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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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鬼蝴蝶[G](完結,校園、青春,更新至番外:Sies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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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6-15 19: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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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三合院

  經歷長時間的車程,他們終於來到彰化,又轉乘計程車,才抵達工作地點。今天的工作是拆除古蹟,他們站在一戶三合院前,比他們早一步前來的行政人員已開始工作。解一樹和盈盈出示學生證後,被放行進院內。


  在二十幾年前,舊屋主原本打算將屋子改建成民宿,最後無疾而終,房子棄置一年多後被買下,新屋主按照先前規劃的改造格局加以整修。整修後的三合院內共有三間臥室,其中一間較小,另外兩間大房間則各塞進幾架上下鋪床組及衣櫃、書桌,算算這裡能住進的人數不少,對比如今空蕩蕩的景象更顯淒涼。


  解一樹以為盈盈會很不願意跨進這裡的門檻,不料她並沒有猶豫,逕直走進房屋。


  她介紹:「這裡是遊戲間,是所有房間裡最大的。」


  遊戲間的球池、溜滑梯、玩具箱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牆上的壁紙和防撞軟墊都未剝落,沒有廢墟的陰森感,單純像是被時光遺忘,遺世獨立。經過貼著長頸鹿身高表的牆邊,解一樹不由得看了身高表一眼,最上面的那道畫記旁寫了「盈」字,它下面的字是「琲」。


  「在煉蠱當時,這裡是鎖起來的,所以沒有被破壞到。」


  舉辦煉蠱儀式的人,是特別希望承載著孩童快樂回憶的遊戲間能保存良好嗎?儘管很可能不再有人回來?或單純是為了場地規劃,縮小空間好讓孩子們廝殺得更方便?連和「教授」相處過好幾年的盈盈都不知道答案,解一樹就更不可能推理得出了。


  右護龍有遊戲間和餐廳,餐廳連接著半開放式的廚房;正廳主要是孩子們的兩間臥房,中間夾著客廳,在較大的那間兒臥旁,多出一間小小的儲物間;左護龍則是教授的個人區域,有教授的臥室、書房,以及洗衣房。其中通往教授臥房和書房的走廊不連接到洗衣房,要進出洗衣房,就得從它連接中庭的那道門走。


  這些資訊都是盈盈說的,原本的建築物大致被燒得慘不忍睹,唯獨遊戲間等沒有被作為煉蠱場所的地方維持原貌。


  「客廳通常是大家聚在一起看電視或是教授上課時才會來,很少拿來會客,客人通常會去餐廳或直接去教授的書房。」


  走到鋪著木地板的上下鋪房間,盈盈介紹:「新來的孩子會優先住在比較大的這間臥房,我和琲年住在另一間房,那邊比較小,可是住的人也少,洗澡不用搶浴室。」


  巡過屋內後,他們沿著三合院連接著的小路向上走,來到一片竹林。這裡才是主要的清除區域。望著竹林,盈盈說「教授第一次帶我認識附近,就告訴我絕對不可以自己跑出門,因為附近有很多流浪狗。」


  9月的天氣還未脫去溽暑的炎熱,這片竹林卻特別陰涼,竹葉被風吹得摩娑彼此,窸窣作響。


  「教授說,『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走進那片竹林。』」盈盈唸著。


  「可是大人越說不行,小孩子就越好奇。」她接著說。






  鹿盈盈沒有6歲以前的記憶。


  這很奇怪,童年記憶再稀薄,好歹會記住某些片段。可是她很確定,自己對於過去的認知是張純然白紙;反觀她的弟弟琲年,他能說出照顧他們的保母的模樣及以前舊家的樣貌,盈盈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她大他2歲,沒理由這些事他記得她一無所知。很可能是琲年騙人,他時常撒些小謊,例如把她的洋娃娃藏起來後說沒看到,再將過錯推到別的孩子身上。然而琲年不會對教授說謊,沒人能對用溫柔目光凝視的教授說謊,那麼他應該沒在這件事上騙人。


  「為什麼只有我都不記得?」她問教授。


  教授說:「用那些空間去記得現在珍貴的事也很好,不是嗎?」


  當她還想再問,教授將話題帶到她完成的作業上,誇她的字寫得愈來愈工整,作文也寫得好,還用了他教過的轉化和譬喻修辭。頭腦好是盈盈最自豪的優點,她完成作業的速度和答對率不遜於年紀比她大的孩子,這並非因她喜愛讀書,最初她只是想要得到教授的稱讚才努力。


  當教授初次看見盈盈閱讀他架子上的舊書,他稱讚她會讀成女狀元,為了證明他的慧眼獨具,她閒暇時間總捧著書。本來盈盈的競爭對手就不多,來養病的青少年們不像她熱愛學習,他們是來短期休養的,最多待3個禮拜,每天會做的事就是出門晒晒太陽,想晚餐吃什麼,教授也不會要求他們讀書。


  琲年也不愛讀書,一叫他看書他就抱怨。比起書,他更希望教授把錢花在最新的玩具。盈盈有時候會覺得弟弟真惹人厭,儘管他好吃懶做又不用功,撒嬌的功夫卻是一流。琲年有對大眼睛和柔嫩白皙的皮膚,臉像麻糬一樣軟Q有彈性,大人往往對天生撒嬌鬼的琲年百般疼愛。相較之下,盈盈當不了人見人愛的可愛孩子,只能轉而做個文靜聽話的乖小孩。


  其實小時候,盈盈比琲年活潑多了,常拿著樹枝和男生玩打打殺殺的遊戲。教授在她打破窗戶玻璃後無奈地說:「女孩子怎麼這麼皮?」,卻也管不住她。直到某次有客人來,看見她在沙發跳上跳下,說了句「妳長大後要當太妹嗎?」,盈盈事後問教授「太妹」的意思,知道是罵人的話後,才有意地克制自己。


  教授說過,看書的孩子不會變壞,既然如此,她就多看書吧!在遊戲室角落有一櫃兒少讀物,會來這裡的孩子大多不愛看書,頂多翻翻漫畫,所有書便都被盈盈獨占。把這些書都看完後,她還是不滿足,於是走進教授的書庫,翻閱蠅頭小字的大部頭書。那些書內容艱澀難懂,最初她看得吃力,當看書變成習慣,對於文字的融會貫通也就越來越容易,她漸漸愛上閱讀,尤其是異想天開的奇幻冒險小說。


  也是在看了書後,她才懂他們的家,「三合院」指的是一種建築形式,長得像「ㄇ」字,庭院在過去農村社會時,是用來晒穀子的,現在則變成他們的遊樂場。孩子會在庭院裡玩紅色和藍色的扭扭車,雖然也有一輛三輪車。


  除了戶外遊樂器具,右護龍的首端有一大間遊樂間,從樂高積木、芭比娃娃、卡牌、戰鬥陀螺、玩具屋,乃至大型的球池、溜滑梯,樣樣不缺,確保孩子們隨時有東西玩。這是三合院內最大的房間,甚至比客廳和餐廳還大。


  三合院的右護龍,依序是遊樂間、餐廳,正身由右到左是較小的孩童臥房及浴廁、客廳、較大的孩童臥房和浴廁、倉庫,左護龍從內數到外是教授的臥房、教授的書房,以及洗衣房。教授專用的房間平時是禁地,孩子們不能隨意出入,通常只有在被罵時才會被教授叫進書房,除了盈盈是特例──她只要在門上敲三下,就可以進出書房,找想看的書。


  孩子們的臥室分別有6和8架上下鋪床,小臥房裡有2間浴室和2間廁所,大臥房裡則有2間浴室和3間廁所;大家要輪流使用淋浴間,熄燈時間9點前要洗完澡、吹好頭髮,以免吵到外頭睡覺的人。不想要在尖峰時段排隊的盈盈,索性在吃完飯後就洗澡,為了避免玩耍過度弄出一身汗,她晚上的娛樂活動只有閱讀。


  三合院是生病孩子們療養的地方,被送來的小孩通常待了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就會被家人接回去,有的孩子來住後,會抱怨過他們在家裡都獨自擁有一間房間,也不用親自打掃,來這裡後過得很不滿足。不過盈盈覺得睡上鋪比睡普通的床有趣,像是擁有自己的小天地,清掃更是每個人都該自己動手做的事。


  平時,大家要整理好自己床位和清洗自己的衣物,以及在吃飯後洗好自己的碗盤,其餘的清掃、煮飯等雜事,會有一位金媽媽來幫忙,她很神祕,來匆匆去匆匆,沒有孩子看過她的正臉。教授說那是因為她的家就在這附近,一打掃完就會趕著回去照顧女兒。


  氣溫炎熱的一天,教授偶爾興起,夜晚會把大家集合到庭院,點著蠟燭,讓大家圍成一圈聽他說鬼故事。有的小孩子害怕就摀起耳朵不聽,盈盈則是又怕又愛聽,這種日子她就慶幸房間內是多人睡在一起,讓她可以安心入睡。有時,她還是會做惡夢驚醒,只好一鼓作氣衝過黑漆漆的走廊,到教授的臥房和他一起睡。聽別的孩子說,他們同樣晚上睡不好去找教授時,他的房門都是鎖的,可能是盈盈和琲年特別幸運吧!他們從沒遇到教授鎖門的情況。


  每當她爬上教授的床,說她做了惡夢,教授會讓出床的一半,說故事哄她睡。那些故事可能是有關騎士與公主,可能是英雄的冒險故事,可能有美人魚與小精靈,讓她忘卻早些時間他說的恐怖故事。


  夏天是這樣度過的。


  春天,教授帶盈盈和琲年去花市挑盆栽,回家後種下美麗的花朵;秋天,教授收集一堆枯葉堆在院子裡,讓孩子們可以撲上去或互相潑灑落葉;冬天的晚餐常常出現火鍋,教授帶盈盈和琲年去市場挑火鍋料,回家後,所有的人圍著餐桌上的電陶爐和陶瓷大鍋搶奪煮熟的食材。雖然同齡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盈盈從來沒辦法真正記住誰,不過至少教授永遠陪在她和琲年身邊,並且永遠疼愛著他們。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9-19 21: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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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6-18 00: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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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蛾

  盈盈有時會希望家可以更大一點,也許多個花園或小池塘,讓她養魚。由於三合院是古蹟,教授說修建得要國家同意,至於怎麼樣才能讓國家同意嘛,他只說了「很難」。


  國家真奇怪,允許三合院內部改成全新的裝潢,卻不容許多蓋一間臥室。在盈盈看來,他們的家老早就沒有古蹟的味道了,教授帶她去玩過的古厝,都有高到她得一躍而過的門檻,還有神明廳、灶、老舊到快被白蟻蛀光的木頭床,且不是地上缺塊磚就是屋上少片瓦,哪像他們的家,廚房裡放的是新買的烤箱和微波爐,牆壁剛粉刷過,還換了新浴缸和浴簾。


  教授會定期補充新玩具,每當盈盈寫完一本數學測驗卷,或是填滿一本作文本,教授甚至會拿一本玩具型錄,讓她挑選一項最新出的玩具,不過她寧可買套書。照理說,在物質上她過得十分豐足,可是,其他孩子頂多待一個月,她可是在這裡住了4年,再有趣的東西也玩膩了。尤其她已經10歲,送進來的孩子卻都通常不到6歲,和她之間有代溝。連琲年都變成孩子們中的大哥哥了,盈盈的位置更顯得尷尬,教授再三囑咐,要她禮讓年幼的孩子,但她想要占有教授的關注。


  當她讀到那些關於校園生活的小說,對於上學的渴望就更加強烈。教授說過,她和琲年天生身體孱弱,所以必須在鄉間療養,他們的父母也是因此沒辦法和他們見面。看過許多故事書的盈盈知道,他們的父母肯定早就死了,或是因為某些原因遺棄他們,否則哪有正常的父母會把孩子丟在鄉下,4年都不來探望?教授只是不想要他們傷心,才隱瞞真相。就連保有幼時記憶的琲年,也說不出父母的長相。「我們房間的牆壁是黃色的,我有個很喜歡的卡車玩具。」琲年說得出這些事,卻對父母一無所知,也許父母打從一開始就不在他們身邊。


  教授從未告訴他們有關他們父母的細節。沒關係,有教授在就好,他茂密的黑髮中夾雜著幾根白髮,戴著金邊框眼鏡;臉上的皺紋在笑起來時特別明顯,尤其是頰上的笑紋和眼角的魚尾紋;中等身材,看似不強壯卻能輕鬆搬動書櫃;慈愛溫文,穿著熨平的襯衫和西裝褲,上頭有衣物洗潔劑以及陽光晒過的香氣,最常穿的那雙黑皮鞋總是擦拭得乾乾淨淨。


  當教授用溫柔的嗓音說,她是最乖的孩子,她就會加倍努力,想要拉長這句稱讚的效期。比如她從遊戲間的櫃子裡挖到一盒水彩後,花一整個下午畫圖,就是為了讓教授誇她定力好。教授回來後,她拿了畫好的圖紙去獻寶,教授一看,果然露出笑容。


  「畫得真好,妳在哪裡找到水彩的?」


  「櫃子裡。」


  「不過這支是毛筆,不是水彩筆,妳看,這樣塗,筆頭是不是就岔開了?」


  盈盈似懂非懂地說:「哦。」


  「岔開的話,就不好寫字。我教妳用毛筆寫書法好不好?」


  「好!」


  教授拿來硯臺、墨條、墊布,教她從磨墨開始,並握著她的手帶她寫字。盈盈看過教授用墨水寫字,但通常是寫在一塊小小的長方形黃紙上,寫的也不是這種工整的字,更像是畫,還會用紅色的硃砂。


  聽她問起黃紙,教授說:「那是以後要學的,我們先從寫正楷開始學。」


  「筆軟軟的好難寫喔。」


  「但是妳做得很好,我從來沒看過比妳更有天分的小孩。」


  盈盈笑了,憑著這句話,她發誓一定要練好書法。


  當琲年來找她玩時,她拒絕他。


  「姊姊!我們要玩捉迷藏!」


  「我現在在練書法。」


  「妳在學教授寫字喔?」琲年好奇地湊上來,趁她不注意,迅雷不及掩耳地用食指蘸了一滴墨水,抹在她的鼻頭。


  「琲年!」


  「哈哈哈!」


  「你好煩喔!」


  「來陪我們玩嘛!不要寫這些好醜的字。」


  「鹿‧琲‧年!我的字才不醜!教授說我很棒!」


  「不管啦,不要寫了,妳每天都讀書寫考卷不會無聊喔?」


  「你整天只知道玩,長大會變笨蛋。」


  琲年聳肩、兩手一攤,表情雖然討人厭,看起來還是很可愛。「我們又不用上學,不讀書也沒關係。」


  「我才不像你,等身體養好我就要去上學。」


  「妳好無聊喔。」琲年蹲下,上半身趴在桌上,盯著她不放。


  過了一陣子,盈盈終於忍不住說:「你不是要去玩捉迷藏?不要待在這裡妨礙我啦!」


  琲年無辜地從下往上看她說:「妳不玩的話,我也不玩了。」


  「你很愛黏著我耶。」


  「因為~其他人我都不熟嘛。」


  盈盈感到驚訝,琲年很外向,和任何初來乍到的孩子都能搭上話,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琲年又接著說:「我們去外面玩好不好?」


  「外面太陽好大。」


  「去竹林裡就不會晒到啦。」


  這傢伙,又在講沒意義的話,盈盈哼了一聲,不理他。


  她的字愈寫愈好,很快地,教授也開始教她符咒的畫法。


  在三合院裡的生活其實沒有太多規矩,教授只規定他們不可以打架、不可以進入他的書房和臥房,其餘時候有人犯了小錯,像是偷懶不打掃或摔破東西,教授頂多唸一番,不曾真的大動肝火。


  唯獨有一條規矩,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打破的,那就是進去竹林。從山腳下那片竹林開始,就是禁地。「絕對不可以跑出去。那邊的竹林裡面有一群野狗,牠們會攻擊人,還會把狂犬病傳染給妳。狂犬病是沒有藥醫的,被咬一口就會死掉。」聽到教授這樣說,她不敢隨便出門。


  教授也不准許孩子們自己離開三合院的範圍,非得要有大人帶著才行。教授經常要輪流帶孩子去做例行的身體檢查,那時也會帶盈盈和琲年出去玩;當教授去區公所之類的地方辦事時,姊弟倆會去公立圖書館看書,回家路上他們還可以挑帶給其他孩子們的點心。盈盈從來不覺得自己被困在三合院裡。


  除了接送孩子的專車外,會登門拜訪三合院的客人其實只有一個人,教授說他是「昆蟲學家」,有一次盈盈和琲年跟著教授去他的辦公室玩,裡面居然放滿昆蟲標本,讓怕蟲的盈盈和琲年嚇得不敢走進去。


  今天,盈盈聽到汽車喇叭聲跑出去看,停在門口的又是那輛熟悉的銀色轎車。


  就是他,鎮旭叔叔,那個曾經罵她是太妹的人。


  盈盈想躡手躡腳溜回房間,半途還是被教授逮住,帶去和客人打招呼。見到鎮旭叔叔時,盈盈小聲說:「叔叔好。」


  鎮旭叔叔隨意點一下頭。他從來不是在乎禮貌的人,這大概是他唯一的優點,不像在外遇到的其他大人,如果盈盈打招呼太小聲,他們就會責備她。鎮旭叔叔連她的嘴巴有沒有動都不在意,而且他雖然惡聲惡氣,卻每次都會帶來糖果餅乾,盈盈說不上喜歡他,也不討厭。


  教授和鎮旭叔叔在客廳談話,盈盈端上紅茶給他們後悄悄溜走。到了晚上,鎮旭叔叔才開車離開。他走後,教授拿了一個封在玻璃框的紫斑蝶標本給盈盈說:「這是鎮旭叔叔送妳的。」


  「琲年也有嗎?」


  「他的是鳳蝶。」


  盈盈遲遲不接下,僵持幾秒後,教授說:「妳不喜歡嗎?」


  「我怕蝴蝶。」


  教授抱歉地拍拍腦袋說:「我老糊塗了,居然忘記。我把它收進倉庫裡好不好?」


  「好。」


  小時候,琲年也怕蝴蝶,這是因為他們姊弟倆以前被教授帶去一家小火鍋店吃飯時,不知為何,那家店裡滿是紋白蝶。看到隔壁桌用湯杓撈火鍋料時撈起一隻煮熟的紋白蝶,盈盈差點吐出來,教授立刻帶他們離開那裡。


  打從那時起,盈盈就討厭蝴蝶。


  要是鎮旭叔叔聰明一點,就應該帶些小朋友會喜歡的東西來啊!盈盈抱著整籃髒衣服去洗時,腦中還在想著這件事。她本來以為今天可以收到好禮物的。


  到了洗衣房,琲年也在那,今天輪到他們兩個洗衣服。不過琲年的那籃待洗衣服放在地上還沒丟進洗衣機,他盯著牆壁上的東西不放。


  「你在看什麼啊?」


  「有蝴蝶耶。」


  盈盈馬上跳開。「哪裡!」


  琲年指著牆上一塊灰色汙漬,盈盈靠近看後說:「這是髒掉吧?」


  「我剛剛看到牠動。」


  琲年拉著盈盈的衣角,身為姊姊,盈盈上前示範摸那塊「髒汙」,不料摸下去,「髒汙」卻飛了起來。剛才牠的身體大半藏在洗衣機背後,一飛起來,就很明顯能看出是隻蛾。


  盈盈因為恐懼一時愣住沒收手。直到聽到琲年的尖叫聲,她往後跌坐,腦中響起教授說過的話,張大嘴巴尖叫蟲會跑進去,因此儘管想要放聲大叫,依然緊閉著嘴。


  蛾往琲年飛去,他揮手驅趕,牠卻不疾不徐停在他的手臂上,聽到姊姊喊著「在你手上!」才驚覺的他,像是被壓到極限的彈簧整個人蹦起來、哭著甩動四肢,這畫面理應讓盈盈笑出來,如果蛾接下來不是朝她飛來的話。最後兩人衝出房間,用被殺人魔追殺的速度逃跑,直到琲年撞上教授。


  教授揪住琲年的後領,讓他不致摔倒。「發生什麼事?」


  盈盈尖叫著說:「有蛾!」


  他們領著教授去洗衣房,蛾停在一臺洗衣機上,平攤的翅膀的斑紋像四顆眼珠瞪著他們,盈盈看一眼就怕得低下頭,死死躲在門框後不肯踏進房內。


  教授掏出手帕,不慌不忙包住蛾,把牠捏起來後往窗外丟,再關上紗窗。「沒事的。」他說。


  盈盈嗚咽著問:「打死牠好不好?牠會再跑進來啦!」


  教授拿出一張空符紙,快速畫了張符籙貼在洗衣房的牆上說:「牠不會再回來了。」


  「牠好大隻。」琲年害怕的神色已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牠叫做『鬼蝴蝶』,民間傳說這種蛾會出現死過人的地方,不吉利。不過其實牠只是普通的生物,就像是蝴蝶。」


  盈盈囁嚅:「我也怕蝴蝶啊。」


  琲年說:「又不會咬妳。」


  「你剛剛明明就也很怕!」


  琲年不管她,逕自問:「蛾和蝴蝶不一樣喔?」


  教授告訴琲年:「蝴蝶停在花上,你可以看到牠的翅膀是立起來的,蛾的翅膀是平攤著的。」


  盈盈跳著腳說:「不要再講了!好噁心喔!」


  「這附近有人死掉過嗎?」琲年忽然問。


  教授笑說:「世界上每個地方都有人去世過,都要避開的話,我們就沒地方住了。」


  在意識到蛾的存在前,盈盈從不怕牠。現在知道了有蛾,牠就成為她最深的夢魘。如果是一般的飛蟲,人們揮手,牠們就會飛走。可是蛾這種生物很沒道理,你驅趕牠,牠反而衝著你的臉飛過來。回想起來,蛾的翅膀似乎是軟軟的觸感,又好像脆得一碰就碎。她最清晰記得的,是蛾的翅膀上粉粉的東西,怎麼洗都像黏在手上。


  想到鎮旭叔叔送的蝴蝶標本還躺在倉庫裡,她就坐立難安。蝴蝶或蛾,這些生物,趕快從世界上滅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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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6-20 0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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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竹林裡

  翌日,教授帶著5個孩子去做例行的身體檢查,其中也包括琲年。教授的車最多載6人,三合院剩下的孩子就交給盈盈這個最年長者管。


  送別教授的車後,孩子們聚集在晒穀場,千篇一律地玩起紅綠燈;但是,這次盈盈在玩了兩輪後,就主動開口問:「我們要不要換玩別的遊戲?」


  「玩閃電布丁!」有人提議。他是來這邊一個多禮拜的孩子,玩各種遊戲都覺得有趣,盈盈可不這麼想。


  她說:「那個很無聊,我們去竹林玩好不好?」


  「教授不是說不能去嗎?有狗。」一個同樣是剛來不久的男生問。


  盈盈雙手插腰說:「我在這邊很久了,教授只是不想要我們亂跑,我根本沒看過流浪狗。竹林挖裡可以挖竹筍喔!」


  聽到竹筍,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著,最後一致通過要跟她去竹林冒險。最好挖到竹筍回家,晚上可以讓加菜。本來有些憂慮的盈盈,見到大家都願意跟,也就拋開擔心,率領著年幼的孩子們往後山的竹林前進。


  她想進竹林很久了。這次偷溜出來,除了貪玩,還有更重要的理由。


  今天是教授的生日。在三合院內的所有東西,都是教授的所有物,她想要送教授一個親手製作的禮物。想了好一陣子,她想起教授說過挖竹筍的事,如果她親手採竹筍回來,大家一起煮湯或炒菜給教授吃,教授一定會很開心!


  內心某部分,她也懷疑著,教授的生日是否只是她替自己找的藉口?她想進竹林,只是因為她想進去而已。總之,大家一起去的話,就算碰到狗,也可以用人數優勢嚇退牠們。聽說野狗看到一大群人就不敢欺負。


  於是,她從教授的書房偷走鑰匙,打開了三合院的大門。






  不可以自己打開三合院的大門。


  不可以在沒有大人陪的情況下離開這裡。


  無論如何,都不准進竹林。


  這是她第一次打破教授訂下的規矩。


  走進竹林前,她還盯著位在不遠處的三合院,確保他們沒有迷失方向。在午飯以前回到三合院,就不會被前去打掃的金媽媽發現他們集體「離家出走」。


  正是出太陽的暖和天氣,走進竹林裡,卻涼了起來。陽光被茂密的竹子過濾後,幾乎不見天日;她的周身籠著淡淡的清香,眾人的腳步聲吵雜得惱人──她越是要他們放輕腳步,他們就故意踏得越用力,乾枯落葉的劈啪聲宛如爆竹聲。


  「我們分頭找哪裡有竹筍吧,不要跑出有竹子的地方。」盤算過竹林的大小不足以讓人迷路,盈盈便宣布,而她自己走向密林的深處。耳邊終於清靜多了,陽光幾乎透不進來。其實,她對於挖竹筍一點概念都沒有,也不知道這裡挖到的竹筍能不能吃。教授確實帶過親自挖的竹筍,但不是從這片竹林出來的,而是來自於他所任教過的大學。筍子會不會跟菇類一樣,有的鮮美可口,有的卻有致命毒素?反正只要她不立刻把竹筍放進嘴裡,就不會有事,煮之前再問教授就好。


  不放進嘴裡!她有這份自覺,其他人可不一定!她轉頭要警告大家別亂吃東西,卻發現她身邊根本沒有任何人。他們嬉鬧的聲音,就像是被竹葉攔住的陽光,隨著她的探索,愈加離她遠去。她的身體漸漸冷了起來,彷彿時鐘加快速度,提前撥到秋天。


  猶豫著要不要回頭和夥伴會合時,一樣物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是個麻繩圈,像是某種捕捉獵物的陷阱。記得在某本野外求生的書中看過,一個繩套,就能逮住兔子。


  她撿起麻繩圈,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卻不懂為何自己對它感興趣。她就是想要看著它,想要解開或重新打結,或者將它掛到脖子上。這條繩圈沾滿泥土,甚至散發著腐臭味,還有噁心的黑褐色汙漬,如果套上脖子,把繩圈收緊……


  「嘻嘻。」


  她聽見小女孩的笑聲,朝聲音方向望去。


  在竹林間隱約有個和她身高差不多的人影,她想要看清楚,不過眼前突然一片模糊,用力揉眼睛也沒用,頭更痛了起來。


  那個「小女孩」用古怪的語調問:「妳,一個人?」


  盈盈瞇著眼睛說:「我和其他人一起來的。」


  「人,在哪裡?」


  盈盈覺得煩,反問:「妳沒看到他們嗎?」大家那麼吵,這個女生怎麼會沒聽到?


  「妳更好。」小女孩好像刻意壓低聲音。


  「妳是誰?」盈盈這才迷糊地想起,教授說這附近都沒住人,這個小女生,是從哪裡跑來的?還是她就是金媽媽的女兒?


  小女孩走近她,面容依舊糊成一團;在伸手碰觸到盈盈的瞬間,小女孩發出短促的尖叫聲,遂消失無蹤。盈盈的胸口在發熱,她拿出熱到像是要爆炸的護身符,腦子像一團漿糊。


  「妳是誰?」她困惑地問。突然,她明白,也許要拿掉護身符,才能和小女孩對話。


  於是,她脫下護身符。


  剎那之間,她全身麻痺、僵硬,動彈不得;周遭的竹子像發瘋的合唱團,對她嘶喊著尖銳的高音,刺得她耳朵好痛。


  忽然有道力量拉著她往下沉,像是陷進流沙一般,她從腳、到膝蓋,再到腰部,逐漸被落葉淹沒,但是她完全無法掙扎,只能眼睜睜看著枯葉、樹枝淹過頸部,再奪去她的視野。地底冰冷又寂靜,很快地連竹林裡的詭異哀嚎聲也聽不見了,只聞到土壤的氣味。


  從頭到腳,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思緒卻轉得很快。無以名狀的恐懼吞沒了她,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會一直沉到地心深處嗎?為什麼會沒辦法呼救?


  嘗試張開嘴,泥土馬上灌入口中,她厭惡地吐出,可是馬上又有新的泥土湧入,那股氣味和觸感填滿她的整個嘴巴。


  她會埋在土裡,直到變成一具白骨嗎?


  這就是死掉嗎?








  「盈盈,盈盈!」


  冰涼的水潑了她一臉,她眨眼睛,用手去揉刺痛的雙眼,旁邊有人遞給她毛巾。


  擦乾臉後,她看見教授抓著她的肩膀,跪在她面前,身旁還放著半瓶水。


  「教授……」


  「妳終於醒來了。」


  教授把她抱進懷裡,久久不放開。


  「你怎麼來這裡?」


  「其他人都回家了,只有妳失蹤,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妳。」


  盈盈環顧四周,她還在竹林中。天色早已暗透,不遠處響起夜鷺的叫聲。教授身邊有幾隻螢火蟲在繞著他們飛,否則她可能根本無法在一團黑中認出教授。


  她在這裡躺了多久?又或者,現在她看見的景象,也並非真實的,她仍未脫離幻覺?


  「嘴巴裡有土的味道。」她呸出口中的土壤說。


  教授嚴肅地對她說:「妳被埋進泥土裡。」


  不是幻覺,她剛剛真的被拖進土中。


  教授沒有問她怎麼會在地底下,放開她,對她說:「沒事的,我們先回家。」


  盈盈虛弱地點頭。


  觀察到盈盈的臉色不對勁,教授掀起她的劉海,掌心貼在她的額頭上。


  「妳在發燒。來,我抱妳回去。」


  盈盈靠在教授身上,身上所有力氣都被抽光,連抱住教授手臂讓自己不致摔下去的動作都做不到。幸好教授並不像外表那般文弱,穩穩地抱著她,直到走回三合院。


  孩子們見到他們回來,全都好奇的圍上來。不過這時,盈盈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也聽不清楚教授說了什麼。


  後來,她大病了一場。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9-2 23:03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84#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6-22 19: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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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除煞

  舌頭一碰到藥錠,苦味就瀰漫在口中,讓盈盈反射性想要吐。可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吐藥、重新吃藥的輪迴中,她已經學會克服那股作嘔感,硬是把藥嚥下去。


  在所有服下的藥種類中,還是膠囊比較好,看起來大大一顆,但配水一吞就會滑進喉嚨,不會卡在舌根。


  而她最討厭的,非中藥莫屬。教授過去從來沒有帶她看過中醫,不過有些孩子來的時候會帶著一罐中藥粉,每次盈盈看到他們皺著眉把整匙藥粉倒到嘴裡,就不禁感到佩服。那股味道,她聞了就覺得噁心。


  現在,她三餐飯後也都被迫喝下一碗中藥湯。教授說她的身體需要長期調養。據說這帖藥有養心安神、消除疲勞的功效,盈盈也確實從重病臥床不起的狀態恢復許多,然而她始終無法澈底痊癒;有時肚子痛,有時流鼻水、喉嚨痛,大病小病不斷,教授先是帶她去最近的診所看診,接著又轉到大醫院,每個醫生診斷出來都是普通感冒,她卻怎麼吃藥都不見起色。


  其中最難治好的症狀,當屬睡眠障礙。她每天都會做回到竹林裡的惡夢,夢到她再次被不知名力量拖進土裡;掙扎一陣子後,她就會從夢中驚醒,這時,她會看到她在竹林裡撿到的那個麻繩圈套懸掛在她的床位正上方的橫梁上。儘管教授一次又一次燒掉繩圈,翌日繩圈依然會出現在同一處,他反覆更換新結界,也阻止不了繩圈回來。


  拖了兩個多月,眼看盈盈的病情遲遲沒有起色,教授才聯絡了鎮旭叔叔。


  根據琲年偷偷打聽到的資訊,鎮旭叔叔現在住在美國,偶爾才會回臺灣辦事。教授大老遠找來鎮旭叔叔,代表他真的是對盈盈的狀況手足無措了。


  「姊姊,妳趕快好起來,我接下來整個月都把扭扭車讓給妳玩。」琲年趴在盈盈床邊,悶悶不樂地說。


  盈盈咳嗽完說:「我不想玩扭扭車。」


  「那妳想玩什麼?」


  「我只想不要再吃中藥,好噁喔。」


  「很苦嗎?」


  「苦得要死。」


  「教授都沒叫我吃過中藥,妳是不是真的很嚴重啊?」


  「感覺快要死掉了。」盈盈開玩笑。


  琲年神色慎重,「妳才不會死。」


  「我亂講的啦。」


  「妳有沒有想過……有些從這邊出去的人,其實已經死掉了?」


  「怎麼可能。」


  「我問教授什麼時候會再見到毛毛,他說永遠不會。妳不是說過,『永別』指的是永遠不會再見面,就是死掉的意思?」


  毛毛是琲年曾經很要好的一個孩子,小盈盈一歲,卻比她更早離開三合院,且再也沒回來。當然,大家都不會回來,回到真正的家後,誰還會想回療養院?


  她說:「教授的意思是說,世界很大,所以你不會再見到他。」


  「可是妳不覺得奇怪嗎?大家來這裡養病,應該是變健康才會走,但是他們走的時候看起都是生重病的樣子。」


  「因為教授治不好他們,才送去大醫院啊!」


  琲年反駁的表情相當認真,「每一個人耶!如果教授每個人都醫不好,那他們的爸爸媽媽幹嘛送他們來這裡?」


  「難道你覺得教授會害死他們?」


  琲年小聲說:「說不定。」說完還看了眼房門,似乎是怕教授突然推開門進來。


  「如果他是壞人,就不用救我啦!還把我從竹林抱回來那麼辛苦,讓我埋在土裡就好啦!」


  「也是啦。」


  「不要亂懷疑教授好不好,就算有壞人,也比較可能是鎮旭叔叔。」


  「鎮旭叔叔會帶美國的巧克力來給我耶。」


  「你怎麼敢跟他要禮物啊,他那麼兇。」


  「才不會咧!」


  琲年這傢伙就是擅長交朋友,縱使是老是板著一張臉的鎮旭叔叔,他也能交流無礙。盈盈和他天差地別,一點都沒有期待鎮旭叔叔來訪的心情,得知她的病因,鎮旭叔叔八成會劈頭先罵她擅闖竹林活該生病吧!想到就覺得討厭。


  聽到汽車的喇叭聲,琲年跳起來說:「鎮旭叔叔來了!」


  他猜錯了,開車回來的是教授,和一個包頭包臉的瘦高怪人。盈盈今天又發了燒,全身燥熱,簡直無法理解怎麼有人能在這種天氣戴口罩、墨鏡、帽子,甚至穿著長外套。


  教授對琲年說:「這個叔叔會載你們去遊樂園,今天我和鎮旭叔叔要處理盈盈的病,你們不能待在這裡。」


  察覺到事態嚴重性的琲年沒有撒嬌,乖乖隨著高大的陌生怪人走了,離去前不忘對盈盈揮手。送所有孩子們上陌生人的車後,教授回到臥房對盈盈說:「辛苦妳了,今天就可以把妳的病除掉。」


  「我的病不是真的生病對不對?」


  「沒錯。」教授坦然,不能怪盈盈太聰明,只怪他在書房裡放了一些靈異小說,盈盈怎麼可能猜不出來她的症狀是中邪,否則也沒必要找鎮旭叔叔來。


  替盈盈擦去汗後,教授給她喝下一碗符水,她馬上覺得好多了,但她知道這是暫時的效果。


  會客的地點在教授的書房,鎮旭叔叔還帶來一個孩子。


  教授和鎮旭叔叔講幾句話,就向盈盈介紹那個孩子:「他是黃睿依,妳先帶他認識這裡的環境,好嗎?」


  黃睿依的眼睛偏淺咖啡色,有點像是外國人,稍長的柔順黑髮用髮圈束成小馬尾。他清爽的笑容讓盈盈很有好感,她很想知道他抱著的大公事包裡裝了什麼,還有為什麼他要穿著筆挺的襯衫與西裝褲,儼然是個小大人。


  「只有他一個人嗎?」盈盈問。


  教授回答:「對,睿依處理完事情就會走。」


  盈盈感到失望,難得有年紀和她差不多的人來,她還以為自己能交到「真正的」朋友了,


  鎮旭叔叔問教授:「你怎麼連肉粽都處理不了?」


  教授苦笑著說:「受過傷後,力量就不大如前,現在頂多架結界。」


  「你這邊結界也差啊!」


  「這塊地本來就不好。」


  「幹嘛不封印大門?」


  「要是有事發生,得讓他們能逃生。」


  「這種鳥不生蛋的鄉下,哪來大事!不鎖好門,孩子就會亂跑!」


  「這是我的疏失,不過我沒想到會是盈盈……」


  放著兩個大人說話,黃睿依走向盈盈,溫柔地問:「妳可以帶我參觀這裡嗎?」


  「好啊!跟我走!」自己的名字在大人的對話中被提到,讓盈盈有些心虛,不過她馬上就被睿依的溫柔笑容所吸引。


  相較於其他初來乍到表現得抗拒或是害怕到哭了的孩子,睿依對此地興味盎然,認真聽著她介紹每個房間。當她說話時,他會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令她感到不好意思。他身上迷人的特質──宛如大人的沉著優雅,是來到這裡的孩子們不曾擁有的。


  經過遊戲室時,盈盈以身作則,玩溜滑梯給他看,他也玩了一遍,兩人在球池中嬉鬧,難得有人能和盈盈玩得如此起勁,其他小孩子被球砸到就哭。盈盈撈起一捧球,潑到睿依身上,邊笑著邊問他:「你為什麼不住久一點啊?我們這裡很好玩喔!」


  睿依接住球說:「可惜不行,我只是來處理事情的。」


  「處理什麼啊?」


  「妳的房間聽說會發生奇怪的事。」


  盈盈停下戲耍說:「教授告訴你的?」


  「鎮旭叔叔跟我就是來幫妳處理這件事的,剛剛我看過了,應該不會太難解除,也沒影響到其他房間,我可以先自己試試看。」


  「教授都說他沒辦法弄掉,你怎麼可能。」


  「我們擅長的領域不同呀,就像有的人跑得快,有的人力氣大。」


  盈盈依舊半信半疑,「你要怎麼弄?」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睿依直接帶她來到臥房,他打開公事包,拿出裝滿鹽和米的兩個罐子以及一疊符紙,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工具。


  盈盈問:「你也會畫符嗎?」


  睿依驚訝,「妳知道符咒?」


  「教授有教我。他說我畫得很棒。」


  「那妳會開光嗎?」


  「那是什麼?」


  睿依拉過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扳到正確的位置,直到她的指頭圍成一個正三角形。當他溫熱的手碰到她,盈盈的心臟砰動砰動地跳著,心跳聲好像會傳到他耳裡一般,同時她也聞到他身上香香的味道,。


  睿依靠在她耳邊說:「想像妳身體各處的力量,像是水流一樣,慢慢往妳的心臟流過去;現在,妳的心中聚集了很強大的力量,像是裝滿水的臉盆,然後所有的力量,再從妳的胸口,流到手臂,再流到手掌,最後到手指。水流到妳的指尖,感受到了嗎?」


  「嗯。」


  「妳兩隻手的手指碰在一起,所以兩邊的力量也會融合,一起流到妳眼前的這張符紙,就像是手電筒的光照在它上面。妳能感覺到嗎?」


  「可以。」


  「等一下,妳把這張符紙拿起來,丟出去後,快速做出現在這個手勢,然後想著妳的力量變成手電筒的光,照在符紙上。動作要一次完成,妳先練習把紙丟出去,和結出現在這個手勢的連續動作。」


  要在手勢鬆開後撿起符紙丟出去,又快速恢復手勢,確實不容易。不過盈盈的勝負心一旦燃燒起來就不會輕易熄滅,她反覆練習,直到連著三次成功後,第四次就直接拿起符紙實驗。有睿依在一旁注視著她,她很不想失敗。


  幸運地,她完美結出手勢,專注將精神灌注在符紙上,不到一秒的時間內,符紙突然燒起來,不過在落地前,整張紙就被火焰舔食殆盡。


  「是我讓它燒起來的嗎?」


  睿依笑著說:「對,妳好厲害,這麼快就會了。」


  平空變出火團,這實在很酷。盈盈看著自己的手,它們在微微發抖。


  「原來用這個手勢就可以施法!」


  睿依搖頭輕笑說:「不是因為比出手勢,是因為妳相信我。我說了做出手勢就可以啟動符咒,而妳相信了這句話。是妳的意念讓符咒運作,妳的能量讓符咒動起來。」


  「我想要看你用。」


  「我先試著作法看看,看看能不能直接把這裡的事處理掉。」睿依邊說,邊在地上用鹽畫出正圓圈,讓盈盈站進去;接著他借來一旁的床上桌,倒了一碗米和一碗鹽,並插起一隻小小的黑色令旗。「在我操作的過程中,妳不要踏出這個圓圈。」他叮囑。


  盈盈乖巧地雙手併在褲縫,看著睿依把一張符貼在半空中──符紙真的沒有依附在任何牆面或物體上──他比出方才教導她的開光手勢,快速地唸著不知名的咒語。周遭的空氣隨著他的誦唸似乎越來越炎熱,就連最近老是身體冷的盈盈,也感到熱力從衣角滲入她的皮膚。


  她的心跳忽然飛快,像是急著要打完整首曲子的鼓手。這和她在黃睿依面前羞澀得進退兩難的感受不同,更加煩躁、激動。她想要踏出鹽圈,蹦蹦跳跳或是盡情揮舞手腳,可是看著睿依的額頭上滲出汗珠,她知道,現在正在進行很嚴肅的事,僅存的理智壓抑她的躁動。直到睿依像是被什麼東西推了一把,整個人飛出去撞到上下鋪床的床柱,本能地,她跳出鹽圈。


  剎那間,她看見一團黑影,高度跟鎮旭叔叔的身高差不多,可是胖得多。定睛一看,那居然是十幾個乾瘦的人影黏在一起,他們像被壓縮成一顆球,手腳不自然地扭曲,臉孔驚駭,且齊齊注視著她。


  睿依發出輕微的呻吟,摔得不輕,盈盈不知從哪裡生出勇氣,擋在他身前大喊:「走開!」


  看見她站出來,睿依顧不得身上的傷,衝過來拉住她的手,空出的左手擺出開光的手勢。盈盈會意,將自己空出的右手和睿依的左手拼出完整的三角形。


  金色的烈焰畫過眼前,火舌像條繩索,纏繞住黑影;盈盈聽見哀嚎聲,並眼睜睜看著黑影被燒灼殆盡。頓時,她覺得視線一片清明,胸口變得舒暢,長久以來的鬱結也消失了,像是封閉已久的房間被打開門,新鮮空氣灌入。


  「沒事了。」睿依鬆開手,「我的功夫還修煉不到位,有妳的幫忙快多了,謝謝妳。」


  「剛剛那是什麼?」


  「『煞』,就是死掉的人留下來的東西,我們活著的人碰到會有不好的影響,所以要驅逐。接下來再把繩圈送到海邊燒掉就沒問題了。妳的身體也感覺好多了吧?」


  「你怎麼知道!」


  睿依笑著拍拍她的頭說:「妳的臉色變得比較紅潤。」


  盈盈也搞不清楚她的臉紅是因為氣色變好,還是被睿依親暱的舉動搞得害羞。睿依取下繩圈,兩人一起回到教授書房的途中,他告訴她了有關學校的事。


  「學校真的很有趣喔,有各式各樣的人,還可以跟不同的老師學到很多東西。妳這麼聰明,去學校一定會讓大家刮目相看。」


  「我可以和你同班嗎?」


  「可以啊!我請家裡的大人幫忙安排,我們可以一起住宿舍,就不用每天走一大段路去上課。妳想要來臺北嗎?還是妳會想要在中部或南部分校?」


  「有什麼差啊?」


  「離這邊最近的是中部分校,去那邊上學,假日妳可以回來找教授;聽說南部分校附近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學校也比較大。每間分校的課程不同,中部有比較特別的獨輪車課、皮影戲課,北部分校的音樂最強,南部分校有養很多動物,東部分校的運動總是第一名。」


  「我喜歡小動物……可是我更想跟你一起上學!」


  「那就來北部吧!」


  「學校裡可以玩嗎?」想到三合院的遊戲室,盈盈還是有些不捨,而且很多書上都寫,上學是不快樂的開始。


  「我們學校裡有一整座空中花園,大家會在那邊玩紅綠燈;另一邊的教室區中庭裡有遊樂器材,可以爬上爬下,下課時間絕對不會無聊。」


  「我要跟教授說,想跟你一起去學校!」


  睿依突然問:「對了,妳喜歡照鏡子嗎?」


  「普普通通?」這個問題真怪,盈盈想。


  「妳知道照鏡子可能會對身體有害嗎?」


  「真的嗎!」


  「如果妳心情不好的時候,邊照鏡子邊對鏡子嘆氣,鏡子會把妳負面的能量反射回來,不只影響到心理,身體也會變差。妳會常常對鏡子嘆氣嗎?」


  「嗯……不知道。」


  「不用太擔心,普通地照鏡子不會有事。不過不開心的時候,就別盯著鏡子看,看久了也不會變開心,不如去吃好吃的東西,或是找朋友玩。」


  「我沒有朋友。」


  「這裡不是有很多人嗎?還有妳弟弟也在。」


  「琲年是笨蛋,總是故意惹我生氣;其他人都來了就走,沒有人永遠留下來,我永遠交不到朋友。」盈盈絮絮叨叨談起三合院的孩子是多麼快來去,還有新來的年幼孩童已經無法和她說上話,卻能跟琲年玩在一塊,讓她覺得被孤立。


  「我可以當妳的朋友嗎?」


  看著睿依褐色、像是彈珠一樣美麗的眼瞳,盈盈綻放笑靨說:「好啊!」


  在等待教授和鎮旭叔叔討論事情的期間,睿依和盈盈聊了很多。他說,他來自一個叫醫藥世家的家族,本家姓南,南方的南,但他姓黃,因為他只是分家的孩子;他們家出了很多醫生,他未來也想要當醫師,繼續幫助有需要的人。他現在已經在學習基本知識了,也跟著很多厲害的人學習,鎮旭叔叔就是他的老師之一。


  盈盈問:「鎮旭叔叔是不是總是在生氣?」


  「他都這樣,不要在意就好。」睿依看起來老神在在。


  「好厲害喔,他那麼兇,你還可以當他的學生。」


  「比起醫術,我的符咒好像更強,鎮旭老師說我與其當個糟糕的醫生,還不如當跨界師更有希望。跨界師就是會用符咒幫助人的職業,醫生是用藥醫人,跨界師是用符咒。」


  「那你看得出來我生什麼病嗎?」


  「妳很健康,除了被煞纏上。剛剛我們解除掉煞氣後,妳看起來就好多了。」


  「教授說,我一出生就比正常人虛弱,是某種天生的病,要靜養才會好。所以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樣上學,也不能常常出門。」


  「妳覺得自己虛弱嗎?」


  「我覺得很好啊!反而是其他人比我弱多了,他們都跑不贏我。」


  「那麼,說不定妳並沒有生病。」


  「什麼意思?」


  「教授說妳有生病,可是妳的身體其實比很多人好,也有能力和我一起處理煞,還很有符咒的天分。可能是教授怕妳出去會受傷,才希望妳留在家裡,但妳已經長大、也變強壯了,也許他搞錯了。我覺得,妳可以來上學,不應該永遠被關著,孤零零一個人。」


  盈盈著迷地凝視著睿依。第一次有人贊同她的想法,並且有理有據地說出站在她這邊的緣由。這是她長久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同伴」。


  正說著,書房內傳來腳步聲,接著就有人打開門。


  來開門的是鎮旭叔叔,他板著臉問黃睿依:「你已經弄完了對吧?」


  「對,不算是太大的,主要是因為這裡有結界擋下第一層,但是結界本身被破壞……」


  聽睿依敘述除煞的經過,鎮旭叔叔倒沒有如盈盈所料的大發雷霆,只是說:「走,送煞。」


  「盈盈也可以來嗎?」睿依居然不忘記她。


  「不行。」


  「可是……」


  「她要休養。」發話的是教授。


  大人開口,睿依不好堅持己見,便對盈盈說:「我會等妳,要好好休息,趕快讓身體好起來喔!」


  盈盈用力點頭,還以耀眼的笑容。睡一覺起來,她的小病痛肯定就會痊癒。事實上,現在她已經感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疲倦。


  睿依突然靠近她,輕聲在她耳邊說:「要來學校找我玩喔!」


  「好。」


  送煞儀式要在當日晚上解決,因此睿依和鎮旭叔叔沒有耽擱,甚至連飯都沒留下來吃,就趕著驅車前往海邊。在三合院門口揮別他們的車子後,教授彎身對盈盈說:「沒事的,之後,妳就不用再害怕惡夢了。」


  她的確不再害怕,因為有人帶給她全心的希望,那是關於她未來的可能性。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9-19 21: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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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6-25 00:0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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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憧憬

  在那之後,盈盈透過電子信箱和睿依保持聯絡。當教授不在書房的時候,她才可以去他的書房用電腦收信,而睿依也不是一直都掛在線上,因此他倆的魚雁往返並非即時來往,不過等待讓收到的訊息更有意義。有時候盈盈開電腦時睿依的信剛好寄來,一想到此時睿依也坐在電腦前,和她一樣專注地盯著螢幕,她內心就有股酸甜的愉快。


  睿依告訴她,他們今天的課程用牛奶盒做勞作,他做出了一個潛望鏡;他今天在電腦課上學習做簡報,主題剛好是她喜歡的臘腸狗;每年,學校都會舉辦運動會,讓全校同學競賽,他參加了200公尺賽跑和跳遠,都拿下前三名;自然課時,老師帶班上同學觀察校園內的植物,有鳳仙花和麒麟花,空中花園種滿杜鵑花,雖然漂亮但其實有毒,必須小心;睿依說,四葉草是幸運的象徵,如果他找到一朵,會做成書籤寄給她;最近大家開始養蠶寶寶,雖然校園內就有一棵桑樹,可是學校禁止學生採上面的葉子;就算偷偷去採了,那棵樹的葉子特別厚硬,蠶寶寶也不吃,大家被迫去買合作社賣的桑葉。不過,睿依在家附近發現幾棵桑樹,以此做起桑葉生意小賺一筆,結實纍纍的桑葚果實還能做成果醬。他自己煮了果醬後,每天早餐就用吐司配它,也可以調成桑葚牛奶。


  接收著這些有趣的資訊,當三合院內其他小朋友還在用樹枝打打鬧鬧的時候,盈盈已經對玩具失去興趣,更不想攪和進鬼抓人、捉迷藏之類千篇一律的遊戲。


  教授最近特別忙,晚上也常常出門,所以盈盈使用電腦的時段終於能和睿依對上,兩人在晚上可以連續聊一、兩個小時。也是這時,睿依告訴她有個叫即時通的軟體,他們改成用此聯絡。每當即時通睿依帳號的燈號亮起,盈盈就忍不住微笑,敲出「叮咚!有人在家嗎?」。兩人一個在臺北、一個在彰化,卻可以透過電腦即時聊天,讓她不再那麼孤獨,每天也有了值得期待的事。


  漸漸地,盈盈越來越壓抑不住上學的渴望。主因是她和睿依聊天的落差,睿依總可以說出當天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她的世界卻只有三合院內的一方天空。她盡可能讀書,甚至把教授書架上大部頭的古文與詩集都拿來讀,為的就是跟睿依可以有更多話聊;而睿依也會一句一句回她,從不敷衍,他也向她介紹文學以外的世界。新知識的增加,令她更加好奇世界的奧祕,無法甘願居於現有空間。


  過去當她有意無意提起其他孩子都在上學這件事,教授僅是替她買了課本和習作,讓她跟著附贈的CD學習,說這樣她哪天去了學校,才不會跟不上其他同學的進度。


  「我想要上學。」


  某日,盈盈正式告訴教授。


  教授反問她:「為什麼想去學校?」


  「這裡好無聊。」


  「妳想要什麼玩具?型錄上所有都可以挑。」


  盈盈搖頭說:「我都玩膩了,我想要去學校認識新同學。」


  「學校裡一個班級的人數和我們現在所有的人加起來差不多,妳和大家玩就好了。」


  「他們都一下就走了,而且他們太小,聽不懂我說什麼。」


  「妳是大家的大姐姐,要對他們有耐心。」


  「我不想當姐姐!」盈盈突然大叫,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教授的眼神依舊溫柔,「妳和琲年吵架了嗎?」


  「不是!我不想要一直禮讓別人,每次有事都是我的錯,他們又沒有小我多少!我想要學打球,想要學游泳,想要學圍棋,我想要像和我一樣大的正常人一樣去學校!」


  教授嘆氣說:「盈盈,我很抱歉,我沒有要把妳關在這裡的意思。等妳的病養好,就可以去做任何妳想做的事。」


  「幾歲會好?」


  「我不知道,盈盈。」


  「為什麼我不是在醫院,是在什麼都沒有的鄉下?我根本沒有生病!」


  「妳忘記醫生親口告訴妳要休養了嗎?」


  比起教授的話,盈盈更相信睿依透露給她的訊息,然而和教授面對面時,她又很難反駁他。沒錯,是有好幾個醫生當面說過她身體不好,可是……


  「睿依說他的同學有人也是常常在住院,身體好的時候會去上學,為什麼我不可以和他們一樣?」


  「睿依跟妳分享了很多事情,是不是?」


  「他都告訴我了,你一直在騙我!大騙子!」


  教授定睛望著她,不立刻發作,反而叫她慌了,眼淚奪眶而出。


  說出教授是騙子時,她也感到十分痛苦。不只是因為她首次質疑教授,更是因為她看到了教授的反應後,更確定教授過去確實在騙她。難道會像琲年說的,教授其實是大壞蛋?如果他是壞人,為什麼還要在她生病時替她換毛巾冷敷,還有一口一口餵她喝粥?但說謊的人,有可能不是壞人嗎?


  無論如何,黃睿依不是壞人,這個她明白。大人很複雜,小孩子好懂多了,現在的她,寧可相信睿依。


  教授問她:「妳想要去臺北找睿依嗎?」


  「……想。」


  教授居然說:「星期六,我帶妳和琲年去臺北找他玩好不好?」


  「可以嗎?要說話算話喔!」


  教授看起來並沒有生氣,盈盈也就放下心,抓著他的手說:「這個星期六嗎?」


  「對,妳還想要放天燈對不對?我們也會去平溪。」


  「天燈!」


  教授輕拍她的手背說:「睿依告訴妳的話沒錯,但我也沒騙妳。因為妳長大了,身體也就不再像小時候那麼虛弱,最近我有考慮讓妳上學,不過還是擔心妳復發。我們再觀察一陣子,好不好?」見她猶豫,他又說:「學校的一個學年,會在6月結束、9月開始,等到9月妳再去上學,不然現在妳轉學進去,會很孤單。」


  「我可以和睿依同班。」


  「好,我會安排。等到9月,好不好?乖。」


  9月並不遙遠。盈盈這才點頭同意。


  正如他所承諾的,教授在約定當天,真的帶盈盈和琲年北上。三個小時的車程,盈盈和琲年剛開始還興奮地聊天,過不久就陷入熟睡。終於到達臺北後,教授卻接到電話,鎮旭叔叔說臨時有重要工作要處理,帶著睿依去宜蘭了。


  盈盈的失落全寫在臉上,見狀,教授提議:「不然我們去平溪,那裡有妳很想玩的放天燈,還有很多好吃的食物。」


  「可是……」


  教授安慰她:「之後鎮旭叔叔會下來彰化,到時候我再請他帶睿依來看妳。」


  「什麼時候?」盈盈學乖了,如果沒有聽到明確日期,就是唬她的。


  「兩個禮拜後,很快就到了。」


  「一定要他來喔。」


  「一定會,他也很想見妳。」


  教授看見她臉上的笑容,也笑著問她:「妳是不是喜歡睿依?」


  「才沒有!」


  「睿依是個好孩子。」


  「我只是想跟他當朋友!」


  琲年湊過去對她說:「談戀愛、談戀愛!」


  盈盈直接出拳打他,他也還手,教授無奈地介入姊弟倆的扭打之中說:「不要再打了。」


  到了平溪,他們不免得來了一趟美食巡禮。教授今天還特別大方,讓他們盡情在老街的柑仔店買糖果。在製作天燈的店家,盈盈秀出平時苦練的書法字,並為不會寫幾個字的琲年寫下了他的願望。盈盈的願望是上學,而且是和睿依一起,她暗想;琲年的心願是長高和去遊樂園和動物園玩。當他們鬆開手、天燈冉冉升上天,他們的願望在夜空中發出溫暖的橘紅色光芒,伴隨著眾人的驚嘆聲,飛向對面的山頭。


  品味著這股感動,盈盈臉頰泛紅、雙眼發亮,不由得露出微笑。


  教授率先打破沉默,「一下就結束了,比想像中短。」


  盈盈的眼底還烙印著方才劃破天際的閃耀,盯著已回復漆黑的夜空,她脫口而出:「它好漂亮喔!」


  琲年也忘記睡意,繞著圈蹦蹦跳跳。「好酷!好漂亮!」


  教授微笑說:「你們兩個都很乖,要不要去吃大腸包小腸?」


  「要!」


  教授一手牽一個,帶著他們往人潮眾多的大路走。教授長著薄繭的手掌,是最能讓盈盈安心的觸感,她喜歡繭,那代表在某事上付出努力,像她認真練字,筆在中指側邊磨出繭。這雙粗糙的手,屬於願意盡全力保護她的那個人。


  同時,她也把對於教授的疑慮拋到九霄雲外。






  把願望寫在天燈,放上天空,願望就會實現。


  放完天燈後,盈盈不再擔心上學的事。總有一天會實現的。就像睿依遲早會來找她,只是現在有很多事讓他們綁手綁腳。等到暑假他就可以來,再耐心等待一下吧!


  離開臺北前,教授讓盈盈挑選想要買的書,盈盈買了DIY飾品的教學書,還附贈材料包。


  睿依那麼漂亮,戴上飾品一定更好看。


  照著教學書做出的成品都如出一轍,盈盈想要做出世上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禮物給他,她想起教授教她打結,其中一種「同心結」既穩固又好看,而且可以看出製作者的用心。教授還教她如何在物品灌注祝福,而後替她把製作完成的耳環寄給了睿依,幾天後,睿依就傳訊息告訴盈盈,說他很喜歡,還用相機拍了他戴耳環的樣子。盈盈開心極了,想著在冬天來到以前織一條圍巾給他。該怎麼旁敲側擊問出他喜歡的顏色和花紋呢?


  「妳在看什麼?」


  盈盈嚇得用身體擋住電腦螢幕,看見來人是琲年才放鬆,關掉即時通的頁面。


  「妳偷用教授的電腦喔?」


  「我有跟教授講,他說可以。」


  琲年一臉不信,令盈盈火大。她可不像他是會暗中搞小動作的人。


  她問:「你要做什麼?」


  「我也要玩電腦。」


  「我沒有『玩』,我是在收信。」


  「我也想用電腦。」


  「那你去問教授啊,他說好才可以。」


  琲年跺腳說:「妳很奸詐!教授就不在啊!不管,我要玩,妳每天都可以玩!」


  「教授不是新買了Wii,今天又沒有人和你搶。」今日是孩子們健康檢查的日子,留守家中的只有盈盈和琲年,琲年可以盡情玩,不用和其他人排隊等控制器。


  琲年噘著嘴說:「一個人又不好玩,妳陪我玩啦。」


  別鬧了,下午五點半到六點是睿依可以上網的時段,她傳出去的訊息不用等待隔天才收到回覆,這是最珍貴的時間啊!


  「你昨天才聯合其他人一起欺負我,不讓我玩Wii,我還沒原諒你。」


  「妳還記仇喔!」


  「你這陣子好幾次都欺負我,又不只昨天一次。」


  說起來盈盈就有氣,琲年不知怎麼搞的,最近特別愛針對她,不是故意和她唱反調,就是嘲笑、激怒她。比如別的孩子故意抓蟲嚇她,琲年非但沒有幫忙主持公道,反而站在對方那邊說盈盈是女生、女生就是愛罵人云云,這些她都還沒一一和他算帳呢!現在他還敢厚著臉皮靠過來?


  「陪我玩啦!」自知理虧的琲年乾脆不講道理,直接使出他最擅長的黏人攻勢,可惜他親姊姊老早就對此免疫。盈盈瞪了琲年一眼說:「走開,不要來煩我!」


  「小氣鬼!」琲年突然就紅了眼眶。又來了,每次他爭不過別人就使出哭這招。


  「家裡玩具那麼多,自己找事做嘛,不然去看書啊。」


  「我討厭看書!」


  「所以你才是笨蛋。」


  「哼!妳怕蟲,才是膽小鬼咧!」


  「我敢去竹林,你敢嗎?」


  這句話脫口而出,兩人都愣了幾秒,琲年才清醒過來說:「有什麼不敢!」


  「那你就去啊!不敢是不是?」盈盈口氣不善,琲年被她氣得吸著鼻子跑走。


  盈盈也很生氣,不過看到即時通跳出睿依傳的「在嗎?」,她就把琲年的事放到一邊,慢慢在鍵盤上敲出她要的注音符號。


  這天,睿依特別得空,和她聊了整整兩個小時。當她聽到有人的腳步聲,才意識到已經晚上7點了,她甚至忘記吃飯。


  打開書房的門,教授看著快速關閉電腦的她,溫和地說:「妳吃飯了嗎?」


  眼見教授把自己逮個正著,盈盈尷尬地回答:「正要吃。」


  「我買了滷味回來,洗完手一起來吃。」


  「好。」


  「琲年呢?」


  「不知道。」


  「我沒看到他。」


  「我去找他。」盈盈連忙把握將功贖罪的機會。在她離開前,教授叫住她說:「用電腦沒關係,但以後還是要記得準時吃飯,不要弄壞身體了。」


  「我知道了。」盈盈囁嚅。


  她先去遊戲間,打開燈並大喊:「琲年!吃飯!」


  沒人回應,被弟弟捉弄長大的她根據經驗,把球池、遊樂器材的角落,任何小孩可以藏身的地方都翻過一遍,確認他沒有躲起來嚇她。當她停下動作,遊戲間一片寂靜,倘若琲年躲著,肯定會在這時跳出來大叫,可是完全沒有動靜。


  不在遊戲間的話,又會在哪裡?她一一打開衣櫃、廁所、洗衣房檢查,一無所獲。天黑了,琲年也不可能在屋外,他很怕黑。


  走進餐廳,她告訴教授:「我找不到琲年。」


  正在分裝滷味的教授面色陡變,放下筷子說:「盈盈,妳幫忙大家分菜,我去找琲年。」


  只見教授拿出一張符咒,扔出去後,它變成一隻蝴蝶拍翅飛走。教授跟在慢悠悠的它後頭,見到它撞向紗窗,便為牠打開窗戶。蝴蝶飛出窗戶後,教授的臉色更難看了。


  「琲年跑出門了?」


  「我不知道。」盈盈羞愧地說。顧好琲年是她的責任,她卻回答不出來。


  教授告誡孩子們不准出門後,還在門上貼了張符咒才離開。


  只有在緊急狀況的時候,他才會封印住大門,確保孩子不會偷溜出去。


  當他回來時,琲年並不在他身邊,他是獨自回來的。他寒著臉說:「我只找到阿嫚。」


  阿嫚是剛來一個月的女孩子,才7歲,通常綁著公主頭。盈盈代替其他不安的孩子們問:「她在哪?」


  教授沒有回答,而是說:「今天晚上,誰都不准離開客廳,要上廁所就在客廳的廁所上。」


  等到過了午夜,所有孩子東倒西歪睡在沙發上,諒是擔心弟弟下落的盈盈,也抵擋不住睏意,靠著沙發的扶手睡著了。


  那個晚上,她隱約聽到東西破碎的聲音,好像是打鬥聲。眼皮太沉重,即使聲響很大,她頂多半夢半醒,沒有真的醒來。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已經是在自己的床上。


  其他孩子也都睡在自己的床位,彷彿昨晚的事都是一場夢。然而,她看向琲年的床,那裡卻是空蕩蕩的。


  教授已經起床了,正在廚房弄早餐。盈盈接過烤吐司說:「早安,琲年回來了嗎?」


  「已經找到他了,不過他身體有點不舒服,已經被送到醫院了。」


  「跟我上次一樣嗎?」盈盈小聲問。


  「沒事。」


  當教授不正面回答問題,就代表他有事藏著不說。


  盈盈凝視著教授,直到他被盯得受不了,轉頭問她:「怎麼了嗎?」


  「琲年還好嗎?」


  教授笑著說:「沒事的,他幾天後就會回家。還是妳怕這會影響到睿依來的日期?」


  盈盈感覺被冒犯,她是真的擔心琲年,依教授的說法,彷彿她只在乎睿依來不來。不過隨即她又想到,也許她近來的行為確實是如此。她多久沒有找琲年一起玩了?他過來找她,她總是以讀書為由趕走他,所以他才會找了不那麼熟的阿嫚去竹林,否則,要偷溜出去玩的他,一定會優先求她陪。追根究柢,琲年跑出去,說不定也是被她那句「我敢去竹林,你敢嗎?」激到。


  「對不起。」


  教授看到她哭了,連忙抽了衛生紙給她,放軟聲調說:「琲年真的沒事,暫時去鎮旭叔叔那邊治療而已,我們等他幾天。對了,打掃值班表好像不見了,今天妳先幫忙做家事好嗎?」


  教授哄著她吃完早餐後,其他孩子也一一醒了,教授繼續替他們弄早餐,盈盈則藉機溜到教授的書房打開電腦。


  教授常常這樣藏著事情不跟她說,既然牽扯到鎮旭叔叔,那直接問睿依說不定更快能得到解答。睿依並沒有跟鎮旭叔叔住在一起,只是工作上偶爾會見面,知道的還是比盈盈多。


  打開即時通的聊天室,她看見黃睿依傳了好幾句話給她。


  「嗨,妳在嗎?」


  「妳怎麼連續兩天沒有上線?」


  「等到妳有空了再叫我~」


  她查看電腦的月曆,才發現,距離琲年消失的那天,居然已經過了整整三天。


  家裡沒有月曆或年曆,只有在輪替打掃的時候會依照星期一到日發配工作。她突然明白教授說打掃表被他弄不見的用意,他重新排一張表,大家就不會記得之前過到星期幾。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好呼攏過去,尤其是在這個接觸不到外人的三合院內。


  教授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


  「盈盈。」


  聽到教授呼喊她的名字,她趕緊關掉電腦,但太遲了,教授站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對不起,我想看……即時通。」


  「先別用電腦了,幫我晒大家的衣服好嗎?」


  「好。」盈盈跳下電腦椅,走過教授身邊。


  在洗衣房裡拿出脫水完畢的衣物時,盈盈還在想著教授方才的冷漠代表什麼。可能是因為她察覺太多,也可能是教授氣她沒有管好琲年,或只是教授看不慣她花太多時間在電腦上。


  也可能教授只是累了,口氣才稍微煩躁一點。不要想太多,如果教授覺得她做錯了,就會直接指正她。


  邊想著,她正要把一條牛仔褲掛上衣架,忽然感到一陣噁心,隨即彎腰吐出來。她有過幾次急性腸胃炎的經驗,當時不舒服到哭,但這次的感覺更可怕,彷彿整個胃都要翻出來,她甚至來不及跑到廁所。她跪在地上,很快就吐到剩酸水,卻還無法停止嘔吐。眼眶和鼻腔裡都是被嗆出的液體,腦袋天旋地轉,直到有雙手臂將她抱走,把她帶進廁所。


  「沒事了,沒事了。」她聽見教授的聲音,於是哭得更厲害。


  教授聽起來竟有些慌張,他撫著盈盈的後背說:「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就沒事了,醫生很快就會趕來,忍耐一下。」


  正要說「好痛」,胃又一抽,她再度吐在馬桶裡。


  吐到意識模糊、耳鳴不已,終於沒東西可吐了。她的懷裡被塞了個臉盆,然後教授把她帶回房間。身邊的孩子們都一樣,嘔吐聲此起彼落,瀰漫的恐慌感和痛苦讓許多人承受不住哭了。


  可能是吐累了,她被安置到床上後便昏昏沉沉睡著,偶爾會醒來繼續吐。不知道經過多久,終於聽見教授的說話聲。他在和某人打電話。


  「現在情況就是這樣。」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先把他們切進夢裡?」


  教授說:「不行,失去意識後,嘔吐物會害他們窒息。」


  「太多人了,我沒辦法同時處理。」


  那個男人的聲音接近她,盈盈勉強半睜開眼睛,朦朧間看見教授站在她身前說:「先救她。」


  他說完,有一隻溫暖的手放在盈盈的額頭上,頓時,盈盈舒坦了不少,這比溼毛巾的效果強得多。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10-18 21:1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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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6-27 00: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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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 真相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只見一個公主般的小女孩守在床邊盯著她看。


  盈盈想要坐起身,被小女孩阻止。


  盈盈問:「我弟在哪裡?」


  小女孩說:「妳們很快就可以見到面,先好好休養。」


  「妳可以幫我找教授過來嗎?我好怕。」


  「呂教授在忙重要的事,他請我陪著妳。」


  「我是盈盈。妳是誰?」


  「我是……不能說。」看著盈盈的表情似乎是懷疑自己被討厭了,小女孩趕緊說:「鎮旭叔叔不准我說。」


  「鎮旭叔叔好煩喔。」


  「不是他的錯啦。」


  「妳知道我生的是什麼病嗎?」


  「妳們家附近有汙染源,害妳們中毒,現在都處理好了。」


  「大家都在這裡嗎?我一直吐,但其他人更嚴重,有些人連動都不動了……」


  「呂教授把他們送到醫院了,他說一切都沒事,妳不用擔心。」


  「這裡不是醫院吧?」在進竹林中邪之後,盈盈跑過多間醫院,她不覺得醫院的房間會是粉紅色,還有用紗幔圍著的夢幻公主床。


  「這是我的房間。」


  盈盈大吃一驚:「我躺在妳的床上嗎?」


  「沒關係,妳可以繼續躺。呂教授請我穩定妳的心神,妳先不要想太多,放鬆,頭腦裡什麼都不要想。」


  「可是……」


  小女孩把她壓回床上。「不要想,妳現在太緊繃了,放鬆。」


  為了不讓她繼續提問題,換成小女孩主動提話題。她們聊得天南地北,居然很合拍。這個女孩跟黃睿依一樣特別早熟,而且知識淵博得可怕。不過聊著聊著,盈盈突然好想睡,無法克制地緩緩闔上雙眼。


  這次,她很快就進入夢鄉,那是讓她手腳發冷的惡夢。夢中,幾隻殭屍平舉雙手,朝她跳過來。她比出手槍的手勢,對牠們「開槍」,被她的手指槍擊中的殭屍紛紛起火燃燒,慘叫著倒下。她逃跑後,卻在房子裡遇到更多殭屍,雖然那些殭屍沒有衝過來,反而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她還是舉起手指槍,射擊、命中、燃燒、倒下,就這樣,她清除著礙事的殭屍邊尋找出路,像被困在迷宮中,怎麼走都走不出這間屋子。


  推開一道門時,門後有隻特別敏捷的殭屍朝她迎面撲來,她尖叫,來不及開槍,就被牠撞上,牠咬著她骨頭的嘎吱聲……


  猛地吸了一大口氣,她從夢中驚醒。


  此刻的她,正身處三合院中她的臥室,沒有一絲月光從窗戶灑落進屋內,僅有高掛的螢光時鐘發出的光,以及指針移動的規律滴答聲。


  走了幾步,她踢到一顆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無法確認那是什麼球,她只得小心翼翼沿著牆邊走到門口。按了電燈開關後,燈沒有亮起,大概是停電,於是她走臥室,路上磕磕絆絆,不時踢到路障。


  走廊也一片漆黑,窗戶都被一種白白的東西蓋住,沒辦法直接看到外面,只隱約透著光。她走到中庭,驚詫地發現整座三合院上方的天空也被同樣的白色物體覆蓋,它們像是她做薑餅屋時用的糖霜,直接淋在房屋的磚瓦上,再在天上拉出一片糖霜天空,擋住本應清透的月色。再仔細看,那些白色物質更像是教授之前買的龍鬚糖,是一條條絲線組成。


  難不成,教授發現三合院的異變後,就帶著大家逃出去了嗎?那為什麼不帶她走?試圖打開大門的她完全撼動不了被鎖住的門,於是回到屋內,去教授的書房找鑰匙。


  太暗了,即便她成功走到書房,也不知道從何找起,而且書桌抽屜還上了鎖。就在她摸索書房內的物品時,聽見外面有人跑來的腳步聲,以及那人淒厲的叫聲。對方衝得太快,當她打開門要逃走,幾乎和他面對面撞上。看著眼前慘叫著的火人幾秒,她才認出那是全身著火的鹿琲年,也跟著尖叫。


  他身上的火太大了,不可能直接拍滅。她脫下外套,想要撲滅火焰,火勢卻更大;慌亂之中,她摸到一旁的花瓶,趕緊把瓶中的水朝他潑去,但杯水車薪,毫無作用。最後是他自己在地上翻滾,火才滅去,可是他也一動不動了。


  「琲年?」


  她靠近他,聞著他身上的燒焦味,無以名狀的恐懼迅速吞噬她。


  「琲年!」


  無論她如何叫喚,琲年都沒有回應,她抓住他的手臂,忽然之間,她知道了該怎麼做。


  就像睿依教過她的方法,灌注靈力到他體內,他就會有救,對吧?


  一點點鬼火在她身邊亮起。


  仔細看,那些不是鬼火,而是蛾翅膀上的磷光。一群蛾包圍了她和琲年。奇怪的是,她卻不覺得那些包圍著她的蛾可怕,反而感覺到……她可以掌控牠們。越來越多蛾聚過來,趴在琲年身上,他焦黑的皮肉開始恢復白皙光滑,臉部也重塑,最後,他睜開眼睛。


  「走吧。」她喃喃說,帶著他往外走。


  現在她看得清了,橫亙在走廊的障礙物是屍體,大多和方才的鹿琲年一樣燒成焦屍,也有的身首異處。那些都是小孩子的身軀。


  恐懼已經從她心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絕的力量湧入,讓她的身體像是要爆炸般。她走到中庭,揮手召喚出成群的鬼蝴蝶,牠們的人面花紋曾經是她的夢魘,現在牠們卻聽從她的指令,把圍繞在三合院上的乳白色絲線啃食殆盡。


  大門鬆動了,她推開門走出這個「繭」。


  背後傳來火焰的劈啪聲,她回頭,驚見三合院陷入火海,急忙拉著琲年逃離。


  踏上外頭的柏油路,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個身影朝他們跑來,那居然是教授。


  「教授!」


  教授卻把她推向身後,對她說:「快跑!去竹林裡!」


  「琲年他……」


  「不要管他了!」


  「你在說什麼啦!」盈盈完全無法理解現狀,教授看到她和琲年的狼狽樣,非但沒有詢問他們怎麼了,反而兇巴巴地要她丟下琲年跑掉?委屈和疑惑讓她哭了出來。


  從馬路兩旁的水溝裡爬出千百條長條生物,盈盈本來以為那些是蛇,看清後卻是是蜈蚣,是長度超過30公分、有拇指粗的蜈蚣。那些蜈蚣像是清楚知道目標,沒有朝向她,而是向著道路的另一端爬去。


  「妳趕快跑進竹林裡,跟竹林裡妳遇過的那個小女生求救,跟祂說有壞人要殺妳,請祂幫忙。」教授跪下並擁抱她,但才瞥她一眼,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道路不遠處。


  「他是誰?是壞人嗎?」盈盈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條馬路的盡頭站著一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


  教授沒有回答,而是放開她,站起身重複一遍:「快跑,到竹林求救。我會去找你們。」


  「可是……」


  「沒事的,聽話。」教授推了她一下,丟出一張黃色符紙。


  盈盈知道她該跑,不僅是因為教授的話,也因為她新獲得的神奇能力讓她鬼使神差地感覺到了馬路末端怪人的凶險惡意,於是,她握住琲年的手,跑過兩側是稻田的馬路,踩上通往竹林的上坡泥土路。


  教授總是把「沒事的」掛在嘴上,可是鬼蝴蝶依然跑進臥房,後山的麻繩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屋梁上,約好回來看他們的朋友再也沒有回家,此刻,她的額頭也還滾燙著。根本不是沒事。


  「大騙子。」


  進到竹林後,火光和燃燒聲消失,就像是他們突然踏進另一個世界。嘻嘻笑聲在不遠處響起,她看過去,是一個穿著紅色棉襖的小女孩。雖然她的身高和盈盈相仿,臉上卻有著皺紋,愈仔細看,她的臉孔愈模糊,眼睛口鼻像是深陷的黑洞。


  這就是她曾經在這裡遇到過的小女孩。她牽著琲年的手,朝對方奔去。


  「救命,有人要殺我們!」


  聽著盈盈的泣訴,小女孩偏著頭思考片刻,對她伸出手。


  盈盈空出的那隻手,握住小女孩的手。那隻手冰冷又僵硬,但琲年的體溫也差不多。若不是有眼前所見為憑證,盈盈可能無法相信自己真的牽著兩個「人」。小女孩發出喉音,嘴裡飄散出腐臭味,不過盈盈直覺,祂沒有要傷害他們的意思。沒錯,就像她被埋進土裡那天,拖著她入土的力量並不是這個紅衣女孩,而是一群凶狠的上吊鬼魂,紅衣女孩從頭到尾都只是好奇地打量著她。事後糾纏她、使她纏綿病榻的,也是那些魔化的上吊鬼。


  接受了紅衣女孩的善意,她和琲年在祂的帶領下,走進深山裡。






  結束對於三合院的調查和淨化工作後,盈盈向一樹敘述完過去生活在此的故事。


  「這間三合院是呂教授研究鏡種早衰症的地方。醫藥世家收到鏡種早衰症小孩,會把他們集中到這裡安寧,同時也讓呂教授進行蠱對鏡種早衰症患者效果的實驗。有些病入膏肓的孩子會提早被安樂死,所以呂教授在家族內被叫做『安樂醫生』;有的孩子可以撐比較久,被送回家後還能活一陣子,但是透過感染途徑得到的蠱終究是拖延時間,後來這些孩子也沒有活過18歲的。也有很多孩子在蠱的治療過程中就去世了,沒在三合院住滿3個月的,幾乎都是這樣。我和琲年的症狀沒有那麼早出現。


  「我跑去竹林後,帶回的煞氣破壞了保護三合院的陣法,雖然教授找來鎮旭叔叔和黃睿依來幫忙修復,但可能還是有影響,所以當琲年帶著魔物回來,三合院的結界整個被入侵,全部的孩子被瘴癘之氣影響,病情惡化。」


  現在,為了方便作法,跨界師們第一件事就是砍光陰氣重的竹林並進行淨化儀式。


  解一樹看著竹林說:「竹林裡不只妳撿到的那個繩圈,有7個人在這裡上吊過,煞氣太重,妳一走到這裡就被迷了。」


  「三合院內之前也有人上吊,所以教授才可以便宜地買下那裡。恐怕是在我帶煞回去時,教授就準備好要把三合院轉化成煉蠱場地,事前準備有改變風水,和在七七四十九天前裝有埋下百毒生物的甕,這些不是一時興起就能完成的。煉蠱至少要有10人,應該從那時候,教授就打算要犧牲其他小孩,而越多人,煉出的蠱越強,所以在我中邪接受治療時,三合院裡不斷進來新的小孩。教授還準備另一個煉蠱場地,可能本來是要讓我和琲年分開煉蠱,讓我們兩個都可以活下來,可是琲年中煞後已經不可救,他就把我們全部集中在三合院。全程的試煉,我都是在夢中被操縱著完成的。」


  解一樹問:「妳在夢中遇到的人是陵友嗎?」


  「對,她幫我穩定心神,然後他們讓我以為自己在做惡夢,實際上我沒有離開三合院,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殺死了其他孩子,獲得蛾蠱的能力。」


  「妳說,有人在妳的試煉結束後想要殺了妳,那又是怎麼回事?」


  「我不清楚,後來陵久幫我查,說確實有人入侵三合院。一直以來都有這種獵取靈力的人,教授的動作太大,讓家族的人知道他要煉蠱,才有人等待著我煉蠱剛完成最脆弱的時候吃掉我。教授應該是抵擋對方追殺我時被殺死了吧,至少他成功讓我逃到竹林。」


  「因為妳有了蠱,在魔神仔和竹林厲鬼眼中,妳也就不再是祂們下手的目標,但魔神仔甚至掩護妳?」


  「也許教授沒有清除竹林厲鬼的原因,就是因為那片土地屬於魔神仔。直到現在,有這麼多跨界師在,還是要花一番功夫除煞。我在山裡躲了幾個月,因為魔神仔的法術,追殺我的人才沒有辦法找到我。有一天我醒來,魔神仔就不見了,那天,南家的人找到了我。」


  「追殺妳的人,到底是誰?」


  「不知道,連陵久也不知道。他說,對方可能是已經魔化的人,強大到我們查不出來。獵食靈力的人一直都有,但這幾十年來的紀錄上可以發現規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靈力強大的人被殺,而且屍體被破壞到查不出有靈力殘留,就像是有一個胃口很大的人很隔一段時間就要進食。那種人挑選的下手目標通常是犯罪者,或是像我一樣本來就不該存在世界上的煉蠱者,所以夜暝不會動用組織的力量追查他。要不是睿依,應該也不會有人在乎逃進山裡的我,是他知道三合院發生的事後,請陵久調查,醫藥世家才救了我。後來睿依的身上,也沒有剩下任何靈力……我們猜也是那些人做的。」


  「我們遲早會找到他們,讓他們付出代價。」


  盈盈凝視著自己握緊又鬆開的手指說:「之前,我就應該聯絡睿依才對。他默默為我做了很多事,還刻意不讓我知道,怕我感到壓力。我進到南家後,偶爾會見到他,不過工作很忙,就想著等到有機會碰面的時候再好好敘舊,結果,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連我送給他的耳環其中一只都在煉蠱的時候弄不見了。你說,你覺得他是個複雜的人?」


  「越認識他,我越不懂他,不過他絕對是個好人。」


  「聽說他的爸爸媽媽離婚後,他就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還接下黃家在醫藥世家內的工作。他們家專門做『清除』服務,處理掉著魔太深失去理智的人,如果我當初被煞氣影響的情況太嚴重,說不定就是他要來除掉我。醫藥世家的人很多看不起黃家,覺得他們不在乎人命,可是睿依完全不會那樣,他一直都對我很好很好。


  「從黃家那邊,我也調查到跟我的家人有關的事,有一對夫婦姓陸――陸地的陸,他們在18年前製造出魔化的鏡種而被黃家抓到過一次,之後又不死心,弄出我和琲年,不過還是沒成功,把我們送去給呂教授碰運氣。後來那對夫婦成功生下一個小孩,就帶著小孩移居海外了,我猜他們不想繼續花時間在遲早會夭折的我們身上。沒想到我們能活到長大,教授大概也養出感情了――好不公平,其他小孩對教授來說都是將死而未死之人,所以不在乎他們,像是那個跟琲年到竹林、當下就被煞氣影響而上吊自殺的女生阿嫚,教授甚至沒有再提起過她。」


  盈盈掏出一個紅色的破舊護身符,將裡面的符紙攤開給解一樹看。


  她說:「可是,教授做給我和琲年的護身符畫得這麼仔細,他打破規則讓我進行煉蠱儀式,最後也犧牲自己讓我逃走。他絕對不是家族人口中冷酷無情的安樂醫生,我想,就像陵久說過的,醫生這類職業總要設下界線,不可以讓自己濫情關懷每一個人,不然會很容易心痛,教授也是努力壓抑對孩子們的情感吧,但在我和琲年身上,他沒控制住自己。他給我們新的姓氏,也給我們新生的機會。」


  盈盈凝視著三合院的神情,讓解一樹想要出言安慰,可是他最不擅長安慰人,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注意到他的視線,盈盈轉過來說:「今天算是跟過去的回憶做一個斷絕,總是要向前走,謝謝你陪我來,我覺得好多了。」


  到了夜幕低垂的時刻,三合院的作法還未完成,不過盈盈和一樹可以參與的部分已經結束,他們搭車離開此處。在接他們的計程車來前,一個跨界師走過他們身邊,看到兩人表情嚴肅,便出言關心:「你們還好吧?有沒有被這裡的煞氣影響?」


  盈盈說:「我們很好,完全沒有受影響。」


  跨界師端詳著她的臉說:「妳……還好吧?」


  盈盈綻出淺淺的微笑,她的笑容不像是硬擠出的,而像是真的放下某些負擔。


  「沒事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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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6-29 18: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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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 秋季路跑

  在萬聖週活動來臨之前,學校還有一項重大活動。夜暝體系的學校固定會在秋天舉辦路跑活動,從國中就有這樣的傳統,高中生也不免俗要參加。路跑的路線從校內出發,一直跑到山下,整個活動表訂在下午5點結束,晚上,各班同學能順路去市區的餐廳吃飯。訂餐廳是門技術,靠著傅承沐,二年十班成功將一間小型而評價極高的燒肉吃到飽店包下來,可以不用和別班撞餐廳,好好吃個痛快。路跑那兩天,大概市中心全部的燒肉吃到飽都被夜暝高中占據了。


  燒肉吃到飽是林率優唯一在乎的事。她的體能不差,路跑對她而言不是艱辛的挑戰,但她覺得跑步很無聊。同樣的距離,搭校車不就好了,何必要用跑的?跑步可以證明什麼嗎?簡直是浪費時間。站到起跑位置,林率優瞇眼看著太陽,看得走神。隊伍的前面移動了,她才慢慢邁開腳步。跑了一陣子,她感覺到有人跟在她旁邊,轉頭看見對方是鹿盈盈。


  盈盈對她微笑,問她:「一起跑?」


  林率優點點頭。她們都無意爭取前面的名次。


  跑過樹林時,盈盈抬頭望向隧道頂般遮住天空的樹蔭,枝葉縫隙間的光影在她們的臉上跳動,舒爽的微風令跑步過程不那麼痛苦。盈盈打破沉默:「慢跑可以讓人放鬆。」


  「嗯。」林率優回。


  「其實我不這麼覺得。我最討厭跑步了,完全不懂別人說跑步跑到最後會很開心,只有看到終點線的時候我才會稍微感到開心。」


  「長跑可以思考很多事。」


  「邊跑邊聊天會打斷妳思考嗎?」


  「沒差。」


  「妳回話的方式和一樹有點像,都冷冷短短的。」


  解一樹,林率優常常聽到自己被拿去和他比較,說兩人都是冷血無情的考試戰鬥機器,的確他們有許多相仿之處,像是認為在學校被大人要求做的事有90%都沒意義。在林率優心中,解一樹最大的缺點就是龜毛,先不說潔癖,他幫自己編出一套規矩,每餐要配不同科的教科書,起床時鬧鐘多響一秒都無法容忍。林率優是能偷懶就偷懶,對解一樹這種認真魔人敬謝不敏。


  「妳會覺得和人聊天很麻煩嗎?」盈盈又問。


  「看和誰。」


  「現在和我聊天會煩嗎?我也可以自己跑。」


  「我討厭的是單方面說話的人。」


  「像是誰?」


  「梁寶凜她們。」


  「寶凜也會回應啊。」


  「她的回應根本沒考慮到別人,完完全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說話。那樣不算是有把別人的話聽進去。」


  「是指她不會體諒別人嗎?就像是跟平民說沒有麵包就去吃蛋糕。」


  「梁寶凜不是笨到不懂得別人的心理,純粹是懶得去理解對方。」


  「但寶凜不是壞人。」


  林率優冷哼一聲說:「是嗎?」


  「大家都是好人。」


  「不予置評。」


  上了一道小斜坡,每個跑者之間的距離開始加大,分出擅長跑、認真跑和不認真跑的人。她們兩人不甚認真,雖然相較起某些乾脆帶著梳子和鏡子上路的人,還是算有在跑。


  盈盈說:「妳雖然不喜歡融入人群,卻像社會觀察家一樣,仔細觀察每個人。」


  「因為我的異能。」


  「不只是那樣。沒有關注著周遭,不會有妳那麼深的想法。在班上,妳有特別喜歡研究誰嗎?」


  「妳吧。」


  「為什麼?我的身分很奇怪,可是我以為妳不會在意那些部分。」


  「跟背景無關。我只是覺得妳很難讀懂。」


  「阿沐更難懂吧?」


  「他我也不太懂。妳有趣的點在於妳很矛盾。」


  「矛盾……」


  「妳不像姑姑那麼幼稚什麼都不懂,有時候卻又天真到像是小孩子。」


  「有嗎?」


  「光是妳在教室放點心盒這件事就很小孩子。」在林率優換到鹿盈盈旁邊的座位,與小花蕾、姑姑、傅承沐、解一樹等人占據教室右後方的區塊後不久,盈盈發起一項運動,那就是在她和林率優座位中間的置物櫃上放了一個盒子,裡面裝滿糖果餅乾,讓他們這群人肚子餓時可以自行取用。他們這掛人會自發補滿盒子,有時候是某人家裡帶來的喜餅,有時候是老師給予的學業獎勵,盈盈更是會定期補充零食進去。


  「我只是貪吃,妳才誇張,還特地做了一個點心箱,其實妳也很熱中吧?」


  林率優咕噥:「那是因為不知道要送妳什麼生日禮物。」她一時興起,覺得用紙箱做一個大零食箱送給盈盈讓她擺在教室是個好主意,就動手切割、拼貼出一個小鹿造型的箱子。本來在送給盈盈前,她打算在箱子裡塞滿零食,不過做完箱子就懶了,最後空著送給盈盈;但盈盈還是高興極了,對著其他同學炫耀一番,害林率優得到許多不必要的關注,嘖。


  「那個箱子超可愛,第一次有人這麼用心手作禮物給我,我要把那個箱子保存一輩子!」


  「太浮誇。」


  「我是說真的喔,十年後妳來問我,我一定還收藏著那個箱子。」


  說著說著,她們跑過廢棄工寮。黃昏時跑這段,會很舒服,林率優想,但她懶得特別來跑,更何況夜暝高中所在的這座破山頭,也不是個可以讓人安心跑步的路段,無人管理的荒煙蔓草堆中,就算藏一兩具屍體也沒人會發現。


  有隨行的老師騎著腳踏車經過她們身邊,發現她們聊得起勁,大聲斥責:「認真跑,不要聊天!」


  林率優根本不放一眼到對方身上,盈盈也只是笑笑。老師咕噥幾聲,加快速度超越她們,撂下一句:「不准偷懶,都有老師在看!」


  腳踏車消失在她們眼前後,盈盈說:「運動會產生多巴胺。聽很多人說,即使他們一開始跑得很痛苦,跑完後還是會覺得暢快,可是我從來沒這樣感覺過。」


  「聽說是跑不夠久,一直跑下去就會覺得舒服。」但她自己有過跑著跑著感到滿足的時候嗎?林率優想,似乎沒有。跑步永遠都很累很煩而已。


  「我不相信。喜歡的東西就是喜歡,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如果我確定我討厭,不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變成喜歡。」


  「那對解一樹,妳是討厭還是喜歡?」


  「小心被別人聽到!」


  「這裡沒半個人。」


  「我是喜歡他,雖然還沒告訴他,但我猜他也喜歡我。」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真的嗎?」盈盈一喜,迸發出的笑容差點閃瞎率優的眼睛。


  林率優用力眨眨眼睛,滋潤被閃光攻擊的雙眼說:「妳要對他告白?」


  「不要,我想被告白。」


  「原來妳是這種類型的。」


  「妳呢?」


  「我沒喜歡過人。」


  「連蘇炯均都沒有?」


  林率優斷然說:「不可能。」


  「從以前到現在,妳們應該被問超級多次了吧?」


  前面的柏油路面有漥泥水,林率優一躍而過,離它較遠的盈盈則稍微繞路。重新跑回正軌後,林率優說:「小時候,他比我還文靜。我們認識後常聚在一起看書,他黏著我的真正原因,是要一直問我,某某人是不是表裡不一?有的大人表面上跟我們說『不是你的錯』,心裡卻想著『快去以死謝罪』之類的,很多親戚都會這樣。小學大部分的同學知道我們的事後,不想跟我們在一起,所以我們的班導總是以各種理由不讓我們去校外教學,以免太多同學因為我們而缺席,我們的畢業旅行當然也泡湯。」


  盈盈不忍地說:「三天的旅行,帶著抑制物明明就沒事的。」


  「妳也沒去過畢旅吧?」


  「嗯,國小我有事,國中那次剛好有工作派給我。」


  「呵,『剛好』,大人都會這麼宣稱。總之,我們越覺得合力才能對抗大人,大人越不希望我們在一起,我們越不敢離開對方。蘇炯均幫忙看我們周遭有沒有會威脅到我們的人,我負責找出老是對我們說謊的人。到了五六年級,蘇炯均就變得開朗得多,上國中簡直變了一個人,變得和現在差不多,會被人說陽光、活潑。」


  盈盈說:「很難想像他以前的樣子呢,他現在是這麼外向的人,也算是班上的核心。」


  林率優看著前方的路說「我們差不多該各走自己的路了。」


  盈盈問:「要分開跑嗎?」


  「我是說我和蘇炯均。以前我很依賴他,但現在我可以自己生活。」


  「在我看來,他更依賴妳呢。」


  「可能。」


  林率優想起她第一次選擇換座位到盈盈身邊時,蘇炯均露出的錯愕神情,那個表情像在質問「妳背叛我?」。她只是挑喜歡的座位罷了,法律又沒規定她非得和蘇炯均坐一起不可。


  盈盈輕笑說:「他太把妳當成理所當然會在身邊的人,就算是家人,也會有要分道揚鑣的時候。」


  「對他有點抱歉,但我也想過自己的生活。」


  「我才覺得抱歉,把妳從他身邊搶走。」


  「沒什麼搶不搶走。」想了想,林率優說:「小學時的他一被罵就哭,反觀我怎麼樣都不會哭,那時候很多人說我們像姊弟。國中是我最孤僻的時期,基本上我不會開口說話,在我惹別人生氣的時候,他會跳出來幫我說話。不論發生什麼事,他絕對會站在我這邊,要是沒幫到我,事後他就會不停跟我道歉。有人說過――好像是朱璉靚吧,她說蘇炯均怕我,但我覺得傅承沐說得比較對,他說蘇炯均不知道怎麼對待我。」


  「也許他最了解妳是不會隨外界改變的人,所以擔心如果他不用和過去一樣的方式對妳,妳就會離開他。」


  「大概吧,結果我還是丟下他不管。」


  「總有這樣的時候。人家不是說,高中的時間過得比國中更快嗎?一下子就高二了,接著就是高三,要準備考試或實習,大家就會開始分頭。畢業以後,除非你們特意選同一所大學,不然也會分開。」


  「他大概會求我和他念一樣的學校。不過我有心要避開他也一定避得開。」


  「說不定他會轉學到妳的學校喔!」


  林率優正色說:「我真的有在擔心這點。」


  「不會吧?他有那麼黏人?」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還不夠了解他。我根本不懂人,很多人會問我,既然知道誰在說謊誰說實話,那是不是可以第一眼就分辨出好人壞人。完全不是那樣,好人也會說謊,壞人也有誠實的時候。有些連自己的內心都可以騙過了,當然可以騙過我。我仗著異能,以為自己很了解人,到現在的年紀才知道,我對每個人的了解都很片面。在一個決定背後,會有很多原因,不是一個念頭就會造成結果。」


  「沒關係,我們才十七歲,不懂人情世故也很正常。」


  「我也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可是我知道妳和解一樹都沒說謊,妳們真的很喜歡對方。」


  「不要再講他的名字啦!」


  「呵,妳真的很喜歡他。你們會讀同一間大學?」


  「希望會,我們兩個的成績都推得上,雖然校區不同,但都在臺北,我們還是可以常常見面……妳不要再笑啦!」


  林率優難以壓制嘴角的上揚,「只是覺得,難得有這麼清純的情侶。」


  「又還沒確定我們……會在一起。」


  「他只是在找時機告白,我猜是園遊會那時吧。八成傅承沐也在幫他出主意,以他的個性不會搞太大,不過他的財力買得起戒指。」


  「我才不要戒指,我只希望可以光明正大約會,但又不想被班上同學笑。」


  「反正現在已經被笑了。」調侃解一樹和鹿盈盈曖昧關係的人,可不只林率優。


  「也是。」盈盈突然放慢腳步,指著遠處說:「妳看,有彩虹!」


  林率優這才想起午後下過一場雨,她定睛望去,蔚藍的天空中,隱約看見七彩顏色。「是雙層的。」


  盈盈用手遮住落在睫毛上的陽光,仔細凝望:「真的耶,好久沒看到這麼清楚的雙層彩虹。」


  路跑是個浪費時間的蠢活動,不過讓她們幸運看見彩虹,還不錯。正當林率優這樣想,盈盈幾乎同時說:「有看到彩虹,路跑算是值得了。」


  林率優泛起淺淺的笑容,和盈盈不加掩飾的燦爛笑靨相較起來,像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她們兩個比誰都能交心,最近林率優甚至覺得,比起蘇炯均,她寧可跟盈盈待在一起。要是讓蘇炯均知道了,他肯定會大鬧一番。盈盈為這個班級帶來的改變,就在於她的笑容。最初,她連笑的弧度都有所節制,刻意維持神祕,不過隨著融入班上,她內在有點傻氣的本性也漸漸顯露;她其實很愛笑,笑起來時好像看不見充斥在日常的陰翳,也不擔心任何事,一派天真。對了,解一樹對「斑比」這個綽號的評價是「她像黃金獵犬,不像鹿」。


  林率優問盈盈:「妳怎麼有辦法笑得這麼開心?」


  「嗯?看見彩虹就很快樂啊!妳看起來也很開心」


  「不只,妳笑的時候,連眼睛都閃閃發亮,妳笑的時候,解一樹看妳的眼神都變溫柔了,超恐怖。」


  盈盈笑得開懷,「妳說什麼啊。不過我也很喜歡笑著的我,因為妳想,別人看到妳的笑容,心情也變好,臉上也露出笑容;我看到對方開心,心情又變更好。我笑不是討好誰,是為了讓自己快樂。不用花費什麼力氣,就可以創造快樂,不是很划算嗎?」


  「我覺得笑很累。」


  「沒關係,妳不笑也很漂亮,做自己也很帥氣。」


  「套用一般人會說的話:妳真是個好女孩。我要叫解一樹快點把妳娶回家。」


  「妳好煩喔!」


  邊跑邊說太多話導致氣息紊亂,兩人暫時停止對話,盈盈頻頻望向彩虹,似乎真的深受感動。林率優倒覺得看過就行,彩虹也好,夕陽也罷,都是普通的風景。要不是盈盈提起,她應該看到也不會有特別的感動。不過被盈盈點出之後,她才逐漸覺得,也許真實的她,真的不是自己想像中那樣冷漠的人。






  在事前訂位好的燒肉店,同學們恣意吵鬧喧囂。解一樹所在的這桌相對算安靜,可是蘇炯均跑來串門子,活絡了氣氛。盈盈坐在一樹旁邊,被眾人的說笑聲吵得無法和他聊天,只得傾身靠近他,讓他聽清楚她的問句。「你有看到彩虹嗎?」


  「哪裡?」


  「路跑的時候啊,你一定是只顧著跑第一名,完全沒有注意周遭對不對?」


  「妳是不是全程偷懶?」


  「至少我從頭到尾都是用跑的喔!沒有停下來走。」


  「好,妳很棒。」


  「對,我知道。」


  解一樹拍拍她的頭,他也沒意識到,只是自然地動作;盈盈愣了一下,僵硬地轉頭看向另一邊的林率優。


  極其罕見的一幕發生了,林率優失笑出聲,這讓正在炒熱氣氛的蘇炯均停住,他驚訝地瞪著她說:「妳在笑?我有聽錯嗎?」


  「白痴。」林率優馬上調整回臭臉。


  「妳剛剛真的在笑!我的媽呀!百年難得一見!為什麼妳笑?」


  目睹解一樹和盈盈互動的,除了率優,就只有小花蕾和傅承沐,而不論蘇炯均怎麼刺探,這兩人只是輕笑沒說話,口風嚴密。蘇炯均仍不放棄,幾輪盤問攻防下來,小花蕾說:「好累喔,我的體力快沒了。」


  蘇炯均邪惡地笑著說:「叫一樹抱妳走回家啊。」


  小花蕾瞪了他一眼說:「我要去挖冰淇淋了,難得來吃到飽,才不要浪費時間和你說有的沒的。」


  解一樹知道,蘇炯均是故意的。班上個性最惡劣的人就是蘇炯均,明明知道別人會尷尬,還硬要讓對方難堪。梁寶凜都沒這麼過分。


  出手化解尷尬的又是傅承沐,他和蘇炯均瞎扯起別的話題,成功轉移蘇炯均的注意力。趁著蘇炯均沒繼續鬧,盈盈悄悄在解一樹耳邊說:「我覺得,今天真是完美的一天。」


  「妳不是痛恨跑步?」


  「率優陪我聊天,所以沒那麼痛苦。今天跑步有種很青春的感覺。」


  不知怎麼的,解一樹想起李夕暘說過:青春是回憶時比當下更心如刀割的疼痛。此刻的感覺是疼痛嗎?既覺得美好,又感到不真實,更害怕此後失去;想緊緊擁抱住,又深怕握得太用力會使其消損,彷彿前進後退都不適當,唯有停在此處才能永遠掌握。


  心臟有點奇怪。向彼此靠近的時候,或是觸碰到對方的時候,或是短暫的眼神交會。當她露出天真笑容,顯露出放鬆的模樣,或者望向遠方,那時候的她,有種無可比擬的美麗。她的優點或缺點,全都成了吸引他的魅力,因為它們構成她這個複雜的人。想更了解她,想要觸碰她;想要和她出各種任務,到世界各地旅行,不僅是教室裡的生活,上大學……成人之後,變數多到他不曾花力氣認真構想的未來,如果有她參與,他好像就能想像出他們將走上的路。為什麼她能夠這麼美麗?初次見到還沒有感覺,在什麼時候,她的周身像是染上一層光暈。也許這就是率優和炯均說他們運用異能時的感受:透過能量的變化,來分析出他們要的答案。盈盈身上的能量,那肉眼看不見的生氣勃勃,牽引著對懶得在乎現實的他,硬是把他拉進了他所逃避的世界。


  他放在長椅上的手無意間碰到盈盈的手指,兩人都沒有縮回。


  也沒有更進一步。


  還不到時機,解一樹想,他必須要臻至完美,必須滿足她喜愛浪漫的心願。


  再稍稍等待一下。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10-18 21:1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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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2 00: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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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 八卦

  鬼屋道具的製作來到最後階段,道具組的人卻有很多還是不知道最後成品會是如何。統籌組的人盡可能將鬼屋內部的劇情保密,讓製作鬼屋的同學們進去玩也可以有完整的體驗。當常嘉矩來通知替道具收尾的人排隊去試玩時,林率優的頭都沒抬。她壓根不在意鬼屋長什麼樣子,反正高中生能做出來的水準就那樣;但二班的張樺音跑來拖著她去逛鬼屋,她怎麼找藉口都甩不掉對方。


  「走嘛。」


  「不用。」林率優甩開張樺音的手。


  張樺音像塊橡皮糖黏著她說:「妳會怕的話我陪妳!」


  「是妳在怕吧。」


  被點出真相的張樺音僵硬了一秒,隨即又抱著林率優說:「我們做鬼屋這麼辛苦,當然要去玩玩看啊。還是妳想和蘇炯均進去?」


  「誰要和他去。」


  「可是你們是『雙子』啊!」


  講得好像他們是什麼相聲組合。林率優沒好氣地說:「我很久沒和他說話了。」


  張樺音驚訝到放開她說:「你們不是從小時候就都黏著對方嗎?」


  「我長大了。」


  「不要這樣,要是樺律說不理我,我會超孤單。」


  「不然妳們要一起過一輩子嗎?」話說出口,林率優才察覺自己的謬誤。樺音、樺律是真正的雙胞胎,又不像她和蘇炯均是後天組在一起的,她們當然可以一起過一輩子。


  「難道妳上大學就要拋棄他?這樣很過分耶,我每次去找他玩,最後都是妳阻止他欺負我,如果妳不在了,誰來幫我。」


  「妳是被虐狂嗎?為什麼被他耍被他打還繼續去找他?」


  「我們只是在玩啊,而且我也有打回去。」


  「我無法理解你們。」也不想理解,林率優想。


  「啊妳怎麼不去鬼屋演鬼,妳頭髮這麼長,很適合演貞子。等一下妳要不要扮成鬼進去嚇鬼?」


  「閉嘴。」


  張樺律抱著做道具用的紙箱進來,看到兩人對峙的畫面,她馬上把問題歸咎於自己的妹妹。「樺音,不要打擾人家。」


  張樺音噘起嘴說:「我只是跟她聊天,這樣也被罵。」


  「妳一定又在煩率優。」


  「為什麼我找她說話就是煩她啊!」


  張樺律放下紙箱說:「因為每次都是妳在煩她。」


  「妳幫我說服她啦,她不肯跟我們去玩鬼屋。」


  「那就不要逼她啊。不過率優,妳不想去看妳們班的情侶玩鬼屋嗎?」


  林率優問:「誰?」


  「解一樹,還有那個叫做斑比的女生。」


  聞言,林率優放下手上縫補著的道具服。張樺音跳起來說:「妳要去了嗎?」


  林率優冷冷說:「去看看而已。」


  「妳也想玩對不對?」


  「閉嘴。」


  看著自家妹妹和林率優走出教室,張樺律把東西收好,也跟上去。






  姑姑走進教室,看到白石玲奈抱著一顆人頭,嚇得尖叫出聲。


  玲奈看了她一眼,用蘸好顏料的筆在人頭上補幾畫。


  「妳們做得好像喔。」姑姑瞄了一眼人頭,又迅速別開頭。


  待姑姑坐下後,玲奈問:「妳喜歡畫畫,為什麼不來道具組?」


  「一樹和斑比他們都在園遊會組。單獨和妳們相處,我會怕。」


  「我們又不會吃了妳。」


  「我會怕嘛。」


  「現在轉來也可以。」


  姑姑默不作聲。


  玲奈又問:「舞會妳要扮成什麼?」


  「嗯……Hello Kitty。」


  玲奈無言以對。


  姑姑忙辯解,「我知道Hello Kitty胖胖的看起來會很奇怪!可是我很喜歡Hello Kitty。」


  「妳想要打扮成那樣跳舞?」


  「妳要扮什麼?」姑姑反問。


  「惡靈古堡的艾達王。」


  「那是電影嗎?」


  「遊戲。我可以順便幫妳弄造型妝髮衣服,要嗎?」


  「咦?」


  「要嗎?」玲奈又重複一次。


  「好。」姑姑謹慎地調整笑容,不讓自己看起來太興奮,「妳一定做得比我好。」玲奈耶!從小就在拍童裝型錄的大美女,雖然姑姑不確定玲奈會給她什麼造型,反正一定比她自己手做的好。


  現在很少人知道,姑姑和白石玲奈在國小時曾經是很要好的朋友,下課會拉著彼此上廁所的那種。自從兩人高年級分班被打散,玲奈更在一個暑假後搖身一變成為萬人迷,她們的互動就越來越少。國、高中,她們都被分在同一班,彼此之間的尷尬感卻揮之不去。漸漸地,各自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也就更不會重拾原先關係的想法。不過,也許她們的距離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遠?像是在高一寒訓時,玲奈那掛人半夜跑出去夜遊,玲奈就特別邀了姑姑。這應該代表玲奈不討厭她。


  「嗨,妳們不去鬼屋嗎?」小花蕾忽然探頭進教室,並拿起相機為她們倆拍了一張工作照。


  白石玲奈瞄了一眼時鐘說:「我弄完這個再去。」


  小花蕾說:「可是斑比和一樹要第一組進鬼屋喔,我們都要去看他們的反應。」


  白石玲奈立刻站起來,對姑姑說:「走。」


  和姑姑記憶中一樣,玲奈最熱愛八卦。姑姑無奈地露出笑容,被玲奈拉著跑去鬼屋。


  半路上,小花蕾問:「妳們最近有跟邑潼說到話嗎?除了上課時以外。」


  姑姑想了想說:「最近好像沒有耶。」


  小花蕾說:「我整理照片才發現,邑潼幾乎沒有來看大家,通常以他的個性,應該會搶著請大家喝飲料之類的。」


  玲奈說:「他在和一班導師約會。」


  小花蕾震驚到差點失手摔掉相機,還好相機的繩子掛在她脖子上。「他跟咨嬿?」


  「聽說邑潼借了紗英的車,和顏咨嬿下山去看電影、喝咖啡、去海邊散步。」


  姑姑不禁說:「妳也知道得太詳細了吧!」


  小花蕾說:「這是大八卦耶!」


  「我們做道具的都在傳,沒想到妳們還不知道。」玲奈認真地說:「重點是,邑潼借紗英的車,去跟顏咨嬿約會,大家原來不是都覺得他跟紗英才是一對?」


  小花蕾推測:「所以邑潼跟紗英果然沒機會了嗎?」


  想著班導堪稱清秀好青年、但絕對不到大帥哥的長相,姑姑說:「沒想到邑潼有辦法和校內兩大美女老師發生三角關係。」


  玲奈點頭,看起來居然有點得意。「我們都太小看他了,要是邑潼真的追到紗英或顏咨嬿其中一個,我們班也算是有面子。」


  姑姑喃喃說:「這是什麼談戀愛的季節嗎?怎麼大家都在戀愛?」


  她們逐漸接近騷動的人群,可以聽見圍觀群眾的鼓譟聲。


  小花蕾偷笑著,舉起相機說:「等一下感覺可以拍到有趣的照片。」


  被圍在中心的,正是解一樹和鹿盈盈。






  結束手頭工作的解一樹和鹿盈盈分別讓傅承沐和梁寶凜拖來鬼屋,被虎視眈眈的眾人圍繞著,感到不小的壓力。


  傅承沐的表情看似正常,不過根據解一樹對他的了解,可以肯定此時傅承沐正在打著奇怪的算盤。


  傅承沐對盈盈說:「我們的鬼屋大致完成了,斑比,可以幫大家試玩看看嗎?」


  盈盈詫異地指著自己說:「我是第一個試玩的嗎?」


  「對,妳和一樹,因為你們是點心組的,不知道鬼屋的內容。」


  「那讓一樹進去就好了,他不怕鬼屋。」


  梁寶凜說:「就是因為他不怕,才要妳們兩個一起進去,剛好可以給不同的意見。」


  看到人群外冒出林率優的頭,盈盈馬上叫她:「率優,要不要一起玩鬼屋?」不料,下一秒,林率優就消失在人群中,比真鬼還來無影去無蹤。


  在盈盈再搬救兵前,傅承沐和梁寶凜各自把解一樹和盈盈推進鬼屋入口。兩人一被塞進鬼屋,身後的門就被關上。門的隔音效果絕佳,外頭那些笑聲都消失了。


  首先,他們觀賞了鬼屋的前導影片,影片內容大致是在說身為高中生的主角小君常常被同班的琪琪欺負,儘管琪琪曾把小君的課本丟到池塘,或是用立可白在她的桌上寫辱罵她的話,還故意把她的午餐撞到地上,但當琪琪笑著在大家面前說把小君當朋友才會向她惡作劇時,小君還是附和了。有一天,琪琪失蹤了,之後小君頻頻做到關於對方的惡夢,不堪其擾。某次半夜醒來,小君聽到家中樓下傳來不尋常的敲打聲,便去一探究竟。


  影片中的門打開的同時,鬼屋內的第一道門也緩緩打開。


  「一班把影片拍得好恐怖。」盈盈說。


  解一樹問:「妳怕了?」


  「才沒有。」


  門後的第一個場景是小君家中的神明廳,此處全部的光源只有神龕上兩盞紅紅的燈。在紅光照映下,放在神龕上的那座木雕神像顯得不祥,那不是解一樹看過的任何神明――拿真的神像來可能會出事――而且神像的眼睛還隱約閃爍著紅光,笑容詭異,嘴邊甚至露出獠牙,背後還有四隻手。


  他們後腳跟剛踏進神明廳,來時的門立刻關上,讓他們毫無退路。


  盈盈問:「要往哪裡走?」


  彷彿是回應她的提問,神桌下傳來錄音聲。「小君,在這裡。」


  那是方才影片中主角小君失蹤朋友琪琪的聲音。


  解一樹掀開神桌的桌布,底下覆蓋著的是一個通道口。盈盈嘆了口氣,隨一樹爬進去通道。與其說是通道,那充其量只是個牆上的洞口罷了,穿過去是間公共女廁,他們爬出來的洞口設計成類似施工敲打出的破洞。過度逼真的場景設計令一樹潔癖發作,覺得好像他真的在廁所的地面爬過。就算是任務,他也不想幹這種不衛生的事。


  鏡子上有著被打破的蛛網裂痕,磁磚的感覺也都很真實,要不是他們見過體育館未布置前的模樣,也會懷疑同學們是不是憑空蓋了間廁所出來。幸好,這裡很乾淨,沒有喪心病狂到連廁所骯髒的角落也複製過來。整間廁所,只有門口數來第三間的門上貼滿黃色符紙,那也是唯一一間門把可以轉動的隔間,想必接下來就是往那走。


  解一樹再度問:「妳怕了嗎?」


  「沒有……不過你走前面。」


  解一樹打開廁所隔間的門,裡面是無光的通道,一一撥開擋在面前的黑色薄簾幕前進,在走廊的底端有間門縫溢出光線的教室。


  進到教室打量四周,解一樹說:「鬼屋這麼亮沒問題嗎?」


  和夜暝真正的教室比起來,這裡小得多,也只掛了一塊小一點的黑板,還有大量課桌椅堆在角落,像是作為屏障。


  盈盈預言:「等一下燈一定會暗掉。」


  黑板上寫著一道帶絕對值的不等式,上頭有個計時五分鐘的時鐘,自他們踏進空間那刻就開始倒數。解一樹拿起粉筆解題,幾秒後就算出答案。他將答案填空處的數字輸入密碼鎖後,講桌抽屜發出東西掉落的聲音。他拉開抽屜,看見一封信,正要讀信件內容,黑板後面發出機關運作聲,接著整片黑板往旁邊滑動,讓出一個洞。


  解一樹收起信,讓盈盈先跨進洞裡。在盈盈半個身子進去下一個地方時,教室內四處突然燃起青藍色的鬼火,接著原本整齊的課桌椅自行移動,在教室內撞來撞去。這就不是電工機關了,是符咒的作用,對於不明就裡的外校人士來說,應該真的會被嚇死。這大概就是通道的洞口處都有軟墊防撞、腳下也放著緩衝墊的原因:讓膽小鬼不會嚇到撞到跌傷。


  解一樹隨盈盈的腳步來到下一個地點,又是校園走廊。看見她還沒有真的被嚇壞的樣子,他問:「妳要走前面嗎?」


  「好……不要,那邊有人。」


  一個人影從走廊柱間的暗處走出來,是二班的王白靜,還戴上長長的假髮。


  盈盈不小心笑出來,王白靜卻非常入戲,完全不受干擾。她朝盈盈靠過去說:「小君?」接著看向解一樹問:「他是誰?」


  盈盈忍笑說:「他是一樹。」


  王白靜盯著她,偏頭問:「妳的表情好奇怪,難道妳不認得我是誰了嗎?」


  解一樹正要回答「妳是王白靜」,就被盈盈阻止,她也入戲了。「妳是……琪琪?」


  王白靜比著制服胸前繡著的名字,確實是「琪琪」,她說:「對啊,小君,這裡好奇怪,好像不是平常的學校!我們趕快找路離開!」


  「琪琪」跟著他們才走幾步路,眼前就被高高堆疊的課桌椅擋住去路,「琪琪」只好打開旁邊的生物實驗室的門。


  生物實驗室裡滿是泡著不明生物或器官的罐子,其實這裡更像解剖學教室。解一樹對於生物實驗室的印象,是以前他去那邊找黃睿依,黃睿依會坐在某隻貓頭鷹標本前吃飯。真正的生物實驗室跟恐怖扯不上半點關係,還放了不少可愛動物的標本。「琪琪」繞到生物實驗室的後門,推了幾下沒推開,於是焦急地對盈盈和一樹說:「門被鎖住了,趕快找找看有沒有鑰匙!」


  盈盈看著生物實驗室中央的方形大魚缸說:「鑰匙……是那隻人手上拿著的嗎?」


  「琪琪」讚嘆:「妳好聰明!快去拿吧!」


  魚缸裡放了假的魚,都是符咒生成的小玩意,裡面的水應該是乾淨的自來水,因此解一樹沒有阻止盈盈把手伸進魚缸裡。她皺著臉摸到沉在水底的人手,從它的掌心裡掏出一把鑰匙。


  「琪琪」向盈盈索討鑰匙後說:「這扇門很卡,你們後退一點,我來撞開它。」


  當她用鑰匙打開了生物實驗室的門,撞了幾下稍微推開門,門後伸出一隻焦黑削瘦的長手,把她抓走,並大力甩上門。她的尖叫聲由近而遠,很快就聽不見了。


  解一樹看向盈盈說:「王白靜死了。」


  盈盈笑著打他說:「她演得很好耶。」


  她話音剛落,生物實驗室裡的所有標本罐忽然都震動起來,然後裡面生成成千上萬隻眼睛,齊齊盯著他們看,還會隨著他們的移動而轉動。接著,生物實驗室後門的門縫中噴出霧氣,白霧散去後,門自動緩緩打開。


  盈盈又把解一樹推到前面打頭陣了。他們繼續往前走,下一個地點是音樂教室,不外乎是自動彈奏的鋼琴自己彈奏、眼睛轉動的音樂家肖像這些常見的嚇人手段。在音樂教室出去後的走廊,一側的窗戶忽然照進類似月光的光線,讓站在走廊尾端的女學生身影可以被他們看見,又不至於看太清楚。


  「小君?」喇叭裡播放出女生的詢問聲,擋在他們面前的女學生也開始抽動,從肩膀的扭動到腿不自然歪曲;「小君?」詢問聲再次響起,女學生被及腰長髮半遮住的臉倏地轉向他們。


  下一秒,她朝他們衝來,他們身後本來被貼上「禁止進入」封條的保健室門上的封條忽然一一脫落,門彈開來,裡面的光線像在叫他們快點進去。


  他們不是鬼屋奧客,沒有故意站著不動讓扮女鬼的王白靜難堪,乖乖被趕往保健室內。關上門後,女鬼還在外面瘋狂敲門和轉門把,保健室內的燈也明滅不斷,忽然,拍打門板的聲音停了,他們頭上的燈也同時熄滅。


  盈盈向解一樹靠近了些,當機關聲響起,保健室後方的牆面移開,接下來的路全是黑的,只有在入口處的門框塗上螢光劑。


  「這邊真的做得太好了,又好冷。好暗,我什麼都看不到,路在哪邊?」盈盈說著,她害怕時就會特別聒噪。解一樹帶了三分的認真說:「妳可以抓我的手。」


  沒想到,盈盈真的抓住他的手腕,整個人只差沒貼在他身上。


  解一樹的心臟大力跳動著,他很快就讓它平靜下來,以免被她察覺。他引導著盈盈前進,「害怕的話就不要抬頭看。」


  盈盈說:「不行,我要告訴大家試玩的意見。」


  「妳連異生物都不怕,幹嘛怕鬼屋。」


  「這兩個不一樣,不知道下一秒會蹦出什麼的感覺,比直接看到敵人可怕多了。」


  如果說前面的路線都是用學校裡的場景來營造宛如恐怖片的氛圍,現在這條路就走傳統的鬼屋路線,上方不時有垂下的毛髮或人頭、骷髏製造恐怖感,路徑狹窄又曲折,不時旁邊還會冒出預錄的詭譎笑聲,甚至中途有面印著血指印的透明窗,還安排了應該是躲在外面等他們的王白靜衝上來嚇人。


  解一樹一邊撥開垂在他們面前的假髮一邊說:「沒想到妳會怕這種東西。」她緊抱著他的手臂不放。


  「其實也沒那麼怕。」盈盈小聲說。


  他瞬間明白了些什麼。難怪傅承沐有把握鬼屋會受歡迎。


  他們走著走著,來到一座樹林中的詭異祭壇,周遭樹木的氣根上綁著一個串串鈴鐺,樹林深處漆黑不清,最靠近祭壇的那圈樹則從下往上打冷藍色的燈光,再加上環繞式的夜鷺、蟾蜍叫聲,讓人彷彿真的置身於樹林。祭壇邊圍著一圈白色蠟燭,而祭壇鋪著的黃色布巾上端坐著的,正是一開始在出發點看見的神像。


  「小君……」


  像是風聲的語音拂過他們耳邊,那個聲音又接著說:「妳對我做了什麼?妳敢再做一次嗎?」


  祭壇對面的空白牆上投影出一段影片,內容是在一次琪琪霸凌小君後,小君忍無可忍,假裝成琪琪的暗戀對象邀約琪琪來這片樹林,然後趁她不注意,用電擊棒電倒她。接著,小君割開琪琪的咽喉,把血灑在祭壇前。同時,解一樹和盈盈腳下的地面也從中間向外蔓延開濃稠的血紅色。影片中的小君對著古怪神像祈禱,口中說著:「請把她帶走,讓她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影片結束,空間內的燈光也幾乎全暗掉,隔了幾秒後,忽然從樹林間掉下數尊吊死女鬼造型的假人,全都垂著長髮、吐出長舌。這一嚇之後還有後招,已經化為惡鬼的「琪琪」扯開嗓門尖叫著從旁邊的樹林裡爬出,大吼:「小君,妳要永遠留在這裡!」


  「神像!把桌上的符咒貼在神像上,琪琪就會被封印在這個空間裡!」喇叭中傳出「小君」的聲音,盈盈眼明手快,衝去抓了祭壇桌上的符咒,往神像的額頭一貼。


  發出一聲哀號,「琪琪」不再前進,轉而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掙扎,而空間內則響起規律的唸咒聲。「琪琪」就這樣扭動著,縮回樹林裡。


  樹林間的燈重新亮起,小君的聲音喊道:「快點離開這裡,不要讓琪琪追上來!」一說完,原本是投影幕的那面牆壁移開,讓出一條通道。


  就在他們踏進通道時,通道四面牆上都亮起警示的紅燈,小君催促著「快跑!快點!」,背後的「琪琪」居然又爬了出來,這次甚至站起身,在追他們之前還轉動了幾下手腳關節熱身。


  可是解一樹和盈盈都沒有奔跑,在重複播放的警告聲中慢悠悠踱步走出去,害後面應該要追他們的鬼很尷尬。


  鬼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跟在他們後面亦步亦趨,當個無奈的背後靈,直到他們走出鬼屋,迎接眩目的明亮燈光。


  適應亮處後,解一樹和盈盈看到一張張面露曖昧的臉。


  「怎麼樣?你們進展到哪裡?」第一張討人厭的臉就是蘇炯均,「幹嘛不待久一點。」


  解一樹說:「裡面暗得要死,留在那邊幹嘛。」


  「嘻嘻,暗才可以做有趣的事啊。」


  「暗到路都走不了,客人會受傷。你最好多加幾盞燈。」


  「燈是為你們關的。感謝我吧。」


  解一樹冷睨蘇炯均一眼。


  蘇炯均聳肩說:「我幫了你不少吧,你跟斑比感情有變好嗎?」


  「鬼屋及格,她有被嚇到。」


  「那你呢?」


  「沒。」


  「嘖,你真的是機器人欸。你們兩個要不要一起欣賞你們在裡面被嚇的反應啊?全程都有錄影喔。」


  看著蘇炯均手上抱著的筆電正播放著他們走鬼屋時的全程錄影,解一樹白眼說:「幹嘛錄影!」


  「防止有人攻擊工作人員啊,還有掌控進度,還有……」蘇炯均詭笑說:「拍到『精采』畫面可以用來勒索人。牽手欸,你們兩個感情真好。」


  班上的同學開始起鬨,傅承沐制止他們說:「好了,下一組要體驗的進去,我們時間有限。」


  把解一樹和盈盈拉到空曠處後,傅承沐才笑說:「你們在裡面牽手時,所有女生都在尖叫。」


  解一樹說:「不要再講……」


  「好,我知道,我是真的要問你們意見。玩後心得如何?」


  「比想像中短。」


  「是你們解題太快,正常人會被嚇到停一下才開始做指令中的事。」


  盈盈說:「對於很怕鬼屋的人,有些步驟會不會太強人所難?感覺拿鑰匙那邊有些人就會不敢做。」


  傅承沐說:「每個環節都會計時,如果時間到還沒完成動作,就會強制進到下一步,像是演鬼的人會直接幫拿鑰匙。必要時也會請工作人員出來推人,確保鬼屋可以順暢。」


  解一樹在意的點只有一個。「數學題那邊,算錯怎麼辦?」


  「答案輸錯,會觸發第一次的被鬼追。答對的人有小彩蛋,就是那封信。」


  解一樹拿出信封,上頭的文字大致上是在解釋小君被琪琪欺負到忍無可忍時,想起家中流傳的神祕禁咒,於是照著傳說中的方法,準備要報復琪琪。


  他說:「可惜沒辦法一次體驗到所有東西。」


  傅承沐說:「想要拿到彩蛋又有完整被嚇體驗的人,就得請重新買一張票。不過你被嚇也沒差不是嗎?」


  「是沒錯。」


  盈盈笑著拍手說:「我覺得你們做得很成功,比地獄鬼屋可怕多了!門票還比較便宜。」


  「有妳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傅承沐吐出一口氣說。


  解一樹皺眉說:「你也太認真了。」


  盈盈用手肘給了他一拐子說:「阿沐超級努力,你又看不慣啦?」


  解一樹說:「這個鬼屋只能開3天。」能開張3天還是學校開恩,讓校內同學可以在正式活動開始前預約體驗,以疏散想玩鬼屋的人潮。


  傅承沐說:「重點不是開多久,也不是賺多少錢,是回憶。」


  解一樹還想要爭辯,看到盈盈瞪他才作罷。


  他對傅承沐說:「還要幫攤位布置,先走了。」


  傅承沐說:「走之前,讓小花蕾幫你們拍一張。」


  找來小花蕾後,在她的指示下,解一樹和盈盈合照,不過小花蕾用的不是單眼相機,卻是拍立得相機。


  他問小花蕾:「為什麼用拍立得?」


  小花蕾神祕地笑笑說:「這是我自己準備的,拍立得只有一次機會,拍起來特別有紀念價值。要好好收藏喔!」


  拍立得顯影後,照片中的他依舊是沒正眼看鏡頭,盈盈則笑得燦爛。他拿著照片看向盈盈,她立刻說:「妳留著好了,我常把東西弄不見。」


  「好。」


  拍立得獨特的色調,讓這張僅在幾分鐘前拍攝的照片,像是幾十年前的紀念照一樣。


  每個當下,不久後都將成為回憶。他小心地將照片收起來,像是對待某種稍微施加壓力就會毀去的易碎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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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4 00: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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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 手足

  夜暝高中終於迎來萬聖週活動,一班班加開的專車載著同學的親朋好友以及慕名而來的客人上山,死氣沉沉的山中學校裝飾上繽紛的氣球,難得地熱鬧。二年一班、二班、十班聯合製作的鬼屋從開場就十足成功,客人的尖叫聲不絕於耳,每組都是衝著出來的。小花蕾笑著拍下他們,雖然拍到客人正臉、尤其是被嚇的醜態的照片不方便公布在網路上,但她就是想記錄下這些場面。


  被她拉來拍照同學們有些青澀、在相片中笑得略微尷尬,儘管每照下一張相片,她就覺得距離青春的結束好像又更近了一點,仍舊無法克制地塞滿相機的記憶體。她的媽媽告訴過她,學校是個沒有明顯社會階級區分的地方,不需要特別的目的就可以變成朋友,學生時期僅因為「是同學」這個原因就會對彼此好,在長大以後就不會有這種事。遇到一個人,會先估算和他結交的回報,所以越來越難交朋友,單純想要對別人好也會被誤解。小花蕾還沒出社會,無法驗證媽媽的話,不過她覺得,的確沒有比同班同學更有趣而微妙的關係。假若是在出公差、參加營隊時遇到的人,往往會用價值評估值不值得與對方深交,就算遇到合拍的人,過不久也不太可能再聯絡,情感隨著見面次數停滯而稀薄。然而,對於同班同學,大家通常會多一份耐心去理解對方,長久相處下來可以發現彼此的優點。當然,前提要是合得來的班級。此刻就是最美好的時刻了吧,大家像是家人一樣處在一塊。要是能把這一切都用相機收藏起來就好了。


  「如果不是在這個時候遇到,而是以無趣大人的姿態相遇,我們應該說完客套話就不會再見面了。」有一次李夕暘老師唸出鹿盈盈的作文,裡面就有小花蕾很喜歡的這句話。正當她認真思索這段話的意義時,有人叫住她。


  「不好意思,同學。」


  那是一個穿著紫丁香色套裝的女子,提著名牌包,眼角看得出有些年紀,整體卻給人一種很有活力的少女感。既然是獨自前來,應該是哪個有錢同學的家人吧。


  女子問她:「妳好,我找鹿盈盈,她是這班的嗎?」


  「是,不過她現在應該在逛園遊會,不在這裡。請問您是?」


  「我是她的阿姨。」


  「阿姨好!我去幫妳問問喔。」


  小花蕾跑到鬼屋的售票處,正在當班的是周成炫和陳俊植,她問:「你們有看到斑比嗎?」


  「她和一樹約會去啦!」陳俊植說。


  「有說去哪裡嗎?」


  「不知道,不過下一班就是他們的班,應該快回來了。」


  於是,小花蕾請來找盈盈的女子稍等,果然,盈盈和解一樹很快就帶著幾包園遊會上買到的食物和飲料回來了。


  一見到那名中年女子,盈盈立刻興奮地喊:「棠珍!」


  南棠珍露出溫暖的微笑,對盈盈說:「陵久今天有事不能來,把門票送給我,我想說給妳個驚喜。」


  盈盈像是見到老友的狗狗,快樂地抓著南棠珍的手蹦蹦跳跳,撒嬌夠了才跟解一樹說:「這是棠珍,常常照顧我。」


  解一樹微微行禮說:「您好。」


  南棠珍說:「我聽陵久說過你們的事。聽說你們班做了鬼屋?」


  盈盈拉著南棠珍說:「對啊,妳要去玩嗎?」


  「好啊。然後待會兒,妳可以帶我去看陵友的班上嗎?」


  「陵友在他們班的園遊會帳篷那邊,一年二班,妳要不要等一下先去?我和一樹剛好要排班收鬼屋門票,一個小時後才能離開這裡。」


  「好啊,有事我再打電話聯絡妳。」


  「那妳先去鬼屋玩!我們做得很厲害喔!」


  南棠珍不只是來看盈盈,也是順道來處理南家的事。儘管如此,她願意玩鬼屋這點就讓盈盈非常開心。和盈盈聊了幾句,南棠珍就先離開了,順便塞給盈盈兩百塊的園遊券說:「多買點東西吃,妳又瘦了。」


  「我在減肥啦。」


  和南棠珍道別後,盈盈興奮地對解一樹說:「我真的沒想到棠珍會來!」


  「她就是妳說過的那個姐姐?」就年紀來說是阿姨,但是一樹可以理解盈盈不稱呼對方阿姨的原因,因為南棠珍看起來毫無老態。


  「對,她是陵久這邊的人,小時候常幫忙顧我。她很漂亮吧!」


  「嗯,看起來是個好人。」


  「我家裡的人都來了,說不定你家的人也會來。」


  「我父母這個禮拜剛好到國外出差,不可能會來。」


  「也是,學校在這麼偏遠的地方,還是有很多家長都來不了。」


  解一樹知道盈盈是在安慰他,學校安排了整整2天的活動,就是為了讓學生的家長至少能挑一天來看。他的父母因為工作因素,一年本來就會出國幾次,出差日期不是他們決定的,沒什麼好抱怨。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發邀請函給家人,他們連夜暝高中有辦活動都不會知曉。


  家人來了,也不能做什麼,尷尬地打招呼就走,那還不如不要來,省得從基隆搭車過來的舟車勞頓。反正只是學校活動,他不是小學生了,不會因為父母沒來就委屈地哭。倒是凌軒跑來找他了,還和他、盈盈一起去一年二班的園遊會攤位。聽到凌軒想要去探望南陵友學妹,解一樹嫌棄地看著他。


  凌軒抗議:「幹嘛!我只是要送她紀念品而已!這是我們統籌組設計的商品,連你們都要用買的不能免費拿。」


  盈盈故意問:「那你怎麼不送我們只送她?」


  「我……是為了感謝她的照顧!而且身為學長,總要關照學妹嘛。」


  盈盈好奇問:「你們除了一起練能力競賽還有其他互動嗎?」


  「她們家有給她特別的訓練課程,她說想要公平,就讓我跟她一起訓練,我們好幾次一起去外面工作,比我在跨界師公會接的工作還高級。」


  「陵友真的是好孩子耶。」


  「對啊,所以我想送東西給她當謝禮。醫藥世家什麼都不缺,我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就只有這個了。」凌軒拿出鬼屋紀念品販賣部賣的符咒造型手機支架。


  三人一起前往一年級的攤位,碰見正在顧攤的陵友,盈盈立刻跑過去和對方擁抱。陵友今天綁著雙馬尾,和班上同學都在臉頰畫了萬聖風的彩繪,從她和同學的互動看來,她在班上應該沒有被發現醫藥世家的身分而受到特別待遇或排擠,似乎過得不錯。


  表明來意後,凌軒拿出禮物送給陵友。陵友睜大眼睛接過說:「好可愛喔!謝謝學長!」


  凌軒說:「我才要謝謝妳,妳幫了我很多。」


  「等我一下喔。」陵友跑去和同學說了幾句話,拿了三根烤甜不辣串說:「請你們吃!」


  凌軒還想要客套,盈盈就順手接過分給大家並說:「謝謝陵友!愛妳!」


  陵友笑得陽光,「不會!」


  凌軒突然說:「我有事要先回去,你們也要走了嗎?」


  盈盈搖頭說:「我想跟陵友聊一下。」


  「喔,那我們先走。」凌軒扯了解一樹遠離攤位區後,馬上問他:「你家斑比和陵友是什麼關係?」


  「她不是我家的,然後,盈盈和陵友算是老朋友。你不是知道她們都是醫藥世家出來的嗎?」


  「我沒想到她們熟到這個程度啊!既然她們這麼好,可以拜託她……」


  「你想追陵友?」


  「不要用『追』,我又不是見一個愛一個那種。我是真的……好,我覺得她很可愛。」


  「我記得你喜歡過的女生不少。」


  「幼稚園和國小不算!拜託,幫個忙。」


  「怎麼幫?」


  「製造我們相處的機會之類的。」


  「你們現在不就很多相處機會?」


  「也是,但……該怎麼說……」


  「我會請盈盈幫你。」


  「謝啦!我請你吃飯!下午要來看我爸媽喔。」


  「好。」


  送走凌軒,和盈盈見面,解一樹看到她嘴角掛著的奇怪笑容,便問:「你跟陵友說了什麼?笑成這樣。」


  「凌軒是個好人對不對?」


  「是個濫好人。」


  「你覺得他跟陵友配不配?」


  解一樹一愣,說出方才凌軒拜託他的內容,盈盈聽著,眼睛都亮了。


  待他說完,她迫不及待說:「陵友也跟我說他覺得凌軒人很好。」她放低音量說:「還很帥。」


  「帥這點,我持保留態度。」聽到朋友被形容成天菜,解一樹想到凌軒在小學、國中時的蠢樣,有點想吐,不過還是誠實說:「凌軒人很好,表裡如一。」


  盈盈促狹地笑說:「說不定我們可以把他們湊成一對。」


  「但陵友不是跨界師的傳人?」曾經和盈盈、安邑潼一同在夢中找到陵友的解一樹,也知道了陵友的身分非一般人。


  「那有什麼關係?」


  「照南家的記載,跨界師不是有超過一般人的壽命,會不斷工作直到死?」上一任跨界師的記載甚至是在幾百年前,如果說對方陽壽耗盡前幾年就將能力傳承到陵友的母親身上,那跨界師本人至少也能活幾百歲,這不就意味著陵友可能也會經歷同樣的過程?幾乎像是成仙的陵友,怎麼可能和普通的人談上普通的戀愛。


  「我們才十幾歲,別想那麼多,不管未來會怎麼樣,現在都要好好生活,喜歡誰就應該去勇敢喜歡才對。」


  解一樹凝視著盈盈的眼睛,鄭重地說:「知道了。」


  「幹嘛這麼嚴肅?總之要搓合他們喔。」


  就在他與盈盈一同的值班當中,第一天的園遊會落幕。這只是炒熱校慶的前戲而已,大家最期待的,是第二天的舞會和頒獎。


  解一樹在等待的,也是第二天的重頭戲。






  校慶活動第二天,解一樹和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打理好自己後就去搬園遊會的東西。昨天糖霜餅乾和杯子蛋糕的銷量都很不錯,他們估算的貨量也很精準。今天上午,他負責在園遊會攤位收銀,到12點就自由了。盈盈和他依舊站同一班,不過由於生意太好,他們幾乎沒有時間互動。


  一下班,他就接到傅承沐的電話。12點01分打來,傅承沐真了解他不想在上班時間接電話的心情。


  「喂?」


  傅承沐在電話那頭說:「有人找你,你可以回教室一趟嗎?」


  「好。」


  「如果盈盈可以過來的話,麻煩帶著她。」


  「好。」


  這時候的解一樹,完全沒料到傅承沐電話裡所指的人是誰。直到走到教室,看見熟悉的臉龐。一個國中年紀的女孩,披著及肩長髮,長相甜美,左臉卻有塊怵目驚心紅色的疤痕,因為她的可愛側臉而多看她幾眼的人,幾乎都被那塊傷疤嚇到。


  「菡蕊?」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小3歲的妹妹,解菡蕊。


  搶在解一樹問她前,菡蕊就說:「我聽你的朋友說這幾天是園遊會,有鬼屋和扮裝舞會,感覺很好玩就來了!」


  一定是傅承沐告訴她的。


  他問:「嘉茂也來了嗎?」


  「他去買冰,等一下就會過來。」


  解一樹對盈盈說:「這是我妹妹,解菡蕊。」


  菡蕊的眼神在解一樹和鹿盈盈之間來回打轉,藏不住八卦的曖昧表情。


  嘖,傅承沐連這都告訴菡蕊了嗎?試想他們到底聊多深,解一樹不禁發毛。


  菡蕊興奮地對盈盈說:「我們一起逛好不好?我想要吃很多東西,但我一個人吃不完,大家一起分就可以買更多種!」


  解一樹不想放著遠道而來的弟弟、妹妹自己晃,但又不能錯失和盈盈相處的機會,尤其是今天。他接受這個折衷方案,「如果盈盈不介意的話,我沒問題。」


  盈盈笑說:「好啊,一起去買好吃的東西吧!」


  解一樹問:「妳和嘉茂要不要先去玩我們班的鬼屋?」


  菡蕊說:「好!」


  終於,拿著剩一半綿綿冰的解嘉茂也來了,他的面部輪廓和解一樹有7、8分像,幾乎是縮小版的一樹。解一樹向盈盈介紹:「我弟,解嘉茂,現在才國小六年級。」


  嘉茂眼睛滴溜溜地轉,有著與哥哥大相逕庭的機靈勁,他問:「要玩鬼屋了嗎?哥哥要跟我們一起進去嗎?」


  解一樹說:「我玩過了。」


  嘉茂笑著拿綿綿冰的甜筒指菡蕊說:「哥你不進去的話,姊姊會怕啦!」


  菡蕊敲了一下嘉茂的頭說:「快吃你的冰!都要滴到手上了。」


  「還是妳希望這個大姐姐陪妳進去?」嘉茂看向盈盈,表情不懷好意。


  太好了,下次回家,不知道兩個傢伙又要怎樣在爸媽面前拿他開玩笑。解一樹捏起嘉茂兩邊的臉頰肉說:「她是我的同學。」


  「我叫鹿盈盈,叫我盈盈就好。」


  解一樹說:「今天我們一起逛,首先,你們先去鬼屋體驗。」


  菡蕊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害怕,嘉茂馬上拍胸說:「姊我保護妳!」


  菡蕊吐槽:「你有什麼用!」


  解一樹說:「差不多是現場排隊入場的時段了,你們趕快進去,不然就要等一個小時後。」他在菡蕊再一次抗議前,買好兩人份的票,交給收票的二班同學,並吩咐工作人員「這組人嚇得用力一點。」


  就他對妹妹的認識,她才不真的是膽小鬼。鬼屋這點小事,她可以的。


  等到兩個小蘿蔔頭進去鬼屋,盈盈才問解一樹:「你事前不知道他們要來嗎?」


  「我根本沒說園遊會的事,大概是阿沐告訴他們的。」


  「他怎麼會跟你妹和你弟聯絡……」


  「我也很想知道。有他們兩個跟,你不會不自在吧?」


  「不會呀,而且他們兩個好可愛喔,都跟你長很像。」


  「請不要提到菡蕊的臉,她對這有點敏感,雖然我覺得妳不會講到。」


  「不會啦,我自己身上的疤也不少,每次有人問起,我都覺得煩死了。」


  「菡蕊的傷是潑酸那件事造成的,我想保護她,結果我一點傷口都沒留下來,卻讓她受傷,不只臉,身體其他部位也有疤,但臉的傷是最讓她辛苦的。」


  「你已經做到最好了,如果不是你擋住,就不會是只有一個傷疤。」


  「還不夠好。」


  「我們都已經做到最好了喔。」盈盈對他微笑,他想起她無法保護弟弟的遺憾,也就不再在這件事上打轉。盈盈拍拍他的手臂說:「我是說真的,我看過你的回憶,我敢保證,沒有人能比你更努力地保護你妹妹。我們控制不了發生什麼事,但你已經做了所有你可以做的。」


  「是,沒錯。」解一樹總算說。


  「你和弟弟妹妹的感情真好,看得出來他們都很崇拜你。」


  「可能是因為我不常回家,在他們眼裡有距離感吧。」


  「他們明明就超愛你,你也很疼愛他們。」


  「或許。」


  菡蕊跟嘉茂出鬼屋的速度異常快。見他們出來,在出口等著的解一樹站起身問:「可怕嗎?」


  菡蕊得意地爆料:「不會,但嘉茂在裡面叫很慘喔。」


  嘉茂反駁:「我只是配合氣氛!不然演鬼的人很沒成就感。」


  「你嚇死了好不好,在最後的女鬼追出來那邊大尖叫,害我的耳朵很痛。」


  解一樹說:「我們的鬼屋沒有安排追人的女鬼。」


  菡蕊和嘉茂頓時凍結,看不過去的盈盈搥了解一樹一下,他才面無表情地說:「開玩笑的。」


  「哥你要嚇死我喔!」解嘉茂這才恢復嘻皮笑臉。


  「吼,哥哥我肚子餓了啦,買東西給我吃!」菡蕊可愛地瞪了解一樹一眼。


  「你們想吃什麼?」


  「雞排!」


  盈盈說:「我記得一年級好像有班級賣雞排。」


  解一樹看著快流下口水的弟弟說:「我們去買。」


  在家裡,媽媽會限制他們吃炸物的次數,雖然嘉茂這小子還是會存零用錢偷偷買,但難得大人不在,就讓他們開心一回吧。


  走下階梯時,有個小學生撞了菡蕊一下,對方正要道歉,抬頭看到她的臉,卻加速跑走。解一樹聽見那個小孩跟朋友說:「她臉上的是什麼?好噁心喔!」


  「是胎記啦!」


  「長那樣還敢走在路上喔。」


  菡蕊抓住要上前興師問罪的解一樹說:「沒關係啦,我聽習慣了,小孩子不懂事。」


  嘉茂也怒容滿面,想衝過去把那些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鬼揍一頓,同樣被菡蕊一把抓住,她無奈地說:「你們男生很幼稚耶。」並又轉頭對盈盈說:「姐姐妳看,我哥是不是很幼稚?」


  盈盈說:「我可是贊成一樹打他們喔,妳這麼可愛,我剛剛看到妳,還因為妳太漂亮不敢跟妳搭話呢!」


  菡蕊眼睛閃閃發亮地說:「我覺得妳更漂亮!」


  嘉茂看著開始互相吹捧的兩人,訕訕然說:「搞不懂女生在想什麼。」


  在自己的學校毆打小學生的確不太好看,既然菡蕊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解一樹也就照她的意願,將剛才口出不遜的小鬼拋之腦後。倒是盈盈,也跟菡蕊好得太快了吧?他看著兩個聊開的女生,不禁贊同嘉茂說的話——他也不懂女生在想什麼。


  菡蕊和嘉茂之所以挑園遊會的第二天來,是因為菡蕊想參加扮裝舞會。想到晚上他的計畫,解一樹有點進退兩難,幸好他很快就想通了。誰挑起的事,誰負責解決。那段時間就把弟弟妹妹丟給阿沐顧。


  趁著菡蕊和嘉茂吃東西時,他傳訊息問了幾個朋友後,均得到正面的答覆,心裡的大石才放下。確認好細項,他把盈盈帶到一邊問:「今天晚上,妳要和我去扮裝舞會嗎?」


  「我們不是本來就要一起去嗎?」


  「改成只有我跟妳兩個。」


  「那阿沐他們怎麼辦?還有你弟弟和妹妹呢?」


  「他們會自己玩。」


  「你是想逃避扮裝舞會嗎?我和小花蕾特地給你挑了裝飾品耶!」


  「不是,總之,把晚上的時間留給我。」


  「好。」盈盈不明就裡,還是答應了。以他平日的作風,恐怕會讓她猜測他是要談工作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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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6 18: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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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 心意

  他們4人到處逛攤子、吃東西,直到夜色降臨了,菡蕊才說:「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先去換衣服,我的妝要化比較久。」


  盈盈問:「要不要去我的宿舍換?」


  「郭季蕾、楊秀榮、林率優,和她住的都是你們見過的人。」解一樹對菡蕊說。


  菡蕊想了想說:「現在廁所應該擠很多人,我跟盈盈姐姐借一下房間,謝謝。」


  解一樹阻止正要帶路的盈盈說:「率優會來帶她。」


  「率優?」盈盈的語氣過於詫異,讓解一樹有點想笑。林率優主動幫助人就這麼稀奇嗎?雖然通常林率優的確是會已讀不回甚至不讀訊息。也許是解一樹難得傳訊息給她,讓她倍感好奇,才會秒讀訊息。


  他說:「阿沐等一下會來接嘉茂,你們兩個站在這裡等。我和盈盈有事要處理。」


  嘉茂和菡蕊「喔」地拖長音,這兩人就這種時候最有默契。解一樹對盈盈說:「走吧。」


  盈盈和他走回教室後,她才問:「我們要做什麼?」


  「先換衣服。」


  說到這個,盈盈興致就來了,她從書包拿出動物耳朵髮箍說:「你戴這個!」


  「不要。」


  「我們特地幫你買的,戴嘛!」


  「阿沐幫我準備了。」


  兩人快速地去廁所換好衣服後,回到教室。盈盈看著他的一身白襯衫、西裝背心、西裝褲說:「我覺得男生穿西裝和白襯衫最好看了!」


  他知道,所以才選這件。解一樹罩上披風,她立刻猜出:「吸血鬼?」


  「對。」


  「應該要戴個尖牙齒。」


  「不用了。」阿沐也這樣告訴他,不過他可不想把自己搞得像個笑話。


  盈盈打扮成中國風殭屍,針腳細緻的藏青色連身裙是由清朝官服改良成的可愛版,戴著的清朝官帽上貼了一張符咒,還故意是畫成專門克制殭屍的符咒。她拉著裙擺說:「我本來要買現成的小紅帽衣服,可是昨天棠珍帶了這件來給我,她知道我喜歡殭屍,特地親手做給我。幸好有她幫忙,光是剛才走回來,我就看到好幾個人都穿著我買的那件小紅帽衣服。」


  「這件衣服很可愛。」解一樹說完,又補了一句:「妳穿起來很可愛。」


  阿沐告訴他,他的優點就是誠實,所以不要隱藏想法,想稱讚對方的時候就直說。


  果不其然,盈盈笑得燦爛,回他:「你看起來也很帥氣!」


  「我們直接去舞會吧,我跟其他人說好了。」


  話至此,盈盈不禁好奇。「你有什麼事這麼匆忙,還不想讓別人知道。」


  解一樹岔開話題,「妳有看到其他人的打扮嗎?」


  「我只知道小花蕾會扮成花仙子,率優本來沒有想要去舞會,不過昨天我說多出一套小紅帽的衣服後,她說她會看情況決定要不要進去。聽說姑姑要打扮成遊戲裡的角色,還是玲奈幫她化妝,好想知道她會扮成什麼樣子。」


  解一樹傾聽著她的話語,直到站在舞會會場門口,他才感到些許緊張。他居然會感到緊張。他的手機跳出通知,點開看,是菡蕊傳來的照片,她打扮成還原度有點太高的活屍,連眼睛都戴上特殊美瞳;嘉茂則打扮成道士,穿著黃色道袍並拿著一把木劍,兩人擺出中二的姿勢合照。嘉茂自從小時候知道哥哥在學校學的內容,就一直對符咒法術充滿興趣,巴不得自己也可以進夜暝讀書,才會扮裝成道士吧。接著,菡蕊又傳一條訊息,寫著「加油」,後面附贈一顆被箭穿過的愛心。


  解一樹回傳一個貼圖後,就收起手機。


  排隊進場的人當中,有做廉價搞笑裝扮的,比如扮成狂風中堅持走去公司的社畜,領帶用特殊方式固定成被風吹飛的樣子,頭髮抹上髮膠弄亂;也有中規中矩打扮成電影、動畫角色的。萬聖節的扮裝應要以妖魔鬼怪為主題,高中生卻寧可扮成電影中的角色,很少有人真的扮得很恐怖。有舞會的機會,大多數人還是想要美美地、帥氣地在心儀對象面前表現自己。就目前解一樹所看到的,菡蕊可以在恐怖裝扮中排名第一。為了讓舞會更順利,學校還安排了前兩週的體育課改上社交舞,可見不只是學生,校方也很熱中於萬聖週活動。


  進場後,盈盈的注意力馬上被舞會現場免費提供的食物吸引,解一樹深知她的個性,和她一起先進攻自助式的宴會小蛋糕。簡單吃過一輪後,盈盈才說:「要去舞池那邊看看嗎?」


  「好。」


  學校一定安排了學生會的人當暗樁,以免舞池太空,沒人敢上前。舞會才剛開始不久,已經有很多對人在跳舞。


  盈盈還在張望,解一樹就對她伸出手。


  她不確定地看著他。


  「都進來了,不跳舞很奇怪。」他說,她才把手搭上去。兩人鬆鬆地牽著手,就和訓練時偶爾必須的肢體接觸差不多。他優秀的視力幫助他辨識出她不同時候的表情,此刻的神情,是從未在其他時候表露過的。有點像走在鬼屋裡時,她緊張又期待不已,臉龐泛著紅暈,藏不住心動地含羞笑著,因為是在燈光不足的地方,才敢表現出來。牽著她的手,讓他有種找回什麼的感覺。


  這瞬間,他確定了,自己無可救藥地為她沉迷。






  常嘉矩以白鼻心型態背著宣傳牌到處跑,小花蕾跟著他,同時也到處幫人照相。園遊會這天,不論是校內學生、平素嚴肅的師長,或是外校來的客人,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她頻頻按快門,想把那些笑聲也保存下來。


  「哇,好可愛的狗喔!」


  「他不是狗,是白鼻心唷。」小花蕾不厭其煩地向客人解釋。把常嘉矩誤認為狗、貓的都有,以為是老鼠大聲尖叫的人,小花蕾就比較不能理解了。


  客人好心說:「要繫牽繩喔,不然可能會走丟。」


  「謝謝。」


  客人走遠後,小花蕾對常嘉矩扮了個鬼臉說:「給你上牽繩也太奇怪了。」


  常嘉矩也點頭表示同意。


  小花蕾替他調整綁在身上的招牌,恰好有年輕女生看見他們,驚呼:「那是什麼!好可愛!」


  小花蕾對常嘉矩說:「努力招攬客人吧!」


  常嘉矩用力點頭。


  女客人問小花蕾能不能摸常嘉矩時,小花蕾照樣說:「他不會咬人,但只能摸頭喔!要不要我幫妳們拍一張照?」


  「好啊,麻煩妳了。」


  小花蕾接過她的手機,對把常嘉矩夾在中間的兩個女客人說:「3、2、1,好了!我連拍了幾張,妳們看可不可以。」


  女客人檢視完照片後說:「沒問題,謝謝妳!」


  小花蕾不忘說:「我們是二年十班,在第二體育館有我們的鬼屋,每個整點的前20分鐘是現場客人可以排隊入場的時間,歡迎過去看看!我們做得很棒喔!」


  「鬼屋啊,聽起來好恐怖。」兩個女客人對望後,互擠對方。


  「憑鬼屋的票根,去我們班園遊會的攤位還可以折30塊喔!」


  兩個女客人接過傳單,沒表現出來明確的態度就走了。


  小花蕾對常嘉矩扮個鬼臉說:「宣傳好難喔。」


  常嘉矩想了想,把小爪子放在她手上,像是在鼓勵她。


  小花蕾粲然一笑說:「謝謝!對了,你要不要和綺茗合照?」


  常嘉矩猛力搖頭,像是快要把細細的脖子搖斷。


  「只要我提出幫你們拍合照,她一定會答應。」


  常嘉矩似乎在猶豫,小花蕾戳戳他的臉說:「別怕,有我在!」


  他才放棄抗拒,小花蕾滿意地讓牠站在她肩膀上,兩人一起去找黃綺茗。


  黃綺茗沒有做出特別大的反應,和常嘉矩合照後,就因為糾察隊的事趕著先離開。常嘉矩以白鼻心的姿態都能表現出失落,小花蕾拍拍他說:「她是真的很忙,至少你們在重要的日子有張合照了。我也差不多要去變裝,你要來嗎?」


  常嘉矩搖頭,小花蕾早就猜到,從腰包裡拿出一個寵物頭套幫他戴上說:「這樣就變裝完成了,進去玩一玩或吃東西也好。」


  和常嘉矩分道揚鑣後,小花蕾花了一番心思,換上花仙子的裝束也稍微化了妝,排隊進體育館。體育館裡燈光昏暗,大家又有變裝,一時之間很難找到認識的人。過一會兒,小花蕾鎖定打扮得像祕密特務的傅承沐,他正在舞臺邊排隊等著領獎。


  她跑過去問:「阿沐!公布得獎名單了嗎?」


  「還沒,不過有人先透露給我了。」


  小花蕾笑著替他拍張照,才放下相機說:「我們第幾名?」


  「第一。」


  「果然!」


  因為稍微逛一圈各班準備的展演,比賽結果就一目瞭然,所以現場沒有太多人在意臺上的頒獎儀式,三班聯合鬼屋獲得第一是意料之內的事。每班代表上臺領獎時,臺下觀眾敷衍地騰出手鼓掌,儀式很快就結束了,現場音響切換回舞會音樂。


  拍完頒獎儀式的照片,小花蕾穿梭進人群之中,四處尋找班上同學拍照。可能是她拿著相機很顯眼,被拍的同學幾乎都有認出她,對著鏡頭比出手勢。至於其他同學和同學之間,好像就不容易認出彼此,尤其是認真裝扮的人。她認出白石玲奈了,但沒想到旁邊那個一起cosplay的人居然是姑姑!姑姑裝扮成一個短髮的……可能是電玩人物吧!她幾乎認不出明豔的對方。


  連續按下快門,走到角落的小花蕾又發現熟悉的同學,解一樹和鹿盈盈。她偷偷給他們兩個拍了張照後,正要走過去,卻意識到不對勁。解一樹對盈盈說話,然後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看到內容物的盈盈驚訝地瞪大眼睛,接著解一樹靠近她耳邊,對她說了一句話。


  盈盈的回應是露出連小花蕾都為之心動的美麗笑容,她的嘴型動得不明顯,不過從一樹牽住她的手看來,可想而知她說了些什麼。傾身靠向她的一樹也露出淡淡的笑,那是從未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他看著她的眼神……


  小花蕾放下相機,走入熙攘的人群。


  有些珍貴的時刻,是不能被相機記錄下來的。這段記憶,只能屬於他們兩人。


  聽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旋轉彩球的燈光熱辣辣照在自己身上,臉上印著絢麗色塊的她彷彿小丑。她關上相機鏡頭的蓋子,硬是明朗地問自己:「好了,要去吃什麼呢?」






  藉著抒情曲子的空檔說完話後,下一首播放的是首口水歌,解一樹靠近盈盈,問她:「可以暫時離開這裡嗎?」


  於是,兩人走出體育館,盈盈邊摸著工作人員在她手背蓋上的印章,邊問:「你從哪裡找到耳環的?」


  解一樹輕描淡寫說:「在書房裡,書櫃下。花了一些時間。」他重新拿出裝著耳環的盒子,讓盈盈可以仔細看。


  盈盈看著那只耳環,它被潔癖嚴重的解一樹悉心清潔過,同心結的部分僅剩一點點汙漬,理應覆滿的鐵鏽也都除去了。


  解一樹瞥了她一眼說:「我問過黃睿依是不是穿耳洞,他說是,因為他戴的耳環是很珍貴的東西,夾式的怕弄掉,就改成針式的。」


  看著眼前的夾式耳環,盈盈露出懷念的神色,「夾式耳環真的很容易弄掉,我之前不確定是在房子裡弄掉的,還是在山裡。剛好書房沒有被火災波及到,原來是在那時弄掉的。謝謝你,這對我來說意義很大。」


  他知道,所以才會盡全力尋找,趕在三合院被清除前,替她保存下珍重的回憶。


  她直接把耳環別上耳朵,再次說:「真的謝謝你,這是我童年很重要的回憶。」


  恰好她的殭屍服裝,和中國結造型的耳環很相配,不過解一樹也忽然對黃睿依感到嫉妒。揮別多餘的想法,他說:「這個不是我找妳出來的目的。」


  「那你要做什麼?要我答謝你嗎?我可以烤杯子蛋糕給你喔!」她促狹地說。


  別提杯子蛋糕了,就算是她做的,他也不想再看到那些充滿色素的甜點。


  「我有重要的話跟妳說,裡面太吵了。」


  盈盈望著他,眼神裡的期待比言語更有力。


  「我第一次把不想提起的記憶分享給別人,對我來說透露出脆弱的地方很丟臉,不像是我該有的表現。要不是妳先說出自己的事,我絕對不會主動開口。不過這也讓我知道,我的行為很荒謬,以為封閉自己就可以變強大。」


  他想起當他一如往常戴著耳機坐在座位上,假裝沉浸在音樂中,其實只是不想要別人來打擾他時,盈盈摘下了他的耳機。「明明就沒有播音樂。」她說。


  於是,她將他從孤獨中拯救出來,拉他走進人群,看見更廣闊的世界。


  他望進她的眼裡說:「真正重要的事,不是一個人固執地追求就可以得到的。我在認定別人不會理解我的時候,也沒有設法去理解別人,才會困在自己的世界裡。妳帶我從裡面走出來,我很感謝妳,也很佩服妳。妳讓我重新思考很多事,也覺得過去這半年,感到快樂的時間終於追得上努力的時間。」


  盈盈正在害羞著,卻被他突如其來的問句打斷思緒:「妳接下來排的工作多嗎?」


  「還沒全部排出來,怎麼了?」


  「我們交往吧。」


  「……嗯?」


  「既然我們都有空。」


  盈盈陷入沉默。就在解一樹以為他人生第一次搞砸重要大事的時候,她帶笑音說:「要不是我知道你是這種人,我一定會生氣。你這種時候怎麼這麼笨。」


  「抱歉。」


  看著難得侷促不安的解一樹,盈盈忍不住笑出聲說:「笨蛋,什麼都會,卻不會告白。」


  雖然是抱怨著,她卻抬不起頭,解一樹看著她紅透的雙頰和耳朵,內心瞭然。


  他伸出手,在碰到她的手之前停頓了一下。


  她沒有抗拒。


  他們牽起手,走得很僵硬,也不敢看向對方。直到尷尬的氣氛讓他們不由得笑出來。盈盈清脆的笑聲很快就止住,她改成用十指交扣的方式握住解一樹的手。


  她問:「明天一起下山去玩?」


  「好。」


  「下午你要趕回來讀書?」盈盈忍著笑。


  「讀書管他去死。」


  「接下來會很忙哦。」


  「至少可以過得比以前有意義。」解一樹說,感受著盈盈手心傳來的溫度。


  在微涼的風中,他們倆人的體溫,像是發燒的孩子,不可控制地把雙頰、耳後熱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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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也結束了,接下來就會是最後一集的故事~
最近在寫活屍為主題的小說,作為參考,打完了傳說中的神作最後生還者。
玩完後悵然若失,也對自己感到很絕望,我一輩子都寫不出這麼好的故事。
雖然大部分劇情走向我有大概料想到,但是人物演出和情感刻畫非常細膩,沉浸感十足。
Ellie和Joel我都好喜歡,遊戲的劇情我也都很喜歡,距離破關已經過好幾天了,還是無法走出這個遊戲的世界觀。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10-17 00: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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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9 00:0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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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樂園之島 6-1 畢業旅行

  高二是最能享受高中生活的一年。相對於一年級的初來乍到以及三年級的升學壓力,二年級時,在學校的人際關係多已打穩,學生大致搞懂高中的運作模式,能將餘力投注在真正感興趣的事上。校內活動和社團活動的忙碌程度都在高二時迎來高峰,包括舞會、社團成發,而其中最令人期待的活動,莫過於二年級下學期的畢業旅行。


  夜暝高中的畢業旅行一向安排得不錯,不只是在老掉牙的景點巡迴,學校會把學生送到相關產業的地點展開為期五天的度假。前幾屆畢旅的地點有去熱帶小島的,有去山中度假村的,也有去滑雪別墅的,經費從來不成問題;而這屆的畢旅地點,將會前往「樂園度假島群」。樂園度假島是夜暝旗下的度假村,每座島上都有不同主題的園區。畢業旅行期間,學生們可以自由地規劃在各島嶼上的行程,共十幾座島上有遊樂園、海灘、購物中心、水族館等娛樂場所。遊樂園的種類多采多姿,從主打客群為小孩的糖果樂園、清涼的水上樂園、充滿刺激設施的腎上腺素遊樂園、到適合悠閒觀光的散步天堂,每座島主打的主題不同,島嶼間的移動可以透過跨海列車或高速船運輸,非常方便。來到樂園島,對帶隊的老師來說很輕鬆,不用太集中精神在學生的行蹤,因為島上所有工作人員都可以幫忙盯著有沒有不守規矩的小孩,學生也不會迷路到哪裡,反正總會在某座島上找到。在島上的額外消費會透過手環計算,手環同時也有定位功能。


  有一些女老師約安邑潼在畢旅時喝咖啡、逛街,不過他沒興趣加入女子會,也不想亂入學生的行程,預計來一趟獨旅。聽到他的計畫後,正在把用過的實驗器材搬到水槽清洗的紗英問:「你一個人不會無聊?」


  「我可以試試浮潛、攀岩,那裡可以玩的很多。說實話,遇到認識的人反而沒辦法放開玩。妳確定不去?」


  「我又不是導師。」


  「也有其他科任老師去啊,前幾年的行程就算了,今年特別自由,又不用和其他遊客混在一起。就當放個假。」


  「我還有實驗要做。」


  也許對研究狂來說樂園的吸引力還不夠大。


  「暫時放下工作度個假嘛,明年這批小孩上高三,我們的壓力也跟著變大。當地的海鮮聽說不錯喔,去吃辣炒螃蟹怎麼樣?」


  「你在約我嗎?」


  沒料到紗英會這樣說,安邑潼一時無語,頓幾秒才說:「如果是呢?」


  「我考慮。」紗英掛著輕飄飄的微笑,邊拭乾器材上的水滴。


  回去後,安邑潼無法克制地想著她的反應。搞什麼,幹嘛跟紗英說那種話,顯得自己很傻。班會課時,他和同學們聊起畢旅的事,問道:「你們決定好分組了嗎?」


  絕大多數的人都點頭。


  「我想,既然手環能定位,好像沒有每組要固定人數的必要,不過大家還是要團隊行動,不可以落單,這週以前把你們的分組名單給我,想去跟別班同學玩耍也行,只要先告知我。房間分好了嗎?」


  傅承沐遞上一份名單。


  「很好。記得,男生不要跑去女生的樓層,晚上十點半老師會查房,十一點過後房間會上封條……我猜那擋不住你們?」


  「學校認真的話就不會只貼封條啦。」雷鈞霆說。


  「行行好吧,畢旅不要讓老師困擾。十點半以前你們怎麼玩是你們的事,我查房後,就不想再看見有人出現在錯誤的房間。男女分開,這是最基本的。」


  「邑潼你打算怎麼安排?」梁寶凜舉手發問。


  「我會逛逛街、去海邊發呆,有人想加入的可以來找我,但是我不想玩遊樂設施,會頭暈。」


  「聽說你去約紗英老師?」梁寶凜問,引發一陣笑聲。


  誰洩漏的!安邑潼無奈地說:「我沒有其他朋友了啊!總不能混進女老師的下午茶群吧?」


  「紗英老師超正,不是你的等級啦。」江盛彬補刀。


  雷鈞霆大聲問:「顏咨嬿老師呢?」引起眾人的笑聲。


  安邑潼敲敲講桌說:「我們不討論這件事。跟我分享你們打算做什麼吧,有哪些組已經想好計畫?」


  「海邊和水上樂園各一天,其他都陸上吧。樂園太多了,根本去不完,五天怎麼夠。」梁寶凜說。


  安邑潼反駁:「五天很久了,普通的高中頂多四天三夜。我們住的飯店也不錯啊,兩天住海上villa,兩天住高級景觀飯店,這不是普通學校負擔得起的耶!」


  朱璉靚把安邑潼推下講臺,對全班說:「話說,我和阿沐幫大家安排好了,萬聖節的獎勵會用在這裡,我們的第4天會去失樂園島玩!」


  安邑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他同學也跟他一樣震撼。失樂園島,那是只開放給VIP客人的島嶼,有錢也未必能進去的地方!裡面據說有世界上最恐怖的雲霄飛車,各種經典的遊樂設施一個都沒少,甚至還可以提供所有的客人茶點吃到飽。


  傅承沐繼續說:「一班、二班的同學是第2和第3天進失樂園玩,這是我們抽籤後的結果,讓大家不會擠在一起。另外,學校還補助我們每個人1000元的禮券,可以在失樂園內所有的餐廳和商店使用,大家務必好好享受。」


  安邑潼從來沒見過學生們如此狂喜,像是野生動物園開閘一樣,嚇得他三步併作兩步逃下講臺。






  在眾人引領期盼之下,總算熬到畢旅的日子。抵達樂園島後,去飯店放好行李,學生們就分組各自行動了。


  這會是放鬆的一次旅程,畢業旅行不會像平時冠著「校外教學」名頭的公差一樣,突然跑出什麼任務要他們解。不用帶槍,不用帶符咒——不過通常大家還是會備著幾張在身上。


  解一樹、盈盈、傅承沐、姑姑、小花蕾、林率優同組,他們規劃好第一天去最大的主樂園,第二天去水上樂園和夜間動物園,第三天逛海灘大街和玩水上活動,第四天加入韓宇真、常嘉矩一起去失樂園,最後一天跑去較遠的島玩另一座以神話為主題的樂園;凌軒在第三天和第四天會和他們一起行動,主要是想和他們一起玩失樂園。傅承沐考慮過,是不是全班安排同樣的行程會比較有班級畢旅的感覺,然而大家的喜好多有出入,妥協後的結果,是第一天玩完樂園後,晚餐全班一起開燒烤派對。


  逛街、玩樂園是畢旅的必備行程,說實話,解一樹對這些活動的興趣不大,尤其是遊樂園,平時他工作和小花蕾搭檔,被她的藤蔓甩來甩去就比遊樂設施刺激了。不論是哪項刺激設施,他都玩得心如止水。他們這團人裡,其他人都不敢挑戰最刺激的腎上腺素樂園,反而是解一樹唯一有一點點好奇心的。


  樂園島的確名不虛傳地豐富,光是主樂園內就有三座摩天輪,分別在山丘頂、城堡旁、兒童區;雲霄飛車則有數十種,從刺激得會讓人心臟病發的,到小孩老人也能舒適乘坐的種類,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偏好。第一天,所有人都玩瘋了,到了集合時間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組長傅承沐拖走。晚上全班一起吃燒烤,十班烤肉的場地緊臨海濱,走幾步,拖鞋就會陷入麵粉般細緻的白沙灘中。旁邊的小酒吧被他們包下來,應他們的需求提供各種無酒精雞尾酒,駐唱歌手慵懶地唱著夏威夷風情的歌曲;而同學們都在分享今天一天各自走了哪些行程,並交流接下來的日程規劃。


  第二天的水上樂園正好適合現在的炎熱天氣,解一樹卻更喜歡當天晚上的夜間動物園,和動物近距離接觸的體驗是平時在臺灣不會有的。前兩天,都是他們6人一同玩樂,不過到了第三天,由於散步天堂占地太遼闊,他們遂決定早上分頭行動,各自去買送給朋友、親戚的伴手禮,中午再集合吃飯。小花蕾說要去找朱璉靚那組人就跑了,林率優想自己逛,盈盈則扯了解一樹去逛東邊的紀念品店。當傅承沐回到集合點時,就只剩姑姑一人在等他。


  他問:「斑比和一樹呢?」


  姑姑說:「他們去買給社團學弟妹的伴手禮,好像說要買明信片。」


  這兩人都是海外筆友社的成員,傅承沐想。「也是到中午再一起吃飯嗎?」


  「對,下午再去玩水。」


  「那早上就我們兩個玩吧。」


  「好。」


  咦?等等。姑姑忽然想到,兩個人?只有他們兩個?這不就像是在約會嗎!在浪漫的海島約會!


  傅承沐問她:「妳想去哪裡?」


  「沒有特別想去哪裡。」


  「我們去海邊放空吧。喝妳想喝的芒果冰沙。」


  「欸?」


  「妳之前不是說過想要在海邊發呆嗎?還有喝這裡最有名的芒果冰沙。現在的太陽沒有很熱,我也沒特別想去的地方,就待在這吧。」


  他還記得!姑姑不禁欣喜起來,這好像是體育課時說的。當時她想說沒有人認真在聽,所以可以隨便講講,沒想到他記在心上。不過阿沐是萬事通,對八卦本來就很在意。與其說他了解她,還不如說他了解全班同學。


  儘管內心清楚知道事實,她仍然壓抑不住氾濫的笑容。


  另一邊,盈盈和一樹則在島上的郵局買明信片。


  盈盈說:「姑姑和阿沐不知道順不順利。你為什麼這麼想要阻止我們促成他們啊?」盈盈和小花蕾、林率優早就說好,要留一天給傅承沐和姑姑相處,才會各自散開。


  「要拒絕就直接拒絕,幹嘛搞這齣。姑姑誤會很麻煩,阿沐根本不可能喜歡她。」


  「讓他們有段好的回憶嘛。」


  「我不懂意義何在。」


  「阿沐都沒拒絕了,有什麼關係。你看那個,我們來互相寫明信片給對方怎麼樣?」盈盈指著郵筒說。


  解一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被她推了一把。「用時空信箱寄,很有趣啊。」


  商店除了常見的紅、綠色郵筒,還有有一個銀色郵筒,往裡頭投遞的信件會於一年後收到。


  「無聊。」這是解一樹對於時空郵筒唯一的想法。


  「明年我們就上大學了,不知道會變成怎麼樣。」


  「最糟就重考。」


  「你一定會上臺大。」


  「妳也會上。」


  「希望會。今年聖誕節沒辦法像去年跑出國玩,大概連班上的派對都辦不了。下學期大家就要認真準備考試。」


  「現在才五月。」


  「考完學測後,你要不要跟我出國去玩?」


  「好。」


  盈盈定定望著他,確認他是認真的,便露出燦爛的笑靨。


  「說好了喔!」


  「只要我們都不用考指考。」


  「我們明明就連學測成績都用不到,不可能考指考啦!」盈盈好笑地說,他們倆一定是走校內的特殊甄試,學期總成績萬年第一的一樹要上心儀的校系易如反掌;盈盈則有南陵久的推薦信,就像是擁有萬能通行證,基本上投出去的申請一定會上。


  「要去多久?」


  「還不知道,但是考完很閒,就算去一整個月也沒關係。我本來擔心你會說考完學測的時間你要拿來學什麼語言或才藝,因為你總是在說,時間要用在重要的地方。」


  「和妳一起的時間最重要。」


  盈盈極力想要藏住笑容的模樣,令他也不禁微笑。


  最後,解一樹禁不住她拗,還是寫了時空明信片。一年後的他們,會是什麼樣子?這可以說是他們人生中最大轉折的一年。他們將要從穿著制服的學生,轉而投入複雜的社會大染缸,也許將染上從未想過會屬於自己的顏色。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讀醫學系,但說實話,他從來沒真正在乎過未來的職業,只是知道自己的成績足以上全國分數最高的校系。反正,不管選擇哪條路,他都有能力穩健地走下去,那麼也就不用特別去編織一個華麗的夢想。


  盈盈決定要讀文學相關的科系,她不怕找不到工作,南陵久和她說好,讓她畢業後就仍舊在他身邊工作。也許以後他也可以到醫藥世家旗下的醫院工作,這樣兩人就可以繼續在一起。未來對他們而言並不難,以他們在學期間攥下的積蓄,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鍍個金也不錯。未來有無限選擇。


  他在明信片開頭寫下「給盈盈」,接著便陷入沉思。


  一旁的盈盈刻意站到他偷窺不到的角度,振筆疾書。他看向湛藍的天空搜尋靈感,思考良久才擠出第一句話。


  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應該都分發上大學了。


  其實我不在乎大學讀哪、做什麼工作,我只在意當下,沒有餘裕思考未來的事。


  看到妳的時候,我認為妳和我一樣,每天都在奔跑,好像被有限的時間追著。


  一年後,希望我們還是像現在一樣,在彼此身邊替對方加油打氣。


  希望妳那時已走上理想中的未來,不管妳要去哪裡,我都會陪著妳。


  寫信是件彆扭的事,從小到大,他沒有這樣坦承內心過,不過在願意展露傷疤給他的盈盈面前,隱瞞沒有意義。


  明信片的空間不大,寫下寥寥數句後,他簽上名,貼了張鹿的郵票上去,將明信片投遞進銀色郵筒。當他做完這些後,盈盈還在寫字,似乎要把明信片填滿才甘願,於是他自己逛起商店。店裡賣的多半是一些沒有價值的紀念品,像是雪花球、磁鐵、鑰匙圈,他不覺得送這些禮物有誠意。


  盈盈在找的是送給南陵久、南陵友、仲希玟的禮物,上次和南陵友接觸過後,他猜她是和他相像的同類人,比起華而不實的觀光區紀念品,更喜歡實用物品。南陵久更不用說了,一定不會喜歡印著「我❤樂園島」的紀念T恤。仲希玟的禮物比較好挑,盈盈說買項鍊等飾品類的仲希玟就會很高興。解一樹要送禮的對象則是家人,買些當地土產,餅乾、蛋糕之類的就行。


  「我投完明信片了!你有看到什麼想買的嗎?」盈盈湊到他背後問。


  「你知道菡蕊這個年紀的女生會喜歡什麼嗎?」


  「每個人喜歡的都不同耶,要不要送這裡吉祥物的吊飾,呃……」盈盈拿起一個毛絨吊飾定睛打量後,默默放回去。


  看著那隻奇形怪狀的貓頭鷹,解一樹無情地批判:「醜。」


  「這邊的吉祥物真的都醜醜的,我早上和小花蕾在說,你不覺得這隻貓頭鷹長著長腿看起來有點恐怖嗎?兔子很像恐怖電影中的角色,眼神還像是剛嗑藥,猴子手腳好長又有獠牙,而且每一隻都微妙地像人……一點都不可愛。」


  「每一隻都醜。」


  「我們去海灘大街買海洋風的東西給菡蕊啦!我在飛機DM上有看到一個手工皂組合滿便宜的。啊!神話樂園有出限定版本的爆米花桶,那個也很可愛。」


  逛著逛著,他們手上很快就提滿購物袋。平時賺那麼多錢,卻因為住校而想花也沒地方花,現在他們大買特買,索性放棄計算手環裡的累積扣款金額是多少。


  回去集合點時,傅承沐和姑姑已經在那裡等著了,小花蕾不久也來到。傅承沐告訴他們:「邑潼老師送給我們10人份的餐券,是在明天的失樂園裡的餐廳,我們可以在那邊吃晚餐,限制是要至少10個人才能使用。」


  盈盈計算著:「我們組6個加凌軒1個,常嘉矩和韓宇真明天也會加入我們,還差一個……」


  「嗨各位,我是率優的監護人!」


  跟在臭臉的林率優身後一起出現的是蘇炯均,林率優哼了一聲,拍掉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臂。


  小花蕾蹦蹦跳跳過去問:「炯均,你要和我們一起玩嗎?」


  蘇炯均作勢抹眼淚說:「對啊,我沒朋友,好可憐喔,你們可以收留我嗎?」


  傅承沐說:「這樣剛好10個。」


  他和林率優、蘇炯均解釋完餐券的事後,林率優不爽地說:「不能隨便找別人來代替這個人嗎?不然乾脆不要用餐券。」


  蘇炯均懶洋洋地說:「妳好過分喔。」


  傅承沐說:「那間是很不錯的餐廳,一個人動輒要花3000元以上。」


  姑姑表情一片空白說:「3000……臺幣嗎?」


  「沒錯。」


  姑姑激動地說:「那一定要吃啊!無論如何都要吃到!」


  傅承沐笑說:「為了方便接下來的行程規劃,我們5點就要去吃,有點早。這其實是顏咨嬿老師送給邑潼老師的禮物,但邑潼老師有約了,就轉給我們使用。」


  小花蕾問:「邑潼這幾天都在做什麼啊?」


  傅承沐說:「他跟顏咨嬿老師在一起。明天他們也是要一起去景觀餐廳吃晚餐。」


  蘇炯均吹了聲口哨說:「邑潼有料啊,居然能追到校內第一美女。」


  小花蕾說:「第一名是紗英!」


  「我覺得顏咨嬿比較正。」


  「紗英更漂亮!」


  傅承沐阻止兩人的爭執說:「聽說邑潼家裡有些複雜的事,所以上學期狀態不太好,好像是顏咨嬿幫助他走出來,兩個人就這樣越來越熟。」


  蘇炯均問:「邑潼家有什麼事?」


  盈盈連忙轉換話題:「我們要快點去吃飯了吧,不然怕會趕不上兩點的香蕉船。」


  傅承沐點頭說:「也是。」


  隨便在海灘大街的一家餐廳吃了烤雞料理,他們就跑去下午的水上活動行程。聽著女生們興奮的尖叫聲,解一樹心情也暢快許多,一望無際的美麗海洋,讓他想起一年級班遊搭郵輪的事。那時他剛認識盈盈,雖然那是逼近死亡的一次體驗,在當下他卻沒有真的感覺到危機感,可能是因為那時還是小孩子吧。


  現在也還是小孩子就是了。


  結束浮潛回飯店的路上,他們碰到梁寶凜等幾個女生,於是一起去飯店餐廳。平時他們跟梁寶凜那群人不算太熟,這個晚上坐在同一桌,卻有聊不完的話題,飯店自助餐的菜色相當豐富,每個人都吃得很滿意。


  小花蕾感嘆說:「時間過得好快,只剩下一天就要回去了。」


  姑姑靠在她身上附和道:「超快的,好想永遠留在這裡喔。」


  朱璉靚說:「明天的失樂園才是重頭戲!」


  梁寶凜說:「再撐一年,上大學後就又可以玩四年啦!」


  黃綺茗問:「妳確定要申請國外大學了嗎?」


  「對啊,我還在想要去哪個國家,反正會在歐洲。」


  「不回荷蘭嗎?」


  「住膩了,比較想去法國或英國。」


  小花蕾鼓著臉說:「妳去國外,大家就很難見面了。」


  梁寶凜爽快地說:「你們要辦同學會,我隨時都可以搭飛機回來。我家不缺那點機票錢!」


  小花蕾看向白石玲奈說:「但是玲奈也會去日本讀書,大家的時間要喬,很難所有人都到。」


  朱璉靚聳肩說:「這就是必經的過程囉。」


  小花蕾不甘地捏著自己的臉說:「我好想要大家永遠在一起,比如說住在同一個社區,或是像一樹他們那些想讀醫藥學系的人可以合開一家醫院。」


  梁寶凜搧搧手說:「不可能啦!」


  「也是,不過以後我揪同學會,妳們不准已讀不回喔!」


  從大家的表情上,都看不出對小花蕾這句話的不贊同。


  在真正的離別來臨前,大家當然都會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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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11 00: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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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遊樂園之繭

  儘管前一晚,女生們聚集到同一個房間通宵聊天,隔天大家還是起了個大早,為的就是能早點進入失樂園。失樂園在距離飯店稍有距離的東邊小島上,園內的設施遠不及其他幾座樂園島豐富,但裡面有很多精心打造的造景,以及不少很棒的餐廳與咖啡廳,與其說是遊樂園,更可以把這裡當成貴賓們想不被打擾、好好放鬆的休息地。吃早餐時還眼神渙散的眾人,進到失樂園後都變得活力十足,興奮地蹦蹦跳跳。失樂園內的遊客很少,搭設施都只要稍稍排幾分鐘的隊。在集結餐廳、紀念品店的主建築前面,有一大片草地,人們可以借野餐墊在此休息。另一棟室內設施場館中也有不少VR的遊具,以及雷射迷宮、4D劇院之類的設施,若要每一項都玩過,也差不多會花上一天時間。


  小花蕾和姑姑兩個人不是班上膽子最大的,卻熱愛尖叫系設施,一進場就直奔傳說中的「世界最恐怖雲霄飛車」。小花蕾拉著盈盈說:「陪我們搭雲霄飛車嘛。」


  「妳說的是那個嗎?」盈盈臉色慘白地看著一群人倒掛在車廂座位上,疾駛而過他們頭頂,有著眼鏡蛇造型車頭的雲霄飛車,軌道像是要突破雲層一般地高高聳立著、千迴百轉,還有近乎以直角向下衝的段落。


  「它叫做『蛇的誘惑‧死亡雲霄飛車』。」凌軒看著導覽地圖唸道。


  盈盈立刻說:「不用了,我還不想死。」


  小花蕾笑嘻嘻地說:「來玩嘛!一下就會結束。」


  盈盈說:「怕是還好,可是我很容易頭暈,不想要吐在這裡。」


  嘔吐絕對是個躲避玩刺激設施的好理由。眼看強迫不了盈盈,小花蕾轉而去拉常嘉矩和韓宇真,這兩人半推半就,到了最後,居然除了盈盈以外的人都去排隊了。


  搭完一輪下來,小花蕾、姑姑、傅承沐、雙子、凌軒決定去搭第二次,常嘉矩和韓宇真當場陣亡,被盈盈和一樹帶著去野餐區休息。


  找了一處樹蔭,盈盈趴在野餐墊上,把服務人員好心送來的水遞給還因為雲霄飛車頭暈不已的常嘉矩和韓宇真,問解一樹:「你不跟著他們玩刺激設施嗎?」


  「沒差。」


  小花蕾等人玩完死亡雲霄飛車還要去搭超高的自由落體、天旋地轉類設施等,對盈盈和身體不舒服的兩位來說太艱難了,所以需要休息的人先到野餐區等待其他組員玩完,再一起集合去完室內設施。盈盈說:「雖然這邊有無限量免費點心很棒,但難得都來了,不好好把想玩的都玩一遍就太可惜囉。」並向端著滿托盤小型起司火腿三明治、迷你漢堡、甜塔、磅蛋糕的工作人員拿了許多茶點,放在從園區租借來的盤子上。馬上又有服務人員替他們拿來紅茶、果汁、咖啡等飲料,深怕他們餓死渴死一般。


  解一樹說:「在水蛭的事後,我就不太會覺得害怕了,搭遊樂設施也不覺得刺激。」


  「哇,你的心已經死了。」


  「大概吧。」


  常嘉矩呻吟了一聲,忽然變成白鼻心型態,身體無力癱著。幸好沒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不過既然是夜暝旗下的遊樂園,應該大多數人都知道異能者的事,也不會大驚小怪。


  解一樹躺下,瞇眼看向樹蔭間灑下的陽光,比起驚心動魄的遊樂設施,他現在更想要的是此刻這種悠閒放鬆的時光。不用多說話,不用看手錶時間,無憂無慮待著。


  身旁的盈盈沒有再說話,像他一樣漸漸抵擋不了瞌睡蟲。


  他闔上眼睛,靠在園區免費租借的枕頭上。






  蘇炯均跟在林率優背後,形影不離。


  出學校臥底時,總是林率優當背後靈,現在角色轉換了,林率優卻不覺得這哪裡有趣。


  她說:「你可以不用一直跟著我。」


  蘇炯均不發一語。


  林率優轉身對問他:「你覺得我冷落你?」


  「妳就是。」


  「你跟我又不同組。」


  蘇炯均又不說話了,好像鬧脾氣的小學生。


  林率優升起一些罪惡感,儘管她根本沒錯。


  「不要用被遺棄小狗的眼神看我。」


  蘇炯均繼續可憐巴巴地盯著她,林率優直接呼他一拳,不過被閃過。


  她耐著性子說:「就算真的雙胞胎也不會一輩子黏在一起,再說我們上大學也會分開。」


  「我會跟妳選同一所學校。」


  「我不想。」


  「妳躲不掉。」


  「我們都要成年了,成熟一點好嗎?」


  「妳嫌棄我嗎?」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蘇炯均似乎是冷哼了一聲說:「也是,反正我不重要就對了。」


  「你又在情緒勒索。」


  「只是因為我遵守小時候的約定,就變成我情勒?」


  「要讀哪間大學?要唸哪個科系?以後要做什麼工作?這些你想好了嗎?」


  「我沒考慮過。」


  「那就去給我想!我們發生過不好的事,不代表一輩子都要被困在裡面。至少我不想,我有我的計畫。」


  蘇炯均盯著鞋尖,嗤之以鼻說:「你們現在規劃好未來10年的路又怎麼樣?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你才是最害怕變化的人。」


  「這也是鹿盈盈告訴妳的嗎?」


  「煩死了,又提她幹嘛!」


  「因為是她出現,妳才疏遠我,是她灌輸妳要自己去讀大學的想法,也是她找大家一起去花蓮玩。」


  林率優的語氣更差了,「連去旅行你都要吵,是小孩子嗎?而且你不也去了?」花蓮旅行都是去年夏天的事了,當時盈盈隨口說了希望一起旅行後,交通住宿等細節是傅承沐策畫的,又不是盈盈逼大家去。


  「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大家還一起通宵玩樂,烤肉泡溫泉,好像我們是什麼超級好朋友,有夠虛偽。有我們兩個就夠了,其他人只是剛好跟我們同班的人。」


  「我不是被她說服才改變想法,我本來也有想過要和同學拉近距離,都一起相處好幾年了,還把彼此當陌生人實在很好笑。」


  蘇炯均定定看著她說:「同學有什麼用?在妳需要的時候,他們真的會過來幫忙嗎?連親人都可能不會了,憑什麼相信同學?」


  「我相信他們會幫我,在他們有需要的時候,我也會幫他們。」


  「妳會害死自己。和越多人建立深入的聯繫,就是在增加風險。尤其是鹿盈盈,她身邊有一堆鳥事發生。」


  「你是在擔心我,還是怕你沒有朋友?」


  「都有。要是妳死了,我就沒朋友了。」


  「建議你努力交朋友。」林率優冷冷地說。


  「妳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很喜歡的小說『雪國戰記』嗎?」


  「幹嘛?」


  「妳喜歡的是男主角,我那時候就告訴妳,他一定沒有好下場,因為他很愛逞英雄,散發出悲劇英雄氛圍的人一定會慘死;我喜歡的角色看起來很隨便,但是他才有好結局。妳越跟鹿盈盈他們混在一起,就越被他們洗腦成浪漫主義,勸妳清醒。」


  「是,我算是看清你了,這樣夠不夠清醒?」林率優轉頭,對著還要跟上來的蘇炯均說:「再煩我,我就揍到你不能再說話,就算我們兩個都會被趕出園也無所謂。」


  蘇炯均還是跟在她身後,不過終於靜下來。






  感受到有人走到身邊居高臨下看著他們,解一樹睜開眼睛。


  林率優和蘇炯均站在他們眼前,林率優說:「喂,其他人等一下會跟我們集合,我們先去餐廳占位。」


  「唔……」盈盈也醒過來,睡眼惺忪地收起野餐用具。


  找了間失樂園內的漢堡店打發午餐,下午在室內樂園的行程終於是大家都可以輕鬆享受的了。兩名被死亡雲霄飛車擊倒的同學也休息夠,滿血復活。


  不知不覺距離晚餐預約的五點只剩下15分鐘,傅承沐提醒眾人動身去餐廳。去餐廳的半路上,姑姑和小花蕾努力要把手上的棉花糖在晚餐前解決掉,一邊撕著棉花糖,姑姑一邊看向四周說:「怎麼這邊人這麼少。」


  「大家都去吃飯了吧。」小花蕾說。


  「才不到5點耶。」


  失樂園的閉園時間是晚上9點,可是在他們走往餐廳時,路上已經半個人都沒有了。


  傅承沐說:「5點在園區的另一頭有遊行,人可能都去那邊了。」


  當他們到了餐廳門口,一位服務生出來接待他們入座,但是他們坐定後,遲遲沒有人來替他們點餐。凌軒問:「高級餐廳的服務生都這麼冷淡的嗎?」


  傅承沐說:「還沒5點,嚴格來說這裡是5點才開。我們再等一下。」


  的確,餐廳內甚至只有他們這桌人,其他客人都還未出席。


  解一樹看著手錶,秒針一格一格前進,終於,和數字12重合。


  餐廳的燈光突然全部暗掉。


  以為是驚喜或表演秀要開始的他們全部靜下來,幾秒後,解一樹卻只聽見低語般的窸窣聲。就彷彿是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正朝他們爬來。


  率先開口的是凌軒:「喂,這裡怪怪的,我們要不要出去?」


  姑姑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可是……外面是全黑的耶。」


  他們進餐廳前,外面的天色還亮著,此刻卻像日落一般漆黑一片。


  黑暗深處,不明物體的爬行聲又傳來,這次,所有人都聽到了,不知道是誰先站起來,撞到桌子,其他人紛紛跟進。傅承沐說:「大家抓著彼此的手,免得跌倒或撞到東西,一樹會帶大家走出去。」


  解一樹壓下不安說:「我也看不到。」連他的夜視能力都無效,這裡應該真的就是全然的闃黑,沒有半點光。


  一點光亮浮現,是凌軒用符咒弄出的指路金魚身上鱗片的微光。他走到前頭說:「我帶路。」


  小花蕾問了一聲:「有誰的手沒被牽到嗎?」


  無人回應,於是凌軒領著大夥兒往前走。幸虧餐廳的門一推就開,他們走出去後,看見外頭一切正常,才鬆了口氣。


  隊伍最尾端的常嘉矩卻忽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牽著他手的小花蕾連忙問:「你還好嗎?」


  常嘉矩喘著氣,抬起頭時一臉欲哭無淚。「我是最後一個人?」


  「對啊,怎麼了?」


  「可是,剛剛我兩隻手都有牽著人啊!」


  傅承沐說:「可能是在裡面太混亂,有人牽了又放開,反正我們出來了。」


  「但……但」


  「不要多想。」


  蘇炯均走回餐廳前,手指沾起一點黏在餐廳外壁的黑色焦油般的物質,厭惡地說:「這什麼鬼?」


  「有人有園區的地圖嗎?」盈盈忽然說。


  解一樹看著手機顯示收不到訊號,自然也沒有wifi。其他人的手機也是同樣的情況。


  傅承沐從背包掏出紙本地圖交給盈盈,盈盈著急地翻開它,看了一眼就抓住解一樹的衣服說:「這裡是煉蠱場。」


  解一樹仔細看了建築和設施的分布,領悟到這裡確實很像他印象中跟盈盈找資料時看過的煉蠱場風水圖。盈盈咬著嘴唇指著天空說:「無關人士都撤光了,只剩下我們。黑色的那層就是『繭』。」


  解一樹看向天空,乍看之下天色沒有變化,但細細觀察,可以看見上頭隱約蒙了層黑色薄膜,和盈盈記憶中的樣子雖有出入,用不同種蠱來解釋的話就說得通了。


  此時,園內廣播響起。


  前面是每次廣播都會先放的音樂,樂曲結束後,廣播的女聲說:「這裡是來自失樂園的廣播,請各位遊客拿出實力,盡情廝殺,直到剩下最後的幸運兒。吉祥物們的遊行要開始了!」


  「距離樂園關閉,還有9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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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只會有10個章節,因為從第五集後半段就開始加長每章的字數。
工作上有認識的插畫家,在想要不要委託對方畫跟這部小說有關的人物插畫或封面呢?
不過提出插畫發想的文字敘述也很不容易,現在暫時沒有想法。

接下來好好思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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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13 14: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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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困獸之鬥

  園內響起遊行的音樂。就像是遠處的遊行花車正在朝他們開來。


  「負面情緒越強烈,煉出來的蠱越強,他們沒辦法讓我們自相殘殺,就會派人來追殺我們,直到我們剩下最後一人,這樣也符合煉蠱的定義。」盈盈的言語擲落在慘白如骨骸的地磚上。


  小花蕾困惑地問:「可是,為什麼?我們有做什麼嗎?」


  壞事降臨,從來不需要理由,解一樹想,並感覺自己的身體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哪種情緒導致的。


  這時候,站出來領導眾人的還是傅承沐,他當機立斷說:「先去室內躲起來,再找通訊設備對外求救。手環可能有定位追蹤,丟掉。」


  當他們跑到旋轉木馬附近時,三隻分別為粉紅、粉藍、白色的樂園吉祥物兔子布偶分別拿著鐮刀、長刀和斧頭從不同方向包圍他們。


  盈盈和林率優、蘇炯均對上其中一隻,盈盈放出蛾蠱攻擊粉紅兔時,林率優則從包包裡拿出保溫瓶充當武器敲打兔子的肩膀,蘇炯均則用體技攻擊,趁勢搶下兔子的鐮刀。


  凌軒、傅承沐、姑姑、韓宇真、常嘉矩合力抵抗粉藍兔,其實當中唯一有用的大概只有自從成為跨界師後身上就常備強力符咒的凌軒,傅承沐也帶了幾張結界符能支援;姑姑雖然在戰鬥中可以稍微預見未來,但她頂多能夠拽著韓宇真躲開揮過來的長刀,化身為白鼻心的常嘉矩則不時上前賞粉藍兔幾爪,可惜效果有限。


  解一樹和小花蕾的組合就很穩定了,即使對上的是最大隻、武器看起來也最有威脅性的斧頭白兔,仍舊沒有落下風。在小花蕾用簡單的藤蔓絆住白兔的動作時,解一樹順勢一記踢擊就把白兔踹倒在地。小花蕾趁機撿走斧頭,不過斧頭太重,她拖行一小段距離就拿不住了,還是解一樹拾起斧頭,把又被藤蔓絆倒的白兔從左肩斜劈開。


  白兔被劈成兩半的瞬間,飄出一股濃烈的惡臭,就像是在盛夏放了七天的腐敗肉類。一批蚊蟲從布偶裝內竄出,飛向解一樹和小花蕾,不過馬上被解一樹用火燒得精光。這對搭檔解決完一個敵人,立刻跑去幫其他組人馬,現在解一樹不再手無寸鐵,握著重斧的他毫不留情砍向粉紅兔和粉藍兔。


  粉紅兔和粉藍兔「死」的時候,布偶裝內部同樣傳來腐臭味和蚊蟲,照樣被凌軒和解一樹用身上刺青連結的火咒燒掉。


  在三隻布偶變成三具屍體後,傅承沐蹲下來查看說:「裡面是人。」


  盈盈說:「是被下蠱控制的人,像水蛭那時一樣,他們的內部也被吃空了,早就是死者。」


  「至少我們有武器了。」傅承沐說,眾人對看,最後長刀和鐮刀分別到了傅承沐和蘇炯均手上。


  逃進他們中午用餐過的漢堡店後,他們用桌椅建立了基礎的防禦工事,才稍微放鬆下來。姑姑發著抖說:「太奇怪了,他們真的要殺掉我們嗎?可是……我們有十個人,不可能全部都……」


  蘇炯均把玩著鐮刀說:「這就是只對我們下手的原因,要是有梁寶凜或白石玲奈、朱璉靚那種大小姐在,就很難把事情壓下去,而我們都是死了也沒差的。」


  韓宇真強自鎮定地說:「如果我失蹤,我的爸爸媽媽一定會來找我。」


  蘇炯均嘲諷地說:「在音樂圈裡你爸爸算有名,但是他們也不能真的做什麼吧?頂多鬧一鬧,不管是恐怖分子入侵或是飛機失事,失蹤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反正校內的未成年人只會失蹤不會死嘛。」


  韓宇真僵硬地說:「那我們跟梁寶凜她們求救?」


  「可能是個辦法,如果她們來得及救的話。」


  傅承沐看向盈盈,盈盈搖頭說:「布下『繭』以後,對外通訊通通會被切斷。」


  蘇炯均接著說:「十之八九,我們班其他人的通訊也被切斷了,聯絡得上才有鬼。真感謝妳啊,斑比。」


  林率優猛地抬起頭,怒視著蘇炯均說:「干她什麼事。」


  解一樹也向蘇炯均逼近一步,質問道:「你在怪她?」


  「就是她的問題。我發現自己有『共鳴』後,就不再參加團體出遊的活動,就是為了不連累別人。她知道自己是目標,卻還大搖大擺走出來,才會害我們被牽扯進來!」


  林率優氣勢凌人,站上前說:「不然你要她怎樣?一輩子關在家裡?我們這次會參加畢旅,不就是因為相信學校的保護?憑什麼她不行?你又知道是她的錯了?說不定是我們這兩個衰鬼影響的,你要是太害怕,乾脆把我們全殺了,你就可以活!」


  林率優常常嗆蘇炯均,但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認真和他吵起來,認識他們好幾年的同學們都愣住了。蘇炯均睜大眼睛,認清現實後,也扭曲著臉說:「就是她的錯,上次也是她弟搞出來的問題,不然難道是我的錯嗎?」


  傅承沐冷靜地站到三人中間說:「布下這個局,不會只是因為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關係,失樂園蓋出來,恐怕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要陷害跟我們一樣倒楣的人。反過來說,盈盈還有醫藥世家的保護,那個人卻還是敢對她下手,可見我們在他眼中都不是重要的角色。也不要想誰可以活下來,就像盈盈曾經被追殺一樣,煉蠱成功的人會馬上被吃掉,不會有活口,不抗爭終究會死。按照盈盈之前的說法,從外面破壞『繭』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在煉蠱結束之前踏出場地的人都會死,唯一解法是毀掉裝著蠱的『甕』,那我們就去找甕。」


  解一樹說:「甕可能埋在任何地方,說不定埋在自由落體底下,怎麼挖?」


  盈盈靈機一動說:「老師可以!」


  如果是傳說中可以伴隨跨界師出入異界的靈貓,還是強大到可以化形的靈獸,說不定真的有辦法。解一樹和唯一知道內情的凌軒對看一眼,由較擅長表述的凌軒說出安邑潼是靈貓的事實。縮減版的敘述帶出的龐大資訊量,讓大家都細細咀嚼,無法做出即時回應。最先整理出頭緒的還是傅承沐,他說:「現在看來,跟老師求救是最好的方法,老師的眼睛可能可以找到甕,或者他也可以跟醫藥世家求救。」


  盈盈舉手說:「如果把繭的邊界炸出一個小洞,我可以試試看讓我的蠱飛出去求救。」


  蘇炯均譏誚的表情讓他比平常更討人厭。「怎麼炸?用愛發電嗎?」


  傅承沐說:「遊樂園內都有煙火,集中一點,只要炸出一個可以讓飛蛾通過的洞就好。」


  小花蕾望向常嘉矩說:「你能找到存放煙火的地方嗎?」


  仍然是白鼻心型態的常嘉矩有點猶豫地點了頭。


  盈盈說:「我可以用蠱幫你加一點力量。」


  她召喚出鬼蝴蝶,讓牠附在常嘉矩身上,看似吸吮,實則是往他身上輸入靈力。接收了一些能量後,常嘉矩跳起來,四處亂竄,似乎驚訝於身上湧現的力量。雖然從一隻白鼻心的臉上很難看出表情,解一樹猜測,常嘉矩此刻蹦蹦跳跳的動作,是在表示他有信心。


  在漢堡店內搜索到菜刀等武器後,武裝好的眾人跟在常嘉矩身後,離開餐廳。才沒走幾步,解一樹就感受到視線。順著異樣的感覺望去,他看見鄰近的樹上蹲伏著一隻樂園吉祥物的貓頭鷹,牠有著貓頭鷹的腦袋、身體和一雙人的腿,牠正盯著他們。


  「左邊!」他警告,在貓頭鷹朝他們飛來時,拉著小花蕾和姑姑閃過攻勢。


  小花蕾不愧是他的搭檔,反應還是很快,馬上用一條較硬的荊棘朝貓頭鷹戳去。貓頭鷹及時閃開,荊棘只刮掉牠幾根羽毛,否則以牠飛過來的衝速,或許戳穿牠的翅膀都行。


  貓頭鷹想要飛走,但一隻腳被藤蔓綁住,還沒掙扎開就被解一樹的斧頭攔腰砍斷。這次從貓頭鷹的布偶裝內也跌出一具人體,飛出來的卻是蝙蝠,而不是蚊蟲。


  在他們沒注意時,七、八隻貓頭鷹包圍了他們,頭部隨著他們的移動而轉動。


  根據剛才的經驗,貓頭鷹可以用爪子和尖嘴攻擊,雖然牠們的手部維持爪子形狀而非人手,但或許牠們依舊有辦法像兔子布偶一樣拿武器。勝算不大,解一樹想,剛才的貓頭鷹力氣比兔子還大,要不是貓頭鷹沒料到小花蕾的能力,誰輸誰贏還未知。


  眼前至少七隻貓頭鷹,以他們的陣容根本抵擋不了。


  就在貓頭鷹與他們僵持不下時,不遠處傳來咆哮聲。幾隻動作快得像風的蜘蛛猴布偶衝過來,扯住一隻貓頭鷹就往牠的脖子咬。蜘蛛猴的體型較小,才貓頭鷹的三分之二左右大,動作卻也敏捷得多,三隻蜘蛛猴撲到一隻貓頭鷹上,很快就把貓頭鷹的頭給扭斷。


  除了前鋒部隊的猴子,更多猴子也在路上,猴子尖尖的叫聲由遠而近,見狀,其他貓頭鷹放棄包圍網,轉而對抗猴子。學生們趁機逃走。


  跑到聽不太見猴子和貓頭鷹廝殺的聲音後,凌軒才問:「那些猴子是來救我們的嗎?」


  盈盈說:「不是,他們也是『蠱』,目前看來園內可能有三種蠱,分別來自三個不同的人。他們是競爭關係,因為用蠱的人必須要吃人或怪物來補靈力,他們應該在搶我們之中靈力最豐富的人。」


  傅承沐說:「我們可以利用這點。」


  蘇炯均說:「猴子會放過我們,不就代表他們有信心遲早殺光我們嗎?」


  凌軒嘆氣說:「閉嘴啦你。」


  歷經千辛萬苦,他們總算隨著常嘉矩找到儲放煙火的地方。這裡正好是失樂園的邊界地帶了,他們把煙火運到「繭」附近後,在傅承沐的指導下布置這些火藥。弄好後,所有人躲得遠遠地,由解一樹到稍微靠近的地方點燃煙火。


  這堆煙火爆炸的巨響,宛如雷聲,解一樹猜他的耳膜破了,不過這點傷很快就癒合,毋須在意。這麼大的爆炸,也只在「繭」上炸開拳頭大小的破洞罷了,正如盈盈所說,要炸也得用符咒炸,普通的煙火能造成的影響有限。


  盈盈送出的鬼蝴蝶努力以最大速率飛出洞外,看慣蛾蠱慢悠悠動作的解一樹幾乎覺得好笑,不過在他聽到電鋸聲後,就笑不出來了。


  一隻特別粗勇高大的兔子布偶扛著電鋸,朝他們揮舞威嚇。


  解一樹和盈盈握住武器,衝上去。






  準備要去看遊行的梁寶凜等人,被臨時告知颱風即將到來,樂園要提早閉園,遊客都被要求搭上緊急加開的高速船回到下榻飯店的島。在等接駁巴士的車站,她們遇到雷鈞霆等人,兩組人馬都是秉持著進樂園就要瘋狂玩設施到最後一刻的信念,今天一整天都在用力玩,排隊時遇到彼此好幾次,現在巧遇,只覺得看對方看到膩了。


  玲奈問男生們:「你們有看見姑姑她們嗎?」


  陳俊植想了想說:「下午玩室內雲霄飛車有遇到,後來就沒了。」


  「她跟我傳訊息到一半突然斷了。」


  江盛彬說:「妳用什麼電信,是不是很爛啊?」


  陳俊植說:「玲奈家的電信怎麼可能爛!」


  這些沒營養的回答並不讓玲奈滿意,她看著通訊軟體想,楊秀榮網路成癮,看到食物一定會先拍照打卡,但是她的IG也沒傳限動。這很不像她。


  見玲奈專注在手機上,黃綺茗湊過去看她的對話紀錄,隨口一問:「樂園不是關了嗎?餐廳還有開喔?」


  「剛剛她還傳餐廳的照片給我。」


  朱璉靚背起背包說:「先上車啦,搶車頭位置。」


  「我再聯絡看看。」玲奈獨自退到隊伍的最尾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再次撥打姑姑的號碼。這時,一隻特別大的飛蟲吸引了她的注意。


  當牠近在咫尺,玲奈確定,這是盈盈的蛾蠱。


  牠停滯在玲奈面前,體內傳來盈盈的聲音。「我們這組被困在失樂園,這裡被做成煉蠱場,有拿著武器的吉祥物要殺光我們,手環可能被追蹤監聽。去跟班導求救,只有他可以救我們!」


  傳達完短短的一段訊息,蛾就自體爆炸,彷彿從未存在過般,連一點粉都沒留下。


  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但基於夜暝軍校式的訓練,學生們比起立刻去質疑每個細節,更傾向於聽從當下上頭給出的指令。玲奈念著盈盈的最後一句話,「去跟班導求救,只有他可以救我們!」。


  她脫下樂園的手環,扔到路邊的水溝裡,跑去把準備上車的梁寶凜拉了下來。


  梁寶凜疑惑地問:「幹嘛?」


  「斑比他們出事了,剛剛斑比用蠱來跟我求救,她說要去找班導才能救他們。」


  「出什麼事?」


  「班導在哪?」


  「是斑比求救?還有誰在?」


  「沒時間解釋了!」玲奈第一次這麼想揍自己的摯友,現在是追根究柢的時候嗎?盈盈一般不會使出蠱,她說那不是好東西,只有不得已會用出,甚至戰鬥時她也優先使用三清鈴和手槍、符咒,盡可能不用蠱;而當她必須使出這麼大隻的蛾來求救,情況一定非同小可。


  「妳們幹嘛不上車?」朱璉靚和雷鈞霆也走了過來,剩下最後五個乘客排隊等登車,玲奈看手機,距離發車時間還有五分鐘,索性叫他們都扔掉手環後,用唱rap的語速說出剛才聽到的內容。


  其餘三人臉色大變,朱璉靚說:「回飯店以後我們去找老師。」


  雷鈞霆說:「不對,我們是第一批來這裡的,一直沒看到老師,老師可能也留在島上。」


  梁寶凜說:「我聽阿沐說邑潼和顏咨嬿去mall的12樓港式餐廳約會。」


  玲奈決定:「我們過去找老師。」


  朱璉靚皺眉說:「要是老師不在呢?颱風要來了耶。」


  雷鈞霆不客氣地說:「現在五月,來個屁颱風,八成是編出來的理由。」


  「五月也有颱風好嗎!你自己看看天空!」


  現在的天空的確籠罩著陰霾,隨時會下起暴雨的樣子,跟早上他們來時相比,天候差得多了。


  梁寶凜說:「有颱風還讓斑比他們留在島上,不是更需要我們去救了嗎?」


  朱璉靚嘴硬地說:「我們又不知道……」


  雷鈞霆瞪了她一眼說:「妳最好是有笨到看不出來這整件事很奇怪,我們都聽過煉蠱的事,斑比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朱璉靚辯解:「就算我們全班留下來幫忙又可以做什麼?找專業人士來救才對吧!」


  雷鈞霆說:「我們就是專業人士!丟下他們,他們就死定了;但是我們可以送武器給他們,可以跟寶凜和玲奈家其他島上的勢力調來武器。有解一樹和斑比在,他們有可能活到有人來支援。」


  玲奈定定望著朱璉靚說:「妳最好做出不會讓妳後悔的選擇。」


  「我們要怎麼做?」朱璉靚拗不過他們,嘆氣反問。


  雷鈞霆說:「我和寶凜、玲奈去找班導,也聯絡她們家的人。既然斑比說有人追殺他們,那些人一定在島上有準備符咒那類東西,你們去找符咒,蒐集越多越好,在樂園門口和我們會合。」


  「難道我要挾持巴士嗎?」


  雷鈞霆擊掌說:「聰明!不愧是副班長。」


  朱璉靚露出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


  這時,兩輛黑色轎車駛來,停在這除了巴士站牌和巴士以外空蕩蕩的路上非常顯眼。從車上下來的,是幾個穿著黑外套、別著耳麥的人,一看就非善類。眼見黑衣人朝他們走來,朱璉靚抱著頭說:「我恨你們!」


  梁寶凜拍拍她的肩膀說:「先走啦!」


  眼睜睜看著三個同學拔腿跑進巴士站旁的芒草地中,前往mall的方向,朱璉靚自言自語:「不後悔……騙肖,我這麼做絕對會後悔。」


  現在,她得立刻想個理由安撫那些朝她走來的黑衣凶神惡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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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16 00: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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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救星

  安邑潼到了和顏咨嬿約好的港式餐廳後,等了大約五分鐘,她就來了。穿著貼身魚尾洋裝的她身形顯得特別纖細,腰枝彷彿一折就會斷。大家都羨慕他的好運,能跟學校第一美女約會,只有他本人不感到激動。起初他真的很開心有大美女主動接近他,但是時間一長,他漸漸寧可她遠離他。身為靈獸的他,根本不可能和凡人有任何進一步關係,這無關身分匹配或倫理道德,純粹是觀點上根本的差異。他看見的是南如澪曾經四處奔波救下的那些受害者,看慣上一秒還在聲嘶力竭求救的人,下一秒就死無全屍,而那還僅是異界通道未被完全開啟的世界常見的事;顏咨嬿在談的,卻是新做的指甲怎麼樣,哪裡開了新的餐酒館。越是和她深入談話,他愈會不禁想起過往。


  即便如此,他依戀著每次見面顏咨嬿帶給他的家的感覺,又無法狠下心跟她斷聯。她彈奏的那些音樂讓他像是回到童年時期,窩在飼主的懷裡,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寵愛。他們倆見面,會談工作的事,會進行「音樂諮商」,顏咨嬿也會帶手作料理給他,而他則把款項匯到她的戶頭。顏咨嬿說過不願收錢,可是付錢是唯一和她劃清分界線的方式,他不想被誤會成和她是戀人,甚至也不希望他們倆是無條件互惠的朋友。他不斷重申:他需要的是她的專業幫助,並不是私人情感依靠。


  顏咨嬿有聽進這些話嗎?為何她嘆口氣後,還是依然故我地對他好?絕對不可能是看上他平凡的外貌或是癟癟的錢包,也許她是在聽了他的身世後被激發出母性吧。他沒提過自己其實是一隻貓,在他的故事版本中,只保留了南如澪因各種變故無法照顧他的情節,把南如澪說成他的養母,這足夠令顏咨嬿同情了。


  在畢業旅行見面,是顏咨嬿提出的要求。她說她也很孤獨,在校內總是被其他人孤立,畢旅依然要獨自一人。大概特別出眾的人若不是像紗英那樣孤芳自賞,就得忍耐別人異樣的眼光。


  服務生給他們安排了最好的觀景位置,旁邊就是一大面落地窗。顏咨嬿熟門熟路地點了幾樣菜,安邑潼全盤交給她決定。等待菜端上來的期間,顏咨嬿一直望著窗外的風景,看得入神。安邑潼談起接下來要跟學生們一起準備大考的事,卻被她打斷。


  「今天別談公事。其實我從你進入學校,就一直注意到你。你都沒感覺到嗎?我覺得你和其他人不同,雖然你不斷拒絕我,但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在乎你。我想更了解有關你的事,想跟你更進一步。」


  顏咨嬿的絮絮叨叨幾乎沒傳進安邑潼耳裡,他凝望著樓下的失樂園,不知為何,園區看起來有些黯淡,好像減去一半光源。


  戀愛……乃至結婚成家,這些他一點都不在意,他只是隻貓而已,一隻失去過摯愛的貓。在顏咨嬿的幫助下,打從回憶起過往後他產生的負面低潮已慢慢消除,趁這次機會,就明白告訴她,他們不會有發展吧。剩一年多的時間,陵友就要成年了,之後他會完全以貓的型態活動,身為「人」時的情緒大多都會消失,化為獸的他會更以直覺行動,不被情感干擾,那樣的生活簡單多了。


  他凝視顏咨嬿的臉。梁寶凜說過,乍看之下臉蛋毫無瑕疵的女人都有化妝。顏咨嬿絕對有化妝,臉部肌膚像是陶瓷,若敲碎它,彷彿就會瞬間產生細細的裂紋,就像她口中說著對他的好感,內心卻有著錯綜複雜的感情。動物能夠看透這點,人實在很複雜。


  就是因為看得太透徹了,他才不會妄想和她交往。


  那他又為何不與她斷絕來往?不知為何,想到這點,他就頭痛,像是頭蓋骨底下有幾百隻蟲在咬著他的腦子。


  算了,別想那麼多,總之今天要把話說開。


  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但我看得出現在的妳在說謊,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簡單的幾句話,他卻總是糾結著。太不像隻貓,更不像是「她」的貓。


  他開始不懂自己了。


  顏咨嬿好像說到告白的關鍵語句,接著閉上眼睛,像是在醞釀淚水,也像是在等待著他的親吻,她閉上眼的面容是那樣美麗,塗著唇蜜的唇瓣有著蜜桃的色澤和香氣。可是他感到不對勁。沒有什麼確切根據,只是直覺。


  直覺告訴他有危險。


  下一秒,就有人撞開門,闖進來喊:「老師,阿沐他們出事了!」


  看見來人是雷鈞霆、梁寶凜和白石玲奈,安邑潼驚訝地站起身,顏咨嬿也趕緊退開。


  雷鈞霆繼續說:「阿沐他們十個人被困在失樂園裡,那邊被做成煉蠱場,他們逃不出來,我們也進不去。」


  在雷鈞霆解說時,白石玲奈直接抓著安邑潼的衣領,把他拖到景觀餐廳面對樂園的那面玻璃,並摘掉他的眼鏡。這比多少句解釋都快讓他理解,他倒抽一口氣。地面上失樂園所在的位置,像是以某點為中心往外延伸漣漪的詭異光圈,這個能量分布,是「繭」!


  安邑潼馬上說:「我去找他們。我不受煉蠱場限制。」南陵久測試過他的能力,雖然他的戰鬥能力遠遠不及陵友,但基於靈貓的天賦異稟,要打破某些力量的規則還是輕而易舉。


  梁寶凜說:「你一個人進去也沒用,那邊有一整群蠱!我們要先對外求救,還要送武器給阿沐他們。人不能進去,但物品可以進去煉蠱場。」


  安邑潼動念一想,問雷鈞霆:「你有昏睡符吧!」雷鈞霆自從學會昏睡符後,老是帶著幾張在身上方便對倒楣鬼惡作劇。


  「剩一張。」


  「用在我身上,我進去夢裡求救。現在沒辦法解釋,總之用就對了!」


  雷鈞霆一對安邑潼施用昏睡符後,安邑潼進入夢中。練習得精熟了,他現在一進入夢中,通常會直接在南如澪過往的宿舍現身。那裡是陵友和他緊密相連的地方。


  「陵友!」


  喊了幾聲後,陵友的聲音像是透過廣播器響起,在他們共通的夢境中問:「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我們班在樂園島的失樂園畢業旅行,出事了,盈盈他們被困在失樂園做成的煉蠱場,趕快派人來救他們!」


  「好,你們往機場逃,我會安排。」


  「我先衝進去,妳也請樂園島鏈動用任何可以出動的南家人,不論是戰鬥、醫療都好,總之找人來幫忙!」


  「收到。」


  「完畢。」


  通過夢連結溝通不能講太多廢話,因為夢的時間難以拿捏,也許夢中一秒,現實已經過了十分鐘。陵友短而有力地回覆後,就順手把安邑潼推回現實世界。


  幸好,他的運氣很好,睜眼時,學生們和顏咨嬿還詫異地望著他,他應該只暈過去幾秒,方才那場夢境對話或許比現實世界的流速更慢。


  「我求救完了,現在就去失樂園裡。」


  玲奈說:「我送你去。」


  「妳要怎麼做?」


  顏咨嬿打斷他們說:「等一下,你們是在說你們班的同學有危險嗎?」


  「閉嘴,不甘妳的事。」梁寶凜瞪了她一眼說。


  顏咨嬿站起身說:「安老師只是素人,他去也沒用。」


  梁寶凜的氣勢居然完全壓過顏咨嬿一個成年人,強硬地說:「光看外表就知道妳是綠茶,現在學生都要死了,妳還在亂!」


  隱隱約約的猜測在安邑潼腦中正式成形,一切事情都對得上了。「煉蠱的事也妳也有份吧!」


  顏咨嬿被冤枉的委屈表情幾乎像是梨花帶淚那樣迷人,她搖頭說:「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沒有離開過啊。」可是安邑潼的心卻越來越冷。


  下蠱最快的方式,是從飲食中感染。


  顏咨嬿送便當給他吃,以音樂諮商之名接近他、讓他聽那些清透卻會讓他整晚腦中都迴響著的水晶音樂,這些跡象再明顯不過,他只是不願意承認。因為順從著她的感覺太美好了,不用考慮有關南家和世界毀滅的事,聽著音樂時,他連班上同學的事都會遺忘。這就像吸毒,讓他慢慢上癮,耽溺於那不正常的放鬆感中。因為他很累,不想要再為無法根除的煩惱付出心力,所以放棄思考;而現在,他身邊重要的人,就要因為他的懦弱和散漫而犧牲了。


  他的臉上一定顯露出對顏咨嬿的不信任了,但直到這刻,顏咨嬿還淚汪汪地看著他。


  「我知道妳對我下蠱,那還沒關係,但妳動我的學生,我會殺了妳。」他說。


  顏咨嬿的表情逐漸變了,度量著他有幾分認真。她有些驚慌,清純美麗的臉龐還是楚楚可憐,辯解道:「今天的事不是我主導的,可是再不進食,我就會因為靈力不足死掉。我只要吃一個人就好,不然,把那個鏡種盈盈給我,我就幫你們其他人逃走。她只是個轉學生。」


  他懶得跟她廢話,直接化身為原始的靈貓型態,在變身的同時燃燒力量焚毀藏在牠體內的所有蠱,撲上前對顏咨嬿的喉嚨揮出一爪。這爪被擋住,密密麻麻的蚊蚋瞬間出現在他面前,咬嚙著他的皮肉;他馬上放出靈力融化掉那些蠱。


  三個學生此時都舉起槍對準顏咨嬿,顏咨嬿不太在意學生們,只是注視著靈貓,眼神中依舊沒有透露一絲惡意,反而充滿無奈。她說:「我是不得已的,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打算傷害你。」


  靈貓對著她豎起全身的毛哈氣。同時,梁寶凜和白石玲奈家的人也趕到了,一群保鑣全副武裝衝進來,見情況不妙,顏咨嬿往餐廳的另一側逃去。保鑣們紛紛追上,玲奈則阻止了想要跟過去的安邑潼。


  「我送你過去失樂園。」她說。


  一個提著手提箱的男人跑進來,快手快腳拉開箱子的拉鍊,恭敬地將裡面的槍遞給梁寶凜,寶凜將之轉交給玲奈。玲奈接過槍後直奔到觀景窗戶邊,用其中一把槍的槍托從玻璃邊角打破整片玻璃,對準不遠處的摩天輪扣下扳機,槍口射出鉤爪,卡住摩天輪的支架。


  玲奈空出的手對靈貓伸出,靈貓會意,跳進她的懷裡,下一秒,她就一蹬跳出去,挾著靈貓往下晃蕩。摩天輪、雲霄飛車、自由落體,任何設施都是他們的施力點,他們在空中擺盪,很快地失樂園就近在咫尺。不過擋在他們面前的,還有「繭」。玲奈沒有硬闖,收回鈎爪後,順著遊樂設施的柱子往下滑,手腳都被磨掉一層皮,最後和靈貓平安落地。在失樂園的剪票口處,班上的其他同學已經在此等待。朱璉靚站在最前面,抱胸說:「先說,我不知道這些『炸彈』夠不夠,目前能蒐集到的最多就是這樣。」


  靈貓瞥向玲奈,她解釋:「本來有人要送我們離開島上,我叫璉靚他們挾持開車的司機,去跟我們家的人要武器。我們要炸開一個洞,把武器和老師你送進去。」


  朱璉靚看著靈貓,不確定地問:「『這隻』是老師?」


  「沒時間解釋,動手。」玲奈冷然說。


  朱璉靚揮揮手說:「都弄好了,用江盛彬設計的連鎖爆炸環,但是斑比說過就算炸開,洞也很快會合起來。等一下我們會直接讓車子衝進去。」


  玲奈問靈貓:「需要幫忙嗎?」


  靈貓搖頭,一溜煙鑽上車門內。見狀,朱璉靚指揮著同學們齊心將靈力灌注在引信上,並各自遮住耳朵。「三、二、一!」隨著她倒數,眾人的靈力引燃了布置好的陣式,乍看只是從普通的爆炸符,但初始的火苗霎那間點燃了所有串聯起來的符咒,在一道白光過後,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響起,「繭」壁上應聲被炸出一個燒焦的黑洞。


  裝滿武器的廂型車及時穿過那個大洞,在車子通過後幾秒,洞口就重新合上,像是從未被破壞過。






  情況不妙。


  被爆炸聲吸引來的樂園吉祥物們,把學生們困在下午他們還悠閒走過的花園迷宮內。逃到迷宮中心涼亭的他們,囿於四周樹籬笆的視線遮蔽,只能恐懼地張望,聽著樂園吉祥物由遠而近的聲音,卻分不清楚牠們會從哪裡來。


  符咒早已用光,臨時抓來的武器不是壞了就是鈍了。這是自從小丑事件以來,解一樹如此手足無措。丟開刀鋒折斷的水果刀,他正好瞥見有隻俯衝而下的貓頭鷹吐出長一公尺的鮮紅舌頭,捲上太靠近涼亭邊緣的林率優。他還來不及去救,在林率優的身邊的蘇炯均就撲上去,揮去拳頭擋下貓頭鷹的舌頭。還好他有這麼做,否則被貓頭鷹裹著酸液的長舌腐蝕的,就會是林率優的脖子。


  貓頭鷹的舌頭像是鞭子,在蘇炯均身上抽了幾下,解一樹聽見酸液侵蝕蘇炯均衣服和皮肉的滋滋聲,這讓他想起菡蕊……他最恨這種攻擊。他大力擲出漢堡店搜刮來而已用罄的滅火器空瓶,被砸中的貓頭鷹倒下。


  當一隻後來居上的兔子布偶手中電鋸要鋸向倒在地上的蘇炯均時,一群大飛蛾橫空殺出,蠶食掉兔子的臉部。涼亭周遭也浮現一層蛾蠱組成的防護壁,這意味著盈盈使出最後手段,也就是燃盡所有蠱的力量。他們已經無路可退,吉祥物不再手下留情,現在是真正的生死決戰。然而,這道最後防線,終究撐不了多久。


  對於體術能力者來說,戰鬥時站在最前線,是理所當然的事。早就沒有值得恐懼的部分了,恐懼往往都是發生在戰鬥前或戰鬥後,而非戰鬥過程中,因為被大量腎上腺素灌滿的身體沒有餘裕品味害怕。然而,此刻的解一樹只能看著盈盈的耳、鼻、口流出鮮血,還硬撐著蛾蠱陣擋下鋪天蓋地而來的攻擊。他握著她的手,呼喊著她的名字,往她的口中塞入她身上攜帶的醫藥世家備藥。蠻橫的用蠱方法即將讓她的力量見底,而蠱是一種會反噬自身的能力。她現在使出力量的代價是什麼?她的生命嗎?


  他其實很想告訴她:不要撐了。


  煉蠱最後可以活一人,會是誰活下來?


  如果不是盈盈,那也不會是他,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圍繞著他們的蛾蠱層又稀薄了一些,幾乎可以覷見外頭的樂園布偶張牙舞爪的恫嚇模樣。身旁的朋友們不是哭著發抖,就是閉上眼睛,再怎麼有面對戰鬥的經驗,他們終究是青少年,沒有面對死亡危機無動於衷的勇氣。


  他再往她嘴裡塞入藥,這是最後一包了。


  「林率優!」


  聽見解一樹竭盡全力的叫喚,林率優轉過來,兩人眼神對上的那刻,就明白彼此的想法。他們都想要保住盈盈。盈盈有蠱的能力,在同學們不互相殘殺的情況下,殺戮混戰中最可能活下來的本應是她,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當布偶殺進來,解一樹和林率優合力保護盈盈,就可以讓盈盈活到最後。


  林率優視死如歸地走向他們倆。不過,中途她的動作就被打斷。


  一隻比普通貓稍大一點的虎班麒麟尾貓衝進陣中,牠的出現像是一枚墜落到地球表面的隕石,隨之而來的光與熱――那些是能量,豐沛的靈力灌進來,外頭的樂園布偶居然像是放進微波爐裡的雞蛋一樣,承受不了壓力而爆炸成一團團血肉與纖維物。


  林率優是最先認出對方的。「老師?」


  那隻虎斑貓有著一綠一藍的異色瞳,牠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他們,對他們喵了一聲。


  解一樹馬上扶起盈盈幾乎失去生氣的身體說:「老師,她快不行了!」


  靈貓踏著優美而急促的步伐來到盈盈身邊,解一樹這才看到貓的身側也有不少傷口。靈貓咬住盈盈的手腕,傳輸自身的力量給她,效果立竿見影,她的臉上恢復一些血色,也能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急救完畢後,靈貓依舊沒變回人形,踏過樂園布偶被炸得稀巴爛的屍身,走幾步後回頭看他們。


  林率優清冷的聲音響起:「牠要我們跟上去。」


  靈貓指引他們來到一輛黑車前,車內載運著大量槍械、彈藥、符咒,都是上等貨,學生在校內不被允許使用的那種。林率優首先揀了幾把槍,也扔了槍給公主抱著盈盈的解一樹。其他同學這才回過神,將顫抖的手伸進武器堆內。


  林率優說:「是梁寶凜家的貨。」


  解一樹武裝著自己邊說:「其他人一定去求救了,撐下去。」


  「有那麼容易逃出去,就不用大費周章設陷阱給我們了。」


  「老師會幫我們。」


  林率優掃了靈貓一眼說:「餵肉泥牠會吃嗎?」


  「回去妳可以試試看。」


  「嗤。」


  林率優也在緊張,才會說著聽起來不著邊際的玩笑話。


  解一樹也很緊張。


  他非得把大家弄出這個鬼地方不可。


  他開始稍微了解為何盈盈的「教授」要讓盈盈在夢中完成試煉了。等到她醒來,他會告訴她,「教授」很愛她,不願意讓她承受心理負擔。那在之前,他們要出去。靈貓連化為人形說明都免了,直接透過共感,把他剛才經歷的一切告訴解一樹,在解一樹轉達給其他人時,牠則窩在傅承沐懷裡閉目養神。


  靈貓看見蠱甕的位置就位於失樂園中心偏右的海盜船下方,旁邊緊鄰著地獄雲霄飛車以及伊甸園。已經恢復自制狀態的傅承沐聽完說明後說:「破壞蠱甕,接著在布偶追上來前,開車逃出去。姑姑?」


  姑姑的左手指甲深深掐進右手手背,卻像不覺地說:「我現在只能看到三到五分鐘後發生的事,就我看到的,短時間之內我們不會被追上。」


  「好,破壞蠱甕是最有可能的方式,至少比外人打破繭容易辦到。就算甕埋得很深,我們有老師在,可以直接用力量癱瘓甕。島上的人放過寶凜他們,是因為寶凜和玲奈的身分不能隨便被意外死亡掩蓋過去,但是現在的我們都不是重要的人,將我們全部滅口是最方便的,等我們破壞蠱甕,一定也會被追殺到底。」


  凌軒說,聲音還有些發抖:「南家的人過來的話,我們就會沒事。」


  傅承沐問:「南家會為我們而來嗎?」


  解一樹堅定地說:「一定會,盈盈和老師對她來說非常重要。」


  傅承沐點頭說:「南家在隔壁島上就有醫療中心,如果南家調派人手,再加上寶凜和玲奈家的人,島上不至於沒路讓我們跑。」


  解一樹說:「但是這座島是顏咨嬿那群人的地盤,他們可能設了其他陷阱。」


  傅承沐用原子筆在地圖上畫出路線。「先不管那部分,我可以開車,凌軒、宇真、姑姑、盈盈和我留在車上牽制陸地上的玩偶,雙子上到旁邊的雲霄飛車軌道狙擊,嘉矩跟著炯均,花蕾跟著率優,老師跟一樹去破壞甕。」


  凌軒看向解一樹說:「你想留在盈盈身邊嗎?」


  「不用,我們又不會死在這裡。」


  傅承沐同意:「沒錯,我們都不會死,現在彈藥充足,有車後機動性增強很多。我們再撐一下。」


  再撐一下,這句聽起來像是成功學大師會講的幹話,不過沒人反駁。就連嘴巴最壞的蘇炯均也保持沉默。


  在傅承沐的計畫中,較弱的人派發留守,不只是讓他們避戰,也是賭布偶比起破壞車子,更寧可搶先追殺強大的靈貓,搶食牠的靈力。若真的有變故,車上的人還可以開車逃跑,應該不至於陣亡。進攻蠱甕的人才是最危險的,傻子都知道,在重要的蠱甕附近要布滿守衛。


  有天賦強橫到可以直接把靈力壓縮成炸彈的靈貓在,他們的勝算提升許多,但誰能保證無傷亡?這點管他去死,比起方才只能眼睜睜看著盈盈獻祭自己的情況,解一樹寧可奮力一搏。


  聚集在海盜船周圍的樂園布偶,大概有三、四十人。傅承沐料得不錯,在靈貓現身後,樂園布偶感受到危機,同時也見獵心喜,全都湧來這裡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靈貓率先衝進布偶群裡,牠過於靈活的身姿讓布偶顯得像笨重的白癡。解一樹也隨後殺進去,斧頭、電鋸、鐮刀砍進他的身體,他在身體修復速度跟得上的範圍中承受疼痛,不刻意避開攻擊,盡可能殺死吉祥物。


  既然顏咨嬿會忌憚從和靈貓對打會失去對園內布偶的控制,就代表吉祥物遲早會被殺盡的。


  即便是堅持多一秒,或許都將迎來不同的結局。


  一隻猴子即將撲過來時,被遠遠飛來的子彈打爆腦袋。當然,那不是無中生有的流彈,是蘇炯均和林率優在高處狙擊的成果。


  解一樹心情一振,也對著近身的吉祥物開槍。


  靈貓已經不見蹤影,應該是跑進員工通道裡了,他正想著,就感覺周身流過古怪的氣流。接著,他的眼前閃過白光,讓他眩目了幾秒。當刺眼的光消失,周遭的氣場全都改變了,那種有壓力壓縮著自身存在的沉重感不見了。


  擠在他周圍的吉祥物被白光掃過,頓時像斷了線的木偶,無力地倒下。海盜船突然變得非常安靜,只有屍橫遍野。他喘著氣,把手槍插回皮帶上。


  無庸置疑,靈貓成功了,才能在一瞬間癱瘓所有敵人。現在已經沒有結界能阻止他們離開這座爛樂園。不過,按照計畫,靈貓一打破蠱甕就會出來和其他人會合,大家一起坐上車。等了一會兒,靈貓還沒出來,他被不安驅使著,打破約定,跑向靈貓走過的路線。

本文最後由 Chidorika 於 2024-7-16 00: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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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18 00: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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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幫手

  爬上雲霄飛車的維修通道,直到路的盡頭,林率優只得手腳並用爬上列車軌道。小花蕾被她甩在身後。


  身上背著大量槍枝和彈藥的她,每一步都很艱困,這讓她有點羨慕起那些蜘蛛猴吉祥物;但牠們醜得要命,她還是當人好了。


  夜晚的寒風刺骨,她騰出一隻手扣上外套扣子,做好禦寒措施後快速瞄準射擊,攀在設施軌道上的一個黑影應聲落地。接連又清掉兩隻猴怪後,她爬到合適的高度,拿起狙擊槍她像是在玩關卡難易度是初學者的電子遊戲,流暢地一一將圍在海盜船邊的吉祥物打死。


  她和蘇炯均確實有種奇怪的默契,就連現在的情況下,他們都不會碰巧射中同一隻布偶。


  倘若蘇炯均真的是個冷漠無情的人,他大可以趁亂逃走,成為煉蠱場裡唯一的活口。儘管活下來的人十之八九逃不過追殺,求生慾旺盛的人還是會選擇當下的生存;而他沒有,嘴巴上把自己說得再爛,也改變不了他在意大家的事實。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大家早就像是家人一樣,對雙子而言,甚至比血緣關係上的家人更親密。所以她也無法狠心和蘇炯均決裂,他只是希望在大家維持好關係的同時,林率優是那之中關係最最緊密的。


  話說回來,他們都還是青少年而已,在大人眼中是跟小學生說不定沒差多少,稍微走錯路,也情有可原吧?


  「回去你就完蛋了。」看著來自蘇炯均的子彈把靠近廂型車的兔子布偶爆頭,林率優不禁露出淡淡的笑容,喃喃說。


  幾個黑影朝他們飛來,也有幾隻猴子開始爬上雲霄飛車軌道。當然,吉祥物們不會任由他們屠戮。


  「我在射擊能力競賽拿過全國第一喔。」她重新端起槍。


  而且在飛靶射擊項目,她可是拿了兩屆的滿分。


  貓頭鷹的數量比想像中少,還沒用完整個彈匣,就沒再見到貓頭鷹的蹤影,反倒是猴子源源不絕。她正開始對這個無止盡的遊戲感到厭倦,從海盜船那裡忽然發出一道強烈白光,就像是有顆炸彈沉默地爆炸。


  霎時,她頭上的天空那層黑色半透明薄膜消失,露出烏雲密布、風雨欲來的惡劣天象。


  成功了。她沒有多花時間感動,抓起狙擊槍就往下跳,拉住軌道後把自己的身體拋向另一邊,快速接近小花蕾。常嘉矩跟著蘇炯均是為了幫忙多馱些彈藥,體弱的小花蕾則是要在最後運用異能快速把她們送回地面;蘇炯均那邊則會用玲奈交給他們的鉤爪槍。林率優跟小花蕾不算熟,在盈盈轉入以前,她們倆雖然同班,對話次數卻屈指可數。小花蕾是輔導股長,班上最溫柔好說話的同學,林率優不討厭她,卻也沒特別喜歡這種有點聖母性格的人。她曾認為就算到畢業,她們應該也不會有進一步交流。


  然而,林率優瞭解,小花蕾的實力強大。


  「能力在視覺效果上比實戰更引人注目」,這是訓練的教練曾經給過小花蕾的評價。更狠一點的人甚至批評操縱植物的能力「不過是夢幻的小女生把戲」。默默從羞辱中汲取進步動力的小花蕾,不僅透過大量練習摸透自己能力的極限,更學會開發能力的新用法。既然停留時間短暫,就藉由快速的切換來製造機會,且堆砌出技能彼此互動的新效果。明白到自己無法成為攻擊的主力,她很早便往輔助方向努力。中學生大多覺得攻擊者最帥氣,輔助是二等的幫手,永遠拿不到功勞。小花蕾看得比一般人遠,承認做不到的事再尋找突破點,撐過不被看好的灰暗時期。


  雖然林率優並沒有特別對班上每一個人產生羈絆之類的強烈感情,也沒有跟所有人當好朋友的打算,但是要她把性命託付給小花蕾,她願意。純粹是信任對方的能力。


  當林率優跳到小花蕾身邊,被她當作空氣好一陣子的小花蕾也不生氣,乖乖任憑林率優抱住自己,然後小花蕾丟出一顆「魔豆」,這是她苦練已久的祕密兵器。


  一條參天的巨藤由上往下長,林率優摟著小花蕾的腰,像是消防員溜滑桿一樣地往下滑,風景快速從身周流失,林率優的手掌胡亂纏了手帕以減少摩擦力,仍舊被摩擦得像是要起火。


  有什麼好怕?姑姑都沒說有看見誰死了的畫面,代表大家一定會平安無事。雖然也有可能是與預言者本人生死不相關的事未必會成為緊急預言,也可能是姑姑太過緊張以致無法預測,甚至或許是如姑姑所宣稱的有人干擾——林率優不太買帳這個說法——但姑姑不是對同學們死傷也無動於衷的人,若有人真的會犧牲,姑姑不可能沒預測到。


  原來自己也是會相信「朋友」的人,林率優想。






  凌軒本來想要自願加入破壞甕的敢死隊,最後硬是被傅承沐留下來顧車。好歹他跟著陵友學妹到處跑的將近一年來也累積許多實戰經驗,現在卻要眼睜睜看著其他人在外面奮鬥,自己毫無施展能力的餘地,實在很委屈。他可以理解大家會希望至少留一個有戰鬥能力的人來保護重傷的盈盈,但還是想要參戰。不只是因為想要多貢獻點力量,也因為……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中的感覺很不好。


  彷彿察覺到他的內心話,傅承沐發動車子說:「我們去接其他人了。」


  聞言,眾人連忙握緊武器,包括方才剛嘔出一大灘血的鹿盈盈。


  凌軒用複雜的目光看著盈盈,對她說:「妳還是好好休息吧!」


  盈盈的嘴唇發白,好像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盯著窗外。


  姑姑對盈盈扯出一點笑容說:「一樹不會出事啦,反而是妳不要半途暴斃。」


  盈盈嚴肅地說:「你們沒看到天空嗎?」


  凌軒問:「天空?」他還以為盈盈是在等待一樹的身影,不過當他跟著望向天空後,臉色也變得像盈盈一樣難看。


  天氣不好是某些力量強大的精怪出現的前兆,現在的天空因為有樂園內密集的照明設備,所以能清楚看見巨大的積雨雲。跑過不下二十次跨界師工作的凌軒可以有九成的把握:有些「大的」東西要跑出來了。


  他艱難地開口:「是……設計成甕被破壞,就會撤掉樂園的結界,召喚來妖魔把我們趕盡殺絕嗎?」


  盈盈點頭。


  那不是異生物,而是對著人類懷有恨意的精怪,比起異生物好召喚又好控制,但精怪只會鎮守自己生存的地區,恐怕建造樂園島的人和精怪議定了某種合作契約,在必要時引牠們出來殺人。


  凌軒正想說些正面的話鼓舞士氣,像是車子可以跑贏妖怪之類的,不過韓宇真先注意到有人跑來,為對方打開車門。


  蘇炯均罵著髒話跳上車,肩膀上盤踞著瑟瑟發抖的白鼻心常嘉矩,畫面看起來其實有點好笑。「率優呢?」他質問。


  「她們也來了。」韓宇真沒有關上門,看著不遠處說。


  蘇炯均看過去,臉色一變,朝著逃亡中的林率優及小花蕾的方向開了幾槍。凌軒晚了一拍看見追在她們倆身後的豬精。


  樂園的吉祥物雖然長得不討喜,乍看之下也還算可以,頂多是設計壞了的成品。生於大自然的精怪噁心多了,尤其是成魔的生物。那些用兩條後腿直立行走的豬精,身上覆蓋著粗硬的黑鬃毛,頭臉都沾著紅褐色不明泥狀物,長得突出吻部的獠牙上有乾涸的血漬,肚子上肥胖的贅肉隨著跑動的步伐晃動,可是跑得一點都不慢,一步大約有林率優的兩三步長,不一會兒就要追上她們。


  連續幾顆子彈都打中目標,那些彈藥卻像是痘痘般嵌在豬精粗厚的皮膚上,無法對牠們造成進一步傷害,牠們連正常生物會較脆弱的眼睛等部位都有特殊硬膜保護。一般子彈只能拿來對付普通精怪,奈何不了更高等的生物,偏偏咒力強大的符紙,都在送老師和車子進來時拿來炸「繭」壁了,現在他們手頭沒有夠高級的符咒和彈藥。


  姑姑和韓宇真抓著凌軒的腰和腿,凌軒半個身子探出車外,對林率優和小花蕾伸出手。「快點!」


  小花蕾丟出一個東西,凌軒準確接住,將那裡頭迸發出的藤蔓在手臂上纏繞幾圈,待另一頭的小花蕾和林率優抓穩,便往回扯。


  林率優抱著小花蕾的腰蹬地躍起,看著她們飛過來的身影,凌軒不合時宜地想著:原來現實中真的會發生像是電影中慢動作鏡頭的場面。


  兩個女生被拉進車內後,韓宇真趕緊甩上車門。


  「一樹呢?」傅承沐問。


  林率優回答:「沒看到。」


  「我們再繞幾圈。」


  為了甩掉豬精,傅承沐被迫使出各種甩尾特技,每次他一打方向盤,盈盈看起來就快吐了,林率優把她的頭枕在自己腿上,接過小花蕾挖出來的塑膠袋。


  車子繞了海盜船兩圈,視力最好的蘇炯均喊道:「他們出來了。」


  解一樹單手撈著靈貓,翻過海盜船排隊處的層層欄杆。車子擦過解一樹面前,差點撞上他,他把握機會跳進車內。上車後,他氣喘吁吁地說:「老師重傷。」


  凌軒問:「被打到嗎?」


  「應該是破壞甕的時候被反彈。」解一樹把軟趴趴的靈貓放置到姑姑和韓宇真清出的空處,盈盈湊過去檢查了後說:「多處骨頭斷裂,內傷嚴重。我先應急,但這需要專業醫療人員。」


  解一樹說:「妳還有靈力可以輸給他嗎?」


  「我知道自己的極限,初步治療不會花太多力量。」


  盈盈輸送靈力給靈貓,貓身體的起伏明顯一點。眼見靈貓無大礙,凌軒把注意力放在車後追擊而來的精怪們。大家降下車窗,持續用火力克制跟隨在車後的魑魅魍魎,只見庫存符咒和子彈愈來愈少,距離車子抵達機場卻還有段時間。凌軒焦慮著,突然感覺到天空產生異變,分神抬頭看了一眼。那撥開層層烏雲探出的,好像是隻黑色的龍爪。


  龍?龍是神獸啊,光憑他們幾個人怎麼可能打得過?雖然安老師也算是某種神獸,但是貓和龍的體型也差太多了吧!給龍抓癢都不夠。更何況老師現在還是一團爛糊糊半液體的狀態。


  看來要死在這裡了,死前能看一眼傳說中的龍的真身也挺酷的,他不禁苦笑,拋出符咒點燃一隻追上來的牛頭怪。


  傅承沐大概已經拚命踩下油門,沿途看到許多寫著離機場只剩幾公里的指路牌;可是,到了機場又能做什麼?他就不相信傅承沐連飛機都會開。希望十班的其他同學有趕快撤退到其他島,不要呆呆留在這裡一起送死,能多活一個是一個。


  忽然,姑姑大喊:「把所有彈藥和符咒都用掉!再撐一下就得救了!」


  蘇炯均凶狠地吼道:「下車我們還要打怪哪!又不是到機場就可以直接飛上天!」


  姑姑氣急敗壞地回嗆:「我看到未來了啦!支援的人在機場等我們。」


  凌軒知道預言家的能力不是百分之百準確,但是就在姑姑說完不久,幾輛白車就從對向車道行駛而來,並迴轉繞到他們後面,隨即響起槍聲。那些人在幫他們擋怪!凌軒精神一振,照著姑姑的指示,不再節省,手頭有什麼都丟出去,其他同學也卯足了勁,很快就把車內的彈藥都用罄。


  陸續有更多輛白車加入護衛他們的行列,看著機場建築近在咫尺,凌軒覺得自己感動到快哭了。


  機場大廳外供接送車輛停放的道路上停了幾輛卡車,有幾十個人已在等待著他們,站在最前面的,是熟悉的身影。


  陵友身著白色的武裝,面帶怒容,手持銀棍,這是凌軒首次看到如此憤怒的陵友。過去共同在外工作,陵友再沉浸於戰鬥,也不會失名門之女的氣質,此刻的她卻一點都不像貓,而像頭殺氣騰騰的幼獅。她的怒火,更像是實體化形一般,帶來一股沉重的壓力。跳下車的凌軒本來就累極了,被壓了頓時站不住,雙膝跪地。這並不丟臉,其他人也和他一樣,承受不了席捲而來的威壓。


  尾隨他們而來的精怪大軍忌憚著陵友,但在天上的龍掃下尾巴後,牠們頓時有了底氣,再度爭先恐後衝上來。有的妖怪吐出酸液,有的召來風雨,但是攻擊全被隱形的牆擋了下來。陵友只用了一張結界符,就捕捉到所有攻擊的動向,這就算是一級的跨界師也未必能辦到,更不要說是在眨眼之間完成。建起防禦後,陵友沒有再動用符咒,她手中的銀棍延長到兩公尺,在棍子的一端聚集起靛藍色的光芒。


  「趴下!」凌軒大喊,同學們馬上照做。接著,細密的電網籠罩著所有人,他可以看見電絲離自己的鼻尖只有幾公分。當雷電劈下來,幾乎不像打雷,而是大爆炸。電光之後,凌軒等人毫髮無傷,精怪則全都被烤得外焦內脆、眼睛翻白。就像是設置結界時一樣,陵友精確地分出敵友,驚人的掌控力讓凌軒毛骨悚然。如果這是敵人的攻擊……那他連拿出符咒反擊的餘地都沒有,當場就會橫死。


  陵友一人的果決殺伐,加上醫藥世家派來的精良部隊和源源不絕的補給,不管是豬、牛、鹿、山羌或是其他看不太出形狀的魔物,全都被當場殺死。一面倒的戰局,直到黑龍從雲層中探出頭才扭轉。盤據在這片海域的巨大黑龍,噴出一口氣就幾乎掀翻停放在旁邊、蓋著油布的大卡車。龍現出真身,立刻帶給人類們純然的恐懼,凌軒和其他十班的同學早就被南家的人拖到一旁遠離戰局,此時看見巨龍也不免得悚然,全身發軟。


  只見陵友毫不畏懼地舉起銀棍直指龍頭說:「你要跟學長姐們和老師道歉嗎?」


  黑龍回應她的是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


  陵友冷冷說:「要是道歉,說不定還可以饒你一命。」話音未落,她足尖一點,躍至黑龍面前,在牠的爪子逮住她前,揮棒打裂龍爪。在她落下時,由雙手掌心內發出千絲萬縷的銀線,那些絲線纏上龍身,逐漸收緊,切進龍的身體。


  黑龍想要動用力量修復,但陵友揮出銀棒後,空氣中凝結出青綠色的水珠,它們飛向龍身,被水珠碰到的鱗片一一剝落,像是大片壁癌脫落。陵友再次召喚雷電,這次黑龍裸露的皮肉失去防護,被雷打中後,浮出宛如樹枝根系的血管,元氣大傷。


  南陵久和其他醫療團隊成員在治療的陣內打坐,持續輸出療傷的力量給陵友,讓她偶爾被黑龍的吐息或爪子所傷,也可以立即恢復最佳狀態。靈貓則被安置在南陵久腿上,接受重點治療。在南家的圍攻下,黑龍可能從來沒有單方面挨打得這麼慘,最後終於受不了,象徵性地怒吼一聲就縮回雲裡了。其他小精怪看到黑龍撤退,也紛紛逃跑,然後死在南家人的槍下。


  陵友伸出手,掌心朝向黑龍逃走的方向,準備要使出咒力給予致命一擊,南陵久卻起身阻止她。他示意妹妹脖子上的物品,陵友似懂非懂地拉出一條項鍊,尾端是塊橢圓白玉。


  黑龍再度從烏雲裡鑽出來,像是受到白玉吸引一般游近陵友身邊,比陵友整個人還大的龍頭貼在她身前;彷彿感覺到什麼,陵友也不怕,伸長手拿著白玉讓祂探查。


  黑龍傾聽著走上前的南陵久對祂吐出的奇怪語言,不知道為何,收斂起怒氣,也不再展露威壓。祂繞了陵友一圈,身體擦過她,然後又飛回雲內。接著,滿天烏雲散去,重新露出原本乾淨的夜空。風雨頓時消失無影,剩下的精怪也都灰溜溜逃走。


  收起銀棍的陵友走到凌軒等人面前問:「學長姐都還好嗎?」


  正在讓南家醫師治傷的盈盈露出比較有力的笑容說:「很好,我愛妳。」


  蘇炯均說:「雖然我不認識妳,但我也愛妳。」


  面對實力堅強、至少外貌人畜無害的陵友,蘇炯均還能講幾句垃圾話,當冷冷的南陵久走過來時,他就一句話都不敢說了。凌軒仗著自己跟南陵久見過幾次面,提起膽子打招呼。南陵久回以點頭。


  「陵友怎麼突然變這麼強?」想了想,凌軒還是問了。


  南陵久命人掀開蓋著卡車車斗的油布,底下儼然是一隻長得像是半融化開心果冰淇淋的巨型異生物。


  「麻醉了後,作為陵友的力量導源。」南陵久說。


  凌軒看到有南家人在那隻異生物的身上注入藥劑,便問:「現在還要麻醉嗎?」


  「那是讓牠安樂死。被陵友吸取完力量後,生物也奄奄一息了。」


  凌軒點頭,南陵久似笑非笑地說:「我以為你會覺得我們殘忍。」


  「我能活著就謝天謝地謝謝你們了,哪有資格批評。」


  「救人是醫藥世家的職責。」南陵久說,就去指揮團隊了。


  陵友磨磨蹭蹭又走過來,對盈盈說:「學姐還好嗎?」


  「我沒事。妳居然親自來了,我沒想到妳和陵久都會來。」


  「我聽到貓老師的求救,一時太緊張了……我還跟哥哥頂嘴……哥哥叫我留在這裡布好的陣內,我跟他說,要是你們在半路上被攻擊,我不會放過他……」


  盈盈失笑出聲問:「陵久怎麼反應?」


  「他好像很無奈……」


  「他不會在意啦,他人那麼好。我們班的其他同學,大家都還好嗎?」


  「他們先搭船回飯店了,好像有兩個學姐家裡的人有來這裡整理秩序。」


  盈盈鬆了口氣。


  有幾個護理人員打扮的南家人抬著小擔架,把靈貓送過來。看到靈貓已經能睜開眼睛,學生們都圍上去。蘇炯均嘖嘖稱奇說:「老師這樣子真可愛。」


  靈貓對他揮爪,在蘇炯均的鼻頭留下淺淺的爪痕。


  在其他人笑鬧的時候,陵友小心翼翼抱起貓,手理著牠的毛,對著牠的耳朵說:「貓老師不可以再差點死掉了,你說要當我的家人到最後一刻,要是你破壞約定,我會很生氣喔。」


  靈貓用頭蹭了蹭她的手,略粗的麒麟尾搖來晃去,擦過她的臉。


  陵友笑著抱緊牠。


  在南家人的整理秩序下,被困在失樂園的學生們,終於自由了。他們甚至比搭船回到飯店的同班同學們更早回到家。


  這個驚心動魄的夜晚總算結束。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11-2 19: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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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20 22: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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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歧路

三年級上學期


  談到下次公差要去的地點時,家人問:「要順便回家嗎?」


  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問,解一樹心中首先生起的是無奈,現在他忙到連和同學吃飯的機會都省下;但隨即他想到,這次的工作就在基隆附近。


  號稱是基隆人的他,對家鄉的印象淺薄,記得的只有他們家每個房間都會放臺笨重的除溼機,一年四季戶外總飄著雨的氣味,室內則是隱隱約約的霉味。要他說出家巷口附近的美食,或者有什麼推薦的私房景點,他一個都提不出來。由於他長期沒回家,加上「正常」的弟妹陸續出生,他變成家裡可有可無的存在。看過和家人鬧翻的同學們被情緒勒索和肢體暴力對待的案例,他覺得每個月可以看見父母戶頭匯進戶頭的生活費──儘管他的收入早就可以經濟獨立──且偶爾回家,餐桌上會放著他專用的碗筷,這樣就夠了。


  盈盈決定要和他一同回家後,緊張得半死,扯著解一樹討論伴手禮的品項。「要留下好印象!」她叨念著。


  解一樹說:「不用特別準備。」


  被她白了一眼,解一樹正色說:「說真的。不管我帶誰回去,他們都不會嫌,妳也不用期待他們會很積極認識妳。我和我父母的互動像是遠房親戚,有隔閡感也特別有禮貌。」


  「噢。」


  「表現自然就好,他們不會管那麼多。」


  「你多久沒回家了?」


  「上次是端午連假,吃頓飯就走了,幾乎沒說到什麼話。」


  「工作辛苦了。」盈盈拍他的肩膀,但他們倆都知道,解一樹的工作並沒有多到讓他連回不了家。


  心的距離,比物理上的距離難跨越多了。


  到了去基隆當天,盈盈穿了新買的千鳥紋裙子和米色襯衫,這是林率優陪她挑的。她問:「我看起來還可以嗎?有選對嗎?」


  「很好看。」


  她笑了。


  先搭校內接駁車,再轉搭公車、火車,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中,解一樹守著盈盈的睡顏,自己則被心中思緒困擾著無法入睡,索性拿出數學習題來寫。從高一的等比級數、機率,到高二的矩陣、二次曲線,高三的期望值,每堂數學課似乎都差不多,教公式,解題,發考卷,檢討考卷,所以不會特別感到時間流逝。直到現在,他才有感知識的累積就是時間的堆積,他度過了紮實的學習生涯。更重要的是,有著她的陪伴,還有明白到身邊好友忠誠地互相支持,他的校園生活才算是豐富。


  下車後,他們買了水煎包、珍珠奶茶、胡椒餅,滿手食物。走進熟悉的巷弄,在他按門鈴前,鞋子都沒換的解菡蕊就衝出來,為他們推開鐵門。看到他倆提著的塑膠袋,菡蕊歡呼:「水煎包!」


  解一樹把水煎包和胡椒餅的袋子都交給菡蕊,她迫不及待各咬一口,同時偷瞄盈盈,露出興奮的笑容。盈盈脹紅了臉。


  菡蕊問:「盈盈姐姐在緊張嗎?」


  盈盈趕緊搖頭,「不是,是再次看到妳,還是覺得妳跟一樹長太像了。」


  菡蕊笑得更歡快,解一樹向菡蕊補充:「她有時候會無法直視我的臉,大概看妳也會害羞吧。」


  盈盈氣呼呼地皺起鼻頭,菡蕊假裝遮住臉說:「連我都覺得好肉麻,你們夠了!」


  進到家中後,就如一樹預想的一樣,他的家人都很熱情,比起盈盈本人更擔心她不自在。寒暄過後,媽媽說要做飯就溜了,爸爸也說要換樓上的燈泡,離開客廳。嘉茂偷笑說,家裡哪有燈泡壞掉,爸爸只是藉此逃離尷尬局面。用餐時間,一家人久違地在飯桌前齊聚,桌上擺滿媽媽的拿手菜。「開動吧!聽說盈盈喜歡吃糖醋排骨,我特地去學,不知道味道怎麼樣。」媽媽神色不安地說。


  「謝謝!我最喜歡糖醋排骨了!」反倒盈盈放鬆許多,又能像平時說笑對應。


  嘉茂說:「媽媽還買了白鯧喔,哥哥回家我們才有好吃的。」


  老實說,解一樹自國中有次任務差點被臭氣沖天的海中精怪吞下肚後,就開始覺得海洋生物都有股腥味。回家時,媽媽老是興沖沖地煎魚給他吃,有時還會寄魚酥、魚鬆之類的食品到學校給他,他不知道怎麼告訴她事實,只好一直假裝自己還是她印象中的那個看到餐桌上有魚就很興奮的小學生。


  最早吃飽的爸爸說要看新聞,飛也似地逃離餐桌;眼見丈夫溜掉,媽媽也說她要去洗碗,還打死都不讓盈盈幫忙。剩下菡蕊和嘉茂兩個小鬼頭,嘉茂只會搗蛋,菡蕊有用得多,從一個髮飾就可以和盈盈聊得滔滔不絕,連下次一起去逛街買衣服都約好了。後來,兩個女生乾脆把一樹丟著,到菡蕊的房間去玩。


  解一樹走到廚房,接手媽媽的洗碗工作,媽媽則切起水果,對他說:「今天有你最喜歡吃的葡萄。」


  想起盈盈勸他要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解一樹說:「其實我不喜歡吃葡萄。」


  媽媽大吃一驚,「你不是最愛吃了嗎?」


  「小時候喜歡,長大後不太吃。不討厭就是了。」


  「那……」


  解一樹對不知所措的媽媽說:「還是會吃,只是下次不用特別幫我買貴的葡萄。下次換我帶你們想吃的水果回來。妳喜歡吃梨?」


  「你還記得。」


  「去做任務的時候我會買。還有,我也不吃魚,海鮮類都不太喜歡。」


  「什麼時候開始的?」


  「最近。不過盈盈很喜歡吃魚,她說白鯧很好吃,但她不好意思直接說,要我私下告訴妳。」


  「她是個好孩子。」媽媽微笑著說。


  解一樹看著比自己矮一顆頭的媽媽已生出華髮,錯過的時光無法倒流,不論他切斷與家人聯繫的抉擇是對是錯,現在能夠控制的,都只有未來。他和盈盈說過,他覺得自己付出得太少,像傅承沐會在百忙之中喬出時間,回去新竹的老家,小花蕾回家的頻率也不高,但她每天都會傳訊息或打電話給家人維繫感情。他覺得自己也有義務要做點什麼。


  盈盈說:「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不一定都要過得像大家想像的完美家庭。你的家人和你現在的相處模式也沒有不好,你的爸爸媽媽一定知道你有苦衷,也知道你就是不擅長情感表達。」


  解一樹問:「在妳眼中,我是不是太不珍惜家人了?」


  「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她說。


  切好水果後,嘉茂吵著要盈盈陪他打他新買的遊戲,叫菡蕊不要再獨占盈盈。當盈盈跑去客廳陪嘉茂打電動的時候,菡蕊把一樹拉到樓梯間,問他:「哥哥,你和盈盈姐姐以後真的會去美國念書嗎?」


  「不確定,但大學會在臺灣讀。」


  「我也想去美國。」


  聽到美國,解一樹內心一陣刺痛。當初潑酸事件後,妹妹休養了一陣子,好不容易回學校上學,卻被許多不懂事的孩子直指指點點,大人也用異樣眼光看待她,甚至一年級的小孩看到她的臉直接哇哇大哭。因為有老師在安慰她時隨口說了句「在美國,人們比較不會歧視長相不同的人」,從此菡蕊就夢想去美國。


  他說:「妳想去哪,我們就去哪。等妳也上大學再決定。」


  「盈盈姐姐說,她的弟弟也是因為燒傷才……」


  「嗯。」


  「可能是因為這樣,她才不覺得我的臉可怕,我好開心她說我和你長得像,我也覺得我們很像,你留長髮就是我了。」


  「我不確定這對妳是不是好事。」應該沒有女生會希望被說是自己哥哥的翻版吧?


  「哥哥長這麼帥,被說跟你長很像代表我也很好看啊!」菡蕊繼續說:「有老師跟我說,我臉上的疤像星星的形狀很漂亮,我不喜歡這種刻意安慰,我更喜歡我的朋友在有人問起我的疤的時候,跳出來幫我說『因為她有個很帥的哥哥!』,本來我很怕提起當時的事,但被說是哥哥救了我的紀念,聽起來就好多了。」


  何止是像星星的疤痕,她的半邊臉都有燒傷痕跡,其中有一塊顏色特別紅的星形傷疤。小時候妹妹被多少長輩誇漂亮,長大一定是個大美女,她的名字解菡蕊也正是期望她長得像花朵一樣美麗。結果她的世界在一日之間傾圮,容貌受損、身體大片燙傷、視力被破壞,還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他說:「妳不應該遭遇那種事。」


  菡蕊偏頭說:「本來就沒有人該遭遇壞事呀。」


  看著她澄澈的雙眼,他忽然感到釋然。


  菡蕊也知道,她在愛她的人眼中永遠美麗。他費盡心力想告訴她的話,她早就明瞭了。


  「我以後會盡量多回家。」


  菡蕊吐吐舌頭說:「就算你不回家,我也會過去找你!」






  在人生不同的階段,人對於時間流速的感覺也不同。國中到高中的差異就很明顯,國中的月曆彷彿永遠翻不完,高中則一溜煙就來到尾聲。


  高二升高三暑假的畢業旅行,宣告自由的結束。接下來三年級學生就分成兩種人:準備考試的、直接去實習的。如果要選擇走研究的路,或是要去唸一般大學融入普通社會,就得要準備全國高中生皆適用的學測或指考;若是在校成績優秀的,通常會透過夜暝的特殊推甄管道,高中最後一年以實習磨練為主。高三的課表因此多了許多彈性課,分別給這兩類學生妥善利用。


  解一樹算是走實習一派的。其實他根本也沒在實習,只是跑任務的時數比以前多,常常去不同縣市工作,並提升工作內容的難度。過往他只會清理一些城市內的冤魂或是修復結界,現在他也會進入山中,也許幾年後他就會踏足海外遙望無際的沙漠或者不見天日的叢林,那些他只在教科書上看過的地景。與此同時,他還是準備著大考。這是對自己的一個挑戰,班上選擇這樣做的不只他,出乎意料的是,傅承沐沒有做和他相同的決定。大家都誇他努力,他反而佩服傅承沐,因為解一樹自問他繼續準備考試的原因,知道有部分是他想要得到更多的肯定。他其實很在意他人眼光,根本不像許多師長曾誇讚的獨立自主,傅承沐勇敢地為自己做出深思熟慮後的選擇,那才是獨立。


  好久沒有大家一起吃飯。傅承沐上臺北實習了,姑姑和小花蕾則是以學術研究為目標,要考學測。當初得知傅承沐的志願後,小花蕾像洩氣的氣球趴在桌上說:「要是阿沐真的去南部怎麼辦?」這點確實是意料之外,被寄予厚望走上研究之路的傅承沐居然選擇走實戰,其原因還是由於不想在大城市生活、嚮往遠離喧囂的環境。才幾歲就準備養老了,解一樹這樣對傅承沐說,傅承沐照舊是淡淡一笑。熟悉的笑容,卻讓解一樹頭一次覺得,他實在不了解這個人。在傅承沐某天終於回到學校,小花蕾問起他的未來目標。傅承沐說:「我一直在改目標,說不定讀一年大學又改變想法了。」


  小花蕾睜大眼睛問:「到時候再轉系或重考嗎?」


  「看到時候有什麼選擇。」


  「這樣就浪費一年耶!」


  「我覺得,現在這個年紀對實際工作情況都還不清楚,就要做出終生不後悔的選擇,太不切實際了。當然大人給的建議都會說不要多拖一年,但每個人成長的情況不同,就算是老師也不會能夠設想到每個人的個別狀況,尤其是不夠瞭解我的老師,他們給的意見聽聽就好。」


  光是聽到「重考」二字,姑姑就像是吃到苦瓜般皺起臉。「不趕快考上,我家裡的人會不高興,我姊姊考上清大以後,我媽整天拿著榜單跟鄰居宣傳,好可怕噢!要是我重考,一定會被逼問到瘋掉。」


  盈盈說:「能夠接受比同屆慢一步的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長久來看,重考或指考可能更好,但,」她和姑姑對望,兩人均苦笑,「我沒辦法。」她們異口同聲說。


  「身邊沒有人支持,確實很辛苦。」傅承沐說。


  解一樹說:「我們又不需要普通學歷。」


  姑姑指著他說:「你才是我們之中最認真讀書的好不好!明明你已經有學校讀了,為什麼還要跟著我們考試!」


  「我要給自己目標。」


  「怪人。」姑姑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拿著剛寫好的英文作文去給紗英改。


  在畢旅之後,安邑潼再也沒有回到班上。他貿然拿自身和蠱甕衝撞的結果,留下許多後遺症,儘管不是無法治癒,也需要留在醫藥世家休養一段時間。十班的代導工作於是又落到紗英身上,她本業教的是解剖學,不過對於各學科她都有能力指導,想要在學測努力拚博一把的姑姑等人把額外寫的英文作文拿去給她改,她也都接下了,卻不像其他科的老師像是把學測當成自己的戰鬥那般緊張。在紗英的帶領下,大家一步步向自己的夢想前進。畢業旅行那時驚天動地的意外,很快就被學測即將到來的危機感壓過去了。如今,解一樹看到白石玲奈、梁寶凜、雷鈞霆等和自己不太熟卻願意挺身而出的人,乃至為了他們大膽劫車的朱璉靚、黃綺茗等同學,都有種特殊的感覺。每次看到他們,他都想再說一次「那時,非常感謝你們」,可是真的說出口又很怪,畢竟之前已經一一向每個同學道謝過了。


  時間過得太快了,好像在逼迫他們忘卻過去的事。不知不覺,黑板上的數字已經來到倒數100天。


  接下來的時間如雪崩式地塌陷,成日埋首於堆積如山的講義和考卷,此時沒有事比大考更重要。晚自習時間,教室總是很安靜,到了大約晚上八點的時候,會有人受不了,出聲說「好煩」或「好累」。接著其他人可能會拿出零食,大家短暫地休憩。在這種時候,解一樹也會繼續讀書,很多人說他活得太辛苦,可是他覺得這種大家單純為某事付出努力的時光,是最輕鬆愉快的,至少不用多想。


  就這樣,某日當他抬起頭,發現黑板上已經寫著「距離學測,倒數一天」。






  在為時兩天的學測結束後,解一樹立刻就對答案,估算出自己的預期落點。盈盈則是打死都不對答案的類型,連成績公布當天,都把手機塞給解一樹,叫他幫她看。


  結果,他們兩個都考得和模擬考的結果差不多。考得如何都不影響他們接下來的路就是了,他們老早就申請上學校。成績出來後,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下,他們倆和同樣從考試地獄中被解放出來的凌軒,請假去了中部一趟。


  醫藥世家本家的大宅邸每到秋冬,就會盛開整園的銀杏。可惜他們無福看見那樁美景,此時已經過了銀杏的季節。欣賞著中式庭園古蹟之美,三人走進會客室。室內擺放著原木桌椅、屏風、瓷器,整室飄著淡淡的檜木香。一個頭髮花白、溫和的老醫生已經在那裡等他們,脖子上還掛著聽診器,彷彿是看診到一半匆匆趕來。


  「陵友的朋友嗎?我是南其嶺。」老醫生誠懇地和凌軒、解一樹、盈盈輪流握手,再替他們把脈。把到盈盈的脈時,老醫生眉頭一皺說:「妳的身體……」看到盈盈瘋狂使眼色,他的話戛然而止。


  「您好,我們是陵友的學長姐。」盈盈代表大家說。


  「盡量逛,把這裡當自己家。」老醫生忽然壓低聲音,還往客廳的方向看了好幾眼:「如果陵久刁難你們,我可以幫忙……雖然不確定能不能幫上忙。」


  凌軒笑說:「您該不會很怕兒子吧?」


  老醫生連忙說:「陵久是好孩子。」


  「我們感受得出來,她還是南陵久的人呢。」凌軒指著盈盈說,盈盈害羞地揮手說:「其嶺醫生好,陵久常常說你的事,他說你人很好。」


  「我也聽說過妳,陵久說妳是很能幹的孩子。」


  南陵久走進來,盈盈看著跟隨在南陵久身後的漂亮貓咪,睜大眼睛說:「老師!」


  南陵久坐定,讓靈貓慵懶地趴在他面前。他對大家說:「靈貓康復的狀況很好,沒留下什麼問題。」


  凌軒問:「老師不當人了嗎?」


  南陵久回答:「他選擇維持靈貓的身分,不用思考太多跟人類有關的事。」


  凌軒悄悄伸出手說:「那……我可不可以摸牠?」


  靈貓高傲地瞥了凌軒一眼,貓奴凌軒當場被融化,狗派的盈盈忍笑攔住凌軒說:「牠好歹也當過我們的老師。」


  南陵久捋了捋貓毛說:「只有我和陵友可以摸牠,其他人都會被牠打。以後牠不會再回去當夜暝高中的老師,請替我向你們班的同學解釋。」


  意料之內,三人點頭表示理解。


  有人敲了敲門,南陵久說:「請進。」


  進來的人是陵友,穿著紅色燈芯絨的洋裝。以前高岳紘和陳鎮旭在養育陵友時,似乎有意讓她打扮得特別粉紅可愛,現在的陵友穿著風格和以前不同,不過還是很常穿裙子,因為戰鬥的時候非得穿褲裝,平日在家她就會換換口味,以甜美的服裝為主。她在盈盈身旁落座,和其他幾人一樣乖巧地看向南陵久。


  南陵久的表情柔軟許多,對她說:「在我們面前,不用保持形象。」


  陵友立刻窩進盈盈懷裡,調整成舒服的姿勢。老醫生嘆息說:「陵友最近很忙,全臺灣到處跑。」


  南陵久正色說:「陵友的身分暴露後,各地都有人為引起的災情,陵友還是無法讀完高中。」


  陵友微笑著說:「沒關係,我想要更努力幫助人。」


  準備學測而有段時間與外界消息斷聯的解一樹,在考完後才從凌軒口中聽到,這陣子跨界師和維安警察們簡直忙瘋了。惡意破壞結界的事頻傳,現狀就像是臺灣某些永遠在開挖和修補的路段,一修好又出問題,跨界師被迫瘋狂加班。


  盈盈看著陵友說:「她還未成年……」


  陵友說:「哥哥都會評估後才把工作交給我,而且還有從異生物中提煉力量的方法,這也是媽媽發明的,高叔叔現在也在繼續研究。還有小夜的幫助。」


  小夜是那隻在樂園島現身的黑色神龍,居然被陵友隨便取了個小名,要是神龍聽得懂現代人類的語言,恐怕會很無言。陵友和黑龍從敵對到締結契約,主因不是她靠自己的力量降伏了黑龍——儘管那也贏得黑龍的尊敬,主要還是南如澪和黑龍曾經接觸過,建立起跨物種的友誼。關於能和龍溝通的那種已亡佚語言的研究,是來自醫藥世家一位明明是醫生卻不行醫也不磨練戰技與符咒,偏偏喜歡研究歷史與考古的安樂醫生。南陵久只學了皮毛,南如澪卻有辦法和黑龍真正溝通上幾句。


  龍終究是神獸,軼聞中說真正的跨界師能夠和靈獸對話,也只是「對話」,不代表他就可以駕馭靈獸。能夠收服黑龍,又是托了南如澪的庇蔭。南家暫時讓黑龍仍然徜徉在自由的海洋中,不過在需要的時候,黑龍會接受陵友的召喚,為她戰鬥。由於對靈獸的不了解,南家目前尚未讓黑龍和陵友投入實戰,還有許多待觀望的細節。


  南陵久點頭說:「會有越來越多靈獸來到妳身邊,就像傳說中的跨界師一樣。」


  這顯然不是此刻陵友在乎的部分,她蹙著眉頭問:「哥哥找到顏咨嬿了嗎?」


  「暫時沒有,但她應該還沒逃到國外,應該躲在某個有固有結界的地方。」


  凌軒問:「有必要找到顏咨嬿嗎?應該還有很多像她一樣的人吧,雖然我沒有要原諒她做的事,但我覺得特地追蹤她反而是浪費心力。」


  陵友說:「你不知道盈盈學姐的病嗎?」


  凌軒一臉疑惑。


  盈盈想要阻止陵友,但陵友握住她的手腕說:「在失樂園的時候,盈盈學姐幫大家擋下蠱,自己中了顏咨嬿的蠱。蚊蚋蠱會在被下蠱者的身上留下長期的後遺症,盈盈學姐的身體是用蛾蠱撐起來的,現在力量被打亂,如果不殺了顏咨嬿,學姐可能活不過18歲。」


  凌軒倏地轉向解一樹,一樹點頭說:「我知道這件事。」


  南陵久說:「我們本來有嘗試其他解決方案,但對盈盈的體質剛好都不起作用。對鏡種來說,18歲是一個關鍵,勢必得在那之前處理掉對方。」


  盈盈的生日在六月,也就是在畢業前左右,必須追查到顏咨嬿的下落。然而,以他們推測顏咨嬿歷來獵食的數量,她說不定也快成魔了,要在茫茫人海中隱匿自己的行蹤,自然是易如反掌。


  陵友的聲音清脆,說出的話卻近乎是冰冷的。「一找到那個人,我就會殺了她。」


  走出醫藥世家本家時,凌軒問盈盈:「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盈盈笑笑說:「我們兩個要去日本玩一個月。」


  「我在問妳身體的事欸?」


  「對啊,如果南家都找不到人,我們這些普通學生更找不到。與其擔心那些沒有辦法努力的事,不如好好享受現在的時光。自由的時間也不多了。」


  「等找到她,我也會去幫忙抓她。」凌軒說。


  「還有時間,沒事的。」


  還有半年,但剩下的時間,會不會像學測前那樣快速蒸發呢?


  解一樹放棄追根究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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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會完結~倒數幾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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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花的cp粉 睿依的故事目前結束了,番外有可能再提到他。班長是我也搞不太懂的角色,所以應該會繼續神祕下去。有人提問好開心(๑• . •๑),謝謝! 2024-7-21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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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花的cp粉 + 6 好奇請問一下,睿依(希望沒有打錯字)的故事線還會有後續嗎?比如鬼魂出現在琴房的原因。還有就是,班長一直到完結都會這麼神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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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23 00: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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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生日與忌日

  在盈盈和一樹回到北部後,凌軒又在中部多留了幾天。


  學測的結果,凌軒表現得普普通通,也許考指考會更好,但他不想跟著父母師長的決定起舞,他想讀的校系靠校內推甄就有機會。在呼攏著父母說要準備指考的期間,他會把心力花在跨界師三級資格上。跟著陵友學習的期間,他早就做過不下十次的三級跨界師以上工作,在能力方面他絕對可以勝任,只有文書筆試要練習一下。等通過考試,南陵久會直接發給他醫藥世家的offer,到時候他和唐青陽就算是同事。


  自從樂園島事件後,陵友的身分被有心人士傳開,沒辦法繼續在北部分校讀書。她的同學們一聽說她是醫藥世家的女兒,馬上就換了副面孔,讓她不堪其擾,而不到一年的時間也還不足以讓她跟班上同學變成摯友,因此輟學後,她跟高一交到的朋友幾乎斷聯。


  凌軒這幾天借住在醫藥世家宅邸的客房,不得不說,這裡真的非常好。附近的土地都是南家的,絕對不會發生一大早被施工或廟會遶境噪音吵醒這種事,宅邸周遭是大片的樹林和草地,終年環境靜謐。兼容古典建築風格和現代翻新工程後的老宅,少了過去世家大族深宅大院的封閉感,尤其採光的改善非常明顯,綠建築形式讓屋內冬暖夏涼。


  凌軒換上適宜活動的衣服,當他走到客房區的餐廳,唐青陽已經在那啃著肉蛋吐司了。


  「早。」他說。


  「早。」唐青陽心不在焉地回。


  在陵友輟學後,南陵久讓深知陵友狀況、也多次合作的凌軒和唐青陽陪伴她,令陵友在中部自學的日子不那麼苦悶。凌軒一個月有一兩天會來找她一起工作,唐青陽則是對學校宣稱要上全科補習班備考,實際上考前就直接搬回中部當陵友的陪讀,也方便照顧生病的母親。


  「你要考指考?」凌軒注意到唐青陽在讀的那本書是指考寶典,於是問。


  「這是陵友做完的題目,她昨天拿來問我,但我晚上打電動打到太晚,沒解完題目。」


  「你倒是認真點啊!南家給的薪水那麼高。」


  「陵友比我聰明多了,我看她等一下八成就會說她已經解開題目。」


  「身為高三學長,你好意思?」


  「我是陪讀,又不是家教。」


  凌軒百思不得其解,南陵久這麼個寵妹魔人,怎麼會幫妹妹找了兩個男的當陪讀?其中一個唐青陽還生性輕浮。不過別的不說,唐青陽願意任憑南陵久的調動,放棄北部的朋友圈直接搬來這,也算是忠心耿耿。


  幫傭阿姨把他們用完的餐盤收走,凌軒尷尬地道謝,到現在他還是不太習慣有管家和幫傭照料的生活,見狀,唐青陽發出訕笑。


  當他們去閱覽室和陵友會面時,還真的如唐青陽所說,陵友第一件事就是把做好的習題本給他看。「學長,我算出來了。」


  「好厲害,妳怎麼算的?」


  凌軒斜睨唐青陽說:「你怎麼不說你昨天熬夜打電動的事?」


  唐青陽一攤手,擺明擺爛。


  陵友輕輕笑說:「青陽學長本來就是這樣。」


  唐青陽對凌軒說:「你不也比陵友笨,人家都在寫指考題庫了,你連學測都考得亂七八糟。」


  凌軒回:「沒考學測的人沒資格說我。」


  唐青陽懶得再回嘴,轉著原子筆對陵友說:「妳不會寂寞嗎?只有兩個臭男生陪。」


  「希玟姐姐也會來陪我,還有家族裡的人,和其他家族的人。」


  「但妳還是被關在這裡,只有工作時可以出去,通常也是殺完怪物就得回來,根本交不到同齡朋友。」


  「反正能一直陪我到最後的,也只有貓老師。」


  凌軒不禁問:「妳真的會長生不老嗎?」


  陵友笑笑說:「聽說會。」


  「那……是什麼感覺?」


  「我還沒體驗過。」


  陵友的回答讓凌軒丟臉到想搧自己一巴掌。她又繼續說:「我從以前就很習慣一個人了,現在和太多人結交關係,說不定分開時會更傷心。不過又不能讓我不在乎任何人地活下去,這樣我可能墮化成不再在乎人命的壞人,所以也只能讓我稍微傷心了。」


  凌軒小心翼翼地說:「我覺得,只是我覺得喔,妳不用思考太多,我朋友說過,人當下做的決定以後大多都會後悔,更何況我們還很年輕,現在就計畫要活出滿分人生也太強人所難了。」


  「那,如果找到傷害盈盈學姐的那個人,你們會讓我幫忙嗎?」


  「嗯……」凌軒瞥向唐青陽,對方卻說:「我聽的是南陵久的命令,他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陵友凝視著凌軒,再度問:「可以答應我,一定會讓我幫盈盈學姐的忙嗎?」


  思考片刻後,凌軒說:「妳想要的是幫助盈盈嗎?」


  「是。」


  「好,我答應妳。」


  「就算我哥哥要你不准說,就算盈盈學姐說不能讓我幫忙,你也會告訴我嗎?」


  對於陵友澄澈的雙眼,凌軒總是會心軟。「會。」他隨即對唐青陽說:「別跟她哥告狀喔。」


  唐青陽懶懶地給了他一記白眼,並問陵友:「妳跟盈盈也沒見過幾次面,怎麼那麼喜歡她?」


  陵友想了想說:「我和學姐的確不是非常親密,舉例來說,我不會每天都想見到她,但是只要見到她,總是很開心,也有種莫名的安心感。我笨拙的、不完美的那些部分都可以被她接納,可能是因為我們小時候認識,無論如何她都相信我是個好孩子,就算我犯了失誤,也不怕被她誤會。」


  「這樣的人的確很難得。」唐青陽說。


  好歹也是一起在樂園島出生入死過的夥伴,凌軒算是欠盈盈一條命,他實在很難眼睜睜看著盈盈病逝;而唐青陽沒有這樣的顧忌,也不能怪他。


  凌軒怔怔望向閱覽室的窗外,純淨的日光灑落室內,一切如此平和。


  這間「閱覽室」命名得內斂,實際上根本是座小型圖書館,裡面收藏各種文史、醫藥、符咒相關的書,藏書都以實用為主,沒有風花雪月的小說或詩集。這反映了南家人的性格:務實,不談浪漫。


  問完盈盈的事後,陵友又把重心放到讀書上,他們討論著那些與生命重量看似毫不相關的學科習題。恬靜平淡的時光,正是南陵久想要給妹妹的。在臨走前,陵友交給凌軒一包東西,請他帶去給南其嶺老醫生。凌軒沒有打開紙包,隱約聞到藥香的他推測,這應該是某種中藥材。另外,她又塞給他那條掛著白玉墜的項鍊,對他淺淺一笑,毫不懷疑他是否能保管好它。凌軒也沒有多加爭辯,唐青陽則轉頭假裝沒看見。


  南其嶺開的診所在人口稠密的市中心住宅區,是小兒科診所。凌軒造訪過好幾次了,通常都是陵友或南陵久託他送東西。南其嶺本姓林,是醫藥世家分支的家族出身,沒有驚世奇才,也沒有血統光環,只是醫藥世家這個大組織下一顆小小的螺絲釘,單純因為欽慕著南如澪,被她選中成為「夥伴」——軟飯男、老牛吃嫩草,旁人如何嘴雜,似乎都跟他無關。在南如澪去世後,他每天沉浸於工作,瘋狂加班,半夜有家長帶著發燒的小孩子來按門鈴,被從睡夢中驚醒的他從來不會不悅,隨手披一件外套就起來幫孩子看病。


  凌軒很喜歡南其嶺醫生,小時候他碰到這種溫和、會在看診結束送貼紙的老醫生,總是特別乖巧,絕對不吵鬧。現在長大了,他還是有點怕看牙醫,要是當初為他看診的是南其嶺這種好好先生,就算是要替他拔牙,他也不會感到恐懼。


  等待到晚上九點多,候診區還坐了四、五組病患,凌軒只好厚著臉皮插隊。在下一組家庭從診間走出來,便輪到他被叫進去。


  南其嶺笑呵呵地說:「怎麼又來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幫陵友送東西,這個不知道是什麼,很好聞。」


  「是蒼朮,幫我謝謝她,也謝謝你。」南其嶺拿了幾顆糖果給凌軒,凌軒笑著接下。南其嶺又說:「你要回本家嗎?」


  「對。」


  他拿出一個香包,把剛到手的蒼朮塞進去,重新紮好後交給凌軒:「麻煩你再替我跑一趟,今天是陵久的生日,這是我和陵友一起給他作的禮物,請幫我們交給他。」


  「好,我帶回去讓陵友親手送嗎?等一下,陵友今天下午好像有工作。」推算起來,陵友應該明後天才會回家。


  「沒關係,陵久不喜歡我們特地去送禮給他,誰叫我們家的人都是工作狂,放著病人不管就會心裡不愉快。」


  以外面候診的人數來看,南其嶺今天肯定也要加班了。凌軒應和後,就帶著香包離開診所。打電話叫南家的車來之前,他去附近還開著的超市買了幾罐啤酒,再去夜市買了一大包串烤。踏入南家老宅時,他再一次感到生活在大家族的人很辛苦,已是深夜,走廊上仍然不時有人匆匆走過。登上四樓,正要敲響家主書房的房門,南陵久剛好走出來。


  「嗨,這是你爸和你妹要給你的生日禮物。生日快樂!」凌軒遞出香包,邊偷偷打量著南陵久的黑眼圈。「你要早睡啊。」


  南陵久收下香包,修長的手指把玩片刻才放進口袋。「謝謝。」


  凌軒舉起手上的消夜問:「你有空嗎?我買了燒烤和蛋糕幫你慶生。」


  「不用。」


  「還有啤酒,雖然我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酒,我也沒喝過酒就是了。你正要下班吧?趁十二點前慶祝一下。」


  「你不是才剛要我早睡?」


  「今天你生日欸,你從早上到現在都還沒有跟親朋好友一起慶祝,好歹要有點儀式感。」


  南陵久揉揉太陽穴說:「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你自己說我是你們家的貴客,陪客人吃個消夜應該的吧?」


  「好吧。」


  他們去到頂樓的露臺,今晚天氣正好,微風徐徐拂過,皎潔的月光讓星光顯得黯淡。


  凌軒打開自己的飲料問:「你們家都不慶祝生日?」


  南陵久瞥了一眼問:「你不是未成年?」


  「這是無酒精的。」在意合法飲酒年齡,真不像是南陵久這種人會有的舉動。夜暝的學生都整天拿著槍到處跑了,喝不喝酒根本無所謂吧?雖說如此,凌軒替自己買的還是有氣氛的無酒精氣泡酒。話說,無酒精氣泡酒,不就是普通的汽水嗎?他喝了一口,是有一點酒味,不過他也只在麻油雞裡嘗過酒的味道而已。


  接著,南陵久說的話令他差點噴出口中的氣泡酒。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尷尬了,凌軒常常覺得自己很白痴,這是最糗的一次。人家不慶生有自己的理由,他亂介入幹嘛!


  「……對不起。」


  「沒事,我的家人還是會送禮物,我也像平常一樣工作。不慶祝,也不悼念。」


  「你不去拜拜嗎?我不是質疑!是覺得以你的個性好像……」


  「這是母親的要求。」


  「你的媽媽真的很了不起。」凌軒常看到陵友珍藏著的相片中南如澪的身影,她的冷豔中帶著倨傲,美貌和氣勢不輸給任何電影明星,甚至隨著年齡增長而愈加美麗。她和丈夫宛若一對完美儷人,年輕有為、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生下的一雙兒女也眉清目秀且聰穎,滿足了一般人對愛情的淺薄想像。


  「是啊,夜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董事,也是最有才能的醫藥世家家主。在管理家族和醫學成就上,我的能力都遠遠不及母親。」南陵久提起母親時面色微妙的變化,彷彿是又愛、又責難、又像怕孤獨的孩子在鬧彆扭。


  「我覺得你也很了不起,也才大學畢業沒多久就做出這麼多事。十班班導跟你差不多大,相處起來感覺跟我們沒什麼距離,你卻完全是大人的樣子。不只掌控家族,還接回陵友照顧,要不是有你,陵友也沒辦法成長到現在這樣。」


  越了解南家這幾年來發生的事,凌軒越敬佩南陵久,對方親手除掉自己的父親——即便彼此早就不睦——不是件容易的事,醫藥世家的人在夜暝讀書一定享有特殊待遇,但依照仲希玟所說,南陵久當初念高中、大學時卻毫無架子,不賣弄任何特權,更積極出力參與各種班級、校級活動,為了就是擴張人脈。透過結交年輕一輩的能人,他才能在大學畢業後沒多久就挾著志同道合的同伴,推翻了家族的舊勢力。


  南陵久彷彿猜到他在想什麼,遂說:「不全是我的功勞,南棠珍阿姨出力更多。憑我們這輩的力量,不可能足以扳倒上一輩。南棠珍阿姨幫我得到我祖父母那輩的支持。」


  「就是那個很可愛的姐姐。」用可愛來形容四十幾歲的女性,在某些人耳裡可能很怪,但凌軒由衷認為南棠珍很可愛。第一次見到她,他還以為她大概二十幾歲,頂多三十歲出頭,她的聲音和舉止都有種少女的俏皮感。告訴她後,她笑說那是因為不結婚的人顯年輕,不過她早就有白頭髮和老花眼了。凌軒把自己對南棠珍的感想告訴仲希玟,仲希玟感嘆說自己四十歲要是也能這麼有活力就好。


  「和我同輩的人,像是仲希玟、林朝日,也多方面幫助我,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希玟說,本來你們預計要到三十歲才完成這些事不是嗎?」


  「那是用無辜受害者的生命換來的好運。」


  倘若當時在校內的小丑事件沒有被阻止,北部分校會死多少人,凌軒幾乎不敢想像。以樂園島時敵人方的態度看來,大部分的夜暝學生在他們眼中,都是死不足惜的螻蟻,只要不傷及有權勢者的孩子,其他人死得精光也無所謂。凌軒忍不住問:「那個到處殺人獵食靈力的組織到底是誰組成的?夜暝內部真的不整頓嗎?」


  「人命是有優先順序的,人們比想像中還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儘管是有上千百罹難者的社會事件,只要不是發生在你家門口,過幾天你就會忘記。放得下才能往前走,生命的重量就是這樣。你說的『組織』,不是一群想要做壞事的人組成的,而是一群有共同目的的人集合在一起,就連我父親被查到介入校園恐怖攻擊的證據,我都只能私下用被詛咒反噬的名義清除他,其他不留痕跡的人就更難處理。樂園島的事件,檯面上能查出的人,包含顏咨嬿有三個,他們都很資淺,推測是上頭的人在控制組織內獵食靈力的分配量,資淺的人必須彼此競爭有限資源,這讓他們更奮不顧身。」


  「另外兩個人是誰?」


  「都死了。」


  是你弄死的嗎?凌軒在心中問,沒說出口。


  南陵久把喝完的啤酒罐推到一旁,又開了罐新的。「顏咨嬿也是失敗的鏡種,和盈盈一樣,為了克服早衰症而參與煉蠱。她害怕早衰症復發,所以覬覦更強的力量,變強後便需要定期吸食更多靈力,讓自己走進惡性循環。」


  「她……也滿可憐的。其實我不覺得她是壞人,在學校她表現得很普通,在追殺我們的時候,他們都在搶盈盈,因為她的靈力最強。他們不是在享受殺人的感覺,就像你說的,是在爭奪靈力,不然我們之中比較弱的人早就被殺了。」


  「我不需要可憐她,我在做的是找出癥結點對症下藥。評判是非不是醫生要做的事。」


  「沒錯。」凌軒喃喃說。


  「謝謝你對我們家的幫助。」


  「我才要謝謝你,這陣子我都在蹭你們的資源。」


  南陵久話鋒一轉,「不過,不准打陵友的主意。」


  凌軒狼狽地說:「我沒有做什麼!」


  南陵久淡淡一笑。


  他們以月色下酒,無語地舉杯致意,讓這值得慶祝又充滿遺憾的一日在沉靜中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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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25 00:0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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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比想像中不寂寞

  鳳凰花開的季節,離情依依的時刻,這些畢業季總是會出現的宣傳語,並沒有打動解一樹。畢竟夜暝北部分校所在的這座山頭上沒有一株鳳凰木,臺灣的天氣又反反覆覆,好像不斷猶豫著是否要從春踏入夏。


  學測之後,教室更冷清了。僅有少數人想要拚指考,每天會到教室自習,其他同學,有的參加學校安排的才藝課程,像姑姑;有的請了長假,比如林率優;加入畢籌會的,則有小花蕾等人。也有人做了出人意表的選擇,如韓宇真,他不顧母親反對,偷偷申請國外的音樂學院,也順利錄取,現在正在鬧家庭革命當中。


  從日本旅行回來後,盈盈和一樹見到的就是如此分崩離析的班級——或許這麼說有點誇大了,只是班上正在開始鬆散。


  離別不是一個時間點,而是一段過程。


  學測倒數的字被改成指考倒數,底下加上一條畢業倒數。對於已經有學校念的人來說,指考倒數沒有意義;而於繼續為指考奮鬥的同學來說,對畢業典禮的感觸也不深。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未來,沒時間顧及旁人。


  因此,當南棠珍以奇妙的管道聯絡上解一樹,和他在夢駝鈴對談後,他一時不知道可以找誰說出這些事。


  「在下星期五,盈盈可能會死在顏咨嬿手上。」她平鋪直敘地說,像在宣讀某條新聞,某個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


  「我通過儀式追蹤到顏咨嬿後,馬上看見了你們發生衝突,最後盈盈有機率被她殺死,死法可能是槍殺、咒殺,也可能她不會有事,死的是顏咨嬿。我和盈盈親近,只看得到她的死法,跟著她去的其他人也可能傷亡,這部分我無法掌握,或許你們班上的預言家可以幫忙。」南棠珍頓了一頓說:「但她的火候還不夠,或許什麼都看不到。超乎認知的事,預言家總是比較難預測,我年輕時也是這樣,在我最重要的朋友去世後,我看見的世界才改變了。」


  說完後,她等待著解一樹消化這些話的內容。夢駝鈴今日有著檀香的味道,越是想要冷靜下來,解一樹越覺得焚香氣味強烈得有攻擊性。


  南棠珍追蹤到顏咨嬿的下落那瞬間,未來產生改變,也就是找到顏咨嬿的學生們將會去殺了她,而他們的行動又極有可能失敗。


  半晌後,他才問:「南家願意幫忙嗎?」


  「我沒有看到南家的人出現,陵久和陵友不會輕易放棄盈盈,於是我推論當天在其他地方將會發生重大到足以迫使醫藥世家派出主力的事件,我已經和陵久說了這件事。顏咨嬿之所以會在那天離開躲藏的地方,大概是因為上面的人要她製造騷動,就像之前發生過的召喚事件一樣,通常同一時間在其他地方會出現小事件干擾,分散夜暝派出的支援人力。」


  「既然妳告訴我和南陵久這件事,那未來不就又會產生改變?」


  「只要真正的大事要發生的地點沒有洩漏,另一派的人還是會如期執行計畫,否則事前布置就都功虧一簣了。作為預言能力者,我也知道哪些訊息不能立刻告訴主事者,以免造成蝴蝶效應,這點你們可以放心。『大事件』會由大人處理,你們這些學生這邊,我們恐怕就無法出力幫忙。」


  最後,南棠珍告訴解一樹,「如澪有留下一條祕方,可以在短時間內有效壓抑住蠱造成的傷害,當然也要付出相對應的代價,我把它交給盈盈了」,說完,她就離去了。


  只要南棠珍不把事情告訴盈盈,盈盈就不會在那天出現在顏咨嬿面前,但是取而代之的,為了盈盈而找上顏咨嬿戰鬥的解一樹以及他找來的幫手,說不定會全軍覆沒。如此一來,不僅盈盈終究會死,更會陷入犧牲朋友的愧疚之中。所以,南棠珍並沒有隱瞞盈盈,而是把選擇權同時交到她和解一樹兩人手上。


  思考著,解一樹走去敲了夢駝鈴另一個包廂的門。


  盈盈就坐在裡面,抱著一杯珍珠奶茶,無言地望著他。


  「先通知阿沐。」他說。


  盈盈說:「我不想告訴其他人。」


  「如果他們知道有過幫妳的機會卻直接錯過,會非常自責。讓阿沐去找人還有一個原因,要是問的人是妳或我,對方可能不好意思拒絕,變得像是在情緒勒索;阿沐出面,就算對方拒絕或是遲疑,阿沐也可以發誓不讓我們兩個知道是對方拒絕或是他沒去邀。放心,阿沐很聰明,他不會讓自己隨便死掉。」


  盈盈蒼白地微笑著說:「我知道,你才是悲劇英雄型的。」


  確實是如此,他想。


  她問:「如果阿沐應該知道,那小花蕾該知道嗎?班上其他人該不該知道?」


  「阿沐比我們瞭解班上的人,能擬出最有勝算的人員名單,因為這點,我們就必須找他。他會告訴我們還應該找哪些人。」


  「你真的覺得這樣是對的嗎?」


  「我不知道。」


  他們還只是小孩子,怎麼可能會知道?






  在所有季節當中,盈盈最討厭夏天。因為她怕熱。


  和琲年躲在山裡的日子,熱到受不了,她就拉著他去溪澗玩水消暑。晚上看著滿天星斗,她在微涼夜風的吹拂下,不停說故事給毫無回應的弟弟聽。夏天的夜晚就要說鬼故事,這是教授教她的,說著說著,山裡的蟲鳴鳥叫變得越來越毛骨悚然,她居然被自己說的故事嚇得睡不著,於是牽起琲年的手確保他不會偷偷溜掉。手心沁出黏膩的汗,早上被太陽晒醒,他們的手還沒鬆開;下雨天,她用姑婆芋做成傘,替琲年擋住雨珠,當足尖避不開爛泥,乾脆玩起捏泥巴,反正髒了再去洞穴外淋雨沖一沖就好。


  她把這些朦朧的回憶從記憶的水塘裡釣上來,又覺得讓它們繼續悠游水中,會比捏扁在她的掌心中更好。


  傅承沐得知她和一樹傳達的消息後,沒有特別激動,就像往常一樣,他面對任何事,都會理性針對現狀擬出計畫。


  醫藥世家雖然沒辦法在事發當天提供協助,事前還是能給予很多資源,南陵久給了他們一處二層樓別墅作為研議戰略的根據地,位在清幽的山坡地,附近還養了一些綿羊、馬。這裡是醫藥世家設計給有權勢的患者休養的地方,設有諸多護咒,安全性上的保障值得信賴。


  直到傅承沐把所有幫手帶來這裡,盈盈才知道願意前來的人到底有誰。參與的名單幾乎讓她跌破眼鏡。像是郊遊般提著行李和裝滿零食的購物袋下休旅車的,是林率優、雷鈞霆、紗英三人。


  紗英?解一樹和盈盈像看到鬼一樣望著一身碎花洋裝和草帽的紗英慢悠悠下車,並摘下墨鏡。「這裡空氣真好。」她說。


  雷鈞霆笑著說:「老師妳真的是來度假的吧?」


  解一樹和盈盈傻眼地看向傅承沐,他解釋:「既然顏咨嬿要做的事是製造紛亂,一定會發生混戰,實戰戰力不足的人不能加入我們,我優先問的是有空、也有足夠實力的人。在名單中的還有玲奈,但她們家不可能讓她失蹤這麼久,而且要是她的家人知道這件事,大概會寧可讓我們的計畫失敗也不讓玲奈陷入危險。紗英老師可以照顧我們,率優一定會想加入,鈞霆有能力也願意幫忙。」


  雷鈞霆揮揮手說:「嗨,看到我很驚訝嗎?」


  解一樹皺眉說:「我沒想到你會來。」


  雷鈞霆聳聳肩說:「我也沒想到阿沐會問我啊!但是自己班上同學的事,不能不管。反正我也錄取大學了,正好很閒。」


  雷鈞霆是這樣的人嗎?盈盈疑問著。在她的認知當中,雷鈞霆是個好相處又並非毫無底線的人,當然以她的個性不會去踩到他的底線,不過她也看過他對別人生氣。


  雷鈞霆會是為了班上一個半生不熟的同學冒生命危險的人嗎?傅承沐又為什麼會找上他?盈盈忽然感到羞愧,這麼說來,她對班上的許多人真的很不熟。就像當傅承沐偶然提到周成炫的父親是某大醫院的主任,她才發現,自己沒有好奇過同學們的家庭背景如何。


  解一樹對雷鈞霆說:「這邊很有可能會死人。」


  「有我加入就死不了人。」


  盈盈說:「謝謝……」


  雷鈞霆打斷盈盈的話,「沒什麼好道謝,本來就應該這麼做。不然事情結束後,斑比妳介紹醫藥世家的那個可愛學妹給我,我想要少奮鬥十年。」


  傅承沐說:「說到這個,凌軒也會幫忙,我請他先跟在陵友身邊處理一些事。醫藥世家的家主會希望妹妹不插手這件事,基於他的立場,也不可能讓醫藥世家最強的戰力離開戰場。凌軒的工作是在『大事件』結束後幫忙把陵友帶出醫藥世家。如果陵友能來,安老師也會來。」


  解一樹問:「有可能嗎?」


  「凌軒說他有辦法,南家還有其他人可以幫他。」


  仲希玟,盈盈馬上聯想到她。仲希玟照顧陵友的方針一直是放手讓她去做,每次南陵久不希望陵友介入太危險的任務,仲希玟常常都站在反對意見,認為推進陵友的極限才是保護她的最佳方式。重情感又溫柔的仲希玟,想必也無法眼睜睜放任盈盈死去,會忍不住出手協助。


  雷鈞霆看向紗英說:「你們最驚訝的還是紗英老師吧?我也沒想到她會來。」


  「我好歹也是你們班代導。」紗英說完,就飄去和遠方的馬兒玩耍的紗英。


  雷鈞霆感嘆:「老師上輩子果然是仙女。」


  傅承沐微笑說:「有大家幫忙,我們的勝算更大了。首先先去開會吧。」


  別墅內部有八間房間,一樓有餐廳和廚房,二樓則有一間大會議室,投影機等設備都很齊全。眾人首先各自認領自己的房間,把行李整理一番後再到會議室集合。


  平時班上主持會議程序的是朱璉靚,傅承沐是主席,現在他得一人身兼多職,幸好在開會時會搗亂的同學都不在——盈盈才這麼想,就轉頭看向噪音來源。雷鈞霆在和紗英正在比賽誰能讓辦公椅子滑得更遠。


  看到解一樹和林率優嫌棄的眼神,雷鈞霆辯解:「活絡氣氛嘛。」


  解一樹表情很嚴肅,盈盈卻不禁笑了出來。雷鈞霆的想法也沒錯,未來能預知的部分終究是滄海一粟,計畫也趕不上變化,尤其在雙方可能都有預言能力者的情況下,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戰略,也可能被對方的預言者看穿,唯一可以確保的就是實力,而顏咨嬿那邊既然只是「大事件」的協助搗亂者,那代表她可以運用的人力應該也不多,在南棠珍看見的未來當中,也才會出現盈盈等人獲勝的結局。


  對於一般大眾來說,即將發生的「大事件」才是足以被放上新聞的事,盈盈等人就算全數陣亡,對整體社會也不痛不癢,醫藥世家和夜暝的人理所當然該優先處理大事。可是眼前的「小事」,對盈盈等人而言就是最天大的事了。這就像是學生告訴大人自己的校園生活很痛苦,可能會被回以「小孩子只要讀書,哪來的辛苦?出社會以後才真的辛苦」,固然大人有沉重的負擔,然而在青春的當下所經歷到的難關,也確實是他們生命中遇過最大的事。大人越過那道坎以後,就忘記了曾經為此賣力的自己,不更奇怪嗎?


  為了她一個人賭上大家,真的是對的嗎?大家合力加工著符咒時,她總在思考這個問題。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惱人的蟬鳴又開始了。蟬如斯賣力地嘶鳴,讓人覺得也不得不更加努力,但夏天的溽熱是那樣強烈,讓人感到未戰先虛。晚上坐在石階上凝視星空的她,和陪在一旁的解一樹,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終於,他問:「妳會怕嗎?」


  她搖頭說:「比較覺得寂寞。越多人在身邊,反而覺得越寂寞,因為感覺到自己真的要和大家說再見了。」


  「不用悲觀。」


  「就算我們都沒事,畢業後大家也會散了,希玟說,上大學後能和高中同學每年見一次面就很了不起。要是是像我以前交情不深的那些同學,那離別也沒什麼好怕,但是現在的大家對我這麼好,想到我們能相處的時間在倒數,就非常寂寞,又好像做不了什麼。」


  「那就趁現在黏著他們不放。」


  「嗯,我盡力。」


  「喲。」


  雷鈞霆邊用毛巾擦著未乾的頭髮邊走了過來。「我來當電燈泡了。」。


  解一樹直接對著在他們旁邊坐下的雷鈞霆,問出盈盈心中的最大疑惑。「你為什麼願意來?你甚至跟我們每個人都不太熟。」


  「我可能不是真的為了你們,我只是無法忍受對這件事視而不見的自己。」


  「為了道德嗎?」解一樹問。


  雷鈞霆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說:「怎麼,你覺得我沒有道德嗎?」


  「不用做到這種程度。」


  「你們想想,等這件事過了以後,我大概會普通地上大學,普通地以前幾名從大學畢業,普通地進去台積電工作,這輩子都不會什麼做大事的機會,哪天生病或被車撞了掛掉也不知道。至少現在這件事是我有能力決定的,我當然要去做。玲奈她們家有背景,從另外一方面來說也是種負擔,我只是個普通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現在就是想站在你們這邊。如果是班上其他人碰到同樣的事,你們也會站出來不是嗎?不用騙人啦,郵輪的時候你們就做過一次,水蛭也算一次。」


  盈盈說:「那次是我們自己被牽扯進去。」


  「妳要這麼說,畢旅那時也是囉?但妳不是燃燒自己的小宇宙來拯救大家,才撐到老師過去救人?」


  「小宇宙……」


  「總之你們不用勸退我,我要是連小鹿斑比能做到的事都不去做,也太遜了。」


  解一樹想了想對盈盈說:「他有一點說得沒錯,就是我們兩個要是看到班上同學遇到同樣的情況,也會出手幫忙。這就是我們的個性,所以不用想太多。」


  雷鈞霆暢快地笑著說:「對,反正我就是會加入你們。在失樂園那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的蠢樣很讓我自己不爽,現在至少能盡情發揮。林率優大概也跟我想得一樣吧。」


  盈盈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頭上包著毛巾的林率優面無表情從樹籬後現身。


  林率優是除了傅承沐以外,出現在此處最不讓人意外的人選。從和林率優從陌生到相熟,盈盈早就覺得對方是班上和她最合拍的同學,她們可以聊一整個晚上,也可以完全無言地陪伴彼此。


  因此,盈盈只是對她微笑,沒多說什麼。


  林率優拿下毛巾,用力擰著頭髮,默默移動到盈盈那側的空位坐下。


  傅承沐溫文的嗓音響起時,盈盈不再感到訝異了。他說:「要不要吃消夜?我下午煮了綠豆湯,冰到現在剛剛好可以喝。」


  雷鈞霆看著頭髮溼漉漉的傅承沐說:「現在是走出來的人一定要洗完頭不吹乾才行嗎?」


  盈盈問:「你怎麼還有時間煮綠豆湯。」


  傅承沐推推眼鏡說:「放著小火慢慢煮而已。你們有看到紗英老師嗎?」


  雷鈞霆說:「我看到她走出去,又是去跟羊玩了吧。你怎麼會想找她來啊?我不是不滿哦。」


  傅承沐說:「安老師很關心我們,但紗英老師也不輸給他。他們都是很棒的大人,我想,他們一定會幫忙,結果是,我沒猜錯。」


  雷鈞霆搔搔頭說:「可是她沒有戰鬥能力啊。」


  「光是老師在,就可以給我們一些安心感。紗英老師也說,我們的心裡有什麼不舒服的,都可以去跟她撒嬌,要抱抱也可以。」


  雷鈞霆馬上站起來要去找紗英,戲劇性的演出得到盈盈和傅承沐兩個善於捧場的人的笑聲。正在笑著時,紗英抱著一個東西走進院子,盈盈定睛一看,那居然是隻幼鹿。


  「好可愛!」她馬上喊道。


  紗英把鹿寶寶交到她手上,依舊掛著仙女般虛無縹緲的微笑說:「大概是醫藥世家培育的靈獸。」


  那不是普通的鹿,稍微冒出頭的角像是玉一樣晶瑩剔透,眼睛黑得像黑曜石,又乖巧地依偎在人類懷裡。就連林率優也被牠融化,悄悄伸出手摸牠的頭。


  盈盈感受著小鹿的體溫,覺得有人投來視線一抬頭,正好迎上解一樹的眼神。


  妳還覺得寂寞嗎?解一樹彷彿在這麼問。


  盈盈回以燦爛的笑靨。


  不會,一點都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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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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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27 00: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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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決戰

  在臺北土生土長的凌軒,對於臺北的認知其實並不比外地人多,因為他小時候一放學就被趕去上安親班才藝班,沒有時間好好逛過家和學校以外的地區。假日也是被父母帶去美術館或博物館增加藝術氣息。長大以後,以前補習班學到的東西幾乎都無用,倒是在那裡交到不少朋友,比如某個不是家長送他來上課,而是自己主動想學一技之長的怪人。正常孩子對某件事感興趣,不出三個月熱情就熄滅了,哪來這種一板一眼替自己安排時間表學習的傢伙,凌軒剛認識解一樹就確定這人腦袋不正常。


  這次凌軒跟著南家上到臺北,才首次見到所謂的「市中心」。穿著正裝的人們在行人號誌轉綠的瞬間,像是遷徙的動物群般越過斑馬線。從天空往下拍攝這個場面,一定很壯觀吧。當然,他來臺北的目的不是要體察人文風情。掌控著方向盤的李夕暘沒有在城市停下車,他們繼續行駛,往北海岸前進。


  南棠珍疼愛盈盈,縱然如此,她也不知道黑龍「小夜」確切的藏身地點在哪裡,給不了明確指點。現在,凌軒和李夕暘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條被南家藏起的龍。順帶一提,他們已經連續奔波五個地點都一無所獲了,到北海岸恐怕也會撲空。畢竟,南家的據點是在中部,靠近中部的海岸比較有可能是龍的藏身處。


  正當凌軒焦躁地敲著安全帶扣時,李夕暘輕柔的嗓音響起:「快到了吧?」


  「啊,沒錯,就在前面。」凌軒拿起地圖,上面有仲希玟的筆跡。這是她悄悄投入他跨界師公會信箱的。


  看到一個停車處,李夕暘把車開過去,和其他在此休憩看海的人們一樣走下車,望向懸崖下的海面。和樂園島當時波濤洶湧的灰色海面不同,今天的北海岸風光明媚,有不少遊客造訪。凌軒做了點心理建設後,拋出一張符咒。


  頭頂的山壁傳來轟隆聲,遊客們望去,看見巨大落石由上滾滾而下,全都尖叫起來,動作快的人已經上車折返了,其他人也忙著逃跑,沒人關注躲在車內的凌軒和李夕暘兩人。接連在臺灣各地引起騷動,回去以後他絕對會跨界師工會被抓去狠刮一頓。這也是不得已,盈盈那邊的事迫在眉睫,他已經沒有採取溫和手段的餘地,非得快點找到黑龍不可。


  待人散去,凌軒下車,和李夕暘快手快腳布置出祭壇。前幾次作法,他還抱著恭敬之心,現在只巴不得快點走完流程。當他做完儀式,焚燒了珍貴的龍鬚後,平靜的天空居然裂成兩半。


  正確來說,是無中生有的帶電烏雲之間的縫隙,露出一隻眼睛。


  沒有靈力的李夕暘大聲誦唸著古語,隨著他的念咒,黑龍也逐漸露出更多部位,和樂園島當時怒氣沖沖想要撕碎凌軒等人的架勢不同,此時的黑龍似乎很好奇,怎麼會有能夠燒龍鬚召喚龍的人存在。


  凌軒掏出陵友的玉墜項鍊,克制想拔腿逃跑的慾望,任憑巨大的黑龍貼近他,打量著項鍊。李夕暘則繼續用古語告訴龍他們的意圖。


  黑龍看來沒有要吞了他們,就在凌軒額角的冷汗流進領口時,黑龍那綴著細密鱗片的身體滑過他面前,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祂就用尾巴將李夕暘和凌軒掃到祂的身體上。


  這太酷了!緊抱著龍身,把玉墜項鍊在指間多纏繞幾圈免得飛行過程中滑落,凌軒看著他們停放在路肩的車子愈來愈小,小到像是塊牛奶糖,不禁歡呼了一聲。


  「老師,抓穩!」他說。


  接著,黑龍就帶他們飛上藍天。


  他們要去找陵友。


  在「大事件」結束後,立刻請黑龍以最快速度把陵友帶到南部的戰場,幫助盈盈他們。






  到了命運的分水嶺那天,在十八歲生日當天考到汽車駕照的傅承沐開著車,載一行人去到夜暝高中南部分校附近的廢棄工寮,也就是南棠珍所看見的事發地點。學校,尤其高中,防護看似嚴謹但像張紙一戳就破,想借助南部分校的力量對抗顏咨嬿有些不切實際。


  醫藥世家據說已經預測出大事件會發生的地點,實際的人力調派是怎麼進行的,盈盈不得而知。為了躲避預言能力者的洞見,做決策的人不得不做出一些防範措施。盈盈常常不知道自己的行動背後有什麼意義,在南家做事時是如此,出學校的公差也有同感。根據仲希玟所說,很多成熟的跨界師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往往是命令下了便照做,這正是組織行動避不開的弊病。


  南陵久還是派來一些人力協助盈盈等人,跨界師、維安警察、醫護人員,共計兩臺廂型車的人護衛著學生們而來。唯一和學生們搭乘同輛車的南家人林朝日負責開車,邊告訴大家:「不是所有人的立場都和你們一樣。你們要殺人來拯救盈盈,但站在其他大人的立場,顏咨嬿只是一個犯罪者,要用法律制裁她,他們會選擇逮捕她而不是當場殺了她。」


  傅承沐問:「南家的家主沒有下達指令嗎?」


  「他最親信的人手都去北部了,確定站在你們這邊的只有我。」


  林朝日的腳有舊傷,絕對不是第一線的戰力,看來北部的事情真的很嚴重。盈盈不禁慶幸,南陵久至少還願意給她一個認識的大人。


  醫藥世家內部的鬥爭表面上平息,檯面下仍舊暗潮洶湧,盈盈寧可是林朝日來支援,也不想要其他戰力更強但可能背刺的人來。林朝日不僅是南陵久的大學直屬學弟,也是林其嶺——現名南其嶺——的姪子。


  忍不住焦慮的她再度問林朝日:「陵友和陵久那邊沒事吧?」


  「他們沒問題。妳現在只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雖然服用了南棠珍提供的祕方,盈盈的身體暫時恢復到最佳狀態,一旦進入充滿瘴癘之氣的環境,會發生什麼變化仍未可知。要是在戰鬥時拖大家的後腿就糟了。


  彷彿猜到她在想什麼,林朝日說:「妳的藥方是那位南如澪開的,一定沒問題。」


  「她真的那麼厲害嗎?我聽陵久說他的媽媽很強……」


  「我小時候見過她一次。妳要是親眼看過她就懂了,她很漂亮,是那種集聰明、能幹於一身的漂亮,在長輩面前也非常有氣勢。說她是跨界師傳人,我完全不感到意外。」


  「可惜她不是。」


  「是啊,不然很多事情都會不同。」


  倘若南如澪才是跨界師傳人,她應該可以把世界守護得很好吧。那麼現在,這些莫名其妙的不幸也不會找上門,說不定在南如澪領導下的南家早就開發出抑制鏡種早衰症的藥物,盈盈和其他同學都可以過完普通的校園生活,而不是在畢業前夕要來到荒山野嶺,和某位背叛他們的瘋狂音樂老師決一死戰。


  小時候,認知中的邪惡一方就像是隻巨獸,她可以想像著有位強大的英雄挺身而出,打倒怪物。長大後才發現,他們要對抗的是更複雜的東西,也許是整個社會結構。


  經過千迴百轉的山路,他們終於在工寮附近下車。做為團隊領導者的林朝日判斷情勢後,直接走上前,揮刀斬破結界。最先冒出的是常見的山魅,應該是顏咨嬿等人把這座工寮當作據點時就吸引過來的。林朝日和其他大人們輕鬆地擊退山魅,但隨即,第一波異生物湧現。那是十幾隻奶油怪,連普通的夜暝高中生組隊都能打得贏,對於裝備精良的南家部隊自然構不成威脅。然而,一想到連奶油怪都被用在這裡,盈盈不禁擔憂起北部那邊的狀況。「組織」到底暗中捕捉了多少異生物?發生在北部的,會是什麼類型的恐怖攻擊?如果他們的計畫是要開啟迄今為止最大的空間裂縫,光憑未成年的陵友真的能打贏嗎?


  印證著她的憂慮,一條異界裂縫在空中撕開,從裡面擠出一隻有一整棟夜暝校舍那麼大的異生物,牠的臉上長著一條象鼻,鼻管覆蓋著一叢叢稀疏的黑毛,象鼻鼻孔所在的位置內部是一圈獠牙,牠五顆紅通通的眼珠暴突出來,低溜溜地打轉,不用活動頭部也能看清四方的敵人。異生物的身體底盤是短短的觸手,觸手間纏著黏糊糊的果凍狀酸液,這點可以透過牠爬行過便腐蝕掉樹木頂端得知。這是從未見過的異生物,沒辦法用知識來破解,只能硬上。


  盈盈的心一涼,這樣還僅是「障眼法」?都已經可以匹敵過去的大型恐怖攻擊了。要不是他們先攻占此處,而是異生物直接攻往南部分校,會造成的傷亡可想而知。那麼由此推論,北部的「大事件」究竟會多慘烈?


  林朝日對學生們說:「你們進去,我們會牽制這隻。」他的手下們掃射著異生物,試圖用火力把牠逼回裂縫。


  裂縫閃了幾下,闔上。異生物在裂縫關閉後一個小時到一天不等就會力竭死亡,要是拖到一天,山下城市的人們都會遭殃,當然不能夠讓怪物隨意移動。


  槍林彈雨間,傅承沐帶領著其他同學跑向工寮。巨大的異生物甩過來一隻隻延長的觸手想要拍死他們,被跨界師的結界擋住。維安警察也衝過去和異生物硬碰硬,盈盈聽著讓整座山頭為之動搖的異生物吼叫聲,在傅承沐和解一樹、雷鈞霆用符咒熔破工寮的結界後,一起跑進工寮。


  一進去工寮,受到蚊蚋蠱詛咒的她立刻感覺到,蠱主就在附近。顏咨嬿的恐懼和激動傳到她身上,令她也情緒激盪不已。


  顏咨嬿果然知道學生們會在今天來獵殺她,也知道她沒有百分之百的勝算。這個念頭讓盈盈精神一振,超越傅承沐,跑到最前頭帶路。


  抽絲剝繭,打破一層層的結界,越來越接近核心。作為這邊騷亂的主控者,顏咨嬿不能逃,再次讓組織失望的話,她就毫無地位,失去庇護的她想必馬上會被南家捉住。這回,盈盈和顏咨嬿都奮力一搏,輸贏的關鍵只在於運氣。


  當解一樹踢開最後一道門,顏咨嬿慘白的臉映入他們的眼簾,淌在她臉上的鮮血怵目驚心,還有紋在全身皮膚、包括臉部上的咒文也遮蓋了她曾經的美貌。她正從一具人體裡挖出心臟啃食,絲毫不復曾經的優雅,粗暴地為了性命而吃著具力量的心臟。


  盈盈忽然覺得她可悲,這就是異空間裂縫只維持片刻的原因,為了不想死,顏咨嬿中途就把獻祭人們藏有靈力的心臟挖出來吃掉,中止了儀式。她的行徑被組織發現後,肯定活不了。


  對著他們一行人,顏咨嬿兩眼一翻,眼白浮上血色,下顎不斷拉長,擴大的口中冒出幾百枚尖銳的彎鉤利齒,並發出淒厲的嚎叫,她的頭髮像是有生命般豎直飄動,四肢被抽去骨頭,軟趴趴塌成一團,從腰部長出骨刺支撐身軀。最後,她的胸腔到腹腔也爆開,有一張臉正從她的體內探出來,詭異地朝著盈盈等人笑。


  在顏咨嬿魔化的時候,學生們沒閒著,雷鈞霆和傅承沐兩個以符咒見長的人使出華麗的層疊咒術,擋下顏咨嬿身上裂口噴濺出的毒液,也讓解一樹和盈盈可以近身她;躲藏在工寮梁柱上的林率優則射擊著顏咨嬿體內冒出的那張臉。


  對付使用蠱的人最有效的方法,當然是以眼還眼,盈盈召喚了千百隻鬼蝴蝶,這支敢死隊衝向顏咨嬿,儘管有泰半在半途就被顏咨嬿的頭髮抓住、送進「新臉」的口中吃掉,還是有許多鬼蝴蝶撐到竄進顏咨嬿的肚腹內,由內而外啃食她的骨肉。


  顏咨嬿的尖叫召喚出一批密集的蚊蚋,像是狂風一般襲來。解一樹揮劍,劍上燃著的白焰燒掉蚊蚋。他破裂的衣袖下露出召火的刺青,刺青線條此時轉為紅色,旁邊的皮肉呈青紫色腫脹著。那代表他使用了超乎承受範圍的力量。


  盈盈這邊也差不多,盡可能使出靈力。南如澪的祕方確實有效,不僅恢復她的體力,更將她的靈力上限又上提一個層次。她幾乎對自己體內湧現的力量感到駭然,這就是快速燃燒生命換來的結果。


  可是,藥物作用終究有上限,剛吃掉好幾顆心臟的顏咨嬿靈力更為飽滿,他們只能拖延、卻阻止不了她的魔化。就在她真正墮落為魔的那瞬間,蚊蚋從窗戶、天花板鐵皮的縫隙、門縫各處飛進來,他們連呼吸都會吸進蚊蚋窒息而死。盈盈咬牙,撤去攻擊顏咨嬿的鬼蝴蝶,轉而召喚出較小的灰褐飛蛾,飛蛾一碰到圍繞著同學們周身的蚊蚋,兩蠱便同歸於盡,一起化為粉塵後消失。


  顏咨嬿用新長出的肢體快速朝盈盈爬行而來,體腔內的臉咧出更大的笑容,眼睛彎成四道鮮紅新月,撐開血盆大口往盈盈咬去。專注於用蠱的盈盈慢了一拍抵擋,不過一個人從天而降——林率優跳下來把槍枝塞進顏咨嬿新臉的嘴裡,一連轟了好幾槍,雷鈞霆連忙用結界符護住林率優,還是有毒液侵蝕掉結界潑向林率優,顏咨嬿的碎骨也像炮彈碎片般炸開。解一樹撲倒林率優,用身體護著她,擋下大多數的酸蝕,他的背部頓時血肉模糊一片,還冒著沸騰的血泡。


  林率優從他的身下滑走,不繼續對著顏咨嬿進攻,而是將手探進旁邊被開膛剖肚的人體,掏出裡面的心臟。她一手一顆心臟,跑回盈盈身邊。盈盈無暇多思考,張口咬下林率優手上的兩顆新鮮心臟。


  解一樹的傷勢恢復速度罕見地趕不上腐蝕速度,還有其他同學,大家都會被蚊蚋蠱堵住呼吸道而死。為了要讓他們活下去,只有這個方法。


  血的鐵鏽味在她口中蔓延開來,咬了幾口的肉吞進喉嚨時格外軟滑,還有種鹹鹹的味道。奇怪的是,儘管當下的狀況已經超出她應該所能理解的範圍,她的頭腦卻極其冷靜。拔出繫在腰際的三清鈴,她再度召喚出鬼蝴蝶,那些身上有著眼睛般花紋的蠱蟲圍繞著顏咨嬿,翅膀揮出的血氣逼退了相對弱小的蚊蚋蠱。


  搖動的三清鈴結合鬼蝴蝶的力量,發揮了盈盈的最大長處:幻惑。顏咨嬿被停駐在她面前那隻最大的鬼蝴蝶吸引了視線,瞳孔轉了回來,一瞬間竟像是個小女孩在注視著美麗的蝴蝶,伸手想捉住牠。


  盈盈感覺到體內的蚊蚋蠱詛咒力量逐漸被壓下去,用骨刺行走、宛如爬蟲的顏咨嬿,兩雙眼睛都被盈盈勾走,失了魂魄般地望著鬼蝴蝶。接著,她腹部長出的臉張大嘴巴,讓鬼蝴蝶都鑽進去口中。


  那張詭譎的大臉上逐一浮現血洞。鬼蝴蝶從內部吃空它的臉皮,而它依舊凝固著笑意,直至崩裂的那一刻。


  當盈盈站在顏咨嬿面前,居高臨下望著她,顏咨嬿眼神迷離,雙眼無法聚焦,喃喃吐出:「我……不想死……想活下去……」


  「我也是。」盈盈低聲說,用刀斬下顏咨嬿的頭顱。


  雷鈞霆和傅承沐立刻用火符咒焚去顏咨嬿的屍體。看著熊熊烈焰燃起,盈盈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幾乎同時,林率優直挺挺倒地,在她的臉撞上地面以前,解一樹及時撐住她,但當他抬起她的臉,赫然發現她已經七孔流出黑血。


  盈盈顧不得自己的傷,撲過去抱住林率優,但對方已經斷氣了。


  連最後一句遺言都來不及說。


  「不行!」盈盈大叫著,緊緊握住林率優的手。她閉眼深呼吸後,凝望著林率優放大的瞳孔,右手移向林率優的左下腹。


  深埋在林率優體內的,是一根顏咨嬿身上折斷下來的骨刺,應該是在林率優跳下來對顏咨嬿開槍時刺進去的。顏咨嬿魔化後的血有著劇毒,加上林率優在柱子上狙擊的時候,遠離了雷鈞霆和傅承沐的符咒保護圈,因而成了唯一一個讓蚊蚋蠱入體的人。這些無法挽回地奪走林率優的生命跡象。


  盈盈的淚水沖掉沾在林率優臉上的血跡,她想要拭掉黏在林率優右眼眼角下淚痣黏上的一片髒汙,身體卻一陣無力,跌落地上。


  不用回頭,她也認得出扶住她的人是解一樹。她捨不得眨掉眼中為摯友之死溢出的淚花,任憑眼淚模糊眼眶,對解一樹說:「對不起,我也要不行了。」


  「妳……」不愧是他,馬上聽出弦外之音,手貼上她的手腕檢查脈搏。


  盈盈虛弱地搖著頭說:「我受到影響,跟著魔化。」


  籠統來說,顏咨嬿的蠱詛咒著她,實際要舉例說明,那就像是酵素在分解盈盈的身體,而當顏咨嬿的力量增強,蠱的分解速度也加快了。身體機制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做出讓她步向魔化的抉擇。


  林率優餵給她的人類心臟,更宛若在火堆上增添柴火,給了她魔化中的身體養分。這不能怪率優,是他們不夠強,沒能立刻遏制敵方,乃採取下下之策。


  南陵久說過,意志堅定的人可以抵擋魔化。顯然盈盈失敗了。這也不令人意外,她又不是什麼偉大的人,只是個普通高中生,又怎麼能妄想做到常人無法做到之事?


  「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叫你們過來的,對不起。」不來的話,會死的只有她,現在還賠上另一條生命。糟透了的結局。


  「不要離開我。」解一樹的聲音忽遠忽近,居然像是有些慌亂。


  「……雷鈞霆和阿沐、也受傷了,帶他們、去找朝日。」


  他們都聽見了外面傳來的異生物吼叫聲,林朝日等人一定是失敗了,沒能克制住那隻巨獸。


  盈盈召喚出更多的鬼蝴蝶,像是圍繞著她的龍捲風,放出體內所剩的所有力量。鬼蝴蝶圍出一條通道,讓同學們可以安全走出工寮。


  一隻手抹去她臉上的眼淚,另一手把林率優帶著餘溫的手塞進她的手中。


  現在的她看不見,但是她是記得的。從以前,她就覺得解一樹修長的手指很好看,更眷戀著那雙手帶來的溫暖。他的體溫跟她相比,似乎總是滾燙著的,此刻抱起她身體的他,也是那樣暖和。


  從她的鼻子和耳朵裡流出的液體,肯定是血。太慘了,被他看到不漂亮的自己,雖然說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她狼狽的模樣。他應該是一手抱著她,一手扛著率優吧。為了讓他更方便扛著她們倆,盈盈的雙臂環在他的脖頸上,順勢在他耳邊呢喃。


  「最喜歡你了。」


  她總是習慣道歉,但是說最後一句話的力氣,可不能拿來道歉。


  不知道他是否聽清楚,他的回答是:「再撐一下。」


  不,就算撐到醫療人員來,墮入魔化的她也沒救了。與其變得面目猙獰死去,她寧可力竭而亡。


  過往的夏天,午後雷陣雨,天氣熱得粗暴,在室外十分鐘,掐著衣服的書包背帶就會溼透。在過去,這些都讓人煩躁,想到明天的考試、後天的工作,就更希望日子快點流失,趕緊迎接被削減到剩下三個禮拜的暑假。


  為什麼過去會有那麼浪費的想法呢?在學校苦讀的日子可都是珍貴的回憶。淋著大雨穿越操場去上課確實很討厭,但是看到雨後的天空參雜陽光的燦爛顏色,心情又好轉;上學很疲憊,可是可以看到同學們的臉,教室裡的大家一起把時間運用得淋漓盡致。那些時光絕對不是白費。


  首次見面的記憶又浮現腦海中,那時在船上,他打破低迷的氣氛,站出來,說願意陪在她身邊;然後是進入這個班級,總是透明人一般不受重視的她,居然被大家看見了。他們給她取了綽號,對於她的奇怪能力毫無芥蒂。還有他看見她走進教室時的眼睛一亮,直到她走到他的座位旁邊,全程凝視著她。


  小花蕾、姑姑、阿沐,大家都那麼友善;還有林率優,外表冰冷如吸血鬼,身為國文小老師的她拿著多印的國文講義給盈盈時,卻很認真講解給盈盈聽班上的進度和習慣作法。那時,盈盈就相信林率優是好人,因此不採信旁人的說法,直截了當地釋出善意。林率優也接納了。後來,盈盈更知道,林率優不是不會付出,是只對認定的人付出,一旦認可就毫無保留。她們一起在考前挑燈夜戰,一起留在學校看流星雨,在某個難得星期六不用上課的週末衝下山玩。林率優的表情波動比解一樹還少,但是熟識後會發現,她的眼神變化很多內心戲,聽見別人耍蠢時會幾不可聞地冷哼一聲,有人做出令她火大的行為,她會微微皺起眉頭,而她說出口的話永遠是那麼坦率真誠。


  在昨天晚上,林率優跟盈盈坐在草地上看星星,當時林率優就說:「就算明天會死,我也不怕。」


  她沒有說謊。直至死亡,那雙眼眸依舊坦然,嘴角甚至還露出一絲笑意,單純為了扳倒敵人而得意。


  自從鹿琲年和教授的離去後,死亡就成了盈盈最恐懼的陰霾,而童年好友黃睿依的早逝,也讓她更畏懼死神的追捕。


  不過,面臨到的當下,才發現,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至少是被心愛的人擁抱著,還有最好的朋友陪在身邊。


  糊在眼前的可能是血也可能是淚,眼皮太沉重了。


  她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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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還剩兩篇,但劇情差不多結束了,乾脆兩篇一起發。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9-8 17: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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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原作者| 葉櫻 發表於 2024-7-27 00: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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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 畢業典禮

  那天,是解一樹第一次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戰場。


  無法同時抱起盈盈和率優的他,不得不讓同樣虛弱不堪的傅承沐和雷鈞霆接手扛起林率優。他不能讓她們倆像是廢棄的布娃娃一樣拖著腳被拉走。


  走出鬼蝴蝶形成的通道,他頹然倒地,和其他人被傷亡更加慘重的林朝日等人的部隊帶走。異生物並不放過他們,鍥而不捨地追在車後好一段路。幸好跨界師南陵友與靈貓乘著黑龍及時趕到,否則異生物會將他們全部踏平。原本南陵友和伙伴靈貓正遠在北部,鎮壓被從召喚出來後順著臺北捷運軌道四處殺戮的十來隻異生物,出征的醫藥世家與夜暝底下的維安警察、跨界師人力有過半傷亡,重傷者更是不勝其數,幸虧浴血奮戰後,異空間裂縫被關上,透過疏散捷運站內人流以及封閉站口,來不及殺掉的異生物也被困在捷運通道裡力衰死去,沒有對整座城市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只是有不少相關的影片、照片流出,恐怕動用所有媒體力量也壓不下所有消息,社會大眾很快就會知道危機已經蔓延,並且勢不可擋。醫藥世家元氣大傷,家主的妹妹、跨界師傳人更是消耗力量過度,整整昏迷了好幾天。


  解一樹聽著夜暝高中北部分校的生教組長許正群和他陳述這些事,最後,他冷冷問,「及時趕到?」在人們眼中,南部的騷亂只是小事?盈盈和率優的死不算什麼嗎?退一萬步來說,南部分校附近犧牲的成人們,也就是跨界師與維安警察的同僚,那些人戰死,在師長們眼中也不算什麼嗎?


  解一樹覺得以他的個性會冷笑著回嗆老師,但實際上,他應該是大吼大叫、亂砸東西,又或者出口成髒吧。總之他不記得了,只知道最後許正群摔破茶杯,指著他的鼻子要他滾出學務處。


  這一切都是顏咨嬿害的,要不是她貪生怕死,寧可墮成魔也不願接受自己的命運,盈盈和率優不會死。她的魔化,就像一劑禁藥,讓本來即將力衰而亡的異生物重新充飽電……不,一切不能都歸咎於顏咨嬿。影響的因素還包括北部、中部同時發生的事,恨一個人,並不是解決之道。要是他沒有埋頭準備大考,以及在考完後和盈盈專注在放鬆與相處,他就會透過自媒體管道看見現在的世界有多混亂。盡一個學生的本分好好讀書是他的錯嗎?聽從盈盈的想法,在畢業前製造珍貴回憶,也是一種疏失?


  不要再找肇因了,要是有百分之百正確的解答,南棠珍早就會告訴他了。正是因為大家都不明白該怎麼選,不到結局不知道犧牲與獲得,預見未來才不會是最強的異能。


  顏咨嬿確實不是什麼大人物。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既得利益者,真正掌權的人,甚至不在意放棄她。費盡千辛萬苦,解一樹一行人卻連最終大魔王的影子都見不著,多麼可悲。


  終於,傅承沐前來帶走了漫無目的在校園內亂晃、嚇著許多人的解一樹。他們去了紗英在北部第三研究院所的實驗室。


  躺在解剖臺上的,赫然是顏咨嬿的屍體,還是維持著身首分離的狀態。


  「班長記錄,一樹幫我。」紗英老師下令,他們兩人戴上防護裝備。


  進入工作模式後,解一樹暫時忘卻痛苦。直到紗英讓他們兩個去旁邊休息,他才醒來。


  一切太不真實了。


  站在熟悉的實驗室,看著熟悉的朋友與老師,彷彿所有事都和兩年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以前的他是個獨來獨往的人,偶爾會和阿沐等人出去玩,在學校也會聊上個幾句。但他全神貫注於學業,下課時間或是用餐時間抓著書不放,失去很多和人相處的機會。他享受一個人的時光,可以更有效率地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獨自旅遊還能體會到一群人出遊時無法感知的感受。大概是從高一、高二開始,他重新認識了這群從國中時就開始處在一起的人們。改變的契機正是有點煩人、硬是把大家黏在一起的安邑潼。


  過去他記得最清楚的學校天空,是黃昏時分,也就是他讀了一天書,終於離開座位去學生餐廳,可以稍微放鬆一下的時間點。通常他會從天色中得到的唯有時刻相關的資訊,偶爾他也會看著斑斕的火燒雲,但佇足的時間不過幾秒。


  現在,他的腦海中有晴空、有多雲的陰天、有整個季節的陰雨綿綿,偶爾也有戲劇性的打雷,時時刻刻,天空的顏色都在變化著,在同樣的校園觀察三年,理應看見各種面貌的世界。學校裡的顏色本來就很豐富,是他選擇不去看才會錯失那麼多。把他關進牢籠的,正是自己。


  他的回憶當中,有越來越多人參與。就好像那些身影本來是模糊的,在他敞開心扉後,才發現原來身邊一直有這些人在。


  他並不孤獨,卻主動去擁抱寂寞。


  現在回想起國中時期,已經無法理解當初的自己為什麼會喜歡那種狀態了。


  那時的他,是多麼孤單啊。






  畢業典禮圓滿結束了。


  為了讓同學們可以好好過,班上同學逝去的消息暫時未對所有人公布,因此,畢業那種既快樂又依依不捨的氛圍仍然在。


  為了避免被班上同學看見自己的狀態,解一樹沒有再回去班上,也盡可能對同學們避而不見。唯一有在接觸的傅承沐和他一樣情感內斂,都不可能在彼此面前落淚。


  之後對班上其他同學的說法,會是盈盈和率優遭遇車禍,其他人的傷也都算在那場假車禍上,雷鈞霆則不公開受傷的事,免得被發現他們同時受傷太過巧合。不過,真相終究會被大家知道的吧,或許會是幾個月後,或是幾年後。屆時,小花蕾一定會很氣他們不找她幫忙;姑姑儘管膽小,也會不甘心地說「還是有我可以做的事啊」。


  到時候,要怎麼面對她們呢?


  他不知道。


  李夕暘老師把盈盈之前寫過的作文悉數交給解一樹。他攥著那些紙張,在校園的角落讀了起來。


  在一篇作文裡,她把自己比做紙飛機。


  期待的眼光像是絕望的暴雨打溼機翼,我奮力越過海洋,卻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像是羽翼融化的伊卡洛斯,絕望地看著海面與我的距離急遽縮短。塗上蠟的機身掉到海面,還不至於馬上沉沒,在最後的時間,我首次悠閒地漂浮著,不再為任何人而前進,只作為自己,享受垂死掙扎的時光。


  仰望著天空的我忽然被陰影覆蓋,在頭頂的是遠在高空的另一架飛機,設計精良,不像我是廢紙隨手摺出的。他飛得比我高更穩,對我而言的沉重壓力完全壓迫不了他。我懷疑他是否真正看見我,即便沒有,他的影子也籠罩著我,為我擋去毒辣的日光。誰都有目標,若早點感受到這份不吝嗇的溫柔,也許我就能追逐著他飛越廣闊的汪洋。


  老師給的評語是:偏題,結構詭異,以考試作文來說不能給高分,但是老師又補充,可以試著改寫去投稿。


  23分是盈盈拿過最高分的作文分數,李夕暘老師在唸優秀文章時有特別提出,說那篇文章打動了他。題目關於「印象深刻的旅程」,她寫了一個關於兩人在街道中迷失的故事。那天,盈盈提出不搭公眾運輸、試著用走的到目的地的遊樂園,結果不熟路線的他們迷路了好幾個小時,翻過堤防、走上大橋,最後到遊樂園時,樂園營業時間只剩最後十分鐘。


  我怕他會不高興,沿途抱怨著我當初荒唐的提議;但他對我說,他覺得這樣更有趣。他和我一樣,喜歡親自探索城市中的街道。比起直接造訪既定目標,漫無目的走著更能認識陌生的城市。


  和那個同樣喜歡漫步的朋友第一次見面,像是命運的巧合。為制服繡學號時,我看見前面放著的袋子有個學號是未來和我同班的學生,我暗暗記下那個號碼,想著也許會和他成為好朋友。在諸多安排好的事中,有這麼一項有趣的意外,這讓我不禁想,或許過去不好的事都會有轉機吧。


  她細膩的文字中透露著多愁善感,就是她那過人的感受力讓她比別人更容易受傷、容易陷在無力的小事中無法自拔。她許多高分的故事中所寫的主角都是他。她不常寫虛構的故事,這疊作文中敘述的故事他不是親身經歷,就是聽她說過。太熱愛分享經歷的她論說文寫得則較不出色,「我記不起來那些名人的名字,誰說過哪些話根本不重要。古人寫文章又不是為了讓我們一個字一個字記起來。」


  解一樹用指節輕敲她的頭:「多花時間讀。」


  「我就是討厭背誦嘛。」她抱怨。看到有其他人進來,她便收起任性的姿態,重新變為文靜少女。其實大家早就都看過她耍賴撒嬌的一面,也覺得那樣更可愛。


  去大阪的時候,我們在銀杏樹街道漫步,走了好久才走回破舊的旅店。不合腳的鞋子磨破我的腳跟,腿更是痠痛不已,但是只要回想起那時聖誕夜的燈飾,所有我腦海能浮現的詞語,都無法描述當時有多幸福。擠在情侶群之中,小心不和彼此分散,分食聖誕市集買來的沾著糖粉的炸麵包,如果時間可以停在那刻就好。對大人來說,或者對於多年後成人的我們來說,這是天真得可笑的幻想。希望以後我不會忘記當時的心情,因為那時的我認真無比。年輕的我們會苦惱、會遲疑,卻總是全力以赴,也許純粹的幸福只能停留在當時的年紀。


  二年級的聖誕夜,那次的旅行很窮酸,他們居然在機場過夜。凌晨時機場的店家幾乎都關閉,供人小憩的休息區充斥著體臭和打鼾聲,最後他們找到一處有桌椅的少人樓層,他趴下去補眠,盈盈則拿出她的小本子寫東西。當他醒來後,換她休息,她放鬆的睡顏宛如卸下重擔的天使。


  曾喜歡獨旅、覺得和再好的朋友出國旅行都很礙事的他,現在卻暫時無法踏上一個人的旅行。他知道,看到新奇的風景,「如果她看到這個的話……」的想法始終會困擾著他。


  人的心實在很奇妙。李夕暘老師講解夏目漱石的《心》時談到人心的脆弱和複雜。對解一樹而言,那是個淡而無味的故事,主角們心裡一堆小劇場,極其普通的事都能想成世界末日。現在他終於感受到心理是多麼容易被攻破。人、心靈、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


  「嗨。」


  解一樹冷然抬頭,瞪著俯視他的蘇炯均。雖然那張臉上掛著的笑容不是真的感到愉悅,而是蘇炯均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解一樹看了還是非常火大。


  蘇炯均繼續皮笑肉不笑地說:「阿沐有來問我,但是我拒絕了。」


  「你還敢說?」


  「經過計算,我們去了就回不來,所以我不去。」


  「率優呢?」


  「我們都知道這點,畢竟我們是不善長近身戰鬥的狙擊手,正面交鋒一定最先死。她的選擇是去,我的選擇是不去,我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想把我當人渣,我接受,因為我就是人渣,但我不會道歉。」


  「我沒立場怪你。」


  「那你為什麼咬牙切齒地說?」


  「……我可能會忍不住揍你。」


  「揍啊,只會讓我的罪惡感減輕唷。」


  就是因為這樣,解一樹才要忍住使用暴力的衝動。不能讓這傢伙的心裡好過。


  蘇炯均忽然把話題扯遠,「你記得我們私下去花蓮那次嗎?那間爛得要死的溫泉旅館,連提供的腳踏車都很破,有人的煞車還壞掉,在那邊烤肉還一堆蚊子。阿沐說十年後再約在那裡時,你不是說不要嗎?害負責訂住宿的斑比生氣。」


  「不准叫她的名字。」煞車壞掉的人是運氣總是很差的常嘉矩,解一樹恍惚地想起。


  「我叫的是綽號啊。不過去花蓮前兩天訂的包棟民宿就很好,我們每天都玩到半夜,有人直接睡在客廳。太魯閣風景是不錯啦,但是不知道是誰下載錯公車時刻表,害我們等車等到快被晒死。還有去哪裡?才一年多前的事我就快忘光了,好像還去了個什麼牧場來著?」


  一起在溫泉民宿睡通鋪,一起等錯過的公車,一起在豔陽下走得快脫水,而後嚐到的第一口冰涼酸甜的檸檬汁;玩到半夜還不睡,大家窩在民宿客廳,聊得累到迷糊闔上眼;在大學校園玩比手畫腳、牆壁鬼等遊戲,對升學毫無幫助,也不影響工作前途,然而回想起來,那些「沒意義」的事,都是珍貴的回憶。


  「大家在一起製造的回憶好多好多,都是當時才做得到的事。」盈盈曾說過。


  回憶的價值,愈是沉澱愈能讓人明白。


  那時無憂無慮的他們,在記憶中幾乎是閃閃發光,閃耀得令人嫉妒。


  解一樹按捺下情緒,問蘇炯均:「現在說這些要幹嘛?」


  蘇炯均仍是笑笑地說:「突然覺得,我十年後大概會後悔吧。我以為我不會在乎那些,結果印象比想像中深刻,可能這輩子都忘不了。」


  「你在畢旅的時候差點為『她』犧牲,為什麼這次反而不去。」


  「因為我不夠了解『她』,我以為她跟我一樣,還是把我們的未來看得最重,沒想到,她早就改變了。我真是白痴。」說完,蘇炯均就轉身離開。


  在畢業典禮結束之前,解一樹去學餐買了兩杯飲料。


  盈盈愛喝的珍珠奶茶微糖去冰,率優會喝的柚香蜜紅一分糖去冰。兩杯飲料分別放在她們倆的桌上,他靜靜在空蕩蕩的教室角落坐下。


  祝,畢業快樂。






數十年後


  從天橋走下去,是長著兩排銀杏樹的人行道。秋風調皮地吹走行人的毛帽,還在狼狽追著帽子跑的倒楣鬼耳邊嘻笑。


  她搓著脖子,冷得受不了,從包包裡拿出圍巾。第一次買圍巾的她不知道要怎麼打結固定,於是由他代勞。


  要替她圍上圍巾時,他失手讓圍巾落在地上。紅色針織圍巾被風颳到一段距離之外,所幸沒被吹到馬路上。


  「抱歉,弄髒了。」他彎腰要撿起圍巾,但她快他一步。


  圍巾沾黏上一枚銀杏葉,黃色葉片在紅圍巾上十分顯眼。她拿起葉子,鄭重地把葉片收進口袋,彷彿那是珍貴的禮物,微笑說:「謝謝。」那抹笑容令人眩目,像是冬天偶然從大樓間探出頭的一絲陽光,偏偏要和寒冷作對,帶給城市中的人們溫暖。


  被風吹落的銀杏葉灑落在他們的頭髮和大衣上,她笑著替他們倆拍掉銀杏葉,將圍巾在脖子上繞兩圈後,仰起臉讓他打結。他冰冷的手指小心地不碰觸到她的肌膚,免得凍著她。


  不遠處的號誌燈轉為綠燈,發出滴答聲催促他們前進。他一步也不想動,願永遠駐足此處。


  如果可以多注視著彼此幾秒,或許這份感受就會化為永恆,變成壓在記憶抽屜底部的一枚銀杏葉書籤。


  「學長,該醒了。」


  溫柔的聲音喚醒他,當他看見陵友的臉龐那瞬間,立刻想起現在自己所處的位置。


  他定時會請陵友動用夢的能力幫助他重溫過往時光。在夢裡,他不記得任何痛苦的回憶,回到少年時代,和「她」吃冰淇淋、喝珍珠奶茶,討論一本書或一部電影的結局。夏天可能是冰涼的,冬天也許暖和如冉冉營火,詳細的內容他記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們歡笑著。


  過於耽溺回憶並不好,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是陵友從來沒有開口說教;而他遵守著一個月一次的頻率,不多也不少,正好能支撐他走下去。隨著閱歷增長,陵友的夢造得愈來愈臻純熟,讓身在其中的他不再感覺突兀,也或許是因為陵友特別珍重有關「她」的回憶,隔一段時間就會拿出來打磨。


  長大後,陵友愈發出落得清麗,和他記憶中那需要學姐作為情感依靠的小妹妹不同,如今已是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事業上的表現也十分出色。在她哥哥的幫助下,她背負起命運交付的責任。她的容貌和軀體不再衰老,永遠停留在19歲左右的巔峰狀態,以對抗全世界的惡意。


  告別前,解一樹交給陵友一包魚乾。


  「送給妳家貓咪的。」


  陵友笑得開心。「謝謝,他很喜歡你做的零食。」她送他離開宅邸大門。


  記憶是會流失的,就像解一樹得了阿茲海默症的爺爺,自從記憶力衰退後,他的人生宛若被偷走。有時爺爺會以為自己是十五歲的少年,或還活在意氣風發的三四十歲壯年時期。年輕的心靈困在衰老的肉體中,這份痛苦難以言喻,更難受的是,他的妻子、此生的摯愛,奶奶在他六十幾歲時去世;張開眼睛,爺爺有時會以為愛妻還在身邊,一問才知心愛的人已不在,卻出現號稱是他孫子的陌生人。回憶變成一種折磨,無法辨別真偽讓他極度暴躁,因為他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對象,包括他自己。人生成為謊言。


  在很小的時候,解一樹和父母一起看了一部電影,內容是關於女主角被控制忘記自己兒子的存在,最後憑藉著愛的力量,她成功奪回記憶的掌控權,救出兒子。解一樹那時感到的不是害怕,卻也相當不安。媽媽告訴他,她絕對不會忘記他,但年幼的他已知道,有些人就是會忘記某些事物,這不是愛或其他虛無縹緲的力量可以扭轉的。


  似乎在夢夢醒醒中浮沉,真實或虛幻難辨,接下來,他就只是順著時間過每一天,不再認真探究其中的意義。


  終於,在某個長得醒不來的夢,當他在夢中看見銀杏樹下的少女,他也再度變回清俊的少年。她站在那裡,恬淡的微笑讓周遭空氣的顏色融化成溫暖的色調。屬於他們的回憶的顏色。


  回憶和真實總有出入,時間的沉澱可以讓原本美好的事物變得更美麗。飄揚的髮絲、不安的腳尖等熟悉的元素,都真實到不真實。


  她看著他向她走去,一語不發,但是眼中盛滿收斂的熱情。她期待著他先開口。


  那天溫柔得模糊的景象,重現在眼前。


  他看著遠比印象中更美麗的她,唯一能說出的話是:「對不起。」


  顫顫巍巍地,這句話剝開他舊傷的厚疤,酸楚和疼痛傾瀉而出,吞噬掉其他的想法。


  他違背了諾言。就像無法阻止衰老帶走他的生命力,珍貴的記憶被切割成細碎片段,像細砂般一一從腦海流失。到人生的最後,他甚至無法記得她的樣貌,或是在醒來的時候想要找她,卻被告知她在幾十年前就過世了。每天都被迫重新感受一次失去摯愛的痛。生命是段漫長的刑期,他只能承受著。


  但是,他又再度遇見了微笑著的她。


  儘管肩上承載著過重的塵埃,她的笑靨有著未被世俗摧殘的單純,周身散發的柔和一如既往。


  「沒有什麼是永遠不會失去的。」她說,她眼眸中的暖煦傳遞給他溫度。「即使被忘記,也不會消失,因為存在過的事實不會改變。」


  她伸出手,靠近他發抖的手。兩人指尖相觸剎那,所有遺落的回憶都以跑馬燈的形式歡騰地重映。


  從最初到最後,那些早就遺忘的細節,清晰無比地竄流在他們之間。


  「不過可以想起來和被想起,真是太好了。」她說。


  他看著淚中帶笑的她,終於釋懷。


  「我一直相信。」他說。


  「相信可以再見到我?」


  「對。」


  「你的堅持終於有回報了。」


  解一樹緊緊地擁抱住鹿盈盈,她的輕笑停駐在他的耳畔。


  於是孤單一詞,正式與他們走上陌路。






更久之後


  異國陽光為她的瞳孔鑲上一圈金邊,她仰起頭,眼中燦爛的顏色充滿生命力。身邊經過的人們對自己即將面對的危險一無所知,偶爾有幾個人被她獨特的氣質所吸引,回頭看了這個穿著純白東方武裝的女孩


  不老不死,這樣的恩賜,是為了迫她不斷前進。


  自小到大,她的夢想都只有一個,旅行,走遍世界的每個角落。認真去品味,就連醜陋雜亂的街景,也會在回憶中被美化。然而,她對於前行的熱情逐漸消褪。當身邊的人一一逝去,所有景象,都成了孤獨的隱喻。


  好孤單。


  快要被寂寞淹沒。


  她在回憶中載浮載沉,或許早早溺斃是比較好的選擇。否則要背負著悲傷走下去,也太痛苦了。


  即便如此,要等到任務結束,也就是世界毀壞或是她被粉碎,她才能夠自由。


  靈貓的爪子搭在她的小腿上,將牠所見傳遞給她。她抬頭,凡人會看見正上方的天開始聚集起陰鬱的雲絲,靈貓看見的則是一道空間裂縫的生成。


  她抱起靈貓,讓牠爬到她的左肩。一人一貓挺直身板,無畏地正視那一觸即發的危險。


  「我們一起走下去吧。」她握著靈貓伸出碰觸她臉龐的爪子,輕聲說。


  並且對著從異空間裂縫中擠出的身影,揚起銀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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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完結~剛好100樓~

從這六集中能猜到我最喜歡的角色是誰嗎?

本文最後由 葉櫻 於 2024-10-18 21:22 編輯

留言

我最喜歡小花蕾了,完全我的菜,是調劑嚴肅情節的可愛角色,可愛就是王道! 6 天前
@caelestinus 謝謝您看到最後( ゚∀゚) ノ♡! 2024-8-23 19:16
@紫陽花的cp粉 能得到這樣的稱讚好開心!很感謝你能喜歡裡面的角色(♡˙︶˙♡) 2024-8-2 20:37
@Chidorika 順帶一提,個人最喜歡的角色是阿沐。 總是為班上同學著想,既可靠又溫柔,還有點神祕。 名字也取得很貼切,光看字就有種溫文儒雅又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第二喜歡的是同樣溫柔和善的小天使睿依(ˊ ω ˋ) 2024-8-2 11:16
@紫陽花的cp粉 一開始確實是因為喜歡一樹所以讓視角往他那邊傾!但後來最喜歡的反而是黃睿依,才幫他在第五集中出場~感謝您讀到最後(๑´ㅂ`๑) 2024-7-31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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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人數 2海草 +17 收起 理由
caelestinus + 7 昨天看完了,賀完結(拉砲)也謝謝大大的堅持不懈
紫陽花的cp粉 + 10 恭喜完結! 猜是一樹,從故事中期他的戲份就逐漸增加了,盈盈出場後可以感覺到兩人成為了故事新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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