終於又一次見識到了。

  男孩剛這麼一想,門口突然又傳來一陣騷動。

  到底是執法單位,眾人與管家在門口交流多時,終於在警部強硬的態度下,讓渡邊家現任男主人渡邊賢一出面了。

  從屋內走出的男人身材瘦削,臉色蒼白,眼袋很深,典型長年在室內長時工作的外型,此時一身深褐色箭紋和服,顯得氣質沉穩。

  然而,面對目暮關於暗網帳號的質問、為什麼疑似兇手的社群網路帳號IP位址會顯示在渡邊家、又為什麼他的兒子失蹤卻遲遲不報案等問題,渡邊竟是面不改色地回以:「我不清楚。」

  他明顯是知道什麼,卻始終如一地回答說:「我不知道。」
  太奇怪了。

  柯南朝男人看了看,緩緩皺起眉,最後兀自拿定主意般,輕聲道:「安室さん,放我下來。」
  安室順著柯南要求將他放回地面,就見他一落地便逕自朝渡邊走去。

  「渡邊叔叔?」
  「咦?你是......」男人看著成群警察間突然鑽出一名男童,第一眼是訝異,第二眼就感到有點眼熟。
  「我是悠也的同學,江戶川柯南,我們在運動會時見過的。」
  「啊,江戶川君。」這麼一說渡邊就想起了,看著小孩的視線一下子親切了不少:「你怎麼會在這呢?」

  柯南眼角餘光瞥向不遠處的安室,隨後面不改色地撒了個謊:「我有個親戚哥哥是警察,今天帶著我來京都玩,好像臨時有工作,就跟著他一塊過來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他無辜地睜著大眼,搖搖頭,末了還打了個哈欠。

  聞言,渡邊臉上第一次露出面無表情之外的情緒。
  就見他在男童說完後,有些為難地同管家低聲說話,待管家離去,這才揚聲說:「我看這樣吧,天色已晚了,各位警官如果不介意,可以在敝宅將就一晚,待明早再繼續諸位的工作,有任何辦案上需要,我們也會盡量配合。」

  綾小路對這男人一瞬間的轉變不可謂不吃驚。
  他剛剛親身體會過對方有多油鹽不進,哪知不過是與小孩說了會兒話,就改變了主意,一時間也想不通前後關係,只當做渡邊家到底家大業大,男主人也不好總是讓警方逗留在屋外,會受左鄰右舍的閒話,這才發話留了人下來過夜。

  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警方人多勢眾,事務繁瑣的兩位警部也不可能真的在這兒住下,於是安排幾位得力下屬代為留下,替他們觀察狀況,但即便如此,一時間內宅也是一陣混亂。

  直到渡邊家的傭人整理完並分配完所有的客房,也是九點的事了。

  其中,作為一行人中唯一的孩子,以及當家渡邊賢一獨子的同學,柯南得到了最好的招待,宅內的傭人為他準備了渡邊悠也的衣服作更換。

  為了避免某些可想而知的衝突,男孩在接過傭人準備的盥洗衣物後,丟下一句「我去洗澡了!」便先一步搶進浴室,獨留兩成年人在一個空間內面面相覷。

  不過,男童預期中的場面並沒有發生。

  當他不在場時,兩成年人竟能無視彼此的存在一樣,連正眼都沒看對方一眼,分別起身用各自掌握的方法將分配到的十二疊大和室從裡到外包括附設的內庭院都探查一次,確認這空間中沒有任何不在掌握的因素、監視器或者安全死角後,這才重新回到小几邊上,低頭在手機屏幕上無聲地劃拉,囑咐下屬同僚今晚的工作。

  半晌,安室率先結束任務指示,隔著那張矮桌可以看到老對頭那張惹人生厭的側臉。

  觀察入微的公安警察當然有注意到今早小孩是跟誰一塊出門的,自然能推斷出對方昨晚是跟誰過了一晚,還沒來得及為這男人大佔的便宜惱怒,就被赤井一路上的態度刷新情報認知──這渾蛋根本也知道了,柯南君就是那一個少年的事實!

  ──嘛、那也沒什麼,不過是回到同一個起跑線上罷了,面對的對象都是男童,誰又能保證自己能旗開得勝呢?就算是赤井也是一樣的。

  室內,沉默好陣子的空間中突然想起公安警察聽似溫和無害的嗓音:「我不知道你查到多少,但對你,我自認已經了解夠深了。」
  「為了柯南君好,我認為像你這種總為身邊人帶來災禍的類型,應該自覺地離他遠一些,那個男孩不是你這種骯髒的人可以碰的。」

  那一頭的赤井沒有馬上回應,而是結束手機屏幕當前的話題後,這才緩緩抬眼看向對方,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橄欖綠的眼中卻無波無瀾:「真巧,在這一件事上,我也有同感呢,安室君。」
  「啊、失禮,或者該叫你,波本?」
  「你──」灰藍雙目因為男人口中那刻意為之的調侃而慍怒驟縮。

  安室正欲動作,一桌之格外的赤井眼中也盡是防備,下一秒,和紙門卻刷地一聲,選擇在此刻拉開。

  「欸?你們在說什麼?案件嗎?」

  兩人聞聲動作一滯,同時看向發聲源。
  只見洗完澡後男孩還沒完全擦乾的黑髮漉漉地貼在紅撲撲的頰肉上,此時已換上一身藏藍小紋浴衣,那浴衣作工極好,將剛出浴的皮膚襯著更加細緻光滑,可能不擅長穿的關係,腰間的腰帶只是鬆鬆地捆著,讓衣襟顯得有些歪曲,從安室那個角度,還能從縫隙中看到小孩白皙潮濕的胸口……

  啊、不好──
  安室眸光一熾,馬上低下頭想掩藏失態,但就是這個間隙,卻被人搶先一步。

  「過來。」赤井語帶笑意地招呼小孩過去。
  柯南知道自己確實繫得不怎麼樣,於是踩著裸足一步步走到赤井面前,有些困窘說,「這樣穿會不會很奇怪?我不太會處理腰封──」
  「我幫你。」赤井扣住小孩的手腕,輕力地將他再拉近一些,動手將衣物裡平好重新綁上腰帶,末了視線仔細端詳小孩的全身,說:「很好看。」
  「謝、謝謝。」

  一步之差沒能搶到為男孩打理衣物這份工作的公安只得在一旁撇嘴,乾脆直接拿起手機開啟錄影模式直拍,被男孩注意到後又是一陣打鬧,在小孩進門前那一份劍拔弩張彷彿錯覺一樣,此刻已完全沒了痕跡。

  好片刻,眼看電量見底,安室才放下手機,突然開啟正經話題,「渡邊肯定隱瞞了什麼。」

  「顯而易見,最讓我困惑的是,明明他的兒子也是遭到綁架的孩童之一,看情況很有可能也是同一兇手所為,他卻不願與警方合作。」柯南見對方終於放棄繼續拿著鏡頭對著他,便從被褥中翻坐起身,帶著一頭無知無覺得翹髮,說:「渡邊悠也失蹤之後,他甚至連報警都沒有就直接跑回老家,簡直像是……」

  「像早就知道是何人所為似的。」赤井伸手過來替小孩捋順了翹起的髮梢,一邊淡淡接上話。

  是了,這就是令柯南感到特別違和的地方。

  「不過我看他還是挺樂意跟你說話的,別又是個戀童癖。」安室惡狠狠地瞪著赤井的手,直到他離開男孩的後腦,一邊語氣不善地說:「或者又是個藏得很深的兇手?」

  ……真不知道你是用什麼立場說這話的。
  男孩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單純只是因為我是悠也的同學吧。」

  但就是這樣,也不能解釋渡邊的異常,為什麼呢──常人在愛子被擄後,會做出這種反應……

  柯南坐在榻榻米上早已鋪妥的被褥上,思忖半晌無果,想到一室內還有兩位同樣擅長推理的助力存在,於是做出一個假設,試圖參考兩人的反應:「吶、如果今天是我讓人抓了……」

  柯南還沒說完,一旁的安室就搶先答道:「我不會讓你被抓的。」

  「所以我說,是假設。」
  「可是這個假設很難成立。」
  「請你稍微努力想像一下好嗎,安室さん。」
  「唔、那我一槍砰了他。」
  ……行吧。

  柯南的視線掃過公安真情實感說要開槍殺人的俊臉,轉而期盼地看向倚在紙門外側抽菸的赤井,尋求他的答案。
  男人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回首,牽起唇角對他說:「我同意。」

  「……」好的,兇手在暴露犯案動機前已經被FBI和公安一人一槍打死了,這天沒法聊了。

  「開玩笑的。」發現小孩半晌不出聲,原來是又將自己捲進被褥裡,赤井牽了下唇角,將菸捻熄在煙灰缸裡後,在男孩被褥右側的布團坐下,一邊說:「如果今天是你遭人綁架,我會透過FBI的權限,調閱所有你可能經過路段的監控,找到你,無論過程會面對什麼,都會將你安全帶出。」

  「バロ,一般人可不會聯邦調查局的特權啊。」男孩還沒說完,安室不甘示弱地從另一邊湊過來。

  「欸、原來這遊戲是這麼玩的嗎?那我也會了。」金髮的公安側躺在床墊上,面對男孩,說:「如果柯南君被綁架,我會直接透過植入在你手機上的小玩意確認你當前所在位置,用最快速度去接你回來,回程可以一塊去附近景點晃晃,最後帶你回家,替你做飯,再一塊用晚餐,你覺得呢?」

  不、這內容前半部還沒什麼問題,為什麼後半部分越聽越像普通的約會行程了呢?

  「......你們的行動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柯南沉默半晌,開口時試圖維持稀鬆平常的語音,卻不想當下的情緒早已被紅透的耳際出賣。

  ※

  鬧騰一陣已屆深夜,為了翌日一早能精神飽滿的繼續偵辦,屋內終於熄了燈。
  柯南按照三人無聲的默契,自發睡在赤井和安室中間,駕輕就熟地偽裝出熟睡時的均勻呼吸,好半晌終於等到謹慎的成年人們睡去,年幼的偵探在黑暗中睜開眼,像一只沒什麼身量的奶貓一樣輕巧靈活地鑽出被褥,赤著腳獨自一人蹭出房門。


  稍早前往洗浴時,柯南已假借方向感不好的由頭,佯裝迷路,讓渡邊家的僕從領著在宅內大致晃過一圈。

  渡邊家是典型的大塀造式建築,這種類型是木造建築中的貴族,昭和之前只有經商或者從醫者的大家族才可能住得起,該建築占地極廣,正門不直接面對街市,外圍繞著一圈木造圍牆,經過庭院後才能抵達主宅玄關,格局複雜也是其特徵之一。

  為了不令自己被夜巡的僕役發現,柯南只有在離開房門時看了眼手機桌面確認時間,凌晨一時。
  而人類對外感官降到最低的快速動眼期大約是入睡後四小時,不過房內的兩位大概不能用正常情況一概而論,為了不被發現他自作主張,柯南打算在三點之前回到此處。

  用兩小時來探查一整幢大塀造實在不算充裕,好在柯南也不是第一次在這種老式建築中尋找蛛絲馬跡,於他而言,這不是難事。

  會選擇誰都不說獨自出擊也自有柯南的用意,一是他此刻外貌年齡只有七歲,即便期間被人發現,也多的是藉口開脫,二則是他方才洗浴中觀察到的異常。

  那會兒,那位統御所有下人的管家為他送來換穿衣物,他在接過時發覺老人家手中屬於他這種孩童體型的浴衣有兩件,可這一晚留宿在此的孩童分明只有他一人

  ──那麼,另一件衣物會送到哪裡去呢?


  一轉念間想到極多的偵探無法不親身去驗證他的猜想──這屋內,必定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更進一步去想,或者他們追查到兇手免洗推特的IP位址會指向渡邊家,也並非意外。


  ※


  柯南獨自開始在偌大建築中的深夜探索。
  他輕手輕腳地在晦暗無人的廊道上緩緩移動,雙目就著眼鏡上的機關,專心尋找屋內每一個不自然的角落。
  過去案件中,小偵探遭遇過許多擁有機關密室的宅邸,自能從中總結出探找心得:牆壁厚度、腳步聲與別處不同的地面以及抵達死路的走道都可能是密室線索。
  於是在他離開寢室後莫約一個小時,過去豐富的經驗果真派上用場。


  一開始他先是遠遠看到長廊盡頭的微光,柯南壓低身體,凝神看去,發現老管家正從那頭緩緩走來,手中提著夜燈,昏黃的光線將老人家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打上濃濃的陰影。
  柯南暫時沒法確定這是管家例行的夜巡,或者因為今晚有意料之外的客人入住才額外增加的『監視』,他將視線從管家面無表情的臉上移開,左右探看尋找能躲藏的地方。
  這走廊上大都是臥室,倘若隨意進入都可能驚動裡頭休息的住人,柯南無法,只得選擇縮起身體藏在最近的一個牆角,並祈禱老管家視力不好,會無視他的存在徑直走過。
  『噠、噠──』
  來了!
  年幼的偵探提起十二萬分專注屏氣凝神,側耳傾聽越加接近的腳步,下意識地繃緊全身背抵著牆,最後卻意外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細微的『喀擦』。
  ──那是木門遭到重壓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有了!
  柯南心下一動,頓時清楚自己找到了,此刻他的身後並不是堵牆,而是一道暗門。
  有暗門就說明他猜想中的密室確實存在。
  如果是這樣,那管家很可能就是衝著這方向來的!躲在密室門口肯定要被逮著正著,他得想辦法進去……
  至此,柯南飛快摸索著身後牆面,掌心在角落發現一個不起眼的突起,他只猶豫一下就朝那施力,牆面頓時向內開了一道小縫,年幼偵探心下一喜,順勢鑽了進去。


  一入內部就聞到一股潮濕的霉味,情況緊急,他還沒仔細分辨內部裝潢,就迅速挑了一處帶著桌布的長桌下鑽進。
  在他剛藏妥自身,接著果真聽到老管家入內的腳步聲。

  管家入室後一言不發,只是兀自動作,傳來的聲響很有規律,彷彿早已做了這些無數次。
  從聲音中柯南大致可以猜測管家的行動,他擦拭了桌面,給桌上的容器滿上液體,最後點上薰香,室內的霉氣頓時被沉檀的氣味取代。

  管家停留在此處的時間不長,做完這一切後便迅速離開,柯南聽到關門聲,撩起桌巾確認是內在無其他人後,這才爬起身,視線掃向四周。


  入目所見令小孩心頭一窒。

  漆黑晦暗的隔間中,只有他方才藏匿的這一處散發出詭異的紅光。
  那裡燃著老管家方才點起的薰香,更內部則是一座小小的佛龕。

  淨土宗在日本紮根幾個世紀,京都更是遍地寺院的千年古都,久居京都的人家供奉著神佛是常態,遠本是這麼想的,但柯南在看清神龕中央時,卻感倏然到一陣探案過程中極少會發生的頭皮發麻。

  那肯定不是京都人家常見的佛龕,柯南可以確定。

  只見龕門外卻圈著一圈注連繩,注連繩通常只在神社能見到,又名禁繩,為神道教的神器,作為結界和辟邪之用,兩種宗教用具混用還不是最大的問題,問題是,那個繩結樣式,柯南只在一處供奉陰神的神社中見過。
  眼下,被禁繩圈在佛壇中央的小小佛龕龕門緊閉,外部則擺放一塊孤零零的牌位,用金箔貼出渡邊悠也的名字,另一邊則是尊面目寡淡的女性人偶,衣料上似乎還寫著什麼,柯南一時沒能看清。


  這是……什麼?
  柯南強忍不適仔細觀察,發現寫著渡邊悠也的那塊陰刻造型有些眼熟,似乎是世人供奉天皇用的御壽牌類似,是祈求生者長生的活人牌位。

  渡邊作為篤信現代科學的外科醫生,也會相信鬼神的存在嗎?那麼這只少女人偶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柯南定神打量,那少女人偶長得挺像女兒節的公主娃娃,衣裝卻穿著現代化的女學生制服,顯得特別詭異,他還打算湊近看清人偶衣襬上的小字,屋外卻再次傳來動響。

  又有人來了!
  屋外腳步聲與老管家不同,堅定而迅速,柯南在看到屋內擺設後,想試圖弄清來人來到這兒的目的,於是這回他沒將自己藏在桌下,而是藏身在神龕後頭,透過上繁複的雕刻縫隙,屏住呼吸直盯暗門。

  「喀、喀。」腳步聲越來越近。
  『喀啦』進來了。

  果不其然,是渡邊。
  這麼說,管家剛剛是先來幫渡邊做準備的嗎?是在準備什麼呢?

  柯南從縫隙中看到那男人完成一系列祭拜儀式,末了伸手過去在佛龕上摸索,從他的角度無法看到男人的動作,但可以聽出對方將佛龕龕門打開。
  對了,龕門內是不是,放著什麼東西?
  想起佛龕上放置著他的獨生子和無名女偶,柯南一恍神,衣料摩擦,發出雖然細小但在沉默的室內卻不意忽略的聲響。
  渡邊的動作一滯,銳利視線猛地向年幼偵探的藏身處看來。

  糟,真要被發現了……
  柯南心臟狂跳,卻依舊死死捂著嘴不敢多發出聲音,只見原本在佛壇前的男人倏然起身,隨後朝他一步步走來。
  在黑暗中,柯南的眼鏡機關令他能看清對方臉上有些嚇人的表情。
  渡邊走的很慢,眼看離他只差一步之遙。

  在差點被發現的前一秒,暗門外竟突然傳來不耐煩的叫喚:「喂、不好意思有沒有人?我迷路了,該死這屋也太大了……」

  渡邊聞聲一頓,改而舉步朝門外走去。


  ──安室……さん?
  聽到熟悉的嗓音和渡邊轉頭離去的跫音,發現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暫時得救的年幼偵探不自覺鬆一口氣,他抹了抹額際正想探出身去查看龕內物品,一雙大掌倏地自身後伸來。
  那雙手甫一出現便猛力捂上柯南的嘴,將嬌小細幼的身軀不容拒絕地往後拖去。


  ※


  ──誰?!
  柯南被鎖在來人懷中無從掙扎。

  當他剛試圖摸上腕間手錶時,接下來屋內的景象卻也讓他兀自停止掙動。

  方才剛閉合的暗門再次被推開一縫,門縫後露出一隻眼,無聲地朝屋內看來。
  竟是多疑的男主人渡邊去而復返。


  他循聲離開後,並沒馬上去接應迷路的住客,而是算著時間試圖將可能闖入的小老鼠甕中捉鱉,不過他什麼都沒捉到。
  渡邊的眼珠左右轉動,四下逡巡,卻沒在屋內看到異狀,這便將方才異響歸咎於自己想太多,再次闔上暗門,不久後遠遠傳來對迷路住客的寒暄。


  見狀,被抱入懷中捂住嘴柯南流下冷汗,方才自己真要跑出去就要被逮個正著了。

  小孩從極端危急狀態下放鬆下來,倏地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是了,偵查跟反偵察上,他肯定沒有王牌探員來得更專業。

  柯南伸手覆上掩在自己嘴邊的大掌,跟著微微回過頭,果然在黑暗間看到FBI沒什麼表情卻無比令人安心的面目。
  既然安室さん在外頭的話,這人也不可能離得的太遠。


  知道自己今晚的獨斷獨行被兩人發現的柯南沒有什麼壓力,反倒像沒事人一樣想分享自己的收穫:「赤井さん,我剛剛……」
  赤井伸出食指抵在小孩唇畔,輕聲道:「回去再說,他可能隨時會回來。」
  柯南聞聲一愣,當下頭一點,噤了聲。
  也許是方才多少受到驚嚇,這會兒也沒要求要自己走,反而揪著男人的衣襟,埋在他肩上。
  赤井在昏暗中莞爾一笑,確認暗門外沒人,迅速地離開此處,回到三人的寢室。


  終於回到寢室後,年幼偵探剛剛讓密室所見看得半懸的心臟也隨之歸位。
  他見安室還沒有回來,忍不住開口問:「你們什麼時候……」
  抬眼見赤井那對橄欖綠眼瞳帶著笑意回視他,柯南突然會意過來,不可思議道:「你們都沒睡!?」
  「我們從來都不會小看你,但你確實太小看成年人了。」


  是了,是了……這樣才合理,他們倆也許就這麼一路跟著他,才可能在危急時刻伸出援手,回頭想想,兩天前他能從這兩人都在的旅館標準間悄悄離開,恐怕也是他們有意為之,說不定那會兒他們也都是醒著的!
  思及此,柯南頓時拒絕繼續去想兩個大人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轉而重新將心思放在眼下案件上。

  因為分神回想著方才經歷種種,年幼的偵探才沒注意到自己被赤井帶回屬於他的那床布團上,只顧著小聲嘟囔:「但事實證明,渡邊さん身上果然有古怪。」
  「你發現什麼了?」赤井低頭盯著小孩專注的小臉問。
  「還沒想清楚前因後果,我可能需要再去一次。」小孩腦海中浮現出佛龕和那詭異女偶的影像,以及佛龕中的東西。
  那裡頭一定放著很重要的東西,可惜剛剛沒看到。
  柯南皺著眉思考片刻,始終沒能將方才所見連貫到案件上,只能搖搖頭,隨即轉換話題:「對了,那安室さん他……」

  「不用管他,他自己有辦法。」察覺小孩藍眸中還漾著一絲緊張,這才不住地尋找話題緩解情緒,想責備他獨自行動的心情頓時消弭無痕。
  赤井讓小東西靠在身上,如同在安撫溺愛的家貓一樣伸手撫過他的後腦:「睡吧。」
  「唔。」
  至此,方才險些露出馬腳的後怕和看到詭異儀式的驚悚便逐漸在男人胸口平穩的心搏中平復,年幼的偵探貼著男人胸膛,這回終於沉沉入睡。

  ※

  柯南一夜無夢,隔天睜眼時原本包裹在身周的體溫已不知去向。
  年幼的偵探半夢半醒伸出手,在床位兩旁都探了探,跟著發現,儘管住這一房的三人昨晚都進行了深夜行動,結果卻只有自己睡到現在。

  也許幼童的體力確實不好,但他也挺懷疑那兩人究竟需不需要睡眠的。
  柯南暗忖著翻個身往那頭看去。

  寢室內,面對獨立院落的那一側灑進大把晨光,落在邊上那人蜜金的髮梢。
  昨夜回屋時還不見蹤影的公安竟比他醒得更早,此刻已精神飽滿地坐在小几前,低著頭檢視手機屏幕。

  一早把老對頭趕出屋內的安室心情不錯,他仔細閱下屬查辦的案件資料,不放過任何一處異樣,直到敏銳的察覺到視線,便抬眼看去。

  就見小孩維持著側躺的姿勢,綿軟的黑髮肆意散擱,睜大眼看著他,還未戴上眼鏡的湛藍雙目亮洸洸的瞪圓了,好像小動物的幼崽一樣,特別甜蜜可愛。

  這畫面看得安室心情又更好了,彎起唇角道:「早安,柯南君。」
  「早安……」年幼的偵探軟軟應答,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追問昨晚的詳情:「安室さん昨天……」
  「如你所見,我們誰都沒睡,等你出了寢室後就遠遠跟在後頭。」安室回答得很簡略,但也足夠驗證柯南昨晚的猜想。
  小偵探點點頭,還想問赤井的動向,被安室先一步開口:「找FBI的話,他一早就出去了,跟著警方行動追蹤偵訊渡邊的過程。」
  「別提他了,你呢?昨晚沒事嗎?」
  「沒事,安室さん解圍很即時。」

  經對方一問,柯南這才冷靜回憶昨晚遭遇。
  他對安室說明自己昨晚見到的密室、佛龕,以及置於檯面的物品。

  見多識廣的金髮公安為小孩口中的見聞正了正臉色,他放下手機追問:「你說渡邊在密室裡祭祀一尊人偶和自己兒子的生人牌位?」
  發現安室似乎得了空,柯南索性裹著被褥緩緩移動過去。

  他披著棉被,像一只白胖軟呼的棉被毛蟲一樣在榻榻米上一扭一扭地試圖湊近幾米之外的安室,最後蹭到他腿邊同他比劃:「我昨晚沒能看得很仔細,但大概是這樣的布置,不過我在民俗學上涉獵不深,不知道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見這只可愛過頭的毛蟲努力往自己爬的姿勢,安室心下一動,乾脆一把將人連同被褥一起團到懷裡,低頭看著小孩比劃,沉吟片刻,說:「我也許有辦法問到那是怎麼回事。」
  「真的?」柯南的雙目頓時一亮。
  「嗯,以前接處理過一個假借宗教名義犯罪的恐怖組織,當時有幸認識幾位民俗學專家,等著。」
  說完公安頭子便又一次翻手掏出手機,俐落撥打。

  ※

  井上是日本知名的民俗學耆老,多年前協助日本公安破獲一起重案後,聲勢如日中天,如今在信州大學任職日本社會行為研究所的教授,圈內大拿,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
  但便是這位在民俗學界舉足輕重的老人家在看到來電顯示時卻也沒絲毫遲疑,立馬接通,動作麻利得不似一位年過七時頭髮花白的老者。

  那頭傳來溫和的男音:「井上教授?是我,降谷。」
  聽出果真是當年合作的公安,老人家神色一凜,立刻答道:「好久沒聯絡了,降谷君,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我遇到一點奇怪的事,想找你問問看法。」
  「儘管說、儘管說,老頭子努力幫上忙。」
  井上開始還笑容滿面,但隨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詳細敘述,老者的神情逐漸凝重。

  他在桌前沉默片刻,沒有提著話筒的另一手在便籤上寫下幾個關鍵字『人偶』『禁繩』,末了緩緩說:「我有一點頭緒了,降谷君稍等。」
  說完井上將電話掛上暫線,轉身走向身後收藏豐富的參考典籍中翻找,最後從中選出裝幀厚實的三冊置於桌面,一邊翻閱一邊繼續對話。

  他將書冊翻至其中一面,上頭是密密麻麻的古籍內文掃描,以及幾張簡筆示意圖:「如果我沒猜錯,降谷君口中說的那種佛龕擺設,應該是一種結合了佛教與神道教兩方宗教儀式的民間咒術。」
  「首先,關於牌位的部分,正如你所猜測,木製金箔陰刻,多為雲紋或菊紋裝飾,那與早年流行祈求天皇長壽所立的御壽牌類似,又名御尊牌,是祈求生者平安長壽的常見祭祀方式,比較麻煩的是後面那一個。」

  安室為了方便懷中小偵探一起聽聞老者講解,早早將通話設為免提,小孩聽得正入神,突然手機震了一下,幾張照片隨之傳入,自動顯示在主畫面中。
  柯南探頭看去,就見螢幕上顯示幾尊幾乎與昨日所見一般無二的女偶,頓時驚呼出聲:「是這個!」

  「嗯?降谷君身邊還有其他人在?」井上聽到一聲稚嫩童音,不住地訝異。
  「無妨,他不是外人。」安室看著柯南低頭專注檢視手機畫面的神情,輕聲說。

  井上聞言心底更震驚了。
  事實上,他與降谷之間並不如外界以為的單純顧問協助,而是更加緊密相連的關係──他過去正是公安警察數位不具名的協力者之一。
  所以井上很清楚,這位年輕嚴厲的公安企劃課的領頭羊有多不好相與。

  暱稱零的年輕男人身上的謎團較他這些年研究的名俗學也不遑多讓,他長著一張多情風流的英俊面目,辦案時能拿出的手段卻較鬼神更難相與,向來獨來獨往,若出手就是一擊即中,如今卻讓他發現,降谷辦案時竟放任外人待在身邊,如何能不訝異呢。
  不過,這也不是他這種退役協力人能過問的事。
  思及此,井上便不再糾結,繼續說下:「若是這種人偶,恐怕要注意了。」

  他坐回椅上,按了按眉心,娓娓道來:「在日本民俗學歷史上來看,『人偶』一直都是特別鮮明的儀式符號,由鉢叩和狂言衍生出的傀儡遊藝、表演至今仍帶著傳說色彩的人形淨琉璃,神道教拿人偶來替身擋災、封印汙穢等都算常見,但眼下這種女偶,我卻是第一次聽說還有現存的實物。」
  「因為太過奇特,我們幾個老頭子曾討論過,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井上沉聲說:「降谷君,還有旁邊的小朋友,你們知道日本過去也施行過與印度種姓類似的階級制度嗎?」

  那頭的柯南幾乎立時反應過來:「部落民?」

  「對的,小朋友真聰明。」意外於電話那頭男孩的知識範疇遠超一般孩童,井上暗讚了一口,接著說:「江戶幕府時代,因為幕籓政策和強硬的人口管制律令,以及當時神道教和佛教視殺生為汙穢的時代背景,以生殺、墓葬、獸類剝皮維生的最低等人種被打為『非人』、『穢多』,部落民血脈世代承襲,永世只能待在特定區域的村落活動,與同樣低賤的人通婚。」
  「一如你們所知,部落民永遠只能做著最低下的工作,清理排泄物、殺生、火葬等等,為籓內提供民生所需,彷彿奴隸一般沒有尊嚴地活在世上。」
  「這一制度間接導致這個儀式出現,據說,當時長野縣一帶的部落民吸收淨土宗的輪迴思想,進而產生『生兒壓殺』的儀式,認為子嗣生來只會在世上遭受苦難,於是寧願殺嬰或將會生產嬰兒的女性殺死,用以免除他們在世上成為低賤部落民的命運,而部落民們也仿造早夭的女性的面目製成人偶,祈求她的性命能兌換為生者的壽命和氣運。」

  「這就是那一種人偶。」

  ※

  他向來是為現代科學和知識灌溉長成的偵探,聽到這些卻依舊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先不論咒術靈驗與否,光是渡邊將這兩者放在一塊的意味,自是不言而喻──他是利用慘遭殺害的女性製成的女偶祈求自己獨子的平安。

  結束與井上的通話後,柯南扣了扣下唇,心底正為多出的資訊而混亂,環在身側的手臂倏地緊了緊。
  他抬頭,發現安室也正低下臉看他。

  男人逆著天光,灰藍的雙目平靜無瀾,不笑時總令人感到其中盤桓著陰翳和強大,他卻在這目光下漸漸靜下心。

  是了,無論這之中牽扯多少,他都必須找到真相──為了那些死去的孩子,也為了很可能還有生還機會的孩子。
  思及此,柯南正了正臉色,反覆回想井上方才提供的內容:「祈求長生的御壽牌和用死去的生命換來生者氣運的女偶……若按井上さん所言,女偶的製作需要成年之前就去世的女性,會不會是渡邊家中的女眷⋯⋯」
  他正往渡邊家家族中女性成員去想,就聽到寢室門邊傳來人聲。

  只見一早偽裝隨行人員隨著警方一道盤查渡邊的赤井站在那兒,似乎聽到了大部分內容,這下不用人前事提要,直接接上話:「不用往渡邊家想,我讓人查過了,渡邊家過去三十年間都沒有死於意外的未成年女性。」

  赤井的回歸也帶回了警方方面的辦案進度。
  今天一早,警方已經完成對渡邊的口頭問話,卻如幾人所想,一無所獲。
  渡邊儘管讓他們眾人在自宅住了一晚,但問訊說詞與昨日無異,矢口否認與該案有所牽連,並且同樣不認為自己兒子的失蹤和連續擄童殺人犯有關,只是一起普通的兒童走失。
  這導致今早的問訊特別不順利。

  然而,畢竟渡邊不算嫌疑犯,反而更像被牽扯其中的受害人,警方沒法問得太深入,也有大批強制手段無法使用。

  不、但渡邊肯定有問題的,經過昨晚之後,這一事實已毋庸置疑。
  柯南盯著安室手機中井上傳來的幾份資料節錄,鏡面後頭的雙目緩緩瞇起。

  牌位是祈求悠也生命無虞,人偶則是用以保佑悠也平安,那人偶的本體是誰呢?
  從渡邊行徑的矛盾感和祭祀作業,年幼的偵探大致能確定兩件事,一,他對遭綁獨生子並非表面上表現出那麼不聞不問;二、因為不知明原因,他認為悠也還活著,並且用女偶為他祈求氣運。
  至於女偶的身分,以及將她跟獨生子放在一塊的原因⋯⋯

  柯南猶豫一下,突然從被褥中掙脫出來,視線掃過安室,轉向剛進門的赤井,說:「我想再去密室看看,昨晚似乎遺漏了什麼。」
  「恐怕很難。」赤井走上前道:「回來時我順路檢查過,上鎖了。」

  可惡,昨晚還是打草驚蛇了嗎。
  赤井的壞消息令柯南皺起眉,陷入獨自一人的糾結。
  渡邊沒有確切犯罪證據,自然也沒能申請搜索票,警方無法強行蒐證。

  好吧,那現在只能選擇後一種方式。
  年幼偵探重新抬起頭時,眼中只剩決絕斷然的神色。

  ——若因沒有證據而無法搜查的話,那麼只要找一個就行了。

(2/15更新)

  在經歷昨晚一事後,考慮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兩人眼皮下獨斷獨行,柯南這回沒有隱瞞意圖,反而選擇了開誠布公。
  「我要去見渡邊。」
  他起晚了,渡邊家的僕役單獨給他準備一份早餐,柯南坐到矮几前,一邊用餐一邊對兩人開口,待兩雙眼看過來又隨即補充:「這事透著古怪,可惜警方沒有問出來,他對我沒什麼戒心,我想試試看,也許能試探出點什麼。」
  「我跟你一起去。」安室立馬應聲。
  「不、你去的話他肯定不會說實話的。」那男人似乎對警方特別防備,柯南暗忖,目光跟著掃過安室,看向赤井:「你們在旁邊等我,可以嗎?」
  安室還遲疑,一旁的赤井已兀自接過話題:「可以,但如果有什麼突發狀況,我們會行動。」
  見赤井果真沒拒絕自己,男孩朝他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好的,一言為定。」

  說完正好將豐盛早餐解決,柯南站起身,拿著同樣是僕從送來的浴衣前去做晨間盥洗,最後當安室為他理平衣裳打上一個漂亮的貝口結後,這便拉開和紙門往外走出。

  按照昨晚進來時的記憶、安室口中渡邊昨晚離開的方向以及對這種木造宅邸內部格局設計交叉比對,柯南成功地找到了他今次的目的地──渡邊的房間。

  但在這之前,卻也遇上了一點阻礙。
  柯南在離目標只差一個轉角的距離碰上昨晚那位面對警方也面不改色,始終板著臉的老管家。

  管家茂木在渡邊家服務多年,忠誠不二,早上剛見識過警方如何盤問現任當家,像認定他們當家犯罪般翻來覆去胡攪蠻纏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才肯離去,如今不過幾小時見又有人來打擾,面對此等無禮行徑,思想保守傳統的老人家難免心生不悅。
  「這位客人又有什麼需……哎?」
  「我、我想跟渡邊叔叔說說話……」

  只見老人家在聽到人聲的第一秒露出不贊同的表情,第二秒在發現來者身分後軟化了一點,到第三秒就被男孩那雙湛藍眼瞳和雙手合十的舉動看得嘆口氣,默默讓開道,讓他經過。

  得了茂木的首肯,柯南這回與昨夜全然二致,在宅內大搖大擺暢行無阻,沒怎麼被為難就見到了渡邊。
  年幼的偵探在長廊上盡頭的房間外,透過沒有掩實的紙門,發現渡邊正在自己房內對外的小院落裡,坐在廊下,背對著他,看向庭園裡正紅的楓葉。
  至此,柯南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動響。

  渡邊察覺到來人,轉過頭,發現小孩正從紙門外怯怯地看著他:「江戶川君?」
  這個跟自己兒子一樣歲數的男孩看起來實在太無害了,此時一身好看的藏藍和服,更加凸顯他可愛柔軟的氣質,渡邊方才回頭時的警戒心倏地放鬆,還朝柯南招招手,讓他走過來。

  小孩慢慢地走來他身邊,眨了眨眼說:「渡邊叔叔早安。」
  「啊啊,早上好。」渡邊低頭回應他:「用過早飯了嗎?」
  「嗯,玉子燒很好吃!」
  「這樣。」一早讓警方人馬輪番盤問後的疲憊和壓抑在見到小孩的笑容時煙消霧散,渡邊感到一陣近來少有的輕鬆愉快,自然更樂意與他相處。
  他打量了小孩一會兒,發覺對方長得實在特別討喜可愛,眼睛又圓又大,不由得心生愛憐:「江戶川君……不,可以叫你柯南君嗎?」
  「好啊。」
  渡邊為他直率的應答露出笑容,指了指身側的坐墊道:「那柯南君,來這兒陪叔叔坐一會兒吧。」
  男孩乖巧地依言入座。

  渡邊看著小孩搆不著地面的雙腳活潑得一踢一踢,微微一笑,隨意開口,「柯南君是東京人吧?昨天都在京都去了哪些地方?」
  「去了稻荷神社、還有清水寺,可惜清水舞台在整修,沒能看到全貌,啊,還去了宇治川。」知名女優的血脈令柯南面對問題眼都沒眨,扳著手指面不改色地無中生有,還說得特別自然,好像真的去過了。
  「這樣,那還真不少。」渡邊對小孩沒什麼戒心,何況男孩說得繪聲繪影,滿口都是熱門的京都旅遊景點,壓根找不出破綻,又哪裡能想到這一切都只是他信口胡謅。

  「渡邊叔叔也去過嗎?」
  「去過的,都是很不錯的景點。」說著男人還推薦幾個適合觀光的景點。
  小孩聽著渡邊對推薦景點的介紹,不時發出驚嘆的語音和期待的神情,一大一小年差極大的兩人竟也聊得份外融洽,「對了!我去宇治川的時候,遇到的解說員哥哥說了源家的故事。」
  「哦?哪一段?」
  「源義仲和源賴朝的⋯⋯」
  說的是這對在歷史上廣為人知的堂兄弟眾所皆知的一段恩怨,明知對方兄長惡源太殺死自己的父親,義仲卻仍令長子作為人質寄養於賴朝家中,最後依舊逃不過遭到討伐的命運。
  「啊,我知道,那段確實挺嚇人的,柯南君竟然聽完了還記得住,好勇敢。」
  小孩被稱讚了,驕傲地挺起胸,末了又皺起小臉,一臉困惑:「但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義仲知道賴朝跟他有殺父之仇,卻仍把兒子寄養給賴朝,還繼續替他打仗殺人呢?」
  聞聲,渡邊沉默半晌,在柯南以為對方可能不會回答時,輕聲說:「說的也是,不過,也許那是唯一能讓兒子活下去的機會,木曾義仲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唯一能讓兒子活下去的機會』......是嗎。
  原來是這樣嗎。
  聞言瞬間,年幼的偵探攥緊雙手,斂下眼,將眸中驟然浮現的冷意收攏到睫毛的蔭影裡。

  「對了,說到兒子、叔叔,悠也他在嗎?怎麼都沒看到他?」下一秒柯南又抬起眼,面上只剩下孩子氣的好奇,嘟嚷道:「我之前聽學校老師說他是感冒了,但這麼多天都沒有康復,大家都很關心他……」
  「啊,悠也他……他去鄉下的奶奶家休養了。」沒有想到小孩會突然問起自己兒子,渡邊面色一滯,遲疑地說。
  「可是叔叔自己就是醫生吧?」男孩眨眨眼,用獨屬於幼童的澄澈目光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叔叔不把悠也帶回來醫治好呢?」

  那眼神,既無辜又天真,帶著涉世未深的懵懂。
  就像他的悠也。
  渡邊的良知刺痛了一下,他搖搖頭,低聲說:「我也想將他帶回來,但為了達成某些目的,總是要妥協。」
  「等你長大之後就會懂了。」說著男人伸手過去,忍不住想摸摸小孩的頭髮,好像透過眼前的男孩,看著心中所想的誰。
  渡邊以為身側男孩會乖順地點頭,接受他的撫摸,可渡邊卻被避過去了。

  他正感詫異,下一秒便聽到男孩用與方才稚氣未脫的語氣截然不同的口吻,沉聲道:「不,我恐怕永遠都不會懂,為了保全自己兒子的性命,對凶手殘害其他幼童的舉動不聞不問,甚至不配合調查,也是一種可以接受的妥協嗎?」
  「什——?」渡邊飛快轉頭,訝異地看向柯南。

  只見小孩站起身,走出兩步,正好回眸看他,那雙藍眸透過鏡片看來,無端多出一絲冷酷。
  視線交匯時,柯南沒有遺漏男人眼中沒來得及掩飾的錯愕和心虛,加上方才意味深長的回答,足夠補足他整個推理中殘缺的那一塊。
  經過這番對話之後,他終於想通這男人的所有行為,包括那塊御壽牌、午夜的祭祀和始終不配合警方調查的原因了——他不是不愛悠也才對警方百般抗拒,不如說,事實恰好相反。

  「你不是不知道悠也在哪兒、也不是不想帶他回來,而是不能把他帶回來。」
  「就像木曾義仲一樣,兒子被當作人質和籌碼,你深怕一有作為悠也就會遭遇不測,明知道凶手身分卻不肯指認,對吧?」
  「你在說什麼……」儘管渡邊面色不顯,心底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他發覺自己竟看不透這同自己獨子一般年紀的男孩,對方的表現與剛進門時判若兩人,口中說出的內容更無限接近事實:「你都知道些什麼?誰告訴你的!?」
  「那重要嗎?」柯南說:「叔叔應該知道,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你拒絕配合的每一分鐘,都有像悠也一樣歲數的孩子在受難,不是嗎。」

  渡邊感到渾身發冷,這孩子一語道破警方百般試探都沒能看透的真相,直接了當得令他戰慄,彷彿大白日見鬼。
  男人面色極差,正起身欲走,沒想到小孩的語音又再次傳來。

  他的語速不快,再沒前一刻的迫人氣勢,腔調特別漂亮,是最正統標準的東京腔,讓人能輕易聽清所說的內容:「對了,叔叔好像特別忙,可能不知道,悠也在學校裡功課很好,老師都喜歡讓他在課堂表現,印象特別深刻是他朗讀過一篇作文,說未來的夢想,是希望能成為叔叔一樣的醫生。」
  「我不知道你隱瞞什麼,不過悠也肯定不希望自己能活著是用其他孩子的性命換來的,渡邊叔叔。」
  「不,不……」
  見渡邊渾身一震,感覺離此行目的好像只差臨門一腳,柯南對遠遠守在門外的兩人隱諱地搖搖頭,調整一下情緒,同時回憶自己同學在作文課上朗讀作品的語氣,一下仰起臉,說:「悠也說過的:『我最喜歡爸爸了』。」

  一瞬間,渡邊好像透過眼前的孩子,看到他自己的兒子。
  男孩身上這件和服他很熟悉,記得悠也穿也非常好看。
  以此為起頭,渡邊發現他記得更多。
  記得悠也出生時,手指被那只小小手掌圈住的喜悅,記得悠也第一次叫自己爸爸的童音,記得悠也匍匐著站起來學走路,搖搖晃晃朝自己走來,最後撲在自己懷裡,咯咯地笑,記得他童言童語對自己說:「我要跟爸爸一樣,當救人的英雄!」

  不是,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個害怕兒子慘遭毒手而對那個人的行為保持沉默的懦夫!
  渡邊賢一,直到對方用與兒子有些肖似的童音,對他說著最喜歡爸爸了,這位菁英醫生終於再也抵擋不住存在於胸臆多年的罪惡感,流著淚,哽咽一聲,說:
  「是他、是他把悠也抓走的,我們那時候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所以遭到報應了──」

  ※

  是了,渡邊賢一自始至終都知道那一連串擄童虐殺案的凶手是誰。
  但當他的悠也遭綁,工作用信箱中多出那封遊說和恐嚇參半的信件後,他選擇緘口不言。
  他永遠忘不了年輕時那一段荒唐記憶。
  鮮血,慘叫,如同畜生一樣被軟禁的女子氣若游絲的聲音,以及多處傷口散發出的,揮之不去的腐臭味。

  人總是有年少輕狂的時期,他也不例外。
  高中時渡邊就讀的並非終點學校,中學時的玩伴也不是所有人都以升學當目標,精力旺盛無所事事的年輕男性群聚時總特別容易幹出這種事,開始只是些稀鬆平常的小奸小惡,哥們偷東西時他把風,在廁所欺負其他同學時他守門,渡邊從來都認為不曾參與進去的自己,不算什麼加害者。
  他只是在朋友們為惡時,作為一個沉默的旁觀者罷了。
  這習慣到了高三那年,突然被眾人一次過頭的惡作劇給打破了。

  幾人在放課路上遇著一位落單少女,穿著他們學校的水手服,裙襬下偶爾露出的白皙大腿輕易撩動當下閒得發慌的少年,沒有多想便合力將女子擄上車,軟禁到其中一位的家中。
  那時渡邊還不知道,那便是一場悲劇的開頭,只當作是玩伴們又一次的新鮮娛樂。
  但接著,事情就變了調。

  在接下來長達一個半月間的時間裡,渡邊親眼見識一場超乎他想像的惡行。

  好像第一次認識那些披著他友人外皮的惡魔,儘管渡邊沒有參與進那場彷彿地獄繪卷的暴行,殘留的良知卻不足以讓他冒著被報復的風險放她自由,他就像一個搖擺不定的牆頭草,只是在這些同伴們取樂的時候,拒絕他們『一起來玩』的邀請,沉默地替他們看門。
  她身上深淺不一的傷痕、四肢折斷的角度,還有被毆打後腫脹瘀血的容顏,一切都那麼歷歷在目,好像還是昨天。
  依稀記得,那女子在意識還清楚的時候,會在他們獨處時,流著淚小聲哀求著,希望自己能給她紙筆,寫下遺書。
  最後的最後,渡邊想,儘管佔了年齡的便宜,他不會在生涯經歷上留下汙點,但可能永遠都忘不了少女被扔進汽油桶中用水泥滿上的模樣。

  於是當悠也失蹤的那一天,他工作用的信箱中多出一封郵件時,他就知道是自己的報應來了。
  發信者說他仍記得那一切,說他知道他是從犯,當時沒有真的對那名少女出手,如果乖乖按要求去做,會放悠也一馬。
  渡邊相信了。
  他相信只要按照對方的話,到最後都不透露對方的身分,悠也才可能安全回來。
  雖然這行徑等同於是犧牲其他的孩子,但有什麼辦法呢?他知道,他親眼看過的,那些孩子的父親是真正犯了罪的,怪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只要他的悠也能安全回來,他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這份殘忍一路維持到悠也那位聰明的同儕來到。
  在小東西彷彿看透一切的藍眸和直指重點的冷酷話語中,渡邊終於失去佯裝無事的力氣。

  ※

  在渡邊一早情緒爆發式的懺悔中,真相終於浮出水面。
  當柯南聽清渡邊的語句後,雙目微冷。

  原來他前頭都被誤導了,東京連續擄童殺人案,根本不是哪個殺人狂心血來潮,或者哪群狂信徒的模仿犯罪,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復仇。
  整起事件比他們原先所想的還要複雜,但另一個意義上來說,也比原先所想的還要單純。
  這事與宗教無關、與戀童癖無關,只是一次遲來多年的……受害者遺族的報復。

  整起連續擄童殺人事件,牽扯到一件多年前的舊事,大約二十年前轟動一時的女高中生水泥棄屍案。
  當時,一位年僅十七歲的少女古田順子,在一日回家路上,遭幾名同齡少年以製造假車禍的方式被擄上車,其後監禁凌虐長達四十一天,囚禁期間,她受盡少年們的強暴、毆打,凌虐,以火焰燒灼手腳,痛到昏迷便將頭部浸入水中嗆醒,如此往復。
  長期的毆打和凌虐令少女在人生中的最後幾天已完全無法直立,渾身發出腐臭味,遭凌虐致死後,被扔進巨大水桶,灌入水泥,載至海邊丟棄。
  這一事件在曝光當下,理所當然引起社會公憤,然而得益於當時的少年法規,儘管這些少年的作為令人髮指,但新聞上卻不公布姓名,該行為也不錄入前科,只會存在於警方最隱密的檔案中。

  這也解釋了他們幾人始終無法找到幾個死去孩子共通點的原因──因為有共通點的並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父親。

  事實是,所有遭受虐殺的孩子們的父親,都是當年參與囚禁凌虐古田順子的少年之一。
  至於受害者一家,古田家遺族的下場比世人所想的還要更淒慘。
  古田父身體本就不好,在女兒身上發生如此駭人的事件後,還未等來公正的判決便驟逝,而母親沒過幾年也隨丈夫而去,原本圓滿安康的一家四口,最後唯一還留存於世的,只有古田順子的弟弟。

  名為古田建,是一位電腦程序員。
  同時也是這一連串殺人事件的真凶。


本文最後由 Sayo 於 2020-10-25 23:50 編輯

留言

!老師超棒的誒!劇情和推理方面超級流暢而且細緻,呃啊超——精彩的!!!嗚哇!!給老師撒花花❀❀❀❤❤❤❤ 2021-2-15 09:47
期待後續~ 2019-9-13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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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的第N個狡兔 + 10 這篇也太精彩了吧!劇情案件跟三人的互動都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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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Sayo 發表於 2019-11-7 17: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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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更新了一下,不太確定論壇更新要怎麼做,希望沒搞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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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Sayo 發表於 2020-3-20 16:3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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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更新


  渡邊親口揭露他身為涉案關係人的自白過於突然,在僅有一位警部補與幾位巡查的現場一度造成混亂。
  此刻,面臨重大案件飛躍性的進展,幾位經驗不足的員警正急於聯絡直屬上司,尋求綾小路的行動指示,可電話剛接通,便被告知將案件主導權交予在場的另一人,並全程聽令行事的要求。

  「欸?降谷さん?」聯絡的巡察部長聞言一愣。
  企劃課那部門行事一向神祕,沒想到像零這等身分的公安警察竟會一道前來京都,還同他們在這兒住過夜。
  說著他忍不住揣著話筒轉頭朝和室內看,輕易在一眾警方中分辨出那位長相過分出挑的金髮青年。
  綾小路聽出下屬語帶訝異,兀自補充道:「這事牽扯極廣,上頭已經決定將本次事件做專案處理,降谷さん是企劃課的人,有權力指導這邊辦案,在我抵達之前請全力協助他。」
  「啊,是!」

  在京都警方得令後不久,安室也接收到來自上司的指示,令他直接接手渡邊邸的現場,領導在場眾人處理後續。

  對於這個決定,安室並不意外。
  他作為企劃課領頭,本就身兼指揮警視廳公安的工作,儘管警察廳與警視廳業務互相獨立,但若要深究,『零』在職階上幾乎等同於警視正,接手現場是順理成章。

  有了上頭的准信,從昨日起始終以普通員警身分待在現場的公安頭子一改原本的老實低調,瞬間反客為主,主動承擔指揮辦案的工作。
  安室當即介入群龍無首的京都警方,雷厲風行地發號施令,協助眾人將渡邊以重要證人身分送往東京提訊,同時讓下屬風見幫著申請搜索令,方便稍後將在宅邸內展開的搜查行動。

  「降谷さん,那麼這個該……」
  「先搜了再說,申請之後補上。」
  「是!」
  「降谷さん,重點搜查區域有哪些呢?」
  「渡邊的個人用品,特別是電子產品,手機、電腦一類優先處理,另外門廊盡頭有個倉庫,裡頭的東西全部帶回去,找不到地方就讓那位管家領路。」
  「好的!」

  不得不說高層這個決定來得正確又及時,有了安室的加入,原先無頭蒼蠅般的京都府警方頓時有了主心骨,搜查工作在他有條不紊的指揮下回歸正軌,過程中,見識到傳說中的企劃課領頭出類拔萃的工作能力,眾人紛紛暗自佩服。

  去而復返的風見眼見自己上司用過人的個人能力的將現場一眾員警盡數掌握,不由得在心中感到驕傲。
  他環視一圈,確認沒有其他地方需要支援,這才迅速行至安室身側,低聲匯報:「目前已將重要關係人渡邊連同宅邸內的親屬僕從集中到一處,降谷さん是否要現在前去查看呢?」
  安室思考片刻就答應下來,「好,我這就過去。」

  「另外是,關於江戶川君……」風見語意未盡,安室卻是知道對方的意思。

  到底是長期跟在身邊的下屬,遠的不提,近期光是上回風俗店那趟下來,想來風見對於小東西能耐該是見怪不怪了,眼下儘管清楚柯南才是渡邊將真相全盤托出的關鍵,也知道不該將他牽扯進去,這才來請示自己。
  思及此,金髮公安抬眼朝下屬遞去讚許的目光,接著看向位於和室簷廊那側的男童。
  就見一身深藍和服的男孩坐在那兒,嬌小乖順,正低著頭把玩手機,氣氛柔和甜蜜,無論從那兒看來都沒有與成年人抗衡的能量,但同樣是這孩子,輕而易舉地找出破綻,將處事縝密意志堅定的外科醫生逼問出警方都沒能得到的真實。

  想到不久前那場小孩用三言兩語便令冷靜沉穩的渡邊為之動搖的言語攻防,安室到現在依然能感受到彼時連靈魂都為之震顫的熱血沸騰。
  真不愧是他的協力者。
  他在心底讚嘆,同時回覆下屬:「按老樣子去做。」
  「是。」風見推著鏡架,理所當然地應下。

  兩人剛結束對話,那頭的柯南湊巧轉過頭來,注意到安室的視線後展顏一笑,主動招手,接著張了張口。

  「呵。」見狀,安室眼中泛起笑意。

  他能從小孩一張一翕的口型辨識出『加油』的打氣。
  唔,加油是一定要加的,可不能輸給柯南君啊。
  他是成年人了,必須表現出足夠與適才那場精彩推理匹配的工作能力才行。
  想到這,安室朝小孩回以柔和的微笑。
  再轉回頭時,臉上已換上另一副屬於『零』的正經神色。

  金髮公安當即下達指令,領著眾員警魚貫走出室內,準備前往安置渡邊本人及其親屬的位置。
  行徑間同倚在和室門口的FBI擦肩而過時,安室儘管再不滿也只能對現狀妥協,同赤井交換眼神,低聲說了句「顧好他」,待瞧見對方頷首之後,這才偕同風見和幾位巡察一道離去。

  ※

  那頭的安室忙碌起來,這邊的赤井則相對得閒。
  畢竟此刻有公安領頭在場主導,FBI能進行的行動其實較想像中要少得多。
  不過,比起帶著一眾下屬風風火火的查案,赤井也更樂意做『這一邊』的活兒。

  他壓根沒給公安離去的背影一個眼神,而是直接看向男童的方向。

  在渡邊被警方以重要證人的身分帶離後,年幼偵探依然待在渡部臥房內側的簷廊。
  他安靜地坐在那裡,神情稀鬆平常,全然不似剛替案件謀得重大進展的模樣。
  看著這樣的他,赤井想起的卻是多年前的舊事,一時間好像回到十年前人潮湧動的海水浴場。

  突然想起真純對他的看法,『就像魔法師一樣』,確實是呢,總是為他帶來驚奇的孩子。
  赤井回想片刻之前見識到的景象,男孩那一手爐火純青的循循善誘,將自己作為孩童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不費吹灰之力就令渡邊全力掩蓋的真相無所遁形。
  比之當年更加熟練、果斷、勇敢、耀眼,彷彿肉眼可見般,閃閃發光的才華洋溢。
  無論自己是何時遇到他,都會被吸引住的。
  當年如此,現在亦是。

  至此,赤井驀地邁開步伐。

  ※

  此時,年幼偵探的情緒有點低落。
  按理說,案件進展突飛猛進、距離偵破近在咫尺,形勢一片大好,柯南本該為之雀躍的,但現在他卻仍為了渡邊說出的實情,感到難以言喻的難受。

  當至親愛人的性命遭受牽連的時候,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秉持公正。
  正因為他能理解渡邊用盡全力也要為虎作倀的心思,才更加糾結。
  他愛子心切,不顧一切地保護悠也,卻因此犧牲其他孩子,間接導致無數個家庭破碎。
  以一位父親的角度來看,不能說他錯,但對其他對家長來說,渡邊隱瞞真相助紂為虐的行徑無疑是該被千刀萬剮的冷血殘酷。

  除了渡邊之外,還有他口中的真凶古田。
  受害者親屬從法律上得不到應有的公道,決定鋌而走險親手復仇,從最古典籍漢摩拉比法典貫徹以牙還牙作風的行事準則上,便可窺見這事自古以來未曾停歇,在日本刑案史上亦層出不窮。
  復仇意識可能是烙在人類基因中的本能之一了。

  思緒至此,察覺到身側有人靠近,柯南頭都沒轉,依舊盯著院落一角的楓紅,卻能精準喚出來者身分:「赤井さん。」
  「嗯。」赤井在小孩身後看了好片刻,跟著逕自在他身側坐下。
  對話沒有繼續,赤井亦沒有主動展開話題,而是通過手機掌握茱蒂那兒源源不斷送來的新情報。

  半晌,在瀏覽過程中,身邊突然多了一丁點貓一樣輕的重量。
  赤井微微轉頭,發現方才在案件中大放異彩的年幼偵探,此刻如同所有這個年紀的孩童一樣,雙手抱膝靠到他身上。

  接著,軟糯的嗓音便從身側傳來。
  「我知道渡邊他……肯定是深愛悠也,才會做出這些的,但是……所以說,在FBI經手的案件裡面,這樣的情況多嗎?」他話沒說完就突然沒頭沒尾的改口,但柯南確信男人會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指案件關係人因為私心隱瞞情報導致不在預期內的傷亡?」赤井安靜地回視,他看著小孩的髮旋,輕描淡寫間將聯邦調查局內部情資道出:「時有所聞。」

  「那你們通常是怎麼看待這種——」聞言,柯南轉頭湊了過去,一雙眼好奇的發亮。

  赤井直接將攀附過來小孩抱到自己腿上,低沉柔緩的語音令柯南感到安心:「我們沒有辦法顧慮這些,就算知道有這種情況發生,但大多時候,當下都還有牽連到千萬人的目標需要被達成,有命在旦夕的生者需要被救助,每一秒的迷惘都可能會造成不可預期的損傷。」
  「FBI面對任何任務的優先順序,首先永遠是完成目標,然後是社會正義,最後才是私人感情。」

  無懈可擊的男人。
  坐在男人腿間,柯南能從極近的距離看到那雙橄欖綠眼珠筆直通透的目光。
  早知道王牌探員的名聲不可能是空穴來風,但每一次受到他的幫助和開解時,都會比前一次更加深刻地體認他的強大跟信念是不可動搖的。
  也只有這樣的赤井,才能在每一次扣下板機時,都毫無猶豫。

  跟他相比,深感自己還有很長一段路需要走的柯南垂下腦袋,有點負氣道:「道理我都懂,但親自面對的時候,果然還是很難……」

  低落的小模樣看得赤井莞爾,忍不住伸手過去撫摸他的後腦,頭髮綿軟的觸感令他想微笑。
  環抱懷中嬌小柔軟的身軀,王牌探員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有多想為他做盡一切,想成為他無往不利的力量,想要他得到所有他想得知的真相。

  柯南沒有拒絕赤井安慰的舉動,難得放任自己像這個年紀的小鬼一樣倚在成年人的胸口。
  聽著無論何時都令他安心的心搏,正猶豫著要對男人說出自己的糾結,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句:「被這種事擊倒是當不成福爾摩斯的,我還等著作你的華生呢。」

  「……咦?」柯南原先還被案情佔據大半的腦海倏然一白,所有煩惱糾結都被這句話背後的含意沖散。
  ──這語句的由來要追溯到十來年前的海水浴場,以及當時對赤井大放厥詞,發出『你勉強可以當我的華生』邀請,身分還是『工藤新一』的自己。

  他怎麼──!?
  思及此,男孩猛地抬頭,只看到綠眸中盡是打趣。

  儘管先前已從試探中察覺對方早知道自己的身分,但從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揭露,聽赤井竟稀鬆平常地說出來,柯南特別錯愕。

  為什麼是這時候?不是,現在提這個要做什麼?該不會是看他垂頭喪氣的,要追究他那天幹的那些亂七八糟事了!?
  柯南腦中瞬間展開無數種猜想,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想想還是勉強做出一個介於吃驚和裝傻的表情:「哈、哈哈⋯⋯赤井さん在說什麼啊?」
  「你覺得呢?」
  「就是不知道才問的嘛,不過我確實也想當福爾摩斯。」柯南此刻還抱持僥倖,心想自己能不能如往常般將這話題蒙混過去。
  卻不想眼下面對的對手技高一籌。

  只見赤井挑了挑眉,順著他的話確有其事道:「喔?真湊巧,是這樣的,我幾年前認識一個少年,叫工藤新一,親口說他才是這個時代的福爾摩斯,他看在我還挺有天賦的份上,姑且邀請過我當他的華……」
  聽到一半已經受不住自己當年的傲慢行徑,柯南索性打斷赤井的敘述,坦白從寬:「啊啊行了,別說了,好、好,我承認,是我,是我啦!」

  赤井欣賞了一會兒小孩逼真的演技以及他被戳破後可愛的小表情,待過足了癮才收起偶發的壞心眼,語帶深意說:「你看起來並不吃驚,想必早有預期。」

  聽出男人語氣中並沒有責備的意味,柯南鬆了口氣,沒否認他的猜想,神色訕訕道:「嗯,安室さん透露太多了。」
  「我想也是。」赤井聳肩,沒太細問這事,反倒話鋒一轉:「這次案件你怎麼想的?」
  柯南一想到自己方才連真實身分都承認了,現在針對案件想法也沒甚麼好藏著掖著,索性開誠布公:「比想像中要難受。」
  「為了渡邊,還是古田?」
  「……都有。」

  赤井看著小孩斂著眼,眸色鬱鬱,突然開口:「那還要繼續下去嗎?事實上你做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剩下的日本警方會處理。」
  卻馬上換來毫不猶豫地拒絕:「不、我要繼續。」

  喔?
  赤井眼底閃過訝異。

  小孩突然在他腿間站起身,用得以平視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他:「我想知道真相,赤井さん會幫我的吧?」

  「當然。」
  赤井安靜地回視,片刻,倏然伸手過去摘下他的眼鏡。
  然後,眼前男孩的模樣一下便與他等待了十多年的小福爾摩斯重疊了。

  真好。
  視線掃過小孩亮,綠眸浮起一絲暖意,他摸了摸對方除去眼鏡後的熟悉面容,低聲說:「畢竟我是華生的角色。」

  以為自己又被揶揄,柯南才要發作,赤井又補充說:「而且在案件結束前,你也沒心思討論那晚發生的一切,不是嗎?」

  「那、那天──」
  在事發之後第一次正面面對這個話題,年幼偵探回想起當時記憶片段,臉頰不住地發燙。
  他抓在男人衣襟上的手倏然收緊,還想解釋,「我那時候是……」

  「我知道,是意外。」赤井覆上那只抓在自己身上不住顫抖的小小手掌,將眼鏡還回給柯南,語氣自在道:「不用緊張,之後再說。」

  「嗯。」柯南接過自己的眼鏡,佯裝無事的戴回,卻在過程間悄悄撇過臉,想掩飾自己頰肉上的紅暈。
  但也因此錯過男人臉上罕見愉快的神色。

  ※

  渡邊的證言成為撲朔迷離的案件中一道強而有力的破案曙光,令警方再次鼓足幹勁,緊鑼密鼓地投入偵辦。
  偌大宅邸內,待安室將重要物證搜羅完畢,一行人沒有在京都久留,而是委託隨後抵達的綾小路處理善後,跟著直接帶上渡邊,回返櫻田門。
  日本查案制度與大多數國家並無不同,一般情況下,在哪一地區逮到案件關係人,便由該轄區警方辦理,但本次事件比較特別,基於警視廳已成立專門的事件搜查組,並與公安協力合作,於是安室便透過事後遞交申請的方式從中斡旋,直接將渡邊越區提回東京查辦。
  自東京新幹線的改札口出站時已是同日下午三時。
  遠征歸來的眾人分別乘上等在車站外的同僚座車,在回到警視廳的路途中分享本次案情的諸多進展。
  唯獨兩人例外。
  安室昨天是自己開車前來的,白色RX-7此刻就停在車站附設的停車場內,他不需要下屬接送,趁著FBI還在同上司通話的間隙,一出站便兀自脫離大部隊,抱起他的小協力者轉身就走。
  「我載你吧,柯南君。」
  「欸?啊……」
  被抱了就走的柯南沒有拒絕的餘地,本還想同FBI知會一聲,奈何安室手腳太過麻利,最後他只得攀著公安頭子的後頸,對遲了一步的赤井招手,示意自己先行離去。

  ※

  時隔幾日,柯南又一次坐上馬自達的副手座。
  身旁的公安熟練地打檔倒車,從八重洲口的方向離開東京車站,徑直往位於千代田區的警視廳前進。
  車廂內,大多時候會遵守安全駕駛原則的安室沒自己動手,而是抽空將手機交給柯南,說:「幫我撥通電話給暮目警部好嗎?」
  「啊,好的。」看著遞至眼前的手機,年幼偵探眨了眨眼,頗感意外。

  這人明明懷有那麼多秘密,也知道他曾在風見身上裝設竊聽器的前例,卻仍沒怎麼防備他呢。
  他將視線從安室的側臉收回,歛起眼,細幼的手指在事先解鎖的手機主頁上滑動,來到通訊錄的位置,找到暮目的號碼後按下撥通鍵。

  電話另一頭只響了兩聲便被接通:『這裡是暮目,怎麼了降谷君?』
  「啊,暮目警部,是這樣的──」
  柯南自發地開起免提,方便安室聯絡,保持沉默地握著手機,旁聽兩人的對話。

  是一場簡單的工作交接,內容基本圍繞著今早在渡邊邸發生的狀況,以及眼下合適的處理方式。
  兩人極快地取得共識,接著探討起尚未定案的部分。

  「我認為要盡快安排渡邊的取調作業,他應該知道不少事。」
  「已經讓緊急取調組待命了,只等申請通過就立刻上工,另外也分別聯絡上四位受害孩童的家屬,會重新就兩案間的細節做一個完整的關聯性調查。」
  「關於這部分……可以要求他們將父母雙方的審訊分開進行嗎?」
  「降谷君也這麼認為嗎?我正有此意。」
  「啊,那方面就萬事拜託了。」
  正是所有人都焦頭爛額的非常時期,知道案件偵辦進行時分秒必針,需要長話短說,兩人三兩句便達成共識,結束對話。

  聽到那頭切斷通話的提示音,安室盯著眼前往來車流,一邊在腦中整合目前掌握的資訊,半晌突然開口:「對了,好像還沒跟你提過吧?」
  柯南始終沒打擾看上去若有所思的安室,不想男人主動出聲,頓時一愣:「什麼?」
  「就是,上午在渡邊邸問出來的證詞。」
  話音方落,安室不用看就知道身側小協力者臉上肯定是興味盎然的表情,這便主動說起在新幹線車廂中不適合提起的案件細節。


  「目前所知,嫌疑人古田都是單方面與渡邊聯繫,皆是採用電子郵件的方式,第一次是要挾,第二次是要他對可能上門的警方閉口不言,拖延時間,以此條件交換悠也的人身安全。」
  「這做法確實令警方在京都這一趟前期困難重重。」
  「古田這一步安排得很細膩。」想起昨日步步艱難的查辦過程,柯南點點頭,末了又不解地皺眉,「但是為什麼他非要用渡邊家的IP位址,而不是其他別的誰呢?以他電腦工程師的能力,這應該不難。」
  「這麼想就錯了,古田這麼做是讓渡邊有機會用最小的代價交換悠也的性命,而不是如其他受害孩童一樣,將人悶不吭聲直接殺害。」安室笑著點破,「我推測,儘管渡邊賢一與其他少年同為一個小團體,但他當年並沒有真正參與過古田順子的凌辱暴行,所以古田建才只是暫時綁架悠也,當作最輕的懲罰,同時以此要脅渡邊成為他擾亂警方搜查的幌子。」
  聞言,原先只往作案效率方向考慮的柯南眼睛一亮道:「這說的通,古田建在殺害孩童的手段上有展現出某種程度的偏執和原則性,有這種特質的凶手在復仇殺人時,會下手殺害的對象一定要與『必須尋仇』的對象相關。」
  所以,當時沒有參與凌虐順子的渡邊及其長子悠也就不符合他冤有頭債有主的尋仇美學──這麼想來,真是扭曲的正義。


  安室見小偵探一點就通,壓根不用解釋,微微揚起唇角,繼續說下:「對的,現在就只差在,渡邊到底知道多少,又能給警方提供哪些線索了。」
  他剛說完,思考飛快的小偵探立馬又問,「那古田建現在的行蹤……」
  就知道他早晚要問這個,安室露出苦笑,「行蹤不明。」
  「咦?」
  「早上你一問出來我就讓東京這邊的下屬去查了,動用關係找到用他的名字租賃的公寓,直接上門卻發現人去樓空,晚了一步。」
  對於嫌疑人難抓,柯南並不意外,比起那個,他更詫異於公安的高效率,畢竟──
  「安室さん那時候不是在搜查渡邊家嗎?哪來的時間……」
  「嗯?嘛、可以同時進行啊。」安室理所當然道,語氣彷彿只是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聳聳肩,沒在這種小事上耽擱,話鋒一轉,主動提起:「說起來,我還蠻訝異這案子竟然跟女高中生水泥棄屍案有牽扯,水泥案在當年可是引起社會譁然的大案,當時我年紀還小,但連我也對這事印象很深。」
  安室簡單對柯南描述當年在社會新聞上得知的訊息,來龍去脈與稍早渡邊所言大致相符,但對名偵探來說,這些片面資訊顯然遠遠不夠。


  柯南低頭合計一會兒,再抬頭時,湛藍雙目用更加期盼的眼神看他,說:「我想知道更多關於當年水泥棄屍案的事。」
  安室幾乎在他提出的同時一口應下:「可以,我讓人把卷宗整理好送去給你。」
  面對小孩的要求,安室有意識到,自己最近似乎變得較過去更有求必應了。
  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看到小東西在得到他的準信後臉上難掩雀躍的表情,安室感到一陣只有自己知曉的滿足感。

  兩人在對話間抵達警視廳本廳舍正門口,柯南剛要跳下車,就聽到駕駛座傳來安室說出要兵分兩路的打算。
  「咦,安室さん不來嗎?」聽到這消息,年幼偵探立刻轉回頭,睜圓雙目不解地看他。
  安室神色正經地對小協力者解釋道:「我得再跑一趟,雖然人沒逮著,但古田之前的住所中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
  他當然想同柯南一塊,也想親自領他去檔案室提取案件資料,更不願意小東西與FBI長時間的獨處,但眼下也有非他不可的工作──他得為柯南君找來第一手的情報。
  這是只有他這個協力者能做到的事。

  看出安室心意已決,柯南沒再多言,目光從青年俊美的面容掃過,注意到他眼角下微微泛青的陰影。
  這無疑高效率工作的結果。
  柯南心下一動,伸手過去,在對方的默許下撫摸安室的眼角,小聲嘟嚷:「我老早就想說了,如果有時間的話,比起做咖啡店兼職,安室さん實在更應該拿去休息。」


  小孩拐歪抹角的關心,對他卻特別受用。
  安室胸臆發暖,伸手覆上小偵探撫在自己臉上的小小手掌,像只過度喜愛自己飼主的大型犬一樣,在柔軟滑嫩的掌心蹭了蹭:「那不行,我如果不做了,就沒辦法常常見到柯南君了。」
  「幹嘛要看到我啊。」柯南撇嘴道,還想說下,卻聽到對方的手機傳來連續幾聲急促的震動提示。
  知道對方此刻忙得不行,索性直接收聲。
  忙碌的公安瞄了眼螢幕,是個好消息,於是立刻通知道:「你想要的東西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放在上回那個會議室裡。」
  「除此之外還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好。」柯南鄭重地點頭,收回手,這才滑出車座,關上車門前忍不住叮囑一句:「那,路上小心。」
  安室笑著連聲保證,「啊啊。」

  目送嬌小身軀順利與等在那兒的FBI會合,期間忍耐過約略三十波『我也想同柯南一塊』『不許FBI牽他的手!』『可惡不然我還是不去了下車吧』等等的心理衝動,直到見一大一小倆背影走進警視廳,公安頭子這才踩下油門,驅車前往本案主嫌古田建位於東京都內的住所。

  ※

  工作狀態的零さん實在挺可靠的。
  同赤井一道踏進警視廳本廳舍前微微轉頭,正好看到白色車身飛馳而去的柯南想。

  此刻,以目暮為首的眾人忙著將渡邊作為重要參考人拘留,補足各種行政程序的申請,柯南則與專門等他抵達的FBI單獨前往幾天前也來過的那個小型會議室。
  受到降谷指示,署內下屬早已將古田順子一案的資料自檔案室調出,一箱箱塵封多年的文件整齊擺放在長桌上。
  盡管早有心理准備,可一進門就看到十來箱小山一樣高的紙本文件,柯南也不由得咋舌:「唔哇!好多⋯⋯」
  「一起看,很快的。」赤井已先一步去揭標注時間順序最早的那個紙箱。
  「嗯。」
  柯南見狀隨之迎上前,接過對方逐一拿出紙箱的文件,藉著卷宗上的詳細記錄,得以一覽二十年前那件駭人案件的經過。

  在這之前,柯南已從渡邊和安室口中聽說過該案大致走向,但直到現在拿到詳細文件,親眼看到上頭光是白紙黑字都令他不忍多看的細節時,才終於理解到古田建對年幼孩童痛下殺手的瘋狂是從何而來。
  作為名偵探,他基本對形形色色的屍體狀態免疫了,如今卻切實地被眼下這份來自二十年前的驗屍報告所駭。

  手裡這份文件揭示著一場為期長達四十一日的凌辱,內容涵蓋輪暴、性侵、虐打、斷食、強迫飲尿、注射毒品、異物侵入,以及更多族繁不及備載的殘酷項目,好像將整個索多瑪的罪惡都施加到一個少女身上,觸目驚心的內容看得年幼偵探渾身發冷。
  種種手段是日本刑案史上少有的殘虐,卻出自於幾位未成年人之手。

  古田順子作為二十年前這棄屍案的受害者,她遇害時不過十七歲,是位隨處可見的女高中生,與諸位嫌犯非親非故,只是在放學途中被隨機盯上,這才開啟了這一場不見天日的苦難。
  難以想像她生命中最後的時光都經歷了些什麼。
  無論是什麼,大抵都與地獄相去不遠。

  柯南神色凝重地翻過紙頁,看到此案最後結果時,就是他也忍不住為眼下事實之荒謬皺眉。
  整件事中最可笑的是,這案子在當時甚至不是由警方主動偵破,而是在這幫惡少事後某日因傷害罪被捕時,其中幾人無意中說溜嘴,這才揭開這起殘暴囚禁的真相。
  再接下來的事,整個日本社會都知道了。
  被灌入水泥連屍體一起棄置的汽油桶被找到、日本警方名聲蒙羞、古田順子一家在嗜血媒體的追捕下遑遑不可終日。

  至於身為加害者的少年們,由於佊時都尚未成年,無法以刑事審判判決,最終結果是從輕量刑,幾人只需在關東少年院中接受刑期不一的『感化』,只待刑期一過便可回歸社會。
  也因是未成年犯案,按少年法的六十一條規定,禁止公布加害者的長相姓名於媒體,徹底保護到家,這一前科也不會在表層檔案留下紀錄,只在級別較高的層級才能提取的二層檔案室中保留注記。

  至此,柯南長呼出口氣,眉目間漫著不自知的冷意。

  不需要其他資料佐證,單只手上這一份,便完全足夠解釋古田建如今的犯行動機。
  年幼的偵探垂下眼,拿在紙頁上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
  作為旁觀者,只是紙本資料都令他看到頭皮發麻,可想而知,當時的受害者家屬得知這些之後,內心的恨意又會怎樣瘋漲。
  血脈摯親慘遭虐殺,為全家人帶來痛苦陰霾的凶手們卻沒有得到相應的懲罰,甚至在幾年後便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面對這個毫無公理正義可言的結果,古田會產生親手討回公道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

  「幾個孩童死前遭受的傷害與古田順子屍體上的凌虐痕跡非常相似,我認為嫌疑人古田是刻意為之。」那一頭,赤井在極快將全部資訊看完後,也作出判斷。
  「我同意。」
  不過片刻,柯南已將水泥棄屍案的案情經過熟記於心,聽赤井這麼說,無須拿出連續擄童殺人案的卷宗交互比對,便憑藉記憶直言道:「幾個孩童手腳都被打斷,死前也有過異物侵入和水刑的痕跡,這些都與古田順子的遭遇一樣⋯⋯連續擄童殺人案的脈絡很清楚了,凶手古田建是為了給二十年前慘遭凌虐死去的姐姐順子報仇,這才拿當年嫌犯的血親子嗣當目標,將順子曾受過的虐待一一施行在當年加害者的後代身上。」
  「這兩個案子必須一起看待。」

  柯南冷靜得比赤井預期中要快得多。
  看向坐在長桌上檢視案件材料的男孩,因為始終都關注著他的緣故,赤井沒遺漏小孩瞧見種種令人發指的手段後,眼底流露的不忍。
  但盡管如此,他依舊很快進入狀況,推理案情。
  確實是……名偵探啊。
  柯南對赤井的心理活動無從知曉,見他沒有異議,便繼續說出推論:「然後是,這邊有說到,水泥棄屍案的犯案少年全都受到當時少年法保護,並沒有公開姓名,在接受完長短不一的刑期後,已各自改名,過上普通人的人生。」
  「所以我們才會找不到那些受害孩童的共通點。」

  很諷刺不是嗎。
  少年法保護了那時殘暴荒唐的他們,讓殺人者還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也正因為少年法,他們的前科沒在表層檔案上注記,於是他們遭擄孩子的關聯性就一直沒被找到,間接令死傷持續增加。
  直到現在。

  柯南將上回三人使用的受害孩童文件拿出,與他們的父親逐一對上,對應後可以發現,孩童被綁受害的順序是有規律的。
  「第一位遇害的男孩橫山裕太,其父正是第一位服刑期滿釋放的橫山裕史。」
  「而第二位受害孩童湊遙的父親,就是第二位被釋放的少年湊伸治,依此類推,這些孩童遭人擄獲殺害的時機都經過特意設計。」
  「古田每次犯行間隔都是一個星期,除了幾位加害者兒女,加上渡邊賢一的獨子悠也,一共有六位孩童遭綁,正好與順子遭受囚禁的天數四十一天相近……」
  自從自渡邊口中得知兩案關聯後,有材料佐證,這一個月來困擾警方的難題全都在年幼偵探口中迎刃而解,四天前還無法克服的疑問,如今也全都有了各自的答案。

  一切似乎都往案情偵破的方向前進,但此刻他卻不敢直視赤井的目光。

  其實柯南多少有點慶幸安室剛剛直接將他往車上逮的舉動。
  畢竟,盡管赤井說不必介意,願意等本案結束後再處理那場意外的後續,但年幼偵探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對柯南來說,就算他早發現兩人都知道他真實身分的事實,但只要一天沒有揭破,他都還能用鴕鳥心態面對兩人,與王牌探員和公安頭子協同辦案。
  可當他對赤井親口承認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只要看到男人的面目,小偵探都會感到一陣微妙的違和感,下意識聯想到自己那晚在藥物作用下的痴態,以及將那時的他一眼收盡的綠眼睛,頓時不知道該把視線往那兒放才好。
  ──說起來,赤井さん是怎麼想的?又為什麼會幫他呢?自己那晚的舉動實在有夠沒羞沒臊的,怎麼不乾脆讓他失憶算了可惡……

  「如果你繼續用這種表情盯著我看,我可能得收回前言了,ボウヤ。」
  「欸!?」柯南想得出神,這下讓低沉的嗓音喚回注意力,回神才發現赤井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柯南還來不及澄清,就聽男人接著說:「還是說,你覺得我們應該早點處理完那事比較好?」
  發覺自己的小心思被完全掌握,柯南頓時有點無措,平常伶牙俐齒的,這下卻連話都說不清:「不、沒有──我只是……」
  「只是?」赤井似乎對年幼偵探困擾的小模樣特別鐘意,於是別有用意地追問道。

  見男人一臉饒富興趣的看著他,柯南想起這是今天第二次被他調侃了!
  ——他就知道!昴さん那會兒根本是本色演出,赤井さん的個性本來就很差!
  直覺不能一直這麼弱勢,柯南念頭一轉,這回乾脆豁出去了,咬咬牙,沒臉沒皮道:「我只是想到,那天晚上的事如果現在追究起來,赤井さん會被關的。」
  赤井:「……」
  好像從未想過小孩會這麼回應,赤井聞言愣了一下,而後忍俊不禁地笑開,煞有其事道:「你說的對,這事你可別說出去。」

  「那要看赤井さん表現了。」他指高氣昂地答道。
  只見男人立刻舉起雙手作勢投降,柯南為他從善如流的配合忍不住笑出聲。
  經此一鬧,原本令他坐立難安的氣氛隨之緩和。
  柯南也如同突破某種心理障礙般,在接下來在的辦案過程中重新恢復正常,如今不需要特意掩飾自己並非小學一年生的身分,更加凸顯與對方的默契優勢,令兩人的案情討論進展飛速。

  待手上部分告一段落,柯南看著那頭的赤井,突然主動提起了那一晚的話題:「吶、赤井さん。」
  「嗯?」
  「說實話,因為藥效關系,我其實記不得太多細節,所以,就是⋯⋯那天赤井さん具體都做了些什麼呢?」

  赤井從收拾紙本資料的工作中抬頭,半眯起眼:「想知道?」
  桌上的小偵探好奇地點頭回視。

  這小東西怎麼這麼不怕人呢?故意的?
  想是這麼想,赤井臉上卻是溢於言表的玩味。

  就見男人倏然起身,像是在回敬小偵探方才的出言不遜一樣,王牌探員的好身手發揮得淋漓盡致,迅速扣住小孩的手腕,一下把這嬌小身軀按倒在辦案材料四散的辦公桌上,一邊湊近他的耳殼,語帶笑意說:「就像,這樣。」

  「唔!等、等等,那個,太──」
  太、太近了!
  猝不及防間便被摁倒的柯南心髒狂跳,視野中剩下赤井那張逆著會議室白光燈的俊臉,和那對顏色好看的綠眼睛。
  模糊記憶碎片中的那一塊也隨之浮現。
  救命不需要身體力行,他記起來了!真的記起來了!

  他面頰發燙,雙手抵在男人胸膛,張張嘴還想說什麼,下一秒,突如其來的聲響突兀地出現,打斷一切。

  「叩叩──」
  首先是敲門聲,然後才是屋外傳來的女聲:「秀,是我,你們在嗎?」

  ※

  「我來……咦?你們怎麼了?」
  茱蒂帶來古田順子案件的街坊調查資料,也帶來了晚餐,她一進門就感覺出屋內氛圍有別以往。
  她環視一圈,看到柯南從文件四散的會議長桌上抬頭,帶著一如既往的可愛笑容同她招呼:「啊,茱蒂老師!」
  「柯南君。」見男孩神色如常,女性FBI眨眨眼,將方才的違和感歸咎於自己的錯覺,於是一邊放下外賣餐點,一邊拿出老師般的語氣,說:「你別只顧著辦案,正餐都不吃,跟秀一個樣。」
  「咦?」聞言,盡管前一刻才被這人摁倒,柯南仍立刻轉回頭:「赤井さん也?」
  看到小孩撐著臉上還未掩飾完全的羞赧和紅暈也要確認他過去到底有沒有正常進食,適才犯行未遂的王牌探員牽起唇角,「會吃的。」

  於是大小兩人都從金發女子手裡接過速食外帶包裝,一邊就著她新查到的情報,邊吃邊繼續討論古田的去向。
  「從這裡能看出古田現在能去的地方其實不多──」
  「他求學時期交友關系單純,沒什麼長期來往的對像,所以親友住所也能優先排除。」
  「那麼目前最有可能的是假借他人人頭承租的都內租屋處?」
  「已經讓人去查了。」

  就像有結界一樣。
  面對眼前兩人這沒有縫隙的抽絲剝繭,茱蒂沒有介入。
  誠實的說,她跟不上這種思維速度。
  看著一大一小專注的側臉,女子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別樣浮誇卻又合適無比的單字。
  完美無缺。
  如果這孩子未來也能加入FBI的話,那注定會與秀成為最無可挑剔的一對搭檔,無論什麼懸案都手到擒來,被FBI高層視若珍寶,占據局內所有人員的眼球。
  她幾乎能馬上看見那副盛況。

  臨走前,茱蒂看了小孩全神貫注的側臉一眼,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跟赤井說,「你倒是努力點把cool kid爭取過來啊。」
  赤井聞言抬眼,掃過女子看向男孩,眼底一派自信:「不用妳說。」

  切、太得意了,這男人!
  雖然有一瞬間想朝赤井投以眼刀,但茱蒂還是忍不住暢想著,若是FBI能得到這男孩,又該會是副怎樣不可多得的好光景。
3/25更新

  送走茱蒂後,赤井與柯南兩人迅速將晚餐解決。
  小孩子食量不大,吃了半個漢堡就感到飽足,赤井自發接手他剩餘的另一半,邊吃邊看年幼偵探重新投入案件。

  只見柯南將受害孩童及其家長的照片用磁鐵逐一貼在白板上,拿著麥克筆在一旁寫寫畫畫,留下幾個日期時間和只有他自己知道意義的標示,不消多時便寫滿半個白板。

  光是一旁看他如此專注,自己都在不經間被影響了。赤井想。
  對赤井而言,這回要說忙也不是真的太忙,本次案件是詹姆士與日本警方上層的利益交換,最後變成任務落到他手裡。
  最初只是讓他去查小倉莉奈的走失真相,能有多少發現算多少,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活兒,原本王牌探員大可做做樣子,交差了事,但在得知男孩參與進去後就不同了。

  赤井看著小身板因為構不到白板上方,乾脆直接站在長桌上,踮著腳尖伸長手臂,像在跟白板高度較勁般,將自己拉伸到極限也要在頂部寫上字的可愛舉動,臉上神情是不自知的柔和。

  他索性來到對方身側,拿過小孩手上的麥克筆:「寫什麼?我來。」
  「啊?那邊,在照片旁邊寫下走失日期,括號裡寫屍體被發現的日期。」
  「好。」
  見赤井主動幫忙,男孩鬆了一口氣,表情專注地拿著方才做的筆記,指揮王牌探員給他打下手抄白板。
  赤井則從善如流,一一應下。
  在這個距離下,他能輕易看見小孩密密麻麻寫滿案情症結點的筆記,以及他一心一意想偵破案情的決絕表情。
  赤井在心底喟嘆。
  那晚他說的都是實話,只是因為想幫他,才願意對這案件如此上心。

  「好了,抄完了!」
  白板在赤井協助下大功告成,柯南正要解釋白板上的內容,兜裡的手機卻響了。

  「啊、安室さん!」柯南一看來電顯示便立馬接通。

  赤井只見小孩表情幾經變換,期間對他伸手要回麥克筆,一邊應答一邊依循那頭的情報在白板上留下幾個關鍵字,同時將原本某些猜想劃去。
  末了,大抵是那頭公安又說了什麼,把小偵探逗出嗔怪的表情,看上去正要笑罵什麼,又馬上瞠大雙目:「咦?什麼?明天?我想去。」
  「嗯、我知道了,我會通知的。」
  柯南隨即結束與安室的對話。

  來電中,安室給他捎來古田住所的第一手情報,盡管確實如稍早報告般的人去樓空,但屋內沒來得及搬走的擺設還是給警方留下線索。
  古田的住所是都內一處出租公寓,他畢業後就在這2LDK的空間中接程式代碼委托維生,經街坊調查,古田就如時下所有冷漠的年輕人一般,平時不怎麼與鄰人往來,房東表示他沒有異樣,每個月都准時上繳房租。
  安室進入時,第一時間只感受到空曠。
  屋內沒有特意裝潢、沒有生活感,就放著一張床、幾疊程序代碼參考書、冰箱中堆疊著大批微波食品,以及一個曾經放著電腦的矮桌,難以想像有人居住多年。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經魯米諾檢測,屋內沒有血跡反應,可以證實古田並不是在該住處殺害被害兒童,而是另有行刑處所。
  這兒是治安還不錯的地區,附近都裝設監視器,但古田離去的那一天,監視器同時失去作用,無論在哪一個機位的錄影中都找不到古田的身影,彷佛憑空消失了,與他擄走所有孩童時的手段一模一樣
  說到最後,安室也給他透漏警方的內部作業,說明受害孩童的父親們將在明日一早接受取調組審問。
  『取調時間訂在明天早上。』

  「上午八點嗎……」回憶安室給他的消息,柯南有點犯難。
  明天就是周一了,若是上學就會錯過取調,但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麼理由請假,況且大叔也沒那麼好忽悠,唔,請假……
  柯南不願錯過難得機會,糾結片刻後轉頭看向赤井,腦中浮現一個大膽的念頭。

  「赤井さん。」
  「嗯?」
  「安室さん說明天早上會進行取調,我也想一道去。」
  不待他說出來意,赤井便已徑自猜出,神情打趣說:「小學生翹課沒關系嗎?」
  「我不是小學生。」柯南的盤算被一語道破,也不惱,只管揪著王牌探員的袖管,不依不饒道:「你不是說會幫我的嗎?」
  他站在長桌上,一雙藍眸直勾勾盯著他,身上那股勢在必得的氣勢讓男人折服。
  如此對視不過五秒,赤井便率先退讓:「我知道了,要我做什麼?」
  見對方終於鬆口,柯南歡呼地撲進他懷裡:「理由都可以,跟大叔說我明天要請假。」
  「好。」赤井一把將人接住,讓男孩替他將隨身帶著的變聲頸環戴上,用衝矢的身分致電毛利偵探事務所。

  ※

  阿笠博士邸內,褐發少女一如往常地坐在電腦前,聽到手機提示鈴,一看顯示便直接接通。
  『灰原?是我。』
  「這次又怎麼了,京都那一趟順利嗎?」
  『有一些收獲,警方把重要參考人帶回來了,明天早上提訊,所以我──』
  「明天不會出席?」
  『啊啊,對。』
  「了解了,我會替你把話圓上的。」灰原夾著手機敲打鍵盤,一邊與柯南對話:「你那邊狀況還好嗎?需要幫忙嗎?」

  經她一問,對方便向她簡述在京都的事發經過,盡管言詞輕描淡寫,灰原依舊能聽出某些狀況當下有多千鈞一發,而對方的推理又是多直指要害。

  「又卷進這種麻煩的案件了,讓你小心是不可能聽進去的。」少女嘆口氣,話鋒一轉,「不過如果是跟那兩個人一起的話……看在他們都很重視你的份上,稍微安心一點。」
  『咦?』
  「咦什麼?」
  『不是,為什麼妳也——』

  為什麼?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這一頭的灰原熟練地敲打鍵盤,聞聲露出無奈的神情。
  會第一時間發現,不是挺正常的嗎?
  ——因為她跟他們一樣,目光焦點總是放在同一個人身上的緣故。

  她無聲地牽起角嘴,「明明在其他事情上都很精明,唯獨對這個很不行呢,你。」
  『什——』
  「好了,資料傳送。」灰原說,「我差不多該睡了,你自己多小心。」
  「就這樣,晚安。」
  『啊、好,晚安。』

  ※

  結束與灰原的通話,柯南還想繼續挖掘線索,但此刻已屆十一時,他這一天京都東京兩地奔波,加上長時間高度集中注意力,小學生的體力先撐不住了,小臉滿是倦容,哈欠連連。
  「去睡吧。」
  「不要,我還不想──」他回覆得鏗鏘有力,但眼尾的疲倦在會議室的白光燈下清晰可辨。

  即便柯南再不願休息,仍被赤井以取消請假為要挾,強制逮出會議室,熟門熟路地轉往警視廳特定方向走去。
  途中,柯南察言觀色,確定赤井方才說要取消請假只是嚇唬他,這下又大膽了起來,抓著FBI的衣襟小聲埋怨道:「在剛剛那裡睡就好了,我們這是要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赤井耐心地答道。

  不消片刻,年幼的偵探果真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地。

  與大多大型商社類似,警視廳是附帶供員警休息過夜的假眠室。
  這種由日本責任制社畜文化延伸出來的設施,一般都是供公司內趕不上終電,或者當日交辦工作沒有完成的社員們過夜使用。
  至於警視廳,念在案件總不分時段的發生,於是廳內也設置幾間,供員警在熬夜辦案間隙小憩片刻,內裝當然不能與尋常商務旅店相提並論,四疊大的室內沒有特別裝潢,就放著張床架,牆上釘著排衣帽鉤,加上角落一間狹窄的淋浴間便是全部。
  「你怎麼知道這種地方?」柯南是第一次在這兒過夜,好奇地左顧右盼。
  「之前曾經來過。」
  赤井將他放在床上,自己轉身去取櫥櫃裡的過夜備品。

  FBI果然挺辛苦的。
  柯南從他身後盯著看了一會兒,接著想到,除了FBI之外,公安頭子應該也沒少待過這兒。

  鄰近午夜,柯南在淋浴間草草結束盥洗。
  或許准備備品的部門從未想過會有年紀這麼小的孩子在這兒過夜,柯南理所當然找不到尺寸合適的換穿衣物,他在一整櫃嶄新襯衫和自己穿過一天的衣裳間猶豫片刻,最後從櫥櫃裡抽出一件換上。

  反正只是穿一晚而已,沒關系的吧?
  柯南看著自己身上已然消褪的痕跡,更加堅定想法,心一橫就將襯衫套上。

  於是等在門外的FBI就見小孩一身長及膝蓋的襯衫,袖口松松挽了好幾圈,帶著沐浴的水氣和皂香踏出淋浴間。
  恐怕真的累極,柯南沒有注意到那道灼灼視線,而是搖搖晃晃地爬上床,摘下眼鏡,一躺下身就被人往懷裡抱。

  「晚安,赤井さん。」
  「嗯。」

  片刻後,本來已昏昏欲睡,手機偏偏選在此時震了震。
  柯南掙扎著拿起一看,發現是安室,隨即在熄了燈的屋內就著螢幕的光暈跟安室用通訊軟體一來一往的傳訊息。

  『人在哪裡?』
  『在二樓的假眠室裡,安室さん呢?』
  『還在工作』
  『安室さん也住過嗎,假眠室?』
  『常常住的,警察廳裡有一間都快成我第二個家了』

  「唔哇……」雖然對這答案毫不意外,但柯南仍忍不住對螢幕上的訊息小聲驚呼,引來身後赤井的關注,並催促他快睡。
  「要睡了,再等一下。」柯南口裡這樣說,小小手指卻持續打字發送。

  『安室さん這樣沒問題嗎……』
  『哈哈,最多也不過是連續住上四天而已,沒事沒事~』
  『對了,柯南君在幾號間?我待會兒過去』
  『在206號室』
  『好,收到』

  柯南在昏暗的被褥裡編寫短訊息,不時犯困地點頭,卻強撐著眼皮與仍在工作的公安閑聊。
  此刻正要再按送出,就見手機被來自身後的大掌一把收去。
  「欸、等等,我還沒──」柯南見狀,愣了一下才想到要阻止。
  慢了好幾拍的年幼偵探根本不敵習慣高強度工作的王牌探員,更別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根本構不著赤井的手,只能被人摁回被褥,「快睡。」
  聽出赤井語氣沒得商量,柯南只得妥協,乖順地縮回原位,不久便傳來均勻呼吸。

  ※

  與此同時,另一頭的安室本來好不容易找到了點工作意義,在加班期間與自己的小協力者一來一往閑聊,只是看著兩人的聊天小窗中柯南發來的可愛表情,都感到內心充實。
  這令他效率提升,辦案的速度在閑聊中不退反進,同時也由衷期待小窗發出每一次回覆提醒音。
  可這一次,在他發送訊息後,明明顯示已讀,可半晌沒等到回應,安室等了又等,深怕對方出了什麼意外,這下決定直接撥打過去。
  『嘟──嘟──嘟──』
  「柯……」
  甫一接通,安室正要出聲,卻聽到一把他死都不會忘記的嗓音,語氣淡淡回說:「別吵,在忙。」
  說完隨即掛斷。
  安室:「!?」
  安室以為自己聽錯,可再次打去時,另一頭已直接關機。
  這一瞬間,安室腦海中自動播放起他親手將赤井一槍崩死五馬分屍大卸八塊等等花樣繁多的處決畫面,待播滿七七四十九種之後他才勉強維持著人類的理智,默默將手機完好無缺地收回上衣口袋。
  下一秒,辦公室內其他下屬就見原本還埋頭查案的上司倏然站起身,留下一句不帶換氣的「你們繼續工作報告明天放我桌上就好我家裡有點事先走了」
  接著便火燒火燎的飛速離去,獨留不明所以的眾人面面相覷。

  降谷さん,還好嗎……?
  不,話說回來,這好像是我到職以來第一次看到降谷さん早退欸。
  而且,『家裡有事』這種理由,從來沒聽說過呢。
  ……降谷さん什麼時候成家的啊?




本文最後由 Sayo 於 2020-3-25 23: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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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赤井是嚴肅的爸爸,然後安是示愛操心的媽媽XD 2020-6-12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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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Sayo 發表於 2020-6-14 22:5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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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更新


  儘管來勢洶洶,但自警察廳前往警視廳的路途間,也足夠敏銳的公安洞察前因後果。
  知曉大抵是小孩睡著了,手機落到FBI手裡,才會有方才那一幕。
  但便是如此,發現自己協力者的手機被該死的天敵理所當然地接聽,再理所當然地掛斷,是個男人都火大。

  最快速度前來的安室提前拿了鑰匙,打算來到206室一開門就發作,但迎面而來就是赤井迫人的視線。
  對方像早料到他會出現一半,他雙手抱胸倚在假眠室門口,正上方的一斗光源將那人橄欖綠的眼映得別樣醒目。

  「你——」
  見狀,公安半瞇起眼,張口欲罵,下一刻,意識到屋內柯南此刻該已沉沉睡去,到底沒出聲,取而代之則是用眼神示對方跟上。
  赤井沒有拒絕。
  他在不驚擾屋內沈睡男孩的前提下,尾隨公安離去。


  夜闌人靜,警視廳二層廊道靜悄悄的,唯有夜間節電的幾盞昏黃照明,以及一前一後兩道跫音。

  行進間,走在前方的公安步伐一滯,倏然轉身揮拳。
  儘管身在警視廳內,但赤井始終沒有放鬆戒備,見前方身影猛然出手,當即側身閃避,但金髮公安的拳頭卻如影隨形地跟上。
  安室沒有留情,每一次出手都是拳拳到肉的重擊,到底是警校當屆榜首畢業的肉搏菁英,這一手放在WBC賽場也毫無水份,稍不注意都會被直接擊倒,決計沒有輕易相與的可能,於是赤井幾經閃避,最終仍擺開架式。
  如此,警視廳假眠室區域不遠處的販賣機旁,劍拔弩張。

  兩人一句對話都欠奉,拳擊跟截道拳的你來我往迅速展開,與摩天輪上那回不同,這次可沒有兩方都願意聽之任之的角色出來居中協調,可以預見這場爭鬥注定要有個結果。

  「切!」注意到對方又一次消極回擊,安室深感不悅,這下拿出真本事捏緊拳頭迎面就揍。

  眼看對方下一拳已近在眼前,注意到身後的販賣機,赤井這回不再閃避,屬於截道精髓的截擊後發先至,自安室這回發作以來首次主動還手,穩穩接下那又重又實的直拳。
  氣氛一時凝滯。

  赤井接下拳,正眼瞧他,語氣冷然說:「我不介意跟你打上一場,但不是在這裡,你會把他吵醒的。」
  經赤井一說,立馬察覺為什麼他非得出手接下這一拳的安室有些牙癢,卻又不得不承認對方觀點正確。
  雖然離了段距離,但若販賣機台的金屬外殼吃上他一拳,聲響肯定巨大,他那五感一向敏銳的小協力者就會被驚醒的。

  被這一遭反將一軍,安室再也沒了同對方交手的慾望。
  他猛地抽回手,理了理方才對打過程變得凌亂的上衣,一邊說:「上回在京都提過,看在柯南君的份上,我勉強接受要同你合作的事實,但這案件之後,他想要的做到的一切,都由我來實現。」
  赤井眼都沒眨說,「只憑你是做不到的。」
  他認識那位偵探更久,比起公安,他更知道對方想要什麼。

  「哈,這種話由你來說一點說服都沒有。」聞言,安室先是露出譏誚的表情,末了神色一沉:「如果你是對的,蘇格蘭就不會⋯⋯」
  赤井沒等他說完便主動打斷:「我個人傾向,如果有珍視的對象,那就自己保護,將保護不周全的責任歸咎於他人,太軟弱了。」
  「你──」安室咬牙,他雖憤怒,卻知道赤井說的在理。
  景光,還有松田、伊達……他們未能活下來,是他太弱了。
  所以這次,柯南君他一定——
  思及此,金髮的公安眸底閃過一絲決絕。
  「我會替他將人全部救出的,不用你說。」留下這話後,安室頭也不回地往假眠室走去。


  ※


  第二日,由目暮警部主導的緊急取調如期在上午展開。
  警視廳取調處一早訪客便絡繹不絕。
  取調組是獨立於搜查一課之外的特殊部門,得以取調的時間與法律追溯期類似,一般是有限制的,所以眼下這種跨時多年還將當初受害者家屬找來取調的事,在部門成立之後是聞所未聞。
  但這也是因為本次案件太過特殊的緣故。

  一如昨日安室在車上收到的消息,這次主要取調對象是目前受害孩童的父母,其中父親那方,也就是二十年前水泥案的加害者們。
  正因為這一層關係,警方上層才加以通融,令眾人得以以擄童殺人案支線的方式去向幾對父母作二次偵訊。

  在警視廳度過一夜的柯南在安室授意下,暢行無阻地來到一般不對外開放的審訊室外。
  早上醒來時,柯南才發現自己昨晚不知何時又睡過去,可明明閉眼前看到的人是赤井,醒來又卻是公安的臉在自己面前無限放大。
  安室感官敏銳,一察覺到動靜就睜眼看他,彷彿遺忘昨天他們嘎然而止的短訊聊天,也沒說明赤井的去向,兀自遞給他換穿衣物的同時,稱讚他身穿不合身的襯衫很可愛。

  「但也太鬆懈了喔,柯南君。」
  「咦?安室さん剛剛說什麼?」在盥洗間換衣服的柯南方才沒聽真切,回首問道。
  「不、沒什麼。」
  待他完成更衣,安室回以一笑,牽起小孩準備前往今天的目的地。

  他們一路上談論著案情的進展,最後在取調組外的長廊上,柯南看到幾位面容憔悴的母親,以及心事重重的父親。
  他的心思一下被這一幕佔據。

  也無怪乎此。
  這些父母剛經歷喪子之痛,才剛操辦完子女後事,轉眼再次被請來偵訊,對著警方詳細說明當時事發的細節和找不回子女的無助,彷彿將還沒好全的傷口重新揭開一般。
  柯南將視線從幾對父母身上收回,轉頭看向安室,突然說:「安室さん,警方在擄童殺人案剛發生的時候,就已經為他們做過取調了對嗎?」
  「啊啊,怎麼了?」
  「那時候,是不是沒有任何一人主動說明自己曾是刑案加害者呢?」

  啊,果然注意到了嗎。
  短短兩句話間隙就能聽出小孩的言下之意,安室垂下頭,看著站在腳邊一臉凝重的小協力者。
  他知道,對方是在婉惜那些本該得救的生命。

  「對,誰都沒提到這事。」安室一邊在內心嘆息,一邊答道:「當時的取調作業是讓受害兒童的父母共同進行的,也許大部分的人過去都隱瞞了妻子自己曾有犯罪前科的事實,也就更不容易在警方面前開口了。」
  確實是呢。
  如果那時候就說出來的話,警方早有眉目,那就不會讓事件發生到這種程度……最起碼,死去的孩童會比現在要少一些。
  柯南垂下眼暗道。
  ──可惜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沒有『如果』。

  「走了,進去吧。」
  「好。」

  ※

  兩人一進門就能看到取調室內的狀況。
  未免柯南被遮蔽視野,安室主動將他抱起,跟著室內眾人一同觀看偵訊實況。
  裡頭是一位情緒不穩的父親,正對著負責取調的員警不耐地開口。

  「所以說為什麼現在還要找我來?遙不是都已經遇害了嗎?」
  「為了逮到凶手,還需要你多協助。」
  「說什麼傻話?如果問一問就能逮到人,那你們早該逮到了!」
  「湊先生,請冷靜,事實上,我們確實有新的進展才勞煩你走上這一趟,經我們同仁查證後發現,你過去也曾身為某起案件的加害者。」
  「什——」男人面色大變,「你提這個幹嘛,這跟遙有什麼關係?我都已經……」
  「現在是我們在取調,請湊先生多配合。」裡頭的主審見自己的話語起了成效,趁勝追擊:「雖然媒體並未公布,不過幾個受害及遭綁孩童的姓氏,分別是小宮、橫山、湊以及小倉,這樣說,湊先生有沒有什麼想法呢?」
  聞言,男人神色一滯,接著好像想起什麼恐怖回憶般,面露驚懼:「該不會,該不會是那女人身邊的人做的?他們來報仇嗎!?」
  男人情緒起伏劇烈,猛然自椅上站起身。
  「湊先生,請坐下。」
  「我知道了,這就是報復對吧!?」
  「如果要給她報仇,有本事衝著我來啊!為什麼要對遙——她還那麼小!一點抵抗力都沒有,他怎麼下的去手!?這魔鬼!」湊意識到全案真相,面目扭曲,語無倫次地咒罵,好像透由自己愛女的死亡,又一次看到二十年來陰魂不散的怨魂。

  隔著審訊室的單面玻璃看著他們在審訊室中崩潰的姿態,柯南突然理解了古田的用意。
  ——這些都是他當年的切身之痛。
  他能想像,彼時在得知順子的死訊後,古田一家有很長時間都懷抱著這種心情活在人世。
  如今用最血淋淋的方式,身體力行地傳遞給這些當年的加害者。

  但除此之外,也有時隔多年後提起也毫不動搖的類型。
  另一間審訊室內,同樣從警員的引導提問中隱約猜出一二的男人與湊不同,他乾脆將兩腳跨到桌上,露出不羈的表情:「哈、這樣也要報復?當年的事,要我說,那個婊子該負全責,自己穿著不檢點,露出腿來賣弄風騷,就算不是我們也可能被其他人強暴。」
  「而且真要說,雖然最後出意外死掉了,但她期間也不是沒享受到吧?真想逃的話,當時我們讓她打假電話報平安的時候,早求救了吧!」
  「橫山先生,請注意用詞,提醒你,取調時期所有的發言都會成為證詞的一部分。」
  「哼,有什麼好注意的?當年我們罰也罰了,關也關了,還想怎麼樣?何況我們才是這次事件的受害者吧?」

  「瞧他這作派,我就越發認同當年的少年法改革了。」安室看著取調室內的景象,面無表情道。
  聞言,柯南立刻想起昨日見過的資料。
  因為水泥棄屍案過於髮指,引起社會輿論,日本立法機構在幾位加害者判決下來之後,著手改革了少年法,不再完全以年齡做判決輕重的依據,也不會經由家庭裁判所作判決,而是在加害少年手段特別殘忍暴戾,並且經精神鑑定依然有行為能力時,得以刑法裁判罪行。

  「那確實該改的,何況棄屍案後造成很多起模仿犯案,若沒修改的話,怕是未來所有未成年犯罪者及其親屬都會心存僥倖,至於橫山先生⋯⋯」柯南皺著眉,像在考慮形容詞。
  「看到他們犯案多年卻還不知悔改,還活得自由自在,自己卻因失去家人每天都活在地獄,確實很難按耐報復心,對吧。」安室湊近說道。
  他的說法一語中的,柯南扣了扣下唇,但──
  「但也不代表動輒私刑的復仇是正確的。」柯南鏡片之後的藍眸泛起一絲無奈,視線從毫無悔意的男子移置身側的英俊公安身上,艱難地說:「法律正是為此存在的。」

  安室沉默地與小孩的藍眸對視片刻,低聲說:「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法律有他的極限。」
  「真像遊走法律邊緣的公安會說的話。」
  安室看著小孩的笑臉,想到的是渡邊家定時打理的佛龕,以及從民俗學教授那兒得來的資訊,自言自語說:「所以人才需要信仰吧。」
  但柯南仍聽到了:「有點意外安室さん會這麼說,你相信神嗎?」
  「不。」安室笑了笑。

  但我相信你。
  為了貫徹正義而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多時,足夠安室見識世間絕大多數的是非善惡,但哪怕是他,在與對方多次共事後,也願意相信眼前這人為求真相不顧一切的決心。

  只要這份信仰一天不崩塌,他就樂意繼續在男孩身邊當一條馴服的狗。

  ※

  上午這幾場時隔多年的緊急取調,除了讓員警們對幾位曾經的加害者直搖頭外,實在沒什麼特別收穫,但另一方面,渡邊邸內蒐羅回來的證物倒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成果。
  畢竟物品眾多,還需調度貨運服務配合,昨天下令搜索的所有物件直到今日才抵達警視廳,目前被安置在一間閒置的證物間內。

  在與安室一塊確認過偵訊狀況後,柯南聽說這事,隨即又央求對方帶他前來此處。
  安室與負責的員警打了招呼,一進門,只見二十坪大的空間被整齊放上琳瑯滿目的物件,每一件都貼上相應的標號紙,按使用方式分門別類,足足放滿八張會議長桌。

  安室還得與負責這兒的員警交流,於是低頭對小孩說:「自己去看吧。」
  「好。」柯南應了聲單音,放眼望去看到室內的蒐證人員大都圍在電器用品那一側,低聲討論如何導出其中資訊的細節。
  他只朝那看了一眼,隨即徑直走向自己認定的方向——正是在渡邊邸時就特別在意,卻沒能看上第二次的木造佛龕。

  柯南越過其他物品,直接走向室內最左側。
  他順著長桌排列一路走過去,看到當時佈置在該佛龕外的禁繩、御壽牌、制服女偶,最後終於來到木造佛龕之前。

  興許是因為日本大多數人都擁有神道教信仰,或者對宗教相關證物還保持著一份忌諱,這個佛龕到目前都還未被仔細搜查過。
  他拿著手機圍繞該佛龕拍了一圈照,接著戴起外科手套,伸手過去打開龕門,終於看到裡頭放置的物品。

  是古田順子的照片。

  正是當年棄屍事件之後,被各家媒體放在頭版大肆報導的那張制服照。
  對此,柯南不是太意外。
  昨夜在看過當年事件的資料後,他已隱約推斷,那尊放在佛龕外當作祈求長壽與氣運的女偶,原型正是古田順子——她完全符合意外逝世、死亡年齡很輕的條件,身穿的制服還與順子相同——也因為渡邊始終為他當時的行為良心不安,才一直悄悄祭祀著這位在他視若無睹中死去的女性。

  柯南攀著桌緣仔細端詳整個佛龕。
  此刻,這佛龕在證物間的白光燈下再也沒了第一眼見著時那種詭異氛圍,連同置於兩側的注連繩和女偶都像普通兒童玩具似的。
  但是……怎麼說呢?能看得更清楚後,反而多出一種違和感。
  偏偏柯南卻說不出哪裡違和。
  於是兀自回憶起深夜在渡邊宅內遊蕩的情況,想到他躲在桌巾下時,分明聽到管家茂木勤勤懇懇地完成佛堂的清潔。

  「啊。」
  看了半晌,年幼偵探終於知道哪裡奇怪了。
  儘管相處短暫,但他已大致掌握管家的個性。
  按茂木對渡邊的忠誠不二,定會確實執行渡邊要求的工作,那麼就不該放任整個佛龕檯面所有物件全部保持乾淨,唯獨佛龕中的相框被灰塵和污漬沾染。
  最合理的推論是,「不要去觸碰相框」也是渡邊對他的命令之一。
  ——那麼,為什麼?

  柯南猶豫片刻,對照片雙手合十拜了一拜,接著便將其拿出佛龕。
  畢竟是證物,柯南沒有擅自擦拭相框表面浮著一層灰塵的相框,而是透過那層灰塵,看著相片中笑容可掬的少女。
  不清潔的原因有幾種,一個可能是心理因素不敢觸碰,而另一個是,也許裡頭有一些不願讓人發現的秘密?
  思及此,柯南念頭一轉,將相框翻為反面,掰起四角略為生鏽的鐵片後打開背板。
  下一刻,湛藍眼瞳驟縮。

  只見照片與相框之間的夾層中,有一張摺疊的紙頁,隱約可從紙背看出上頭寫滿的文字。

  竟然真的找到東西了!

  「安室さん——」柯南忍不住喊出聲。
  「這是……」聞聲,公安立刻靠了過來:「遺書?」
  「對,恐怕是順子的。」
  「而且這遺書的存在,二十年前的調查報告上沒有⋯⋯」柯南回憶昨日一口氣看完的大量資料,印象中沒看到類似紀錄。
  「當然沒有,當時渡邊沒有承認這東西的存在。」安室肯定地說,「沒想到被你找到了。」
  「但是這遺書的內容⋯⋯」柯南還想試圖展開被折成四折的的紙張,但接著,找到遺書的興奮在仔細端詳時徹底澆熄。

  二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一位受害者遺族成為另一位加害者,也足夠讓未經防潮處理的紙張老舊脆化得禁不起任何一點翻動,更別提要確認其中書寫的內容。
  這結果令柯南面露凝重。
  年幼的偵探瞇起眼,試著從紙背上拼湊上頭的隻字片語,一邊對身邊的安室試探地問:「像這種的,科搜研有可能還原嗎?」
  安室看著那殘破的紙張和柯南專注的神色,一時間也說不準,皺眉道:「只能讓他們試試了。」

  那封未來得及展開的遺書最後在安室屬意下被送去科搜研作鑑識,這份遺書在二十年前案件的取調資料中完全不存在,如今一被發現,馬上被視為重要證物,甚至馬上引起當年偕同偵辦水泥棄屍案的老警察關注。
  柯南沒意識到自己無意中找到多重要的證物,而是立刻投入下一輪的案情推導。
  ──畢竟,遺書會出現在渡邊家的原因,想來也只有一個。

  ※


  此刻,各有收穫的三人再次聚集在那個小型會議室中,昨日柯南指揮著赤井寫了大半的白板,如今已被今日得到的新資訊填滿。
  今天新增的份則是安室主動抄寫的,最新寫上的關鍵字,正是『順子的遺書』。

  「渡邊當年並沒有說出這個遺書的存在,為什麼呢?」柯南盯著上頭那幾個大字,抵著下頷道。
  「這不意外,渡邊當年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在事件後還能正常參加考試、被東大錄取,是因為在紀錄中,他沒有參與進犯案,證詞上供稱他從頭到尾都沒直接接觸古田順子,倘若他拿出這封遺書,不就間接證明他與順子有接觸了嗎?」
  「有接觸……會怎麼樣嗎?承不承認有什麼差異呢?」柯南困惑地回視。
  「這是一個因果問題,只要不承認有接觸,他永遠就只是那件事件的重要證人,可一承認遺書的存在,間接表示他當年確實接觸了古川順子。」赤井主動提出看法,畢竟在美國,這樣類型的案子可不少:「如此一來,他當時說從未接觸過受害人,只是旁觀者的說詞就可能不會被採納,有機會被當成其中一個從犯來對待。」
  「權衡之下,雖然被交付了遺書卻沒為對方公開的行為在私德上有瑕疵,但當時為了自保,渡邊選擇隱瞞。」
  赤井的解釋清楚條理,柯南立刻了然地點頭,復而再次問道:「既然不公開,那他為什麼不乾脆銷毀呢?」
  如果銷毀了的話,今天也不會被他找到了。
  「良心不安吧。」安室聳肩道,「他答應順子會將遺書交付給順子家人,卻沒做到,如果遺書悄悄保存還能說是延遲送達,銷毀的話完全是違背約定。」
  「但他到現在都沒拿出來,稍早警方的取調中對這東西的存在也隻字未提。」柯南說的是警方對渡邊進行的第一次取調。
  儘管對方在宅邸中說了很多,並承認自己為擄童殺人案的重要關係人,可在審訊當中,卻再也沒說出什麼特別有幫助的內容。

  「所以說這人實在很狡猾。」安室說,「不愧是那些人之中唯一一個考上東大的。」
  赤井:「取調組的策需要改變方向,太中規中矩的方式對這種人是沒有用的。」
  柯南彷彿從此言中得到靈感,突然抬頭說:「我……我想試試。」
  安室聞言苦笑,「我很想答應你,但因為律師協會那群麻煩的傢伙,去年開始審訊室裡就安裝了攝影機,柯南君進去肯定會被攝錄下來的。」
  言下之意是便是他也沒法改變這遊戲規則,通融協力者以小學生之姿進入取調室審訊重要證人。
  「我知道。」柯南不為所動,「我不能進去,但你們可以啊。」

  赤井:「嗯?」
  安室:「……哈?」

  見兩人同時看了過來,柯南眼中浮現一抹狡黠,他歪了歪腦袋,語氣軟糯可愛地定下接下來的辦案計畫:「赤井さん的上司跟日本警方有協定吧?用協同辦案的名義進去,不行嗎?」



7/29更新

  距離提出建議不過短短幾小時間,年幼偵探的異想天開卻意外成行。
  一般情況下,作為非本國人同時身兼他國特殊機構探員身分,赤井是不可能被允許進入的,好在安室身分特殊,並且目前為止日本警方在本案上依舊與FBI有偕同辦案的關係,經過一番周旋,總算成行。

  取調即為偵訊,這個任務在警局中,本身也由搜查一課之外的部門『取調組』負責,偵訊室內的主要硬體設施一如每季連續劇都會出現螢幕上的刑偵片所示,分為內外兩間的格局。
  外部設有一套得與內部聯絡的廣播系統、監聽系統、錄影器材以及最為人所知的單面玻璃,得以單方在外頭觀察取調中的證人所有的舉動。
  至於內部則呈單調的色階,給人壓抑的感覺,牆面大多是水泥原色或白色粉刷,中央放著張長桌,兩把座椅,幾隻來自不同方向的監視器就是全部。
  三人首先進入的是已提前清場的外部空間,甫一進門就見到提前一步前來準備的風見。
  「降谷さん。」風見率先與上司招呼,視線接著越過赤井,看向安室身邊的男孩,「江戶川君。」
  「風見さん!」柯南走上前,同風見打招呼後,在對方的指導下逐漸熟悉整套答錄系統的操作方法,做取調前的最後準備。
  剛學會就見金髮公安自後頭一排領帶牆上挑了兩條走來,「你覺得哪條好呢?」
  「為什麼要我……啊。」柯南抬眼看安室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想起,在警方中有這麼一說,審訊時讓一起的副手夥伴幫忙挑選領帶,可以得到好運氣。
  ──不過,安室さん這回的副手明明是赤井さん。
  想是這麼想,知道不可能讓赤井給安室挑領帶,柯南暗笑了笑,轉而去檢視兩條領帶的花色。
  他左右端詳一陣,「那麼這條。」
  柯南挑了一條藏藍色帶暗紋的領帶。
  安室對此很是滿意,便將另一條掛回牆上,再次走上前,並將之遞給他的小協力者:「會嗎?幫我打上?」
  「唔。」柯南點點頭,儘管當了一陣子的小學生,但也沒有忘記領帶怎麼打的道理。
  他接過領帶,繞過男人的頸項,因為身形嬌小,柯南幾乎整個人都貼在男人身上,湊得近了還能隔著襯衫布料感受到到對方的體溫。
  另一方,安室則能感受被嬌小香軟的身體環過脖頸的觸感,忍不住在心中喟嘆,接著想起什麼般,突然抬眼越過小協力者,朝另一側的赤井投以優越和炫耀的眼神。
  不想那該死的FBI卻視而不見。

  「好了。」柯南將領帶打上,末了用掌心整平了平,最後抬頭道。
  安室收回對赤井的怒目,轉而對年幼的偵探道謝。
  注意到偵訊室內渡邊已被負責員警帶到座位上,他飛快與柯南交換了個眼神,跟著便朝通往裡側的門板邁開步。
  後他一步的赤井沒馬上跟上,而是在安室入內後,略一矮身,給柯南掛上與身在內部的他們連絡用的耳機:「我走了。」
  「嗯。」柯南一邊確認收音沒有問題一邊頷首,「交給你們了。」
  「啊啊。」
  然而,只見赤井剛開了偵訊室的門走進,還沒來到副手專屬的座位,身在外側的偵探就聽到耳機裡頭傳來那把低沉的嗓音,說:「下次也給我選吧?領帶。」
  「哎?」
  這種事有什麼好爭的,況且也沒見你打過領帶啊!
  「回覆呢?」
  聞言,會意到赤井遠沒有表面上那麼不在意,柯南於是忍著笑應下來:「好、好。」
  ※
  此時,安室坐在主位,赤井則坐在角落,面前放著一台手提電腦,做為副手記錄整個取調過程。
  柯南並沒有馬上下達取調提示,而是讓安室自行發揮。
  針對渡邊的取調難度較柯南想像的要高上許多。
  安室是那一屆警校畢業生中成績最優異的一位,加上長年臥底經驗放在那裡,誘導他人依循自己的打算的說出實話本是小菜一疊,然而碰上渡邊這位菁英外科醫生,反而不那麼有效了。

  「渡邊是嗎?昨天也見過面了,但還是要再次自我介紹下,我是降谷。」安室剛坐下來,對對面的男人招呼道。
  渡邊將視線從桌緣移到他臉上,當即分辨出眼前人正是昨天帶頭搜索自己家的員警,「……江戶川君的親戚哥哥?」
  「對的,昨天柯南君承蒙關照了。」安室故作親切地笑了笑。
  「別來這套,在江戶川君的說詞裡,你是無足輕重的小警察,但若是這樣,你又怎麼可能勝任昨天那種任務?你騙了他。」從各方觀察中,渡邊已知道面前的金髮警察與柯南根本不是親戚關係,渡邊甚至認為那男孩或許是被眼前這位警察利用來套他的話,不由得替他感到忿忿不平。
  連小孩子都要利用的人!
  「哈哈,渡邊先生似乎很喜歡小孩呢,我正好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安室能看出對方似乎誤會了什麼,但也無須澄清,而是兀自翻開桌上的文件夾,在渡邊面前攤開屬於幾名受害幼童的法醫解剖報告書。
  面對突然映入眼簾的駭人照片,渡邊愣住了:「這是──」
  「渡邊先生是醫生,不會看不出來吧?」安室語氣淡淡說,「這些就是在你默不作聲的期間,遭受殺害的孩子們啊。」
  聞言,渡邊面色一沉。
  「目前已經有四位孩童受害了,古田嫌疑人不知道有沒同你說過,他是怎麼殺害這些孩子的?」
  「啊,我沒有暗示什麼,但是如果渡邊繼續跟先前一樣什麼都不說,我恐怕悠也得不到即時的救助,也會──」
  「不會。」
  安室這一番文攻武嚇還沒結束,就被面色鐵青的外科醫生打斷。
  只見長桌另一側的重要證人對他怒目而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悠也絕對不會被殺的。」
  渡邊只回了這麼一句,接下來任憑安室如何誘導,都再也不開口。

  好半晌後,發覺自己確實無法從對方身上得到更多資訊,明明最開始還勢頭大好的,不知怎麼就踩到對方地雷的安室有點無力。
  他無視角落赤井幸災樂禍的表情,轉頭看向只能看到自己倒映的單面玻璃。
  他知道自己的小協力者就在那後頭看著他。
  柯南確實將這一幕看在眼裡。
  在這之前他也聽說了,儘管昨日在渡邊宅邸時,他成功抓住對方心理上的破綻,並將身為幼童的優勢發揮到極致,誘導他吐出實情,但一來到警視廳後,渡邊就顯得不再那麼配合, 令警方傷透腦筋。
  柯南接收到安室無奈的眼神,低頭翻看渡邊稍早由其他員警偵訊後留下的紀錄,從中可得知這男人只願就警方明確查得的證據做說明,例如他被古田找上時的通信內容,或者當時回信的情境等等,卻對是否知曉古田完整的犯罪計畫閉口不言。
  這很奇怪。
  柯南從筆錄中抬頭,站在椅上,透過單向玻璃仔細打量渡邊神色淡然的臉。

  可以看出渡邊最開始是願意交流的,他們談論的幾個話題都與孩童有關,但後來為什麼會如此發展?是什麼刺激到他了?
  柯南瞇起眼,一邊讓風見回放偵訊室內十分鐘前的影像,一邊回憶渡邊當時的表現,最後發現,是在安室提起悠也的遭遇後,才明顯排斥與他對話。
  「啊,該不會──」
  柯南腦中忽然閃過稍早找到的那封遺書。
  對了,渡邊是這種性格,無論二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後,都依然如此。
  當年他為了不會成為涉案關係人,始終沒將那封至關重要的遺書拿出,而現在,同一個原因,因為只要他說出古田的犯罪計畫,哪怕只有一點,他也需要在刑法上負擔責任。
  而最安全則是如現在這般,做為半個受害人,向警方透漏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待悠也被救出之後,他依舊能全身而退。

  「原來如此。」柯南對著偵訊室內微微瞇眼,極快地透過耳機裡對裡頭的兩位下達指示。
  「安室さん,你問問他遺書的事。」
  「遺書?」
  「我懷疑他不願意說也是為求自保,你就拿遺書的存在威脅他,具體操作安室さん應該比我更清楚。
  那當然。
  安室對著單面玻璃微微頷首,接著便從耳機中聽到小孩的狡黠一笑。
  小協力者的表現與過往無異,輕易在渾沌不明的局勢中看透真相,為他帶來偵辦的突破口。
  思緒至此,安室的神色透出他此刻心情極好,兀自彎起唇角,對半小時間不發一語的渡邊再次開口:「說起來,我們今天才收到昨天從渡邊先生家中帶走的物品,同僚在裡頭找到挺有意思的東西,渡邊先生有興趣聽嗎?」
  「……」
  也不管渡邊是否應答,安室坐在桌前,單手支頰,自顧自繼續說下:「也真沒想到,二十年前那份檔案中,明明渡邊先生供稱從未與受害人古田順子有所接觸,但如果沒有接觸的話,為什麼她的遺書又會出現在你家裡呢?」
  安室剛說完,就見渡邊猛一抬頭,目光閃爍。
  明明特意放在那種地方的,竟然還是被找到了?還是詐他的?
  他一邊猜測,一邊面不改色地說謊:「沒有那種東西。」
  「我們已經找到了,你放在古田順子的相框裡。」
  「沒有那種東西。」
  「你可以不承認,但那份遺書我們已經送去科搜研了,只要你有碰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安室表情玩味說,「你該不會以為,二十年前的技術查不出來的東西,二十年後的現在也查不出來吧?」
  「到那時候,就算悠也能完好無缺地回來,恐怕也再也無法同你一起生活了。」
  安室說完,明顯能感覺到對向側的渡邊呼吸倏然急促,但他可沒好心到會去同情對方,而是繼續說下:「有兩項前科的男人,就算你的夫人心胸寬大,也不可能讓你繼續與悠也同住的,離婚事小,悠也事大,若是真離婚了,你覺得悠也監護權還有多少機率會判給你呢?」
  說到這,他幾乎能看到眼前這半小時間油鹽不進的男人眼中的驚懼要實體化了。
  安室對於自己臥底多年累積下來的惡言技能滿意極了,臥底時能用上,回歸本職時也能用上,下回欺負小偵探時說不定也……
  他話鋒一轉,直接提出一個交易:「不過,如果你願意配合,那麼這件事警方可以暫時當作重要檔案,短期間不予公開,怎麼樣?」
  就見面前的男人彷彿做了什麼重大決心一般,長舒一口氣,好半晌才低聲挫敗道:「……我知道了,我說。」
  待渡邊吐出這句話後,審訊室中的兩位同時對單面玻璃的某一方向露出少見的笑。
  單面玻璃的另一側,與柯南待在一塊的風見見著自己上司與FBI相安無事配合辦案,並成功達成任務的畫面,不由得對眼前的孩子看了又看,不可思議道:「你果然很特別。」
  小孩卻頭也不回地說:「不,跟我無關,是他們太可靠了。」
  風見淺淺一笑,在心底暗自反駁。
  不,你們都是。
  
  渡邊的麻煩程度是相對的。
  對警方來說,他或許並不容易輕易開口,可如今負責偵訊的對象一換,結果就不同了。
  藉由遺書的存在,柯南指示兩位成年人引導偵訊對話,在方針正確和人選優異雙重優勢下,成功令渡邊妥協,問出這位狡猾的外科醫獨自隱瞞的內情。
  可渡邊鬆口後道出的內容卻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當時我什麼都做不到,就算知道橫山他們做錯了,也無法阻止,只能看著她日復一日地被凌虐,然後一天變得比一天更虛弱。」
  「那是一次集體輪暴之後,小倉還喊來他在校外認識的朋友,加入施暴的行列,結束後六人再相約去KTV尋歡作樂。」
  「我被留下來看管古田順子,確保她不會又趁機逃跑。」渡邊露出嘲諷的表情:「但那時候她的腳已經斷了,怎麼可能跑呢。」

  渡邊說到這,腦中再次浮現那名奄奄一息的少女,她流著淚,對著紙門外的自己哀求,希望他能給她紙筆。
  他一時不忍,這才順了她的意。
  透過紙門,他能看到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跪在榻榻米上,儘管疼得渾身顫抖,也依舊要竭盡全力在紙上書寫的剪影。
  最後,她將它從門縫遞出來,並轉而跪在自己身前重重磕頭。
  他猶豫再三,明知道接下這東西會帶來麻煩,可最終仍應下這可憐女子的請求,剛將那封折起的遺書塞進口袋。
  這就是故事的全部。

  渡邊沉聲道:「我已經把知道的全說了,古田他總共預計要殺害六個孩子的事你們應該也查出來了吧。」
  自偵訊開始始終不作聲,給予主審公安相對尊重的FBI卻選擇在此時突然開口:「你剛剛說,過去古田順子遭受虐待時,還有其他人受邀加入?」
  「啊啊,畢竟小倉他那種個性——」
  安室聞言也意識到哪裡有錯:「等等,你說古田總共要殺六個孩子,但是悠也應該不算在內,那麼哪來的六個?」安室皺起眉高聲確認,「明明所有加害者的孩子都被綁架了……他不是只針對當年的加害者後代嗎?」
  「我並沒有加入當時的犯行,所以悠也不能算在內。」渡邊先是解釋了人數問題,又接著說:「古田曾對我透漏過,當年曾對他姊姊施以暴行的對象,他一個都不會放過,而我剛剛提到的這人,本身並不在當年的主要加害者名單裡,他是小倉的朋友,只有某次受到邀請,來參與過其中一次輪姦。」
  柯南聞言,在偵訊室外喃喃自語,「以凶手的邏輯,只有加害者的後代占了死亡名額,所以只是拿來要挾渡邊的悠也不算在內。」
  怎麼會陷入這種思想誤區呢!這麼說來,另一位加害者的存在,也是大有可能。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古田要如何湊齊『六人的犧牲品』。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大事不妙了!

  「不好!」不知想到什麼,柯南神色大變,率先跳下高腳椅奪門而出。
  緊接著,公安與FBI亦迅速結束對渡邊的偵訊,將善後留給風見,之後也隨年幼偵探一道離去。



TBC
本文最後由 Sayo 於 2020-7-29 12:46 編輯

留言

不過大大寫的真棒兒~~ 2023-7-12 03:29
srds...遙和湊!? 2023-7-12 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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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Sayo 發表於 2020-8-26 21:2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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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6更新

  柯南離開取調組後直接奔回那間堆滿過去檔案的會議室,按角落堆積的紙箱外箱標註,一口氣翻出三大本厚實的檔案夾飛速翻閱,試圖查證渡邊口中的內容,「不是加害者,男,犯罪關聯,在哪、在哪裡⋯⋯有了!」
  他一目十行,最後果真在一條不甚明顯的備註上發現了線索。
  「赤井さん,安室さん,看!」柯南在眾多案件卷宗中找到關鍵,立刻高舉該份文件,衝晚他幾分鐘抵達的兩人叫道。

  安室較赤井先一步上前,一把接過該紙疊,仔細閱覽,這才意識到,小偵探方才透過耳機傳來的個人推論極可能是事實。
  ——曾對順子下過手的不只五位主要加害人,還有一位是加害人之一的朋友。
  西野峰,現年三十八歲,在當時並沒有參與進古田順子的虐殺,只是其中一位主嫌小倉達的友人,在幾次輪暴取樂時被邀請前來參與,事後以傷害罪結案,故而並未名列主要加害人之列。
  「但比較奇怪的是,古田行事風格是有跡可循的,可以看出他是依照服刑長短來決定綁架順序,由短到長依序是橫山、湊姐妹、小宮、小倉、渡邊,但現在看來,明明西野才是之中刑期最短的,為什麼不是第一個下手呢?」
  赤井在柯南提出疑點後,也立刻找來額外的詳細資料,道:「我猜西野家的孩子之所以還沒被古田綁架,是因日前西野一家都在海外家族旅遊,古田無從下手,才跳過他。」
  「不過,幾天前他們已全數歸國。」
  柯南歛起眼陷入一個人的沉思:「上一次遭綁的是悠也,按時間間隔來算,接下來如果古田打算在第四十一天做些什麼,必定會在這兩天內對西野的長子,西野一郎下手!」
  想到如果不是他們意外得知這個情報,可能又將有一個孩童慘遭毒手的年幼偵探背脊泛起一陣寒意:「得阻止他⋯⋯!」

  公安頭子腦中立刻飛速思考起整個攻堅行動的佈局,一邊抽出手機:「我馬上聯絡目暮⋯⋯」
  見安室要按下撥通鍵,柯南幾乎同時開口,「等等,這也是個機會。」

  如今他們已摸清古田的下手頻率,若是安排得當,也許藉他再次出手的機會,就得以找到古田目前的藏身之處,並救出莉奈。
  「什麼機會?」
  「救出莉奈和悠也的機會。」
  安室會意過來,下意識放下手機,不可置信道:「你是想──」
  沒等安室說完,柯南驟然開啟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語速極快道:「你記得小倉莉奈失蹤多久了嗎?安室さん。」
  「到今天為止,是三十九天。」安示儘管困惑,仍確實回答。
  柯南點點頭:「按過往經驗來看,兒童失蹤案件只要超過一個星期,能找回來的機率都很渺茫,但這次的凶手不同。」
  凶手古田建的下手時機很有規律,甚至隱約帶著一股強迫症的氣味,他每星期固定綁架一位、殺害一位、棄屍一位,如此往復,沒有例外。
  於是名偵探擅自做出假設,古田建的姊姊古田順子當時被監禁的時間是四十一天,於是他總共打算逮住六位加害者的後代,在每一個孩子身上複製他們父親對順子做的暴行,再加以殺害。
  從第一次看到這案件起,柯南就認為這種帶著條理的殺害棄屍,是一個儀式感很重的行為,現在回頭去看也沒錯,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個用仇人的血脈奠祭順子的儀式。
  法醫解剖報告上顯示,孩子們的遺體都是在被棄屍前幾小時才遭殺害,在那之前都是活生生的遭受虐待,聯繫到這點,如果他的推理沒有錯,那麼莉奈很有可能到目前都還活著,承受著三不五時的虐待,而眼下唯一一位尚未被綁的西野一郎,就是他們救出莉奈的最後機會。
  思及此,柯南思路頓時明晰許多,看著安室的眼神多了一絲急切:「莉奈很可能還活著,我可以去,剛剛查過了,我的年紀跟西野家的兒子一樣,體型也相近,只要讓警方提前保護西野一家,由我來偽裝他的兒子,刻意留下漏洞引誘古田將我綁架,如此就能找到他的根據地,順勢將莉奈救⋯⋯」
  「不可以。」
  聽到小孩想都不想就將自己安排在計畫中最危險的位置,安室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向眼前男孩,他的小協力者神色凜凜,站姿英挺無畏,全然不似七歲幼童,放到十七歲的少年身上也太過成熟。
  過去,他向來很欣賞他為求真相義無反顧,但眼下這情況,反倒對對方為了案件捨生忘死的個性感到頭疼。
  安室考慮下措辭後神情艱難道:「太危險了,警方還未能掌握古田究竟如何在監視器下做到完全無痕作案,如果你在身為誘餌的過程中遭遇不測,我們會來不及幫你。」
  他邊說邊走近一些,忽然換上一派溫言軟語:「到這份上,柯南君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剩下交由警方處理吧,好嗎?」

  他又讓他擔心了。
  柯南從未在安室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比之風俗店那趟結束後更明顯,連那對好看的灰藍眼珠都透著糾結。
  他可是統領企劃課的公安領頭,是在危機四伏的黑暗組織中都能如魚得水的臥底,從來都是遊刃有餘,隨心所欲,他卻讓他露出這種肉眼可見的擔憂。
  ──所以說,果然很抱歉呢,不管是對安室さん,還是赤井さん,但是⋯⋯
  柯南在安室的目光下沈默一陣,對著希望他打消念頭的公安說出背道而馳的回應:「⋯⋯警方能逮到凶手,但能保證人質平安嗎?」
  「我們會竭盡所能。」
  「如果古田用自爆當後手呢?」柯南早有預料對方會這麼說,極快地反問。
  安室卻並不動搖:「那是例外的狀況,但就算這樣,也一定有比你親自涉險更好的方法——」
  「沒有的,零さん,這點你最清楚的,不是嗎?」柯南用輕卻真切的語音說:「沒有任何一種正義,是能輕易被伸張的。」
  「想將無辜的人質救出,卻不想冒任何風險,沒有這麼好的事。」
  安室看著他的小臉上浮現正經的表情,明明還不到他一半的身量,但站在那兒,說出口的話語份量卻較他想像中要重上許多。
  就見小偵探突然從會議桌上站起身,與立於桌緣的他平視,一雙藍眸不閃不避地看他,:「安室さん,你還記得那封遺書嗎?順子竭盡全力想傳遞出去,卻依然沒能傳達到家人手裡。」
  「正因為二十年前的案件並沒有妥善結束,才會造成這起慘劇,警方的無所作為,令古田建從一位被害者家屬,轉變成為另一起案件的加害人,所以⋯⋯這一次,我想把當年的真相交給他。」
  「這是古田作為二十年前那個事件的受害者家屬、作為順子さん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應有的權力。」
  「你⋯⋯」安室張了張口,最後卻什麼話都沒吐出。

  他只想要解決這個案件,他的小協力者卻想救出所有的孩子,同時拯救被困在二十年前的古田。
  看著柯南的表情,安室腦中突然浮現報章媒體為他取的別名。
  救世主。
  確實是呢。
  理智上很清楚這絕非最好的選擇,安室卻無法否認自己正是被這樣的他所吸引。

  當金髮青年還陷入糾結,卻聽到身側傳來一聲聽之任之的:「去吧。」
  他立刻回頭怒目,從沒有任何一刻如現在這般恨透這FBI不知輕重:「赤井,你——」
  「就算你不同意,他也會自己想辦法去的。」赤井連看都沒看他,目光筆直正視著一臉心意已決的年幼偵探:「比起通力合作,難道讓他在未知的地方獨自涉險比較好嗎?」
  「但⋯⋯」安室張張嘴,突然意識到這男人說的對極了,頓時啞口無言。
  柯南看著兩位臉上難得一致的凝重表情,置於身側的雙手緊了緊,心一橫,突然說:「你們都知道我不是只有七歲,不是嗎?」
  「!?」安室吃驚於小東西突然坦白,眼角餘光撇向赤井,發現他臉上毫無半分意外神色。
  ──他早知道了!又是什麼時候的事?這傢伙……
  「你怎麼──」他一向能言善道,但從未考慮過這小騙子會突然同他坦白,安室反而不知該如何答話。
  「想想也挺不好意思。」看著一臉詫異的安室和面不改色的赤井,柯南也顧不得羞赧,垂下頭自顧自地說,「抱歉,不是故意當作那天沒發生過的。」
  「那之後只是⋯⋯一下子不知道怎麼面對才好,才會擺出那種態度,我會好好處理這事的,在回來之後,所以,讓我去好嗎?」
  小孩在長桌上走了兩步,湊上前來,撒嬌般地將臉埋在公安的肩上,從他的角度還能看清小孩此刻從耳際一路紅到脖頸。
  若是以往他早滿口答應了,但這次——
  「這是兩件事。」金髮公安眼裡少有的動搖,他嗓子發乾問:「不能一起去嗎?」
  小孩搖頭。
  「但你可能會──」
  「沒事。」柯南小小的手掌伸過去牽住他的手,抬起臉,自下而上的仰視角,「你知道我很厲害的,不是嗎,零さん,還是你對我其實沒什麼信心?」
  用這種表情問出這種問題,小東西太狡猾了。
  安室視線複雜地回視,末了輕輕嘆口氣,輕輕回握了他一下,妥協說:「⋯⋯不,柯南君最厲害了。」
  成功了!
  意識到說服了一個,柯南這才轉過身,看向一旁相對沉默的赤井。
  面對這男人,年幼的偵探反而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
  比起時常用一個又一個謊言互相博弈的公安,他反而拿這位與他分享大部分的秘密,他最親近的夥伴,助益最強的共犯頭疼。
  因為對方過於了解自己,因為他其實沒有說服他的把握。
  「赤井さん⋯⋯」
  卻不想男人主動蹲下身與他平視,「我等你,你會遵守約定的吧。」
  知道他說的是關於『一切結束後,來處理那一晚的問題』的約定,柯南心下一動,將臉頰主動蹭進男人掌心:「嗯。」

  至此,他在兩位成年人的協助下再次越過警方進行營救的行動終於定案。



  TBC、
  更新一下,完結倒數!
本文最後由 Sayo 於 2020-8-26 21: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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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Sayo 發表於 2020-10-25 23:4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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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5更新,完結自己灑花~~



  在柯南睜眼的那一刻,暈眩感立刻浮現。
  他花了好一會兒才令視野中的天花板不再扭曲旋轉,接著他感到後腦傳來一陣鈍痛。
  「嗚……」
  大概是又是乙醚或氟烷成分之類的的迷藥──這算是因果循環嗎?他老對人施以麻醉針,於是這回,從最初的山村、風俗店的中島,再加上眼下的古田,他已經在同系列事件中被強擄三回了。
  柯南自嘲地咧咧嘴,強忍不適坐起身,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讓他意識到自己全身無力的狀態。
  於是年幼的偵探決定重新躺回去,閉上眼回憶昏迷前的情況。

  昨日,因為重要參考人渡邊的警告,他們發現這案子中差點忽略的細節,找到古田即將再次下手的暗示。
  為此警方內部大規模動作,在不外洩行動機密的的情況下,悄悄將很可能成為下一個行凶目標的西野一家保護起來。
  至於他?
  他得償所願,在公安的幫助下,偽裝成已經離開的西野家長子,西野一郎,潛入西野家屋內潛伏,接著也果如期望地被古田所擄獲,如今才會在這陌生的所在甦醒。

  古田下手實在很準確俐落,就是對小孩子不太防備呢。
  思及此,柯南低頭一一確認身上攜帶的道具,待發現手錶、領帶、球鞋俱在,末了才從外套內口袋中拿出赤井和安室要求他帶上的附帶定位裝置微型耳機掛上。
  『滋滋──』
  目前聽來,頻道裡只有雜音,想來是還沒連上線,考慮到古田建先前種種犯案手法,不難想像這建築肯定裝設了訊號干擾器。

  不過,以FBI和日本公安的能耐,大概過會兒就會連上線了。
  柯南對此並不擔心。
  在這之前,他得找出關於這建築的特點,格局和情報越詳細,等連絡上之後,安室さん就能越快找到他。
  年幼的偵探很快穩住心神,開始左右環視四周。

  整個囚室約有四坪米,沒有對外窗,只有一扇門,門板是鐵製的,上頭有一個帶著鐵欄杆的縫隙,方便人由外頭一眼看盡屋內的狀況。
  外側的昏黃光源亦從那處照進,被鐵欄杆分割成幾塊光斑,落在水泥的地面。
  除了地板之外,房內的牆面也是水泥砌成的。
  柯南在四邊都敲了敲,發現牆都是實心的,完全沒讓人有可趁之機。
  他立在牆邊皺起眉,最後回頭望向方才醒來時身下躺著的那張床榻。
  是很簡易的鐵製床架,上頭隨意鋪著一床被褥,床單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隱隱散發出難聞的霉味。
  這就是這間房的全部。

  觀察完畢,柯南接著逕自走回床架邊,他將整床被褥翻下床,露出鏽跡斑斑的床架。
  目測一下自己跟床架各自的高度後,小偵探隨即將之搬動到門邊,最後站上去,果如預想般,踮起腳尖勉強能看到屋外的景象。
  門外的走廊也與屋內一樣,是水泥地板,天花板較屋內高一些,燈是昏黃的鹵素燈,大約每隔兩米有一盞,一直延伸到約十米之後的盡頭,再過去便昏暗難辨。
  從裡側往外看,可以發現到除了自己這一間之外,還有幾扇一樣類型的鐵門,比較值得柯南注意的是,其中一扇的鐵窗上垂著一小截布料,可以推測裡頭曾經住過、或者到目前仍囚禁著人。

  「會是莉奈或悠也嗎?」
  光是猜測無濟於事,柯南跳下床,重新打量了下鐵門。
  是很古舊的款式,這種類型的鎖,若是他那慣於在月下行竊的宿敵也在現場,要解開或許用不了三十秒。
  可惜如今是自己在這兒。
  柯南打趣地笑了笑,同時退後到房間底端,剛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的身體上下跳動,作了點伸展,最後在伸手按下鞋底同時向前跑動。
  下一秒,帶著機關巨大威力的一腳猛地踢上那看起來鬆懈到不行的鐵門。
  『碰』地一聲巨響,一時間似乎連四周牆面都為之震動的錯覺,那扇門就這麼讓他踢開了。
  「搞定。」
  年幼的偵探在地面上嗑了嗑鞋尖,看著不堪一腳的鐵門,在心中暗想,既然他不像那小偷一樣精於開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暴力破解了。

  ※

  柯南離開囚禁他的房間之後,並沒有馬上開始尋找小倉莉奈和渡邊悠也的所在,而是在原地等待片刻。
  他在等,如果他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會不會引來古田建?如果會,他不介意同對方展開正面對決,而倘若他沒出現,就代表古田此時不在這建築內,他能更放開手來收集建築內遺留的線索。
  大約十分鐘後,他都沒有聽到有人前往此處的動響。

  「不在嗎?」他喃喃自語道。
  柯南轉而回視自己房門外的另外幾扇門板,「如果沒猜錯,莉奈和悠也就在這幾間裡頭。」
  就是不知道剛剛那聲巨響有沒有嚇著他們。
  柯南原本還想著依樣畫瓢,一間間踢開的,但在那之前,他卻先被陰暗無光的廊道盡頭一道惹眼的金屬反光吸引。
  走近一看便發現那是一串鑰匙,普通地掛在轉角的牆上。

  「……」古田是太有自信還是鬆懈過頭呢?看在這次對象都是幼童的份上,就這麼不上心嗎。
  輕而易舉地得到鑰匙後,柯南返回自己囚室所在的那條走廊,從方才從裡頭看到掛著布條的那間開始搜尋起。

  『喀啦』一聲輕響,門鎖中的彈簧就這麼普通的彈開了。
  未免發生意外,年幼的偵探沒有輕敵,端著麻醉手錶這才推門而入。
  屋內果然與他方才所在相似,一樣的格局、一樣帶著股難聞氣味、一樣沒有照明,只有房門外的廊道光暈透進。

  柯南一進門就注意到了,有一道小小身影瑟縮在牆角床板上。
  那黑影將自己包裹在一團骯髒被褥中。

  他沒馬上走近,而是在門口觀察一陣,輕聲問:「莉奈?」
  就見被褥布團肉眼可見地顫抖了一下,而後緩緩揭開一角,露出一張滿是驚懼的小臉。

  是她。
  儘管此刻光線不好,對方也蓬頭垢面,身上衣裙更早已看不出原色,但柯南還是可以認出,眼前這孩子正是前往事務所求助毛利小五郎的,小倉夫婦走失超過一個月的女兒,小倉莉奈。

  女孩將自己縮在角落,看著突如其來的訪客,眼中只剩驚移不定,軟軟的童音顫抖:「你是……誰?」
  柯南沒有回答,而是直接走上前:「妳是莉奈嗎?妳的爸爸媽媽都在找妳。」
  「……」
  「莉奈?」柯南走到對方身前半米,緊臨床緣,正想伸手去揭女孩的床單,裡頭的女孩卻如同一只突然受了刺激的野貓一樣,猛地彈起身將他撲倒在地。

  柯南只有在落地時撐了一下,確保小孩不會受傷,接著就任憑女孩撲打。
  小孩本就沒什麼力氣,莉奈更在不見天日的囚禁中遭受折磨多日,小小的拳頭砸在身上根本不痛不癢,就是牙齒咬在皮膚上稍微有點疼。
  但無論如何,柯南都沒有阻止對方,而是默默地承受。
  這是她多日來委屈和恐懼一口氣爆發,還有力氣能發洩都是好事,代表精神尚未被摧毀。
  女孩有一捶沒一錘的,末了身上那貓一樣的力道就停止了,只聽到抽咽的聲音傳來。
  「嗚……嗚嗚……」
  柯南抬起頭,看著女孩淚流滿面,這才伸手過去,輕輕握住她沒有受傷的那手,輕輕對她說:「沒事了。」
  被溫暖柔軟的手心小心翼翼地握住時,時隔多日再次受到屬於人類的溫情和好意,被囚禁多日的莉奈頓時感到巨大的委屈,下一秒嘴一扁便大哭出聲,同時抱住眼前令她感到一股安心感的男孩。

  「沒事、沒事,別哭了。」柯南順勢順了順女孩多日未整理而出油糾結的長髮,一邊用柔緩的語調說:「我是來帶你出去的,妳怎麼會在這裡呢?」
  「嗚嗚,我、那天放學,有一個瘦瘦的大哥哥說要帶我去他家,要給我最新的遊戲卡片,還說要幫我寫作業,所以我才……但中間突然好累好累,就睡著了,醒來之後,我就在這裡了,這裡有一個很恐怖的叔叔,他──」
  小孩子的敘事能力不佳,只能斷斷續續地拼湊記憶片段,但也足夠柯南聽出實情──她確實是被山村擄獲,而後才轉手交給古田。
  由此可見,他的推斷到目前為止都沒有錯。

  「這樣啊,我知道了。」柯南替女孩擦了擦哭花了的小臉,沒有加以責備,反倒安慰道:「別擔心,我會帶妳出去的,我叫柯南,是個偵探。」
  「偵探?」年幼的小姑娘還不清楚這是什麼樣一個職業,但是待在這個男孩身邊就令她無端感到安心,好像在爸爸媽媽身邊一樣。
  「對的,偵探就是找出做壞事的人,把他們抓起來交給警察的工作喔。」柯南點點頭,隨後站起身。
  「你要……去哪裡?」
  「不是我,是我們,這裡除了莉奈之外,還關著另一個男孩,我要找到他,然後帶你們一起出去。」
  「啊,我知道他。」莉奈眨了眨仍泛著一層淚的眼,小聲說。
  「妳知道?」柯南對此倒是有點意外。
  他意外於古田到底在管理這些孩子上有多鬆懈,竟然還讓他們有機會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
  莉奈小幅度地點點頭:「嗯,我聽過他的聲音,就在我附近的房間,我們有說過一次話……」
  「一次?為什麼只說過一次?」
  「被那個叔叔發現後,他大發脾氣,說要是再擅自說話,就要剪斷更多手指頭……」說到這,莉奈又不住地把中指齊根而斷的那手藏到身後。
  柯南見狀,讓她伸出手來,用隨身攜帶的小型醫藥包為莉奈傷口消毒包紮,末了帶著對方走出門。

  剛轉頭看向另一側,便看到那個門板上端鐵欄杆後探出頭的,正是他連日缺席的同學,渡邊賢一心愛的獨子,渡邊悠也。
  悠也原本是被方才那聲巨響嚇到,但又生怕是壞脾氣的叔叔,才沒立刻察看,現在則是聽到莉奈的哭聲後,才大著膽子探出頭。
  結果一眼認出眼前男孩是自己小學同學,悠也面色驚訝,立刻道:「江、江戶川君,你怎麼也……你該不會也是被抓進來的!?」
  「不,我是來救你們的。」柯南朝他展顏一笑,拿出鑰匙道:「是受你爸爸的委託。」
  「咦?」悠也聞言,眼睛一亮:「爸爸他?」
  「他現在正在警局作客,跟警察叔叔們一起想辦法。」
  柯南邊說邊開鎖,將悠也從囚室內放出來。

  男孩一出房門就纏著柯南詢問渡邊的事,同時在不經意地洩漏許多被囚禁時的見聞。
  柯南不知道,好久不見的同學和久違了的自由,究竟哪個更令悠也亢奮,不過他並不介意這位小同學同他多說一些被囚禁時的資訊。
  於是就著當下耳邊不時能傳來悠也介紹的狀態,一邊在廊道中摸索,一邊查看四周,同時分神套話。
  如此結果,年幼的偵探終於在片刻後得以大略一窺地下室的全貌。
  很大,大約有十來間房間,他們都沒去過其他房間,除了『那位叔叔』渡邊的房間。
  莉奈說那兒很可怕,她的手指就是在那裏被剪掉的,悠也也這麼說,還補充說那裏放著很多工具,就像學校的家政課教室一樣。
  「家政課教室……」
  那麼,應該會比較接近工廠或木造作坊了嗎?對了,古田家的父親,似乎是個木匠。
  剛想到這,柯南一早掛上的無線耳機忽地傳來滋滋的雜音,下一秒就是熟悉的嗓音:『ボウヤ,在嗎?』
  中斷多個小時的聯繫終於重新聯絡上了。

  聞聲,柯南牽起唇角,迅速回應:「我在,我沒事。」
  這個時間點能從微型耳機中聽到赤井的聲音,年幼偵探不住地感到安心。
  「莉奈跟悠也也都在,莉奈的手指有做基本處理,兩人都沒有其他肉眼可見的創傷,精神還不錯。」
  『挺好的消息,現在,請就目前觀察回報所在環境。』
  聞言,柯南左右觀察一會兒,提取真正有參考價值的格局資訊提出,「沒有對外窗,可能是地下室,格局方正,還沒完全探索完畢,空間粗略估計有一百坪以上,可以往郊外有巨大地下停車場或倉庫工廠的方向去尋找。」
  『好,我已經把目標範圍縮小到十個以內了,再給我兩個小時。』安室當然也在這三人頻道上,聞聲他飛快查找地點,鎖定範圍,同時運用自己的權限指揮部下尋找都內符合的住宅場所。
  「好的,我等你。」柯南聽出對方隱藏在冷靜語氣中的擔憂和焦慮,輕聲回應。
  說完,那一頭被眾下屬環繞的公安神色一凜,切斷聲音收錄鍵,兀自說:「馬上找到你。」

  ※

  有了柯南加入,原本膽小怕事的兩個孩子突然有了主心骨,這下大膽了起來,隨同柯南一道探索這個禁錮他們的空間。
  這裡果真很大,有一排房間,柯南將每個能打開的房門都開了一遍,探頭探看內裡。
  大部分都是空無一物,只有少數堆疊雜物,大部分是老舊器械。
  直到三人終於來到最靠裡側那一間時,身後兩孩童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連讓他左右牽著的手都不住地發抖冒汗。
  「不要去那裡,那個可怕的叔叔……常常都往裏頭走。」悠也渾身僵硬,而莉奈直接嚇白了小臉,使勁揪著柯南的袖管。

  不,越是這樣說,越該去看了。
  柯南眼中閃過異色,同時說:「不然這樣,你們回原本的房間等我,我去看看就回來?」
  聽到這,小孩們更不樂意了,好像深怕他會一去不回一樣。
  看著兩個孩子滿臉都寫著拒絕,莉奈更是一副馬上要哭出來的架式,柯南嘆口氣,溫言軟語地勸道:「那你們在門外等我,我就看一眼?」
  在他再三保證只是進去看看,馬上出來,兩人才勉強答應。
  柯南又嘆了口氣,隨即就自耳機中聽到赤井的笑聲,一起的還有安室帶笑的語音:『柯南君好有魅力,小莉奈很關心你呢。』
  「不、這恐怕只是吊橋效應而已。」
  『這樣?我能確定,我對你的喜歡並不是吊橋效應喔。』
  「安室さん⋯⋯」
  『公安的專長就是在工作時間騷擾幼童嗎?上回也這麼幹過。』
  聽到FBI竟敢主動提起『上回』,同小協力者互傳訊息被強行打斷的不悅再次湧現的公安怒極反笑:『赤井你說什麼——」

  伴隨頻道傳來倆高智商分子的低智商吵架,柯南緊繃的情緒似乎放鬆了點。
  他深吸一口氣,動作麻利地進入室內,找到點燈開關後按下,室內擺設隨著光明乍現映入眼簾。
  屋內是一間應有盡有的木工工作坊,牆上釘滿各式各樣的木工工具,還神經質地按種類大小等距排列,角落則擺放如電鋸和電鑽等大型器械,最後才是至於正中央的工作檯。
  他一走近,看到那張被血液浸染到看不出原色的桌面,柯南突然感到命運無常。
  一如資料上所說,古田的父親在過世前是一位木工。
  眼下看來,古田的工作也許不是編寫程式代碼,而是選擇子承父業,在同一張桌案上完成作品。
  不同的只有,他父親在這兒用原木當材料,完成各式各樣的精美傢俱。
  而古田則決定用仇人的血脈當材料,完成的是一場場無可挽回的悲劇。

  他盯著那張不知道被多少孩童的血染成接近黑色的桌面,猛地握緊雙手,說:「赤井さん、安室さん。」
  『怎麼樣?』
  『嗯?』
  「我找到第一案發現場了。」
  『!』
  「目測來看,他在這裡殺害過不只一人,除了桌面之外,還有多樣工具物件上都染著血跡,除此之外,該房間的牆面花色與之前在暗網找到的幾支影片相同,基本可以判斷古田就是在此處完成殺害孩童的過程。」
  『好,暗網那支影片也能當證據的話,搜索時間會快很多,我應該馬上能找……』

  耳機中的對話還沒說完,柯南敏銳地感受到異樣,下意識閃身,果真閃過一只飛射而來的鈍器,但不慎被掃過的耳機而應聲落地。
  還沒來得及將之撿起,就被一腳踩上,支離破碎。

  年幼偵探立刻警戒地抬頭,看向陰影中走出的人影。
  只見那張比他在照片中看到還要蒼白的男人,此刻一手掐著一個孩子,緩緩自門外走到室內的光源下,光線在他的五官上打下重重的陰影,將他的笑容映得有些猙獰。
  正是古田建。

  他咧咧嘴,道:「一回來就發現小老鼠脫逃,我還想怎麼回事,原來是有別的東西混進來了。」
  柯南見著這位他追查多日的連續殺人犯,沉聲道:「放開他們。」
  「為什麼要聽你的?」
  莉奈兩腳踢動掙扎的幅度趨緩。
  「放開他們。」
  「你這小孩真有意思。」
  悠也表情痛苦,整張臉已經脹成豬肝色。
  「放開他們。」
  見眼前男孩決絕斷然的神色,古田彷彿被勾起一絲興趣,「……哎,不然這樣,你回答我兩個問題,我就放了他們倆,第一,你叫什麼名字,第二,說說你是怎麼辦到的,兩題答得好我就放開,騙我的話,我現在就在你面前掐死他們。」
  聞言,柯南神色一凜,方才還在考慮自己使用道具的速度趕不趕得上古田對孩子們出手的速度,猶豫再三,為求穩妥還是只能妥協答道:「第一,我叫江戶川柯南,第二,小倉夫婦委託我的親戚叔叔,叔叔是個偵探,追著山村在暗網的交易紀錄查到渡邊,輾轉得知你可能對西野下手,才將計就計。」
  「一百分的答案。」說完,男人便放開兩個被掐得小臉脹紅差點窒息的孩子,任由他們摔落地面,接著連滾帶爬地來到偷渡進來的小東西身後。
  見這男孩有意護在他們身前,一臉英勇無畏的神色,擄殺這麼多孩童以來第一次見到這種類型的古田眼中浮現一絲興味。
  「江戶川君……嗎?你果然不是西野家的孩子啊。」古田挑了挑眉,好像對這個結果很不滿。
  「你果然想對西野一郎下手。」
  古田沒有回應,反喃喃自語:「你很厲害,跟我過去逮到的那些小鬼都不同,難不成偵探是你們家的家族事業嗎?」
  柯南見他這副蠻不在乎的模樣,再思及法醫解剖報告中那些慘死的孩子,胸臆間被怒意脹滿,一對藍眸也因怒火而熠熠生光:「是你殺了他們。」
  「對啊。」古田好像有點厭倦這個話題了,嘆口氣,理所當然道。
  「如果你能自己動手的話,為什麼又要委託山村替你代勞?」
  「山村?」古田思考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名字:「喔,他啊,一開始只是為了方便,我幫他切斷所有的監視器統,讓他幫我抓人,交易紀錄在暗網上,一般不可能暴露的,沒想到他太蠢了,竟然把登錄帳號密碼讓外人知道。」
  「而且他還去逮了不在我指定範圍的孩子,那樣不就是濫殺無辜嗎?我討厭那種人,所以我就提前將他處理了。」古田聳肩道。
  柯南立刻想起他被山村強擄的那回,原來山村真的是因為他的獨斷獨行,才被古田殺害。
  「不過,沒想到還是因為他而暴露,那個蠢貨,你剛剛說起暗網我才想到,他的暗網帳號在死後還有登錄痕跡,是你們吧。」
  「是。」
  「了不起,跟你後頭那兩個小鬼天差地別,後生可畏。」
  聞言,柯南下意識回頭確認莉奈和悠也的狀態,發現沒有大礙後才回眸,正色說:「你是在犯罪,你也很清楚這些孩子都是無辜的。」
  「無辜?」古田加重語氣譏諷道。
  「他們都是無辜的,難道我姊姊不是嗎?」
  「既然都能推斷出西野會受害,那麼你們應該也知道,這些孩子的父親過去做過什麼吧?難道我姊姊有罪嗎?如果沒有,為什麼必須遭受這樣的對待,而加害者者還能輕輕放下?他們害死了一個人,卻沒有任何人為這件事付出性命當代價,既然法律不能讓我滿意,那我就只能自己動手了。」

  面對古田發自內心的疑問,柯南皺起眉,卻發覺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自己知道,沒有十全十美的法律,其中的漏洞與不公始終存在,但它終究是維繫日本社會安定的依據。

  見眼前能言善道的孩子突然噤了聲,古田自己都不住地陷入二十年前的過往。
  姊姊死後,他與父母三人原本還能在悲傷中互相鼓勵,將忍耐當作習以為常。
  直到從鄰里閒人說三道四中聽到姊姊活該的評論,好像作為女孩子被凌虐都是她的錯。
  而這個現象在判決結果出爐後,更是變本加厲。
  媒體,記者,出版社,街坊鄰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他們一家身上,刺探姊姊的日常生活,接著,轉頭就去警告身邊的女子「千萬不要跟古田順子一樣做什麼什麼事,不然就會被逮去凌虐的」
  這跟他姊姊有什麼關係呢?有錯的明明是那些人渣、明明他們家才是受害者,為什麼作為受害者的姊姊被譴責,反而做了錯事的那些人渣被保護呢?
  最後,姊姊過世後八個月,在巨大的社會壓力下,爸爸死了,媽媽跟著死了
  他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安分守己的生活,卻要遭受這些對待。

  他懷著這樣的疑問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終於在某天得到一個明悟:所謂活者,就是感受痛苦,而背負仇恨的活著則讓他感到輕鬆。
  他處心積慮策畫這場復仇時特別愉快,於是越加熱衷練習。
  有專家說,一個人只要練習同一件事七年,便會熟能生巧。
  而復仇這件事,他練習了二十年。
  當他殺了第一個孩子,終於在好像在窒息的生活中呼吸到正義的空氣,渾身被亢奮和滿足充盈,對於下一次行凶迫不及待。
  於是,一個、兩個,接二連三……復仇的快感像樹枝的枝椏,穿透心臟,舒展開來。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心靈平靜的捷徑。

  思緒至此,古田回過神,看向眼前這只長牙舞爪的小獸:「那麼你呢?江戶川君,你特意找來,就只是為了跟我說這些的嗎?」
  「不、我是為了……」兩人的對話在古田問出方才那問題後就注定不可能繼續,柯南早伺機而動,準備好麻醉手表,至此,突然朝他射出,「要將你逮捕歸案才來的!」
  說完麻醉針便飛射而出。
  可令他震驚的是,古田明明始終都是吊兒郎當的態度,沒想到竟能在極短的距離下堪堪一避,那一針最後沒能射中皮肉,而是落在對方無法穿透對方厚重的工作服。

  「喔喔,真危險。」古田的表情也在那一刻起沉了下來。
  他看準眼前男孩為了保護身後兩人,根本一步不敢動,伸手一抓便將牆上掛著的鈍器狠狠砸向他。
  這回他果真命中了,小東西被重擊腹部,痛得跪了下來:「呃呃──」
  「江戶川君!?」
  「嗚嗚!」
  「吵死了,你們──」
  「不、等等,別對他們……我有順子的遺書,我們找到的──」柯南忍著疼痛從懷中拿出一封信籤,看出古田眼神中有一瞬間的困惑,這便變本加厲道地解釋道:「這是……順子死前拼命寫出來的,想要交給你,卻被人藏起來了,你──」
  柯南說到這,眼看古田果真對此很是在意,心下頓時一喜。
  也許用遺書當誘餌,他還能帶他們安全離開……

  只見古田越加接近,直到指尖快要碰上遺書邊緣,突然勢頭一轉,一把掐住年幼偵探無防備的脖頸,如同半小時掐住莉奈與悠也一般,將他懸空提高到踩不到地面的高度。
  「什麼遺書,少拿偽造的假貨來騙我。」古田語音盛怒,他一把抽過小孩手裡的信籤,看都沒看便將之扔進一旁的木堆,隨後拿出點菸的打火機點燃扔進,屋內頓時燃起火光。
  「不、那真的是──呃!」
  「閉嘴!」
  「江戶川君振作點!!」
  「呀啊——」

  不好……好……痛苦……
  他失去空氣,脖頸被狠狠掐住,臉頰因缺氧而漲紅,眼前一陣白一陣黑,雙腿下意識地踢動掙扎,眼角泛出生理性淚水。
  巨大的耳鳴中,他還能聽到古田的聲音,彷彿隔著水面,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這種粗劣的偽造文書就算了吧,你知道嗎?看到這個我就想到,姊姊剛出事那時候,有間雜誌社為了從我們這裡得到姊姊的消息,還撒過『她沒有死,我們知道她在哪』的謊言,等我們為了知道下落,將姊姊的事全部說出後,那女人才說是騙人的,電話也再也打不通。」
  「我已經在這個腐爛的社會裡活了二十年了,不會再輕易相信這種東西的。」他說完才想到自己的新玩具現在被他掐著,壓根無法回話,古田先是感到有點可惜,復而自顧自說道:「嘛,雖然跟我預期的不同,不過活著就是這樣,也不可能事事盡如人意。」
  「我有想過這一天的,所以早已做好準備了,這工廠周圍設置了大量的C4炸藥,足夠把我們連同所有犯罪痕跡都炸到一點不留。」
  「比較美中不足的是,你不是我預定要下手的那個,江戶川君,渡邊家那小鬼本來也不想帶走的,不過沒辦法了,你們就當作我給姊姊額外帶去的禮物吧,那麼就……五。」
  「不⋯⋯咕嗚——⋯⋯」意識到渡邊開始倒數,柯南立刻強烈掙扎起來。
  「四。」
  「你、別⋯⋯」他掙不開,只得對腳軟而坐倒在門邊的兩孩子投以快逃的目光。
  「三。」
  「嗚嗚──」啊、糟糕,沒力了……
  「二。」
  能、趕上嗎?
  「一。」
  說實話,古田並不可惜於這樣的結局。
  雖然少逮了一個,但他到底為當年那些人渣都帶來不可抹滅的傷害,他們的妻子會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們的親朋好友會知道為什麼他們失去了子女,社會大眾也會因為如今這起案件,再次想起他的姊姊。
  於是在按下引線的這一刻,古田臉上神情是瘋狂且滿足的。
  但下一秒,他布置著炸彈的方位卻沒傳來預期的爆炸聲響。
  整個廠區靜悄悄的,反倒顯得房內的幾人表情各異的臉上多了股近似於黑色幽默的可笑。

  ──失敗了?怎麼可能?
  「怎麼、怎麼會?」古田重新按了幾次引線,發現完全無用後,臉上的表情倏然轉為錯愕。
  就聽到被他死死掐緊的孩子,此刻竟還有餘力,明明缺氧窒息該是痛苦萬分的,古田卻從小孩帶著一層淚的藍眼中看出嘲笑的意味:「咳、咳呃,你該不會以為,我是自己進來的吧⋯⋯?」
  「什——」
  古田還沒來得及逼問,整間倉庫最外側的鐵門猛然大開。
  『碰──』地一聲巨響,巨大的鐵門大敞。
  門外,待機多時的FBI看準時機扣下板機,一枚銀彈就這麼一毫不差地越過小孩的身軀,準確地射中古田的手掌。

  「啊──!!!」古田吃痛放開。
  柯南終於從窒息危機中脫出,剛緩過氣,便對整個過程中第一次露出無措表情的古田說:「哈啊、哈啊,那、那是真的……真的是順子的遺書……」
  「閉嘴,怎麼可能是真的,我姊姊她才沒留下這種──」
  見狀,柯南在內心輕喟,兀自開口:「『給爸爸:對不起,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死了,沒辦法繼續孝順你,我愛你。』」
  「閉嘴!」古田愣了一下,待他聽清小孩口中念念有詞的內容,彷彿死去的姊姊被褻瀆一樣,面目扭曲大叫,並作勢要再次撲上,無奈下一秒又被一槍逼退。
  「『給媽媽:謝謝媽媽生下我,對不起,總是讓妳為我擔心,也對不起,不能繼續待在妳身邊,我愛你,希望下輩子還能當媽媽的女兒。』」
  「我叫你閉嘴!」古田目眥欲裂,眼看不管不顧又要撲上前,於是這一次,王牌狙擊手的兩槍是落在他小腿上。
  「啊啊——」
  「『給弟弟:』」柯南耳邊聽著槍響哀嚎和耳機那頭傳來的雜音,充耳不聞般,明明脖頸上還帶著怵目驚心的新鮮掐痕,卻毫不動搖,語音清晰道:「『以前常常跟你吵架,我年紀比你大一些,礙於面子所以說不出道歉的話,但現在好像再不說就來不及了。抱歉,你的遊戲機是我碰壞的,如果還能見到的話,我會打工賺錢還給你的,如果只能在夢裡見到,那你就罵我吧。你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弟弟,很高興你能出生,請替我照顧好爸爸媽媽,我知道你可以的,如果是建太的話⋯⋯』」

  「……什麼?」
  聽到那個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聽到的暱稱,古田一瞬間感到恍惚,原本握著暗藏尖錐準備見機行事的手驀地一鬆。
  錐子應聲落地。

  他的名字叫做建,過去只有家人才會用小名喊他,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建太這個暱稱,除非⋯⋯
  意識到自己方才沒有聽錯,古田突然被一股猛烈的情緒驅使,他猛地彈坐起身,拖著身上血流不止的傷口,手腳並用往方才火堆爬過去。

  「姊姊、姊姊?」他來到火堆邊,伸手過去在其中翻找,不知高溫般救下最後一點殘骸。
  剛拿出來,他便急忙湊上去,像從未得到這個機會般睜大眼,在焦黑破碎的殘片上尋找他心中所想的證據。
  「我愛你。」
  這個字,他能認出來。
  他曾在小時候的床頭塗鴉上看過、在暑假最後一天寫不完的作業上看過、在無數個無法安穩的夢裡看過。
  這是他姊姊的字跡。
  最後的殘片上,古田看到她在世上留下的最後的痕跡。
  她希望他能代替她,好好活著。
  要他替她孝順爸媽,照顧爺爺奶奶。
  但這封遺書遲來了二十年,他們家除了他之外,已經誰都不在了。

  「不、不、不——」到最後,眼前僅存的字跡也在眼中積蓄的水液下變得模糊不清,最後,淚珠不受控制地落下。

  古田曾經以為他已經不會流淚了,但現在才知道,他只是失去了會令他流淚的對象。
  二十年來背負仇恨度日的外殼在這一瞬間徹底崩潰,裸露出內裏中那個才剛失去父母和姊姊的十五歲少年。
  他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發出野獸一樣的嗚咽。


  當安室領著一眾警方破門而入時,只見小孩一臉血污,神情淡漠地站在被警方重重包圍成一圈的空地上,低頭看著蜷縮跪伏在身前泣不成聲的凶手,外頭的光線自被破壞的倉庫一角眷顧進來,落在他的身上,彷彿小小的神明。

  下一刻,似乎是聽到動響抬眼看來,發現是他,小孩露出一個在混亂案發現場也別樣絢麗的微笑。





尾聲


  令警方焦頭爛額兩個月的東京連續擄童殺人案終於宣告落幕,主嫌古田建亦在警方優勢警力包圍下解送歸案。
  新聞媒體就他原本身為受害者家屬一事大肆報導,並針對二十年前那一案作專題節目,好事的八卦雜誌亦在輿論氛圍中將凌虐順子的幾名加害者公佈身分,此一作為立刻引來社會大眾關注,並重新檢視目前日本法律的公平性。
  別的不說,這一波討論還真的起到某種程度的作用,令社運團體積極推動某些不公法條的修改運動。
  本案偵破至今已過了一周,社會上那些深怕自己孩子會受害的輿論才逐漸重歸平靜。
  ──不,可能也不是真的那麼平靜。

  工藤邸內。
  原本行前滿口保證自己會完好無缺的年幼偵探,此刻一身包紮妥當的模樣坐在沙發上,被這幾天來過保護程度等量倍增的兩成年人一左一右夾在中間,聚精會神地看著談話節目討論某些法條的公正性。
  剛結束上一個時段的節目,柯南原本還想接著看關於水泥棄屍案的專題報導,電視電源卻突然被切斷,螢幕一黑,只能從上面看到自己和公安的倒映。

  「安室さん,我沒事,不需要休息,讓我看完。」
  「不行。」
  柯南被斬釘截鐵地拒絕,有些不甘心,復而轉頭去看另一側的赤井,沒想到這回連FBI都不站在他這邊。
  「你剛剛已經聽到了,不行。」赤井似笑非笑看他。
  「切──」
  安室對他的執著有些不解:「你看這些幹嘛呢,上個禮拜還沒看夠嗎?比節目上更詳細的資料我都讓你都見過了不是。」
  「不是、那不一樣!我想看看大家是怎麼解讀這個案子的。」柯南還在試圖進行最後的據理力爭。
  但結果當然不如預期。

  柯南只得負氣掏出手機,打開好幾周不玩的小遊戲打發時間。
  安室看著小孩專注的側臉,想到的卻是破案的那一天,突然有感而發說:「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怎麼知道會用上呢?畢竟那遺書……」

  安室口中說的正是柯南在關鍵時刻拿出的那只書信。
  遺書的正本到底是紙質,被順子交與渡邊後,沒有妥善收存,反而放在潮濕陰暗的環境多年,早已被蛀蝕得不成原形。
  就是在科搜研的傾力搶救下,也只解讀出一部份的隻字片語。
  他雖然擅長模仿字跡,卻無法還原內容,而眼前的小偵探依舊在只有一封不完整遺書的情況下,完成與殺人犯的正面對決,保護了兩位人質,阻止炸藥爆發,取得沒有任何人傷亡的完全勝利。

  事實是,潛入當天,柯南拿出的那封遺書壓根不是正本,而是在他的要求下,由公安將唯一還能辨識清楚的句子重新抄滿整頁的偽造文書。
  而那時柯南所誦讀的遺書內容,全部都是他臨時編造出來的。
  整張書信上,只有「給建太:希望你能平安無事的長大,替我照顧爸媽,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和「我愛你」是原句。
  這些日子以來,安室怎麼都想不透,小偵探這在當時看來膽大包天的作法,怎麼偏偏就真能行。

  「喔,那個啊。」柯南聞言,視線沒有離開遊戲畫面,而是輕輕笑開:「可能,順子也希望他弟弟能活下去,所以就幫了我一把吧。」
  安室原以為會聽到更有科學根據的內容,哪知道會從講求真實的偵探口中聽到這些,不由得莞爾:「換個問法,你又怎麼知道順子怎麼想的?」
  「這很容易呀。」柯南突然抬起頭,眨了眨眼,「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愛的人能幸福,不是嗎?」

  ⋯⋯不、會這麼想的,只有特別溫柔的少數而已。
  而見識過各式各樣的黑暗,遭遇過背叛和人性險惡後,依然能這麼想的人,在世上更是鳳毛麟角。
  古田順子是。
  江戶川柯南也是。
  思及此,安室突然意識到,他是無法獨佔這份光芒的。
  這會讓小孩在未來的道路上大放異彩,也會同等程度的窒礙難行。
  光憑他自己是不可能為他剷除道路上的所有障礙──但若加上FBI就不同了。
  只見赤井在年幼偵探的邀請下加入打遊戲的行列,為了方便共用一個螢幕,還直接將柯南抱到腿上去。
  這占盡便宜的渾蛋。
  安室狠狠瞪了沙發令一頭的赤井一眼,卻罕見地沒有發作。
  這一次的合作讓安室有了明悟
  ——如果是為了他的小協力者,他願意暫時與赤井和平共處。

  ※
  
  從那之後又過了一周,那兩人好像一夕間失業了一樣,老是待在自己家,美其名是照顧他,但柯南只感受到類似監視的意味。
  公安和FBI若是將專業用來緊迫盯人會有多不得了,年幼的偵探已深有體會。
  經歷過兩周間掐著整點換藥、檢查傷口、按時回診等等項目,終於在醫生一聲宣告下解脫的柯南心情極好。
  事實上,醫生說他傷口好利索了,他這才終於能自己洗澡。
  浴室內,年幼的偵探結束洗浴,套上衣物前又看向鏡面,只見脖頸上那道駭人的掐痕已完全消退。
  他看了看,心下一動,想到的是在更之前分布在上頭的,某方面來說可能比掐痕跟駭人聽聞的痕跡。
  對了,明明就說過回來就給他們倆答覆的,結果一拖拖了兩周,他沒主動說,他們也誰都沒問。
  ──要說耐心,跟那兩狡猾的成年人相比,他是比不了的。
  思及此,柯南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面頰,對鏡中的自己做了個打氣的手勢,接著套上衣服,轉身踏出門。

  ※

  這段時間以來暫時移居進工藤邸的兩人各自佔據屋內一角,就見小孩從浴室內跑出來,還不等他們提出要快點吹頭髮的建議,對方便率先開口。

  「我會負責的。」
  「咦?」
  「?」

  年幼的偵探剛被熱水蒸騰的頰肉通紅,表情卻一本正經,筆直看來的藍眸亮洸洸的,只有他抓緊在褲管上的小小手掌洩露一絲無措。
  「就是,那個,那天的事。」柯南視線游移一陣,最後扣了扣下唇,心一橫,大聲道:「不管是赤井さん或零さん,我都會負責的,所以……在我恢復原狀之前,請繼續待在我身邊,可以嗎?」
  聞言,一直以來都是勉強在小孩眼皮下相安無事的兩人忽然產生少有的默契,他們隔著大半個起居室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競爭意味。
  可下一秒,他們又同時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答道:
  「當然可以。」
  「我很期待。」


Fin.


完結!不管怎樣我都盡了最大的努力...
如果能喜歡就好了!R18番外收錄在本子裡這樣~

留言

我太晚入坑了啦XD真的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了QQ 2024-4-13 20:57
終於看完了,內容很有趣很好看! 明明已經入坑名柯第七年,竟然現在才遇到大大的作品, 害到我錯過了本子,沒能看到裏面的R18番外收錄(இωஇ ) 2024-4-2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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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人數 5海草 +50 收起 理由
窟的第N個狡兔 + 10 本子……錯過多年的我難過大跌倒……想要本子……還有番外嗚嗚嗚嗚。這個故事真的好好看啊嗚嗚嗚嗚
Ramㄌㄇ + 10 是超級推坑的緋色柯超棒!!!
JIA_ouo + 10 很棒的劇情,大大的緋色柯超棒的
Charl + 10 真的超級喜歡大大寫的緋色柯!
偽山 + 10 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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