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攻三尺（第二十一章）[PG-13]（08/10更新）

　　趙二跟著奉雨這麼些年，自是明白奉雨七歲被趕出宮中建府其中究竟有多少困難及血淚，光是一個年幼且不受君上喜愛的孩子要在王府的下人中建立威嚴，就不知該用多少的時間。

　　奉雨只能冷血，只能無情地對待不忠或是不尊敬於他的下人。趙二記得，直到王府的下人心底染上好幾層化不開的血跡絕對忠心於奉雨之前，王府好幾個月的時間裡，後山的亂葬崗幾乎天天都會有新的無主墳冒出。

　　奉雨只能學會對別人無情，對自己也殘忍。

　　趙二看著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漸漸學會了懷疑，學會了獨立，學會陷害，學會如何獨自面對來自他人的惡意。

　　宮中的生活讓奉雨開始討厭別人靠近他，也討厭待在人多的地方，有一陣子奉雨甚至鬧了小性子，不讓暗衛隨身保護他。

　　因為當時奉雨懷疑，他的暗衛們真正效忠的是君上， 而不是他。

　　趙二說到這裡，想起自己當年為了讓奉雨相信他們，不顧太一的反對觸犯暗衛的守則，變著法子好不容易把小主子哄高興了，兩人才終於得以回到奉雨身邊伺候。

　　再後來，就是他們兩個暗衛協助奉雨訓練新的暗衛，為奉雨建立自己的力量。而趙二與太一也為了防止奉雨再次被下毒，從那時便開始專讀醫學及毒物相關的典籍。

　　趙二停下了從剛才開始就不斷戳著小青那只豬蹄的手，他望了小青一眼，垂下眼簾，難得地輕歎口氣，「這事二哥且與你說說，你記在心上就行了，主子不喜他人談起這件事情，可以的話也盡量別在主子面前提到他那隻眼，萬一提起了，好一點留個全屍，壞一點可是直接拿去餵狗，連墳墓都別想有。你常近身服侍主子，應當行事更加小心才好。」

　　趙二這句話中刻意講得別有深意，頗有一番弦外之音的意思在，只是趙二見小青偏著一顆小腦袋不僅毫無反應，還完全聽不懂的樣子，趙二內心不禁歎氣。

　　自小青幾個月前與太子的人接觸後，他們幾個暗衛之間都陸陸續續知曉小青可能是太子那邊派來的細作了。

　　畢竟想瞞是不大可能的，奉雨幾乎是當晚就下令額外增加一名人手暗中監視小青的動靜，是以小青這小半年來持續與太子殿下的人見面的事情，奉雨基本上都知道的。

　　趙二默默捏了一把冷汗，這些時間其他暗衛弟兄常跟在小青身邊監視對方，根據傳回來的消息來看，大家多少知道都小青似乎有意隱瞞太子殿下一些實情，但是另一方面，乍看之下好像也沒有要向奉雨靠攏的打算。

　　這些事情奉雨仍然都知道，也虧得小青這種態度曖昧的作法，現在才能好端端地坐在樹下，不然換做是平常，奉雨老早就下令將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殺了丟出去餵狗，怎麼可能留到現在。

　　趙二開始著手將方才為小青上敷料時拿出器具，將東西一一收拾進藥箱，他又說道：「還有一件事，雖然你應該不會有機會叫到，但二哥想還是得同你說一聲為佳。」說到這裡，趙二一把背起藥箱，然後繼續說道：「主子成年以後，君上按著老規矩給主子取了字，只是主子十分忌諱也相當厭惡別人以他的字叫喚，還是老話那麼一句，你常近身服侍，還是小心為上。」

　　語罷後，趙二又擔心地望了小青一眼，想著該說的都說完了，也沒什麼能說了，這才背著藥箱緩步離去。

　　至於小青本人，反倒有些被這過於龐大的資訊量給嚇到了。

　　對於奉雨的眼睛，小青過很多設想，誤傷啦、被人蓄意弄瞎啦、自己手賤戳瞎之類，他甚至想過奉雨那隻眼睛指不定還是作戲用的，實際上根本沒瞎。

　　但從趙二的敘述來看，那隻眼睛的背後恐怕還大有故事所在。

　　小青左右思忖到這裡，腦中已經只剩下：嗯、很好，又是無肉不歡天天小魚乾沒寫的設定了。

　　如果此生此世還有機會見到作者，小青真想一把掐死無肉不歡天天小魚乾，他就想問問到底要怎麼寫，才有辦法寫到東辣一個設定，西辣一個設定！

　　小青坐在大樹底下，聽著頭頂樹葉摩挲的沙沙聲，耳畔旁輕繞著鳥鳴，午後的陽光透過葉影中的縫隙灑落在院子的石階小路上。他輕輕拉下七殿下給予的絲質手套，看著自己十指發黑的指甲，不得不若有所思地考慮起之後的事情。

　　太子殿下那邊無庸置疑，肯定是要繼續搪塞下去的，只是這樣胡亂矇混過去也不是個辦法，小青還得兼顧把自家七殿下推上大位的任務，按現在這個節奏下去，小青到死都別想看七殿下成為太子。

　　而且把七殿下推上太子以後，他的任務是不是就結束了，關於這點小青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要說為什麼的話，那就是因為垃圾系統很久沒有出現了。

　　仔細想想好像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垃圾系統在他被丟進廠子裡接受水深火熱的殘酷訓練後，偶爾還會像地鼠一樣突然出來冷嘲熱諷一下，只是出現的次數不知從何時起慢慢降低下來，小青自己在廠子裡都自顧不暇了，也沒有細心去注意，等到回過神時，殊不知垃圾系統都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出現了。

　　現在可好了，壓根沒有出現了。

　　小青在腦袋瓜裡試圖喚了幾次系統大姊，只可惜無論他叫喚幾次，那種毫無起伏的平板機械音就是沒有響起。

　　又試了幾次以後，確定腦袋裡完全沒有回應的小青坐在地上沮喪地嘆口氣，看那天空陽光多燦爛，風光多明媚，可是偏生沒有了系統姊姊，他這人生該有多無趣，系統小姊姊可是少數他能訴苦的對象啊！

　　奉雨從書房走出尋小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種畫面了。

　　話得說在前頭，這倒不是奉雨刻意要來尋小青了，不如說這陣子以來，奉雨總有意無意地支開小青，不讓其隨時貼身侍奉。

　　除此之外，基於小青會將自己的行蹤回報給太子手下的人的緣故，奉雨也不再告訴小青自己的正確行蹤，或是有時候透漏一個假訊息給對方知道，然後在出發的前一刻才臨時告訴對方真正的地點。

　　奉雨本來是打著要看小青幾番探聽不到情報後暴跳如雷的反應，他甚至想過要在一旁冷冷地笑看對方生氣跳腳咬牙切齒，看對方無法稱心如意而憤恨焦急的樣子。

　　結果呢？小青倒好，不但沒有生氣，反倒還樂得輕鬆，看看現在，奉雨故意把對方支出書房外吩咐不用服侍以後，這廝就跑來樹下坐著乘涼了，一副兩袖清風、閒適淡雅的樣子，彷彿奉雨那些刻意的舉動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一般。

　　這讓奉雨反倒不懂了。按理說，他覺得小青應該要生氣的，誰都會生氣的才對，小青可是太子那邊的人，得不到正確的情報應該會受到不小的壓力才對，可是為什麼小青不生氣？為什麼不焦急？

　　難道……其實小青的城府，比他所想得還要深上許多？

　　奉雨沉了沉臉色，在發現小青是臥底以後，他便時時派人看好小青的一舉一動，也常聽手下的人的回報，說句實話，奉雨並不認為小青的城府有那麼深。

　　還是說，就是因為個性太傻，所以太子那邊的人才特地送進來降低他的戒心？奉雨搖搖頭，太子那邊的人都是群老謀深算的老狐狸了，奉雨可不認為那些人會是如此魯莽的人，是以他很快又否決了自己這個心思。

　　奉雨瞇起左眼，站在原地佇立不語，他這才發現，自己對於這當初一時興起撿回來的東西，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或許不要說是奉雨自己，太子那的人恐怕也不了解小青這個人的底細。

　　這樣的人，到底該留還是不留？

　　正當奉雨一個人思索著這些紛紛擾擾相互糾葛的複雜事時，坐在樹下的小青已經率先發現了自家殿下不知何時看似既孤單又寂寞地站在房屋角落，而且還搭了副陰沉的臉色盯著自己猛看。

　　小青吞吞口水，饒是心中千百個不願意，還是努力踏出勇敢的步伐，三步並作兩步地蹦躂到奉雨面前，揮著自己被包成豬蹄的爪子打了聲招呼。

　　小青懇懇切切地問道：「主子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奉雨猛地回過了神，陰蟄的神色先是掃了一眼小青那隻豬蹄，然後才又轉而正視小青的臉孔。冷峻的臉孔一副萬年不化的樣子開口問道：「你的手怎麼了？」

　　小青不解地啊了一聲，然後順著奉雨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豬蹄爪，接著才了然似地喔了幾句，開口解釋道：「回主子的話，方才趙二曾過來一趟，說是要取屬下的血做藥引，取完血後，趙二為屬下包扎傷口，這手就成了這樣了。」

　　奉雨擰眉，繼續問道：「傷口很大？」

　　小青搖搖頭，語道：「應是不大，只是趙二包扎過頭了。」

　　小青尾音剛落，就見奉雨一語不發地主動走上前，然後伸手一把拉過小青，直接動手拆開那隻豬蹄的包扎。

　　奉雨一邊把繃帶拆開，一邊重新包扎道：「趙二習慣小題大作，你晚上還要做事，本王幫你重新包好，好好學著，下不為例。」

　　小青內心大駭，七殿下這是怎麼了！太陽打西邊出來！天要下紅雨！世界末日啦！

　　理所當然地不可能知道小青內心的廢話，不一會的功夫，奉雨便熟稔地打起了結，輕而易舉地消滅了小青的豬蹄，接著他一把放開手還給小青，看著對方半是驚喜，半是惶恐地收回，看著自己頓時輕鬆不少的爪子。

　　小青這頭還有些矇，雖然不知道七殿下為何突然心情大好地幫自己包扎，但他還是規規矩矩地向七殿下回了聲，「屬下謝過主子。」

　　奉雨嗯了一聲，然後他看向小青，這才意識過來自己方才下意識地做了些什麼，他想說幾句話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卻又一時語塞起來。

　　說起來小青這傢伙，但看臉孔長得也不算是上等貨色，當年他若是沒有一時興起把人撿回來，這會興許在那樓子裡接得都是些中下等的恩客也說不定。

　　更甚者，小青這年紀已經過了一個小倌最好的年華，不是運氣好些早早被哪個富貴人家贖回家裡去，要不就是留在青樓裡接一些最下等的客人，總之不管是哪個，都不是長壽的命。

　　如果自己當年沒有把小青給帶回來……

　　思及此，奉雨胃裡一攪，忽然覺著噁心起來，左眼的餘光望向小青，思緒卻忍不住往其他地方想去，譬如小青在青樓裡可能受過什麼教育……

　　逐漸壓不下自己反胃的感覺，奉雨眉尖一挑，陰沉著一張俊臉，他索性直接背過身，看也不看小青一眼便冷聲開口道：「時候不早了，回房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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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不足兼身體欠佳，改以周更形式。

先謝謝大家的喜歡了。

　　奉雨話一說完，便大腳一邁，頭也不回地直接離去了，可憐小青剛反應過來，就只能立刻愣頭愣腦地小跑步跟過去，死命在後面追上奉雨的腳步。

　　小青走在奉雨身後的同時，腦袋瓜裡卻早已亂成一團。

　　感謝七殿下惜字如金，方才就說了四個字，回房伺候。

　　可這伺候到底是要伺候什麼呀！殿下！七殿下！他最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殿下啊！說話要說清楚別只講一半啊！這回房伺候四個字不是很令人想入非非嗎！

　　小青萬分無奈地看著自己眼前的七殿下，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原著中的小青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被七殿下給拉上床的。

　　什麼緣由小青自己已經記不清了，畢竟原著一千七百萬字，要他每一個情節橋段都一清二楚的記住，實在太為難小青這種學渣了，他能記得這裡有一個被拉上床的橋段就已經該謝天謝地了。

　　自打這小半年來，小青每日膽顫心驚、如履薄冰一般地悉心服侍七殿下，最怕的也不過就是這一橋段的出現。

　　雖然現在沒有了熊非在一旁吃醋使絆子，但不管怎麼說，小青都還沒有服侍主子服侍到床上去的嗜好，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然而出乎小青意料之外的是，這一晚上，七殿下照例傳了膳食，讓小青作為式人試完毒以後，又依照往日的規矩，讓人來將餐碗撤下去。小青接著服侍七殿下擦澡淨身，最後又幫七殿下洗了腳以後，等到小青拿著擦腳巾走出七殿下的房間時，他才驚覺今天居然就這麼風平浪靜地渡過了。

　　這就沒了？

　　小青整個人當場就這樣傻愣在了原地，他無法置信地看著頭頂上的一輪明月，任由手中的布巾滴下水珠，在木製的迴廊上積成一灘小水窪。

　　他心中不只一次如此想道，居然這樣就沒事了？

　　「小青，你怎麼還在這裡發呆？」路過的廚房大嬸看見小青呆傻地站在原地，她不禁歎口氣，向前取走對方手裡的布巾。

　　小青這孩子做事雖然算不上勤快，但認真盡責這點，他們府邸下人可是一雙雙眼睛在看著呢，但就認真這點，小青敢說第二，絕對沒有人敢說第一。

　　就是可惜了，這孩子常常動不動就站在原地犯傻，怪可憐的。

　　廚房大嬸又歎口氣，這都是命，她一邊如此想到，一邊搖搖頭，輕拍小青的肩膀，待對方回神以後，才笑著開口說道：「這布巾呢，就交給大嬸我去處理吧。小青你先去祠堂跪，跪完了趕緊去廚房那裡，今天大夥給你留了碗雞湯，這會還在爐子上溫著呢。」

　　民以食為天，小青更是個好吃的吃貨，要知道自從他穿書後到現在，每天的吃食就是早上半個硬饅頭，中午時間就一碗白稀飯，晚上才有白飯青菜配醬油可以吃，肉這種稀缺珍貴的物品，只有偶爾七殿下吃剩而撤下來時，他們這些下人才有機會享用。

　　不過相對於小青，因為式人工作的因素，他其實還是可以在試毒的時候偷吃個幾口，解解嘴饞就是了。

　　但總得來說，還是苦了小青這個愛吃鬼。他在原世界的時候可是一餐不離肉食及甜點，天天吃鹹酥雞都甘願的人，結果現在一上來就讓他白粥醬油配青菜，不說他還以為自己出家去當和尚了呢！

　　所以當他聽到廚房大嬸提到為他留了個雞腿時，小青差點沒有感激涕零的跪下來謝謝廚房大嬸的大恩大德，給別人留食物的人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嗚嗚嗚。

　　心裡一邊這麼想，小青一邊踏著輕盈的腳步，喜孜孜地跑去祠堂裡面跪了。

　　一旁的下人們看著小青滿臉笑容的樣子，紛紛不解地面面相覷，這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好事？第一次看到有人去罰跪還能罰的這麼開心的。

　　廚房大嬸瞟了眼小青，嘆氣道：「可憐啊。」

　　與廚房大嬸是同鄉的園丁不解其意，他操著一口原鄉的方言，好奇探頭問道：「伊是安抓？歡喜到這個形。」

　　廚房大嬸看了眼自家同鄉，又看了看小青，她抹了把不存在的淚水，哽咽道：「伊歹物仔食太多，頭殼壞去啊啦！」

　　園丁微微一怔，看向小青的眼神頓時變得複雜起來，眼見後者笑得花枝招展，腳裡還踩著輕快的腳步一蹦一跳的走去祠堂，看起來絲毫沒有被處罰的樣子，園丁頓時愈加憂心說道：「加肖連就按呢，以後欲安抓？」

　　廚房大嬸一聽，不禁跟著嗚咽了起來，開始向園丁說起小青那個苦啊，年紀輕輕被丟到廠子裡訓練，服下無數的毒物，出廠後除了跟著主子到處奔波服侍以外，一天還吃不到幾頓好料，甚至第一天出廠就吃到不好的東西發高燒在床上躺了一晚。

　　現在可好了，都十八歲的大男人了身子骨還瘦得像是被風一吹就會倒似的，腦子還不正常，整天要不是發呆就是傻笑，以後怎麼娶媳婦啊。

　　園丁聽完廚房大嬸細說小青這些年來一一受過的苦難，也不知是觸景生情，還是因為有著相似的背景，園丁頓時想起了自己好些年前，跟妻子一同留在老鄉裡，因為饑荒而早逝的娃兒。

　　算算年紀，若自家那娃兒還活著，現下也該是跟小青差不多年紀了。

　　到底都是命苦的人。

　　園丁內心一抽一抽的疼著，看著小青背影的眼神又是多加了幾分的關切，他跟廚房大嬸兩人默默看著小青的身影在轉角處消失後不久，園丁忽然像是下定什麼決心般地，心一狠，立刻轉頭就離開了現場。

　　望著園丁離去的背影，廚房大嬸自也是明白園丁的那檔子事的，她輕聲歎了口氣又轉而看向祠堂的方向。

　　府邸的下人們對於主子的事情掌握的並不是十分清楚，但奉雨下令要管家傳達，讓人們多看緊些小青這件事卻是人盡皆知的。

　　下人們不好對主子的事情多置喙些什麼，但這些時間以來小青都是些什麼德性，她大嬸會不知道嗎？

　　要說小青是間諜，講句心實的話，廚房大嬸真的難以相信。

　　可主子懷疑上了小青，他們底下做人奴僕的又能說些什麼呢？大家還不都是閉上了張嘴，一邊為小青擔憂煩心，一邊照管家的指示暗地看著小青的一舉一動。

　　思及此，廚房大嬸最後又是一聲嘆息，緊接著她搖了搖頭，想道回去廚房再給小青弄幾道好料菜色以後，便也跟著轉過身離開現場了。

　　話說奉雨把小青打發離開以後，他閉上了僅剩的左眼養了好一陣子神，直到確定小青真的已經走遠後，他這才敢離開太師椅，赤著腳踩在木頭地板上，獨自一個人步行至前廳，然後他獨自坐到桌案前，輕輕點燃了火種，緩慢地將眼前的油燈燃起。

　　直到油燈杯中的燈芯逐漸亮起，驅趕掉房間一隅的黑暗以後，一直躲在屏風後面靜默不語的男人才走了出來，清秀的臉孔上似笑非笑地說道：「關於秋狩的事情，您是如何考量的呢？」

　　奉雨沒有立刻回答來人的答案，只見沉著張臉，左眼令人捉摸不透地看著那道小小的燈火，過了好半晌，才聽他沉聲說道：「這次參與秋狩的事情，聽傳聞，是太子幫我求來的機會。」

　　「確實如此。」屏風後的男人，也就是常寧本人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他見奉雨沒有要邀請自己入座的意思，便索性直接自己三步並作兩步地步行至蒲團上，大方地坐了下來。

　　沒有理會奉雨愈加陰沉的臉色，常寧倒像是無所覺般地繼續揶揄道：「你不在場真是可惜了，還記得啊，太子殿下當日一臉正氣十足地立足在那大殿之上，不斷頭頭是道的說他多心疼你這個七弟，什麼多年來被拒絕於宮圍外，身為皇子卻受不得什麼皇家教育，痴傻也就算了，好歹也得讓兄弟們偶爾聚聚，免得感情散去云云。那個伶牙俐齒，君上的表情精彩絕倫，你合該在場看看的。」

　　奉雨啜口茶，冷聲說道：「父皇多年前便下令，非必要，我不得入大殿議政。」

　　常寧微蹙起眉，唔了一聲，他倒是想說說奉雨這不懂得圓融處事及察言觀色的脾氣，才最有可能是君上不想看見奉雨的原因。

　　常寧自認自己的確輕浮了些，可當今君上就是喜歡人家講好聽話，不喜歡底下的人板著臉講事情，大殿上偶爾傳出君上要眾臣別太拘謹的風聲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

　　總之，君上的脾氣，常寧認為自己是摸的相當熟悉了，君上呢，就是喜歡和和氣氣地樣子，太過正經的話反而會讓君上坐立不安，當然了，面對天子時也不可太過隨意，雖說俗話伴君如伴虎，但只要做好本份、進退得宜，基本上都不用擔心自己的人頭隨時落地。

　　可偏偏奉雨這老愛板張冷臉的臭脾氣，別說是討君上歡心了，沒有被討厭就該謝天謝地了……常寧差點都忘了，眼前這位七皇子不就正是被君上討厭才不得入大殿議政嗎。

　　思及此，常寧內心不禁嘆了口氣，小青這孩子也不知是怎麼搞得，怎麼就這麼死心踏地的跟上奉雨了呢，當初跟他常寧兩個人一起遠走高飛不就得了，省得在這裡淌一灘宮鬥混水。

　　常寧本身對這些朝廷事務沒什麼興趣，可以的話也不大想碰，但只要小青一天還身在奉雨這祁王府裡，他常寧就是想走都走不了。

　　誰讓常寧對於小青的想法，是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呢。

　　又在心裡嘆口氣，常寧聳了聳肩，盡量讓自己不那麼尷尬地繼續說道：「總之呢，這次讓您參加秋狩的事情確實是太子殿下提出來的，至於太子為何突然提起了這件事……」

　　奉雨冷笑一聲，涼涼地說道：「還不是他那派來本王底下的細作，勤勞地給他遞消息去了。」

　　常寧一聽，稍微有些亂了陣腳，他連忙出聲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殿下，您捫心自問，秦青雖然暗中給太子殿下遞了消息，可那些消息的真偽度，這小半年來，沒有人比您自己要更清楚了。」

　　常寧話才說完就有些後悔了，這陣子以來奉雨對小青的疑心本就日漸增多，常寧方才一時心急，逞了一陣口舌之能，現在細想實在太過衝動，要護小青周全的意思太過明顯，恐怕……這會已經引來奉雨的懷疑了。

　　果不其然，奉雨冷哼了聲，接著便諷刺般地開口道：「你倒是著急。」

　　常寧抿了抿唇，頓時安靜了下來。

　　桌案前的燈火因風而微微搖曳，奉雨一臉好整以暇的看著常寧，倒是想看看對方還能說出些什麼話來。

　　常寧端坐在蒲團上的把背打直，他一動也不動地乖乖坐好，又看了奉雨好一陣子，才既無奈又無力地開口說道：「我倒不是著急殿下您何時處理秦青，只是怕您錯怪了人，平白給這祈王府再添上一條人命罷了。」

　　奉雨挑了挑眉，略有些沉不住氣地說道：「他都明目張膽地在本王這祁王府下給太子遞消息，而且是本王親眼所見的事情。這要真還能錯怪人，那本王這隻眼睛，可真是愈來愈不中用了。」

　　面對奉雨那躁動的情緒，常寧心中歎口氣，他低垂著眼眸只說道：「殿下心中已經認定，此人在您身側必定是居心不良。那麼定之再多說些什麼，倒顯得都是在幫那人說話了。」

　　常寧大概是在五年半前，小青從樓裡被帶入場中接受訓練後的第三個月時接近奉雨的。

　　原因倒也無他，只是比較方便最近照看小青而已。對常寧來說唯一的差別就是從江湖人的身份，轉變為朝廷宮中的士大夫罷了。

　　小青對常寧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不是利益上的那種重要，雖然現在常寧還不能對小青坦白，但只要是為了小青，哪怕是踏入修羅地獄他也覺得在所不惜。

　　常寧接觸奉雨之後，慢慢地取得對方的信任，然後進入祁王府，最後成為奉雨底下謀劃策略的主要謀士。

　　常寧在這府邸少說也有三、四年了，過去也聽奉雨說了不少麻煩的事情，討論的過程中難免會聽對方說一些私人感情上的考量。

　　常寧不能說自己非常熟悉奉雨，但他至少知道奉雨這個人，其實沒什麼安全感。

　　奉雨的疑心很重，也不太容易相信別人。就像剛剛那樣，就算常寧在奉雨身邊已經有好些年了，也幫過奉雨謀劃過不少次，但在奉雨心底，終歸是沒能完全的相信常寧。

　　這幾年祁王府裡也不是沒有出過密探或間諜，只是這些密探無一不是在被發現以後就被下令直接殺掉，就是生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許多密探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可奉雨卻執意要人繼續拷問，直到把人逼瘋乃至於自盡之時，奉雨才會就此罷手，再命人把屍體丟到後山亂葬崗去。

　　對奉雨來說，所有的威脅都必須在苗頭剛起來之前全部掐掉，若是留下必然後患無窮。而且奉雨這個人的心性，是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的。

　　常寧覺得這是除了疑心以外，這也代表奉雨這個人對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安全感，因為感到不安，只好在別人主動攻擊之前，自己先撲過去把會威脅到自己的事物全部給毀掉。

　　過去也曾經有幾次，如果不是常寧在旁適時拉著對方，奉雨早就沈不住氣惹得宮中不生安寧，更不知道這會這祁王府還能不能好好地立足在這了。

　　思即此，常寧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時節點似乎是一個年度中，奉雨唯一一個可以自由進出宮中的月份。

　　常寧看了看奉雨那張陰晴不定的側臉，燈火映在兩人中間，晚風自窗外輕輕撫過，杯燈裡的火光猛地一震搖曳，使得二人映在牆上的影子生生消逝了一會，轉瞬卻又立刻恢復過來。

　　常寧問道：「殿下，關於今年您進宮的事情，您有所安排了嗎？」

　　理論上，奉雨要在第一次入宮時去見君上，這是君上下的規定。詳細內容常寧也不太清楚，奉雨本人也沒有提過，只知道第一次入宮時，奉雨跟君上會面的時間通常都會特別久，常寧本身不能陪同入宮，就是不知道這對父子見了面都在說些什麼就是了。

　　經過方才那一番談話，奉雨先是看了一眼常寧，接著又有些心虛地收回了眼神，他轉而看向窗外，試圖緩和自己尷尬的情緒說道：「暫時……還沒有特別的打算。」

　　常寧想了想，他提議道：「據我所知，太子殿下明天會進宮見皇后娘娘一趟。」

　　奉雨不解其意，他皺起眉頭重新看向常寧，想試著從對方臉上找出一些端倪，但常寧的樣子依舊如往常一般溫文儒雅地笑著，乍看之下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真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剛要護小青周全的舉動令奉雨起疑罷了。

　　實在挑不出對方的什麼錯處，奉雨只得假裝好奇地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

　　常寧唰地一聲攤開折傘，他故弄玄虛地哼哼兩聲，然後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說道：「殿下不是正在懷疑您身邊的小式人嗎？」

　　奉雨內心有些無言，他一邊想著常寧怕不是忘記自己剛剛也被他懷疑了吧，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