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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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一縷執念(35)[PG](古風重生,師弟x師兄,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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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3-23 17: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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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宮廷武俠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年下,時間不一致的雙重生分級暫定PG13,不知道之後會不會變成R18 XD
小時乖巧可愛長大偏執冷肅師弟攻 x 溫潤師兄受
更新時間不固定,盡可能雙周更吧~(雖然現在都在月更www)
9/28:可以每周更文啦~(只要沒忘記
10/22:發現好像可以周更兩篇,不然12月場出本前居然貼不到快完結應該是人間慘劇(掩面
11/26:CWT53預計出刊,資訊往這裡走~
以下正經文案

江清言在外頭撿回的、疼著寵著陪著長大的師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變了
他要拉師弟一把,讓師弟回歸正道,卻為此送了命
一睜眼,卻回到師弟還邁著短腿黏在他身旁的十六歲
他想,這回他定要提前屏除困擾師弟的所有惡意
好讓他乖巧可愛的師弟能永遠光輝良善

......只是,師弟這回出去歷練了一趟
怎麼又變了呢?

目錄
01~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完)





本文最後由 燁月朔行 於 2019-12-21 19: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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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3-23 17: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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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漫天大火、滿室咒罵,江清言倒臥在血汙遍染的冰涼地面上恍若未覺。

  他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景物,腥甜的味道盈滿鼻腔,刺激得他幾欲作嘔,然而,他也已經沒有再行反應的氣力。

  就這樣死去他不後悔,任何一個阻止師弟徹底墮入邪道的機會,他都願意傾盡一切去嘗試。他只可惜,沒能見到師弟最後一面,也沒能親眼看看師弟是否能夠因此放下憎怨、回歸本心。

  江清言依稀記得初見時那個師弟的模樣。

  那個被護衛保護著躲避追殺,滿目惶然恐懼卻仍為了喪失意識的護衛勇敢求援的孩子;那個始終喜歡跟著他,從天真變得成熟、從倔將變得偏執,但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都依然全心信任他的……墨宵雲。

  墨宵雲……

  想著,江清言心中滿是不捨。

  若是、若是能有機會……

  「小言?小言,醒醒,喝碗藥再繼續睡。」

  ……誰?

  那聲音令江清言熟悉,可眼皮重得使他極不願意睜眼。

  「快起來,喝了藥之後就沒那麼難受。」

  「唔……」江清言感覺到被扶著坐起,迷迷糊糊的半睜開眼,看見一隻厚實的手掌端著一茶碗湊到他唇邊,緩慢地將深褐色的藥液傾進他嘴裡。

  好苦。

  江清言眉頭揪成一團,下意識偏開了頭。

  「噯,多大了還躲呢。」那人把茶碗又堵回江清言嘴邊,取笑道:「小師弟看著哪,都是當師兄的人了,可不能再賴著。」

  ……小師弟?

  江清言心中一跳,撐著睜大眼睛。

  漸漸的,在他目光中無比模糊的景致變得越來越清晰,使他最終在那只茶碗後頭,瞧見了趴在床沿、眨著水亮大眼巴巴地看著他的小男孩兒。

  「……宵雲,莫擔心。」江清言還沒來得及想是怎麼一回事,安撫的話便脫口而出。

  「嗓子還啞著呢,少說話。」那成熟的男子嗓音再次催促:「快把藥喝完,別等涼了。」

  江清言對著師弟的目光喝完了藥,恍惚地想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夢嗎?

  抑或是上天厚待他,使他重活一回,給他機會替師弟阻隔將會發生的惡意與利用?

  「師兄……還難受嗎……?」墨宵雲湊在榻邊,扁著嘴輕聲問,「要不、要不……」小孩兒不斷回頭看端著空藥碗遠去的男人背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攤開手掌,把小小的糖塊遞向前。

  直到此刻,江清言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方才全然忘了理會餵他喝藥的大師兄。

  「不許給你三師兄吃糖。」陸子鈺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揚聲道:「這是你們倆私自跑進深山的懲罰。」語畢,腳步絲毫未停地徹底離開屋子,彷彿不怕師兄弟兩人陽奉陰違一般。

  事實上,江清言確實不敢。

  他們這些師弟就沒一個敢違背大師兄的吩咐,否則,他們那實力與性格都如同妖孽般的大師兄,總有辦法弄得他們悔不當初。

  「你吃吧。」江清言沒有氣力挪動軀體,只好就著躺著的姿態,彎起眉眼朝墨宵雲勾出一個極淺的笑顏,好讓他的師弟安心。「有你陪著,師兄就不難受了。」

  墨宵雲猶豫了一小會兒,最終用力一點頭,把糖塞進嘴裡,含渾不清地說:「窩排師兄。」然後踢了布履爬上床,揪起被子一角鑽了進去,頭倚在江清言的手臂外側窩著就閉上了眼。「師兄怪睡,大師兄說拖睡尾揪好惹。」

  那嘟嘟囔囔的童音,聽得江清言滿心溫煦。

  他閉上眼同自己說:只此一刻。

  只此一刻,暫且忘卻所有煩擾與惶然不安,亦不去管一切是夢境或是真實,就聽師弟的話,安安靜靜的多歇會兒。


  五日後,江清言身體大好。

  除去最開始不太清醒也不太能動彈的兩日,他後來醒著的時候已能自理,只是仍被大師兄勒令不許離開屋子走動,也恰好給了他時間,理一理今世前生的所有事情。

  救下墨宵雲、並請求師傅收墨宵雲為弟子,應是去年冬末的事情。

  如今,他的師弟甫過七歲。

  他清楚記得,師弟是在十五歲那年獨自外出歷練小半年之後,處事、性格漸漸有了變化。前世他曾以為那些轉變是歷練中的挫折造成的,直到後來才從師弟口中得知,那段時間,師弟與其族中的人產生許多複雜而不一定愉快的來往。

  江清言不知道師弟族裡的人是怎麼認出師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與師弟接觸上,更不知道他們在那段時間對師弟做過什麼,導致師弟心中滿是仇恨。

  好在,他已經清楚他們的來歷與據地。

  從現在算起還有七、八年時間,他應該能夠在那之前查清楚一切,提前解決針對師弟的惡意──只盼望能讓墨宵雲過得比前世再美滿一些。

  「師兄你看!」墨宵雲拖著把木劍,邁動兩隻小短腿噌地竄到剛踏出屋子的江清言眼前,豎劍、指撚劍訣喝道:「重樓劍第三式!」

  江清言專注地觀看,並在墨宵雲演完一遍收招時,捧場地鼓掌讚揚:「宵雲果真厲害,不過一年就練到了第三式,往後定能成為一代劍俠。」

  墨宵雲仰視江清言的笑臉,開心的撲上江清言的大腿:「我會快快練好武功,以後再碰上大野獸,我可以保護師兄!」

  「好。」江清言彎下身,摸摸墨宵雲有些汗濕的頭頂。「師兄要去見師傅,你先去擦擦汗、到小廚房吃點東西,等師兄回來就陪你練心法,好不?」

  「嗯!」墨宵雲點頭,又用力抱了一下才按江清言說的跑開。

  江清言望著那充滿活力的小身影,眼中盡是溫柔。等墨宵雲離開視線,他才匆匆往師傅的屋子趕去。

  待到時,屋裡只見師傅端坐几前捻袖斟茶,而未見兩位師兄的身影。江清言上前,還沒請安便聽師傅清冷的聲音道:「坐。」

  江清言乖巧地坐在師傅下首,心裡卻納悶:師傅彷彿心情尚可。

  這與前世的發展似乎有些不同,他養傷的那幾日把前世重要的事情回想了一遍,依稀想起他趁師傅閉關帶師弟跑出山莊的這事兒,惹得師傅狠抽了他一頓,愣是把他教訓得從此循規蹈矩──至少表面上揪不出錯。

  可現在……

  「師傅,怎麼不見大師兄和二師兄?」江清言沒敢直接問師傅為何喚他過來,也不敢率先道歉表示已然思過,只好繞了個彎先旁敲側擊一會兒。

  「為師讓他們晚點再過來。」師傅抬眸給江清言一瞥:「有話便說。」

  江清言低頭嚥了口唾沫,心裡仍遲疑不定。

  他想過是否要將死而復生之事告訴師傅與師兄們,好拜託他們幫著一起探查關於師弟的事,可此事著實太過駭人聽聞,師傅與師兄們若只是不信倒還好,可他們若是因為此事與他有隔閡,江清言光想著就感到難過不已。

  若說重活過來之後,他最覺得前世對不起的人,便是他的師傅與兩位師兄。他為師弟冒險赴死,不僅瞞著他們,便連將死之際都未曾想起他們,而留給他們的最後一面,也只是大半年前,年初夜晚的一桌遲了十數天的團圓飯……

  「端禍生變,思夢驚人,為師幼時見你便知你往後路險身易衰,這是命定之數,人力無法改。然而閉關後再見你,卻是轉危復明、有順遂平安之兆,子鈺以為是你逢難化吉的緣故,可為師知道不僅是如此。」師傅抿一口茶後定靜地看著江清言,道:「言兒,你好生考慮。」

  江清言忐忑地對上師傅的視線,在他師傅清冷的眸光之中,他並未見到分毫想要追根究柢的壓迫,僅有如他幼時經常感受到的、不動聲色下的疼寵與包容。

  突如其來的委屈與自責就這麼襲上心頭。

  「師傅……」江清言低下頭,掩飾自己眼眶發脹、鼻頭泛酸的窘態,半掩蓋半撒嬌地對師傅敘說道:「徒兒做了好長的一個夢……」

  他對師傅說,夢裡師弟長大了,卻也被家裡的壞人欺負,師弟被欺負的慢慢變兇了,他看著心疼,替師弟找上門去討說法,一身本事卻沒學到家,雖替師弟出了氣,但也沒能再回來與師傅和師兄弟見面。

  「徒兒若從今天開始好好跟師傅學劍,是不是以後就能更好的護著師弟,讓師弟不要真如夢中那般,被那些討厭的人欺負?」江清言試探著問,卻沒敢抬頭看師傅的反應。

  「你自幼便學不來兵械,如今年過十五,再學也不會有多大長進。」師傅沒給江清言面子,數落一通之後才又給了江清言希望:「宵雲的事,為師會讓阿牧去查,你好生跟著子鈺鑽研功課,來年若碰上其他門派來人切磋做客,莫要丟了本門的臉面。」

  「徒兒明白。」江清言點頭應是,心裡卻想著,往後定要多多找二師兄羅牧,好探問情況。

02
  自那日見過師傅,知道他擔心的事情,會有師傅與師兄與他共同面對之後,江清言心裡的大石被卸了一大半。

  他彷彿回到了十七歲時的心境,每日就是陪著他的師弟,用如師傅與師兄幼時待他般的態度,呵護著、寵著他的師弟,看那小小的人兒武功一日比一日熟練,身量一月比一月大。

  江清言為此感到滿足,卻也莫名的有些失落。

  「小師弟果真是有天分。」某日教習過後,大師兄用力揉了揉墨宵雲的頭頂,轉頭嘲笑陪在一旁的江清言:「估計再過兩年,小師弟用劍法攆著你跑不成問題。」

  「那就攆著跑吧。」江清言淺淺一笑,心裡一點嫉妒的感覺也沒有,畢竟那是事實,前世師弟的劍法造詣確實在不到十歲時,便勝過十八歲的他,甚至再隔五、六年,連大師兄也沒能再在師弟手上討得了好。「大師兄別忙著笑話我,你以後指不定也會讓宵雲打得落荒而逃。」

  「呵,你師兄我打不過還不能跑嗎?」大師兄用力捏了捏江清言的臉頰,「就你個傻小孩,劍術差輕功弱,喜歡弄的那些個鐵疙瘩還不能隨身帶著跑,要不是還會點奇門異數的皮毛,前年我和你二師兄壓根不放心讓你外出遊歷。」

  「我、我以後不會拿劍法欺負師兄。」墨宵雲竄出大師兄的魔掌,揪著江清言的衣襬焦急地為自己澄清,「真的不會!」

  「宵雲乖,師兄知道是你大師兄胡說,沒事的。」見墨宵雲睜著大眼、微扁著嘴的委屈模樣,江清言心疼的蹲身抱住小孩兒,拍了拍安撫到。

  墨宵雲蹭了蹭江清言的懷抱,這才又露出笑顏。

  「行吧行吧,是我胡說。」大師兄聳肩,沒再逗兩個師弟,轉而談起正經事:「你二師兄午時傳信來,說是最早的一批來客已在七十里外的縣城,估計他們明日午後便會上山來,你晚些時候再檢查一次管事準備好的一應待客事宜,別出什麼大差錯。」

  「好。」江清言起身,「牧師兄今日回來嗎?」

  「晚幾日吧,應該會趕在門派間開始切磋交流之前回來,要沒回來……」大師兄眼睛一轉,勾起嘴角彎腰對墨宵雲說:「小師弟,屆時要不要代你二師兄上場與人切磋啊。」

  「別逗他。」江清言伸手輕推開大師兄,「我帶宵雲去正廳看看。」說著,趕忙拉著墨宵雲往前院走。

  「師兄,什麼是切磋?」墨宵雲邁著小短腿緊跟著江清言的步伐,好奇地問。

  江清言注意到師弟跟的吃力,於是放緩了步伐,溫聲說明道:「切磋就是兩個門派各派出一人,在劃定的區域裡施展各自會的武功,增進對招的經驗。」

  實際上門派切磋並不如他所說的平和。

  東域十來個門派裡,有些門派攀比之心強,也有些門派之間有著私怨,前世第一次見識時他才十二歲,大師兄當時還故意用著駭人的語氣嚇他,說這每五年舉行一次的交流會,前面看起來再和樂,比著比著總有大見血的一刻。

  後來,自然發現沒大師兄說的那麼誇張,可那場面……他覺得還不該讓只有八歲的墨宵雲見。

  「師兄,我……不應該去切磋嗎?」墨宵雲敏銳地感覺到什麼。

  江清言瞥見墨宵雲邊問邊偷瞄他,一臉小心翼翼的試探模樣,連忙想了個說詞把事情圓過去:「當然可以,只是……師兄更想看宵雲五年之後劍術小成,一鳴驚人的模樣。若是現在就讓別人知道我們凌虛門多了個小天才,以後便沒有驚喜了。」

  墨宵雲不自覺地歪頭想了想,覺得江清言說得有道理,於是彎眸仰頭笑回:「嗯!我不會讓師兄失望的!」

  那乖巧的笑容直擊江清言,讓他禁不住再對師弟更好一些。

  這麼暖心而可愛的師弟,怎有人忍心利用、傷害呢?想著,江清言心裡更迫不及待想見到二師兄──二師兄應許過,這次回來便會有些關於師弟家裡的準確消息。

  但在二師兄回來前,他得先把大師兄吩咐的事情辦好。江清言收起四散的思緒,專心聆聽內外院管事們的稟報,並結合曾與會過的幾次印象,盡力檢視細節。

  不過,他記得他在前世這時候,根本沒被安排做什麼事,只在前幾日帶著師弟在大廳陪師傅師兄接待來客,後來他嫌無聊,在師傅首肯下便帶著師弟龜縮內院,教師弟認字、陪師弟練劍,過得十分愉快充實,壓根沒再到正廳湊熱鬧。

  ……所以,今世的變動不會讓這一次東域的門派大會出問題吧?


  江清言有些煩惱,面上卻不顯,鎮定地將一切都確認過一遍,到師傅那兒與師兄弟一齊用完膳、聊了會天,最後才在回到自個兒寢居時,歎著氣脫下步履、縮到床榻上,倚靠窗櫺獨自糾結。

  如果不是這一次大師兄突然讓他幫了點忙,他都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察覺──他從前世至今,都被師傅與兩位師兄毫無底線的寵著,那一點也不比他對小師弟的關愛來得少。

  前世他活到二十七歲,門內事務有大師兄處理,對外事務有二師兄擔著,他遇到任何麻煩事,師傅與兩位師兄總會替他解決,總讓他只要隨心所欲的沉浸在喜愛的事物上就好。重生之後也是一樣,師傅問了他的煩惱,對他所說的遭遇毫不質疑,轉頭就要師兄一起設法替他撐腰……

  「我真是……」江清言摀臉,沮喪地低道。

  剛重生時他還得意的覺得,他能查出使師弟變得偏執、缺乏信任的禍首的背景,提前阻止那些將會傷害到師弟的一切,可現在看來,他壓根沒有幫上什麼忙,只是說了說,然後自以為所有事情便會自己好起來地等著結果罷了。

  也難怪從前無論他長到幾歲,師兄們總愛在看見他碰上困難時,笑稱他是個孩子。

  叩叩。突然,房門傳來兩聲輕叩。

  「小言,歇下了嗎?」

  江清言連忙離開窗沿,下床去開了房門:「大師兄?怎麼了嗎?」

  「進去再說。」大師兄踏進屋裡,反手輕掩上門,推著江清言在房中桌旁落座。「午後遇上什麼難處了?」

  江清言茫然。

  午後他不就是和師弟一起練了會功,還有受大師兄委託,去檢查了下準備事宜是否完備而已嗎?有什麼難處能在這時間被他遇上,且值得大師兄板起臉來問他?

  難道他查漏了什麼?

  「……沒有吧。」江清言遲疑地回道。

  「喔?」大師兄蹙眉,微瞇的鳳眼驟然又凌厲了些,「這麼說,是有管事為難你了?」

  啊?

  江清言雙眸大睜,面上神色既困惑又詫異。「管事們都很盡心,大師兄怎會有如此一問?」

  大師兄盯著江清言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直把江清言看得渾身不對勁。

  待江清言心慌的追問:「究竟是……怎麼了?」而後,大師兄才緩了緩緊繃的神態,伸手捏住江清言的左臉頰晃了晃,挑眉道:「我才要問你怎麼了,晚膳時候擺出一副沉悶、不高興的模樣,惹得師傅都看不下去,非得讓我今晚必須問出個究竟。」

  如此明顯?江清言懊惱。

  他不想讓人擔心,見回房前都沒人探問什麼,還以為自己成功在所有人面前,將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小心緒藏得妥當。

  「只是點小煩惱。」江清言揉了揉臉頰,勾起笑容回應道:「沒事的。」

  「有沒有事我與師傅聽了自會判斷。」大師兄沒打算讓江清言應付過去,指節輕敲桌面兩下,狀似不耐煩地催促道:「快說,講仔細點。」

  瞧著大師兄的作態,勞是江清言已過了撒嬌的幼稚年歲,也禁不住升起想像孩提時一樣撲抱住大師兄,在大師兄的袒護下恣意妄言一番的念頭。

  可惜,江清言也只敢想想,前世今生加起來近乎三十的年紀,讓他怎麼也越不過心裡的那道自制去。於是他搖頭解釋道:「真沒事,就是突然覺得有些不應該,從來都沒幫上師傅與師兄們什麼忙,今日不過是做點小事,還處處不得心應手,一時間才止不住沮喪。」說著,江清言面上露出扭捏的神色──他的事,從來就沒什麼不好跟師傅、師兄明言,只是如實說出來時,難免還是會感到些微羞愧。

  「……只是因為這個?」大師兄無語,對著江清言的額頭一彈指,嫌棄道:「果真是傻小孩,那些雜事不管要不要緊,你愛怎麼弄就怎麼弄,有了缺漏總有我們在後面給你撐著,哪需要想什麼拿手不拿手?還覺得沮喪呢,誰教你如此妄自菲薄?」

  江清言撫額應是,心裡那點騷動,卻不知是無奈還是竊喜來的多。

  他的師傅與師兄,真是待他極好、極好的。

  「歇下吧,那些來客是知道你的,明日不好讓你偷懶不去前頭,今晚你別再胡思亂想,好好養足精神。」大師兄臨離去前,不忘仔細吩咐道。

  江清言忙道明白,貌露乖巧的送走大師兄,轉身……自然是聽話的歇下了。


03
  翌日午後,東域門派來客陸續到臨山門。

  由於墨宵雲堅持要跟著,江清言擔心小孩兒被日頭曬壞,便沒有陪同大師兄在門庭前迎客,而是帶著墨宵雲與師傅一同候在正廳。

  瞧著小孩兒眼珠子好奇的咕溜轉、身子卻肅立不動佯裝正經的模樣,江清言覺得十分可愛。他忍不住探出手去摸摸墨宵雲的頭頂,那烏黑的髮絲摸起來柔軟,就如小孩兒的人一樣,總能讓他心緒熨貼。

  見墨宵雲在他手下越漸茫然失措,江清言終是語帶笑意地開口:「宵雲,和平時一樣就好,這麼繃著累得快。」

  他這麼說完之後,小孩兒看起來鬆了口氣,彎著雙眸滿帶笑容的回一聲後,輕扭頭在他的掌心又蹭了蹭。

  江清言發自內心的覺得,墨宵雲和表面順從、內裡卻總愛踩一踩險境的他不同,那小孩兒是真的乖得讓人心甜。

  想著,他不小心便走了神。

  「言兒。」

  聽見師傅清冷的聲音,江清言未經思索便挺直身軀,垂首面朝師傅應道:「徒兒在。」話一出口,才想起他站在這兒並不是做錯事情要聽訓。

  可姿態已經做出,江清言不好直接暴露他恍惚一陣子的實情,於是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低著頭,等師傅發話。

  於此同時,他餘光瞧見墨宵雲伸起小手捂嘴偷樂。

  「……」

  他該慶幸墨宵雲至少沒笑出聲,給他留了點面子嗎?

  「落英門已至。」師傅攏袖起身上前。

  江清言回頭,果然廊外石徑上,七八人跟隨侍從緩步而來,已近迴廊台階。他連忙轉身,跟在師傅斜後側一同迎去。

  「五年未見,駱掌門丰采依舊。」落英門領頭的中年男子未踏進廳門便朗聲道。

  江清言隨師傅拱手相迎,接著便見師傅頂著一張平淡的面色,與人相互客氣恭維:「林長老客氣。聽聞近年貴門後起才俊多有揚名,此次想必能在比試上大放異彩。」

  這場面著實不常見,若非江清言五年前已經見識過,他肯定也會和墨宵雲一樣瞪大眼,暗自驚訝向來少話的師傅原來如此擅長與人往來應付。

  在這之後,陸陸續續又迎接了五個門派的人馬,整一個下午,他唯一做的就是掛著微笑表達親切。需要開口的時機,只有在師傅提到他與墨宵雲的時候,而他需要說的,也就是和小師弟一起說句:「晚輩江清言(墨宵雲),見過諸位前輩。」

  ……這似乎和前世時如出一轍。

  雖說昨日大師兄讓他喜歡什麼便做什麼,可他既然已發覺自身常在不作為中享其成果,又怎能繼續心安理得的不做改變?

  「師傅,要不明兒個……讓宵雲留在這裡,我去前院幫幫大師兄?」江清言看著墨宵雲遲疑道。

  墨宵雲自是不願跟江清言分開,「我能跟著師兄嗎?」

  「你年紀還小,萬一累著師兄會心疼的,明日依然待在這裡好不?師兄幫完大師兄的忙便回來尋你。」江清言蹲下身子與墨宵雲平視,耐心地哄道。

  「真不能跟著師兄嗎……」墨宵雲扁嘴,眨著透出失落的雙眸與江清言相對,那眼神,彷彿在哀求江清言別拋下他。

  這實在是……

  被那樣的目光瞧著,江清言可為難了。

  就在舉棋不定時,他聽見師傅發話:「前頭交給子鈺,你們倆待在這兒別四處跑。」

  江清言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見大師兄踏入廳內,揚眉問:「誰瞎跑了,小言?」

  「……沒有。」

  「是嗎?」大師兄在江清言與師傅面上來回看看,隨後笑了一下便沒再追根究柢,轉而稟報起正經事:「方才收到師弟傳信,說是外頭的事情處理的比預期順利,應能提前在兩日後回來。」

  師傅點頭,「這兩日你辛苦點,西院的客人若不小心起了齟齬,你可來尋我。」

  「有小言幫著呢。」大師兄拍拍江清言的肩,「與那些長老掌門應對就夠師傅你煩了,小輩們的騷動不過是小事,由我們應對便是,師傅用不著為此勞神。」

  江清言被大師兄突如其來的一拍嚇了一跳,不過他倒是挺贊同大師兄說的話,於是對著師傅探詢的目光認真點了點頭。「我會好好幫大師兄的忙,師傅無需擔心。」

  聽過他倆的保證,師傅說了聲行便徹底放手。

  而墨宵雲在師傅離開正廳後,才扯著江清言的衣袖輕聲說:「我、我也會幫師兄……」小孩兒頓了一頓,瞥見還站在一旁的陸子鈺,往江清言身後躲了半個身子,遲疑的又接了個名字上去,「……和大師兄的忙。」

  聞言,大師兄邁出一步靠近墨宵雲,用力揉了把那頭柔軟的黑髮,沒好氣地道:「知道你最心疼你三師兄。」說完,還給江清言別有深意的一眼。

  「……怎麼這麼看我?」江清言倍感莫名。

  「平平都是撿了個小孩兒來養,你怎麼從小到大都沒那麼貼心呢。」大師兄語境頗有嫌棄之感,可臉上卻帶著滿滿的笑意。

  江清言見狀,立馬知道大師兄又是心血來潮想捉弄他。

  就這德行……還想要他同墨宵雲一般貼心呢。

  江清言摸摸鼻子,腦袋一轉有了個餿主意,於是邁出腳步貼近大師兄。

  他學著方才墨宵雲的善解人意勁兒,微仰起頭揪著大師兄的袖沿拉了下,道:「我會努力幫忙,大師兄別累著了。」

  簡直羞恥。

  做出動作之後的江清言,腦袋裡滿是對於自己有此一舉的不敢置信,因此,臉上無法做到真正的若無其事,微微泛起紅暈。只是那本應代表著尷尬的面色,在此刻的語境下反倒成了絕妙的搭配。

  然而,比他的羞恥反應搭配更絕妙的是──他頭一次見到大師兄僵硬住身體,以拳擋住嘴畔咳了好幾聲,都沒能自在的說出什麼話的精彩場面。

  他的大師兄這是尷尬了、無語了還是害羞了的反應呢?

  江清言十分好奇,只可惜大師兄沒給他好奇的機會。大師兄收回在墨宵雲頭上作妖的手,轉而在他頭上拍了兩三下,「行吧。」說完便匆匆追著師傅的腳步離開。

  十足的落荒而逃感。

  看著大師兄離開的背影,江清言忍不住輕笑出聲。

  「師兄?」墨宵雲瞧著江清言的笑顏,臉上盡是困惑。

  「嗯?」江清言低頭,望見墨宵雲略顯得忐忑的表情,一時間染上大師兄愛逗人的毛病,笑著用指節磨了下墨宵雲柔嫩的臉頰,調侃道:「都要兩年了還不習慣嗎?師傅和大師兄不可怕呀。」

  墨宵雲眨眼、靦腆的點了下頭,像是不好意思般的看著地面。

  江清言畢竟不是大師兄那種愛逗人的性格,見墨宵雲被他一句說得頭都要埋入地裡,便恢復原來的說話方式,努力把小孩兒又哄開心起來。

  可惜的是無論他怎麼哄,墨宵雲始終沒說出面對師傅和大師兄有些怯的原因。

  或許小孩兒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吧。江清言猜想,於是沒追問墨宵雲,只暗暗將這件事記下,打算等那些客人走了之後,再找時間去問師傅或大師兄。

  他們應該……知道吧?

  在江清言心裡,師傅與大師兄幾乎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


04
  從第一批來客到訪至門派大會開始之前,基本沒出什麼需要調解的大事。

  除了在二師兄回來之前,他被師傅勒令必須待在正廳,陪同接待已到或新至的各派領頭人物,後兩日他帶著墨宵雲,時而停留正廳和二師兄一齊陪伴師傅;時而去往前庭探望大師兄;時而又到西院瞧瞧那些客人,在客人偶有搭話時才與之閒談幾句──搭話的多是蕭山劍派、瀾滄門的男弟子,還有幾名連雲莊的女弟子。

  至於門派大會開始之後……

  只能說某些有過節的門派之間火氣仍然濃厚,但其他的,比如他們這樣沒有與其他門派有重大恩怨牽扯的門派,多能維持友好切磋,以求武功在切磋間有所領悟進步。

  江清言這回選擇參與正規的比試,當然在不好意思用些較危險的機關物事與毒藥的情況下,他撐不到三場便輸了比賽。之後,他又接受了四、五場私底下的比試邀約,由於對手的好奇與要求,便用上比正規切磋時來得強勁些的輔助物事,僥倖贏下了所有挑戰,心情頓覺雀躍不已。

  大抵來說,此次由他們凌虛門負責的門派大會,接待無差無錯、會程小有摩擦但無大波折、來客離去時亦無不滿,一切很是圓滿愜意。

  ……他本是如此想的。

  直到門內事務恢復日常狀態,師徒幾人都悠閒下來,而江清言也找著墨宵雲不在的時機,抓住二師兄羅牧詢問此前曾說已有確切消息的事之後,他才赫然得知,原來一切變化的起因發生的如此之早。

  「牧師兄,你確定我跟你說的那個墨曦和,就是蕭山劍派的陽景嗎?」江清言仍有些不願相信。

  那個陽景,便是在大會開始前,曾與他搭話的那幾名男弟子之一,次數不多,若非他記事較清,很容易就會忽略過去。

  「八九分對得上你的描述,已算是足夠確定。」二師兄從包袱裡拿出一份卷宗,攤開放在桌案上給江清言看:「你說的墨家本家確實在北域是個小有勢力的人家,然而這個墨曦和所在的旁系早在四代之前便已經遷離北域,落腳在東域蕭山劍派勢力範圍中的一個小縣城,到如今發展的也還行。」

  江清言順著二師兄指的地方往下看,接著的內容便是關於墨曦和生辰、幾歲拜入蕭山劍派、幾歲成為長老親傳弟子後獲得賜名……等等的細節。

  「是了,蕭山的那幾位確實說過,他們那一代的親傳弟子都是以陽為首字賜名,我當時聽了還覺得有趣呢。」江清言看著,喃喃低道。

  「師兄不清楚你說的這人稱小師弟為少爺是何等情況,就目前查探所知的內容看來,東域的這個墨家與北域的墨家,頂多只是逢年節仍會送薄禮維持一下聯繫的關係,本家換了誰主事理應與他們沒有太大妨害,更別說是在多年之後記著情,遣盡人手追隨一少年為兩年前原主家被奪權害命之事報仇,這絕對說不通。」

  江清言覺得師兄說得非常有道理,可他前世從墨宵雲口中聽到的也不多,無從推論此事應從何圓起──倒不是前世墨宵雲什麼都不跟他說,而是他見墨宵雲已然憤怨傷懷至極,故而不捨得多問、不想因此再多觸動墨宵雲緊繃的精神。

  「確實說不太通……」

  為了知曉實情,勢必北域和東域墨家兩方面都要再深入查下去,可這一查的功夫必然比眼前這一份卷宗來得更耗時耗力,江清言實在覺得不該厚顏無恥的繼續拜託二師兄。

  就在江清言猶疑之時,二師兄接話道:「我已經讓人分頭去查,首先是釐清兩年前墨家本家的家主換位是怎麼回事,另外就是墨曦和往上的直系親屬,是否與墨家本家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牽扯──」

  「等等……牧師兄……」江清言連忙打斷二師兄的話,抿唇咽了口唾沫,斷斷續續地說:「為了我這一件無關門派的事,連年費上許多人手……怕是不太好。」

  「放心。」二師兄爽朗的笑了笑,「近年無大事,門裡的探子多有閒置,正巧藉此機會讓他們去北域試著發展一下,也能順便訓練點新血。」

  是、是這樣嗎?

  江清言全然不理解門內的事務,只能暫信二師兄的說法,排除首項憂慮。於是,他接著問起次項:「就算如此,一切線索往來確認都得經師兄你的統籌……多了這麼件事,不是給你添上不少麻煩嗎?繼續查的那些繁瑣事情,要不還是……還是我去跟著學一學,自己把它處理起來?」

  沒想到二師兄卻搖了搖手,道:「別,師弟你覺得有趣想來學倒是無妨,但為了其他顧慮……那大可不必,否則要是有天給你大師兄知道只是怕我被累著,他定會不依不撓的訓我好一段時日,那才是真的煩。」

  至於嗎?江清言半信半疑,「我是門裡的一份子,學著做這些為兩位師兄分擔是應當的,大師兄那兒我也會去說說,若大師兄不嫌我煩,我亦願意多學點好幫上手。」

  這些都是他發自內心的想法。

  他前世不曾幫著處理門派內外雜事,固然是因為對那些無甚興趣,可重活一世的他,更冀望自己能不僅憑喜好來辦事。

  此外,他尤盼望能拿這事兒做藉口,與師傅和兩位師兄多親近。前世他在長到二十三來歲時,已越來越不知道該和他們說些什麼,更多的是顧著尚未成人的墨宵雲,還有那些個親手培育或製造的花草果木、器藥奇術──所以在他臨終彌留之際,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墨宵雲;可在他重活過來之後,他最不願再待之如舊的卻是他們。

  「我這就去找大師兄。」想到這兒,江清言突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積極,起身便往外走。

  二師兄錯愕間,居然沒來得及把江清言攔在房裡。「噯?」二師兄瞪大眼睛,哭笑不得的匆忙跨大步追了出去,在東院的小花園與通往後院迴廊的交界處,手臂一伸勾住江清言的頸項拖住,總算把人攔下。

  「師弟你這性格……真是變化得令師兄我猝不及防啊。」二師兄哭笑不得,也有些感歎,「不過這也好,敢說敢問但只是衝動了點,前年你大師兄還像個老媽子一樣的唸叨,深怕你總悶著不說,自己瞎搗鼓會把自己搗鼓壞了呢。」

  「牧師兄,人怎能用壞了來形容……」江清言被勒的氣悶,趕忙拍拍二師兄的臂膀。

  然而二師兄放開手並不是因為他的示意。

  「羅二牧,誰老媽子了嗯?」大師兄突然從迴廊門洞後方拐出來,挑著眉、皮笑肉不笑地抱胸瞪視二師兄。

  二師兄一驚,鬆開雙手半舉在頭兩側,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沒,沒誰。」

  江清言默默往旁側挪出幾步,偏過頭悶著偷笑幾聲,隨即又正經著一張臉站得挺直。

  「咳,不是。」二師兄假咳一聲撓了撓頭,未免再被追究,反應極快的肅起臉色轉了個話頭:「我正好要找師兄,方才師弟來我這問了件事。師弟說是想學如何處理門內日常瑣事與門外線報,可他見你這幾日都一直忙著,猜想咱倆平時興許就是那麼忙,深怕提出這要求反倒會妨礙了我們,你看看該怎麼辦吧。」

  「喔?」大師兄目光瞥向江清言,思索間不忘回頭先刺了二師兄一句:「不是你想偷懶耍滑?」

  二師兄尷尬地回道:「師兄行行好,那些個年少不懂事兒的,就別千八百遍的提了。」

  「大師兄,的確是我找牧師兄提的。」江清言沒敢多解釋,深怕講多了反惹得大師兄拒絕。

  「想學就學,也沒什麼妨礙不妨礙的。」大師兄沒反對,只是勾起唇角不懷好意地問:「不過你應該知道,二師弟總是來來去去待不住,想跟他學東西,就勢必得跟著他往外跑吧?」

  江清言是知道的,可見到大師兄那副略有深意的表情,點頭的舉措不免多了些猶疑。

  「你也應該知道,小師弟未滿遊歷的年紀,師傅是不會准許他跟隨你們離開門派的吧?」

  江清言當然也是知道的。

  他向牧師兄提起的那一剎那,便想到墨宵雲定會捨不得與他分開,所以在那時候,他已做好要費一番功夫,去安撫、說服墨宵雲安心待在門裡等他的心理準備。

  「是,我會好好與宵雲說。」江清言堅定的答道。

  讓墨宵雲待在凌虛門裡,給師傅與大師兄照顧,江清言很是放心。無論大師兄再怎麼愛鬧人,總歸還是善意的;與之相比,門外那些未來將透過親緣影響墨宵雲的人,就顯得險惡得多。

  「行。」大師兄側身倚靠迴廊長柱,讓出通往後院的路,慵懶的朝練功場的方向偏了下頭,「去吧,小師弟應該還跟著師傅待在後面練劍呢,他同意你離開之後不鬧,你再來找我報備。」

  ……他怎麼總覺得有詐呢?

  江清言盯著大師兄久久沒有動作。

  「一直看我做什麼,去啊,我還有點事得二師弟聊聊,就不去旁觀看你笑話了。」

  「……」

  「記住啊,小師弟一天沒安撫好,我可是一天都不會批准你出外晃的。」

  江清言總算知道,大師兄如此好說話是為了什麼──那幸災樂禍的樣子,明顯的像是怕他看不出來似的。

  安撫墨宵雲罷了,小孩兒如此可愛又善體人意,至於有那麼個表情嗎?江清言沒好氣的睨視大師兄一眼,踱著方步做出胸有成竹的姿態,離開兩位師兄的視線。


05
  後來事實證明,大師兄的幸災樂禍有其道理。

  墨宵雲在聽他敘述一番之後,表現確實符合他原先預期的善體人意,沒有吵著鬧著要求他不要離開,也沒有纏著他不斷要求跟他一起走。

  「宵雲知道了。」那小孩兒只是用著不安的姿態,乖巧地答應道:「師兄出門在外要小心些……我、我會跟著師傅和大師兄好好學功夫,師兄不用擔心。」只是說著說著,墨宵雲臉上的笑顏漸漸繃不住地歛起,眼神中難以克制的透出令江清言滿是心疼的落寞。

  江清言絞盡腦汁的哄著,談了些以前練劍的糗事想逗墨宵雲笑;講了點以前外出遊歷時看到的趣味玩意兒,說要給帶幾件回來,以求轉移墨宵雲的不安……等等,可無論他哄了多久,都無法消除墨宵雲那盡力想掩飾、卻未能成功隱藏的恐慌。

  「大師兄,該怎麼辦?」江清言乘著夜色敲響大師兄的房門,端坐在大師兄房裡彆扭地尋求建言,「宵雲雖然沒說什麼,可看他那樣我壓根不能放心地走……我不太明白,宵雲怎麼就這麼怕你和師傅呢?」

  「這可是兩回事。」大師兄倒了兩杯泡好的熱茶,將其中一杯推到江清言面前,「你幼時也親師傅和二師弟,可聽說我要出外遊歷個一年半載的時候,你也曾鬧騰了大半個月,讓我足足晚了十來天才離開門派。」

  「……騙人的吧。」江清言並不願意承認自己也做過一樣的事。

  大師兄端起瓷杯啜了一口,才悠悠地道:「我知道你不記得,那會兒你只有五歲,晚上睡熟了還會尿床呢。」

  「那不是重點!」江清言簡直快聊不下去,「大師兄你究竟幫不幫我?」他低頭,雙手握住茶杯端在唇前,掩蓋住自己已然燒紅的雙頰。

  「幫什麼?」

  「就是……教我如何安撫宵雲的情緒……或者,有什麼方法能讓宵雲……更融入門派一些……」江清言吶吶的說。

  他怎麼會覺得,墨宵雲只喜歡親近他沒有問題呢?

  前世那令他茫然失措的一夜,曾在後來的時日中歷歷在目,當時多少的錯愕、困惑,與對自己態度的質疑,怎麼就……怎麼就在重活過來之後,如此自然而然地被他當作沒發生過一般的拋諸腦後?

  他若是冀望墨宵雲不要在備受傷害之下,走上前世的路;若是冀望墨宵雲不要起不應當起的心思,以至於往後難以面對師門……那他的許多態度,不就該從現在起多改變些,好引導墨宵雲走上更為正確的坦途嗎?

  只是……只是他為何隱隱有些不甘、有些抗拒呢?

  江清言腦中思緒比來時更亂了。

  「我倒是不明白一件事。」大師兄看夠江清言苦惱糾結不已的模樣,開始從旁敲打:「你是真想在江湖裡學習江湖事,還是更願意待在門裡卻依然能熟習那些外務。」

  「能留在門裡自然是最好的事。」江清言不假思索的道。

  江湖,多少情仇恩怨、殺伐謀騙。前世他未滿十五歲時或許還能有點憧憬,可經歷過出外至少半年的那三回,多少的憧憬都被沖刷的一點兒也不剩。

  大師兄點頭,回了句:「我想也是。」又一言不發的開始倒水沖茶。

  一見那副姿態,江清言便知道自己一定有什麼想漏了──大師兄認為他能想通,因而不願直接告訴他該如何做時,總是類似的作態。

  然而,他到底漏了什麼?

  他原先問如何才能令墨宵雲不因與他暫別而傷神,可大師兄卻反問他更想出外還是留在門派裡。如若他的回答與他起先的問題相關,那……這兩者之間缺失的連繫究竟為何?

  觀察到大師兄確實沒有提前為他解惑的意思,江清言只好抱著滿腦子的雜亂思緒回房歇息。

  興許是睡下之前想得太多,一入睡,他便被溺入虛實莫辨的夢境之中。


  「師兄……」乾啞的嗓音在江清言耳畔炸開。「你是否也是為了利用我……才哄我?一旦我沒用了、不符合你的心意了,你就會……就會……扔下我不管,就和他們一樣?」

  江清言艱難的轉頭,初褪去少年感的墨宵雲將頭搭在他肩上的模樣,就這麼映入他眼簾。

  他被墨宵雲緊緊抱著,兩人離得太近了,他看不清墨宵雲的表情,可從那斷斷續續的話中,他聽出墨宵雲的憤恨與不甘──不是他敏銳,而是墨宵雲的情緒滿溢到令他顫慄的地步。

  「怎麼會?師兄永遠不會扔下你。」被墨宵雲整個人籠罩的感覺令江清言彆扭,可他忍著不在此時掙扎,避免觸動墨宵雲此時似乎過於脆弱的精神。「宵雲,誰欺負你了?和師兄說,師兄替你教訓他們。」

  墨宵雲沒有告訴江清言那個「他們」是誰,他只是用著已然轉變成熟的嗓音,低聲笑著。

  「……宵雲?」那笑聲,令江清言心裡發怵。

  「師兄不懂……」墨宵雲蹭著江清言白皙的頸側,在江清言耳邊喃喃地道:「師兄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意,才會承諾的如此輕易……」

  江清言怔住,隱約察覺到什麼。

  「宵雲,你醉了。」江清言抿緊唇,推了推墨宵雲,卻反倒被勒得更緊。

  「師兄這是想躲開我了嗎?」墨宵雲急促地喘著氣,雙眸瞪得通紅,「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還沒說,師兄……師兄就已經要……要拋棄我了嗎?」

  聽見他寵了十年的師弟,用著那破碎的、沙啞的語句,透出滿是受傷的情緒,江清言不由得心疼了起來。

  他下意識抬手──實際上在墨宵雲的緊抱下,他只挪得動下臂──摸了摸墨宵雲的頭,柔聲哄道:「沒有的事,師兄不就在這兒嗎。」

  「師兄不會丟下我嗎?」

  「不會,宵雲別多想──」江清言還沒哄完,就聽見墨宵雲又接了一句:「即便我說我傾慕師兄……師兄也會如此應承,並接受我嗎?」

  江清言剎時失聲,腦中被攪如一鍋米糊,不知該如何回應,卻是下意識地掙扎了起來。

  「師兄怎麼不說話?」墨宵雲把江清言摟得更緊,湊在江清言頸畔的頭埋入江清言的肩頸交處,啞聲低道:「師兄答應我好不好?我會待師兄很好很好的……」

  那吐在江清言頸部的氣息,灼熱的令江清言渾身止不住顫慄。

  他費了好大工夫才穩住聲調,用著趨近於往常的語氣溫和的再一次勸道:「宵雲聽話,師兄以前便答應過會好好照顧你,如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反悔。你今日喝得太醉了,想得太多,宵雲……先放開師兄,明日,明日跟師兄回門派再慢慢商量好不?」

  江清言感覺到墨宵雲的手勁鬆了許多,正想要吐口氣壓壓驚,繼續安撫墨宵雲,孰料下一刻,碰咚框啷的一陣聲響隨同天旋地轉,他還來不及反應,只感覺到後腰受到撞擊的痛楚竄上腦海,整個人便被拉離長凳、壓在方桌上。

  「不……」墨宵雲壓住江清言的雙肩,俯視的眸中滿盈風暴,「我不會放開師兄……」

  直到此刻,對上墨宵雲雙眼中的陰霾,江清言才真正意識到他的師弟一趟遊歷回來,是真的變了。驚駭、憂慮、迷茫……數種情緒交雜於心,使他找不著能夠流利訴說的言辭:「宵雲別這樣,這、這樣不對……師兄是指、就是……總之這樣不對……」

  語無倫次的講了好幾段詞,可那些連江清言自己都不明白是想說什麼。

  「對與不對又如何?」墨宵雲盯著江清言游移的視線好一會兒,終是抿緊雙唇,探出手、扯開江清言的衣襟。

  「啪」的一聲響,墨宵雲左臉頓時顯了紅。

  江清言顫著將右手縮回胸前,偏開視線對著虛無一物之處,毫無魄力地道:「放、放開……」

  墨宵雲沒有聽從。

  「不。」墨宵雲輕道,彎身解下江清言左腰處的短劍,把雕有言字紋印的劍柄塞入江清言右手中,而後拉著那只冰冷的手,將劍尖抵到自己的心口。「若師兄真厭惡,便殺了宵雲吧。」說著,他低頭輕咬江清言蒼白的嘴唇,任憑那鋒銳的頂端劃破薄衣與肌膚。

  「反正除了師兄,再無人會在乎我了……」

  江清言瞪大雙眼,腦中空白一片。

  那柄劍,他拿開了沒有?

  還是……刺下去了?

  恍惚間,他回到門派跪在後院,眼前是師傅挺拔而肅穆的背影,旁邊站著兩位師兄,而墨宵雲跪在他身旁,緊握住他的手,板著臉不發一語。

  他瞧見師兄們露出失望的神情,心裡一沉,又瞧見師傅對著祠堂躬身,朗聲道:「祖師在上,凌虛門第二十三代弟子江清言有違門規,與第二十三代弟子墨宵雲暗結私情,以淫穢之舉亂道德倫常。故凌虛門第二十二代掌門駱九陵恭請祖師劍,卸江清言與墨宵雲內功、劍法傳承,逐二人出師門。」

  「師傅……」

  江清言吶吶道,彷徨失措的看向大師兄,卻聽見大師兄道:「你以後好自為之。」

  那撲面而來的冷漠令他難受,胸中一股滯悶且沉重的感受,帶的他不自覺摒住了呼吸,整個人彷彿被厚重的泥淖裹住一般,僵硬、再難以動作。

  師傅與師兄都放棄他了,他的抉擇是錯的嗎?

  墨宵雲……他的師弟……他……

  江清言惶惶然回頭,卻看見墨宵雲成了幼時的模樣。

  小孩兒就站在他的面前,漆黑的雙眸睜的大大的,抿緊雙唇的表情透出不願示弱的倔強,然而眼角卻是一滴滴晶瑩的淚水滑落。

  「宵雲?」江清言慌忙上前,發軟的四肢令他向前挪動的舉措近乎連滾帶爬。他小心翼翼地捧住墨宵雲的臉頰,用指腹輕輕替小孩兒抹淚:「別……別哭……」

  「師兄不要我了。」墨宵雲直勾勾地看著江清言,軀體僵直、面目無神。

  江清言怵然,忙說不會,手忙腳亂的怎麼也無法止住墨宵雲的眼淚。他猶豫著,最終虛環住墨宵雲、輕拍後背,正要開口,小孩兒卻驟然軟倒,實實的躺入他懷裡。

  待他低頭一看,幼時的墨宵雲卻又成了那個青澀卻已顯卓鷙的模樣。此刻的墨宵雲雙眸緊閉,骨節分明的手落在他的腿間,可胸口卻插著一把短匕沒了呼吸。

  江清言往那留在外側的柄上一看,上頭果不其然刻著一個言字。

  「不!」他驚呼,一大口吐息之後反倒睜開了眼。

  沒有後院、沒有插著劍刃的軀體、沒有師傅與師兄,只有他、他腹下半起的男物、以及滿室雜亂堆放著器物的屋子。

  窗外微光漸漸透入屋內,江清言遲緩地抬手蓋住雙眸,又是深吸深吐出好幾口氣,壓下那不合時宜的慾望後,才喃喃低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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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4-20 20:0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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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經歷那夜之後,江清言接連三日假借閉關之名,龜縮在房裡不見任何人──即便他已經明白大師兄那語焉不詳的提點,想通他若要學著處理錄有探子回報的卷宗,除了二師兄外還有大師兄、師傅這兩個選擇,並不一定得離開門派。

  夢見前世與墨宵雲有了肌膚之親的那日一事,著實使他不自在。

  他猶記得前世,驚覺劍刃刺入墨宵雲肌膚之後,他便扔開了那把短劍,並再未將之撿回。

  他任由墨宵雲與他裸裎相見,任由墨宵雲侵入他的私處、恍若要將他碾碎拆吞入腹般的反覆佔有。可無論是刻意也好無意也罷,那些事……在他後來大病數日,見墨宵雲一言不發的跪在床畔,僅在餵他進食、替他抹膏藥時才坐上床榻的舉措之時,便再也沒有想起過。

  只是在病癒之後,他深怕不小心露出端倪,引得師傅與兩位師兄的排斥,所以逃避般的跟著墨宵雲在外闖蕩,始終不敢回門派。

  如今想來,興許是這種懼怕一直深埋在他心底,故而大前夜,他才會被一個逐出師門的怪夢魘住。

  「傻透了。」江清言端坐桌前,一面將記憶中前世曾完善過的機巧物事、藥方毒方謄寫出來,一面低嘲自己當時的幼稚。

  躲著就當不會被責罰,見墨宵雲後來不再踰矩,就當那荒唐之事從未發生……

  可實際呢?

  總有一日午夜夢迴,一切憂憎怖懼都會如蛆附骨,令他不感安寧。

  江清言頓住筆尖,歎了口氣將筆桿暫靠硯上放下,癱靠上椅背望著窗櫺上的雕花發愣。

  他就是想不透,夢見前世荒唐、夢見因懼怕而生的虛幻之境也就算了,可他怎能……怎能在隔夜又夢上一回與前世的墨宵雲交歡情景時,遺精夢泄?

  這讓他如何面對今生的師弟?

  江清言倍感羞愧,然而於此同時,腦中卻有另一個念頭不斷冒出。

  ──罪又何豈在他?一切歪曲,不都始於墨宵雲前世的執意妄為嗎?

  儘管這念頭馬上便被他一次次的壓下,可在江清言心中,如此兩端的想法就如同兩顆巨石,在他胸膛裡不斷傾軋,逼迫他、折磨他,令他難以喘息。

  ……要不,他還是跟二師兄走吧。江清言心想。

  或許走得遠一些,離得久一點,他便不會將前世與如今的墨宵雲連結的如此緊密,而今生的墨宵雲,亦不會再因長久的陪伴錯生傾慕,從而走上與過去一樣的路。

  「我替你照看小師弟這麼幾日,是為了給你機會好好想想,結果,你就想出這麼個答案?」

  翌日,江清言向大師兄提出依舊要和二師兄遠行,故拜託大師兄多多照看墨宵雲的請求後,頓時見到大師兄拉下臉。

  江清言無法和大師兄吐露真實原因,只好絞盡腦汁地想了其他說詞,解釋道:「這麼做比較好不是嗎?總待在門內離江湖事如此之遠,即便聽再多教誨也難有長足的長進,倒不如跟著二師兄,在最近的地方觀摩學習。」

  「這話頂多就能騙騙小師弟。」大師兄挑眉,毫不留情的拿捻江清言臉頰前後晃了晃。

  「師兄!」江清言撫住被捏紅的臉頰,齜牙瞪眼卻不敢多言。

  大師兄冷哼了聲,道:「連謊都說得彷彿沒走過心經,還敢露出要跟我倔到底的樣子。長進?要真有長進,就不該自己悶著胡思亂想,不願說出來聽點建言,一心想要堅持到底、瞎做決定。」

  「哪裡就沒說出來、還不聽建言了……前幾日晚上我明明就找你問過。」江清言辯駁道,然而心裡是虛的,嘴上語氣自然也輕緩許多。

  「你那晚上問的,跟你後來想的是同一回事?」大師兄直問。

  江清言畢竟不擅圓謊,故而沒敢強辯,可他心底有股鬱氣,促使他反問大師兄:「即便不同,說與不說又有何關係?還是師兄只是不願意批准我離開門派,故而刻意駁斥?」

  任性的話一出口,江清言便感覺大師兄的神情變了。

  大師兄嘴角雖然掛著笑,可眼神卻透出極具威攝的壓迫。

  他彷彿回到約莫十歲的幼時,但凡他胡鬧、做錯事卻想設法開脫或拒不承認,大師兄總會露出這般神態,揪著他的後領罰他跪在後院祠堂前,然後站在一旁對他誦唸門規,每唸完一遍便會說一遍他做了何等錯事、又是因什麼原因被發現,接著問他有何話想說。若是他不承認錯誤,解釋卻又未能讓大師兄滿意,大師兄便會再重複先前做的事,直到他認錯,或他的說詞終於獲取大師兄認可為止──當然,於他記憶中,他只有一次錯誤情有可原、成功開脫,其餘時候都是以他耐不住受罰,放棄狡辯、認錯作結。

  ……而剛才確實也是他由著情緒妄言了。

  「抱歉。」江清言低頭,「我不該以惡意揣度師兄。」

  雖是道了歉,江清言心中的煩懣並未散去,是以他在道歉過後便未再開口,也不願抬頭觀望大師兄聽聞道歉後是何神態,僅任憑靜默蔓延室中,環住他的惶恐與委屈,繞在他身周久久不散。

  良久,江清言聽到大師兄短歎一聲後站起身來的動靜。

  他抬頭,視線卻被大師兄柔軟的掌心覆蓋,就著略仰頭的姿勢,大師兄的手在他額頂輕輕拍了數下。

  「我們知道你吐露的過去經歷只不過是表面。」大師兄說:「但師傅找我商討過,你若不想深談我們便也不再多問。」

  江清言怔愣。

  他曾忐忑過,擔憂師門的人追究前世的細節;亦曾失落過,覺得師門的人未再多問是不以為然。怎想到原來……原來他們待他,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更在乎。

  「你想離開門派這事兒,起初我沒想過反對,只是因為訝異才想著逗你一逗。可現在不一樣,你的態度變了,且變化的原因肯定出在小師弟身上──或許你自己沒注意到,可今日你到師傅那兒尋我時,你始終沒有正眼對上同樣也在那兒的小師弟。」

  「我只是──」江清言下意識想找理由辯解,但才起一個頭,便蒼白著臉色將剩下的話吞回腹中。

  大師兄已如此耐心的解釋追問的原因,他就算不願講出始末緣由,也不該再虛假應付。

  於是江清言低著頭仔細想過,而後把願意說出的部分吐露出口:「宵雲入門派已久,卻與你們有隔閡,只願意真正親近我……這不好,也不應當。」

  「……即使你不在,小師弟也不會親近我與師傅。」大師兄鬆開覆在江清言頭上的手回座,無語的瞧著江清言略懵的表情。

  「為何?」江清言納悶道:「我前段日子便想問,宵雲怎麼看起來……有些畏懼師傅與師兄你呢?」

  「畏懼……要這麼說也行吧。」大師兄搖搖頭,「但準確說來,小師弟不過是敏銳了些,且善於利用優勢趨利避害罷了。」

  大師兄真是在說墨宵雲嗎?

  江清言蹙眉,忍不住為墨宵雲辯解:「師兄怕不是誤解了宵雲……」話未說完,便見到大師兄抬掌制止了他。

  「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師傅不喜小師弟;而我對小師弟雖未有意見,卻也從來不贊成他入門。」大師兄張口便說出令江清言愕然的話。

  「我……我不曾知曉,可……為什麼?師傅不是不曾反對收宵雲入門嗎?」

  大師兄挑眉,盯著江清言看了好一會兒。

  「怎、怎麼?」

  「是你忘了。」大師兄仔細瞧著江清言的神情,慢條斯理的重述:「你初時只是隨口一問,師傅便隨口拒絕,後來,你照料小師弟久了便較了真,又不敢拿已問過之事去直面師傅,故而磨著我讓我去替你說。」

  對於大師兄所說的,江清言一點印象也沒有。

  ……可這也不能怪他,於他來說,小師弟入門都是十來年前的事了,壓根沒辦法記得如此清楚。

  「可師兄你不是說,你當時也不贊成讓宵雲入門嗎……」江清言問得毫無底氣,總覺得下一刻又會被大師兄嘲笑。

  果然大師兄就說了:「我此刻不同意你離開門派,你不也在這裡糾纏不休嗎?」

  「可照師兄所說,師兄當時是應承我了,怎麼現在就不願鬆口?」

  江清言不死心的想扳回一城,然而大師兄依然是大師兄,永遠技高一籌:「為何要鬆口?讓你出去逃避半年一年,回來你依舊看見小師弟心心念念都是你,不過是浪費時間。你若真想擺脫小師弟大可直說,師兄提劍去將他抹了脖子,便再無後事。」

  「不行!」江清言急而立起,驚異間忍不住回頭往敞開的房門外看。

  萬幸並未看見小師弟在外頭。

  「師兄怎能如此說,宵雲……」江清言頓了下,壓低方才忍不住揚起的聲音,續道:「宵雲畢竟已是你我同門……」

  然而大師兄卻搖頭。

  「……師兄?」

  「我凌虛門的親傳弟子,從無心思深沉且善惡難定之徒。」

  江清言又是一愣。「師兄的意思是……」

  「他可以是凌虛門第二十三代弟子,可他的名從未、也絕不會在往後被刻上親傳名錄。這也是我們一入門便必須熟習奇門易數,但對他師傅卻隻字不提,只授與內功心法、輕功和劍術的緣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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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6-7 18:0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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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從不知曉此事……」江清言忽地失了言語。

  原來門派裡的事,他不明瞭的東西比他預想的遠多得多嗎?

  驚愕之下,江清言一時混淆了過去與現今,對著大師兄問:「為何師兄以前從不打算提,今日卻又變了主意說予我聽?」

  「你是指兩年前沒有將師傅的決定直接轉告你,還是問更久之前的事?」

  「……」江清言這才注意到方才的問話出了問題。

  他在意的當然是前生那十多年,可如今的大師兄,怎可能有辦法替那一世做出回答?

  想著,他突然聽見大師兄笑了幾聲。

  「看來你是想問更久之前。」大師兄側身微靠圓桌,以手拄頭想了下,道:「要我猜,興許是因為你從未提問吧。」

  「什麼?」

  「不是想知道那個從前為何沒和你提嗎。」見江清言仍矇著,大師兄歎了口氣耐心解釋:「今日要不是你的提問擦到點邊,我也不會特意和你說這事。若是你從前的性子,和兩年前傷後初醒那段時日我所見到的相差不多,那我估計你應是沒有注意到這些,你沒注意,便不會向我提問,自然不曾從我口中聽說什麼。」

  「但……」江清言仍是有些難以置信。「要是宵雲以後知道了……」

  大師兄搖了搖頭,起身朝房門走,在途經江清言身旁時,伸手在江清言的肩上拍了拍:「那也是以後的事情,此刻最重要的,還是你究竟打算如何對待小師弟。一面打著疏遠的主意,另一面卻又現出放不下的態度,可不是什麼想清楚的表現。」

  順著那隻拍在肩上的手,江清言側仰頭看大師兄,門外透入的光使他無法看清大師兄的表情,可他的視線卻因此舉掃過房門,瞥見墨宵雲站在離房門十來步之外,低著頭、一手拎著劍,另一手似揪著衣襬。

  江清言下意識起身,走到近房門口處才赫然回神,遲疑地搭上門框停下腳步。

  而墨宵雲恰在此時抬頭,一見江清言與之對望,卻像被嚇到般的立刻將頭低了下去,許久沒再有其他動靜。

  見此情狀,江清言心裡難以克制的泛起酸澀。

  無論經過什麼處境、何等深思,他都經受不住師弟露出委屈、低落或難受的模樣,亦難捨得扔下那樣的師弟。

  可他真該邁出這一步嗎?江清言半步跨出房門,卻忍不住駐足回望。

  「怎麼?」

  大師兄雙手環胸,並不意外江清言的遲疑之舉。

  江清言游移未能即應,好一會兒才硬湊出一段完整的問話:「……師傅既然不喜,為何最終願意收下他?即便有師兄你做為說客,我也不覺得師傅會為了我的堅持,愣是收一名不應收的弟子。」

  他知道他只是在拖延。

  但他就是止不住腦袋裡數種相互衝突的徬徨。江清言扣著門框的指節用力得發疼,彷彿如此便能減少心中的慌張。

  「師傅確實不是為了你的堅持。」大師兄答。

  江清言望向大師兄,沒有將「那是為了什麼」問出口。

  然而大師兄對著江清言的視線,在數息後卻是主動接著道:「師傅只是為了你,才做出如此決定。」而後,裝作不耐煩地擺手把江清言趕出書房,未再回答任何問題。

  那日後,無論江清言用何方式追問,都沒能再從大師兄口中問出更深的原因。他沒敢去攪擾師傅,只好抱著試試的態度去問即將離開的二師兄,反倒得了個線索。

  「應當是算過什麼吧?聽師兄唸叨過一兩句。」那時的二師兄在回想過後,這麼告訴他。

  聽二師兄如此一說,江清言對大師兄只說一句的行徑,倒是沒那麼介懷了。

  初學測算之時,師傅與大師兄都反覆叮嚀過他,天機不可算盡、亦不可說盡。若是師傅真算過什麼,想必大師兄也不能從師傅口中概知全部,自然說不出太多太細之事。

  從兩位師兄吐露的隻言片語,他只能猜測師傅測算墨宵雲命途之結果,與他有偌大干係。且這干係,會在他無法割捨墨宵雲時,使師傅選擇收墨宵雲入門;又會在他有意圖與墨宵雲疏離些時,致使大師兄生出奪墨宵雲性命的心思。

  江清言驟然想起前世,禁不住以為師傅算出的是他將來會為墨宵雲送命。

  「……」

  怎麼可能呢。

  十來年後的事,即便他於奇門異數一途學藝不精,也曉得那麼遠的事情至多算個模糊的方向,否則以他如今感受到的師門的疼寵,他敢肯定,若師傅算出如此明確的結果,必然不會讓墨宵雲再多活一日。

  江清言思緒不休,卻再未能揣度更多。

  他仍不能止住憂慮墨宵雲會不會與他太過親近的心思,亦無法根除夜裡偶會夢見前世墨宵雲的困境。但比起這些,他更無法接受萬一疏遠了墨宵雲,有可能會致使師門對墨宵雲不利的可能。

  於是他只能選擇待在門派裡,與大師兄定好每日應過去學習處理事務的時辰──直到他能徹底想明白糾結之處,或是願意向師門吐露前世全部事情,屏除大師兄對他疏離意圖的質疑,才有機會有其他選擇。

  「師兄……」

  就在江清言想得入神時,身後響起一聲微弱的叫喚。

  他頓住撩動琴弦的手,側轉上半身向後看,只見墨宵雲停在兩三步遠的地方,睜著漂亮的雙眸瞧著他,交疊的雙手裡似乎還捏著個東西。

  「怎麼了?」江清言招手示意墨宵雲靠近些。

  墨宵雲小跑到江清言身旁,「師兄是不是……明日便要走了?」同時,將雙手舉在胸處朝前遞出。

  江清言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只用鵝黃色繩子編成的吉祥結。

  繩結大小耳拉的並不勻稱,且繩上有幾處細絲被勾出毛邊,看得出著手編繩的人不太熟練。

  「我找前院大娘學著做的。」墨宵雲絞著手指,頭低低的瞧著雙足,道:「願師兄此行……平安順遂。」

  江清言這才想起他忘記告訴墨宵雲,他不會離開的事情。

  「多謝,師兄會隨身帶著。」江清言笑道,邊將繩結繫到腰帶上,邊告訴墨宵雲他已打算跟著大師兄學習,不會與二師兄一同離開。

  「真的?」墨宵雲猛然抬頭,原先黯然的雙眸剎時間亮了起來。

  「嗯,真的。」

  「那、那……」墨宵雲欲言又止。

  「怎麼?」

  墨宵雲抿了下唇,遲疑地問:「到時候,我可以跟著師兄嗎?我……我會安靜待著,不會吵師兄……」

  江清言一愣,卻是抬手摸摸墨宵雲的頭拒絕了。「師兄每日只會在大師兄那兒待一個時辰,宵雲若是覺得一個人無聊,可以在那時候回房小憩一會兒,待師兄忙完便去喚醒你,好不?」

  他不是沒看到墨宵雲眼裡的企盼,只是……

  先不提如今的他不希望墨宵雲過度依賴他,光說他往後會在大師兄那裡,接觸到不少墨氏的消息一事,便不適合答應墨宵雲時刻跟隨的請求。

  墨宵雲不懂往日都會任他膩著的師兄,為何最近突然常關在房裡,常待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或者常推拒他的陪伴──明明他感覺得出來江清言還是待他很好,言辭之間仍是如往常一樣的耐心、溫柔。

  渴望時刻親近師兄的墨宵雲,為江清言的拒絕感到失落;然而深怕師兄會越離越遠的他,同時也為了江清言會主動來尋的應許感到雀躍。

  「嗯!」墨宵雲用力點頭,「師兄一定要來叫醒我。」

  江清言淺淺笑著說了聲好,摸了摸墨宵雲柔軟的黑髮,轉道:「若宵雲沒事,去與牧師兄說說話吧,否則牧師兄明日一走,又該是數個月不能得見了。」

  墨宵雲心裡不情願,他覺得這幾日已經與二師兄說夠了話,都比往常二師兄回來時說得多上許多,倒是最喜歡的師兄這兒,好幾日都沒能好好說上幾句話,而且,他也好久沒聽師兄彈曲子了……

  見墨宵雲微微的扁起嘴,面上似在壓抑著不高興的神態,江清言心裡驟然一頓。

  是否他試圖遣開墨宵雲的舉措太過頻繁,以至於讓小孩兒難過了?

  「走吧?」為了補救,江清言連忙起身,對墨宵雲伸出手。

  墨宵雲雙眸一亮,快速將小手搭上江清言的掌心,卻猶豫地望向放在石桌上的那把琴:「師兄,你的琴……」

  「嗯……」江清言方才一時情急,真的是忽略了琴的存在,「宵雲先幫師兄一起把它收回房裡好嗎?」

  墨宵雲這回應的痛快,毫不猶豫的轉身去抱琴。

  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努力想抬起比自己個子還長又沉的琴身,江清言原來有些強裝的笑顏不由自主的越漸舒緩。

  他穩穩抱起琴,特意讓琴的尾端斜向小孩兒,讓墨宵雲能將手搭在上頭,像是有出一份力般的跟著他走。

  這一刻如此安寧,使江清言幾乎忘了那些縈繞心頭的煩擾憂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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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7-7 19: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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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江清言覺得,每日學習的那一個時辰總是過得特別快。

  他看大師兄做的輕鬆,自己學著動手整理時,才發現那些往來的書信,寫的東西不只又細又雜,還少有連貫,並不好處理。

  而幫著整理了近兩個月,江清言才收到第一封寫了較多內容的、關於墨曦和一家的信──說是有較多內容,但也只是與墨家本家那一方的消息相比起來多而已,實際看完,江清言還是只能總結出「關係未明」四個字。

  只是其中有一段,令他特別覺得怪異,上頭寫著,墨曦和的祖父母於六年前相繼辭世,此後東域墨家的奴僕家丁,在每年皆有為數不少的汰換。

  「這是為什麼呢?」江清言百思不解,只是這與他要查的事情無關,想了幾日之後,便被他拋諸腦後。

  至於兩方的關係,江清言直到三年後,總結起那些斷斷續續得來的雜亂消息,才稍稍有了點頭緒。

  對比東域、北域兩方得來的消息,江清言認為重要的只有三點:第一,墨家本家的家主夫婦曾因故前往東域,途中遇險,洽被東域墨家大少爺夫婦所救;第二,本家家主夫婦遇險一事,起因為本支式微、旁系爭權,即便本家家主夫婦安然回歸本家,十年後仍抵不住分家謀劃,送走墨宵雲後雙雙遇難;第三,從援救本家家主夫婦到夫婦遇難的這十年間,即便當初的大少爺繼位為家主,與墨家本家的關係也只維持在年節送禮的程度,並未查到兩方有因交情而多出更親厚的書信往來。

  「師兄,若你是東域墨家的家主,會在多年之後,於新任墨家本家家主一脈仍鼎盛的情況下,僅因青年時曾與原本家家主共患難的交情,出頭扶持他們的孩子,替他們爭個公道嗎?」

  「不會。」大師兄頭也不抬地回道:「交情哪能比得上一族安危?若利處不大,至多將那孩子好好養著便是。」

  江清言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猶記得前生他陪同墨宵雲前往墨家本家的路途中,那墨曦和帶了好大一隊聲稱是東域墨家護院與門客的人手,當時不覺得奇怪,可現在知道了東域墨家的規模,便能立馬覺察出不對之處──那百來號人,就算連如今東域墨家的老弱奴僕都派出,也只將將湊齊而已。

  況且,那家主還不是親自領頭,而是派出嫡子墨曦和,率領那些可以說是用來捍衛一族勢力根基的人手,來幫助好友方成年不久的血脈。且那墨曦和,無論何時都沒有半分不滿,甚至表現出熱情襄助的態度……

  究竟是多大的利益,讓他們心甘情願做出此等安排?

  「我想讓探子分頭去查兩件事。」江清言深思許久後,斟酌道:「一為墨家本家是否有不傳之秘,好評斷是否有足夠大的利處吸引墨曦和一家;二則查探東域墨家是否已暗地培養人手,看看是否有機會循蹤勾出他們的謀劃。師兄以為,這樣的安排是否妥當?」

  大師兄手下停止書寫,想了想,覺得可行,「沒什麼問題,只是需吩咐兩域的探子往後行事得更隱晦,畢竟你說的那個墨曦和是友派的弟子,往深裡查的這些事不好讓他們察覺,否則被問上門,師傅也難替你圓過去。」

  「是,那這個需讓師傅先看過嗎?」江清言將大師兄的叮嚀補上信紙尾段後問道。

  大師兄瞧了眼日晷,「不用,我晚些去找師傅時替你說兩句就行。你不是與小師弟約好了?再不去,怕是來不及下山入城。」

  江清言一驚,真以為自己思索過於入神,以至於忘了時間,於是急忙轉頭跟著看了看時辰……這才發現大師兄不過是危言聳聽。「明明是恰好過去一個時辰。」他按部就班的收拾好桌案,並將回信仔細捲好放入細筒、讓信鴿帶走。

  「師兄,需要替你帶什麼回來嗎?」江清言臨出房門前,朝大師兄問道。

  大師兄擺手,「不用,你和小師弟好好玩,也不用急著後日回來。」

  「哪能呢,說好休兩日便是兩日,否則要是讓宵雲以為,說話不算話無大錯就不好了。」江清言搖頭道。「再說了,兩日後可是八月節,只讓師兄你陪著師傅也不好。」

  「噯?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師傅的性子,那日說不定都還想不起節日,繼續閉著關呢。還有,聽聽你那操心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教養兒子哪?」大師兄取笑一句,又道:「總而言之,一切都隨你便吧,要是半途改了主意想多玩幾日,也不用擔心我和師傅這處,只要記得吩咐青山城裡的管事送封信回來便行。」

  「師兄你這話說的……才是操心的跟養兒子一樣吧。」江清言無奈,學著大師兄的話反堵了一句回去。

  他每回要離開凌虛門時,總會聽見大師兄如此的吩咐,聽著就像是怕他出去之後會生出野性,再也找不回門派一般。

  「誰說不是呢。」大師兄不以為意,挑眉故意道:「要不,叫聲爹來聽聽。」

  江清言甘拜下風。

  自認臉皮厚不過大師兄,怎麼說都說不贏的他趕忙告辭,逃也似的離開東院,先取了錢袋和行囊,然後去往墨宵雲的屋子。

  打從給出每日處理門派事務的一個時辰過後,必會主動去尋小師弟的承諾,江清言沒有食言過半次。

  起初他心裡仍有許多糾結,特別是在夜裡夢見往事後的隔日,面對今世的墨宵雲時,總會孳生許多說不明道不白的情緒。發生的次數多了,又恍然日子仍按著原先的樣子未有變化,江清言心裡的諸多情緒也就慢慢淡了下來。

  直到現在,除了多注意與墨宵雲之間的軀體接觸,不讓小孩兒生出拉著他、往他身上撲……等等的習慣外,其餘相處便如以前一般毫無二致。

  只是偶爾,心中會生出一縷莫名的低落。

  他不知那感覺所起何處,亦不知驅散後藏匿何方,但卻是如影隨形,往往在他忘卻後的不經意間,又拂過他的心頭,惹起他滿腔愁緒。

  「師兄!」

  江清言才剛走近,連屋前迴廊的石階都沒來得及踏上,就聽見一聲雀躍的呼喊。抬眸一看,墨宵雲興匆匆跑出屋子的身影迎面而來。

  「等很久了嗎?」江清言微微笑著立定,等墨宵雲停在他跟前。

  墨宵雲睜著亮晶晶的雙眸,搖搖頭,「師兄忙完了嗎?」

  「是啊,你的小行囊準備好了嗎?」

  「嗯!」墨宵雲揚起笑臉用力點了下頭,「我去拿!」說著,轉身噠噠噠的跑回屋子裡,一息過後,又拎著個青色小包袱噠噠噠的跑出來。

  見著那個鬆散的小包袱開了個口,掉出裡面衣裳的一角垂在墨宵雲身側,隨著小孩兒的跑動抖啊抖的越漸拉長,江清言不禁失笑,「來,師兄幫你綁緊些。」他屈膝蹲下,將墨宵雲的包袱底部放在腿上,解開兩邊對角的結重新打過一遍。

  墨宵雲接過被打理好的包袱,嘴角揚起高興的弧度,彎著雙眸輕快地將包袱背到肩上,「謝謝師兄。」他瞄了下江清言的表情,試探地拉住站起身的師兄的袖襬。

  江清言愣愣地看向左袖,順著袖上那隻小手,看見墨宵雲忐忑的臉龐。

  也罷。江清言心想。

  都已經要帶墨宵雲出去玩了,若還時時惦記著要去叮囑墨宵雲不要太過依賴的事情,也未免太掃小孩兒的興,「走吧。」江清言淺淺笑著,反手撈住墨宵雲的手掌,便牽著小孩兒到前院取了馬,帶著小孩兒下山、走官道去往青山城。

(待續)



本文最後由 燁月朔行 於 2019-7-7 19: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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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7-20 19: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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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八月節未至,青山城已然熱鬧起來。

  前生,江清言曾在幼時的中秋,跟著師傅、師兄來過城裡一次。此外,他也聽二師兄說過好幾回城裡不同節慶的氛圍,故而知道從節日前三天起,城裡在宵禁前都有些樂事可尋,比如溪畔燃燈、登高賞月、街市猜謎等等。當然,這幾日的熱鬧必比不上八月節當日,可他想,團圓總比起這些熱鬧更來得重要。要不是今年二師兄忙得分不開身,否則往年,二師兄亦是會奔波回門派,與他們一起過中秋才是。

  不過帶墨宵雲進城體驗節慶的熱鬧……無論從前世還是今生算,都是江清言的頭一回。他也不明白,他自己對門派外不感興趣就罷了,可前世的墨宵雲怎麼也能跟著他,成日練劍或看著他搗鼓東西,始終安於膩在他的身旁,幾乎對門派外或其他事務沒有半分好奇?

  相比下來,今生的墨宵雲,倒是像個小孩子多了。

  這不,甫進城,坐在馬背上的墨宵雲便好奇的東張西望,「師兄,那是什麼?」他指著不遠處略凸出的幾座瓦塔問。

  江清言拉好牽繩,先認清要去往的方向,才回道:「十五月圓當夜,那兒會燃起許多燈盞,若站在高樓遠觀,便能見到天上圓月輝映地上明燈的景緻,格外好看。」

  聽著江清言的形容,墨宵雲心馳神往,然而,他與師兄出來前便說好,十五午時過後便要啟程回門派,壓根沒有機會瞧見師兄說的美景。「師兄,回去後我們在門裡也搭個那樣的塔,燃上燈好不?」

  「回去後才要疊塔怕是有些遲,要不師兄明日帶你多買些紙燈籠,回去之後你便可以把燈籠點燃,掛在迴廊與房頂上,看起來應會是一樣的漂亮,如何?」

  墨宵雲忙點頭,並懇求道:「那……師兄屆時能一起幫我掛那些燈嗎?」

  「有何不可?」

  一點小事罷了,江清言答應得很是爽快。

  不過對墨宵雲來說,這不只是件小事──他心想著明日要求師兄多買點燈籠,最好是能從回去之時一直吊掛到夜半月正當空,如此一來,他能夠獨佔師兄的時間,便又比尋常日子延長了許多。

  江清言不知道墨宵雲心裡想著什麼,只意外這一件小事,居然能讓小孩兒興奮得忘乎所以,無論是下了馬、走入客棧、被店小二領到房門口,都是暈暈忽忽的傻樣子。

  「宵雲,把包袱放下吧。」見墨宵雲遲遲沒有回神,江清言於是拍拍墨宵雲的肩,出聲提醒。

  然後,他就見到墨宵雲大大的抖了一下,迅速後退兩步、探手往腰間,刷的一聲抽劍橫擋身前。

  「……」

  江清言被嚇了一跳,心中同時升起一絲感嘆。

  宵雲果然不只是劍術天資極好,平日習練的也很是勤奮哪。

  「師、師兄,對不住……」墨宵雲反應過來之後整張臉紅透了,手忙腳亂好一陣子才把劍收回鞘裡。

  「沒事,快把包袱放下吧,師兄帶你去街上走走。」江清言笑道。

  「嗯!」墨宵雲連忙把自己的包袱放到江清言的行囊旁,放好之後又回到江清言身旁,輕輕拉住他的師兄微涼的手。

  江清言略有些無奈,但還是握住了墨宵雲的手,畢竟街市人多,不拉著小孩兒他也會擔心走散。只是他心裡難免嘀咕,這三年間他已不像前生那般,時時刻刻都陪伴在正成長著的墨宵雲身畔,可為何如今看來,墨宵雲渴望與他親近的情感,卻仍然未因此有所消減呢?

  「若看到喜歡的便告訴師兄,師兄買給你。」江清言牢牢牽著墨宵雲的手,走入川流不息的人潮當中。

  墨宵雲睜大眼睛,瞧著路旁攤販上五花八門的物品,臉上滿是好奇,可無論他多麼好奇,他還是緊緊依著江清言沒有其他舉動,大有只要可以就此黏著不離開江清言,好奇之類的都算不了什麼的樣子。

  怕餓著小孩兒,江清言只好率先拉著墨宵雲,往一個香味特別濃厚的小攤子走去。「老板,來一個煎餅。」

  「好勒!」小販熱情的喊道,手腳麻利的拿了張油紙包裹好。「承惠兩文錢。」

  「多謝老板。」

  江清言接過紙包,牽著墨宵雲又往前走了一段,才撥開油紙包,細心的捲出幾折包裹住燙手的餅周,遞給墨宵雲。「來,嚐嚐,小心燙。」

  墨宵雲顛起腳尖、手搭著紙包的邊緣咬下一小口,吞嚥下去後推了推江清言的手道:「師兄也吃。」

  「好。」江清言笑著咬了一大口,而後把剩餘的煎餅塞到墨宵雲空著的左手裡。「吃吧,師兄帶你繼續往前看看。」

  「師兄不餓嗎?」墨宵雲拿著被咬了兩口的煎餅,大步跟隨師兄的步伐,一臉猶豫地問。

  「莫擔心,一路上還有許多好吃的呢,宵雲等會兒挑一些與師兄分享就好。」

  墨宵雲聽了,認真地點了下頭,接著便一邊咬食煎餅,一邊更加精神的探看石板街兩旁的攤子上有些什麼。

  後來,江清言被墨宵雲拉著去買了包子、冰糖葫蘆、炸花捲、丹桂花糕……等等吃食,每一樣買的份量都極少,而墨宵雲會在吃之前遮遮掩掩的分出一大半,以為不會被看出般的留給江清言。

  多麼讓人心裡熨貼的孩子。江清言心想,更覺得他無法放下墨宵雲不管,果然是其來有自。

  一路上,江清言都沒戳破墨宵雲的舉措,只是隱隱帶著寵溺的笑容,悄悄將墨宵雲一路的姿態、情緒都收入眼底,也因此,他注意到以前未曾注意到的事情──墨宵雲張望時,視線總忍不住在過路的一對對親子身影上流連。

  是……想爹娘了吧?

  江清言有記憶以來,便只有師傅與兩位師兄,於他來說,門派即是他的歸屬。

  他此前以為墨宵雲被他救起時尚幼,對過去的親人已無印象,所以才未曾表現過想念,如他一般將門派視為家。現在看來……或許他想錯了,墨宵雲仍記著他已故的親人。

  在兩人佇立河畔觀燈,而江清言又一次見著墨宵雲望著一對父子,遲遲沒有移轉視線時,他終是忍不住將手覆於墨宵雲頭頂,溫聲輕道:「想家了吧?」

  墨宵雲整個人僵住,久久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他總是將對爹娘的想念深深埋在心裡,害怕一旦流露出來,便會使師兄感覺困擾或是不愉快。可師兄此時卻用著那麼輕柔的語調問他,使那些欣羨與徬徨的情緒,驟然從他心底深處泉湧而出……

  墨宵雲低頭,一時沒忍住,應和了聲。

  ……師兄,是否會因此覺得他麻煩,又不願意常常讓他跟著了呢?墨宵雲感到不安,拎著小紙燈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絞在一起盡顯焦躁。

  江清言倒是沒看出墨宵雲的不安,只以為小孩兒是因思念而難過,故而絞盡腦汁地想,有何方法能消減墨宵雲的思念之情。

  最好的法子當然是直接帶宵雲回北域看上一看,只是凌虛門的門規寫明了,門內弟子若未將心法練至第五層、未屆滿十五歲歷練之齡,除非有師門長輩帶領,否則不可離開山門百里範圍。

  而墨家本家那邊的狀況,亦不適合拿出來與墨宵雲說……

  「再忍耐一陣子可好,下一回的門派大會再一年半左右便會舉行,屆時我陪你一起求師傅,看能不能在大會結束後去趟北域,帶你回家裡附近看上一看。」江清言知道不可能帶墨宵雲進入墨家本家,可即便只是在周圍探探,應該也能讓墨宵雲稍解思念。且有師傅與師兄陪著,亦不用擔心若碰上預料之外的事情,會有束手無策、難以應付的窘況。

  江清言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還算不錯,滿心以為墨宵雲聽了會開心些,然而,卻看見墨宵雲依然揪著手,微微地搖了搖頭。

  「我……我不想回去。」墨宵雲遲疑地望向江清言,觀察他的師兄的神情。

  看起來,他的師兄沒有因他未曾一心向著門派而對他有所不滿,而那溫柔的笑顏,似乎也表示著真心想助他,而非礙於情面關心幾句而已。

  那……他是不是能提出點請求?提出從他知道師兄能接觸門內密報時,便日日夜夜想著的請求?

  「這樣啊……」提議被否了,江清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好,思索間,他對上墨宵雲略顯得殷切的眼神,下意識便問了:「師兄能幫上什麼,好讓你感覺舒坦些嗎?」

  墨宵雲沒想到江清言會直接問他,聞言,亦是跟著呆愣上好一會兒。可愣過之後,見到江清言仍耐心的看著他……那瞬間,墨宵雲頓覺得愧對師兄對他的好。

  他怎能懷疑師兄會對他不滿,進而搪塞他、應付他呢?

  「師兄能不能幫我查查……我爹娘的消息?」墨宵雲滿懷期望地道:「那時爹娘曾說,讓我跟著護衛叔叔去中域的笠城,等安穩下來,他們便會來尋我。只是途中護衛叔叔為了阻擋那些壞人……而後來又碰上師兄好心保護我……」

  「中域笠城?」江清言十分驚訝。

  他從未聽過此事。

  當年江清言歷練選定了北域,為的是幾樣僅北域才能找到的石礦,以及幾株聽聞只有北域深山才有機會找著的草藥。在歷練即將結束之時,遇上狼狽地縮在深巷一角的墨宵雲,亦是巧合至極。

  可那個鎮子,是從墨家本家去往中域的必經之途嗎?

  江清言對中域其實不熟悉,故而不知道他的懷疑是否有錯。不過,他感覺這事是個新的方向,興許會對他一直在查的事情有些幫助。

  是以江清言彎下身,直直望著墨宵雲的雙眸,答應道:「好,回去後我與牧師兄說說,調用幾個人手幫你去中域探探。」

  於是,墨宵雲心中最後一絲忐忑,消失無蹤。「牧師兄會答應嗎?」他問。

  「當然。」

  江清言笑道,看著墨宵雲總算跟著露出了笑容。

  儘管他不認為墨宵雲的爹娘還活著,可若是能給小孩兒一點冀望,讓他守著這個冀望再長大一些,長到足以好好面對生死一事……

  江清言忍不住摸摸墨宵雲的頭,突然不安地想到。

  前世墨宵雲就是去中域歷練,回來後卻性格大變。

  所以墨宵雲的變化,是否有很大一部分,是得知爹娘真的已經不在了呢?

  ……不對。江清言立馬推翻自己的猜測,因為若是如此,墨宵雲在他面前唯一的一次酒醉,便不會提到利用、拋棄等詞彙了。

  事實究竟為何?江清言頭疼不已,面上卻不顯。

  他將此事暫放一旁,畢竟這麼個好時節,全心陪小孩兒玩得盡興才是正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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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8-3 21:4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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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我來看你了。」

  茫茫間,江清言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宵雲吧?

  他發不出聲音,於是使勁睜開眼,恰見到落葉紛紛的後院林木邊緣,約離他十步之處,一個高大的身影側對著他、撩起衣襬席地坐下。

  宵雲……這麼大了嗎?

  江清言朝那看似已有二十七、八年歲的人揮了揮手,可那人卻像是沒見著他一般。他困惑地想往前再走近一些,怎知卻發現自己無法挪動半步。

  此時,他聽見那人開口。

  「這是璜石,師兄你曾經提過想要的對嗎?」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布包,攤開放在面前的石板上,對著石板前那兩尺六寸高的方形石塊道:「我在蕭山那一帶不到半年便找到了,所以忍不住提前在中秋來找師兄,師兄不會覺得我煩吧。」

  望著那塊地方,江清言隱有所感,然而思緒卻在謎底之前被阻住,如同有一道高牆立在那兒,只為了不讓他得到最終的答案。

  「我拿了一些,按著師兄試寫的毒方配了幾回,弄出來的東西卻和師兄原先預期的不太相同,我還沒想出該如何調整才好,果然,我的資質在這方面上遠不如師兄,要是師兄能給我點建言就好了……」那人說著,情不自禁地向前傾身、半跪而起,手掌貼向冰冷的石塊,輕緩的來回摩娑石塊表面,低道:「師兄……你可知道我在想你?」

  那沙啞的嗓音傳入江清言耳中,恍若一把鈍刀插入他的胸膛、磨過他的心,擦下一片又一片的、止不住的酸澀與戰慄。

  「我總是在想,若你知道我找到這麼多你喜歡的物事,你會不會願意在那端放慢腳步,多等我一會兒?」那人低頭,將額靠在石塊的頂端,「師兄,你還願意見我的對吧?」

  江清言看不見那低下的頭顱,流露出怎樣的神情,但他能聽出那無波的語句中,逐漸多出足以使他聽著便淚流滿面的哽咽。

  「有朝一日我亦踏入黃泉……我能見著師兄的對吧?」

  這一句話有如一記重拳捶上江清言胸口,使他呼吸為之一窒。

  下一剎那,他卻發現他不過是經歷了一場夢境。

  中秋之夜尚未完全過去,他仍躺在他於凌虛門內的房裡,而他的床榻內側,正熟睡著說要與他一起通宵,好祈個長壽福願的、年幼的墨宵雲。

  江清言盯著墨宵雲熟睡的面龐,腦中一片空白,心底始終沉甸甸的。

  良久,他伸手替墨宵雲掖了掖被子,而後輕手輕腳的離開床榻,隨意裹了件外衣便往後院行去。

  他想親眼見見夢裡的那處地方。

  秋風颯颯,落木蕭蕭,明燦的圓月當空高掛,江清言踏著硬土走到夢中所站之處,抬眸向前望去,景緻……除了那塊置於地上的石板,以及立於石板前的石塊,其他與夢中幾無二致。

  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晚膳過後,他們師兄弟幾人在師傅的院前,與師傅一同烹茶賞月。那會兒,他偶然想起前世,感歎他無從知道墨宵雲在他亡於墨家本家後過得如何,亦不得而知墨宵雲是否會如他所祈願,不再被諸多煩擾濛了眼睛。

  不過是盞茶間的傷懷,過後他也未再糾結,怎料撐不住睡意躺下後,卻是入了那般夢境。

  若在此之前讓他猜測,他必然認為自己會夢見墨宵雲幸福圓滿的模樣。

  或許他會夢見墨宵雲仍然面色冷硬,但江湖人卻能發現那肅然面容之下的正直之心,故而為之讚揚稱道;或者,他會夢見不易卸下心防的墨宵雲,總算找著真正心儀的女子,進而攜手成家、兒女繞膝的美好景象。

  可他夢見的……為何是那個樣子?

  難道他心底真正想的,並不是他所以為的那麼善意?

  難道他所希冀的……反倒是讓他的師弟永遠惦念著他?

  江清言抬腿前行,立定在夢中那已至壯年模樣的墨宵雲曾落坐的地方,眼神盡顯迷茫。

  前世他死後,應是被大火焚燒殆盡了吧?

  當時他在客棧內下了重藥,推估能讓墨宵雲……還有慫恿墨宵雲前往復仇的那些人睡上三日。雖說為了不讓墨宵雲醒後沒見著他而多想,他特意留書闡明了用意與去向,但隔了三日的路程,即便墨宵雲見到留書後奮力趕往,應也是只能見著火勢被撲滅後的斷壁殘垣。

  那時他認為他所做的一切,應當都是對墨宵雲比較好的,然而時隔多年想起來,他卻越來越止不住懷疑自己──他真的做對過什麼嗎?

  他以為他在悉心照顧墨宵雲,可最後卻讓墨宵雲對他產生其他的心思。

  他以為他深知墨宵雲,可今生卻發現墨宵雲心中,有著大大小小他從未知曉的隱密。

  他以為他在關鍵時替墨宵雲開闢出更好走的路,可最後會不會是他太過自以為是,只因長了墨宵雲許多歲,便理所當然的以為自己的決定,總會比墨宵雲做的來得妥當,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那麼他今生憑藉前世的經歷,瞞著墨宵雲調查那些事,甚至還考慮若是答應墨宵雲要幫忙探查的事太早有了結果,便要先隱瞞起來待更好的時機再告知……這會不會是他又一次錯誤的選擇?

  「小言?」

  聽見背後傳來大師兄的叫喚,江清言下意識轉過身。「……師兄早。」他的嗓子被冷風吹得乾啞,說話時有些發疼,不過渾身上下的冰冷與麻木更令他不適。

  「是夠早的。」大師兄停在江清言面前,瞧見江清言蒼白的臉色,忍不住皺眉。「怎麼回事?昨夜著涼了?」

  江清言見大師兄平攤手掌,屈了下指節示意他抬起左手。

  「睡不著出來走走而已,師兄莫要擔心。」江清言把左腕交到大師兄手裡,同時對清晨出現在此處做出解釋。

  大師兄確實沒摸出寒症、熱症的徵兆,但江清言的脈卻比他以為的還要虛浮,雖不至於有生出病象的危險,卻使他對江清言一派輕鬆的解釋,增添幾分質疑。

  「要陪你一會兒嗎?」大師兄問。

  江清言遲疑:「師兄有事要忙吧?」

  他不是沒有發現重活過一回後,他越發依賴大師兄的建言。

  這情況並不妥當,只是……

  「只是要替師傅煎帖藥,你若不怕藥味就一起來吧。」大師兄答到,拍拍江清言的肩便往師傅的院子走。

  江清言一愣,趕忙跟上:「師傅病了?」

  「老毛病,前日天氣冷熱變化大了些便發作起來,估計最少還得喝上三四日。」

  「往年不是只需要敷藥嗎,師傅真的不要緊?」

  「只是今年發作的厲害些,用不著如此緊張。」見江清言擔心的幾乎忘了原先的困擾,大師兄於是重新提點道:「還是說說你在煩些什麼吧。」

  「……師兄,我時常拿一些小事耽誤你,這樣好嗎?」

  大師兄挑眉:「什麼好不好的?」

  「就是……就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般,碰上事情總得要……從你們口中問出一些說法,從中挑著做才能心安。」江清言不自在地偏開頭。

  即便這三年來,他已多次向大師兄尋求助力,然而每到需要說出口時,他仍然腆於表述自己的困境。

  「有何不好。」大師兄嗤嗤的笑了聲,「我亦常向師傅提問,難不成我也沒長大嗎?」

  「那、那不一樣……」江清言覺得大師兄說的,與他問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大師兄抬起滿是藥味的指節,重彈江清言的前額,「誰人生來就能面面俱到?問個說法有何不妥?從中挑著做不也還是你的決定?再者,有經驗可依循是幸事,不為之欣喜也就罷了,你還憂慮時常為之是否有礙……小言,你是不是傻?」

  「那……」江清言猶豫了會兒,終究沒有談昨夜夢見的情景,而是順著大師兄的回答,拿他後來想得入神的事情來切入:「若是無經驗可依循,又應如何做決策呢?」

  「心儀何種做法,便做何種決策。」

  這麼草率的嗎?江清言驚訝地睜大眼。

  見江清言未接著出聲,大師兄納悶地回眸一瞥,「怎麼?我方才回答你的有哪裡值得吃驚?」

  「只憑心意決定沒有問題嗎?若是做錯了……」

  「做錯便去想法子補救、改正,事後再記取教訓不就得了。」

  「總有些事情,沒有補救或改正的可能。」江清言反駁道。

  大師兄手裡正忙著,沒空再給瞎想的江清言一個爆栗,只好撇嘴、翻了個白眼以示鄙視:「那又如何,難不成因為懼怕做錯便要從此裹足不前?你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在決策之前,徹底弄清自己的心意,揀一個最不會為之後悔的選擇,定下之後,盡你我所能去做,結果如何便看天命。」

  江清言再次沉默不語。

  他覺得大師兄說的不無道理,只是……他還能坦然面對天命嗎?

  重活此生之前,他事事憑由本心、用盡自己最大的能耐,最後也都能寬心以對一切的結果。可如今的他,卻時常舉棋不定,深困於前世的記憶與印象。

  如此的畏首畏尾……

  是由於兩世疊加的年歲、閱歷,使他終於知道天高地厚;還是因為他死過一回,所以知道怕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別繼續杵在這兒。」大師兄忍不住趕人。

  江清言被差點揮上鼻尖的竹編扇嚇了一跳,「我來幫師兄煽火吧。」

  「噯!」大師兄沒好氣地閃過江清言探出的手,「幫什麼幫,回去顧著小師弟才是正經的事,否則待會小師弟又得找過來了。」

  江清言伸指輕蹭了蹭鼻尖,不得不承認大師兄說得在理,只好默默起身離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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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8-17 19:4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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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回房,江清言便發覺墨宵雲在裝睡──那隨著他靠近,時不時顫一下的睫毛便是最好的佐證。

  不知宵雲醒了多久?江清言想著、沒有拆穿小孩兒,徑直和衣躺上床榻,拉過被子一角蓋住胸腹,閉眼假寐。

  他本想回來之後,墨宵雲應該很快便會繼續睡下,怎知道過了許久,身旁的吐息皆沒有變化。

  江清言正納悶著,就聽見一聲極輕的叫喚。

  「師兄……」

  他要回應嗎?

  江清言才猶豫了一會兒,便聽見墨宵雲又出聲試探。於是他動也不動地做出熟睡的樣子,好奇著墨宵雲想做什麼。

  良久,直讓他等得差點都要真睡著了,才感覺到身下輕微的震動以及窸窣聲響。

  宵雲這是要起了嗎?江清言猜測,卻又覺得不像。

  下個瞬間,他感覺到一團溫熱貼近他的手臂、肩膀──那一剎那,江清言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僵化,若非墨宵雲只是窩在旁側、並未真正搭靠上,他怕是立馬就掩蓋不住裝睡的事情。

  怎辦才好?

  他要繼續裝睡嗎?

  此刻醒來會不會太過欲蓋彌彰?

  或者要再等宵雲動靜大些再裝作被驚醒?

  江清言腦中竄過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於此同時,耳中還不斷聽見越漸急驟的心跳,使他更加慌張。

  ……他甚至慌得都忘了此時躺在他身旁的墨宵雲,僅只十一歲。

  當江清言勉強平復下紛亂的思緒,假做沒睡好初醒的模樣睜開眼睛,朝旁一看卻見到墨宵雲微微笑著、睡得踏實的小臉龐時,他簡直想將莫名想多了的自己挖個坑埋起來。

  「……」

  江清言抬手──離墨宵雲較遠的那隻──覆住雙眼,掌下眉頭輕蹙。

  他難以忍受自己總是這樣。

  前世的所有事情,可以視為教訓也可視為奠基,但無論是好是壞的經歷,都不該成為他行事的阻礙或枷鎖,使他時而坐臥不安、時而進退失據。

  大師兄所說的,未嘗不是他前世的行事信念,如今他雖有困惑、卻也沒有覺得那樣的抉擇有根本上的錯誤。而他,難道就真的要因為畏懼重蹈覆轍,故而誠惶誠恐的去尋那未可得知的、更能走上正確之途的抉擇方法,以致於在那之前的處事都躊躇難前、反覆不定嗎?

  他不願意。

  再這麼下去,他會越來越看輕他自己。

  重活一世,他真正想做的不過是三件事,多為師門盡點力、多陪陪師傅與兩位師兄,以及試著提前為宵雲排憂解難,使小孩兒別再被陰霾籠罩。前兩件不難,後一件……他本來也就只能竭盡所能的去做而已。

  不論成或不成,再糟……不過就是將前世的結局再走一遍罷了,又有什麼好讓他怕上如此數年的呢?

  想著、說服著自己,江清言在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再醒時,天已大亮。

  「師兄……你很難受嗎?」

  江清言方醒,剛拿下沉睡時未曾挪動的手掌,便見到墨宵雲跪坐在他身畔,手足無措、滿臉擔憂地瞧著他的模樣。

  那一瞬間,江清言還真以為自己病了。

  可當他回過神、坐起身來,他發現自己一點事都沒有。

  「沒事,都什麼時辰了?」江清言也不知道墨宵雲是怎麼誤會的,只好輕拍墨宵雲的頭頂安撫道。

  「巳正一刻。」墨宵雲答道,表情卻仍未放鬆。

  這麼晚了?江清言一愣。

  「你晨練結束了?」

  看起來不像啊,連衣裳都沒有換上呢。

  「還、還沒。」墨宵雲眨了眨眼,狀似乖巧的說:「師兄……守歲太晚睡下了,今日晚一些應是……應是無妨吧?」

  「你去年不也是這麼說的嗎。」江清言無奈地笑了笑,翻身下榻。「快打理一下自己,師兄陪你去師傅那兒走一趟。」他本來也就得去向師傅請安,再者,大清早他還從大師兄那裡得知師傅有恙,更覺得應該在師傅那兒多陪一會兒。

  不過墨宵雲並不知曉這些內情,聽江清言那麼一說,還以為師兄是被他打動,打算跟著去替他說情,頓感幸福而笑逐顏開。於是墨宵雲匆匆抓下掛在椅背上的外衫,手忙腳亂的裹上、繫起繩結。

  江清言見那看似繫的有模有樣,實則容易在走動中鬆脫的活結,忍不住就想上前替墨宵雲重新打理一番。

  可邁開兩步後,江清言停了下來──他突然想起以前大師兄不是這麼教他的。

  猶記得小時候,他也如墨宵雲這般還在熟練自己穿衣時,大師兄往往只在一旁看著,不會在第一時間提點他,總要到了他發現繩結真的鬆脫、衣襬開了縫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才能見到大師兄噙著取笑意味濃厚的神情,慢悠悠地走到他身邊,再手把手的教他一次。

  「師兄?」墨宵雲被江清言的舉措惑住了。

  江清言本還想著別學大師兄那套壞招,但瞧見墨宵雲那茫茫然的小模樣,他鬼使神差地改變了主意,擺擺手,示意墨宵雲沒什麼事情。

  偶爾學大師兄那樣,逗逗小孩兒也不錯?反正……師傅那兒也沒有外人。

  江清言心想,就這麼領著墨宵雲過去師傅的院子。到的時候,師傅正與大師兄對坐,一面沏著茶、一面談論著什麼。

  「總算起了。」大師兄一眼瞧見走過來的一大一小,搖搖頭道。

  江清言規矩地與墨宵雲和師傅請安,一閃神便見大師兄放下茶盞,一手抓過身旁的木劍、另一手一把就拎走了等候數落的墨宵雲。

  「噯!」江清言慌忙喊了聲,來不及向大師兄提醒墨宵雲衣衫沒完全穿好的事,就見大師兄已經將人帶出五丈開外。

  ……行吧。

  這一扯都還沒散,說不定能撐到晨練完?江清言默默縮回伸出一半的手,轉身替了大師兄的位子,與師傅對坐飲茶。

  「師傅,您的舊傷……還好嗎?」他見師傅的茶碗已空,於是邊在壺裡添入新水邊問道。

  「無礙。」師傅只簡單回了一句。

  江清言弄不明白師傅這是不想多談,還是覺得這麼回答就已經足夠。躊躇半天,他也只是一遍遍的喝茶斟水,沒敢多問。

  他心裡不禁佩服起總能和師傅聊上整日的大師兄。

  大師兄是怎麼辦到的呢?

  恍神間,他突然聽見師傅喚他的名字。「……啊?」江清言無意識地回了個沒有意義的哼哼聲,而後才反應過來:「師、師傅……」

  「明日起,讓宵雲在四藝中挑一個感興趣的,午前隨你學習一個時辰。」師傅沒計較江清言的分神,徑直吩咐道。

  江清言隨著師傅的目光,望向仍在外頭與大師兄對練的墨宵雲,納悶地問:「宵雲月前不是開始和大師兄學笛了嗎?」

  「子鈺教過三日,嫌宵雲沒有音律的慧根。」

  ……這確實像是大師兄會說的話。江清言想到自己以前學劍的時候,也被大師兄嫌棄過學得不好。

  江清言回頭看師傅,「師傅怎麼突然希望宵雲學四藝呢?」他絞盡腦汁地回想前世,發現當時他壓根沒問過緣由,只顧著心疼墨宵雲受了大師兄的摧殘,問也沒問地便領著墨宵雲學習去了。

  「劍法練到瓶頸,他急過了頭。」師傅端起茶托,淺啜一口後又道:「你便磨磨他的性子。但凡能緩下來、定下心,以他的天資很快便能突破瓶頸。」

  「原來如此……」

  「啊!」墨宵雲的驚呼聲,驟然從遠處傳來。

  怎麼了?

  江清言被嚇了一跳,趕忙又轉頭看向大師兄與墨宵雲所在的地方,卻看見大師兄劍尖直指墨宵雲喉處,將墨宵雲逼得跌坐在地。

  「師傅,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江清言連忙向師傅請示,得到師傅首肯後,飛也似地奔了過去──關心則亂,他壓根忽略了師傅全程都瞧著那處,早已將經過納入眼底、一切了然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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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8-31 18:4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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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甫靠近,看見墨宵雲揪著襯衣與繫帶,雙耳通紅緊抿嘴唇的委屈模樣,江清言馬上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若對敵,你已經沒命了。」大師兄冷臉訓道。

  江清言沒敢直接插話,只是悄悄往墨宵雲那兒挪動,冀望大師兄看見他來了之後,能少訓小孩兒一點……

  「江清言。」

  江清言心裡大感不妙,卻不得不轉身面對大師兄,「是,師兄。」果不其然,見到大師兄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平時怎沒見你輕功使得這麼好?」大師兄挑眉道:「護得這麼緊,難不成我連一句話都訓不得?」

  「沒有的事。」江清言連忙搖頭,把錯都先攬到自己身上:「是我衝動了,往後定會多注意些別冒失。」語竟,他甚至大膽越過仍點在半空的劍,輕拉大師兄的衣袖,忍著那針刺般銳利的目光,腆著臉低聲向大師兄撒嬌:「師兄別惱……」

  兩世合併算來都過而立之年了,做出此等舉動著實令他羞恥,可……誰讓他想替墨宵雲擋劍,而大師兄偏偏吃這一套呢?

  「……」

  見大師兄冷著臉不發一語,江清言只好扯出新的話頭來說:「好餓啊,今日起得遲都沒來得及用上飯……我看時辰也差不多,師兄您要不先歇會兒,我帶宵雲去張羅咱們的午膳,填完肚子再繼續學習?」

  「免了,師傅和我這裡不用你們張羅。」大師兄沒好氣地收招,睨了江清言一眼道:「用完飯也別回來,師傅應該囑託你了,該教什麼就帶去教什麼吧。」

  「都聽師兄的。」江清言滿口應下,卻也沒忘了原先自己該做的事:「不過如此一來,我今日便得晚點兒才能到書苑……師兄若提早忙完了能否等我一等?」

  前幾天從墨宵雲口中聽到的事情,他已有一些想法,但總歸需要與大師兄相商,心裡才有底把信息傳給探子去查。

  「知道了。」大師兄擺擺手,示意已拉起墨宵雲的江清言快走。

  江清言謝過師兄並將墨宵雲帶遠,見恰好沒有僕從在廊道間走動,於是停下替墨宵雲重心理過衣裳,「宵雲莫往心裡去,大師兄雖嚴厲了點,可教的都是有道理的。該怪我,早些時候應該提醒你束好衣帶才是。」

  墨宵雲覺得氣悶,扁著嘴露出明顯不高興的神態,口中卻還是回答:「不怪師兄,是宵雲做得不夠好。」可回答完,見江清言在停下手後笑望著他,他依然忍不住委屈撲入江清言的懷裡。

  他本想表現得更加成熟一點的。墨宵雲不甘心地想。

  「好了、好了。」江清言輕拍墨宵雲的後背哄道:「先和師兄一起去吃點東西,好不?」

  墨宵雲沒有抬頭,但抵著江清言胸膛的頭顱仍然點了幾下。

  江清言拍拍墨宵雲,一面說著師傅讓他教四藝的事,一面尋了個風景好的亭子,招來亭外灑掃的僕從,吩咐其通知灶房的人,將兩人的午膳與茶水送到此地。



  一頓飯後,見墨宵雲的心情恢復的差不多,江清言於是詢問墨宵雲,想和他學琴棋書畫中的哪一項。

  和前世一樣,墨宵雲不加思索便回他要學畫。

  這麼一來江清言倒是輕鬆許多,畢竟曾經教過,還從師傅那兒知道了目的,再指導一回自然比上一次更得心應手。

  他讓人在墨宵雲房裡的書案旁疊了一沓畫紙,同時,他在茶几上沏了壺碧螺春,優遊自在的與墨宵雲閒談作畫的筆法,待見到墨宵雲聽的放鬆了,才不緊不慢的領著墨宵雲在紙上動上幾筆──這樣的時光,未嘗不是江清言更喜歡的。

  是以一個時辰過去,反倒是江清言自個兒有些意猶未盡,也有些惘然若失。

  「明日起,我都會在巳時來教你。」江清言笑著輕搖了下頭,把腦中那些不長進的貪戀揮散,與墨宵雲約定好之後,便忙往書苑處趕去。

  好在他到時才剛過申時。

  「師兄等久了嗎?」江清言邊說邊觀察大師兄的神色。

  看起來,大師兄的情緒已沒有午前那麼差了。

  「沒多久。」大師兄放下手中的冊子,十指交疊置於書案上後道:「坐吧,你要和我談的事,與清晨間困擾你的問題有關?」

  江清言被問得愣了一瞬。

  補過一覺之後,清晨的那些事就像被蓋上一層紗似的,在他記憶裡變成了昨日、或比昨日更早之前發生的事。

  「與那無關。」江清言連忙將出遊頭一日墨宵雲所說的,與大師兄一一道來,「我在想……應該替宵雲去笠城探上一探,不知道門裡是否還有空餘的人手。」

  「人手定是會越來越緊張。」大師兄蹙眉,「雖說本屆門派大會是梅山派負責,可每回大會前後的紛爭總會多上許多,未免捲入不必要的爭端,大部分的精力勢必得放在那上頭。」

  「那……就得等大會之後了?」江清言不怕查得遲,畢竟他救起墨宵雲至今已有五年,早已遲得不怕再多一年半載。他只是擔心若墨宵雲問起,卻得到還未能幫忙查探的結果,那重視親人的小孩兒,是否會因此提前變了心態?

  大師兄蹙眉想了一會兒,「傳信和你二師兄說說,讓他想辦法先撥出幾人過去查探,期限……就到年節前,無論是否在笠城探出有用的消息,過了年也只得先放下。」

  「師兄是發現了什麼嗎?」見大師兄眉頭緊湊,江清言不免跟著緊張起來。

  大師兄搖頭,「未有憑據,只是猜想罷了。」

  「那究竟是……?」

  「墨家嫡庶爭權不是一兩日間的事,連一個六歲孩童,都能在一隊護衛的保護下逃至北域邊境,當年的墨家家主夫婦未必不能順利逃亡。」大師兄指尖輕叩桌案,邊想邊道。

  江清言覺得說不通:「若是如此,如今的墨家本家應不會放棄搜捕他們,可當前探子傳回來的消息,皆沒有提過這點。」

  「小師弟是確實逃掉的,不也沒被搜捕嗎?」大師兄反問。

  「這……」江清言確實回答不出來。

  「這能有兩種解釋,其一,小師弟爹娘做了安排,讓墨家那些人以為他們皆亡故,因而逃脫追捕;其二,小師弟爹娘確實已不在人世,而墨家那頭認為一個失了倚靠的孤兒翻不起風浪,故而未再尋覓。」

  江清言仔細聽著,並接著往下思索:「第二種可能需要探查的方向,與我們這些年的判斷基本一致;而若是第一種解釋,便是宵雲的爹娘已逃到笠城,安定下來之後尋求東域墨家好友的幫助,所以我們只要查探這兩處之間,有無固定的書信往來即可,是這樣嗎,師兄?」

  「或者,小師弟的爹娘後來並未待在笠城,而是直接身處東域墨家。」大師兄補道,面色更加嚴肅:「無論第一種解釋碰上何種情況,很有可能小師弟的爹娘早已從墨曦和口中,得知小師弟身在我們凌虛門裡。」

  「可要是那樣,他們應會前來尋宵雲才是。難道是他們身處之處仍不安穩,是以不願宵雲跟著他們受累?」

  大師兄依舊搖頭:「別忘記你曾和師傅說的那些事情,要是不願小師弟跟著受累,又怎可能發生墨曦和與小師弟相會的事?」

  江清言張嘴,想不到能反駁什麼,卻又不願將墨宵雲的爹娘往惡裡想,只好閉口沉默。

  可若是墨宵雲的爹娘真活著,搭上他記憶中,墨宵雲曾在酒醉之時說出的話:利用、不符合心意、沒有用處便將之拋棄……

  江清言止不住心疼與憤怒。

  他聽見大師兄說:「更有可能,是希望有朝一日凌虛門能成為他們的助力,故而才將小師弟繼續留在這兒。」

  「但、但一點聯繫也沒有……」江清言實在不願意承認真有這種可能。

  大師兄看出江清言複雜的心緒,沒再多說,只是起身繞過書案,拍了拍江清言的肩膀道:「總歸只是些猜測,無論如何還是得有佐證才行。先把我方才說的寫下,傳書給你二師兄安排吧。」

  江清言重吐出一口長氣,壓下滿心的沉鬱回道:「是,多謝師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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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9-14 20: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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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江清言意外的,笠城一事在未到年節就有了點消息。

  「宵雲的娘親竟然是笠城人?」江清言還沒看完整份卷宗,就匆匆拿著紙卷湊到大師兄面前。

  大師兄沒好氣地推開江清言,「幾歲的人了還如此驚乍不定,去看完再來和我說道。」

  江清言一個趔趄,差點弄翻大師兄書案上的筆架。

  見大師兄是真沒要與他同看的意思,江清言只好捧起紙卷,靜下心來將消息的前因後果讀個完全。

  上頭寫明二師兄派出去的人,僅在街坊間探聽、蒐集消息。消息的重點有三,其一,他們探知墨宵雲的娘親,出自笠城最大戶的黎姓人家;其二,亦問明墨宵雲的娘親在出嫁之後,僅回門過兩次,然而最近的那一回,距今至少也有十五、六年之久;最後,則是詢問接下來應要暗探黎家虛實,抑是以門派或墨宵雲的名義遞送書信直接拜訪。

  「我去問問宵雲的意思吧?」與大師兄說了概要後,江清言如此提議。

  畢竟是宵雲的外祖家,他覺得不好擅自接觸。

  「緩緩。」大師兄搖頭,「直接造一封書信,讓探子偽裝成信使,以小師弟娘親的密友擔憂其近況的名義,先試探一番再說。」

  江清言不解:「為何要如此,難道黎家還會對宵雲不利嗎?那可是他們的外孫。」

  「黎家會是什麼態度在接觸之前都未可得知,一次將底細吐露乾淨不是明智的作為,若衝動而為的結果不如你預想的那般好,反倒有可能更傷小師弟的心,屆時,依然是你需要煩惱糾結。」大師兄頓了頓,撫額搖頭歎道:「不過也不怪你,是我和二師弟平時沒教你這些,總之,別將一切想得太理所應當,否則總有一日會為此吞下苦果。」

  江清言受教,雖心裡仍有些質疑,卻還是按大師兄所說,斟酌著擬了一份信稿給大師兄過目。「這樣寫行嗎?」

  「可以。」大師兄點頭,又道:「待會找個女管事謄抄一份再封起,免得筆跡過於剛硬透了端倪。記得要另外將此封信的處理方法寫下,並與信一同送出。」

  「還是師兄心細。」江清言雙眸微微睜大,流露出一絲佩服之意。

  大師兄心裡很是受用,面上卻不顯,雲淡風輕地擺手:「去吧,記得讓那邊多派幾個人,好盯緊黎家收到信之後的動向。」

  「可這麼一來,怕是無法在年前撤回人手。」江清言臨走之前想起這事,回頭躊躇地問:「還是先緩下來,待……」

  「待何時?」大師兄豎掌止住江清言的斟酌,「安排需得隨事情的開展變化,難得你想查探的東西有個明確的針對處,不馬上試一下,你還能過個好年嗎?再說你現在不慌著去查,真要拖到兩年後門派大會結束再探,離小師弟外出遊歷便剩不到兩年,到那時候你還不得急瘋。」

  江清言基本上無法反駁,可卻又無法安心照大師兄的意思去做。

  大師兄覺得他現在挺鎮定,可江清言知道自個兒的事──他不是不慌,他只是不敢慌。他怕若他慌著急著要弄明白,兩位師兄會為了縱容他的私心,調動本不該抽用的人手,以至於妨礙門派日常的運行,甚或是發展出壞事。

  他雖然總是忍不住朝師傅、兩位師兄求援,可再怎麼樣,他都希望他們這一世仍都能與他前世所見一般,順遂安好。

  「我不會急的。」江清言終究還是昧著私心婉拒:「門派的事為重,小師弟外祖家那邊,還是等大會之事都底定、有富餘人手再探吧。」

  大師兄不耐煩地揮手,「別囉囉嗦嗦,快去,按我們起初說的回信。」頓了下,又道:「別想著學什麼陽奉陰違的招數,我會問你二師兄後續情況,亂來小心我揍你屁股。」

  「……師兄,我都這個歲數了。」

  「哪個歲數不都是我帶大的。」大師兄絲毫不管江清言面上的尷尬之色,嗤笑道:「以前也不是沒揍過,還羞呢。」

  江清言忍不住提了音量:「師兄!」

  「行了,記得別瞎琢磨些不該琢磨的。」大師兄見江清言仍磨磨蹭蹭的似有不甘,索性起身繞過書案,逕將人推出書房。

  「師──」

  江清言忙返身。

  卻見大師兄吧嗒一聲將門大力關上,還隔著門在裡頭對他凶道:「不許再進來。」

  「……」

  江清言揪著那一頁紙,在門外駐立近盞茶的時間,最後默不吭聲地走向墨宵雲的小院子──途中經過一池塘時,他站在池子邊將那頁紙撕成碎片,沉入池水當中。

  他不打算聽大師兄的話。

  他會告訴墨宵雲此事一時沒有頭緒,不巧門中目前人手不足,需待一兩年充裕時,才能繼續幫著細查。他想,宵雲很是乖巧,定能體諒,至於小孩兒心裡可能因此而生的失落……他會多費點時間陪著。

  想著,江清言不由得苦笑。

  到了此刻他突然感覺,許多事都是冥冥中早已註定。

  前世他是不忍墨宵雲這麼小便感受孤獨,故而用心陪伴在墨宵雲身旁,使墨宵雲對他生出超出尋常的依賴之情;而如今,他明明不想讓墨宵雲過多親賴他,卻還是因為各種小事,使他不得不做出與前世相仿的決定。

  江清言明白為什麼。即便今生他將師門看得更重了些,可說到底……他對墨宵雲仍是三個字──捨不得。

  只要他還會因為墨宵雲的低落、委屈感到捨不得,他就無法徹底放著墨宵雲不管;而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管墨宵雲,自然也無法阻止墨宵雲依賴他。

  那麼……他這麼查著真的有意思嗎?

  會不會不管他查出多少,墨宵雲都仍會在某一年的某個時刻,驟變成那副令他心痛不已的面貌?

  江清言有那麼一瞬間又開始懷疑起自己,糾結得頭都疼了,直到停在墨宵雲大敞的房門前,才斂起那些個不算太好的思緒,勉為其難地繼續走一步算一步的探下去。

  「對不起,師兄今日來晚了。」他進門便先說道,抬眸,卻見墨宵雲站在書案前,慌忙著把什麼藏到身後。

  要問嗎?江清言楞著想了一下。

  按他往常的性子,見到墨宵雲明顯不想告訴他的模樣,他定是會體諒小孩兒想有自己的小秘密的心情,不多加探問。可今日對著墨宵雲忐忑的眼神,他偏偏視而不見地問道:「宵雲寫了些什麼呀,與師兄分享可好?」

  ……或許是他實在忍不住了吧。

  上回過節聽到笠城的事,他就很想問問墨宵雲為何要隱瞞著直到此時才說。當然,他更想問前世的墨宵雲,為何從未和他提過隻字片語。

  而此刻,在他情緒說不上太好的這麼一個時候,見到墨宵雲過去從未讓他見過的態度與表現,他實在忍不住想要追根究柢的心思。

  江清言陡然想起大師兄對墨宵雲的評價──善於趨利避害。

  當時他不以為然,而現在,他止不住地想……

  墨宵雲,他當成親弟弟護著的師弟,是真的如他以為的那般……信賴他嗎?

  那醉酒胡鬧的一夜,真的是被那件他如今尚未探明的事傷透後的情難自控,而非是出於其他目的下的……刻意謀劃嗎?

  江清言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心裡卻是被紛雜的懷疑悶得無以復加。

  「師兄遇上煩心事了嗎?」墨宵雲敏銳地察覺到江清言不太開心,「我……我能幫上師兄的忙嗎?」

  對著墨宵雲看起來萬分真切的神情,江清言頓了下,最後輕搖頭謊道:「師兄只是沒能辦好要答應你的事,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墨宵雲眸光黯然了一瞬,卻立刻揮散心中的失落,打起精神小跑到江清言身旁,伸出雙手撲抱住江清言的腰:「沒關係,師兄別不開心。」

  小孩兒的貼心讓江清言略覺得愧疚,可瞧見那張本被墨宵雲藏在背後的畫紙,因墨宵雲的舉措而孤零零的從椅上飄落至地面,江清言心裡的那點愧疚,馬上被探究的心思掩蓋過去。

  只是那長紙疊了三疊,他僅能看見零散的一點線條,猜不出墨宵雲究竟在畫些什麼。

  墨宵雲抬頭就瞧見江清言心不在焉的模樣,茫茫然地順著江清言的視線望去,就看見那張本不好意思讓江清言知道的畫像,已落入江清言眼裡。

  「師、師兄……」墨宵雲整個人都僵住了。

  「嗯?」江清言下意識地哼了聲,低頭才發現墨宵雲扭了半個身子,也瞧見那張落在地上的畫紙。「……宵雲真不願意給師兄看看畫了什麼嗎?」

  墨宵雲鬆開抱住江清言的手,轉身將之拾起,而後,回頭又瞄了江清言一眼。發現他的師兄仍用溫柔的視線對著他……手中的紙張,墨宵雲莫名氣悶地抿起嘴,扭扭捏捏地將紙張平鋪回桌案上。

  未乾的墨跡染污了畫面,那不是很平順的稚嫩線條,在上頭一筆一筆地連出一幅男性低頭執筆的形象。

  「宵雲畫的是誰呀?」江清言問,然後就見到墨宵雲緊繃的雙頰微微鼓了起來。

  看起來還是挺可愛的。

  「隨便畫的。」墨宵雲悶悶地把紙捲了起來,推到邊上。

  見墨宵雲不高興的小模樣,江清言一時心靈福至,猜道:「畫的是我,對嗎?」他伸手將紙再次攤好,仔細地欣賞──當然,他沒能看出上面畫的與自己有什麼相似之處。

  但看見墨宵雲僵著身體點頭承認了,江清言還是馬上稱讚道:「畫得真好,宵雲畫完能送給師兄嗎?」

  墨宵雲的耳尖立即不好意思地紅透了。「不、不行。」他喃喃道,推搡江清言搭在紙緣的手,將畫紙再次捲了起來抱在懷中,「畫得不好,而且還髒了……」

  見墨宵雲頻頻躲避,做足不情願的樣子,江清言於是道:「這樣啊,真可惜。」便不再堅持。

  可不知道墨宵雲是怎麼想的,聽他這麼回了之後,小聲地又對他說,等練熟了、畫得比較像樣之後會再送他一幅。

  江清言心裡是驚訝的,但還是笑著應好。

  墨宵雲的畫技好嗎?江清言實在想不起來了。

  他只記得以前他在書房畫著各種圖稿時,墨宵雲總是捧著一冊書陪在他旁側,不發一語地靜靜待著,僅在偶爾他呼喚時,才應他的要求,出聲品鑑他繪製的圖樣是否與實物有出入。

  那著實是……

  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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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9-28 19:3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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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時的任性,最終還是沒逃過大師兄的法眼。

  江清言被大師兄攆了大半個山頭,若不是最後師傅伸出了援手,他恐怕難以免於被按在凳上抽屁股的窘境。可即使躲過一劫,他的身上還是多出了幾道藤枝垂青的紅痕──誰讓他跑得不夠快呢。

  「大師兄那時候可是真沒有留力。」年節,見到二師兄帶著新得到的信息過來時,江清言又回想起那一遭,於是忍不住抱怨。

  二師兄半點同情都沒給,反倒嘲笑道:「你這算是從小傻到現在吧?明明知道大師兄是什麼性子,還總是跳著撞過去。」

  「可我這次是為了門派著想……」江清言心裡就是有那麼點不甘。

  「行啦,為了什麼想都沒用。」二師兄把厚實的信封塞入江清言手裡,不輕不重地拍了江清言的肩頭兩下,「咱師兄就見不得陽奉陰違那一套,誰讓你沒當面說服師兄呢?」

  江清言抿唇,默不作聲地把它納入懷中。

  「嗯?你不先打開來看一眼?」

  「宵雲快來尋我了,怕被他瞧見。」江清言邊說邊注意遊廊近月洞門處,「還沒全查明白之前,不想讓小孩兒為這個煩心。」

  「小師弟過了年也要十二了。」二師兄提醒道:「要是一直沒查到你想知道的東西,你難道要一直瞞著?」

  江清言搖頭,「等宵雲年屆十五。」頓了一頓,又說:「在他需要出外遊歷之前,我會將這些事情與他細說分明。」

  「你就不怕如此突然,小師弟承受不了?」

  「現在與他說,不也是──」江清言瞥見墨宵雲的身影從遠處的月洞門後冒出,於是立即噤口,佯裝沒在與二師兄聊什麼重要事情似的,側身對小跑前來的墨宵雲笑了笑。

  墨宵雲打從應諾要畫一幅畫像送給江清言後,便阻止江清言每日到他的小院子去尋他──他不想讓江清言看見那些不成樣的練習作,所以寧願自己勤勞地邁動初有生長跡象的兩條短腿,每日在自己的聆風居和江清言的澄心院間來回奔波。

  今日也不例外,所以奔著江清言去的墨宵雲,驟然瞧見許久未見到的二師兄,驚訝地連腳步都不自然地頓了一頓。「牧師兄……」他慌忙喚人、鞠躬,道過好之後下意識地就湊到江清言身邊。

  「小師弟還是這麼黏你。」二師兄開玩笑地對著江清言說:「我都想來年在外頭晃盪的時候,也撿一個回來養了。真要撿到了,你猜會不會比小師弟還可愛?」

  聞言,墨宵雲瞪大眼,緊張地捏住江清言的衣角。

  「……師兄別胡說。」江清言埋怨的神情收都收不住。

  「哈哈哈。」二師兄調皮了一下覺得心滿意足,於是笑著擺手就走了,留下一只不安的小孩兒,正緊抿著唇等待江清言安撫。

  江清言還能怎麼辦?

  「牧師兄開玩笑的,宵雲別理他。」江清言摸摸墨宵雲的頭,生硬地轉了話題:「宵雲今日來晚了些,是練劍不順利嗎?」

  幸虧他正巧說到墨宵雲今日匆忙跑來的緣由,且墨宵雲仍有著孩子心性,輕易地便被移轉注意。

  「不呢,大師兄誇我啦,說我比他預想得還要早突破瓶頸。」墨宵雲揚起大大的笑容,黑亮的雙眸彷彿有那麼一瞬綻放出晶燦的光彩,「今日就是向大師兄學新的劍招多費了時間,所以才來得遲了。」

  「原來如此,宵雲真厲害。」

  江清言由衷地誇讚,惹得墨宵雲耳尖霎時泛紅。

  「也要多謝師兄……」墨宵雲低頭絞手,「大師兄說了,讓我習畫是因為此舉能助我早日跨越瓶頸,而師兄是特意空出時間來教我的。」

  「那麼,宵雲已經突破了,還要繼續學畫嗎?」江清言知道墨宵雲不會中途而廢,但還是故意問道。

  墨宵雲點頭,正色回:「要!」他想了想又補道:「我喜歡畫畫兒。」然後向著房門的方向小力地推了推江清言的腰際。

  江清言順著墨宵雲笑著邁開雙腿,按往日的步調與墨宵雲度過多半日。待到師兄弟四人齊聚著與師傅一同用完晚膳,江清言才有獨處的空檔,得以翻閱二師兄交予他的信件。

  興許是失望過太多次,江清言面對這些遞回來的消息,已沒有早些年那樣的緊張與時刻懷抱戰兢的心緒。是以,他在房裡點起光,悠然地煮了盞梅花茶,邊品茗冬日的芬芳邊細讀信上的字句。

  信上寫道,探子佯裝信使遞上偽造的信件之後,黎家家主先是迎入信使熱情招待,可招待之時,常不經意地反覆探問、確認信件主人的身份,直到最後才告知信使欲尋訪的人早已亡故的消息。而後,探子取得家主的回信離開,卻發現有人暗中跟隨,只得繼續佯裝信使離了城。

  好在當初安排了不只一人在黎家盯哨,當夜,盯著黎家小院門的探子,便發現一個身影四下警惕地離開了黎家。

  那人並未馬上離開笠城,而是在窄巷中的一間破落屋子待上數個時辰,直到隔日鄰近城門關閉時才出城,循著小路往東域前行。

  許是因為途中曾有一次險些跟丟,又有一段趁夜取那人身上的信件檢閱、謄抄的經歷,是以探子在信中細說跟蹤此人的細節。江清言沒有輕忽,一字一句斟酌著將那一段過程看了三回,確認至少他自己沒瞧出被擺一道之類的破綻,才揀出附於整份消息最後的那兩封信──前一封是家主直接給探子的回信原件;後一封則是另一名探子偷著謄抄的複本。

  江清言直接拿起後一封,對著信封上寫著的「孟棋親啟」四個字蹙起眉頭。

  孟棋……確實是東域那位墨家家主的字。

  但這兩家的家主,怎會是如此熟稔的關係?

  江清言纖白的指尖有些急不可待地揭開信封,掏出信紙按順序平攤在桌案上──打從消息上指出那人最後進了東域墨家,他便急欲知道那人身上的信中究竟寫了什麼。若不是大師兄素日的教導言猶在耳,加上知道謄抄的信已在他的手上,不會因為他多檢查那枯燥的追蹤過程幾遍就消失,他恐怕早就順著衝動,扔了探子的信報直接一睹信件的內容。

  這一看,江清言心裡是翻起了一重接著一重的滔天大浪。

  黎家如今的當家家主是墨宵雲娘親的嫡親兄長,江清言是知道的。這位家主在信的中段,先敘述信使探訪墨宵雲娘親是否安好之事,而後詢問東域墨家家主,墨宵雲的娘親是否與派來信使的那位女俠熟識。

  東域墨家的家主夫婦與墨宵雲雙親的關係,只那幾天共患難的時間,就能深得連此等交往小事都瞭如指掌嗎?

  江清言心裡的懷疑逐漸增多,尤其接下來,信中話鋒一轉提到了北域墨家,黎家家主猜測信使會不會是北域墨家又一次的試探──這猜測讓江清言心裡一跳,憂慮起偽裝信使的那名探子是否會暴露他們凌虛門,只是探子的回信裡並沒有提到與這相關的事,他得等到明日才能細問二師兄。

  於是他再次靜心往下看,後面一大段便是黎家家主的一連串衍伸猜測,由於與實情相差太遠,故沒有太多值得江清言細究之處。

  直到信末,一段追問與一段敘舊,為江清言心裡的那點懷疑,揭開突破口。

  「過去如此多年,你們已然在平湖縣經營出一席之地,而北域那邊的動盪亦是一年比一年小,難道你們還要繼續籌謀,堅持奪回本家的家主之位嗎?」

  「逾十年未見,余甚是想念舍妹,即便決定不改,近兩年你們夫婦還是尋個由頭回門一趟才是,否則往後尚不知能否有再相聚的機會。」

  奪回家主之位?

  舍妹?

  回門相聚?

  江清言驚的打翻了手旁的茶碗,碗口咕嚕地滾了半圈,薄薄的一層茶水灑上桌面,淹過最邊上的紙緣,惹得江清言一時收拾地手忙腳亂。

  他真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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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0-5 19:5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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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為了替墨宵雲的爹娘復仇,替墨宵雲爭個身分,才尋釁北域墨家嗎?

  這些年的調查,即便有過不是那般大義的猜測,也不過是猜想東域墨家是為了利益,才利用墨宵雲一事去干涉墨家本家。

  再壞,也不過就是猜想墨宵雲的爹娘可能未死,只是礙於墨家本家的新任家主勢力,不得已藏起蹤跡,將一切委由好友。

  可如今這信裡的說辭,就像是……就像是墨宵雲的爹娘一點事兒也沒有,不僅早就安穩了下來,亦徹底在東域墨家扎根,否則,黎家家主怎敢把信直接就寄到東域墨家的家主手上?他可是查過的,東域墨家的家主夫婦都是土生土長的平湖縣人,沒有哪個與中域笠城有親緣關係。

  江清言感覺胸口上被壓了塊大石,悶得他喘不過氣。

  前世,他為了不讓墨宵雲直面害死爹娘的仇人,藥倒以復仇、討公道名義集結起來的整行人,搶著時間去解決墨家本家的主事者,也為此送了性命。

  如今,卻要告訴他,復仇是子虛烏有的事,他很可能沒幫上墨宵雲脫離仇恨,反倒因為他的自作主張,使墨宵雲從此少了他相陪,而後反倒讓墨宵雲在那些謊言的利用當中,越陷越深……嗎?

  江清言一整夜都沒能安穩地闔上眼。

  他越是不想讓形容失常讓墨宵雲發現端倪,就越是翻來覆去難以安歇,

  孤獨的幼年墨宵雲、那一日的滿室火光、隨行打手虛偽的面孔與成年墨宵雲陰鬱的神情,在那半夢半醒的一整個夜晚,不斷輪迴著侵擾他的夢境。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撐到平日應起的時間。

  「師兄,你看過你給我的那些信息嗎?」江清言坐在二師兄的院子裡,拄著頭疲憊地問道。

  「瞧過。」二師兄被江清言的狀態嚇著了,收起素日吊兒郎當的姿態,小心翼翼地關心道:「師弟你怎麼啦?總算有明確的進展應該高興才是,可看你現在這樣,反倒像是裡頭查錯了什麼一般。」

  「……我看起來很不好嗎?」江清言勉強打起精神、挺直背脊坐正,「這樣呢?」

  二師兄搖頭,臉上擔憂的表情更明顯了。

  江清言揉著隱隱發疼的額角,讓二師兄先別擔心他,「昨夜沒睡好,等會兒我會再去補一覺。」

  「你還是先回去多歇會兒吧,事情緊急的我都已經先處理了,其餘的就算晚幾個時辰也不礙事。」

  二師兄拍拍江清言的肩,起身就想拉起江清言把人送走,卻沒想到江清言死死地坐著不願挪動半點。

  「師兄,我就是因為這裡面的事情難以入眠。」江清言沒磨蹭,直接把腦中竄動了一整夜的質疑問出口:「現下宵雲的爹娘尚在一事已經能肯定了,從信上看來,他們過得也應該比我們先前的猜想都好,可既然如此,你說他們為何不願來尋回宵雲,始終避不出面?又是為何要用亡故的消息,讓那墨曦和騙宵雲替他們復仇?宵雲是他們的孩子呀,即便不知道宵雲始終念著他們,身為爹娘的他們難道不會捨不得自己的孩兒嗎?」

  「是否都尚在還有待商榷。」二師兄又坐了下來,提出另一種思路:「這封信只能看出小師弟的娘仍活著,或許小師弟的爹已故,而小師弟的娘因為某些緣由待在東域墨家,不好認回小師弟也說不定。」

  江清言想了會兒,卻還是覺得說不通。

  「若是如此,一個寡婦,又如何能在別的男人家一待數年,而我們卻未曾探聽到任何傳言?」他頓了一頓,找出其中一張信紙攤到二師兄眼前,指著某行字道:「師兄你再看,這裡寫的是『奪回』家主之位,要是宵雲的爹已經不在了,怎還能有奪回一說?」

  二師兄撓頭,攤手道:「你這不是想得挺清楚?確實小師弟的爹娘尚在是最合理的推斷,而既然有了這個結果,原因還重要嗎?」

  「當然!」江清言把信紙疊好收回懷中,蹙著眉憂慮重重地道:「一知半解的消息,我哪能告訴宵雲。」

  「你這是關心則亂。」二師兄的想法截然相反,「但凡不是好消息,都是一知半解才好告訴,你得讓小師弟自己尋出答案,而且還得慢慢地尋,如此一般他才能慢慢地接受。」

  江清言就是怕讓墨宵雲自己找答案。

  上輩子不就是如此?在沒有人知曉的時候,墨宵雲一個人去尋覓,最後把所有苦果都悶在心裡,而他卻沒能幫上忙……

  臨死重生之際,江清言原是對墨宵雲沒有過分的掛念,可查得越久、查得越多,他便越是知道自己其實壓根沒能放下。

  他是真的變得貪心了,既想為師門多做點事,也想為墨宵雲多擋些風雨,還想要去鑽研那些他前生只懂點皮毛的機關巧物──這些年,他才將將把前世曾研究出究竟的東西,都重新繪出圖樣、寫下製方,少有能如以前那般,終日埋首於喜歡的物事中,時有忘乎晝夜的時光。

  「宵雲尚年幼,我怕讓他自己慢慢探究,會一個不小心誤信他人誹語。」江清言直說他的顧慮。

  二師兄噗哧一聲笑,「別說,當年我也勸過師兄類似的話。」

  「……什麼話?」江清言被二師兄莫名的一串朗笑弄得不知所措。

  「不趁年幼磨練,你難道能在小師弟年滿十五時,放心讓他一個人在外頭歷練?」二師兄抹掉眼角莫須有的笑淚,仔細地同江清言說了說:「也沒讓你一點也不管,就是慢慢放消息給小師弟,比如你這幾天可以尋個機會告訴他,他爹娘的消息有著落了,目前看來是在東域;接著隔小半年再找他說,仔細排查之後,覺得人很有可能在哪幾個縣的大戶人家裡頭;再隔一陣子,透露不知道小師弟爹娘是用什麼身分藏著,但極有可能就在蕭山劍派某名弟子的家族裡頭。那個時候,師傅也快要帶咱們去參加門派大會,小師弟著急了、又正好要離開師門,不就會去求師傅帶他去那墨家尋個答案?你瞧,這麼一來,小師弟能做足心理準備,而小師弟去的時候,還能有師傅、我們和你給他撐腰,不是都挺好的嗎?」

  江清言被二師兄嘴裡那一連串安排與反應的設想,弄得腦袋有些懵。

  「……是這樣嗎?」

  「當然,若不信我,去問問師兄的見地也無不可。」

  二師兄用力拍了江清言肩頭兩下,見人還在思考,半推半拉地把江清言送離院子:「但在那之前,你還是先把精神養好,你這副頹然的模樣,不只小師弟看了奇怪,師兄見到肯定又得操著老媽子的心追著嘮叨。」

  江清言還遲鈍著沒有反應過來,回眸就見二師兄已經竄回屋子裡,朝他揮了揮手道:「乖啊,一定要先休息好再慢慢想啊。」而後,才把房門嘎吱一聲掩上。

  ……忙什麼呢這麼打發他?

  江清言無語,卻也做不出刻意上前叩門打攪的幼稚行徑,只得心思重重地慢步回房。

  直到踏回澄心院,江清言才赫然想起他原先還要問二師兄,假扮信使的探子是否有安排好身份,會不會透出端倪,被發現是他們凌虛門的人一事。

  總不能為了這一件事,再走過去敲開二師兄的房門吧?

  不然……飛鴿傳信?

  江清言腦裡剎時浮現一隻灰白色的鴿子抓住窗櫺,尖銳的小嘴篤篤地把窗紙啄出破口,飛進去在二師兄腦袋上撲騰的畫面。

  「……」

  怎麼辦,心裡有些蠢蠢欲動。

  江清言偏頭向著二師兄院子的方向看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揉著額角倒回自己房裡的床榻上。

  ──頭疼,他是真的睏得撐不住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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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0-12 23:3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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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江清言按著二師兄的建言,將這些年來查到的、適合說出來的消息,逐步透露給墨宵雲。

  那根致使江清言不再猶豫的稻草,是年間加急送回凌虛門的一封回信──由東域墨家那兒送出的。

  那封回信,揭露出那批將來聲稱是護院與門客之人的下落。

  他們查了五年,幾乎要將東域的土地掘遍都沒查出來,一朝發現端倪,才知道原來那批人根本不是養在東域裡,而是由黎家牽頭,練在中域的某一處山林間。

  初知道這消息時,江清言簡直高興壞了,覺得事情即將水落石出。

  卻沒想到在他透漏些消息給墨宵雲的數個月之後,才發現線索竟然斷在這兒。

  那個偽裝信使的探子受二師兄的指點,將黎家的目光引向北域墨家,進而調動起黎家的人手去關注北域,使他們順利暗查出那批人馬的實際所在。

  他們以為只要盯著這頭與黎家,守株待兔般地等東域墨家的來客到訪,便能真正證實墨宵雲爹娘仍活著一事。可該年近秋時,抵達黎家又去過那山林間的訓練之處的外人,僅有東域墨家夫婦,與那形容基本長開了的墨曦和三人而已。

  墨宵雲的爹娘呢?

  不只江清言,連他的大師兄與二師兄在收到消息後都百思不解。

  他們能肯定自身沒有露出馬腳,且按後來陸續截下的幾次書信,都說明墨宵雲的爹娘肯定去了中域笠城。

  但他們的探子怎麼就沒瞧見人呢?

  是墨家的人把墨宵雲的爹娘隱藏得太好,還是墨宵雲的爹娘成了妖鬼精怪,所以才能避開所有人的耳目,悄悄與黎家當家家主團聚?

  江清言得到消息當日,滿心煩悶地這麼跟大師兄胡道,惹來大師兄一個爆栗。

  「沉穩點。」大師兄這麼訓他,然後讓他好好想想多了這個變數之後,要吐露給墨宵雲知道的事情有沒有大變動。

  ……還能有什麼大變動?

  他原先也就沒打算說得太明白,如今只不過擔心待到該說的都說完,而墨宵雲問他們陪著一起去東域墨家尋個究竟時,他該代師傅應是或應否才好。

  只是他提心吊膽地等呀等,從吐露人應該在東域平湖縣的墨家開始,等到他們收拾好行囊啟程前往梅山派,等到門派大會的交流與比試正式開始,再等到如今離門派大會結束只剩一日,都沒見著墨宵雲有半點提起想去那兒的意思。

  「宵雲,你……」江清言在墨宵雲靜靜地朝他投來疑惑的目光時,不自然地卡了個殼。

  他的師弟這半年間突然抽長,幾乎長超過他的胸口,整個人不復以前圓潤可愛的模樣,反倒搭著劍術小成透出的銳利勁,成了清俊且沉穩的少年模樣。

  江清言掩嘴咳了聲掩飾過去,隨後直接關心道:「明日就要啟程回山門了,你不想去平湖縣看看嗎?」

  墨宵雲沒想到江清言是要問這個,愣了一下,「師兄是……想我去嗎?」

  「這倒不是。」江清言也沒想到墨宵雲會這麼回,連忙講清楚問出此話的意思,「宵雲前些年不是念著爹娘嗎?師兄以為你會想趁這個機會去親眼看看。」

  墨宵雲不好意思地笑著,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地和江清言坦白他的想法:「我娘答應過安穩下來會來尋我,既然現下還沒找過來,興許有他們的原因。我是想待我學藝再精些,至少我能獨自離開山門行走,不會太拖累他們的時候再尋過去,替他們分憂解難。」

  「原來是這樣。」江清言忍不住摸摸墨宵雲的頭,叮囑道:「若有需要師兄幫忙的地方,宵雲一定別和師兄客氣。」

  這小孩兒就是乖的讓他心疼。

  江清言知道的比此時的墨宵雲多得多,自然替墨宵雲怨起那瞞神弄鬼的雙親。

  不過有些東西不好太早說,江清言操心地想:再緩緩看還能查到什麼吧,若待到宵雲要出外遊歷前,消息統合起來看還是不那麼妥當的話,再給宵雲提個醒也不遲。

  「謝謝師兄。」墨宵雲拱手垂眸謝道,隨後跟在江清言身旁,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一個時辰過去,墨宵雲又隨江清言去了比試場,完成前日定下的最後兩場切磋,並與其他門派的弟子走動交際──負責說的都是江清言,墨宵雲只是抿著薄唇跟著,偶爾靦腆地露個笑容,多半時候還是板著臉,時不時偷瞄江清言一眼。

  墨宵雲以為沒人發現,殊不知江清言早就注意到,只是外人多著,來來往往的不好馬上問墨宵雲怎麼一直看他。

  於是江清言把這事記在心裡,等到回了他們暫居的小院,才問墨宵雲:「怎麼了,一直看師兄?」

  墨宵雲耳尖剎時就紅透了。

  「沒、沒有啊。」

  江清言覺得有趣,但沒有壞心地逗弄──那是大師兄才會幹的事,他只是笑笑的追問:「又和師兄客氣了?還是……宵雲想讓師兄猜一猜?」

  墨宵雲搖頭,卻仍然梗著什麼一般遲遲沒有開口。

  江清言暗暗打量了會兒,見墨宵雲不像是碰上大疑難,便也沒有著急,只是拖著小孩兒進屋,在廳中圓桌旁坐下。

  師傅還沒回來,此次出行大師兄又留在門派裡,所以這會兒只有二師兄拿著本冊子,裝模作樣地盤膝坐在軟榻上看。

  「小聲和師兄說說好不?」江清言傾身靠近,側耳停在墨宵雲面前。

  墨宵雲很想對江清言說他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總是這樣和他說話,可對著江清言的側臉,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貼近了些,湊到離那隻白皙耳朵不到一指寬的地方,輕聲道:「我……覺得腿有點疼。」

  說完,墨宵雲立馬退開了。

  一方面是那一剎那湊得離江清言那麼近,心跳得有些快;另一方面則是覺得他都已經長大了,還故意裝作真的怕疼來讓江清言注意,所以覺得有點丟臉。

  於是當江清言正起身子看過去時,見到的便是墨宵雲扭開頭,坐得筆直的彆扭樣子。

  小孩兒到了好面子的年紀了呀。江清言心領神會,於是把笑意藏得好好的,只現出關心與擔憂的神色道:「腿怎麼了?是方才切磋時磕到嗎?讓師兄看一看。」

  墨宵雲見江清言沒有取笑他,這才把頭扭了回去,撩開下襬、拉起右邊的褲腿給江清言瞧,「不知道,就是這幾日會突然疼起來,但過一陣子又沒事。」

  「這裡?」江清言蹙眉,輕捏墨宵雲指著的纖細小腿處。「只有右腿會疼嗎?」

  「方才是這裡,但之前左腿也會疼。」墨宵雲答,見江清言挺擔心的模樣,又補道:「只是有些難受而已,不是真的很疼,師兄莫擔心。」

  他只是想讓師兄多注意他、別總是和其他人談天,可不是希望讓師兄真的為他煩憂。

  「怎麼能不擔心,要是真病了那怎好?」江清言屈指輕敲墨宵雲的額頭,「只怪師兄不通醫術,等會兒師傅回來,師兄幫你請師傅看看。」

  江清言才剛說完,就聽到不遠處冒出噗哧一聲笑。

  「咳、咳咳咳……」見兩人都轉過來看,二師兄急急忙忙忍笑,卻又不小心嗆住鬧出更大的動靜。

  「……牧師兄。」江清言也沒走過去幫忙拍幾下,就在原位學起大師兄冷淡的眼神,凝視咳個不休的二師兄。

  「噯。」二師兄本來偷笑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倒是因為動靜弄得太大而尷尬起來,於是只好把偷笑的原因說了出來:「小師弟那腿沒怎樣,就是最近長太快才疼的,過陣子基本就沒事,用不著這麼大反應。」

  聽二師兄說的有模有樣,江清言著惱的情緒倒是消減許多,「真不是什麼大毛病?那有方法能讓這徵狀早些緩過來嗎?」

  「真不是什麼大毛病,我十歲左右的時候也有這麼個經歷。真要說方法……」二師兄回想了下:「我那時是懶,什麼也沒做,不過曾聽師傅說,常給會疼的地方捏一捏能緩一些。」

  「捏一捏?」江清言喃道,看向墨宵雲。

  墨宵雲卻是被嚇到的模樣,蓋好衣襬跳了起來,「我、我試試。」隨後一驚一乍地竄回裡屋的小通鋪。

  江清言看向被墨宵雲撞得不住擺動的布簾,茫茫然地心想:小孩兒這是怎麼了,不就搥個腿?反應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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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0-19 18:3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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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飛逝,一轉眼間便過去兩年半,到了墨宵雲應離開山門出外遊歷的時節。

  真要說,這時候才讓墨宵雲下山已算是遲了一年,畢竟過往凌虛門的弟子,都是在將要滿十五歲那年的初春就會被趕離門派,最早得到隔年年節前的半個月才許回到門中。

  原先在去年的元宵節,墨宵雲就已經準備好行囊,等著過完節就下山歷練。

  卻沒想到那時北域加急傳回來一道消息:墨宵雲的生身娘親不是疑似藏在東域墨家的那一位,親娘早在生墨宵雲時便難產而亡。難產的傳言有二,其一,是本家如今的家主為了奪權出此設計;其二,則是前墨家家主的夫人容不下她故蓄意害死。

  這消息,重要得讓師兄弟三人都覺得必須該讓墨宵雲知道。江清言已經盡可能說的委婉,然而墨宵雲知道後還是大病了一場,病後亦神思不屬。

  費了許多時間開解,墨宵雲才不會總是突然走神,勉強恢復到大師兄認為能夠出外闖蕩的程度,可日子也早已過去大半年。

  於是大師兄拍板,讓墨宵雲再遲半年再下山,也就是今日,正月二十。

  「一切小心。」江清言費心做出幾個小玩意兒給墨宵雲帶上──要不是大師兄不允許,他還想做些大件點的給墨宵雲防身。「遇到爭端毋庸害怕給師門惹麻煩,但也需量力而為,有時退一步也沒什麼,別為了爭一時的快意賠上性命,懂嗎?」

  「我明白。」墨宵雲點頭,注視著江清言絮絮叨叨的身形,沉靜而克制的給了江清言一個極快而輕的擁抱,「我去了,師兄莫要擔心。」隨後頭也不回的踏離山門,循著石階向下而去。

  望著那仍顯得鬱然的背影,江清言著實很想跟在後頭,一路悄悄照拂。

  去年那遭,使墨宵雲整個人變得沉著了起來,可江清言看著,卻不覺得那是真正變得冷靜而穩重,反倒像是一把被悶住的火,不知何時會燒裂掩在上頭的木片,熊熊而發。

  他重活這一遭真有意義嗎?

  佇立山門,寒風肅肅刮過身軀,這一刻,江清言突地感到心慌。

  他忍不住也跨出山門,但還沒來得及邁開步伐奔跑追上墨宵雲,便讓大師兄一把扯住臂膀。

  「師兄……」江清言惶惶然地回望,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門下弟子出行歷練,都會安排兩人隱於暗處跟隨,只要歷練的弟子不是太拎不清,至多就是受點傷吃點苦。」大師兄視線緊盯江清言,語調卻不急不徐,「這些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嗎?」

  「是……只不過……」

  「不過什麼?」大師兄牢牢拽住江清言,蠻不講理的把人直接扯回內院,尋了個不臨池水、日光明媚的亭子,驅散周圍寥寥幾名雜役,指著石椅令道:「坐,說說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江清言被大師兄那一臉嚴肅嚇的,什麼都來不及想便正襟危坐,坐下之後才赫然驚覺他應該打個馬虎眼矇混過去才是。

  現在也不遲吧?

  他不動聲色地與大師兄對望,試探地維持著肅然的神態,回:「宵雲首次獨自出行,我怎麼可能放下心。」

  「喔?是嗎?」大師兄冷哼了聲,沒說信不信,就是目光凌厲地直盯得江清言背後冷汗直冒。

  可怕。

  江清言在袖裡捏住指尖,但面上沒有顯出半點,就這麼硬挺住了──有些事情,不到逼不得已、沒有退路,他是真不想吐露半分。他如此堅定,或許就是怕一旦說出隻字片語,那本來不會再發生的事情便會成真。

  「牧師兄也說了,當年我要出去遊歷時,師兄您也是這樣的。」江清言扯出二師兄的話來與大師兄打對檯,邊說心裡邊抖。

  果不其然,大師兄的臉立馬就黑了。

  「行啊。」大師兄挑眉,嘴上勾出一抹瘮人的彎弧,似笑非笑的將手放在圍欄邊上,指尖嗒嗒的慢慢敲了幾下。「那我也告訴你,想溜出去跟著是不可能的,你二師兄當年基本上是拚著每天被我打踹,也要死攔著不讓我去顧著你,後來嘛……」大師兄做出上下打量江清言的姿態,「看著也活蹦亂跳的,還學會與師兄爭辯了。」

  江清言無奈,苦笑著向大師兄求饒:「我錯了,大師兄別這麼說話。」

  「我說什麼了?」大師兄挑眉,一改慵懶的斜倚在亭欄邊的姿態,正色道:「我也不管你到底在顧慮什麼不願說,如今小師弟的身世已費過勁去查得透徹,雖仍有些不明之處,但想來也比你曾為之擔心的那段情景好上許多──至此,你的諸般煩憂該收了。」

  「就是因為有那些不明之處,才會怕多生變數。」江清言遮遮掩掩地把能說的顧慮說出口:「若是宵雲去平湖縣見了人,才受了傷害……我就是想能離著近點,好適當地開解他。」

  不能說的後半段,他留在心裡想了想。

  興許就是那會兒的開解,能讓墨宵雲的心性不會步上前世歪曲的後塵,不會如困獸般獨自悶著胡思亂想,也就不會在那段時候,錯把依賴扭曲成了眷戀,把兩人之間純粹的師兄弟情誼,錯想成了那等……那等……

  江清言不願再想下去。

  「然後呢?」大師兄沒好氣地說:「你難道能知道小師弟此生所有會碰到的災變?就算知道,你還想每一回都在旁邊替他擋?」

  「不、不是擋……是──」

  「不管是什麼,不許就是不許。」大師兄懶得再多說,掐起江清言頰邊的軟肉,毫不留情的前後晃了晃,「小師弟要十六了,該面對什麼、承擔什麼都用不著你時時刻刻關注。幾年前我怎麼想的,如今就還是怎麼想,要是你魔怔了,別怪我對小師弟下手。」

  「師兄!」江清言扒拉開大師兄的手,揉著臉頰,瞪大眼睛、面上滿是不敢置信:「這麼多年了,你跟宵雲難道沒處出半分感情嗎?」

  大師兄哼了聲,「有,重樓劍學得既快且有靈性,是不可多得的劍道人才。就這樣,再多沒了。」

  江清言氣得不想和大師兄說話。

  今生的宵雲如此乖巧,大師兄怎麼就看不見呢?江清言心想,悶聲錯回原來在說的事情:「那我不出去,就讓跟著的那兩人,三五天回秉一下宵雲那頭碰上的事情,總可以吧?」

  「半月回秉一次,消息會第一個送到你手上。」

  「……」

  「不同意便罷了。」

  江清言能不同意嗎?

  「就按師兄說的,若無事,師弟先告辭了。」



  那一頭江清言與大師兄討論著的墨宵雲,此時停在山腳下有些戀戀不捨。

  他雖然心裡著急著想到平湖縣找爹娘,想早一些問清那點虛實難辨的傳言究竟誰是誰非,但經不住從凌虛門到平湖縣得橫跨大半個東域,且師傅明令此次遊歷必須去的地方,有幾個按路線來說,得在去到平湖縣前先經過比較順道。

  因此,比起估計四、五個月後才能見到的爹娘來說,與江清言分離更讓此時的墨宵雲感到渾身不對勁。

  墨宵雲知道江清言只將他看做需要好生照顧著的師弟,然而早在一年前,他便明白自己對師兄的心思並沒有那般單純。

  然而他不敢表現出半點異常,他不能忍受一絲江清言會與他疏遠的可能,尤其大師兄對他挺感冒,真要被發現了,指不定江清言還沒說什麼,大師兄便會先千方百計地使他與江清言生分。是以他開始注意分寸,雖然仍和以前一般常常與江清言膩在一起,卻注意著舉措莫太過界。

  偶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若是江清言與他都能終生不娶,長久地維持今時今日相處的樣子,即便一輩子都未能挑破,那也是極好的。

  ……可這麼想的他,偏偏現在得生生與江清言分離一整年。

  墨宵雲遙眺密林山徑,假想起江清言會捨不得他,突然從那之中冒出身形……

  「……怎麼可能呢。」墨宵雲抿唇輕聲道,情緒低沉。

  他記得的,他的師兄雖然待他極其溫柔,總細心關注他是否難過、委屈,可唯獨有一件事不會特意留情──江清言總能狠下心來少主動與他見面,只為了讓他少些依賴。

  墨宵雲知道江清言是為了他好,他能感覺得到江清言對他滿是善意,就如同他能感覺到大師兄不喜歡他,而師傅與二師兄對他不甚在意一般。

  可他就是……忍不住會對江清言如此狠得下心的行為,生出委屈之情。

  眺望良久,墨宵雲才忍下不捨,轉身按著原定的目標上路。

  他心想,就這麼一年,等他與爹娘重逢,問明心中困惑,並完成這一年的遊歷,他想盡辦法都要賴在江清言身邊,從此再也不與他的師兄分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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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0-22 19:4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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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宵雲剛走的前幾天,江清言很是焦躁。

  具體表現包括但不限於:時不時就會離開房裡的書案,走往東院存放新至消息的房舍──當然,走沒幾百尺便又返回;午時不到便會常常看向房門,每每都是看了好幾眼才想起墨宵雲已出外遊歷,不會走進來與他學畫;甚至有時不小心恍惚,手裡便會打磨起適合墨宵雲使用的器物,組裝到半途才又餒然鬆手,糾結一番後把那些半成形的小物什拆解乾淨。

  好不容易撐了半個月,收到一封明白表示出「墨宵雲一切安好」的消息,江清言焦躁的心緒才漸漸有緩和的跡象。

  但取而代之的,是他突然茫茫沒有目標,做什麼都覺得缺一分勁。

  「你這閒的老往我這兒跑做什麼?」大師兄端起江清言送來的茶水,一面品茗師弟的手藝一面嫌棄道。

  「師傅閉關了,我也只能待在師兄你這兒呀。」江清言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原本拿來陪伴墨宵雲的時間已經空出來,有好大半天呢,他偏偏對任何事都沒多大興致。

  前世孜孜不倦想研究透徹的毒方與機關明明有好幾種,可翻開那憑著記憶謄寫下的紀錄冊子,他沒有哪一刻能靜下心,揀選其中之一來接續著完善下去。

  這不,他只好跑來陪大師兄處理門中事務。

  「你確定要待在我這兒?」大師兄平靜的笑了笑,卻莫名給了江清言一種不懷好意的感覺。

  江清言警惕地跑了,跑之前,面子上該說的好聽話也沒漏下:「沒有,就是關心一下師兄累不累而已,不打擾師兄繁忙,師弟告退。」

  大師兄沒跟江清言計較,反正他也不過是慣常逗一逗師弟,尋個輕鬆。

  好在江清言近些時候的情緒不怎麼緊繃,故也沒在意被大師兄戲弄──反正他也挺習慣了。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去。

  知道墨宵雲此次遊歷的計畫的江清言,在確認墨宵雲看起來足以應對江湖生活後,到推斷墨宵雲理應抵達平湖縣之前的這一段時光,過得很是安然。

  然而,許多意外之事就是會在這麼個時候悄然發生。

  初夏時節,江清言突然收到了那頭送回來的消息──按理來說,他五天前才拿到一封,即便前一封有延遲,也不應這時就收到新的。

  江清言輕蹙眉頭,也沒挑地方,就在小茶几旁順了順灰鴿的羽翼,隨意地拆下鴿子腳上綁著的小木筒,抽出裡頭摺了好幾摺的信紙。

  看沒一半,茶碗碰翻了,潑濕鴿子黑色帶雜斑的尾羽,惹得小灰鴿撲騰著翅膀躁動地跳腳,把翻滾半圈的茶碗蹬落桌緣,啪啦一聲,碎成兩大一小以及無數零碎的破片。

  江清言無暇顧及碎落的茶碗,只耐著性子安撫好信鴿,便迅速將信報後頭說的內容繼續看全。

  消息上寫的並不仔細,江清言估計是匆忙下送出的。

  信上頭總結說來只兩點:第一,墨宵雲碰上打劫賊匪,寡不敵眾遇險;第二,傷重之際碰上過路俠士相救,已請了大夫看過,當前雖昏迷著卻無大礙。

  真要簡單說,就是雖曾遇險但已化險為夷。

  ……都這樣了,他還能幹嘛呢。

  江清言重新疊好信紙,蹲俯在地上收拾起一地的碎瓷片,最後強裝方才並沒有太過慌亂的樣子,若無其事地把消息送去大師兄那兒,給大師兄檢視並歸檔。

  可他安心的太早了。

  約莫八天後,他收到第二封消息,上頭第一段就寫著,那名過路俠士為蕭山劍派的陽景。

  陽景?

  陽景!

  那不就是墨曦和嗎?他接觸宵雲想做什麼!江清言剎時又焦急起來。

  他繼續往下看,但接下來並沒有多提那個陽景,反倒說起墨宵雲的反常之處。

  「師兄,我想去這臨水城瞧一瞧宵雲是怎麼了。」看完消息的江清言思索不到一刻,便決定去尋大師兄討個下山的許可。「宵雲傷重倒是小事,可師兄你看,上頭寫了宵雲甫清醒即焦急奔出客棧意圖前往某處,但跑沒多遠便又不省人事,被追出來的陽景捎回客棧。而宵雲隔日再醒,卻將自己鎖在房中,未踏出半不也不讓人進去,不吃不喝幾近三日。」

  「消息上只寫到這兒,尚不知現在的情況如何。師兄,我不信敵不過劫匪會讓宵雲異常至此,定是發生了其他事情,若不去看看,我真怕他出事……」

  大師兄估算片刻,勉強算是首肯,但也附上了條件:「按尋常趕路的情況來算,去臨水城約莫只要四天,見了小師弟若真有情況,你便傳書回來,我允你在臨水城待到你判定小師弟能繼續遊歷再回來。但你去了若發現小師弟已然不在臨水城,那就表示一切無事,你不許追上去與小師弟見面,從現在算起的八日內必須回到門派。」

  「十日可否?」江清言討價還價道:「若我去了沒見著宵雲,至少也給我一點時間歇會兒、順便探問一下情況。」

  「行。」大師兄遂了江清言這點小心思,但也不忘叮囑:「別去了才耍小心思,否則一會回來我抽你。」

  江清言立馬保證今次絕不會亂來。

  「去吧。」大師兄不置可否,擺擺手讓江清言愛幹嘛幹嘛去。

  得了大師兄的許可,江清言自然不會浪費時間,麻利地收拾好行囊,帶上裝飾大於實用的佩劍,牽出自己那匹甚少派上用場的棕馬,等不到明天便直接上路。

  他也不遷就城門開關的時間,若不巧被關在城外,就選個隱蔽之處栓好馬,找個平坦的地方或躺或坐著歇息。

  就這麼緊趕慢趕的,反倒在第三日初更就到了臨水城──當然,他只能待在城外。

  江清言心裡盼著墨宵雲沒事,但也盼著墨宵雲還沒走,他不看上一眼實在放不下心。

  可惜,一切不如江清言所願。

  信上未曾說墨宵雲住在哪間客棧,因此他只能對著暗號,尋上門派在城中的據點,去向據點裡的管事問情況。

  「墨大人是兩天前踏出房門,未時就與蕭山劍派那位陽景公子乘馬車走了。」管事翻出紀錄,指尖在一行行墨跡旁滑過,同時道:「暗中跟隨的護衛聽到那位公子表明家中有上好傷藥,乘馬車慢慢過去不用三日便能抵達,不會於傷情有礙,墨大人因此應邀上路。」

  江清言蹙眉追問:「沒有被脅迫?」

  「按陸大人昨夜轉遞來此的消息,墨大人沒有被人控制的跡象,且傷情亦未反覆。」

  「大師兄傳來的信?」江清言訝然,向管事討要信的原件:「在哪,我想看一看。」

  他本以為直接看信能得到更多消息,殊不知那封信就只是大師兄看過護衛傳去的消息的總結,沒有能再深入探詢的辦法。

  江清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不能認同墨宵雲此時答應前去那個墨家的決定,明明帶著不輕的傷勢,好歹也該養好再去才是,否則萬一墨家那邊不懷好心,怎有辦法應對?

  管事見江清言面色不豫,試探道:「江大人莫不是在為了墨大人憂心?」

  「……無事。」江清言沒有與管事探討的打算,按了按眉間,隨意回了句。

  他想著,墨宵雲已經啟程兩日,今日過去便會進入平湖縣的墨家,他再怎麼快馬加鞭都追趕不上,阻止肯定已經不可行了;此外,他應諾大師兄十日內得回到門派,雖說他也不是沒耍賴過,可按如今的情況,不與大師兄商討他亦不安心……

  「給我紙筆。」

  江清言寫了封指示,內容約略是讓這幾年埋入東域墨家的探子看著點,若一切尋常,便在隱瞞好身份的情況下幫襯點墨宵雲;若有情況不對,務必保證墨宵雲的安全。「傳往平湖縣。」在信末印下身份戳記、指示管事盡速送出後,江清言只隨意補了點乾糧清水即出了城,即朝著凌虛門的方向再次策馬奔馳在官道上。

  沒見著墨宵雲,他心裡總是落不著實處。

  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對了。江清言心想。

  習武之人,總是會有些感應──即便他熟習的技藝略有些偏離正統武學。

  再不然,他被大師兄逼著學了好幾年的易數,添上去總也該能為他那飄渺的直覺添點立基……

  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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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0-26 20:5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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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師兄……師兄──」

  江清言倒是花了四日才回到門裡,一把馬交還給小廝照顧,便急匆匆地要去尋大師兄。

  可他繞了幾乎整整一個山莊,沒在前廳、沒在書房、沒在師傅的院子、沒在他們任何一位師弟的院子,問僕從也問不出個確切的答案……

  他只好高聲四處喚了幾句,才總算召出大師兄。

  「師兄怎麼進了竹林?」江清言納悶,平日大師兄可一點都不喜歡往那邊跑,總說他把林子栽得一片亂七八糟,看久了都想一劍把那些生長得歪斜的、沒按著距離好好排著的通通砍掉。

  ……大師兄該不會趁他不在,真的去砍他的竹林了吧?江清言睜大眼睛上下打量大師兄。

  「看什麼呢。」大師兄一巴掌就往江清言額頭拍下去,噠的一聲,很是響亮。「不是跟我要了十天?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被提醒了下,江清言馬上拋下對他的竹林的擔憂,轉而向大師兄討起他出去這段日子門裡收到的消息,「宵雲進了那個墨家還好嗎?我怕他吃虧,所以讓墨家裡的探子多關照點,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

  「關於這事,我也有些東西得問你,來。」大師兄把江清言領回書房,拿出近幾日收到的消息,揀出其中一張遞給江清言,道:「你離開門派後,我去信要求他們改為每日回稟情況。前幾日尚算尋常,就是養傷、趕路,進墨家宅邸之後亦與墨家當家人接觸不深,大多是在墨曦和的照看下繼續養傷。」

  「那墨曦和是真心在替宵雲治傷嗎?」江清言接過信紙,在低頭閱讀之前先提問道:「還是有人發現他使壞的跡象?」

  「尚沒有探出任何不對,可以先當治傷是真。」大師兄抬指點了點江清言手上的信,「你看著,邊聽我說。兩日前,一個探子與小師弟搭上線,昨日,小師弟便讓探子幫著準備你手上這封信上寫到的物事。我所知的藥方與毒方都和它對不上,你瞧一瞧,看有沒有頭緒能知道小師弟是個什麼打算。」

  藥方毒方?

  宵雲什麼時候懂那種東西了?江清言抱持著極大的困惑垂眸,就著斜照入書房的日光讀起上面的文字。

  「茯神二兩、洋金花三兩、羊角抝一錢、麥冬半兩、石決明半斤……」上頭零零總總列了十來項藥材,大抵上都是尋常的、好買到的東西。

  只是看著怎麼有些眼熟呢?江清言微微瞪大了眼。

  「如何?」

  江清言猶豫地道:「若剔除狸狸草和麂子玉,再把量都減掉許多,倒是能對上我那兒的一張方子……」

  那方子是江清言上輩子瞎琢磨出來的,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上輩子他送命的原因應算上那張方子的一份。

  「什麼功用?」大師兄問。

  「原是……原是預計燃起後能讓聞到的人……直接昏迷……」江清言說得支支吾吾。

  自己弄得東西送掉自己的命這種事,他實在不想說出口。

  大師兄挑眉,「然而?」

  江清言一時間想不到遮掩的說詞,偏偏這事現在又與墨宵雲扯上關係,不應該不讓大師兄知道。

  磨蹭小半天,他最後嚥了口唾沫,略帶羞慚之色地回答大師兄:「就是、就是試驗過之後,發現量加大之後無法使人立即昏迷,反而會先讓人慢慢喪失行動能力。」

  「何時且對誰試驗的?」大師兄瞇起眼,大有江清言要是胡作非為,就要先教訓江清言一番的意思。

  「就是……來此之前。」江清言的眼神瞄一眼大師兄、瞄一眼信地來回移轉,嘴上吐出的字句亦是講一句頓一句的,頗是斟酌:「我對當時慫恿宵雲復仇的人用了一回,沒發現那個缺漏。」

  「後來,我去了北域墨家,對著宵雲預計要復仇的人又用了一遍,那時……才發現的問題。」

  「就這兩次,沒了,真的。」江清言見大師兄表情沒再繼續變差,怕大師兄繼續追問,逼得他最後講出前世亡故的事情,於是他大著膽子搶著時間提出建言,將話題再次繞回信上:「師兄,要不先回信讓那個探子暫時別給宵雲準備那些東西?至少得先問明白宵雲的意圖。」

  大師兄沒理,盯著江清言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江清言心慌意亂之後才説:「我們得先弄明白,小師弟是怎麼知道那些東西能配成什麼。你的方子,是否有寫下來置放於何處?」

  「有,初幾年便寫好、鎖在房中木櫃上的一個木箱裡。」江清言聽大師兄沒追問前世的事,鬆了一口氣,積極地配合大師兄的詢問,「我現在去拿來給師兄瞧瞧。」說著,轉身便要立刻行動。

  大師兄叫住江清言:「慢,我和你去,親眼見見你怎麼收藏的才好判斷。」

  「行。」江清言覺得沒毛病,也沒什麼不能給大師兄看的,故而直接把大師兄帶到自己的澄心院,在外房靠屏風處的黃櫸木書櫃中,取下那只擺放於書櫃上層的紅木箱,放到桌案上與大師兄一同查看。

  「最近一次打開它是什麼時候?」大師兄扶著木箱兩側,查看了一番。

  「出行前幾天都還有開過,但宵雲每次來尋我時我都在這兒,他如果動過,我不可能不知道。」江清言猜得出大師兄在懷疑什麼,於是直接就解釋了,「況且宵雲抽高到能碰到箱子的時候──即便估得再寬鬆點,踮著腳能碰到箱子也算進去的話,也約莫是去年六、七月之後才有辦法搆得到。」

  「……也是,你也真放得夠頂層的。」大師兄手搭在木箱上緣,蹙眉思索著,食指指尖跟著噠噠噠地輕敲,「你這方子……是根據什麼改的?有沒有可能在其他地方有相似的,被宵雲在無意間得到?」

  江清言跟著大師兄一齊蹙眉,絞盡腦汁地想他當初是怎麼弄出那張方子的。

  ……都前世的事了,突然要回想還真有些困難。

  首先,應該不是他遊歷時搗鼓出來的,他記得他遊歷那段時候就顧著收集、尋找奇聞異誌上記載的材料與文本,若是那方子與某些既存的相干,那他即便沒有原件也應該有抄本在手上才是。江清言邊想邊走到書櫃前,抬出另一個木箱,打開來仔細翻閱裏頭的紙件──他遊歷時收集到的東西,以及二師兄每年回來捎給他的冊子都放在這兒。

  「我幫你看看這一疊。」

  他聽見大師兄這麼說,瞥了眼,沒有提出異議,只是叮囑一下大師兄小心點翻別弄壞了,便慢慢沉浸於翻閱找尋之中。

  ……他著實是太沉浸其中了,以至於一不小心就跌入大師兄的陷阱。

  「如此看來,你前世應是身故於北域墨家?」

  「嗯,是呀。」

  大師兄啪的一聲闔起手上的薄冊子,挑眉盯住江清言。

  江清言這時還沒反應過來呢,仍舊蹙眉瞥了大師兄一眼,責怪道:「師兄輕點翻,這箱子裡面的許多東西都有年頭了。」便又低頭繼續檢閱手上的冊子。

  翻完一本,他才注意到氣氛有些不對,一轉頭,就對上大師兄雙手環胸、背靠書櫃、笑得不甚開朗的尋究姿態。

  「……」

  他……方才是否……暴露了什麼?

  江清言雙瞳微微放大,心裡滿是一個潑墨般凌亂的大字──慘。

  「師兄你怎麼就……」江清言語塞。

  他也不是不知道,大師兄總想弄明白他在前世究竟經歷了什麼,畢竟這九年間,他時而執著於查探墨宵雲父母親族的背景、時而突陷莫名的鬱結對一切產生各種懷疑、時而糾結著想和墨宵雲隔些距離、時而又對墨宵雲盡所能地照顧。擱他這兒,要是他見到與自己關係親近的人有這些狀況,他亦會找方法在不刺激對方的情況下東探西問,好看看是否能幫得上忙。

  所以他怪不了大師兄,大師兄向來都是護著他的……

  「長這麼大了還如此好猜,我有什麼辦法。」大師兄嗤笑了聲,「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麼把自己搭進北域墨家那個莊子裡的?不是說墨曦和那頭也領了不少人同行嗎?即便你提供的那什麼藥出了問題,那小莊子也沒多少人,怎的就把你葬送在那兒了?」

  江清言摸摸鼻頭,破罐子破摔地講了個明白:「我那時候就是不想宵雲跟著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去北域,所以就先把他們都迷暈,一個人去了北域墨家拜見他們的當家家主,那時隨便扯了個名頭,除了家主外亦正巧吸引到他們族內的幾個族老,想著時機正好就再點燃一回藥,迷倒之後殺了就算是了結那一樁事,沒料到那藥的問題就剛巧碰上那時候,跟他們周旋大半天,我好不容易放倒裡裡外外還撐著的人,可布下的後手亦早就發動了……我、我力竭,就沒能逃出去……」越說他越覺得羞恥,聲音便慢慢小得幾乎含混在嘴裡。「那個墨家根本就不算小,要不我一定能逃出來的……」

  大師兄深吸了一口氣,忍著罵人的心問道:「不帶墨曦和的人我沒意見,可咱凌虛門自己的人呢?隨便湊都能屠盡北域墨家的人,你怎麼帶也不帶就一個人去找事?傻了嗎?」

  江清言一臉懵。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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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0-29 18:4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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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怎麼可能隨便湊都行,門下的探子都只比較擅於隱匿,帶他們不過是徒勞犧牲,何必呢。」

  大師兄仔細觀察江清言的神態,發現江清言還真是一臉迷茫,氣得都笑了。怕開口就要罵人,還在心裡先安撫自己:沒事,江清言傻死的那時候不由他負責,現在什麼都還沒發生,教一下就是了。

  「你以為這山莊裡的僕役、管事從哪兒招來的?」

  「跟著你們歷練的護衛、查探消息的探子、守著據點的管事,總不會是憑空蹦出來的吧?」

  「還有你二師兄,只是處理各個據點收到的消息,你真覺得有必要讓他成天在外頭四處竄?」

  大師兄越講越不高興。

  這小子好歹隨他處理門中事務有七、八年,這中間他也沒瞞過一星半點,究竟為何還能對門中的勢力如此一無所知!

  「……」江清言沒敢回。

  他感覺大師兄已經在跳腳的邊緣,他只能盡可能表現得乖巧。當然,不是假的乖巧,他確確實實有在仔細聽。

  「你就是有時該細想的不細想,不該糾結的反倒成天陷在裡頭。」大師兄鄙視了一句,見江清言聽訓的表情還是挺正經,胸中的火氣好歹沒再往腦頂炸,只是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隨我整理消息都幾年了,嗯?居然還能半點都沒察覺。」

  江清言嗯嗯啊啊的把大師兄的教訓都應下,順著指教斟酌著回了一句:「原來門中是開闢出另一處地界,來建立訓練可用之人的莊子。」

  「三處。」大師兄更正道。「順道告訴你,門中若有收徒的打算,都得先看過這三處未滿八歲的娃兒,我和你二師兄都是從那兒被師傅挑出來的。」

  「咦?」江清言驚訝道:「那、那我呢?師兄你以前總說我是你撿回來的,莫不是騙了我?」

  「騙你做什麼。」大師兄沒好氣地道,抬手以指背敲了下江清言的額頭,「總歸一句,門裡有的是人可用,別再讓我發現你傻楞楞的一個人做些危險事兒,明白否?」

  「懂的。」江清言應是,見大師兄過了氣性,於是復而低頭瞧那木箱裡裝得半滿的冊子,「師兄你先去忙吧,這些我來檢查就好,屆時再和你說檢查得如何。宵雲那邊……得麻煩師兄攔阻一下,我怕他衝動行事反傷了自己。」

  大師兄拍拍江清言的肩膀,「動作快些、也仔細些,我有個懷疑。」

  「什麼懷疑?」

  大師兄搖搖頭,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查完再說。」

  江清言覺得,大師兄的話就像一柄爪杖,不斷在他心頭上撓呀撓,撓得他夜裡必須得點起明燭,不眠不休地查閱那一箱的薄冊、竹帛與殘頁。

  只是他前幾日趕路著實累到了,子時過後就有些撐不住,他拄著頭,迷迷茫茫地閉上了眼,頭漸漸滑向桌案,最後枕著單臂就這麼睡了過去,天光才驚醒過來。

  「……」

  他的唾沫沾濕了桌面,萬幸那攤在桌上的書在他睡著時被推向另一側,沒有受損。

  江清言按了按仍感覺脹的眉尾與眼下緣,翻出張舊的方布擦了擦桌面,若無其事地找到昨夜讀到一半之處,接續著看下去。

  晚膳之前,他總算翻完全部,確定他那張方子並非根據古方改良。他又仔細回想小半個時辰,排除數種可能之後,覺得那方子應當真的是前世他想改良其他毒方,卻誤打誤撞試出來的、一個平時沒多大用處的新迷藥方子。

  「我不認為宵雲是從我那翻到的。」江清言與大師兄用完晚膳後,將自己想的都與大師兄說了一遍,「木箱鎖得挺好,宵雲應該真沒動過。即使宵雲真碰過箱子且有方法撬開鎖,那方子也是寫在一本冊子的中間處,放在木箱裡靠近底部的位置,不會是最容易被翻到的。」

  大師兄「嗯」了一聲,示意江清言繼續說。

  「信上提到的材料我都熟,按特性推演幾回下來,那些材料製出的東西應與迷藥有相似之效,而迷藥這種東西的方子本來也就變化萬千,熬製起來亦不困難。我在猜,宵雲極有可能是在遊歷中碰巧得了什麼,剛好此時受傷不方便有大動作,為了防身才出此策略。」

  江清言越說越覺得自己猜得有道理,對身處東域墨家的墨宵雲的安危,勉強放了一點心──極其少許的一點。

  「對了,師兄你昨日說過有個懷疑,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大師兄難得在面上露出明顯的猶豫。

  一盞茶後,「我再想想。」大師兄如此說道。「你先回去好好歇一晚,待我收到今日回報的消息,把你說的可能併入其中想個明白,明日再與你商議。」

  若大師兄的表情沒那麼一言難盡,江清言興許就順著大師兄的意思了,可他偏偏正對著大師兄,將那在嚴肅與糾結之中變化的面色全然納入眼底,昨晚被撓了一夜的心,此時又怎麼可能好起來。

  「師兄,你那麼說讓我好奇的不得了,晚上怎可能歇得好?」江清言無奈地道,試圖再爭取一下今日從大師兄口裡套出一些話。

  然後他就被大師兄趕出去了。

  「……」江清言沒那種巴在房門前、死皮賴臉地騷擾也要讓大師兄開門的勁,只得摸摸鼻子走人。

  這一夜,他以為他會翻來覆去難以安寢,孰料睡下後反而一覺就到了天明。

  他沒有急著一大早去吵大師兄,而是難得的去練了會兒功,放鬆一下緊繃數天的心緒。直到獨自用過午膳、小憩了會兒之後,才踩著原來應去書房的點兒去問大師兄:「師兄,能告訴我了嗎?」

  「坐。」

  江清言被大師兄眼下那一絲烏青嚇著了。「師兄你昨夜沒休息好嗎?」

  「沒休息。」大師兄閉眼揉了揉眉心,「本想著你若沒過來就歇會兒,不過來了也好,早些說予你聽,這事兒基本也就輪你煩惱。」

  「什……麼事兒?」

  「先前我讓探子打著你擔心、想算算小師弟在墨家是否會有波折的名義,去跟小師弟要串數兒跟幾個字傳回來。」大師兄見江清言張口欲說話,抬手阻住:「算的過程就不跟你細說,你學得不精估計看不明白。」

  他也沒有要知道過程呀。江清言本來想辯駁幾句,但對上大師兄疲憊的神態,他悶悶地把話又嚥回肚裡。

  「雖然用了幾種不同的方式,可算出的結果都差不多。但我這麼說,也不是要告訴你這就是板上釘釘的結果,畢竟小師弟人不在我面前,且取字透漏的理由亦與實際算的不一樣,我沒法兒和你保證什麼。算這一番,不過是因為心裡的猜測比較匪夷所思,直接講來沒有底氣,想多少尋點佐證罷了。」

  能讓大師兄覺得沒有底氣……江清言莫名忐忑起來。

  「那猜測……是怎麼個匪夷所思?」江清言溫聲探問。

  他想表現得輕鬆些,身子卻不由自主,不僅背脊緊張地繃得筆直,虛握的手心亦微微出汗。

  「我在猜小師弟的情況,或許和你一樣。」

  一樣?

  什麼地方一樣?

  江清言沒有聽懂大師兄話中模糊的指向,面上自然流露出困惑,「師兄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大師兄頓住起了個頭的話。

  他仍忍不住遲疑。

  九年前,他費心養大的師弟搗蛋受傷,昏了數天醒來告訴師門:遇上壞事死了一回,醒後就回到十六歲的模樣。

  師門上下幫著師弟查那壞事的因果,同時默契地悄悄觀察師弟的變化──誰都沒說,卻也誰都清楚師弟一定隱瞞了什麼。

  如今,他師弟費心養大的小孩兒年亦十六,遊歷中受創,昏迷數日醒來後卻有行徑異常,如此巧合……他不信其中沒有牽扯。

  「師兄?」江清言見大師兄對著他發怔,擔憂地抬掌在大師兄眼前揮了揮,「師兄,你臉色不太好,要不先去躺會兒吧?我可以自己先想想,晚點再問你我想得對不對。」

  「……不用。」

  話都講出一半了,還能藏多久?

  想著,大師兄再次揉了揉眉心,緩一緩後張口便將話補全:「我的意思是,小師弟亦有可能和你一樣,死過一次,如今又活了一回。」

  江清言雙瞳驟然放大,訝然屏住了呼吸。

  心撲通撲通的響聲籠住他的雙耳,一時間,他竟不知他的手足失措,是在為大師兄的猜測驚慌還是雀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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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1-2 20:3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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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清言得了大師兄的首肯,把墨宵雲那兒的消息接回手上,躲回自己的院子裡一避就是四天。

  前三日,撇除收到消息、閱讀消息用去的那一點時間,他幾乎糾結在大師兄的猜測裡,不斷地想著:真的是前世的宵雲重獲新生嗎?那此生的宵雲怎麼辦?他究竟想念前世的宵雲更甚,還是捨不得今生的宵雲更多……諸如此類的東西。

  到了第四日,他的腦袋忽然清明一瞬,從那一團亂麻中跳脫出來,才覺得自己真是被大師兄的猜測嚇得不輕。否則死後重活一回這等事情,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便已足夠離奇,可說是千年難遇,怎可能隔了幾年,又在他身邊人的身上再發生一回?

  江清言想明白之後,頓覺得前幾日的自己很傻,將不可能的事想得如此深入──他甚至考慮起前世的宵雲若結束遊歷回來,他該不該與之相見。

  「還是別吧。」江清言喃喃低語。

  想想他自己,能重活這一世,估計是老天聽見他死前仍有太多遺憾,故而難得發了善心送他一程。

  他有遺憾就算了,可他不希望墨宵雲也活得有遺憾。

  想明白後,他的心神總算放鬆下來,只是到了酉時末收到新的消息,他又被消息刺激地繃了起來。上頭寫著,墨曦和邀墨宵雲與他家人一齊用午膳,墨宵雲推辭幾番之後,藉口想備些薄禮感謝墨曦和一家,因此將邀約推到了隔日。而後,墨宵雲使探子在隔日午時之前,準備一具與他身形相仿的屍身,在夜裡藏到正廳內的房樑上,並告訴探子隔日最好過了未時再靠近正廳。

  「怎的突然要動手?」

  江清言心裡焦急,擔心墨宵雲會行事莽撞,反像他前世一般陷入危險,想也沒想地連忙就寫了封信傳書去平湖縣的據點,讓那兒的管事通知墨家內外的探子都多注意點兒,且盡可能隨時回稟狀況,別使墨宵雲最後陷在那墨家裡頭。

  傳出去之後他才想到,按此處去往平湖縣的路程,傳書到時也早過了隔日午時了。

  江清言幾乎坐不住,可除了耐心等著之外,他也沒有其他法子可施。

  只希望平湖縣那兒的探子都機伶點吧。江清言心想,隔日清早,他眼巴巴地跑到鴿舍外的亭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早膳,亭子裡用的。

  午膳,亭子裡吃的。

  未時末接到一封消息,當然還是在亭子裡看的。信是昨夜裡送出的,寫著已幫襯完成一應布置,且又給墨宵雲帶去一些小量的藥材。

  剛看完,江清言就望見大師兄尋過來的身影。

  「師兄找我?」他連忙迎上。

  「……」大師兄搭住江清言的左上臂,上下將人打量了一番──他還以為這小子在躲他呢,一連五天都沒見著人影,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沒什麼,你怎麼在這兒,有需要師兄幫忙的地方嗎?」

  江清言想了下,搖頭道:「宵雲今日要對墨曦和那一家人動手,我就是不放心,怕錯過消息。」

  「何時要動手?」大師兄蹙眉問。

  「消息上寫得是今日午時。」

  「今日午時動的手,即便馬上就有結果,傳回來亦是明日的事,你現在就待在這兒能等到什麼?」大師兄沒好氣地道。

  江清言心裡也知道大師兄說得沒錯,但他也就是望著鴿舍才勉強能定下心,於是他揮了揮手上剛看過的信紙,對大師兄說:「還是有可能等到的,師兄你瞧這個,就是方才接到的消息。」

  大師兄懶得聽江清言多辯,揪著江清言的領子就把人拉回書房使喚一整天。

  江清言被逼著忙起來之後,即使心中仍然掛懷,焦慮還是自然而然地被沖淡許多。

  當然,輕鬆是暫時的。

  睡了一覺起來,天色都還未大亮。

  江清言洗漱過後,就和昨日一樣朝著鴿舍去了,還沒到亭子處就看到亭中坐著一人。

  「師兄早。」江清言沒問大師兄為何在此,他估計也是放心不下──不管是放心不下他還是宵雲,總歸是這原因。

  「還沒用過早膳吧?」大師兄輕叩桌上的食盒,「幫你備好了。」

  江清言謝過大師兄,也沒客氣地落坐,慢條斯理地填了肚子。「師兄今日不忙嗎?」

  「小師弟那兒的事了結了再忙也不遲。」大師兄道。

  他們這一日,一共收到三回消息。

  第一回是探子送出的消息,辰時正一刻到的鴿舍,寫了墨宵雲已然動手,正廳方圓百尺間之人盡昏迷,一偽裝成僕役的護衛亦中了招,倒在正廳外,尚無人察覺不對。

  第二回是平湖縣管事送出的消息,午時三刻送到的。那會兒江清言正和大師兄用著午膳,就見一隻灰白雜色信鴿撲騰進鴿舍,隨後整理消息的管事就將信送了出來。信上頭寫著,午時末正廳燃起大火引來注目,好幾名僕役踏入百尺圈昏迷,慌亂中拖延了一陣,得了另一名護衛傳來墨宵雲已脫險的指示,才讓人蒙起口鼻去撲救火勢,火勢撲滅後官家來查看過,一切沒有破綻,那名潛入但昏迷的護衛亦已轉移出墨家。管事另外詢問,墨家裡的探子是否還有用處,抑或已經可以漸漸撤了。

  「師兄,我就回信讓管事撤了,並且再派一名護衛去跟著宵雲?」

  「護衛之事不用與管事多提,還跟著小師弟的那人知道如何處理。」大師兄應道。

  江清言本以為墨宵雲安好,這件事就差不多到了頭。雖然他不明白墨宵雲為何要殺死墨曦和一家,但他只能等墨宵雲回來再找時機探問。

  然而未時正,他收到第三回消息──跟著墨宵雲離開墨家的那名護衛傳來的。收到消息時他正待在書房幫著大師兄,一看消息,便愣在當場久久沒有言語。

  「怎麼?」大師兄注意到江清言佇立許久,於是抬眸發問。

  「護衛說宵雲離開墨家沒多久後發現了他,且武藝技巧遠勝過他,差一點將他殺死。」江清言不太敢相信,「師兄,是真的嗎?」

  大師兄搖頭,「不可能。」頓了下,意有所指地補充道:「尋常情況下不可能。」

  江清言被那眼神一戳,馬上就會過意來是什麼意思,「師兄別再提那荒唐的猜測。」為了阻止大師兄繼續提,他拿起信紙把後段消息唸了出來:「護衛闡明身分之後被宵雲擊暈,近兩個時辰後才醒來,已失去宵雲的下落,只是被擊暈前宵雲讓他帶句話,說的是歷練時間到後會回來,讓咱們不用擔心。」

  大師兄接過信紙看了眼:「少來,只說了讓你不用擔心而已。」

  ……這是重點嗎?江清言無奈。

  「師兄,我怕宵雲是想去北域墨家。」江清言猜測,「若是他打算按著原來的路線遊歷,根本沒有必要隱藏行蹤。」

  「你又想去了?」大師兄瞭解江清言在想什麼。

  江清言沒有否認。「北域那兒的人手少,我……我好歹有過進去的經驗,多少有點底兒。」

  「人手少就添點人不會嗎?」聽江清言大有再獨自闖進北域墨家的意思,大師兄半瞇起眼要求江清言發誓:「我會讓你二師兄選一批人去那兒待命。你必須承諾,沒有見到小師弟、沒有帶上那一批人,你絕不會踏進北域墨家一步,不打搶先替小師弟解決麻煩之類的、亂七八糟的主意。」

  「……」

  大師兄沒提,江清言都沒想到要去搶先解決事情。

  前世歸前世,當初的墨宵雲的變化著實嚇到他了,且時間也挺緊迫,他心急了才沒頭沒腦地做出那般決定。可現在不是呀,宵雲還好著呢──至少遊歷前親眼見到時還好著,他就算要急,也該是等再見到宵雲的面,發現小孩兒真的情況不好再急。

  「說話。」大師兄緊盯著江清言。「不管碰上什麼狀況,你都得保證不會自己一個人闖進去北域墨家。」

  「師兄放心,我不會胡來。」見大師兄的目光依然充滿打量與質疑,他忙正襟危坐地連保證了三次,並把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明:「我就是怕宵雲獨自闖進去,若沒見到宵雲,我定不會輕舉妄動;若見到宵雲,我也會先問明白他在想什麼,能勸就先勸會兒,勸不了也會帶上師兄說的那批人,保證會安安全全的回來。」

  大師兄勉強信了一半。

  「自己算好時間,中秋不論,年節必須得看到人。」

  「定會在年節前回來。」江清言答應得毫不遲疑。「宵雲說了遊歷結束後會回來,那時我再待在北域也沒有意義。」

  這個大師兄倒是信全了,思索了下,發現沒什麼需要再交代的,「行,去吧,加派人手的信我會寫給你二師兄。」

  「有勞師兄。」江清言拱手,發現大師兄看都不看,於是腆著臉去沏了壺好茶,神態恭謹地討好一番總護著他的大師兄,惹來大師兄半帶不耐半帶得意的驅趕後,這才掛著謙和的笑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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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1-5 18: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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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清言一走就是七個月,待在據點裡,成天擺著特別鎮定的姿態,可心裡卻是焦急不已。

  墨宵雲下落不明,他不知算好事還是壞事。

  往好的想,至少人沒有來北域,不需擔心若是墨宵雲真要報復這個墨家要怎的處理;但往壞的想,人如今蹤跡全無,走到哪裡?不知道。歷練是否順利?不曉得。是否遇上危險?不清楚。

  江清言覺得,這七個月裡他的嘆息,說不定都能抵上從前世到七個月前的數兒。

  他心裡雖認定墨宵雲應是不會到北域了,卻也沒放開膽提前回去。直等到年前半個多月才啟程,沿途還繼續憂慮著呢,沒想到方回到門派洗漱完、打理好周身,推開房門就見著他擔心了大半年的墨宵雲,正站在院裡候著他。

  背著光,江清言瞧得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墨宵雲經過這一年的歷練之後,究竟有沒有什麼變化。他愣了一小會兒神,還沒來得及跨出門檻走近看一看,墨宵雲就先喚了他一聲,身形沉穩、步伐卻略有一些急促地朝他走來。

  「師兄──」墨宵雲停在廊上,克制地看著江清言,一息後抿了下唇,低聲道了個歉:「對不住,讓師兄擔心了。」

  他更想和師兄說:我想你了。

  但不可以,他已和自己說好絕不能躁進,得依著師兄慢慢來,不能再嚇著師兄。

  江清言和墨宵雲隔著一道門檻,站在屋裡屋外對視。

  突然間,江清言心慌了起來。

  他在那麼一瞬,覺得像是看見前世的墨宵雲站在他面前,氣勢洶洶地包裹住他,彷彿馬上便會將他牢牢攫住,隨後吞食殆盡。

  但江清言眨了下眼睛後再看,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墨宵雲應該不過是變得沉穩太多,可底子裡,還是那般怕給他們多惹麻煩的貼心模樣。

  「師兄?」

  「沒事,平安回來就好。」江清言笑回,本想拍拍墨宵雲的肩,指尖顫了一下後卻沒有將手抬起。

  他的師弟真的是長開了,秀美的面龐、高挺的鼻梁,一對微弧的桃花眼帶上左眼尾綴著的淚痣,即便面上淡然地沒有其餘表情,都不復以前總讓他覺得還沒長大的模樣,處處勾人目光。

  「我得去向師傅和師兄問安,牧師兄回來了嗎?」江清言不自覺地偏開視線,問道。

  「嗯,牧師兄前日回來了。」墨宵雲道:「我陪師兄一起去,好嗎?」

  「不用,你剛遊歷回來,總需要時間好好沉澱一下,先忙著吧。」江清言除請安外,還得向大師兄回稟這半年的事,而隔了半年,大師兄很可能也有話要和他交代,帶上墨宵雲……確實有那麼點不方便。

  墨宵雲垂眸,默不吭聲地往旁邊讓了讓,面上的表情幾乎斂起──這直接擊中江清言,惹得他霎時間愧疚起來。

  「若師傅沒有開口說要聚一聚,宵雲要來和我一齊用晚膳嗎?」江清言溫聲問道。

  墨宵雲沒有馬上答應,「不會太打攪師兄?」

  「怎麼會。」

  「那……我去讓小廚房準備點師兄喜歡吃的。」墨宵雲頓了下,見江清言沒有意見,於是很快接著問:「申時正會不會太早?現在是未時……三刻。」

  江清言估算一番,「酉時吧。」雖說他有些餓,但一個時辰恐怕不能處理完事情,他不想讓墨宵雲提前枯等。「若餓了你可以先吃點,還長著身體呢,別只顧著等我。」

  說那話的時候,江清言並沒有特別思考,只是按著習慣叮囑罷了,講完,他才發現自己的擔憂似是有些多餘。

  遊歷前,墨宵雲的身高就已與他相差不多,如今,卻是實實在在的高過於他了。

  「嗯,我聽師兄的。」墨宵雲順著江清言的話道:「師兄去忙吧,我會顧好自己。」

  瞧,多麼乖巧。

  羞赧之意盤旋在江清言腦海,不是因為自己的口誤,而是那幾個因懷疑油然而生的退拒瞬間。

  都是大師兄胡亂懷疑。江清言想了一遍,同時也在大師兄面前說了一回。

  「長膽了?」大師兄挑眉。

  江清言偏開頭,坐於離大師兄有兩臂遠的地方,輕聲說了句「不敢」。

  「有些事你願細想就想,不願那也罷,總歸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大師兄斜睨江清言一眼,裝作不在意地低下頭批閱一紙函札,隨後頭未再抬起,卻隱晦地道:「這回你的應變沒什麼差錯,往後也無須再多懷疑自己,偶有任性想依著心情來也無妨,即便哪天覺得形勢不比人強也不怕,師傅與師兄都是你的後盾,沒有誰能讓你委曲求全,懂嗎?」

  「我……懂的。」江清言覺得大師兄似乎講得有些嚴重,故而遲疑。「……發生了什麼嗎?」他不自覺淺蹙起眉頭。

  「要過節了怎會有事?別瞎說。」大師兄伸長右臂,在茶碗前的桌面空處輕叩兩下,「給我添點茶水,添完你就能走了。閒著呢就去看看你二師兄,再不然寫幾個福字備著貼柱上也行。」

  江清言在猜想大師兄說的這一番話是否在避重就輕,然而他沒敢目無尊長地盯著大師兄,只得在聽話地添完茶水後點到為止地補一句:「師兄別累著,若有需要幫忙定得找我。」

  大師兄擺手。

  江清言本要順著大師兄的意思被趕出去,但踏離書房前也不知是哪個筋節抽了一下,他轉頭又問:「師兄用過晚膳了嗎?我過會兒要去宵雲那兒,師兄要不一起?」

  大師兄的舉止明顯停了會兒。

  他原先是沒有用燕食的打算,可想著江清言的問話,卻是稍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師傅和你二師兄呢?」

  「師傅說了不來,二師兄那兒還沒去問。」

  「行,走吧。」大師兄擱下筆桿,按著扶手起身:「你二師兄在哪?」

  大師兄突如其來的雷厲風行,惹得江清言一頭霧水。

  「我這一路過來沒在後院見著,估計牧師兄若不在正廳就是在自己的院子裡吧。」江清言回,趕緊跟上已經自顧自往前走的大師兄。

  二師兄果然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不過江清言和大師兄一到二師兄房門前,就見著裡頭的桌上大抵盤碗盡空,殘餘的就是些湯湯水水──用膳一事,自然不用再問。

  江清言與二師兄打過招呼、問過好,隨意聊了幾句,便又和大師兄往聆風居走。

  他以為墨宵雲會在待在自己的院子,沒想到當他們走到聆風居外,卻只見到房裡是黑燈瞎火的。

  宵雲莫不是還在小廚房?江清言納悶,連忙招院子裡的僕役問了句,卻得到墨宵雲去了他的澄心院的答案。

  江清言心裡困惑極了,但也只得連忙領著大師兄往他的院子走。

  大師兄在江清言背後撇了下嘴角,無聲地哼笑了番。

  聆風居和澄心院其實不太遠,轉過兩條迴廊走到底就是了。江清言不知大師兄的步伐怎又突然閒適下來,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也很快就走到了頭。

  尚未踏過月洞,江清言就瞧見院子裡明幌幌的點起幾盞油燈,油燈中是墨宵雲提著食盒挺拔的身姿,動都不動的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宵雲。」江清言急忙大步上前關切道:「外頭多冷啊,怎麼不直接進去?」

  墨宵雲本沉浸在思緒中,眼神沉鬱,但一聽見江清言的呼喚,濃墨般深稠的眸光轉瞬化開,面上雖未帶出笑意,渾身的冷寂卻是消退了下去。「不冷,就想等等師兄。」他說道,迴過身迎接江清言,猝不及防地就瞧見江清言身後十步處,居然還吊著個並不想見到的人。

  大師兄對著墨宵雲冷凝的的目光,笑了一笑,目光毫不掩飾地透露出嘲諷之意:屁大點兒的小子,只要不揭穿?行啊,其他花招多的是,想玩什麼?來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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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燁月朔行 發表於 2019-11-9 21:4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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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推回七天之前,墨宵雲做足心理準備,還把自己的謀算再推演過幾回,確認萬無一失,才趕著師門允許的最早結束遊歷的點兒回到凌虛門。

  墨宵雲就盼著見到他心心念念著的師兄,怎知道師兄壓根不在門裡,等著的偏偏是大師兄──這使得他的謀算從第一步就歪了方向。

  見大師兄也行,他的師兄在乎門裡的人,而那些人也確實護他的師兄護得緊,墨宵雲在回門派前亦想過一應解釋,包括為何要殺了墨曦和那一家子、為何功力驟然增長能發現護衛的跟隨、為何要隱藏自己的行蹤不讓門派裡知道……等。

  怎知道解釋未過半,大師兄便阻住他,盯著他看好一會兒,低下頭拾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抬起頭便對他說:「舊魂入身,恍如夢回人間,這等神怪之事雖少見,卻也不是什麼不能想像之事。說吧,你做的那些事真實是何打算?胡話就免了,若說得不夠讓我信服,莫怪我凌虛門留不得你。」

  墨宵雲不知大師兄半是算的半是詐的,裝作聽不懂似的與大師兄來回交鋒,最後還是不敵大師兄把持在一個對江清言來說如父如兄的身分高位,徹底敗下陣來。

  「是又如何?」墨宵雲冷道:「前一世我死於執念,如今有幸生而復歸,我亦信是為了執念。至今我做的所有事情,於門派皆毫無壞處,我問心無愧。」

  「既問心無愧,又何須遮遮掩掩、步步退讓?」大師兄沒被墨宵雲稍退一步給迷惑,緊逼了上去。

  墨宵雲沒能馬上回答。

  他在斟酌,斟酌他對江清言的心意應不應該讓師門先曉得。

  他擔心大師兄知道之後,會直接說給江清言知曉,若是如此,定會惹來江清言的退避──他毫不懷疑他的師兄會被嚇著。

  但若不說,他亦擔心沒先說服大師兄,待大師兄自行發覺他的心意之後,會處處與他對著來。只是針對他、給他沒臉看倒也罷,他怕的是大師兄當著江清言的面表示反對──江清言對大師兄的信賴不淺,他未必能在這情況下爭贏。

  「還在考慮如何搪塞?」大師兄重重叩響桌面,「那便不必再說,你下山去吧。」

  墨宵雲沒動,眼神絲毫不退地邊與大師兄對看,邊在心中盡快地權衡並做下決定。「我需要你發誓我等下所說,只得你一人知曉,不傳與第二人聽。」他決定說,可他看不慣大師兄那全局掌握於心的模樣,即便要開口也要多爭取一番。

  然而大師兄一句話就揭出墨宵雲的底限:「師傅與你牧師兄那兒我是肯定得告訴的……你不用擺表情,我知道你主要想瞞的只有小言。只要你說的對小言沒有不利之處,我也沒那閒時間到處碎嘴。」

  「……」

  墨宵雲沒全信,可心裡是炸得真不想再和大師兄多談。「我喜歡師兄,師兄即是我的執念。」他緊盯大師兄的神情,想著但凡看到一點大師兄有反對的端倪,這些天就要時時注意山門,搶先攔下江清言訴苦或是告狀──他沒法兒做其他事,畢竟醒來後他仍有此生十六年來的記憶,從記憶裡他看得出,這兒的江清言遠比上一世他的師兄更在乎師門。

  他不願冒任何會讓江清言傷心的險,所以為了能與他的師兄順利點親近,他不介意丟棄些臉面。

  「我不會對他不利,亦不會讓他有絲毫不開心。你想怎麼做我攔不了,但我絕不會離開師兄,即便再死一回也不會離開。至於瞞著的那些事,我會自己尋個好時機說給師兄聽,用不著你干涉。」

  「你喜歡誰不在我考量之內。」大師兄面無表情地道,心裡倒是恨不得將墨宵雲大卸八塊。

  可誰讓江清言在意這小子呢?

  旁觀者清,就算旁觀偶爾走了眼,命數總是做不得假。江清言和墨宵雲這倆人的牽扯,從頭一回一起踏入門裡那時開始就是糾纏不清的態勢,兩個人的命數各變了一次,可不管怎麼變,糾纏不清從來都只變得更糾纏不清,半點能解開的勢頭都沒有,他還能怎麼辦?

  大師兄越想越笑不出來。「說清楚墨家那事兒與後半年隱藏蹤跡是為了什麼,其他我就當作沒聽過。」說完,在墨宵雲開口前,大師兄忍不住威脅了一句:「小子,你要是敢威逼小言違背心意做些什麼,我定會取你的性命。」

  墨宵雲原本還在猜想大師兄是否只是緩兵之計,聽到這番威脅,倒是放下心,揀著重點把大師兄問的東西回了一遍。

  「平湖縣那個墨家的家主夫婦,就是我親爹和養我至六歲的娘,他們看起來是徹底改頭換面了,可總有些特徵沒能完全掩蓋,我前世便是因此懷疑起他們身分。墨曦和是不是與我有血緣關係的兄長我不能確認,但看他們寵著的樣子估計是親生的,只不過是不知用什麼方式瞞過北域那邊,養在了平湖縣。」

  墨宵雲頓了會兒,還是向大師兄說出他之所以要解決那一家子的真正原因:「上一世,他們間接害死師兄,我不願意看到他們這一世再出來蹦躂。當然,之後若有機會我不會和師兄說這個,師兄單純,不必知道這些腌臢事,也不用知道我活了第二遍。我會和師兄說,是他們救下我爹娘卻又為了利益害死他們,還想假借我爹娘的名義欺騙我,所以我才決心要殺死他們。」

  其餘的都不算什麼大事,墨宵雲草草講過,只讓大師兄放下質疑就不再多說。

  半坦白後的墨宵雲當時還想著:只要兩位師兄與師傅不阻止,他怕什麼呢?這一世他定能從做個乖巧的好師弟開始,按部就班地吸引他的師兄,讓他的師兄也喜歡上他。

  直到此刻……

  墨宵雲眼尾瞥著打進屋就怡然自得地坐下,一動也不動地看他和師兄從食盒裡掏盤子出來的大師兄,他只嫌這一世他怎麼就年歲尚淺,不足以把大師兄碾著打出去了呢?

  正當墨宵雲腹誹時,大師兄忽地伸手,拿起食盒下層邊角處的白底靛青花紋瓷壺。

  「這什麼?」大師兄扣著瓶口晃了晃壺身,感受出裡頭是水狀物,沒打開聞一聞就先猜是酒。

  挺能啊?大師兄心裡冷笑一聲,無視江清言早已成年,而墨宵雲也滿了能嫁娶的年歲,「咚」一聲把壺擺到手邊直接道:「倆小孩,酒師兄就替你們收著了。」

  墨宵雲不用想就知道大師兄那表情是什麼意思,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江清言贊同地附和:「不喝酒也挺好。」

  有過前世的經歷,江清言早就下定決心只要有墨宵雲在,絕對要千方百計地阻止墨宵雲碰酒。

  而墨宵雲……巧了,也是因為前世的經歷,除非他和師兄水到渠成,否則亦是不敢備出酒來,深怕醉後誤事。

  只是有了江清言發話,墨宵雲即便要辯解也得收起本來的刺:「大師兄誤會了,那壺裡是梅泉鎮的名產,當地人稱清梅飲,係摘清泉邊早冬開出的花瓣,和著帶梅花香的清泉與蔗漿、少許味淺的藥材製成,我嚐過,覺得很是不錯,這才想著捎一小壺回來給師兄也嚐嚐。」說著,墨宵雲挽袖越過滿桌菜餚,眼神直對大師兄,手掌卻分毫不差地扣住壺口,把瓷壺拎了起來,噠的一聲掀開壺蓋放於桌面,倒出兩茶碗的清梅飲置於自己和江清言的面前,將剩大半壺的清梅飲又放回大師兄手邊。

  「我只備了兩只茶碗。」墨宵雲看向江清言,而後慢慢垂眸低頭,狀似過意不去地道:「不過大師兄好似喜歡這清梅飲,師兄,那半壺直接讓給大師兄好不?若師兄喝了喜歡,以後有機會我再直接陪師兄去那梅泉鎮。」

  大師兄哪能讓墨宵雲面色變都沒變地再那兒裝,立馬皮笑肉不笑地拒絕。

  江清言沒察覺不對,見茶碗和碗筷確實都少一副,勤快地說聲:「等我一會兒,我去拿。」就提著燈轉身走了出去,把大師兄與墨宵雲留在房裡相看兩相厭。

(待續)

留言

靜和庵:寫這段真的很開心,滿腦子都是大師兄心裡咆嘯「我養的白菜憑什麼給豬拱!」的畫面(X 2019-11-12 21:27
大師兄跟墨霄雲的過招好刺激www 只有江清言傻傻地不在狀況內,難怪大師兄要護著XD 2019-11-10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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