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把時間拉回學長學弟同行任務的開頭處。
此時的兩人已經用傳送陣抵達任務集合地點。
身後是一片廣闊的青綠草原,百花錯落其中盛放,時不時有幾隻似是原世界蝴蝶的昆蟲於花草中翩翩飛舞。
而他們面朝著的是一片不知道終點會在哪裡的森林。
沒有霧氣,也沒有陰森感,前方僅是一大片由闊葉種的樹木結合而成的樹林。
風能穿過樹梢、拂過棵棵林木間隙,四周蟲鳴鳥叫,一片靜好。
冰炎沒有急著邁開步伐,因為手機上頭顯示監看此場任務的巡司還沒抵達。
他收起手機,並道:「在這裡等等吧,巡司到了會有通知。」
褚冥漾點點頭後神情又恢復任務前的平靜。
他如此應去。
「……好難得巡司不會提前到場等候喔。」
明明巡司守則規定要在任務開始的前五至十分鐘抵達。
如果是冥玥會提早到嗎?
應該會的吧,甚至會超級沒良心的吐槽袍級動作太慢任務拖太久,又或是冷冷笑著思考晚點要怎麼處理毀掉遺跡的袍級們。
雖然沒有見過那樣的她,但我猜,沒錯,我猜應該會是這樣。
情緒有快慢之分,而愛情剛萌芽就得親腳輾死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對於初懂戀愛為何、思念為何、惦記為何、失戀為何的少年來說,他的情緒並無法如此輕易的轉變為輕快和恢復往日的鬆懈。
像是不小心被書頁邊緣的鋒利處劃破指腹,所以他本能的因為痛了,因為知道受傷了,就下意識的縮手,卻又疑惑的看著小血痕發楞著。
覺察情緒的來源,再到細思其轉折,一個人自誕生起就不斷擁有所謂的第一次。
第一次知曉自己的名字為何,第一次吃到覺得好吃的食物,第一次被難吃的食物搞到作嘔,第一次感受喜歡上一個人的心情,又或者,第一次決定放下一個不能愛上的人。
褚家大男孩身旁的學長自顧自的挑了最外邊的一棵大樹,背後輕倚著。
如同他見過很多次的模樣般,將雙眼闔起,藉著簡短的時間休息。
仔細端詳著這位自高一就帶領他踏入這個世界,經歷許多大事的學長。
馬尾被整齊的梳理,綁得很乾淨俐落,髮絲看起來也很柔順乖巧,沒什麼細碎的雜毛,不似原世界的人,頭髮綁起來後總是會有一些零碎的、綁不齊的幾小搓亂在奇怪的地方。
無垢的銀髮,鮮明的一小搓赤色,似冰雪卻含烈炎。
把反差在身上握手言和,好像自家老姐也是如此。
突然,一隻大膽的小藍雀,肉嘟嘟的,大部分羽毛色澤是天空淺藍,腹部那有一小圓圈的白色。
牠悄悄落到半精靈的左肩上。
這使那人睜開那雙紅色的眼眸,往肩膀處輕輕一瞥,卻也沒有出手趕走這個可愛的小生物在其肩上歇息。
微風一陣又一陣,不少樹林的綠葉被捲下,從這組學長與學弟之間的縫隙跑過,又揚去遠處青空。
目光跟隨某片綠葉,少年轉過身朝後方的草原望去。
偶爾有幾隻與他學長肩上相似的小青雀在草原上頭嬉戲,也有不少外觀看起來與蝴蝶別無二致的昆蟲飛舞著。
要說牠們與原世界物種的落差,或許便在於守世界的生物大多數都會有元素趨向。
那些蝴蝶仔細一瞧,會發現牠們的軀體很像玻璃或是水晶,有些通透,而且色彩由蟲身漸層淡化至翅膀尾部。
一隻好似是沒有同伴的銀白色蝴蝶往這慢慢飛來,少年抬起右手並伸出食指,這隻攜帶冰元素的蝴蝶就停在他的指尖上。
翅膀一開一闔的,有點可愛。
上頭的鱗粉被撒下些許,是相當細緻的冰粉,帶來微微的冰涼感。
他不禁揣摩著,揣摩著心中那個惦念的女人如果與他對調,會不會也像是他初入這個世界般,對這寬廣無邊的世界充滿好奇和新鮮感。
結果,剛剛還在後方停在學長肩膀處的藍雀卻倏然朝這急速飛來。
鳥喙一開,牠把那隻冰蝶就這樣啣著飛遠。
剛剛還活著的小生命就葬送在另一個也看起來相當弱小的生命嘴下。
指尖的冰涼感已經隨著空氣均溫回歸,彷彿那隻蝴蝶存在過只是他的錯覺。
褚冥漾眼裡有抹不去的難受。
他難受於脆弱、難受於弱小、難受於不用應對過往的可怕、近期的恐懼,這些全都歸功於旁人。
也全都該感謝那個守護他長大的女人,那個不能愛上的人。
察覺到學弟的表情不大對勁,冰炎開口問道:「褚,你在想什麼?」
無法即刻回答這個問題,少年啞了聲。
明明之前經歷了那麼多驚天動地的事件,但是卻又在那之後一如往常的回到學校上課。
開始規律的讀書、上放學、回家也好,跟冥玥出了一次任務,更認識她不少也罷。
甚至直到我這不該有的感情終於被發現後,一切還是如此的平淡沒有改變。
他無力的喃喃道:「結果,就連記憶都不是記憶,而是看影片……。」
是的,他終於發覺本家看到發生事情的角度,是讓他用第三人稱角度看的。
他能用著已經是高中生的身體,用這樣的高度來站在第三視角觀摩過往曾經發生的一切。
我腦內到底還有沒有記憶的痕跡存在?然跟冥玥,他們是用幾歲的身高去望見那一切的發生?
然繼承了凡斯的記憶,小小年紀就理解了大人的世界。
可,冥玥呢?
處在孩童時的身體和思維,親眼用第一人稱視角去接受眼前一切的發生。
溫熱的血液噴濺到身上的感覺、腥紅的鐵銹味充斥著陰暗的空間、老媽被……,然後流淌出來的血液觸碰到皮膚時,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大人與來犯之間簡短的刑前對白,小孩子尚未成熟的心智去見證戲場的開拍,直至落幕由他們兩人來交接收尾。
並把我拋在記憶的門後。
「褚,不論你在想什麼,停下來,或是跟我說。」
被冰炎嚴肅異常的語氣拉回魂,少年終於應去最初那人問來的問題。
「……我在想所有獨立的個體都好渺小,渺小到好卑微,又好舉無輕重。」
不論有沒有人死亡或是經歷過什麼荒唐的事件,守世界和原世界一樣都會繼續照常運行著,並不會因為發生了什麼就停止運轉。
沒有人會因為我的弱小所以停止攻擊。
要不是因為有學長你在和姐在,以及千冬歲他們陪著我,或許我早就不知到死在哪了。
環境不允許你們弱小,所以你們變得好遙遠好遙遠。
當我意會到我們之間真實的差距時,學長,我好難過。
我好難過我跟你們不一樣,甚至很想現在立刻到然、到冥玥的面前質問他們,質問他們為什麼要讓我距離他們和你們這麼遠?
我也好想跑回過去,跑回過去改變一切,讓冥玥的成長歷程沒有那麼多的晦暗,也不需要時刻擔心下一秒過後家人會否突然有安危上的問題。
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回到過去。
現在,我在往前跑,但你們也老早在遠處的盡頭繼續往前走,我覺得我追不到,一輩子都追不到。
沒錯,我追不到她。
冰炎眉頭深鎖。
他踩過草皮,步至褚冥漾的身旁,並把右手搭到他的肩上,立刻開了一個靜心安神的術法。
瞬間,不甘心、哀傷、憤怒,在少年心中撕扯的情緒痛感被一股沁涼強行蓋去,像是一個人準備發怒時被別人當面潑了一杯冰水,硬壓下去。
冷靜是冷靜了,但絕非能談及好受。
「褚,聽我說。」
聞言,褚冥漾抬眼與他的學長凝視彼此。
確定學弟正在望向自己後,他又接著道去。
「起跑線只是一個生命的開端,它絕非終點,在你往前狂奔時,你不該死觀察著旁邊的對手或是同場競賽的朋友,你該看著的是終點線的位置。」
「沒有任何存在是毫無意義的。」
愛情的確可以改變一個人,它可以讓人勇敢,也可以令人脆弱。
這把雙面刃握在你的手中,你該把它用在好的方向和成長進步上,而非用它來崩毀自己,及自我傷害。
「可是學長,怎樣又才算是真正存在……?」
他們不需要我也能扛起妖師這個種族,如果不是我,那冥玥和老媽也不會在我高一和高二時被牽扯進來。
憑藉著她一個人,她就可以擺平一切,讓我和她的家像個純粹的凡人般生活在原世界。
我的存在到底意義在哪?
如果真的有意義,那為什麼他們要隱瞞我?為什麼要隱瞞到再也無法繼續欺瞞的時候才跟我說?
她在醫療班安慰我的時候,很多很多時候,從我踏入守世界之後,她有好多機會都可以跟我親口說,她可以慢慢說,我也可以乖乖聽。
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回想起來,她的反應更像是如果可以隱瞞我一輩子,她還真的就會瞞我一輩子。
根本沒打算眼前的半精靈到底聽不聽得懂,少年憑著脾氣這樣懟去。
「因為我不知道也沒差?那我到底為什麼要存在?」
有一瞬間,冰炎覺得好像無法再輕易看透眼前的學弟在胡亂思考什麼。
於是,他這樣回應了。
「所以,當你決定去做某一件事情的剎那,你就是存在著了。」
「正因為你做出選擇,所以你存在,所以才改變。」
正因為存活著能做出選擇與行為,才彰顯一個人存在的重要性。
聽到這強塞入嘴的雞湯,褚冥漾像是一株萎靡的小草。
他扯了扯嘴角,苦笑喃道:「決定去做某一件事情嗎……。」
可是因為喜歡上冥玥才真正決定要做出的改變,這樣是不行的吧?
是啊,改變是應該存在的,但這份感情是不應該存在的。
不應該。
咬著牙,褚冥漾心中鬱結難解。
「對——不——起——呀啊啊啊啊啊——,讓開啊——!」
突然,一道不屬於他們兩人的女性嗓音很模糊的傳來,聽起來相當遙遠。
褚家大男孩左看右看都見不著人,可是草地上卻出現一個黑色影子。
於是,這對學長學弟同時抬頭看去,先發出疑問的是妖師少年。
「鳥……?」
黑漆漆的鳥?
這裡是守世界,好像出現會說話的鳥也不意外了。
旁邊半精靈瞇起那雙紅眸,果斷應道:「不,是人,黑袍。」
下一秒。
「哇呀啊啊啊——!」
磅——
兩人看見一名黑袍女人,她很戲劇化的以倒栽蔥姿態直直插進前方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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