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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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SCID-異鄉人 [G](0415開放預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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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Calix觴君 發表於 2020-1-15 15:4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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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9】

「列卡度先生不接受任何條件,兩位請回吧。」
沒有給發聲的律師任何眼神,布蘭登直視坐在桌子另一端姿態從容的男人,「顯然你在這裡住得還挺習慣,否則怎麼會忘了這裡不是你那高貴奢華的豪宅。」語調如昔,出奇不意刺得前一刻還有些得意的律師埃文斯一臉錯愕。
「在我的條件獲得回應以前,你可以不用白費力氣,更何況我離開這鬼地方的日子也快到了。」
前幾天的激動失態彷彿只是錯覺,即便身著統一的橘色囚衣,少了名酒和雪茄點綴,列卡度不忘擺出他身為幫派領袖的氣勢和作派,甚至沒給一旁的黑人警探一個眼神,意思很明顯,他沒將丹佐放在眼中。
「你知道這種地方總是不時發生離奇暴斃的事件,我今天剛好順路過來看看你是否一切安好。」
饒是布蘭登嘴上說得再客氣,若有所指的暗示聽在男人耳中卻是怎麼樣也高興不起來,只見列卡度手掌攥握成拳,「你──」正打算說些什麼就讓布蘭登先一步打斷:「時間差不多了,署內還有急事,那我就不打擾了。列卡度先生,好好休息。」
這是第三回與男人會談,除了費婭,其餘女孩都已不再能夠開口指認,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兩人自然也不是頭一回鎩羽而歸,縱然如此男人的笑容仍舊禮貌而疏遠,令人心生不悅之餘卻抓不著破綻。


隨著領路的獄警走過長廊,兩人經過三道分別需要密碼、指紋及虹膜驗證的門,自入口的登記櫃台取回證件,丹佐這才開口問道:「你說有急事,所以等會的案件會報,你沒有要出席嗎?」布蘭登的說詞是否騙過列卡度已不可考,但很顯然己方的黑人警探當真了。

出乎意料的提問讓布蘭登不禁緩了步伐,擰著眉,向丹佐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你認真的嗎?」
「我──」
被問得猛然一噎,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的黑人警探張著嘴搭不上腔,今天上午相處了約莫兩個小時唯一的對話就此結束。
望著已經駛出車道的黃色雪佛蘭,丹佐手擱在方向盤上,深邃的眸瞳透出晦暗不明的情緒。

打從幾天前的不歡而散之後,正如布蘭登所言,他的車修好了,自然沒有理由再由丹佐接送,雖說仍舊一同查案,兩人同進同出的畫面卻已成歷史。
當初讓人暴力破壞的車體已經重新鈑金烤漆,曾經的白色被亮黃色取代,外型看上去與電影變形金剛中的大黃蜂如出一轍,拉風模樣較先前有過之而不及,不費吹灰之力便輕易大把目光,黑人警探亦不例外,然而究其理由卻不是這麼單純。


於是一路上男人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亮黃色的車體,兩台車一前一後地駛過熱鬧的街道,最後雙雙拐進警察大樓的地下車道。
待到丹佐將車停妥,遠遠地就見電梯緩緩闔上,裡頭的唯一乘客似乎以行動表示不願與自己共處一室。
暗嘆了口氣,黑人警探認份地選擇勞動雙腿,待到丹佐推開樓梯間的門,只見步出電梯的褐髮檢察官步伐沒停直往道格拉斯的獨立辦公室走去,待到門板關上,前一刻還目不斜視的金髮鑑識官便迫不及待地湊上前來:「和前兩天一樣,今天也是兩輛車啊。」
「科學怪人你今天怎麼沒在實驗室擺弄那些儀器。」裝作沒有聽懂約恩話中的隱含意味,丹佐隨口虛應。
「我說……之前不是你負責開車嗎,司機先生。」
「他的車修好了。」
「是哪家車廠拖到現在才修好,也太久了吧。」
約恩嘟囔著,突然沒預警地話鋒一轉,「該不會你們發生了什麼吧?」朝已經關上的門板昂了昂下頷,碧色眸瞳滿是審視。
「就是一點小意外──」
話才說到一半,喀一聲,門板打開的聲響由身後傳來,幾乎是本能地丹佐連忙噤聲,於是,約恩不合時宜的大笑招來所有人的注意,自然包括方才走出獨立辦公室的兩人。

只見布蘭登不著痕跡地蹙起眉頭,急促的步伐並未停歇,與道格拉斯匆忙道別邊走進電梯,「那我先走了,抱歉下午的會報臨時缺席。」期間目光沒分給旁人一絲一毫。
聞言,丹佐先是一愣,自己這是……被唬了兩次?
浮上腦海的念頭很快便被駁回,從里克斯島回程的路途不算短,也許對方接到了無法推託的通知,直到此時,丹佐這才真切地意識到男人手上並不只有與特搜組合作的案件,不論擱在何處,即便身為首席檢察官亦有推卻不了的人情與政治性任務,更遑論是藏汙納垢的紐約州。

不輕不重的悶哼響起,鉤子一般不怎麼溫柔地將男人神遊的思緒拉回現實。
「約恩別太過份,你沒見丹佐眼眶都泛紅了。」銜著棒棒糖的亞洲女孩嘴上打圓場,語調卻透出濃烈的興味。
「停止無謂的廢話,你們倆沒正事做了嗎!」黑人警探放棄深思自己究竟是哪個環節露了餡,端起副組長的架子,略顯不足的震懾力只換來兩人更加猖狂的打趣。

「各位,」
重返辦公室的道格拉斯不甘被拒於話題之外,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幾名組員,似真似假地問道:「我錯過了什麼嗎?」
「約恩和克萊兒有進度和你報告。」丹佐搶先答腔。
「丹佐!」
「是,我正聽著呢。」像是沒瞧見金髮鑑識官面上的侷促,找著機會回敬的黑人警探咧開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燦爛。

好脾氣的道格拉斯沒有追究幾人無傷大雅的玩笑,隨口關切了進度,尚未來得及多問,嗡嗡的震動聲便打斷未完的對話。
瑣碎的線索僅是冰山一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卻始終未能確認隱藏在海面下的範如何廣泛,思及此,大夥便沒了嘻笑打鬧的心情。




突破層層阻礙,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說服外交部為此案提供特搜組與東歐國家的溝通管道,期望藉以核實幾名死者的身分。
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幾天過去,問路的石子像是沉進湖底般悄聲無息,還沒得到回音,列卡度即將被釋放的噩耗便先一步來到。
持有毒品的本就並非列卡度本人,鑒於檢方遲遲無法提出新事證,更因為薩爾瓦多幫常年經營盤根錯節的勢力,這頭蟄伏在沼澤之中的巨鱷終是以極高額的保釋金重獲自由。

而今天,便是獲釋的日子。
這種日子,身為主事的特搜組自然沒能閒著,依照慣例記者會將在下午三點半於警局廣場舉行,為此,大批警力與媒體無不嚴正以待,當然後者是樂得憑空落下免費頭條。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內,請──」
嘖了嘖嘴,沒有耐心聽完機械女聲冷硬的回應,丹佐掐斷通話,垂眸瞪著螢幕上的聯絡人姓名陷入沉思。
昨晚下班前,自家組長的提醒給了丹佐最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男人必須不爭氣地承認撥出號碼的當下確實心懷忐忑,相對丹佐捂在胸口無可言明的期待,無人接聽的結果彷彿一桶冷水兜頭澆下。

花費一晚上撫平刺骨的涼意,現在時間約莫上午九點,始終沒有等到回電的黑人警探索性重新撥通號碼,與前一回的無人接聽不同,不在服務區不外乎手機沒電、關機,亦或來電者被列為黑名單幾種原因。

將手機收回口袋邊反思自己這些日子是否又不小心惹惱了男人,即便布蘭登的性格有些偏執和難以捉摸,然而關鍵時刻聯絡不上這種事很顯然並不符合男人的行事作風。
也許只是自己多想了,強壓下心頭沒來由的躁動和不安,丹佐如是自我安慰。

就這麼揣著困惑到中午,丹佐終於忍不住撥通另一組市話。
「您好這裡是紐約州檢察署,請直撥分機號碼,或撥米字鍵由總機為您服務。」
輸入分機號碼又是規律的鈴響,黑人警探面無表情地加快指尖敲擊桌面的頻率,約莫三十秒後丹佐等來的卻是毫無起伏的清冷女聲:「該分機暫時無人接聽,將轉接總機為──」指腹滑過螢幕,無機質的聲線嘎然而止。
心頭的不安由最初的米粒大小已膨脹至氣球般,將丹佐胸口塞得毫無縫隙,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就布蘭登對於異鄉人一案的關切程度,丹佐認為縱然男人事務繁忙也不至於連回電的時間都沒有,如今斷聯的情況只可能是……「該死,出事了!」思及此,丹佐忍不住暗罵出聲。
黑人警探向來以好脾氣著稱,反常的舉動理所當然地吸引克萊兒的注意。

丹佐沒有浪費時間解釋,目光對上的同時提出要求:「克萊兒,麻煩妳幫我追蹤布蘭登的所在位置。」
「好。」
許是丹佐的面色太過凝重,辦公室內唯一的同仁,埋首於電腦世界的鑑識官一句話也沒多問,清脆的鍵盤敲擊聲彷彿開幕前的鼓聲,一下一下將心口打得不住震顫。

「丹佐!」
與平日的淡然不同,亞洲女孩上揚的聲調透出幾分急促。
毋須言語,丹佐已經從克萊兒的表情看出顯而易見的負面消息,「有多糟糕?」沉聲問道,一張勢力劃分清楚的地圖浮上腦海,丹佐已經在心裡推演該如何帶著人從龍潭虎穴全身而退,卻沒想克萊兒會給出這般答案。
「我選擇整個紐約州的範圍重複試了幾次,沒有任何訊號。」

沒有符合條件的項目。
瞪著螢幕上閃爍的紅色字樣,超乎預期的結果令丹佐錯愕得幾乎無法反應。

隨著科技日新月異,手機成為現代人最為親密的隨身物品,亦是最易出賣自己行蹤的物件。
定位技術主要依賴手機自主發送信號,倘若關機便無計可施,為避免辦案人員於偵查過程中發生意外,經過幾番安全與人權的論戰,自認可能暴露在危險中的人員主動申請植入定位軟體終於成為一種選擇,只要手機尚可運作便可利用軟體後門遠端開機,即使在沒有網路沒有電力的情況下亦能追蹤,當然是在手機沒有拔掉電池的前提下。
鑒於智慧型手機多數採用電池不可拆設計,這意味布蘭登的手機極可能已遭外力破壞。


「會不會只是電話壞了?」將黑人警探整個上午的心神不寧看在眼中,身形嬌小的女孩站起身,問得小心翼翼。
「還不能確定,但……」
眉頭深鎖的丹佐抿了抿唇,隱沒明顯不動聽的後半句,無暇多加說明,「我去一趟檢察署。」丹佐拋下一句便急忙奪門而出,恰好與步出電梯的約恩撞個滿懷。
「哎!去哪呢這麼急?」
沒有應聲,趕時間的黑人警探捨棄電梯直接向樓梯間衝去,這種時候比起需要等待的電梯雙腳才是最能夠依靠。

似是為了貫徹這種概念,衝出警察大樓的男人連車都沒開,目標十分明確,正是距離警察廣場步行約十分鐘左右的檢察署。
一般情況下步行與車程所需時間相差無幾,然而凡事總有例外,畢竟鮮少有人會視行人和來車為無物,維持百米短跑的速度一路狂奔,橫衝直撞的身影在滿是商務人士的大街上顯得格外突兀。
期間甚至不忘抽空撥通手機,「我是特搜組的丹佐,悉德尼,我想確認列卡度目前的情況,對就是預計今天下午釋放的赫納羅‧列卡度‧安德拉德。」
只有丹佐自己知曉電話接通的霎那有多麼令人欣喜若狂,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麼,只聽黑人警探揚高聲調,咬牙切齒地加重強調,「去你的事先預約,我的意思是立刻!馬上!我在線上等,麻煩你現在就去確認謝謝。」不容質疑的語氣顯然惹來對方的反彈,若說以往丹佐也許有興致耐心周旋,然而現下急躁和焦慮早已取而代之。
「要投訴請便,如果需要我可以給你警察編號。現在你已經多浪費了我五秒鐘,該死的告訴我列卡度還在你們的控制下。是,他即將獲得自由,但也是三個小時後,現在好好地──」

「叭──」
「你他媽的沒長眼睛嗎?!想死為什麼不去跳樓!」刺耳的喇叭聲和咒罵打斷丹佐未完的語句。
循聲望去,丹佐冷睨了仍在叫囂的司機一眼,成功嚇阻耍嘴皮子外還打算上前理論的男人。

意外的插曲有如不礙事卻惱人的蒼蠅,黑人警探沒有因此慢下腳步,兩分鐘後,丹佐終是在外觀沒什麼特色的大樓面前停下腳步,沉靜一陣子的手機亦再次傳來聲響,「是、我還在,請說。」
「好的謝謝你。」
如期得到答覆,盤踞在丹佐心頭的煩悶不減反增。
列卡度是個不定時炸彈,暫時沒有異狀雖說少了一樁麻煩,卻不能樂觀地認為對方沒有引爆的可能。

呼了口氣,經過劇烈運動仍不顯疲態的警探長腿一邁,幾個大步跨上門前的台階,推開玻璃門冷氣隨之撲面而來。

不知是否因為周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勢,這回丹佐幸運地沒讓警衛阻攔,叮,很輕的一聲脆響,渾身緊繃處在警戒狀態的男人猛地回頭,下意識朝發聲處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稱不上熟悉的身影。
丹佐對之有印象的理由無他,正是對方稚氣生澀的臉龐,似乎是不久前才剛加入的新人。
「……艾克?你叫艾克對吧?」
一把拉住正走出電梯的青年,丹佐也不管對方是否反應得過來,倒豆子一般的語速極快:「我是特搜組的悉德尼,我有急事要找布蘭……不、我是說伊茲在嗎?」而警探瞧不見的是自己那雙浸染了墨色的眸瞳透出如何明亮的精光,像是熠熠生輝的星點,承載著名為希冀的情緒。
「誰?你做什麼!」
胳膊上的手掌鐵鉗一般掙脫不開,猝不及防的突襲顯然嚇懵了艾克。
「我問你布蘭登‧伊茲,在嗎?」
「伊茲?你說首席嗎?我們的辦公室在不同樓層。」
聞言,丹佐用靜默的兩秒鐘深吸了口氣,壓下胸口不住膨脹翻騰的不安,雙唇一碰,吐出口的聲線帶著幾分疲憊:「算了你走吧。」提不起力氣多說,丹佐放開手,順勢進了門未關上的電梯。


是的,躁動的男人竟然選擇了電梯。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情緒,求知求真的慾望驅使人們不斷追尋前進,然而當真相近在眼前時,反倒湧上一股沒來由的膽怯。

片刻的出神後電梯已經抵達標的樓層,穿過燈火通明的辦公區,就見長廊深處的黑暗顯得格格不入。
停在掛有名牌的獨立辦公室前,丹佐尚未來得及伸出手,門板卻先一步讓人由內拉開,不著痕跡地倒抽一口氣,然而在雙眼熟悉黑暗看清楚對方輪廓後,前一秒升起的喜悅登時消散無蹤。
空蕩蕩的辦公室更是讓丹佐心頭一沉,眸底殘存的微光一跳,幾乎熄滅。

「瑞妮?」
「丹佐?你看起來嗯……不太好,還好嗎?」
「伊茲在嗎?」
「我今天都沒看見首席,也許他今天開庭?」
將阻在跟前的助理檢察官以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道推開,只見黑人警探逕自踏入屬於布蘭登的獨立辦公室,信步繞了一周,雷達似的視線一寸寸掃過屋內每一處角落。
「等等、你做什麼!你不能就這樣闖進首席的辦公室!」
無視耳邊聲音高亢的質疑,丹佐在瑞妮幾乎失去耐心前發話:「我要調整棟大樓昨天到目前為止的監視器紀錄。」
「什麼?」秀眉擰起,跟不上男人思維的瑞妮一臉不可置信。
「我懷疑布蘭登,也就是妳們的首席目前身處險境。」
「怎麼會?什麼險境?你有什麼證據嗎?」驚呼出聲,年輕的助理檢察官瞪大一雙眼,不自覺加快語速。
「比起證據,我以為妳會先問搜索令。」
「你!」
被堵得一噎,血色爭先恐後地湧上女人的面頰,可見氣得不輕。
「我現在要封鎖這間辦公室,馬上就會有人來採證,當然所謂的證物包括你懷裡那一疊。」
「你憑什麼這麼做!」
「謝謝。好,妳現在可以去四處大聲嚷嚷了。對了,記得找能夠主事的人。」取過瑞妮手中的文件,丹佐在女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笑著走出辦公室並將門板在身後關上,像是最忠誠的士兵守在堡壘外不受進犯。
拜自家好脾氣的組長所賜,先斬後奏這種事丹佐沒有少做過,聽著手機傳出的規律嘟嘟聲,尋思著如何解釋並說服道格認同自己出格的行為,邊分神朝蹬著高跟鞋逐漸遠去的背影瞥去。
與瑞妮相識超過兩年,雖說並未有直接合作的機會,但偶爾碰上兩人亦會隨口聊上兩句,即便如此,卻不影響丹佐擺出公事公辦不近人情的模樣。


一如預期,重返現場的瑞妮帶來丹佐曾在螢光幕前見過的兩位女士,主事的布蘭登不見蹤影,毫無疑問的自是依層級接續遞補。
分別向來人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先發制人的警探順利拔得頭籌:「真高興見到你們,為了不浪費時間請容我邊走邊說,我希望能夠檢查貴單位這兩天的監視紀錄。另外請幫我個忙,在特搜組的人抵達以前派人看好這裡好嗎?我的意思是三個人。」既有看門的效果,亦能相互制約。
丹佐斂下眉眼嘴角微彎,試圖讓自己看上去真誠一些。

只見其中一位年近五十保養得宜的女士有條理地將人員安排妥當,「行了,走吧。」不高的聲調透出幾分不容抵抗的傲氣,沒讓丹佐有多說的機會,發話的女士已經舉步走在前頭。
一行三人,除了鞋跟敲擊地面的脆響一路上無人發言,由沉默積累而成的低氣壓抑鬱得幾乎令人窒息。

所幸到監控室的路程並不遠,三人在門前停下腳步,一手搭在門把上一頭長鬈髮的女士張口就是尖銳的問句:「悉德尼警官對嗎?在沒有搜索令的情況下這麼做你知道後果嗎?」
「確定我胡說八道後再處分也不遲,不是嗎?」
畢竟理虧在先,對方的反應或許不友善卻乃是人之常情,丹佐並未太過在意,而是自顧自地擠到由九個小螢幕組成的巨大監控牆前,六個人十二隻眼睛齊勾勾瞪著螢幕直瞧。
「這時間太早了,直接快轉到昨晚十點再放慢速度。」
檢察署確實是個大單位,但八卦流傳的速度從來不容小覷,一行人如此大陣仗,第一站的監控中心或多或少都耳聞了風聲。
見自家長官並未反駁,負責操控儀器的工程師不置可否地依言照做。

「有了,這時候布蘭登還在辦公室,」
片刻過後,丹佐率先從眾多同時播放的螢幕中認出男人的身影,食指在空中點了點,嘴上也沒閒著依照時序理出頭緒:「大約十點二十分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二十五分踏進電梯,三分鐘後電梯抵達地下停車場,然後進入視線死角。」
標的對象暫時消失在畫面中,前一刻還繃緊神經的眾人隨之鬆懈下來,卻不想十分鐘過去仍舊不見身影。

「十五分鐘,已經太久了!」
「或許只是首席剛好避開了鏡頭?嘿,有車開出閘道了!」
「悍馬可不符合布蘭登的品味。他的車是黃色雪弗蘭,和大黃蜂同款。」與男人興奮的語氣迥然不同,丹佐的聲線沉得幾乎透出寒意。
「把畫面切換到今天早上,也許──」只是虛驚一場……
沒能昧著良心說出自欺欺人場面話的女聲在丹佐一記眼神下嘎然而止。
比起面面相覷的眾人,先一步動作的仍舊是早已習慣應對緊急狀況的黑人警探,丹佐不發一言掉頭離開監控中心,直往電梯方向走去,比起寄託於渺茫的奇蹟,男人更願意實地勘驗現場。

然而壞消息是丹佐在停車場來來回回一連繞了數圈,除了一台太過招搖的明黃色跑車以外什麼也沒找到。
就在丹佐一籌莫展之餘,一個念頭驀然掠過腦門──也許在監視器無法記錄的角度,布蘭登在掙扎之餘會不小心落下,甚至故意留下些什麼?

「停車場多久清掃一次?」
只見男人遲疑片刻才答道:「每天早上九點半左右整棟樓會開始清潔作業。」不難看出丹佐的問題令警衛感到疑惑。
「這裡有負責失物招領的單位吧?」
黑人警探猛轉過身,像是突然想起兩位副檢察長的存在,「還有找出當時停車場內的車輛有哪些,或許行車紀錄器有拍到些什麼。」


結果很快揭曉,因為當時早已過了上班時間,停車場內的車輛並不多。
至於已經無法正常開機的手機是由清潔人員送至失物招領單位,拾取位置與丹佐推估的相去不遠,正是步出電梯後不遠處的視線死角,有極高可能屬於目前下落不明的布蘭登。
螢幕爬滿裂痕的手機成了目前為止最直接的證據,畢竟畫面中可以清楚看見布蘭登前一刻還拿在手上的手機,在正常情況下,丟了豈會無所作為?
證實自己的推論,亦成功說服持反對意見的聲浪,丹佐卻絲毫不覺喜悅。
將手機放進證物袋,丹佐的面色越發不明朗,「謝謝你們的配合,接下來就是特搜組的業務了,我會請同仁封鎖地下室和布蘭登的辦公室,當然監視紀錄和相關物品都會被當作證物徵收。」不容質疑的語氣並非請求,僅是告知。
饒是兩人再不甘願,亦無立場出言拒絕。


簡單處理到一段落,黑人警探毫無心理壓力地將後續事宜丟給留在現場採證的約恩,走在返回警察廣場的路上,丹佐接通來電,「嘿幸運女神,拜託告訴我好消息。」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我就知道沒有這麼好的事,來吧我聽著。」嘴上說得輕快,唯有丹佐知曉自己花了多少力道死死攥握手機。
「車子找到了。那台悍馬在兩個月前掛失,已經請巡警協助拖吊帶回蒐證,但只有車。」
不自然地停頓三秒鐘,丹佐似乎在消化這個消息,「麻煩妳把悍馬從檢察署到被發現位置路途中可能經過的死角都定位出來,我就不進辦公室了。」

「兩個,分別是法拉盛的裝潢材料倉庫和大都會街上的肉品生鮮超市。」黑人警探坐進車內,這才剛戴上藍芽耳機,便聽克萊兒答道。
「超市停車場有裝設監視器嗎?」動作麻利地自副駕駛座的置物櫃取出紙本地圖嘩地打開,只見丹佐一邊問,一邊找出檢察署、悍馬位置、裝潢材料倉庫及肉品生鮮超市的位置,手上熟練地分別畫出四個大圈。
「裝了,但年久失修。」
克萊兒的答案在預期之中,沒有追究這種過於稀鬆平常的狀況,丹佐將筆尖停在代表悍馬位置的紅圈,沉吟半晌才發話:「來來去去的停車場是最好的掩護,無法推測時間差導致搜索範圍擴大。」
「真高興你和我想到一個方向。十一點左右恰好是生鮮超市關門的時間,以鄰近的道路監視器推測約莫有近二十台車輛離開,多數車輛經過排查沒有嫌疑,目前仍有三輛下落不明,只能概略看出一輛往中國城,另外兩輛開向布魯克林區,但具體位置尚無法確定。」
聽出女孩的困擾,丹佐也不催促,「確定後給我電話。」隨手將地圖拋到副駕駛座,發動引擎到車子駛出閘道僅花了不到三分鐘。
雖說尚未確定標的位置,但丹佐有強烈的預感,終究會座落在布魯克林週邊。




來自後腦的鈍痛讓男人忍不住低吟出聲,「唔……」眨了眨眼只覺得一片昏暗,沉浮微粒在光線照射下格外清晰,不及細看,扭曲的景象便爭先恐後地擠進眼底,而後是直衝腦門的暈眩感。
猶記失去意識時仍是黑夜,如今天已亮得刺眼,思及此,布蘭登忍不住自嘲除了一身痠痛已外倒是多賺了補眠時間。

身處不熟悉的環境,男人也不慌張,掙扎著爬起身,扶正眼鏡本能地低頭想確認時間,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手錶、手機、領帶夾等值錢物品全讓人收刮乾淨,雙手則是被腕間的束帶限制。
多虧屋頂侵蝕嚴重的破損,褐髮的檢察官依稀可瞧見四周堆滿了不知名的雜物,整個空間是由幾片金屬板構成,鼻腔內的空氣揉合了老舊的陳腐氣味及濃烈的燃油味,綜合所有觀察不難推測這是一個裝有油料的廢棄貨櫃。

然而未待布蘭登深究自己被關押何處,便聽聞刺耳的拖曳聲劃破沉默,被轟然推開的金屬門生鏽得十分嚴重。
雙眼緊閉,整個人以清醒時的姿勢趴在滿是塵土的地面,少了視覺,其餘五感似是被擴張至最大,笑鬧聲和步伐聲自身後靠近。
「女人就是愛操心,」
下一秒,劇痛自讓人猛力拉扯的頭皮傳來,受制於人的布蘭登忍不住悶哼出聲,整個人被迫呈現跪姿昂起腦袋,仰視站在自己跟前雙手抱胸的大漢。
「沒死就吱個聲。」
「吱。」
聞言,男人一愣,隨即露出猙獰的笑容,「看來的確還沒死透。」說著邊打手勢讓候在一旁的跟班上前。

「說話。」
拋棄式的手機貼在耳邊,聽聞電話另一端傳出的男聲,喉頭滾動,褐髮的檢察官沒來由地低笑出聲:「是我,被關在一個又髒又臭的地方,顯然對方是打算用油薰死我。」知曉對方不會讓自己多說,布蘭登語速極快。
果不其然,下一秒手機便被拿開,順帶因為多話換來一記狠踹。

「聽到了吧,人還會喘氣,但幾個小時過後就不一定了。」
顯然道格拉斯的回應不外乎是紐約州政府不接受威脅一類的官方正解,「我不想聽這些廢話,記住你們只有一個小時。」只聽男人憤憤然地掛斷電話,啐了口唾沫,罵咧咧道:「這些狗娘養的條子都是一個德性,非要看見屍體才會怕。」

「為什麼沒想過我其實不值那個價值?」相較一干附和聲浪,布蘭登自損身價的發言顯得十分突兀。
「呿什麼首席也不過是頭銜嘛。」
不在意男人話中的嘲諷,布蘭登像是沒有瞧見幾人別在腰間的槍,特意放慢的輕挑語氣滿是揶揄:「下手之前何不動動你的腦子?還是不只雇主,連你都沒有那種東西?」
「閉嘴!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
亦許是遷怒,又或許是惱羞成怒,領頭的男人一腳將布蘭登踹倒在地,彷彿吹響的號角一干跟班隨即湧上,爭先恐後地教訓出言不遜的布蘭登。

沒有收斂力道的拳腳雨點似地落在身上,出言挑釁的檢察官沒有反抗,蝦一般弓起身子本能地護住人體最是脆弱的頭腹。
不一會,就見布蘭登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似乎暈了過去,向來梳攏整齊的金褐色髮絲散落在額前,一襲高價黑西裝滿佈腳印,看上去狼狽而落魄。
「呿、跟那女人說的一樣,擺出自以為是的態度卻只有一張嘴。夠了,暫時留他一條命。走!外頭喝酒去,就這德性諒他也鬧不出什麼事情。」高壯的大漢嗤笑一聲,招呼眾人離去前不忘又踢了布蘭登一腳,然而在無人瞧見的角度本該昏厥過去的男人悄悄然勾起一抹笑。




黑色轎車車速堪堪壓在規定限速上,方才駛過布魯克林大橋,電話便來了。
「最後一輛墨綠色轎車也是往布魯克林方向,專挑沒有監視器的路走,只能大致推測目標是落日公園一區,車號和地址都發給你了。對了,剛才收到回報悍馬後座發現屬於男性的金褐色髮絲,不過還沒來得及比對DNA。」
末了,補了一句,「丹佐,這樣很冒險。」一則明說尚未經過人工排查的線索,另則暗指丹佐如此先斬後奏的舉動。
「我知道,克萊兒謝了。」
聞言,黑人警探絲毫不顯興奮,而是面色陰騖,目光暗了下來。
將方向盤猛打到底,車體在眾多車流中強硬而蠻橫地直往右轉,目標落日公園。
三個選項,皆大歡喜的正解可能隱於其中,同樣地也可能盡數錯誤,然而在無暇反覆確認的危急情況下,這是不容偏差的賭注。





「輸了就喝乾!別想賴帳!」
一手紅牛被重重放上當作簡易桌面的鐵桶上,鼓譟著要求領頭的大漢一口氣喝光,只見眾人推推攘攘相互打鬧,不知是誰問了一句:「哪裡來的煙味?」
「你是瞎了沒看到胖子抽菸嗎?」
被搪塞的男人仍舊神經質地四處張望,最末找著源頭時不自覺瞪著由貨櫃中不斷冒出的黑煙愣了數秒鐘,這才回神嚷嚷:「抽菸個屁!燒起來了!裡面他媽的燒起來了!」
「該死,那狗娘養的傢伙還在裡面!」
幾乎是鐵門被踹開的瞬間,嗆人的煙霧便迫不及待地湧出,視線大為受限,外加對於火光本能的畏懼,入內搜索的幾人僅是簡單地確認沒有瞧見人質後便匆匆離開溫度逐漸升高的貨櫃。
「不見了!」
「瞎嚷什麼!人跑了他媽的不會去外頭找嗎?」

幾人一哄而散,聽聞喧鬧聲越發遠去,應該空無一人的貨櫃中卻在這時傳出物體移動的碰撞聲響,「咳、咳咳……」一抹狼狽的身影用西裝外套摀著口鼻,正是幾人認為已經成功逃出的布蘭登。
只見灰頭土臉的男人腳步踉蹌,整個人從火堆中全身上下幾乎無一乾淨,髮絲黏在額際,不再是純白色的襯衫被汗水浸透,褲腳甚至被火星燒出一個洞。

無暇因為以己方換取對方犧牲的計謀奏效而歡呼,將滿是油污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布蘭登暗自慶幸綁匪亂中出錯沒有留下任何一人看守,摀著隱隱作痛的腹部,望著滿是貨櫃的四周,毫無頭緒的檢察官只能依憑直覺胡亂選了個方向,不忘暗自腹誹果然電影中主角被綁架卻能保持意識甚至辨明方位的橋段都只是誇大其辭。
雖說利用小聰明和不畏死的精神狠狠戲弄了對方一回,布蘭登可沒有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脫離險境,在繃緊神經注意四周的同時盡可能加快腳步。


然而布蘭登的好運沒有維持太久,「別動!」男人的低喝在耳邊響起,圓柱形的硬物抵上後腰,屬於他人的熱息噴上頸項,比起前不久在貨櫃時,這次的的確確與死神更加貼近。
「你以為你他媽的能跑去哪?安分點手舉起來!」許是因為立了功,男人微顫的聲線有些興奮。
受制於人的檢察官慢騰騰地依言將兩臂半舉,袖口因此下滑幾分,露出被束帶勒出青紫痕跡的手腕,「我以為我騙過所有人,你怎麼發現的?」所謂自負使人膨脹,布蘭登不介意昧著良心滿足對方的吹噓慾望,即便絲毫不在乎答案。
「愚蠢的東西,那是因為我看穿了你的小計謀!在我的眼皮下,別想做什麼小動作!」
「當然,我很安分。」
揮了揮空中的手臂,聲音嘶啞的布蘭登表現乖順,腦袋則是飛快地運轉試圖找出解套方法,在我方處在劣勢的情況下,唯一值得開心的是對方的體型是四人綁匪中最為瘦弱的一個。
「走!往回走!這回等待你的唔……」
男人的聲線嘎然而止,腰間的威脅跟著移開,變故來得太過突然,滿腹困惑的布蘭登遲疑著是否該轉過頭。

「他說的對,我們是該走了。」
熟悉的男聲令布蘭登一楞,「丹佐?」猛回過身,尚未來得及看清來人便被用力地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還好你沒事。」
丹佐的舉動著實讓布蘭登措手不及。
褐髮的檢察官沒來由地耳根放燙卻不覺反感,也不掙扎,任由男人不合時宜地表達關切,「也許這是第一次倒楣的小羊感謝得利的野狼。」可能是暫時脫離險境的鬆懈,又或是因為有人作陪而開心,布蘭登罕有地拿自己打趣。
「好了,小羊來吧,我不會再讓你落入牧羊人手裡的。」
目光在男人身上飛快逡巡了一回,對方與平日大相逕庭的狼狽模樣令警探不認同地擰起眉,晦暗不明的流光在眸底掠過,僅是稍縱即逝。
沒給布蘭登拒絕的機會,只見高壯的黑人警探動作麻利地將自己身上的防彈衣脫下,到重新為傷者穿妥僅花去不超過一分鐘的時間。

「想和我說說你是怎麼逃離牧羊人的魔爪嗎?」跨過被槍托敲暈的男人,丹佐走在前頭。
聞言,布蘭登忍不住笑睨了男人的後腦一眼,「如你所見貨櫃雖說沒特色,但的確是個方便的好地點,很高興在這陽光普照的日子我有幸和廢棄油料共處一室,加上他們的輕敵。」提及方才險些命喪火場的命懸一線,檢察官的語調雲淡風輕,恍若一身仍在隱隱抽痛的傷口形同虛設。

布蘭登給的線索足夠丹佐腦中浮上清晰的畫面,選擇性地不多加追究男人死裡逃生的過程,丹佐岔開話題:「你不是近視?」
現下仍舊危機四伏,因為盛怒失控突生意外畢竟得不償失。
「一半是。」翹起嘴角,布蘭登笑問:「不指責我應該乖乖等待救援?」
「不、很高興看到你自行脫險,當然如果能夠選擇,我希望你使用更加安全的作法。」,像是恍然憶起前陣子兩人之間無可言明的尷尬,領在前邊開路的警探步伐未歇,語音卻硬生生停頓良久才吐出鯁在喉間的提醒:「還有少說點話,你的喉嚨被煙嗆傷了。」
聞言,布蘭登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哼,沒有反駁。

輕快的氛圍持續不了多久,槍響便阻撓了兩人的去勢,只能連忙退回貨櫃後。

「若是扣除已經被你打暈的,對方還有三個人。」
「車不遠,好好跟緊我。」語音方落,瞅準時機的男人便拉著布蘭登拔足狂奔,一方疾速移動,另一方自是不會無所作為,碰碰碰一連三聲槍響幾乎是擦著布蘭登頭皮破空而來。
「還行嗎?」
「全身痠痛但還死不了。」說著,伸手推了推下滑的鏡架,沾染了黑灰的面龐,咧開嘴笑開了牙,分明是極為狼狽的模樣,丹佐卻不自覺看直了眼。
然而槍林彈雨的現在卻不是能夠分神的好時機,轉眼另一聲槍響自貨櫃彼端傳來,射擊的方位與先前大相逕庭。

對方的目的顯而易見,人數與武力皆不佔優勢,面對包抄的戰略兩人自然沒有正面迎擊的選項,伏低了身體,兩人緩慢而小心地朝目的地前進,眼見即將走出貨櫃區,然而正所謂冤家路窄,甫一轉彎便和一名身材肥胖的男人碰個正著。
「嘿!」
拜經年的訓練和反應能力所賜,丹佐的速度較男人快上幾秒鐘,毫無間斷的兩槍,一發先是擊落男人手中的貝瑞塔,下一發則是精準地打在膝關節,既能讓人疼得哀嚎大叫卻不危及生命,又能有效牽制對方的行動能力。

在丹佐發話以前,褐髮的檢察官已經上前將落地的武器踢開並拾起,「這個胖子扛不走,但槍可以。」說完,還衝警探揚起嘴角笑得得意,那模樣燦爛炫目得令丹佐不忍潑冷水。
「走吧。」
沒有使用消音器,槍聲很快便會引來其他人的注意,沒有後援,他們該做的不是一網打盡而是全身而退。


所幸剩下幾百米的距離都沒有再遇上剩餘綁匪,兩人緊繃的神經在關上車門時才終於放鬆下來,沒有多作停留的理由,丹佐利索地發動引擎,飛快駛離是非之地。
反覆確認後頭是否有來車追趕,黑人警探一邊注意路況嘴上也沒閒著,先是同局裡回報喜訊,簡單交換手邊的資訊和進展,最後不忘請求支援,雖說依照布蘭登的描述,關押人質的貨櫃應該已經付之一炬,但例性得採證動作仍舊不可免,更何況幾名綁匪尚未落網。

「來,先喝點水。」
將該處理的事務解決完畢,因腎上腺素提高而警戒的大腦這才稍加冷靜,丹佐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布蘭登沙啞的聲線,即便讓濃煙嗆啞的聲線不會因喝水恢復,但至少能夠緩和喉嚨火辣辣的刺痛感。
只見銀色的車體在紅燈前方停了下來,比起急匆匆一路闖紅燈的來程,回途的車速放慢許多,縱使可以想像現在局裡肯定人手不足一團混亂,丹佐仍舊堅持親自送布蘭登去醫院。
「你可以先睡一會,到了醫院我再──」
丹佐說著邊轉過頭,卻沒想副駕駛座前一刻還清醒的檢察官已經懷抱著喝去泰半的寶特瓶,歪著腦袋倚著車門睡了過去,一張臉沾滿了灰塵煙漬,髮絲散落在額前,此時的男人沒了平日的距離感,而是如同玩累的孩子酣然入眠。
笑著搖了搖頭,丹佐將收音機打開調低音量,慵懶性感的女聲傳了出來,特意準備的曲目總算派上用場,為驚心動魄的一天平添幾分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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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原作者| Calix觴君 發表於 2020-1-19 10: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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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0】

來到紐約任職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布蘭登清楚地認知依照自己不易相處的脾性,別說什麼交心朋友,就是點頭之交也沒超過二十個。
軟骨挫傷、皮下出血、輕微腦震盪,羅列在病歷上密密麻麻的學名看上去十分駭人,實際上都僅是稍加休息即可的皮肉傷,布蘭登沒有為此聯繫任何人,鑒於此,除了出於禮貌來探視的辦公室同仁外,就屬丹佐出現的頻率最高。
接連三天,視奉命守在病房外的巡警,黑人警探打著就近保護以免憾事再次發生的旗幟天天報到。
丹佐近似討好的舉動恰到好處,既能彰顯自己的存在,又不太過踰矩,對此,尷尬、感激、困惑、懷疑等各式各樣的情緒湧上胸口,猶豫再三,布蘭登終究沒有出言驅趕,甚至在使用筆電辦公疲倦時會主動和男人說上幾句。
像是兩人說好似的,默契地將前些日子引起紛爭的原因拋諸腦後。

「最近不是應該很忙嗎?」
無人知曉風聲是由何處走漏,待到檢警反應過來時,紐約州首席檢察官被綁架的新聞已經占滿了各大報頭條,所幸在媒體捕風捉影大肆揣測前事件便已順利落幕,布蘭登一夕之間成了與惡勢力對抗的正義英雄。
不過很顯然這種不夠辛辣的報導無法能滿足民眾已經被養刁的胃口,於是檢察署和警局大樓成了各家記者的駐點位置,大有為了獨家內幕掘地三尺的氣勢。
「有道格在。」
「他如果聽見了一定會讓你代替他在鎂光燈下發言的。」兩人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目光,雙雙低笑出聲。
「那幾個人找到了嗎?」
「前天早上在一間沒有營業執照的診所逮到綽號野豬的威利‧皮爾斯,就是受了槍傷的胖子,其他仍然在逃。」
說著,振筆疾書的黑人警探頭也沒抬,雖說此次丹佐沒有因為出格的行為被懲處,但惱人的報告和檢討卻免不了,若是有相關統計,想必要求員警用文字鉅細靡遺交代自己行蹤是所有人共同的噩夢。
只聽布蘭登吶吶地應了一聲,似乎不太在意答案。
身為被害人,布蘭登在傷口獲得處理後第一時間便做了兇手肖像,也許目前進展不盡人意,除非有後臺協助,否則幾人落網只是時間問題。

思及此,布蘭登沒來由地憶起那個髒兮兮的貨櫃。
刻意出言挑釁換來一頓痛揍和獨處的空間,花費好些氣力掙脫束帶,利用凸透鏡聚光起火不過是理論,打從中學以後第一回實踐,抱持著不能無所作為的想法一次次嘗試,直到火光乍現的霎那,布蘭登幾乎高聲歡呼。
相對計謀成功時的欣喜,再次被逮無疑是洩氣的,絕望湧上胸口,即時出現的黑人警探恍如天降神兵。


比起那幾名手法稱不上專業的綁架犯,布蘭登更加在意一旁已經在陪護椅上坐了整個上午的男人,「你今天輪休?」取下鼻樑上新換的眼鏡,一雙鈷藍色的眸子不自覺瞇起。
「別擔心,該是我負責的一樣都沒少做。對了,要吃蘋果嗎?」說著,從外套口袋拿出兩個大紅蘋果,未待布蘭登回應,丹佐已經隨手用衣襬擦了擦,喀,一口咬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面對油鹽不進的男人,布蘭登很是無奈,索性不再追問,「沒削皮。」
「請容我為你服務,親愛的白雪公主。」
「開玩笑的,給我吧。」
伸手接過蘋果,布蘭登沒有動嘴,而是湊在鼻下嗅了嗅,「那些女孩有消息了嗎?」
「已經確認兩個女孩的國籍,和預期相差不遠,安娜來自烏克蘭,薇拉則是白俄羅斯。兩位都是經過報案列入失蹤名冊,其餘的希望不大。」
經過蘇聯解體和巴爾幹戰爭的洗禮,東歐地區時局動盪人心惶惶,成本低廉的人口貿易因而繁榮,誠如相關研究顯示,許多女孩並非被拐騙,而是被監護人主動賣入地獄,像貨物一般轉入黑市等待分銷。
若是後者,這些女孩的存在就像是從根本被抹煞,追查身分就如天方夜譚。
「是嘛……」低垂下眉眼,指腹磨挲著蘋果光滑的外皮,布蘭登吐出口的語句似是答腔,更似喟嘆。

兩人的對話出現短暫的沉默,直到布蘭登突然憶起幾天前綁匪隨口的一句話,「對了,我懷疑署裡有內應。」
「嗯。別緊張,釣魚要有耐心。」
沒有忽略布蘭登擰眉的小動作,黑人警探將果核扔進垃圾桶,衝男人笑開一口白牙,眼底閃爍的精光別有深意,「對了,晚餐想吃什麼?聽說醫院轉角的中東料理不錯。」
「不、那些香料味太刺鼻了,另一頭的日本料理或許可以嘗試。」幾乎是想也沒想,布蘭登點餐的反應自然得像是本該如此。

「好,那我走了。」
或許是受夠丹佐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望著男人寬闊的背影,沒給自己反悔的機會,醞釀多時的聲明已經躍出舌尖:「嘿、你並不欠我什麼,即使我受襲當下準備回你電話。」
「我知道,但我想親眼確認你處在安全的環境下,保有呼吸和心跳。」
聞言,布蘭登先是一怔,本能地想迴避丹佐太過灼熱的目光,卻在真正動作之前意識過來,彷彿要證明些什麼似地梗著頸項與男人對視,「你怎麼能肯定我不在家?也許我只是病了,或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那是一種直覺。你遲遲沒有回電這點並不尋常,就我對你的了解,你會沒吃飯、沒睡覺甚至沒上廁所,卻不會忘記隨時注意來電。也許我該慶幸鑒於我們的合作關係讓我篤定你會第一時間回電。」丹佐的冗長解釋很含蓄地表達一件事──布蘭登是個工作狂。

或許丹佐說得有些誇大,布蘭登卻不得不承認男人對自己性格的分析著實透徹。
雖說如此,布蘭登仍舊詫異丹佐太過激進的做法,從約恩和克萊兒的對話中可以得知男人當時在檢察署的態度定然不是以往的溫和。
若是正常情況下,布蘭登相信丹佐能夠將此事處理得滴水不漏,然而男人卻選擇最具效率卻義無反顧的做法,那絕計是一個傾注所有的賭注,只要丹佐的推測稍有錯誤,撻伐便會如浪潮般湧向男人,輕則挨處分,重則直接丟掉工作。

「沒事了,那你走吧。」
方才見褐髮的檢察官沉思半晌,丹佐的嗓子眼也隨之高懸,一方面害怕自己的心思被識破,另一方面卻又隱隱期待對方知曉甚至做出回應,卻沒想到最後布蘭登什麼也沒說,反倒下了逐客令。
沒來由地失落湧上,丹佐近似反問地挑釁,「我以為你想說些什麼?」
「我不喜歡芥末。」
超乎預期的答案讓丹佐一愣,忍不住低笑出聲,搖了搖頭,不再細想已經重新垂眉面對筆電的男人究竟察覺多少。
而丹佐不知道的是,幾乎在自己踏出病房的瞬間,男人抬起頭,盯著門板看了良久的鈷藍色眸瞳讀不出情緒。




入院後第四天。
經過又一次系統性的檢查,在天氣晴朗的午後,布蘭登終於獲釋,得以逃離滿是藥水氣味的牢籠,至於黑人警探不厭其煩地同主治醫師反覆確認男人身體狀況的過程則是揭過不提。

「真是煥然一新的空氣。」
將行李放進後車廂,靠著椅背布蘭登如是感嘆,然而銀色的轎車才剛駛出匝道,還未來得及喘口氣,丹佐擱在手機架上的手機便傳出惱人的鈴響。
只見黑人警探瞥了一眼螢幕顯示的來電者,嘴角一彎,「願意幫我個忙嗎?」顯然沒有親自動手的打算。
布蘭登聞言一楞,無可言喻的複雜情緒浮上心頭,然而持續不斷的鈴響卻不容布蘭登多加揣測男人笑容中的意涵,「喂,我是伊茲。好,我們現在就回去。」
「怎麼了?」
「剩下的三名綁匪都找到了,在法拉盛。」
沒給丹佐欣喜的機會,布蘭登後頭的話將希望徹底粉碎:「今天上午九點被踢球的孩子發現陳屍暗巷,三男一女共四名死者,千瘡百孔的槍傷加重重案組確認身分的困難,所以案子花了點時間才轉到我們手上。初步推估死亡時間大約是兩天前,值得一提的是那名女性為東歐裔,左手臂的肉被挖去一大塊。」
「與野豬落網的時間十分吻合。」
兩人對望一眼,心頭已經有了初步推斷底,這是幫派份子標準的滅證手法,因傷落網的綁匪反倒是意外逃過死劫。
至於那名女性,十之八九和其他女孩一樣是貪婪人性的犧牲者,亦是在嘲笑警方的辦案效率不彰。

花了一些時間趕至現場,和守在警告封條外的員警打過招呼,兩人走進陳屍的巷道,最後在忙碌的鑑識官身後停下腳步。
即使現場的垃圾已經被當作證物全數打包帶回,仍舊瀰漫著一股混合了垃圾、屍臭及食物腐臭的複雜氣味,面對這種環境糾結的眉頭顯得理所當然。
不多時,男聲響起:沉穩的男聲在同時間響起:「這一片治安一直不太平,兩個街區內的監視器本就不多,更是在人為破壞下壞了大半。剛才簡單拜訪過一輪,附近的商家聲稱沒有聽見槍聲,有什麼想法嗎?」
沒有回過頭,丹佐垂眸審視道格拉斯道格拉斯遞來的檔案夾,「每名死者身上平均有超過十個彈孔,兇手若不是很瘋狂,就是極為冷血。」黑人警探聲量放得極輕,彷彿怕驚擾了正忙於蒐證的兩人。

「兇槍至少是5.56口徑的步槍,除了沒有找到彈頭,現場也太乾淨了。」
屍體和可疑證物早被重案組帶回,目前轉由組裡的專屬法醫尤金妮亞負責,雖說錯過了親臨現場的時機,然而照片亦可證實丹佐的推測無誤,扣除散落一地的垃圾,現場幾乎沒什麼血跡殘留,可能的解釋即是巷道並非第一現場。
答案為何只能待鑑定結果出來再做定奪,這段時間理當不能空轉,想到這點的顯然不止丹佐,「走吧,該去找皮爾斯談談了。」只聽布蘭登說著,舉步往回走的同時不忘朝一旁的道格拉斯點頭道別。



里克斯島,下午四點四十分。
因為沒有事前預約,兩人在登記檯乾耗了近二個小時。
畢竟看守所不比轎車內的狹小空間,隔牆有耳的情況下兩人也無法討論案情,只能隨口閒聊籃球、棒球、曲棍球等各種球類運動。
終於在話題邁入酒類飲品時,兩人被引進會客室,身著亮橘色囚衣的皮爾斯已經在獄警的陪同下候在獨立的隔間內。
和協助的年輕獄警道謝,待到空間淨空後,會談由黑人警探率先揭開序幕:「又見面了。」
只見男人一身肥肉抖了一下,丹佐不著痕跡地隱下笑意,「還是野豬這稱呼比較親切一些?」布蘭登住院期間丹佐自是沒少拜訪皮爾斯,案情不明朗的狀況下,黑人警探的態度想當然不怎麼親切。
「幾天不見,皮爾斯先生別來無恙?今天來訪是想告訴你我們找到了剩下三名綁匪,只是很可惜他們都已經死於非命。你知道,被亂槍打死的屍體有多駭人嗎?」
兩人一唱一和,嚇得本就心虛的皮爾斯瞠大雙眼,滿臉驚恐,「該不會是你們!」
「你的擔心是多餘的,他們的死和警方沒有關係。正常程序我們是不能將案件資訊外洩,但為了你的安危,是應該提醒一聲。」只聽布蘭登將話說得圓融,三張血肉模糊的照片一字排開,成了最有說服力的道具,「死亡時間約為兩天前晚間九點,恰好是你落網不久後。現在想起來你真好運呢,不是嗎?」
「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只見身形肥胖的男人低垂著眉眼,止不住囓咬指甲的動作。

對上丹佐鼓勵意味的目光,布蘭登加大強度:「只可能有兩個原因導致他們三人死於非命,其一他們選擇出賣情報被滅口,其二則是他們被迫付出生命誓死守護真相。」有技巧地沒將話說死,而是留下似是而非的想像空間。
觀察皮爾斯難為掙扎的面色,目的達成的布蘭登見好就收,「條件都是談出來的,你可以再考慮。今天打擾了,期待我們下一次碰面。」乾淨俐落地轉身離開。
這一回,步伐輕快。



當車子駛過布魯克林大橋已是傍晚時分,橙黃的雲霞染紅天幕,反映在大樓的玻璃外牆為枯燥的街景平添幾分色彩,美麗的景色對行色匆匆的紐約客而言不值駐足。
不論哪一座城市,只要逢臨上下班的尖峰時刻主要幹道便無可避免地塞得水洩不通,紐約自然不是特例。
「餓了嗎?」
「我們先找地方吃點東西吧。」
比起枯坐在車陣中浪費時間,兩人十分有默契地選擇找間餐廳先填飽自己的肚腹。

幸運地補上前者方才離開不到兩秒的停車位,並肩走進滿是孩子笑鬧聲的家庭式餐廳,兩名成年男性的組合顯得相對突兀,不知有心或是無意,無人將群眾探詢的目光當回事。
一人排隊點餐,另一人負責找桌位,這種理所當然的工作分配兩人倒是十分契合。
「不怪我和他協商?」在餐盤擠上番茄醬,布蘭登主動挑起話題。
相較警方的追根究底,檢方更在意儘速將案件結束,許多時候檢警雙方由於立場不同難免有些磨擦。
稍稍傾身向前,丹佐張口咬下布蘭登手中沾有紅色醬料的薯條,在對上詫異的藍眸時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笑著取過自己吃剩的半截薯條拋進口中,賠罪似地將自己裝有辣味雞翅的餐盒向男人推近一些。
沒有正面回應布蘭登的問題,黑人警探直截了當地說明原因:「皮爾斯動搖了。而我們也不是毫無線索,對方有所行動意味我們的調查方向是正確的。」

若說布蘭登先前還對自己的作法留有疑慮,現下便是徹底淨空。
但相反地,布蘭登桌前的餐點可不是那麼一回事,除了薯條和濃湯,沙拉及燻雞三明治都讓挑三揀四的男人餘下泰半。
「再多吃兩口。」
布蘭登默不作聲,如黑人警探所言精準地多吃了兩口沙拉,再次放下叉子。
見狀,丹佐忍俊不禁,「你是孩子嗎?我外甥都比你容易哄。」在布蘭登驚愕目光下利索地將殘下的所有食物一掃而空。

「你絕對是個過度寵溺的舅舅。」
「庭上,關於這個指控我無法反駁。」笑著發動引擎,提及有些時間不見的小傢伙,男人的眉眼滿是柔和。
擁塞的馬路更如預期在餐後已經通暢不少,興頭上的警探忍不住隨著隨著音樂低聲哼唱,就是向來尖刻的布蘭登也沒出言打斷。

許是氣氛活絡的緣故,回程所花的時間似乎短了一些。
拎著替大夥買的咖啡和點心,電梯在面板數字爬升到七時緩緩開啟,卻不想偌大的辦公室竟空無一人。
「走吧。」
朝因為玻璃門上鎖而一臉新奇的檢察官招了招手,兩人拾級而上,最末果不其然在燈火通明的實驗室瞧見幾名熟悉身影。

「你們回來得正好。」
待兩人找椅子坐下,咖啡和點心也已經被眾人瓜分殆盡。
「怎麼全聚在這裡?」
「我們剛才趁尤金妮亞下班前聊了一會。」嘴裡叼著薯條,克萊兒的聲音有些含糊。

喝了一口咖啡潤喉,見眾人的閒談告一段落金髮的鑑識官回歸正題,「死者身中多槍幾乎當場斃命,根據驗屍報告彈孔射入口有正面也有背面,不排除兇手突然偷襲的可能。由卡在骨頭中的子彈能夠確定凶槍為口徑5.56毫米的突擊步槍,從彈頭痕跡研判極可能是M4卡賓槍。」
說著,約恩伸手輕觸半透明的液晶顯示器,下一幀照片躍然而出,「與前幾案相似,本次唯一的女性死者身分不明,下體有撕裂傷但沒有殘留DNA,由骨骼鑑定最多不超過二十歲。好消息是尤金妮亞從該名女性身上採集到數枚不知名指紋,其中分布在上臂的幾枚可能是兇手在剜去皮肉時所留下。」
「我用各種資料庫跑過了,沒有紀錄。」清冷的女聲下一秒便直接澆滅眾人甫才燃起的希望。

目光依序掃視惡趣味的克萊兒和明顯失落的幾人,約恩不禁莞爾,「至於死者身上和鞋底都沾有粉末,經檢驗後確認是混合低筋、中筋、高筋等各種種類的麵粉。扣除一般住宅,距離棄屍地點二十分鐘的路程內,有至少三十七間登記商家會用到麵粉。」
「範圍太廣了,從麵粉的用途篩選呢?」
「能夠剔除一部分商家,但不一定準確。」鍵盤的敲擊聲響起,地圖上閃爍的綠點隨即暗下大約三分之一,眾人擰起的眉頭卻沒因而舒展。

「好了,該做的還是要做。」
頂著一張略嫌憔悴的面容,向來負責對外聯繫與媒體發言的道格拉斯鼓舞士氣之餘不忘安排後續勤務,「約恩將現場帶回來的證物重新檢查一次,克萊兒排除剩下的可疑商家,監視器紀錄由丹佐負責,大家振作點爭取提早收工,有任何發現及時匯報。」一一點名組內成員,道格拉斯的視線最後駐足在布蘭登身上,「至於伊茲先生先回家吧,很抱歉沒能讓你好好休養。」

「當然不,這場持久戰怎能少了我呢?」
男人的眼角染上笑意,鏡片倒映出的冷光彷彿也因而溫暖起來。




大夥忙了一晚上卻沒有多少進展,丹佐大約是在十一點左右離開仍然燈火通明的辦公室,回家洗潄後半濕的腦袋才剛沾枕便陷入黑甜的夢鄉,直到熟悉的鈴響劃破闃靜。
「喂?寶貝女孩半夜找人聊天嗎?」
迷迷茫茫地將聲源湊近耳邊,只見不足兩秒鐘丹佐猛然瞪大眼,一雙黑眸登時沒了睏意。
「好,我馬上過去。」隨手將手機一拋,起身更衣的警探還在尋思時間已晚毋須打擾才剛出院的傷患休息,卻不想電話來得如此及時。

「嘿、怎麼了?」
既沒有過多的開場白,也沒有客氣的試探,布蘭登先發制人直切主題:「你不用特地繞過來,我自己直接去辦公室。」男人的聲線透著沙啞,顯然也是被克萊兒的消息擾了好眠。
問題層面已經從是否告知,躍升到是否親自接送,失了主導權的警探只能盡力挽回劣勢,「不、當然不行。」答案相當決絕,甚至無暇顧忌自己的態度是否合適。
「我是成年人,我很清楚如何照顧自己。」相對地,布蘭登的回應同樣堅定。

像是猛吸一大口氣屏住不吐,通話沉默了將近三秒鐘,意會到自己太過唐突的丹佐終是讓步,「好吧,但保持電話通暢。」
「你過度緊張了警官。」
面對布蘭登的抗議,丹佐這回的態度十分強硬:「別忘了他們怎麼死的。」
不論主謀是出於什麼理由綁架布蘭登,不論是忌憚又或是其他原因,但的確僅是警告,倘若對方有意取其性命,布蘭登屍體早就涼透了。
每每思及次,丹佐都不免有些後怕。
「好,我等會再給你電話。」只聽布蘭登語帶無奈。
丹佐不確定男人是否有發現,但打從綁架過後,布蘭登面對自己時似乎少了幾分底氣多了幾分退讓,這番變化尚且無法辨別好壞,但至少不再公事公辦兩句話就沒了下文。
於是,得寸進尺,「不、就這樣別掛斷。」
「我還在家。」
「我怕你忘了。」
許是被堵了一句,布蘭登沒再回應,話筒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顯然男人放棄抗議認份洗漱去了。




凌晨三點。
天色仍暗,伴隨波薩諾瓦的慵懶曲調,一路上兩人時不時閒聊兩句,順帶感嘆紐約的交通只有夜闌人靜時才會通暢無阻。
相較住在上西城的布蘭登,黑人警探先一步駛進匝道,將近二十分鐘的路程幸而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你到了吧?訊號稍微變差了。」
「是,耳朵真──」拉起手煞車,丹佐在抬眸對上後照鏡的同時猛然噤聲,鏡中倒映出的人影眉眼溫柔得近乎陌生,那模樣就是丹佐自己也不禁錯愕。
「喂?」
「沒什麼,我只是想等這個案件結束後好好放個假。」
「那你得更努力才行。」
低笑溢出唇角,就在話題越發往案件方向去的當口,燈光照亮略嫌昏暗的地下室,鮮黃的車身駛過丹佐眼前,終是在靠近電梯旁最明亮的車位停妥。
即使男人嘴上沒說,表現出的態度也一如往常,不愉快的意外經驗仍免不了對布蘭登造成無可抹滅的影響。

本就黑色的瞳孔益發深邃,強迫撫平眉間的疙瘩,黑人警探態度自若地上前打招呼:「嘿!」
「你不必特地等我。」
雖是這麼說,丹佐卻清楚地捕捉到男人雙肩因有人陪伴而放鬆的弧度。
「燈光昏暗的地下室絕對是歹徒最好的下手地點,處處都是沒有監視器的陰暗死角,而折斷人的脖子只需要不到一秒鐘。」目光掃過男人從西裝領子露出的後頸,在布蘭登沒有察覺的角度不自覺如大型貓科動物盯上獵物般半瞇起眼。


「狀況怎麼樣?」
步出電梯的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辦公室,帶點苦澀的甜膩氣味撲面而來,毫不意外今晚值班的亞洲女孩正捧著熱可可盯著電腦螢幕直瞧。
「人在裡頭已經等急了,也許你們再晚十分鐘他就可以把偵訊室拆了。來、這是剛才簡單整理過的資料,需要注意的一點是他只有十七歲,沒有律師或監護人在場──」

沒等克萊兒把話說完,熟知相關規定的檢察官率先走進偵訊室旁的小房間,隔著單面鏡,只見雙手被銬住的少年翹起椅子來回擺動著,那模樣與被關在籠中焦慮踱步的大型犬極為相似。
兩人對望一眼,不發一語的黑人警探走在前頭推開偵訊室的門。

「終於來啦!」
揚高的語調滿是興奮,然而阿吉雷的急躁並未感染布蘭登,只見褐髮的檢察官慢條斯理地坐定位,垂眸翻閱早已記下八成的檔本,特意隔了半晌才抬眸望向不耐煩的少年。

「阿吉雷先生,我是布蘭登·伊茲,方便和我們聊聊嗎?由於你的律師並不在場,所以不算是正式訊問,聊天的內容自然不列為證詞。」

拜超過六呎半的身高所賜,尚未成年且擁有黑人血統的阿吉雷因而被幫派所接納,或許是長期混跡街頭,膚色黝黑的比起照片成熟不少,然而阿吉雷一開口便震懾兩人,「嘿!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不需要律師,我是來自首的。」
乍聽之下既沒有裝模作樣的深沉,也沒有即將伏法的怯懼,而是一種與外貌十分不符的稚氣語調,甚至較實際年歲來得更低齡一些。

眉睫虛掩,困惑飛快掠過潭藍色的瞳仁,再次提問時布蘭登已經恢復以往的理智,「能夠詳細說明自首的理由嗎?」
「我殺了人,四個人。你要抓我嗎?警察先生你要抓我去坐牢嗎?」伸出四隻手指,看上去模樣狼狽的大個子一邊搖晃著椅子一邊衝布蘭登咧嘴傻笑。


察覺布蘭登的停頓,丹佐順勢接過話頭:「既然你自稱是兇手,請你仔細說明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犯案?兇器又是什麼?」
「那是在一個倉庫,時間是晚上我忘了幾點。聽著,我有一把槍,一把又酷又大的槍,我開槍然後他們就死了,血流了滿地。」即便陳述自己的行兇經過阿吉雷仍然態度自若,顯然不為可能面臨的法律責任而緊張。

「能夠說出死者的名字嗎?」
「吉里娜,還有另外三個傢伙。啊、我不喜歡他們。」
「你認識死者嗎?為什麼要殺他們?」
將照片依序擺放,一雙藍眸瞬也不瞬試圖從青年面上瞧出端倪,卻不想阿吉雷搖了搖頭答得直接,「我不知道。」
聽到這裡布蘭登神色暗了下來,眉間的疙瘩攏得老高。
雖說檔案中並未註記,然而任誰都能感覺到阿吉雷的反應並不尋常,這也合理說明主謀為什麼會有恃無恐地安排少年動手。
情況想當然不如阿吉雷所言那般簡單,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安排了一切,引死者及兇手共五人一步步按照劇本演出。

「你知道殺人要坐牢嗎?為什麼來自首?」
「嘿我聽說監獄很酷很有趣,是真的嗎?我一直很好奇啊。只是那天我上班很累,回家睡覺後就忘記了,所以今天才來。」伸手搔了搔頭髮,不清楚情況嚴重程度的阿吉雷笑得靦腆,語速不自覺越來越快,本就不算清晰的咬字變得更加含糊。
無暇糾結究竟是誰給阿吉雷灌輸這種偏差觀念,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確實有備而來,比起威逼利誘,這種從根本洗腦的做法更加滴水不漏。

「槍呢?在哪裡?還有你說的倉庫在哪裡?」
「在倉庫,就是我常常去的倉庫。」
「倉庫在法拉盛附近嗎?」
「嗯……」
看出阿吉雷的遲疑,丹佐索性換個問法:「開車要多久?」
「大概十五分鐘。」
沒有工於心計和虛以尾蛇,有的只是直白問答,一來一往布蘭登也逐漸掌握了提問的技巧。
「你用什麼工具棄屍?」
「送貨的車。」說著,阿吉雷一連打了三個呵欠,顯然已經睏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身上的衣服幾天沒換了?手上的傷口有處理過了嗎?」徹夜偵訊是警檢對付難纏罪犯常見的手法,然而鑒於此次疑犯的特殊性,心情複雜的布蘭登決定明天再釐清細節,另一方面也免得落人口實。

「一、二……好像是三天。」
扳著手指,犯睏的黑人少年揉著眼睛嘿嘿傻笑,「有什麼傷口嗎?噢原來在這裡,反正不痛啊。」
阿吉雷手臂上疏於處理的傷口已經有些潰爛,理應因為發炎反應而身體不適,然而少年面上卻不見痛苦,顯然所言非假。

談話告一段落,褐髮檢察官面上的鬱色不減反增,直到將手搭上門把這才猛地回過神,「對了,你願意提供DAN和身上衣物供我們比對嗎?當然我們會提供乾淨的衣服給你更換。」
「好啊。」
阿吉雷答應得十分爽快,說著已經動手將外衣脫下,眼見最後一件底褲即將失守,嚇了一跳的丹佐連忙揚聲阻止:「等等!那件不用,我馬上回來。」


「情況如何?」
布蘭登隨意選了張椅子坐下,朝克萊兒笑得無奈,「不太妙,我覺得阿吉雷的證詞十分可信。」
「還真是憑空落下的禮物。」
「對方的意思很明顯,藉此阻止我們繼續查。」

聽聞身後響起關門聲,布蘭登問道:「他的傷口還好嗎?」
「大概因為睏了所以堅持不去醫院,只好簡單包紮後讓他吃了消炎藥。」將手中的證物袋在女孩的座位旁放下,丹佐接著問:「阿吉雷是開車來報案的嗎?」
「我不確定,不過就算是開車,車子應該還停在六十三分局。」
「若是以屍體被發現的地點為中心,十五分鐘的路程大約……」只聽褐髮的檢察官低聲叨念,丹佐也不客氣,直接出言喝止:「停止!傷患就該有休息的自覺。」
面對布蘭登的詫異,黑人警探只是回以微笑,「克萊兒證物檢驗的部分就麻煩妳了。我會和分局聯絡,根據證詞那臺車極可能是阿吉雷用來棄屍的交通工具。」
「DNA檢測需要一點時間,你們現在還回去嗎?」擱下未完的代辦事務,克萊兒隨手將長髮紮成馬尾,目光掃過被突發事件擾了睡眠的兩人。
「你去忙吧,別擔心我在這顧著。」
擺了擺手,望著螢幕上的電子地圖,等待丹佐的又是一個不眠夜,當然首要處理的自是被阻止後一臉不悅的褐髮檢察官。

「休息室裡頭有沙發和毯子,可以睡得舒服點。」
「我可以幫忙!」
「我毫不質疑這一點,但不急於一時。」
像是沒有瞧見布蘭登眸底的薄慍,黑人警探放輕了聲調,就是丹佐自己也沒察覺藏在語句中參帶著幾分愛憐,「照顧好你自己,好嗎?」
亦許是丹佐的態度太過柔軟,布蘭登終歸沒再堅持。

「晚安。」
語句伴隨著喟嘆滑出舌尖,站在休息室前的男人重申道:「如果需要幫助,我就在那裡。」






經常忘記自己更新到哪裡,乾脆一次一章XD
不過好像沒什麼小夥伴看這篇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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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原作者| Calix觴君 發表於 2020-2-10 15:5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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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1】

多虧克萊兒徹夜趕出比對結果,確認阿吉雷衣物所沾染的血跡確實與死者DNA相符,此外,指縫及鞋底也都與死者相同沾有麵粉。
綜合這些發現,加之阿吉雷的證詞,很快便鎖定法拉盛鄰近存有的麵粉倉庫,正是阿吉雷平日載貨的必經場所。

既然有了推論,剩下的即是證實。
體貼兩人昨晚的臨時出勤,道格拉斯和約恩接手倉庫的蒐證工作,早餐過後一夜沒睡的丹佐給自己和布蘭登分別泡了杯咖啡,手上正在紙面圖圖改改打算偷閒統整分支益發龐大的事件,消息便來了。

「皮爾斯出事了!」
若說昨夜阿吉雷的自首能夠勉強稱得上驚喜,今天一早得到的消息便是徹底驚嚇,「皮爾斯被人發現吊死在牢房內。」
「自殺?」
「不能妄下定論,但我的確不這麼認為。」先一步推開玻璃門的黑人警探說著邊朝布蘭登挑了挑眉。


待到兩人趕至現場,只見現場即便有獄警維持秩序仍舊鬧哄哄一片,雖說有意封鎖消息卻敵不過監所內龍蛇雜處,如今發生了大事消息馬上傳遍了全監獄,於是平日缺乏刺激的服刑者登時陷入亢奮。

「因為死者沒有在早餐時間出現,值班獄警特地到死者的獨立牢房關切,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悲劇。」
跟在負責說明的典獄長身後,一行五人魚貫通過必經的長廊和層層關卡。
「所以是在九點多的時候發現屍體?」
「是。」
「那為什麼拖到十點半才報案?」
「這,我……」
「我們需要查看監視器記錄。」
「呃……」
「有什麼問題嗎?」黑人警探的聲調隱隱透出威壓。
「抱歉,我們的系統在前兩天壞了,所以……」面對質疑的目光,男人笑得心虛且尷尬。
先是綁架失敗,而後涉嫌綁架的幾人接二連三死於非命,現下甚至連應有的證據都被提前破壞,一連串的事件任誰都能嗅出不尋常,兩人沒再多說,而是悄悄然地交換心照不宣的眼神。

「前面就是了,那我先去忙了。」
未待得到回應,汗如雨下的負責人手裡攥握著手帕,生怕皮爾斯死亡的責任落在自己頭上,逃也似地離開。


獨立牢房空間並不大,塊頭不小的黑人警探只是站在外頭遠眺克萊兒和尤金妮亞忙碌。
單人間的牢房外觀看上去並無異狀,穿有亮橘色囚服的遺體放置在床榻上,仍舊高懸的被單則是已被利器割斷。

「頸部留有兩道清晰的索溝,屍體無明顯外傷,幾乎完全僵硬,推斷死亡時間是在凌晨兩點到三點之間。」
尤金妮亞這話顯然是特意說給聽擠不進牢房的兩人聽,丹佐轉頭問道:「你怎麼想?」
「若說只是體型足夠勒斃死者,這裡超過六成的受刑人都可能下手。受刑人犯案不至於全無可能,但兇手首先要突破裝設電子感應的牢門,還須取得合宜的凶器,相較之下管理者犯罪的確容易許多,」抬眸掃過三名身著制服的值班獄警,布蘭登困惑得擰起眉,「對方為了趕盡殺絕大費周章癱瘓監視系統,疑犯的範圍明顯縮小了。只是我不明白。」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綁架根本不是列卡度下的指示。」
若非不是如此,丹佐說什麼也無法理解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在如此敏感的時間點,只差幾個小時就能擺脫看守所的生活,丹佐不認為列卡度會為了貪一時之快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畢竟處在浪尖上,若是負責該案的檢警出了任何意外,列卡度毫無疑問是首要嫌疑人。
「言下之意即是這些死者都隸屬薩爾瓦多幫派,卻並非聽命列卡度。」憶及列卡度可能的反應,褐髮的檢察官忍不住低笑出聲,然而預期的回應卻遲遲沒有出現,奇怪地抬頭卻見男人雙眼瞬也不瞬地直盯著自己瞧。

「嘿、我臉上有什麼嗎?」
依稀只聽熟悉的男聲低喚,猛地回過神時布蘭登已經湊到眼前,近得丹佐能夠從俯瞰的角度細數鏡片後根根分明的淺褐色睫毛。
「頭髮上沾了棉絮。」
彷彿做壞事被撞破的孩子,忙迭伸手在男人頭頂裝模作樣地取下根本不存在的棉絮,丹佐不自然地向後退了兩步,「這裡一時半會也不會有結果,我們去找其他人聊聊?」說著,未待布蘭登回話便逃也似地朝一旁的獄警走去。



依照規定早午晚三班分別都是由三名獄警一組互相支援,除了發現屍體的早班獄警,甫才下崗的三人自是訊問的重點對象,畢竟少了監視器,證人相對重要。
其中兩名年紀相仿的年輕獄警是一對兄弟,為了上班方便,承租的住所距離里克斯島只需十分鐘的路程,多虧兄弟倆的配合,例行性訊問在中午得以順利完成。

告別年輕獄警,在駕駛座坐定的警探一邊發動引擎一邊簡單介紹下一名訊問對象,「最後一位是尼爾‧歐森,四十六歲,五年前妻子因為癌病去世,沒有留下子女,目前獨居在皇后區的中產階級社區。」丹佐說著,正奇怪布蘭登始終不發一語,偏過頭,就見男人板著臉。
丹佐揣著幾分捉弄幾分試探的心態,傾身作勢要替副駕駛座的布蘭登繫上安全帶,這個動作兩人無疑必須湊得極近,在丹佐的想像中男人會在察覺自己太過踰矩的當下強硬拒絕。
然而預料中的反應並未出現,直到卡榫發出清脆聲響陷入深思的布蘭登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

眼神在霎那間對上,相視的時間長達三秒鐘,小聰明得逞的警探反倒有些尷尬,不甚自然地牽起嘴角,「有什麼想法嗎?」
眨了眨眼,布蘭登無暇細思男人與自己的距離為何僅有不到一個手掌的距離,蹙緊眉頭語帶憂慮,「我在想既然對方不惜成本大動作滅口,會放過費婭嗎?但無法提出佐證,或許只是我多想了。」
「我們走吧,到醫院親眼確認。」
「不過還有──」
「你的疑慮的確有可能發生,去看看也好。」只聽丹佐如是說,車體流暢地滑出停車格。
身為員警為死者討回遲來的正義自是責無旁貸,但比起追在兇手身後跑,丹佐更願意防患未然。


花了一些時間來到醫院,為了方便警戒,作為重要證人的費婭被安排在高樓層的獨立病房。
十多名乘客陸陸續續出了電梯,待到樓層爬升至十以上,近乎密閉的空間內只餘下兩人。

「外頭速食餐廳有漢堡、捲餅或是甜甜圈,你可以任選一種當午餐。」
斜睨丹佐一眼,對於男人的提議褐髮檢察官毫不留情地出言吐槽:「若是繼續如此放縱,我想不用超過四十五歲你的身材就──」
基於為男人保留形象的顧慮,當電梯傳出一聲叮響時布蘭登便體貼地斂下未完,表達意涵卻已足夠清楚的語句。
「嘿!我可是有定期鍛鍊。」
幾步上前,受到質疑的警探連忙為自己辯解,恰好與迎面而來的白袍男子擦身而過。

笑鬧聲沒預警地嘎然而止,兩人有志一同地對視一眼,下一秒就見兩抹身影分別往不同方向拔腿狂奔。

不過十秒鐘的誤差時間,載有可疑男子的電梯早已向下,同時亮起的數字分別為十四、十二和十一,在無法判別對方行蹤的情況下,丹佐只能一一確認。
全身的肌肉驟然繃緊,黑人警探穿梭在樓梯間的氣勢堪比獵捕中的花豹,然而縱使丹佐速度已極快,匆匆趕至十四樓時仍舊錯過電梯,面板上的數字甚至多亮了兩個。

「該死!」
低咒出聲,丹佐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忙迭趕往下一次電梯停靠的十二樓。
如此反覆一連跑了七層樓,最末在九樓又一次與電梯錯過後,丹佐瞪著從八樓到地下二樓全亮的電梯面板,頹下雙肩,只能放棄這種已然招來側目的舉動。

身形偏瘦的男醫師外貌儒雅,鼻樑上架了一副無框眼鏡,口罩掩去大半面孔,拜一般人根深柢固的觀念所賜,僅靠一副聽診器和白袍便輕而易舉地取得人們信任,恣意穿梭在醫院各處。
鬱悶和焦慮沉甸甸的壓在胸口,黑人警探返回十七樓的速度緩下許多,懷抱著也許還能意外碰上的念頭,不死心的警探在每一層樓來回巡視。
卻不想一抬眸遠遠就見那抹極為相似的身影很快融入來來往往的人群之間,僅是驚鴻一瞥,無暇辨別身分正確與否,不願放過任何可能的警探拔腿就追。

嘴上說著抱歉,卻如同一頭橫衝直撞的鬥牛,一路上至少與十多人發生或重或輕的擦撞,好不容易拉近距離,最後伸手猛然一扯,「嘿!你──」映入眼簾的陌生面容讓丹佐一怔,半張著嘴好半晌說不出話。
「先生,有什麼事嗎?」丹佐的動作稱不上溫柔,醫師打扮的男人語帶不耐。
「抱歉我認錯人了。」
面對全然不同的眉眼輪廓,丹佐只能黯然承認對方從自己眼皮下成功逃脫。




返回一直以來只有女性醫護人員被戲稱為美人天堂的十六樓,對上一雙探詢的藍眸,丹佐搖了搖頭。
「人追丟了,現在還好嗎?」
越發靠近布蘭登,病房傳出的聲響便越發清晰,定睛一瞧就見房門反常地大開,數名醫護人員正圍在費婭病床邊手忙腳亂地急救,顯然是因為方才的意外讓男人寧願背負不尊重隱私和專業的罵名也不願再冒險。

「經過檢測,已經確定費婭的身體狀況不太對勁,目前急救還沒結束。」
發話的檢察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翹著腿,態度依舊,卻能從小地方看出不久前男人為了闖入病房費了好些氣力。
向來梳攏整齊的髮絲落在額前,西裝外套搭在一旁,挽起袖子的襯衫不再筆挺,原因很簡單──對兩名負責護衛的員警而言,布蘭登十分陌生。

「我已經和道格聯繫,他們那邊差不多告一段落剛好接手這裡,等會把裡頭所有東西都帶回去,也許兇手會留下指紋。」連日以來的事件警方一直處於被動處境,背倚著牆面,睡眠不足的黑人警探顯得格外焦慮。
「之後還會拜訪其他證人吧?換我開車。」
「嗯?」
「我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說著,邊將已經摀得溫熱的罐裝咖啡扔向男人。

先不論過去在特警隊任職時的高強度訓練,以往盯梢兩三天沒闔眼也是家常便飯,話雖如此在有人關切時仍免不了心頭一暖,拇指在罐緣邊來回摩挲,丹佐嘴角不自覺揚起一彎弧度,鴕鳥似地不去深究男人此舉背後的用意為何。
「謝了。」
只聞布蘭登哼哼兩聲算是回應,表示自己聽見了。

兩人還在閒話家常,另一頭任務完成的醫師走出病房,口罩下的面色透出倦意,「幸虧即時發現,病患體內的鉀濃度尚不致死,目前情況已經穩定,但和之前一樣,病患因為腦內的瘀血陷入昏迷,無法確定何時清醒。」
「鉀?是氰化鉀嗎?」
「初步研判是氰化鉀,病患身上沒有找到針孔,你們可以將點滴帶回去化驗。」
「我想請問,你們這裡有男醫師嗎?或是實習醫師?」
只見女醫師一愣,顯然沒想到丹佐會這麼問,「沒有,十六樓都是獨立病房,病患數量本就不多,其他樓層的醫師幾乎不會上來。」
「謝了。」
黑人警探綻開笑顏,朝準備離去的女醫師笑得燦爛。
初步證實了猜測,後續只需將嫌疑人的影像和院內男性職員比對即可揭曉。

「抱歉伊茲先生我們──」
自丹佐面上收回目光,斜瞥向發話的年輕員警,未待對方說完布蘭登便出聲打斷:「這次只是僥倖,再有下次就是一條人命,林肯先生。」
聞言,丹佐眉頭幾不可察地抽動一下,布蘭登的話或許不動聽,卻無法反駁,出於人類怠惰的天性,員警確實不如最初上崗的幾天來得戰戰兢兢,若非布蘭登突然意起,警方唯一擁有的希望也許早已死於非命。
被當面指正的員警面色陰晴不定,雙手握拳呼吸急促,日耳曼民族特有的白皙皮膚透出混和難堪和惱怒的薄紅,兩相對峙的氣氛彷彿繃緊的弦一觸即發,丹佐不由得站前一步,將出言挑釁的檢察官納入護衛範圍。

「嘿!這裡由我接手,你們去忙吧。」
打破僵持的是出現在長廊另一端的熟悉身影,約恩在黑人警探胸口輕捶一下算是打招呼。
「只有你一個?」
「道格先去調監視紀錄了。」
只見約恩擺了擺手讓男人無須擔心,拎著工具箱就要踏進已經空下來的病房,卻在前一秒猛地回過頭,「我說,里克斯島離這裡有點距離吧?」
「相關人士一個接一個被清除,懷疑費婭可能被滅口也不奇怪吧。」
並未漏看金髮青年眼中的狡黠,丹佐佯裝沒有聽懂約恩話中的暗示。
「嘖,慢走不送。」
見狀,丹佐不禁莞爾,朝員警客氣地頜首,「我們先走了,也許兇手還會再有第二次行動,後續麻煩你們。」說著,伸手在布蘭登後腰親暱地扶了一把。


待到電梯門徐徐關上,身體因為下降感到失重感的同時布蘭登發話了,「你不認同我的作法。」
「事實上,你也不認同我的作法,所以我們扯平了。」
無法反駁的布蘭登悶哼一聲,藍眸瞟向男人手中的空罐,有意刁難:「剛才有垃圾桶。」
「你第一次送的禮物,怎麼能扔掉呢。」
抬起一邊眉毛,布蘭登翻了個白眼,「那你就──」還要再說些什麼就因電梯門的開啟驟然停止,電梯因為湧進的乘客變得擁擠許多,站在角落的男人只能在無人瞧見的角度朝丹佐投去明顯鄙夷的目光。
在抵達地下一樓時走出電梯,卻不想丹佐真的將空罐帶上車,甚至煞有其事地找了個定位安置妥當,出乎意料的舉動讓布蘭登眉間的疙瘩益發高攏,不禁質疑自己的認定是否正確。

以眼角餘光打量男人寫滿震驚的面容,丹佐連忙抿了抿唇壓下蠢蠢欲動的微笑。
最初丹佐確實只是沒注意到垃圾桶,捨不得則是臨時意起的隨口答案,布蘭登意料外的有趣反應反倒挑起了丹佐的逗弄興致。
深知玩笑限度的丹佐見好就收,不再多提,而是態度自若地發動引擎。

也正因為如此,一路上不論是閒談,又或是以甜甜圈隨意應付午餐時,布蘭登的目光總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擱有空罐的位置。
不起眼的小物件彷彿貓爪輕撩,若有似無地在男人心底掀起陣陣漣漪,猛一仰頭,將仍冒著熱煙的黑咖啡一口氣嚥下肚,燙得舌面隱隱發麻,卻沒能澆熄布蘭登胸口無可言喻的焦躁。

丹佐的異常似乎是從綁架發生後開始,多次試探的同時又小心翼翼地討好,不陌生的態度像極了男孩追求心儀女孩時的殷勤模樣。
面對感情布蘭登或許有些遲鈍被動,卻不至於憨傻,除了詫異丹佐的心思以外,更令布蘭登困惑的是即便兩人的感情觀天差地別自己竟不覺反感,這與時至今日經歷過的生命經驗大相逕庭。
家庭教育緣故,布蘭登自知比起許多人而言自己的觀念的確較為古板,濫交便是眾多無法接受的行為之一,若是以往,兩人好不容易培養的情誼便會在布蘭登的有意疏離下消磨殆盡,然而丹佐顯然不是能夠以常理判斷的異數。
斜瞥了男人的側臉一眼,布蘭登陷入深思。



最末兩人來到昨晚第三名值班獄警位於皇后區的住所,那是一個略顯陳舊的社區,房屋外牆的漆面有些斑駁卻勝在整潔,民生所需的店家設備一應俱全,可稱得上宜室宜家。

簡單觀察周邊配置後,丹佐按響門鈴,卻不想空等了近三分鐘,屋內始終一片悄然。

「歐森先生!」拍響門板,黑人警探扯開嗓子嚷嚷。
喊了幾聲無人回應,醞釀多時的不安情緒像是驟然破裂的泡泡,丹佐將手搭在腰際的配槍,一腳將門踹開。
平舉配槍,斂下氣息的黑人警探小心翼翼地走進玄關,踢開腳下的啤酒罐,沒在空無一人的客廳和顯見閒置多時的廚房多作停留,丹佐很快將一樓匆匆巡視一周,一無所獲的警探擰著眉,目光落在因為缺乏光線格外昏暗的樓梯方向。
「我去樓上──」猛地瞧見一旁的檢察官,未完的語句嘎然而止。

「我在車上等你。」
瞧出丹佐的顧慮,沒有佩槍也沒有防彈衣的檢察官主動退到後線。


關切沒有說出口,卻不代表不在意。
坐在駕駛座上,布蘭登一手抓著手機,另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也沒能鬆懈,下意識屏住鼻息,雙眸瞬也不瞬隔著車窗死死盯緊大門,生怕錯過任何突發意外。
平日幾不可察的秒針聲響在此時格外清晰。


再次見到熟悉的身影不過是在五分鐘後,短短三百秒卻恍若一世紀般漫長。
「屋裡沒人,下車吧。」
開了車門,在丹佐的招呼下將引擎熄火,男人靠在車門邊,整個人呈現下了車直到迎面吹來一陣風,布蘭登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滲了一額際的薄汗。

「書房和臥室雜物很多,但還在尋常範圍,冰箱裡的食物也還沒過期。」
「你的意思是──」
醫院發生的事件或多或少影響兩人的判斷力,聽出丹佐話中的暗示,理智回籠的布蘭登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兩人在擅闖民宅前疏忽應有的流程。

「嘿你們兩個在做什麼!」中氣十足的咆哮打斷布蘭登未完的話。
回過頭就見氣急敗壞的男人將車停在路旁,手裡拎著球棒氣勢洶洶地逼近,罵咧咧:「你們鬼鬼祟祟在我家門前幹什麼?」

「歐森先生嗎?」
像是沒有聽聞歐森的質問,瞥了一眼丹佐走出屋外順手帶上的木門,出示證件的褐髮檢察官笑得無害自然,「抱歉打擾了,我是伊茲,這位是悉德尼警探,今天是為了皮爾斯一案前來拜訪。」
「皮爾斯?那個胖子嗎?說起來你是被綁架的那個檢察官吧,胖子都關在裡頭了還能做什麼,是要找他秋後算帳?」聳了聳肩,歐森一撇嘴明顯瞧不起皮爾斯,連帶對伊茲態度也稱不上尊重。
「我們是來告知皮爾斯的死訊。」
「死訊?」
「是的,就在今天上午皮爾斯被發現陳屍在獨立牢房,想請問歐森先生昨晚有發現任何異狀嗎?」
「沒什麼特別的事,而且他不在我負責的範圍。」說著,歐森像是想到什麼趣事般嗤笑出聲,「能把那個胖子弄死,兇手也真是不簡單。」
「謝謝你的配合,那我們告辭了。對了,歐森先生怎麼知道皮爾斯是被謀殺呢?」
「這不是廢話嘛!還是紐約的警察已經閒到連自殺案件也管?」
「說的也是呢。」
捕捉到歐森眼底一閃而逝的驚愕,布蘭登沒有深究只是微笑虛應。

掛在嘴邊的弧度在關上車門的同時消失無蹤,透過後照鏡只見男人佇立在前院的身影益發縮小,「你說他是人緣差,還是裝傻呢?」布蘭登瞇起眼,加重踩下油門的力度。
上午拜訪那對年輕獄警前兄弟倆就已經得到消息,沒道理幾個小時過去歐森仍一無所知,佯裝詫異的反應顯出幾分虛假。

「是該找人盯緊他,雖然人手嚴重不足。」
不論是在哪個地區或部門,人力不足都不是新鮮事,「換個角度想,至少我們鎖定了嫌疑人。」語音方落,沉悶的震動聲便接著取代靜默。
自胸前的西裝內袋取出手機,布蘭登瞧了一眼熟悉的來電號碼,示意副駕駛座的警探接通。

「我是丹佐。」
「怎麼是你?」
聽出女孩語氣中顯而易見的冷熱溫差,丹佐不禁莞爾,「我們都在,親愛的幸運女神要捎來好消息了嗎?」
「很不幸地除了你的手機無人接聽以外,還有一個壞消息。目前皮爾斯的屍檢尚未完成,不過從頸上兩道索溝和指甲縫內的碎屑研判,我和尤金妮亞都一致認同這是他殺案件。」
「不惜監控損毀和延誤通報,這些巧合確實充滿疑點。」布蘭登憶及典獄長曖昧不清的態度。
「我會針對里克斯島內部人員做清查,但短時間不會有結果。」
「不論如何我們都會抓到兇手,謝了克萊兒。」
丹佐切斷電話,邊擺手示意布蘭登路邊停車。

接手案件至今大半天過去,還未能理出頭緒,自然沒有正式的搜查文件,於是兩人憑著證件和好口才,一搭一唱將鄰近的商家唬得一楞一楞,成功收繳周邊大半的監視器紀錄。

有了影像,後續便是繁瑣枯燥的排除過程,兩個人四隻眼睛盯著解析度不算好的畫面反反覆覆看了整個下午,總算是從零星的片段拼湊出歐森離開里克斯島後的行程。
影片中歐森駕駛一台銀色休旅車返家,半小時後再次開車出門,中途在住家附近稍作停留,由於該地區所設置的監視器泰半年久失修,只能看見歐森拎著提袋走出畫面,十分鐘左右重新回到畫面時已經兩手空空。
為了證實歐森將提袋留在其中一間店鋪的推測,丹佐和布蘭登重返現場,不厭其煩地走訪各家店鋪。


走訪雖說耗時,但幸而沒有碰上刁難,兩人並肩走進辦公室時恰好趕上晚餐時間,撲面而來的食物香氣誘得丹佐肚腹一陣騷動。
依照慣例,特搜組的業務會報大多訂在傍晚,既能確保眾人規律飲食,又能一邊統整進度可謂十分效率,當然前提是與會者在面對各種駭人照片後仍能保有食慾。

「正要開始?剛好東西拿回來了,我先來吧。」
將裝在證物袋中的提袋隨手擱在一旁,丹佐囫圇往嘴裡塞了幾根薯條充飢後這才開口,「我帶回來的證物就是監視器畫面中的提袋,裡頭裝有歐森的獄警制服。內容物一項沒少,但衣服外加提袋本身都已經洗淨烘乾,找出證據的希望相對渺茫。另外因為缺乏影像,尚無法掌握歐森離開洗衣店後的行蹤為何,但能夠確定的是歐森於返家前提領了一筆為數可觀的現金。」
丹佐的報告到一段落,布蘭登便無比自然地接過話頭,既像是為黑人警探補充進度,亦彷彿簡單做了總結,「現代多依賴信用卡,歐森一次提領高達二十萬的現金並不尋常。另外,關於歐森行蹤暫且成謎的四小時,目前已經申請調取周邊的交通監視器,追蹤車牌尚需一些時間。」

「接著換我,」只聽與女聲同時響起的還有鍵盤敲擊聲,皮爾斯案的現場照片隨即取代大螢幕上的畫面,「皮爾斯指縫中的碎屑已經化驗完成,成分包括人造纖維和PU聚氨酯,也就是人工皮革,因此我推斷造成第一道索溝的凶器是皮帶,第二道索溝才是被單。」身材嬌小的女孩語速很快,話才剛說完就將米奇形狀的棒棒糖重新塞回嘴中。
「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人會將皮帶送洗,是吧?」倚在桌緣邊吃烤肉串的黑人警探低笑出聲,衝一旁的布蘭登咧開嘴試圖獲得贊同。
「把食物吞下去以後再說話。」
白了丹佐一眼,被徵詢意見的檢察官索性當作沒聽見男人的問句。

「壓軸上場前是該來點笑料,謝了丹尼。」
擱下吃了泰半的晚餐,金髮鑑識官朝丹佐投去揶揄的目光,「照片中可以看到倉庫明顯殘有大量血跡,檢驗後確定與三名死者相吻合。現場還發現一把留有阿吉雷指紋的M4卡賓槍,加上阿吉雷的自白,我們認定倉庫是第一現場。」
伴隨約恩的說明,採證的照片依序出現在大螢幕上,已經乾涸的大片血漬令人怵目驚心,遠遠不如青年話中那般平淡。
「能夠追查槍枝來源嗎?」
「不、M4卡賓槍是黑市常見的槍種,序號被磨掉後幾乎無法追蹤。」
「阿吉雷的身份證實了嗎?」
「他的背景很乾淨,什麼都沒查到。」自然知曉布蘭登所問為何,約恩搖了搖頭,面露鬱色,連帶眾人也陷入好半晌的沉默。

「我知道大家的心情,不過阿吉雷的案子基本上已經結束,後續就交給檢方處理。」只見道格拉斯說著邊朝伊茲點了點頭,依序將任務分配下去,「暫時將歐森列為首要嫌疑人,在查清以前,請分局協助盯梢。克萊兒支援丹佐,不論是內部人員、媒體來源或是資金流動都不要放過。至於約恩──」
「我會繼續檢查從醫院帶回的證物。」四目相對,在道格拉斯發話以前金髮的青年已經十分自覺地開口。
「雖然可能性不高,但先檢查那袋衣物,趕在打草驚蛇以前把制服送回乾洗店。對了丹佐等會記得做人像素描,至少能夠確認眉眼特徵。」
嘴裡的食物尚未嚥下,猶記方才布蘭登的教訓,被點名的黑人警探沒有出聲只是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還有就是,」
此話一出就見四人共八隻眼睛齊齊轉向聲源,大夥有志一同的舉動,令道格拉斯不禁笑開一口白牙,「我請大家喝咖啡。」





不論地區或國籍,苦中作樂絕對是警調單位必備的處事態度。
縱使醫院監控拍下身形衣著,也在丹佐和布蘭登的協助下完成畫像,但畢竟口罩遮掩行兇者大半部面容,然而幾天過去,約恩將費婭獨立病房內除了無法移動的硬體設備幾乎所有物件都檢驗了一回,始終一無所獲。
關鍵證人險些殞命,行兇者卻如憑空消失般杳無音訊,對此大夥無暇感傷,只能自嘲多虧此案消息封鎖得宜。

另一方面,皮爾斯案的調查同樣困難重重。
即便查出歐森和愛默生、納爾遜兩人名下有來自相同帳戶的不明資金,仍舊不足以將其視為兇嫌,於是案件進展不斷延宕。
正所謂沒有不透風的秘密,皮爾斯於獄中身亡的消息率先在網路社群間流傳,一時間各種流言揣測紛紛出籠,不久前獄醫保羅‧貝克憑藉職務之便毒殺犯人桑切斯的案件也被翻了出來,不論是自殺或是他殺,獄方管理不周的罪名都是責無旁貸,一時間人民對警方的質疑聲浪逐漸攀升。
為了平息風波警方急忙召開記者會,想當然成效不盡人意,對此獄方索性提出盡速以自殺結案安撫民心的暗示。
不願屈從的道格拉斯不惜和上司吵得臉紅脖子粗,然而爭論未休,一通電話為一籌莫展的眾人捎來了轉機。

「什麼!歐森不見了?」
將話筒擱下,丹佐一臉無奈語氣卻是透出幾分欣喜,「你們也聽見了,負責盯梢的員警把人給跟丟了。」意料之外的發展令案情益發膠著,倒是成功阻斷來自各方的指手畫腳。
「走了,收起你的笑容。」
黑人警探樂顛顛地跟在布蘭登身後,直到推開辦公室大門這才猛一回頭招呼:「約恩你不一起過去嗎?」
「勞煩你還記得我啊。」
拎著工具箱,金髮鑑識官語帶揶揄。
此話一出,丹佐驚得連忙回頭偷覷布蘭登,見男人貌似沒有聽聞這才鬆了口氣,惡狠狠朝始作俑者頭去警告的瞪視,換來約恩一記挑釁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的視線一時間火花四射。
這種檯面下的打鬧在坐進車後被迫結束,憑著布蘭登的面子在四十分鐘內取得搜索令,待到三人趕至歐森居住的社區遠遠地就見負責盯梢的員警杵在屋外來回踱步。

「什麼情況?」
「昨天早晨八點歐森下班返家後就沒有再出門,車子一直停在後院,我們以為嫌疑人因為輪休在屋裡休息,直到二點多他應該出門上班我們才察覺異狀。」聽聞與自己猜測相去不遠的情況,黑人警探點了點頭。
「和里克斯島那邊確認過了嗎?」
「歐森沒有準時上班,也沒有請假。按門鈴無人回應,手機則是無法接通。」
「所以你們進屋裡看過了?」說著,丹佐邊將一次性的乳膠手套遞給布蘭登。
「是,我們擔心發生什麼意外所以巡過了,屋裡沒有人。」
「這裡交給我們吧。」
並未忽略兩名員警眼中的愧疚,熟知人性的檢察官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如果方便,是否能夠麻煩你們蒐集附近住戶的證詞呢?」若是以往尋求分局協助需要透過層層關係,而現下亟欲證明自我的兩人自是最好的支援。



「或許是被昨天發的聲明驚動,歐森走得很倉促,這陣仗看起來值錢的東西應該都帶走了,也沒看到二十萬的現款。」拾起落在地面的雜誌隨意翻看,丹佐並不樂觀。
短短數日,再一次踏入歐森名下的住所已是依法有據,扣除像是被颶風肆虐過的書房,屋內擺設與丹佐前一回所見並無太大差異。
「沒有發現任何槍械,只在臥室裡找到幾條皮帶,不過看上去應該都不是凶器。」
在不破壞現場的前提下,伴隨相機的快門聲,布蘭登和丹佐很快將兩層樓的屋子巡視一輪,最末在對視時發現對方的面色同樣不好看。


「克萊兒說歐森的手機已經徹底失去訊號無法追蹤,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麼。」
「當檯面上已經走進死胡同,我們就該另闢蹊徑。」停頓片刻,丹佐望進布蘭登的潭藍色眸瞳,「沒有人可以憑空消失。不論是行色匆匆的路人、陳舊旅館的櫃台、不起眼的街邊攤商,只要還活著就必須與人有所接觸。」

「所以現在去哪?」在副駕駛座坐定,繫上安全帶的同時布蘭登問了一句。
「你覺得呢?」
聽聞男人說得神秘,不多時謎底揭曉後,望著有些日子沒有造訪的酒吧布蘭登一方面覺得好笑,一方面又覺得確實應當如此。

這是布蘭登第二回造訪營業時間的地中海,約莫七點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巷道內熒白的招牌十分醒目,推開玻璃門,旋律有些憂傷的爵士樂便流瀉而出。
亦許是心態產生變化,布蘭登對這間清一色只有男客的酒吧沒來由地興起好奇,忙著四處張望的檢察官很快就落在警探身後。

熟門熟路地走到吧檯邊,讓酒保替自己通知莉莉後丹佐這才驚覺身旁一空,忙迭回過頭,就見距離自己幾步遠的男人不知何時成了焦點。
「真是的,別只顧著發愣啊。」
也許是擔憂布蘭登再次落單,又或是其他更加私心的理由,丹佐索性伸手搭上男人的肩,畢竟在這種地方,實際行動較言詞來得更加有說服力。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風情萬種的沙啞嗓音響起,發話的正是扭著腰胯走近的莉莉。
「不歡迎嗎?」
招呼酒保給兩人送上杯水,戴著酒紅色假髮的店主一撩髮絲,拉長了尾音嬌嗔道:「開店做生意,說得像是我有選擇權似的。」

未待幾人說上兩句話,便聞不遠處男人粗聲抱怨:「看看這多不公平,來了兩個年輕小夥子馬上見異思遷把我們拋到一邊了。」
如何應對客人有意刁難的調侃,經營酒吧多年的莉莉自有一套方式,只見身著亮紫色皮裙的高壯大漢噘起紅唇,跺腳嬌嗔一聲:「討厭,人家心裡只有奧斯丁。」
故作嬌羞的模樣換來眾人一陣哄笑,甫才緊繃的氣氛登時雲消霧散。


斜倚在矮櫃旁,領著兩人走進內室的主人低頭點燃一支涼菸,徐徐吐出白霧,「說吧,有什麼事?」人前的千嬌百媚驟然收斂,虛掩的眼睫亦遮不住盡數化作刀刃般銳利的目光。
「我想找個人。」
「找人可是警方的專長,什麼時候破案也外包了?」食指和拇指捏著濾嘴,莉莉的嘴角扯起一道揶揄的弧度。
「我們沒有時間。」
「急件可是要加錢的。」
「那是當然。」面對調侃,丹佐只是好脾氣地笑了笑,不著痕跡地將反壓的照片遞上前。
「丹佐就是上道。」
正事談妥,莉莉將目光落在始終沉默的男人身上,「忙著說話都忘了問,檢察官先生沒事吧?」
或許是眾人不約而同的默契,這是布蘭登多日以來第一次被當面問及那天的意外,錯愕之餘不由得瞥了身旁的警探一眼,「啊、多虧丹佐一切順利。」
「我可是聽說,某人在檢察署鬧得差點連工作都丟了。」似是不甘於布蘭登輕描淡寫的答案,莉莉毫無負擔地加油添醋。
「別胡說。」
並非不明瞭莉莉的用意,然而就是丹佐也尚且沒能釐清自己擺盪的心思,於是種種情緒盡數化作不輕不重地低斥。


而後兩人閒聊了些什麼出神的布蘭登一句也沒聽進去。


同性戀是一種罪惡,教會的保守人士如是說。
在如此環境耳濡目染,布蘭登不曾提出質疑,更精確一些的說法是布蘭登從未在意過與自身並無直接關係的議題,直到察覺丹佐的意圖。

不論是丹佐私底下的小動作,或是與他人對話時的若有所指,布蘭登全都看在眼底,唯一的差異僅在於男人究竟是自認掩蓋得宜,又或是意在欲擒故縱,甚或以上皆是。
平心而論,黑人警探討好追求的分寸拿捏得十分精準,既能營造出曖昧和諧的氛圍,亦不至於讓人心生不悅。
猶記最初湧上心頭的先是震驚,隨後否認、困惑、迷惘各式各樣的躁動翻騰而上,然而人性總是如此,越是刻意忽略便越是忍不住在意,丹佐的視線像是透著溫度,熾熱且存在感十足,即便布蘭登因而感到不自在,卻遠遠談不上厭惡。

布蘭登向來以自己喜好分明為傲,上一回示好的同性即是血淋淋的例證,如今面對丹佐態度卻顯然迥異。
全都是看在丹佐救命之恩的份上吧,抬眸望向相談甚歡的兩人,布蘭登尋了一個最為恰當的理由。







緩慢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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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原作者| Calix觴君 發表於 2020-4-16 00:25:24
只看該作者
哈囉,各位好
這裡是酒杯,也是Calix,也是莫斯卡托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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