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後,少年就看到讓他不禁失笑的一幕。
明明方才語氣是如此冰冷,卻還是留了一大片空位想給後來跟上的人。
是因對方也總想把好的給他,或是臺灣家庭教育常見的哥哥姐姐要讓弟弟妹妹才養成的習慣?
褚冥玥的房間並不是那麼的好,窗外不遠處就有一盞路燈。
比起褚冥漾房內全然的黑暗能讓人輕易入睡,這裡就算有捲簾遮擋著,可還是有不少光線因為角度問題透入房間。
自家老姐的淺眠他是知道的,可對方也從未提過要交換房間。
小心翼翼的拉開被單一角,他放輕力道與動靜的爬上床。
雖然用屁股想也知道那個女人不可能因為他這樣做就吵不醒。
看吧。
儘管背對著,但女人卻在被單被他人拉開時有默契的往後攏了下被褥,這個似是要騰出更多空間的小動作被少年盡收眼底。
順勢一窩,努力睡在最外沿的位置,被窩裡的香氣有些醉人。
白玲慈時不時會趁著假日幫姐弟把被子都拿去院子曬曬。
棉花與陽光,沐浴露的檀木香,微量的尤加利洗衣精味,再交織女人身上自帶的香氣。
不似香水如此刻意,而是層層交疊的氣味融合成一股令大男孩放鬆心神的熟悉感。
明明是如此多種複雜的小氣味,卻混和得如此自然安逸又充滿家庭感。
是的,正常來說該要普通又習慣才對,可今不如昔。
轉動兩人關係的發條究竟是哪把鑰匙?
是從少年想到對方無悔的付出開始?還是從想為了對方改變的剎那?
是陷阱那失而復得的恐懼和慶幸糾纏?還是輕輕橫抱起女人才覺察這個人也不過只是凡人的片刻?
褚家大男孩的腦袋並無暇去細思自身排斥與親姐靠太近的理由。
那理由的背後貌似不再是畏懼那人揉捏和教訓,而是更多更多他可能道德層面承受不了的解答。
沒錯,就算出於己身,他很有可能還是承受不了的正解。
幸好,此刻的先天能力繼承人並沒有為這微小的異常去深究理由為何。
泡在被窩內的香氣中,他整個人滾燙到像是一隻煮熟的蝦子。
或許是被身後一直不停往外挪去的人吵到了,褚冥玥伸手輕扯一下被子並朝對方翻過來。
這瞬間,褚冥漾突然很感謝家裡小孩的床都是單人加大款,才能讓兩人此刻中間隔著很明確的楚河漢界,而不是尷尬的貼成一塊。
藉著透入房內的光,望見那近在咫尺的美艷睡顏,褚冥漾一秒崩潰。
……為什麼之前都沒感覺,但是今天特別緊張!
瘋了吧我!而且心臟怎麼了?怎麼快成這樣?
還有,房間明明開冷氣了啊,為什麼會這麼熱?
心跳越來越急促,他忍不住懷疑某天自己會突然猝死。
為了轉移這種奇怪的感覺,死馬當活馬醫。
從小看到大,沒道理突然覺得變漂亮啊!一定是搬去學校看少了。
沒錯,一定是這樣,只要多看一點看習慣回來就行!
是的,少年此刻完全忘記他在學校動不動遇到顏質更頂天的存在。
例如他學長,或是那位黑袍暴力精靈,以及史前巨獸,抑或那個住在隔壁的冰炎學長。
啊?都是同一個人?沒錯,都是同一個人。
沒辦法啊,少年身旁的頂標真的就是冰炎。
嚥下唾液緩解喉嚨的乾燥感,他開始觀察起褚冥玥的寢容。
或許是他的視線真的過於熾熱到難以忍受。
眉頭輕輕蹙起,褚冥玥睜開雙眼直視那放肆窺看自己的親弟。
連續幾天的支援過於疲憊,眼裡有著消不去的倦意。
她清冷的嗓音此時帶上些許沙啞感,慵懶的朝對方問道:「你幹嘛一直動來動去的?」
房內被女人的尋問劃破安靜。
四目相交之刻,大男孩以為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下了。
差點被口水嗆著的他趕忙道歉和回覆。
「痾、抱歉,就稍微有點睡不太著……。」
得到有跟沒有一樣的答覆,褚冥玥拋去一個白眼給對方,被窩中的腳也往那人的腰間輕輕踹了幾下,如往姐弟間的小打小鬧,自然又不做作。
同時,她無良開口道:「那你滾去睡地板,你吵到我了。」
大半夜還睡不著個鬼,快點睡了。
這是一種刀子嘴豆腐心吧。
說是這樣說,但褚冥漾知道自家老姐其實也不是真的要他睡去地板上,只是用著屬於她的方式提醒時間不早了,該趕快睡覺。
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害怕女人聽到他異常的心跳聲,褚冥漾又動了動,小聲虛浮的道去一句。
「抱歉……。」
一句致歉過後,並沒有改變當前的微妙氛圍。
少年看起來還是沒有要睡覺的意思,這令女人的目光一直停在對方身上,想看看這個蠢貨到底又想幹嘛。
約莫一分鐘後,褚冥漾終於鼓起勇氣問話了。
「姐,妳為什麼可以在那種年紀就決定扛起一切還有保護我?」
……八歲還是未滿?到底是妳幾歲的時候?又是我多小的時候?
那個年紀,正常來講應該要是擁有許多白日夢又天真無邪,在那之前妳會不會也擁有許多夢想和期待,只是被這一切全數掩埋殆盡了?
當他問出這句話後,褚冥玥的目光轉為困惑。
映上那雙好似正在說:『這有很大不了嗎?』的眼眸時,他胸口鈍痛了一下。
再度開口,聲音沉下不少,褚冥漾說道:「……我也曾經想過,如果今天立場對調了我能不能做到這一切保護好妳。」
「像是當一個哥哥,把老媽的事情處理好,然後把消除記憶後的妹妹好好的保護著。」
「……一直以來都獨自記得那恐怖的一切,同時不忘記瘋狂的進步就為了能給家裡一個足夠安全的環境。」
語氣一頓,少年越講越內疚和心慌,眼裡的難受更甚往昔。
「考上袍級也好,本家和家裡來回跑也好,同時就讀不一樣的學校也好。」
「這些,全部的、全部全部,都是我沒有辦法想像的。」
「每次只要想到些這就很鬱悶和自責,還有想趕快追上妳,至少這樣妳也能輕鬆點……。」
話到語末,他覺得自己的頸項貌似被人用雙手掐著一樣,無法呼吸。
雙眼發酸,鼻頭發嗆,少年得要費力才得以不沒用的因為細思這些而落下淚。
他真的這樣認為的。
也為了想要追上這個無悔犧牲童年的女人,他在日常生活內拚命努力著。
端起厚厚的書籍苦讀、傷痕累累仍不喊停的訓練、一張又一張從生疏到終於能順利繪製出的陣法與符咒們。
儘管不論多麼盡全力的往前跑,他都覺得自己沒有太大的改變,也覺得此時明明觸手可及的人卻實則遙不可及。
氛圍變得僵直和靜默。
直到安靜真的太久,被逼得回過神的褚冥漾才發現剛剛說的那些貌似太過了無意義,自我感動反而更甚。
他表情一僵,趕緊打哈哈的想帶過去,儘管表現是如此拙劣到身旁的女人都不禁眉頭一皺。
「像是也考個袍級幫幫妳之類的啊……,哈哈哈。」
瞅著少年嘴角牽強的笑意,和明白想草草帶過卻欲蓋彌彰的那點小心思。
心情為此沉下不少,女人終於願意回覆了。
語調涼涼,吐槽意味十足。
「我跟你最大的落差就在於儘管成為年紀較小的那一位,我也不會每天胡思亂想的咒到自己倒楣成那副德性,得要讓兄長來收拾殘局。」
可她平時能用毒舌吐槽換來的委屈表情和鬱悶碎嘴並沒有再次因此輕易收入囊中。
她望到的光景是年少之人對其自身的苛責和無處安放的自我厭棄。
這一幕褚冥玥覺得有些扎眼,心中也為此刺痛難忍。
選擇溫和一點,呼出一口氣調整心情。
她道:「……想這些都沒什麼意義,重要的是你現在是如何想的?」
「生命的誕生至結束是一段很漫長的旅途,不論美好、難平、起伏、跌宕,那些都是一個人必經的風景,在當下做出的選擇往往會左右最終的結果。」
「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未來又想得出一個什麼樣的答案,自己又能在每個當下去實踐什麼,這些才是更需要去沉澱及思慮的。」
語至此,她稍作停頓,才又繼續接話。
「就像上次任務你自己說的一樣,你不會後悔自己所做過的選擇,也像我一再重申的,總有一天你不會走在最後方。」
「況且你要追上的應該是那些同學、學長們,我身上這件紫袍根本不算什麼,公會、袍級、職階都不該成為一個人的終點,那樣過於淺薄了。」
聽完這難得感性又長長的一席話,褚冥漾意會到對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和開導他。 自我苛求過度,心中那雙扼住頸項的手掌被女人溫柔的話語親手拉下。
原先的窒息得到解脫,沉重消去不少。
眸光沉沉,像是要藉由對視望穿一個人的靈魂,去感受、去共鳴。
褚冥漾就這樣安靜的與褚冥玥互望彼此。
過於沉厚的目光和辨不明的心緒,這些令女人在與那人對視後耳根不受控的發熱,心底也竟開始慌了起來。
佯裝自然的翻了個身,背對過褚冥漾後,眼簾低垂似是若有所思。
心緒紛亂之下,想了想,她又補了一句寬慰的話給對方。
「……慢慢成長就行了,別對自己這麼苛刻。」
長太快的話我也會捨不得,你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來就可以了。
後頭傳來那鄭重又誠懇的話音。
「……姐,謝謝妳。」
為此,眼眸又閃過了一絲懊惱。
她乾脆閉上雙眼,伸手將滑落一些的被單重新拉好,同時催促對方。
「好了,別老是想一堆有的沒的,快點睡了。」
望著背對自己的女人,褚冥漾細細的品味方才的那幾段話。
想著想著,這些時間帶來的疲倦與不安逐漸消散一些。
他也將雙眼闔上,呼吸逐漸規律。
半夢半醒間,褚冥玥也感受背後一暖,像是被自帶暖意的被褥完全包裹著般令人不自覺的鬆卸下長時間的武裝。
這也讓她睡得比以往還要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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