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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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靈能偵察II】渡入魔途(番外:渡劫 12. 不放棄(全文完))[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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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6-11 10:4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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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心魔(六)(微H)


  門被推開,尤爾的呼吸一凝,竟見記憶中那高眺的身影踏著從容步伐走來,俊美儒雅的男人穿著一身潔白的醫師袍,噙在嘴邊的笑意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優雅,與他們初遇的那天一模一樣,讓他的心跳有瞬間停滯。

  不,消魔陣下,轉生成魔的約翰不可能會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這一定又是幻覺!

  思及此,他立刻閉上眼不願理會。然而幻影沒有消失,反而輕輕關上門,泰然自若地走到床邊輕撫他的臉,以心疼的口吻說:「真可憐,被他們關在這裡,很痛苦吧。」

  貼在臉上的觸感十分真實,溫熱的脈動證實了對方並非幻影,尤爾震驚地睜開眼瞪向約翰。而這宛如見鬼的神情,讓約翰失笑了,「看到我有這麼驚訝嗎?寶貝。」

  「你……你怎麼進來的?」他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發現消魔陣居然對約翰毫無作用,更奇怪的是,約翰的身上不僅沒有一絲魔氣,還散發著極淡的靈氣,不禁錯愕問:「你不是魔嗎?為什麼……」

  「嗯?你說這個嗎?」約翰比了比天花板的消魔陣,饒有興致地輕笑道:「當然是有法寶囉,這也是我過來的目的。」

  「什麼?」尤爾還是不解,又直覺對方來意不善,掙扎著想遠離約翰,但消魔陣的禁錮讓他只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約翰微瞇起眼,似在欣賞一項藝術品般,細細捕捉尤爾的每個神情,越發溫柔地說:「我為了對你的履行承諾,可費了不少心思,瞧,我特地守在這附近三天三夜,才終於找到確切位置,又為你披上這裡一個員工的魂魄,才總算通過層層結界進來呢。」

  「披上魂魄?」尤爾茫然盯著約翰的臉,才發現他的皮膚上似乎貼著一層極薄的膜,而那層膜正透著淡淡的靈光,頓時震愕地倒吸口氣,「你……你把那人怎麼了?」

  聞言,約翰眼睛一亮,像遇到可以分享傑作的知己般,語調輕快了來,「這可是我的新發明呢,寶貝。因為這裡的結界只認可有授權進出的靈魂,我就將那人的魂魄抽出來,用些特殊的加工方式做成了包膜穿在身上,就能輕鬆偽裝成他進來了,喔,當然,這只是靈魂的部分,其他的臉部辨識、眼球、指紋、聲波就得另外處理了,這診所居然連上來這一層都要身份掃描,還好我有多作準備,可憐他的屍體已無完好了。」

  說完,他還一臉不滿地搖搖頭,「說起來,這裡的人真沒安全意識,我不過才說三句話,他就跟我走了,這讓我怎麼放心把你留在這呢?」

  將魂魄做成包膜?尤爾難以置信地瞪著這個人。

  ——至今,他仍無法相信,自己曾深愛過的男人,竟是這麼令人顫慄的冷血惡魔。

  「你怎麼能這樣?你到底把人命當成什麼?」他難以抑止心中的憤怒與哀傷。

  約翰卻像聽到一個可笑的問題,說:「為何不能?一個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個是我珍愛無比的寶貝,我當然是選擇你啊。」

  尤爾怒極反罵:「不要把你的病態牽拖到我!」

  「寶貝,你這麼說很傷我的心啊。」約翰憐愛又難過地俯身捧住他的臉,好似自己真傷透了心又不忍責罵心愛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你,你不是一直在呼喚我嗎?你哭得那麼可憐,我怎麼捨得丟下你不管呢?」

  呼喚?尤爾訝然睜大雙眼,想起兩天前做的夢,夢裡約翰曾擁著他承諾會來救自己。他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徹底失了血色,讓仍未消退的魔紋更顯清晰。

  「那個你……不是幻覺?」他顫聲道。

  約翰揚起溫柔的微笑,「當然不是幻覺,別忘了,我早已融進你身體裡的每一處,甚至是你的靈魂,知道你所想的、所感受的,自然也能進入你的夢境。」

  「所以……」約翰壓低上半身,將曖昧的吐息縈繞在彼此之間,「我們在夢裡的每句對話、每個擁抱、每個吻,包括……每一次的親密,全都是真的。」

  輕撫的手緩緩滑過鎖骨來到腰身,纖瘦的身子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衫,讓掌心的溫度毫不保留地傳達在肌膚上,但尤爾的內心卻隨著約翰的每字每句降到了谷底。

  怎麼會這樣?他一直以為是幻影,才會……才會放棄抵抗的,為什麼居然是真的?

  「喔,寶貝,為何這麼驚訝呢?其實你內心深處是知道的吧。」約翰在他的耳邊落下一個吻,「你的心裡一直都有我,否則黑先生也不會這麼吃醋了,不是嗎?」

  惡魔總是能抓住人心的陰暗,溫柔地呢喃著殘酷的事實。

  在淚水不受控制地自尤爾的眼角滑落後,約翰垂下滿意輕笑的眼眸,愛憐地繼續勸說:「跟我走吧,寶貝,讓我幫你擺脫這些痛苦。」

  「有我在,你可以快樂地作自己,不必再去扮演別人討好大家。」望見尤爾眼裡被戳到痛處的脆弱,約翰唇邊的笑意再次加深,「你難道真的相信他在乎的人就是『尤爾』你嗎?每一次的接觸,你不是早就感應到他的內心了嗎?」

  墨綠的瞳孔頓時一縮,尤爾想起「晊世」決然離去的冷酷背影,又想起晊世溫柔而堅定的誓言,以及每次望見晊世眼裡所見的感應,他又一次迷惘了。

  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會不會這兩日來的美好也只是一場幻覺?就像他被約翰重傷後為逃避現實而編織的美夢。又會不會自己所認知的一切其實全都是幻覺?什麼地府,什麼偵查隊,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董事長、克叔、貴人都不是真的,晊世也根本不存在,從頭到尾其實一直都是他自己一個人?

  什麼才是真實?自己又到底是誰?

  他茫然地注視著約翰魔性的淺褐雙眼,這瞬間,他確實動搖了。

  「寶貝,只要你說一聲『願意』,我就帶你遠走高飛,去一個不再痛苦、不再迷惘的世界,在那裡,你只會是你,你將擁有一切,不必再害怕失去。」惡魔持續傾吐誘惑的低語,戴著兩人婚戒的左手輕貼尤爾的胸口,彷彿只要一聽到那兩個字,那修剪整齊的修長手指便會鑽入胸膛,徹底奪走他的心。

  不再痛苦……不再迷惘……不再害怕……

  他失神望著約翰眼中的倒影,那不是晊世眼裡的葉育,而是滿佈魔紋的尤爾・道爾,與約翰同為魔物的墮落靈魂。

  ——他所愛過的兩個男人,同樣都說著溫柔動人的話,一個眼裡只有最真實醜陋的自己,一個眼裡卻印著另一張美麗乾淨的笑顏。

  「我……」他輕啟蒼白的嘴唇,正要吐出微弱的音節時,額上的疤痕就猛然一陣劇痛,曾被深愛之人緊錮脖子的那一夜頓時清晰地蹦入腦海裡。這一刻,尤爾終於從那雙深情的眼眸中,再次看到他永生難忘的殘忍。

  「……我還是成功地改造你了。」

  「呵……人類很好騙吧?」

  「未來的你,會變成怎麼樣呢?我很期待。」

  半年前與約翰的最後那場談話,正是令他徹底幻滅的匕首,將所有假象一刀斬碎,新仇舊恨也一股腦地全湧了上來。

  「騙子!你這個騙子!」尤爾憤怒地嘶吼著,儘管過於虛弱的身體只能喊出微量的聲音,卻掩飾不了他對約翰的怨恨,「我不會再被你玩弄了!死都不要!」

  約翰無奈地嘆了口氣,眼裡有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既失落不捨又略帶幾分自嘲,「真可惜,我可是真心想要救你,畢竟只有那個人才有辦法保住你的命。」

  「保……住我?什麼……意思?」過於激動的情緒,讓尤爾有些喘不過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約翰直接坐上床邊,輕拍尤爾的胸膛幫他順好氣,又為他梳理散亂的髮絲,每個動作都十分輕柔,「當初救我的那位大人,從很早之前就在注意你了,我不過是他順手救的,因為收藏純惡之魂也是他的嗜好。」

  約翰說著,流連尤爾臉蛋的目光也流露出一股驚奇,像個見識到新宇宙的好學孩子,「我遇到他之後,才明白原來我的寶貝這麼特別,竟然是最珍貴的純淨之魂,你知道嗎?一旦美麗的純淨之魂墮落成魔,會比成魔的純惡之魂還要強大,所以他非常想要你,而這也是讓我們倆永遠在一起的大好機會,我求之不得,可惜你身邊的人防得太嚴,害我花了不少腦筋,還請託了菲涅克斯家的人,才總算達到目的。」

  「讓我成魔就是救我?」尤爾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不太能消化那一大串訊息。

  「喔,當然不是了,寶貝。」約翰失笑地輕刮他的鼻子,就像兩人還「相愛」時那樣親暱,但嘴裡的語氣雖溫柔,吐出的內容卻驚人地殘酷,「他是唯一能幫你解開咒殺並生存下去的人,而你若繼續留在黑先生身邊,將只有死路一條。」

  尤爾震驚地張口無言,半晌,才茫然地問:「因為咒殺?」

  「自然是不只……」約翰頓了下,像聽到誰的斥責,微微挑了下眉,極具歉意地低語:「抱歉,我說多了,請原諒我現在心情低落才一時失言。」說著同時,他舉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對尤爾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滿是興味,好似背著大人惡作劇的狡猾孩子。

  尤爾納悶地皺起眉頭。約翰是在跟誰說話嗎?

  「嗯,差不多是時候了。」像是應付完誰一樣,約翰鬆了口氣地收起神情,深深凝視著尤爾,眼底的不捨與依戀竟是前所未有地真,半晌,他才揚起一抹苦笑,半氣餒地說:「真的不願意跟我走嗎?我發誓,我是真心為你好,沒別的意圖。」

  尤爾有一瞬遲疑,隨即又被晊世哭求的神情洗去。是啊,他怎麼捨得離開晊世?就算要他背負咒殺的折磨,也好過背叛晊世的痛。於是他毅然冷聲道:「我拒絕。」

  「好吧,誰讓我晚了一步。」約翰惋惜地嘆了口氣,取出一顆藥丸遞到尤爾嘴邊,「來,吃下去。」

  尤爾錯開藥丸,有些疲睏地蹙起眉,覺得自己已耗費太多精力在這無謂的人身上了,便不耐煩道:「晊世很快就會回來了,你要滾就快滾。」

  被這麼毫不留情地趕人,約翰微微瞇了下眼,就露出心痛的神情,語氣有如妒夫,嘴角卻彎起淺笑,「寶貝,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呼喚別的男人,我可是會吃醋的。」

  「我們早就沒關係了!」一聽到那刺耳的二字,尤爾頓時氣憤地怒吼,聲音卻乾啞得比初生小貓還軟弱無力。

  「呵,你可是我最愛的人,怎會沒關係呢?乖,很快就沒事了。」約翰真是滿意極小貓兒被玩弄炸毛的樣子。他輕笑地將藥丸放入口中,用力箝住尤爾的下顎吻了上去。

  「不……唔!」沒料到會被用這方式灌藥,尤爾掙扎地想擺脫鑽入的舌頭,但別說下顎被箝得無法闔上,他全身上下也沒一處提得起力氣,只能無力地接受約翰的強吻。

  不願臣服的悲鳴中,被迫交纏的唇舌狠狠肆虐著,即使藥丸早已融化流入喉腔也沒有止息,直到一絲津液禁不住兩人激烈的纏鬥自嘴角流下,約翰才在越漸曖昧的喘息中放開被他蹂躪得紅腫的唇,雙手卻滑進尤爾的衣內游移。

  「放開我……求你……」尤爾絕望地懇求著,懇求這惡魔能大發慈悲地放過他,別讓晊世正好撞見這一幕,他真的不願不願再傷害那個會為自己落淚的男人了。

  可惜,惡魔並未接收到他的心願。灼熱的唇舌持續侵略白晰的肌膚,約翰無視他不住啜泣的低吟,熟練地愛撫記憶中每一處敏感,「寶貝乖,讓我最後一次好好疼你。」

  不知是什麼的藥開始發揮作用,尤爾的腦袋逐漸昏沈,隨約翰擺佈的身子像被點燃了火焰又熱又痛,又像被挖空意識般麻木了感官,唯有在不停撩撥下越發濃烈的慾望,才讓他深刻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啊!」

  被猛然侵入的撕裂劇痛,在詭異的催化下轉為快感,他絕望地淚著流,張大空洞的雙眼,隨約翰毫不留情的馳騁激烈喘息,直到慾望被拉拔到最高點後,手裡忽然被塞進了一團紙,一句鄭重的叮嚀突兀又清晰地闖入了他混沌的意識。

  「拿好了,這是最後的機會。」

  什麼?他輕顫著方滑下顛峰的身子,迷茫地看向特地用意識傳話的男人。

  然而,約翰沒有回答,僅是留戀不捨地落下深深一吻後,貼著他的臉輕輕摩梭彼此的鼻尖,柔聲說:「我會永遠想你的,永別了,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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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8.18.2014 / 二版:02.02.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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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6-13 09:5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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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心魔(七)


  「阿克,我好了。」

  軟嚅的嗓音從通訊錶傳來,打斷陽台上兩人的談話。克里斯按下通話鍵,說:「我們在六樓,要過來看小育嗎?」

  黑晊世看了下時間,發覺他們竟不知不覺聊了一個小時。他心想育差不多該醒了,正想示意自己先回房時,就不經意地往樓下一瞥,竟見一道眼熟的身影出現在診所前,明顯與這滿街華人外貌大不同的異國男子,讓他心中警報大響。

  這時,男人像感應到視線,抬起頭朝他比了個招呼,黑晊世臉色一變,也顧不得此刻在六樓,就直接翻過陽台往下一跳,「約翰!」

  克里斯一驚,也沒關掉傳話鍵,立馬跟上,「操!那王八還有種跑來?」

  於是,人潮來往的街道上,兩名高大的男子忽然從天而降。身穿黑衣的男人還未落地,就射去一張符紙,朝人行道上一身醫師裝扮的異國男子喝道:「縛魔,定!」

  另一名穿著西裝的金髮男人一落地,就掏出一把似假還真的沙漠之鷹,大喊:「約翰・道爾!你被逮捕了!」

  嘴裡是這麼說,食指卻已扣下扳機,完全無視警方逮捕罪犯的標準流程,看得某圍觀鄉民憤恨地拿出手機錄影,準備上網大肆討伐,誓要伸張正義、爭取人權,這年頭警察辦案竟還勾結神棍抓人,真是太不像話了,必須取締到底!

  被稱為約翰・道爾的醫師卻是不慌不忙地伸出兩指一畫,一道空間裂縫出現在雙方之間,像是算好了距離與時間,將那顆子彈與符咒都吞了進去,又瞬即癒合消失,讓攻擊他的兩人當下一愣。

  約翰從容不迫地靠近人群,保持在能聽到彼此對話的距離,以頗為流利的異國腔中文,淡笑道:「黑先生,第四次見面,但似乎從沒好好跟你談過話,真是失禮了。」

  「跟你沒話好說。」黑晊世鐵青著臉再抽出一張符紙,卻有些拿不定主意,該如何在不傷其他人的情況下捉住對方。

  約翰無視他的回應,逕自朝站得最近的少女望去,眼裡閃過一道淺淡的光芒,以極其紳士的溫柔語調說:「麻煩你了。」

  少女像被攝魂般,聽話地貼了過去。

  「幹,又抓無辜的人擋槍!」明顯被冷落的克里斯氣炸了毛,舉著的槍也不知該放下還是對過去,只有先操一口髒話發洩一下。

  於是,圍觀鄉民又記下一筆,警察公然講髒話缺乏文化素養!

  「怎會沒話說呢?」約翰這才接上先前的對話,摟著少女腰肢的右手竟在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槍。他似逗趣般瞧了眼暴跳如雷的克里斯,才誠摯地對黑晊世溫和一笑,「我想我們應該有很多共通的話題,比如:我心愛的尤爾寶貝,喔,聽說他以前叫葉育?」

  「閉嘴!你沒資格叫他的名字。」黑晊世怒極地目眥欲裂,恨不得直接放出青龍狠狠撕裂眼前的魔物,卻該死的場地不宜,對方又有人質。

  「沒資格?」約翰訝異地挑了下眉,舉起自己無名指上的婚戒看了下,「沒記錯的話,法律上我仍是他的丈夫,為何會沒資格呢?台灣的同婚法不是早就通過了?」

  「你……」

  「不用聽他的激將法!」克里斯打斷話,用槍對準約翰的額頭,冷笑道:「就來比看看是誰的子彈快。」

  約翰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微瞇起眼像是在感應什麼,而後朝黑晊世揚起曖昧的微笑,「時間差不多。對了,難道黑先生不想知道我今天找尤爾做了什麼嗎?老實說,這麼久不見他,實在很捨不得這麼快就離開。」

  「你進去過?」黑晊世心中一驚,這才意識到約翰似乎就是從診所大樓裡走出來,便再顧不了其他,直接喚出騰蛇欲將對方捆住,克里斯也準備要扣下扳機。

  誰知,約翰忽然將頭一仰,一團黑霧迅速衝出身體飛往高處,濃烈的魔氣瞬間蔓延開來,包圍在場的每個人。他們愣了一下,正要緊急追上,就見約翰站在不遠處的招牌上,輕笑地丟下一句話,跨入已切開的空間裂縫。

  「好好珍惜尤爾剩下的時光吧。」

  「金蟬脫殼?」克里斯錯愕地回頭察看,竟見方才還裝著約翰魔魂的軀體已變成一灘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軟膠物。他納悶地用腳踢了下,那灘東西就化成了粉末,一旁的少女就像受到什麼刺激,不斷地瘋狂尖叫,圍觀群眾也陷入一陣恐慌。

  本在義憤填膺的鄉民徹底震驚了,心想自己似乎錄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得趕緊上傳到網路!他興奮地轉過身,就忽被人一指戳中額頭,腦袋陷入一片空白。

  魔氣的催化,活躍了人們心底的黑化物,令暴動越加混亂,黑晊世只得派出貴人施放大範圍的安撫幻術,心急地抬頭看了下六樓,「克里斯?」

  克里斯明白他的擔憂,揮手說:「快去,這裡我來就好。」

  「謝了!」黑晊世連忙掉頭朝診所奔去,卻在撥開人群後,驚得僵在原地,「董……」他頓了一下,意識到這是在人間,便硬生生地換了個稱呼:「先生。」

  克里斯正忙著抓住那失控亂叫的少女,隱隱聽到他的聲音,納悶什麼董先生,回頭一看,立馬飆出一身冷汗。臥槽!是准岳父!

  只見董閻王臉色陰沈地站在他們身後,深灰色的長大衣無風自飄,渾身散發著森冷的怒氣,手中還握著與他風格不符的新潮手機,明顯是身旁那位一臉呆滯的年輕人所有。

  「……」

  二次讓罪犯逃脫就算了,還被抓個正著,這下他們(準確來說是他)有得被虐了。


☆  ☆  ☆   ☆  ☆  ☆    ☆  ☆  ☆    ☆  ☆  ☆


  當通訊錶傳來約翰的名字時,董司常即知不妙,立刻往六樓奔去,然而不同樓層與區域又需要身份掃描,花了他不少時間,才終於趕到尤爾的病房。

  「小育,剛才……」

  撞開門的那一刻,房內最後一縷縈繞的黑霧正好消散,董司常剎然止聲,竟見消魔陣的金光淡退,尤爾一身狼狽地翻跌下床,散亂的長髮滑落在衣衫半褪的胸前,依稀可見零星的吻痕散佈,光裸的腿間是一片狼籍。

  董司常呆了半秒,聽聞後方趕來的護衛腳步聲,連忙回頭吩咐:「都別進來!」就反手關上門,小心翼翼地輕聲呼喚:「小育?」

  低著頭的尤爾沒聽見聲音,只是吃力地撐起身子,耳邊盡是嗡響不止的鳴聲,因藥物引起的劇痛仍未褪盡,同時還夾雜著被撩撥歡愉後的空虛,令身子不住顫抖。

  他抬眼瞥見有人走近,以為是晊世回來了,便下意識往後躲去,不願讓對方看到自己這模樣,直到一張睜著烏黑大眼的鬼娃臉湊到面前,才被驚得腦袋一空,哆哆嗦嗦地低喊:「董……董……董……」

  董司常輕輕應了聲,快速幫他整理衣容,確保每一處都遮掩好了,才靜靜地打量著他,發現尤爾臉上的魔紋已全數消去,眼眸也恢復原來的碧綠澄澈,一身靈氣純粹,毫無一絲魔性,消魔陣的罡光也不再發揮作用,看起來是療程結束了,便問:「站得起來嗎?」

  「什麼?」尤爾不解了眨了眨眼,待耳鳴停了,董司常又問了次,才點點頭,握住伸來的手緩緩站起。身子仍有些站不穩地晃了晃,畢竟這些天他都只喝些湯湯水水,實在不夠維持多少體力,好在餘痛終於退去,稍微沒那麼難受了。

  在攙扶下坐回床上後,他接過水順了順氣,有些緊張地說:「剛才……」

  「我知道約翰來過。」

  尤爾一怔,就又聽董司常說:「他們剛在外面打起來。」

  「跟晊世?」尤爾的聲音有些驚慌得上揚,隨即又降低,「他們……有說什麼嗎?」

  董司常搖搖頭,「似乎又追捕失敗了。」

  聽到這個答案,尤爾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失落,慶幸是晊世還沒發現他與約翰的秘密,失落是他得繼續提防那惡魔又突然找新點子玩弄自己。

  這時,通訊錶傳來黑晊世的詢問,董司常讓他們與董閻王先處理好騷動再順道請乞顏過來,就關掉傳話鍵,直直盯著尤爾,說:「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

  「……」

  「因為我老爸過來的緣故,乞顏今天這裡的防衛特別嚴。我想,約翰冒這麼大的風險闖進來,不會只是為了……傷害你吧。」注意到尤爾抓著床單的手指一緊,眼裡有幾分戒備,董司常不禁嘆了口氣,「小育,我不是小黑,你對他的顧忌不適用在我身上。」

  尤爾愣了下,才在對方求信賴的期待目光下,口是心非地支唔道:「我、我沒有。」

  「那是顧慮我的身份?」董司常無奈說:「對你來說,也許我只是你才認識半年的上司,但對我來說,你不只是我的下屬,也是我的朋友,還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小朋友。」

  「我、阿克、小黑、罷課、貴人,都是和你母親一起照育你的人。」董司常的語氣有幾分回味過往的感慨,「我知道你沒印象了,不過迦娜她真的很愛你,也知道我們都已經把你當成自己的小孩,才願意在臨走前將你託付給我們。」

  即使發現了小育的特殊身世,在他的心裡,小育也依然是他們最親愛的孩子,這麼多年的養育親情,絕不會因為一個身份變化或是記憶喪失就能消弭的。

  「你知道嗎?阿克有時還會跟人說你是他兒子,呵呵。」想起克里斯曾經一副傻爹的蠢樣,董司常忍不住微揚了嘴角,「偷偷告訴你,他現在也是一樣喔,只是他這人就是個臭沙文豬,覺得大男人才不要肉麻兮兮地哄啊寵的,拳頭最直接了。」

  尤爾訝異地睜大雙眼,眼眶不由自主地熱了。他從未聽人提過這些事,只知道克叔總是粗魯霸道得要命,教他練拳時也毫不留情,平時又愛聯合其他人一起開他玩笑。

  他明白這是大家以往對待葉育的方式,活潑坦率的葉育也敢反擊回去,但他就是辦不到,他越想表現得像葉育,就越被無形的壓力綑綁,讓他越來越怕自己會教人失望。

  「我知道你變了,從一開始我就發現了,我很抱歉我沒有早些跟你說清楚,讓你誤會了這麼多事,現在想想,我真的很後悔。」董司常伸手環住尤爾的肩膀輕撫他的頭,就像一個慈愛的長者對待孩子那般,儘管他的外型看來稚嫩無比,但此刻散發出來的氣質卻意外地毫無違合,「但你要知道,真正的家人是不管孩子變成怎麼樣、闖了多少禍,就算會失望、生氣、難過,也永遠都不會捨棄,因為這就是家人的愛。」

  「我絕對不會放棄你。」他微傾著臉,輕輕貼在尤爾的額頭上,有幾分哽咽道:「父母是永遠都不會捨棄自己的孩子。」

  在眼眶打轉的淚珠終於滾了出來,尤爾癟著嘴吸了吸鼻子,像個小孩終於找到爹娘訴苦一樣低聲嗚噎起來。原來,家人之間是不用擔心自己會被討厭、被遺棄的嗎?

  在愛情面前,人會變得過於在乎對方、過於害怕失去對方,因而有所隱瞞,心有所結,但在家人面前,哪個孩子不曾坦露最真實的性情肆意撒潑,即便是最糟糕的一面?

  這一刻,心中的一把鎖似乎忽然鬆開了。

  「所以,小育。」董司常悄悄設下防竊聽結界,柔聲說:「告訴我約翰的事。」


☆  ☆  ☆   ☆  ☆  ☆    ☆  ☆  ☆    ☆  ☆  ☆


  經過乞顏一下午的精細檢查,所有儀器都顯示尤爾已脫離魔道,體內的黑化物盡數清空,腦裡的陰影也恢復到最初的拇指大小,這個進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克里斯與黑晊世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尤爾卻不安地朝董司常看去一眼。

  董司常淡定地點點頭,「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乞顏皺眉盯著魂魄樣本報告,沈默片刻,鄭重交代:「絕對不能再使用渡化術。」

  聞言,一干人不約而同地轉向默默旁聽的頂頭上司之一。

  「……」

  董閻王大人頓時有種被一群崽子用求靠山求包養求開後門的晶亮目光注視的錯覺。

  「老爸~」

  會心一擊!

  自家寶貝軟黏憨嚅的呼喚,讓董把拔忍不住捂了下心肝,兒子這麼萌該怎麼辦?

  最後,董閻王只好輕咳一聲,勉強撐住威武霸氣的形象,開尊口道:「特殊情況,本王自會與諸位閻王協商,爾等該辦什麼便速速去辦,切莫拖延。」

  言下之意,尤爾終於能辭去渡化師一職了。

  依眾監護人的想法是,斬妖除魔的功夫多的很,可以一樣樣地培養,不一定非用渡化不可,大不了學克里斯拳腳暴力,也能打遍天下,何況小育還有念力操控這個大絕招。

  最高興的莫過於黑晊世了,他從最初就很反對育使用渡化術,擔心黑化物會增加身心負擔,而事實也的確如此,此時能得到閻王親口保證,可說是解除了他的心頭大患。

  倒是克里斯忍不住汗了一滴,他敢保證剛才的最後一句話,岳父大人絕對是瞪著他講的。幹喔,拎盃最近一定是犯太歲!

  尤爾卻有說不出的複雜感覺,好像有些惆悵又有些如釋重負。必須拋棄好不容易熟悉的能力重新開始,難免會失落空虛,加上心中有事,就更覺得徬徨無措,但見大家欣喜的神情,便又覺得也挺好,至少他不必再服那些讓人難受的淨靈丸了。

  唯有董司常與乞顏互視一眼,始終癱著的臉教人看不清掩於其下的真正情緒。


  在乞顏對兩位病人又一番絮絮叨叨的囑咐後,董閻王就拉著董司常,董司常拉著克里斯,三人後頭跟著一大票護衛,嘩啦啦地從診所的傳送門離開。

  一回到地府,董閻王瞪了眼厚臉皮跟來的人,再見兒子死死牽著對方的手,不禁內心滴血,偏又不捨得再刺激重病中的心肝寶貝,只好重重「哼」了一聲,發了點靈威示威一下,就悶著臉甩袖離開。

  克里斯捏了把冷汗,感覺那威壓再強一點,自己准能被拍成肉醬。娘的勒,他這輩子訂過兩次婚,一次是生前在德州家鄉,一次是薇安,都沒遇過這麼兇殘的岳父,這次真是嘟丟(遇到)重量級的了!

  「對了,為何不跟老黑他們一起回家?」他不解地站在飛行器上問道。

  不是他不解風情,不曉得他們倆口子經過這場風波肯定有很多私話想談,而是不懂董小七急匆匆拉走他的用意,害他差點來不及把車鑰匙丟給老黑。

  董司常沒有回答,只是一聲不吭地駕著飛行器返回神華宮,又拖著滿頭霧水的克里斯飆進書房,把正想發牢騷的小骷趕出去,設下防竊聽結界後,才喘了一大口氣,說:「我們都被約翰騙了!」

  「什麼?」

  「他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卻刻意吸引你們注意,你猜是為什麼?」董司常除去尤爾被侵犯的部分,將約翰如何闖進診所逼藥的事大致說了遍,「當時你們兩個離小育最近,他想讓藥效發作完全,才引開你們拖延時間,而我離得較遠,等我趕到時,已來不及阻止了。」

  「操!」克里斯氣炸了,那混蛋簡直是在耍著他們玩。他暴躁地踱來踱去,「那藥是什麼?難道跟小育突然恢復有關?但檢查不是確定沒有魔氣了嗎?」

  「是查・不・出。」董司常取出手機,將乞顏用機密通訊傳來的消息給他看,「乞顏從小育入魔後的魂魄樣本裡發現奇怪的東西,卻查不出是什麼,今天檢查也還是一樣,他說約翰若能隱藏魔性潛入診所不被偵測到,那自然也有辦法讓小育逃過檢測,還有他偽裝魂魄的方式,根本是前所未有,這個技術已遠遠超過整個靈能界了。」

  克里斯這才恍悟地拍了下頭,懊惱道:「那傢伙以前就是醫生,天曉得他在你說的那個暗隱主那裡學了多少鬼東西?那現在如何?就這麼放小育出院沒問題嗎?」

  董司常搖搖頭,「反正現在也做不了治療,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會想辦法箝制他的渡化能力,你們也要盡一切努力疏導他的心結,別讓他又被心魔操控。」

  「這囝仔實在是……」克里斯煩惱地抓亂一頭特意梳整的金髮,不住用台語喃喃低罵著,像極為蠢兒子操心的老爹。

  董司常也是身心俱疲。面對一群強大又無所不能的敵人,他們卻還找不到任何的反擊點,只能被動地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偏偏目前地府內部也局勢未明,又不知誰洩漏了小育入魔的風聲,幸好老爸反應及時,火速壓下消息,否則罰懲令只怕就要送到他手上了,所以他們絕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突然,他靈光一閃,「約翰說他早已融進小育的身體、靈魂,能知道小育所想的一切,還能進入夢境……難道就是指魂魄樣本裡的異物?類似……蠱?相互感應?」

  想到這,他記起尤爾最後交出的一樣東西,就探入口袋抽出一小團紙,上頭畫著一個難以形容的奇怪圖騰,筆跡潦草似匆匆畫下。

  克里斯瞥見那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紙,問:「那是什麼?」

  「是約翰留給小育的。」

  「嗄?」

  接收到克里斯的一頭霧水,董司常聳聳肩表示也同樣疑惑,對於實際的經過,自然是不可能毫無保留地坦承——這是約翰在侵犯小育時趁機塞進手裡的。

  這圖騰代表著什麼?為何要用這種方式交給他們?最後的機會又是什麼意思?

  他想著約翰刻意留下的暗示,以及那些看似失言實則透露什麼的行為,忽然有些摸不清這人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但能肯定的是,小育若再踏錯一步,就再也回不了頭。


☆  ☆  ☆   ☆  ☆  ☆    ☆  ☆  ☆    ☆  ☆  ☆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8.18.2014 / 二版:02.05.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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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6-18 23: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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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撕破(內附小劇場)


  將車子駛進車庫熄火後,黑晊世看向面無表情的尤爾,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輕嘆道:「想先吃點東西還是先洗澡?這幾天都只有擦身子,很不舒服吧。」
  
  問者雖無意,尤爾仍忍不住心裡一顫,「先、先洗澡。」
  
  黑晊世見他一直不肯抬眼看自己,便沈默了會,傾身在他的臉頰親了下,在這剎那,尤爾的碧眼有一瞬變化,快得讓人無法察覺。
  
  「……」
  
  沈默繼續蔓延。
  
  主動的示好依然得不到回應,黑晊世只得無奈道:「我讓貴人備點熱食等你。」
  
  「嗯。」尤爾應完,就不多做停留地下車,低著頭快步走進家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黑晊世才一掌捂住垮下的臉,遮掩幾乎要衝破圍欄的情緒。
  
  在得知約翰已找過尤爾時,他就禁不住焦慮地想衝回病房,卻被閻王攔了下來,完事後又奉命去找乞顏,等見到人時,就因董司常的一句:「先檢查。」而暫時放下滿腹疑惑。好不容易捱到事情結束,明顯知情的董司常卻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尤爾也不願吭聲,路上他幾次想問發生什麼事,卻在舌尖湧上「約翰」兩個字時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到底約翰會對毫無反抗之力的育做什麼?
  
  這個問題他想得快要瘋了,沈默使猜疑不停往可怕的方向奔去,而尤爾始終冷淡的態度更是加深了那份猜疑,讓他恨不得抓著人逼問個清楚。
  
  冷靜,也許事情沒有那麼糟,育現在必須要先好好休養。
  
  他深呼吸,默唸幾句心經,才恢復一貫的平靜下車。進了屋子,就見尤爾蹲在樓梯口握著一顆網球,那是湯圓最愛的玩具,他才想起來對方還不知道湯圓的事。
  
  「湯圓呢?」尤爾茫然地四處張望,等待那小小的白色毛團如往常一樣跑過來。
  
  黑晊世望了眼立在不遠處的貴人,遲疑半晌,過去扶起尤爾,說:「牠會回來的。」
  
  短短的五個字,足以讓尤爾意識到怎麼回事。他怔愣望著手中的小球,眉頭一蹙,眼眶便紅了起來,「牠是因為我……」
  
  「別多想。」黑晊世連忙打斷他的自責,柔聲安慰:「這不是牠第一次休眠,相信我,牠是永生的神獸,只要休息夠了就會回來。」
  
  尤爾安靜地流了會淚,忽然低聲問:「回來的還會是湯圓嗎?」
  
  這個問題讓黑晊世失笑了,卻未見貴人微變的神色。
  
  「那當然,如假包換。」他捧起尤爾的臉,抹去眼角濕意,「傻瓜,別擔心這些,不是要洗澡嗎?快去吧,早點洗完好吃飯。」
  
  尤爾像確認什麼似地,握住臉頰上的雙手好一會,才安心一笑地點點頭,轉身回房。
  
  「主人。」待樓上傳來關門聲,貴人才出聲問:「您真的明白少爺的問題嗎?」
  
  黑晊世納悶地回望她,「難道有別的意思?」
  
  貴人無語凝視良久,最後慨然地搖搖頭,語氣頗有恨鐵不成鋼,「貴人雖答應夫人要助您明白生命、懂得情,但有些事……若不能由您自己體悟,就是他人多言也無益。」
  
  「……」
  
  黑晊世默默地摸了下鼻子,怎麼有種回到小時候被母親訓話的感覺?


☆  ☆  ☆   ☆  ☆  ☆    ☆  ☆  ☆    ☆  ☆  ☆


  淅瀝水聲在氤氳白霧中迴響,尤爾低著頭站在蓮蓬頭下,任由轉到最強的水柱打在身上,即便肌膚已被熱水燙得暈紅,手指被水沖刷得過久而發皺,也沒有絲毫移動的慾望,好似唯有這般才能洗去一身污泥,消去被迫留下的所有痕跡。
  
  為什麼要在他好不容易有點希望時又來打破?為什麼那個惡魔就是不肯放過他?
  
  想起約翰在診所裡對他所做的一切,想起自己被強佔時違背意願的生理反應,想起自己在絕望時放棄抵抗約翰的夢境,最後他想起約翰曾與奧費歐一起擁抱朶爾的感應,一股前所未有的嘔欲就湧上咽喉,讓他忍不住跪下來不停乾嘔。
  
  他居然讓那個背叛他又抱過別人的男人碰了自己!
  
  他居然為了放棄自己而背叛晊世!
  
  他居然因為約翰的眼中、心中都只注視自己而曾經動搖!
  
  他為什麼要這麼蠢?為何要走到這一步?
  
  「育?」
  
  門外的聲音拉回混亂的思緒,這一刻,尤爾總算記起造成這一切的緣由。
  
  ——那個深愛著葉育、溫柔對他說愛的男人,總在每一次的碰觸或視線相交時,心心念念地想著燦笑呼喚執事的葉育,而非安靜注視晊世的自己,除了哭求自己別離開的那天外,其他所有時候都是如此,包括剛才在車上的那個吻。
  
  有時他真恨自己越來越靈敏的感應力,可笑的是,教會他感應他人內心的人正是晊世,而教會他懷疑他人內心的人卻是約翰。
  
  「育,還沒洗好嗎?」
  
  又一聲詢問喚醒了尤爾抽離的意識,也喚醒了沈睡已久的憤怒與不甘——因從未被正視而日積月累著,卻總因對方自以為無私包容的愛而不得不忍下。
  
  現在,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撕破吧!就如同他撕破約翰溫柔的假象那般,狠狠撕破他與晊世自以為和諧的假象!
  
  「育……」
  
  正要敲門的手指一頓,遲遲未應的門總算拉開,黑晊世正要鬆口氣,卻在望見尤爾穿著浴衣露出的胸口之際,渾身一僵,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尤爾看著神情驟變的人,忽覺一陣好笑,眼底也浮起一絲報復的暢快。他抬起冰冷的手拉開衣襟,將胸前已變深的吻痕毫無遺漏地展現出來,姻緣鍊的紅玉在相比之下竟顯得失色,「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嗎?這就是。」
  
  黑晊世臉色鐵青地瞪著那身吻痕,握緊的拳頭幾乎刺破掌心,像要用全身力氣控制心底的顫抖,沈聲問:「是他?」
  
  尤爾笑了,笑得很是諷刺,很是淒涼,「不然是你嗎?我魔紋未退的那段日子裡,你連吻都不曾吻過我,你忘了?」
  
  不曾嗎?黑晊世震驚無語了良久,才緩緩伸手撫上印在鎖骨的痕跡,壓著嗓音低語,卻更像在催眠自己地說:「不是你的錯,你那時無法抵抗。」
  
  「這不是第一次。」
  
  「……」
  
  尤爾退去笑容,浮滿哀傷的眼眸依然碧綠,卻無端透著濃濃的深幽,好似那入了魂的魔毒未曾散去,「早在你來之前,他就已駐進我的夢裡,我雖然以為是幻覺,但我仍然放棄抵抗,放棄拒絕他的親吻和擁抱,我們瘋狂地做……」
  
  「住口!」
  
  突然爆出的靈光炸開,將房內的所有物件都掃落在地,尤爾被打得往後一退,又在下一刻被粗暴地拉回去。黑晊世一把撕開單薄的浴衣,像一頭殺紅眼的野獸瘋狂啃咬尤爾的肌膚,誓要將那些礙眼的痕跡完全銷毀,再重新印上自己的標記。
  
  葉育只能他的!誰也不准搶走!誰也不准污染他守護那麼久的純潔靈魂!不准!
  
  他強硬拉開尤爾的雙腿,所有修身養性的道理都再也關不住已然暴走的猛獸,此刻的他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就是徹底佔有懷裡的人,不論是用什麼形式,即便這會帶給彼此傷害,即便他一向珍愛的人已痛哭失聲,他也不在乎了!
  
  「放開我!」依然只聽到滿滿關於葉育的心念,尤爾絕望地踢踹壓在身上的人,卻只換來更粗暴的侵犯,最後他一個狠心,咬牙運轉念力往前一推,將黑晊世猛地摔向對面的書櫃,在轟然倒塌聲中,嘶聲哭喊:「為什麼又是葉育?為什麼又是他?你要我好好看看你,那你呢?你有看見我嗎?你有嗎?」
  
  聽到又是同樣的問題,黑晊世終於不耐煩地從書櫃殘架中起身,大步走過來地怒聲質問:「我哪裡沒有看見?你告訴我啊!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為什麼育會變這樣?為什麼不能開朗堅強點?為什麼要讓我操這麼多心?為什麼育不能像以前那樣?育何時才能恢復?育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育現在這樣讓我好累,育能恢復就好了……」尤爾痛苦地抱著頭,一股腦地喊出他曾感應到的所有心聲,「你告訴自己你不在乎,把所有心思都藏起來,但我全聽到了!不是幻覺!那些都不是幻覺!早在有幻覺前我就全聽到了!你早就覺得我很煩了!」
  
  「對!你讓我很煩!」
  
  一聲怒吼脫口而出後,黑晊世愣住了。
  
  他……他剛說了什麼?天!他怎麼能……說這種話?怎麼可以這麼認為?
  
  黑晊世震驚地呆立原地,不懂自己為何會這樣傷害尤爾,又感覺到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枷鎖終於卸下的輕鬆,這個發現讓他徹底恐慌了。
  
  尤爾也是一愣,而後伸手輕碰黑晊世的手臂,張大紅腫的雙眼凝視他好一會,才揚起似哭又笑的嘴角,眼底的偏狂也隨之散去,「你終於對我說真話了。」
  
  「……為什麼?」黑晊世望著恢復平靜的尤爾,神情竟茫然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在深信多年的信念忽然被推翻時,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難道他以為的愛不是愛?但心中對葉育的情感明明是那麼深刻,若是不愛,這姻緣鍊又如何能將他們緊緊綁在一起?
  
  「因為我不是葉育。」尤爾喃喃回道。
  
  「為什麼不是?」黑晊世不解地望著他好好掛著的項鍊,「這項鍊除了你,誰也取不下、戴不了,它牽繫著我們的靈魂,所以你就是葉育,就算你認為自己是尤爾,那也不過是個外在的名字,我所愛的、想守護的,一直都是同一個靈魂。」
  
  「同一個靈魂?」尤爾笑了,眼裡的淚卻是了然與哀傷,「原來晊世你真的一直都不懂,你真的覺得只要是同一個靈魂、同一具身體就是同一個人了嗎?難道生命的個體不該還包含著其他元素嗎?」
  
  「其他元素?」黑晊世微動著嘴唇輕喃,似乎明白了貴人先前說的那些話,而這也令他的臉上血色盡失。
  
  「記憶、經驗、情感、性格……」尤爾伸手撫上黑晊世的臉,細細凝視每一處容顏,「我與葉育之間,除了身體、靈魂、天生能力外,唯一還有的共同點就是對你的依戀,除此之外,我們沒半點相似,這樣截然相反的生命,你真的還能覺得是同一個人嗎?」
  
  指尖輕輕描過黑晊世的眼眉,尤爾落下從未如此暢快的淚,笑著坦承:「所以從來都不是葉育變了,而是我不是葉育,至少只有兩年記憶的我,從來都不是你們的葉育。」
  
  ——就算葉育會變,也是解除咒殺恢復記憶後的事,天曉得「因詛咒而存在的這兩年記憶」是否會對他有什麼影響?
  
  黑晊世啞然望著眼前的人,在視野變得朦朧之際,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以往都是他依賴著葉育的坦率與勇敢,一味按照撫育小育兒長大的方式去疼愛葉育,葉育也總會耍著花樣配合他的步調,所以他從來都不需要學會作一個戀人。如今那個葉育不在了,他卻不知該如何對待這個有著葉育靈魂卻失去葉育心性的人,所以依樣畫葫蘆地用疼愛葉育的方式去疼愛尤爾,卻傷了尤爾早被約翰割得傷痕累累的心。
  
  原來他從來都不懂得如何愛,即便心中的情感有多麼地深刻。
  
  「對不起。」除了這句話,他不知還有什麼能彌補這一切。
  
  尤爾搖搖頭,抱住泣不成聲的男人,為他抹去遮擋視線的淚水後,仰起自己蒼白失色的臉,說:「晊世,請你好好看清楚『我』,然後再告訴我……」
  
  「你是否真的愛我?」
  
  
  是夜,兩人自交往以來第一次分房,雙雙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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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這是會歪氣氛的小劇場,請準備好再看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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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天失憶的人換成董小七?】
  
  董小七:不是董小七變了,是我從來都不是你們的董小七!
  
  克叔:喔,不是就不是,不同口味的董小七也好呷,來,拎盃看看哪裡不同(扒兔皮)
  
  董小七:浪漫呢?溫柔耐心呢?貼心治癒呢?像小黑般地糾結不解呢?>"<
  
  克叔:拎盃沒那些東西!(直接吞兔)
  
  ——劇終(喂!至少先幹掉魔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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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8.18.2014 / 二版:02.0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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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6-27 12: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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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扭曲的童話(一)


  「挖出她的心。」

  芙蕾亞的聲音在華麗而清冷的宮殿迴響,即便是尤爾未曾學過的語言,也能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他見自己手一揮,眼前身穿輕裘勁裝的男子才從怔愣中回過神,投以虔誠的敬意,快步離去。

  待對方魁梧的背影消失後,他從懷裡取出從不離身的手持鏡,芙蕾亞低唸咒語的嗓音再次從他嘴裡吐出,照著金髮魔女容顏的鏡面晃過一道波紋,浮現男子與黑髮少女於森林中逃亡的畫面——宣示效忠的男子竟然叛變了。

  尤爾望著鏡中的黑髮少女,對方嬌俏稚嫩的臉蛋明明與那重生的魔靈一模一樣,卻不見絲毫邪魅,反而有種似曾相識的柔雅,就好像……

  他來不及細想,夢境又變了。嗆鼻的血腥味襲來,放眼望去皆是怵目驚心的鮮紅,地板與階梯上躺著無數的年輕屍體,豔紅的滾燙液體順著階梯流進浴池,而沐浴其中的自己,正輕笑地撫弄被鮮血滋潤的光滑肌膚。

  太過邪惡的氣息,讓胸口湧上難以忍受的嘔欲,他正欲轉身逃離,下一秒就又出現在圍剿魔女的戰場上,身著戰甲的黑髮少女正含著淚,朝他悲痛呼喊:「堤雅!」

  誰是堤雅?

  直覺這是至關緊要的問題,他還想繼續追下去,劇痛就又一次在腦中炸開,好似有什麼力量在阻止自己。他摀住頭想衝破那層禁錮,誰知頭痛卻越來越劇烈難耐……

  「……」

  「……」

  「……」

  聽得正入迷的幾人見他突然不說了,便齊聲追問:「然後勒?」

  尤爾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沒然後啦,我醒來了。」

  克里斯、董司常、罷課司機:「……」

  感覺到他們疑似欲求不滿的鬱卒氣息,尤爾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抱歉,我吃完午飯想說研究一下魔女的資料,結果不小心睡著才夢到的,時間不太夠,夢得不多,晚上我再試試,看能不能完整點。」

  三人又默了。其實他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未完待續也講一聲嘛。

  一旁的黑晊世失笑補充:「我看他狀態不對才晃醒他,還好沒什麼大礙。」

  語畢,他想了下,對尤爾正色道:「你的頭痛,也許是咒殺為了阻止你感應魔女的過去所致,若晚上又發生這情況就別勉強,以免靈力遭到反噬得不償失。」

  尤爾猶豫了會,想起之前感應記憶失敗的慘痛教訓,便無奈地點頭,「好吧。」

  於是,其他三人看看坐在左側沙發的尤爾,再轉頭看看坐在右側沙發的黑晊世,才猛然驚覺平日必須黏在一起的兩人居然分得這麼遠,黑晊世不但沒摟著寶貝小育兒碎唸撫哄,還一臉淡漠地看回手中資料,而尤爾雖妥協應答卻也不是百依百順的小鳥依人,還認真地拿起筆在資料上寫寫畫畫,一時間,他們全都茫了。

  一個晚上沒回來,家裡是花生省魔術?

  克里斯稍側身子背過尤爾,對黑晊世發出「噗嘶、噗嘶」的氣音,又比了比眼色,弩了弩嘴,下巴抽啊抽,眉毛眼睛差點沒對換位子。

  「……」

  黑晊世木著臉看他把好好一張帥臉抽成畢卡索的晚期畫風,簡直是超立體藝術的極致表現,高深莫測得令人難解其意。

  倒是罷課司機的反應靈敏多了。

  「喔噎死(Oh yes)!肌肉克中風啦!姓小董的,我們是不是可以換隊長了?拜託這次換個脾氣好一點的,最好沒有肌肉,啊不過千萬不要是妹子喔,老子最怕三次元的妹……欸?肌肉怪你怎麼突然好了?等等,你過來幹嘛?哇啊——」

  將死阿宅折成麻花捲棄屍到角落後,克里斯抹了把臉,坐回沙發上問:「照這個夢的意思是,其實金毛的那位應該是叫堤雅,而不是叫芙蕾亞?那重生的黑毛又是誰?」

  尤爾沈吟地鼓起一張臉,眉毛幾乎要打結地回想良久後,搖搖頭,「不知道,沒聽過有誰喊她的名字,也沒聽過有誰叫芙蕾亞。」

  克里斯轉而問董司常:「難道是我們當初查錯資料?你說地府對那時期的紀錄有很多缺漏,會不會弄錯人名了?」

  「也許吧。」董司常捏著手中的鬥牛犬布偶,憨聲反問:「但芙蕾亞這名字不也是你們查出來才讓阿拔去找的嗎?」

  黑晊世點頭道:「正確來說,是育當時感應被害人屍體得來的,而且所有男性被害人都是在交歡期間被吸盡精氣而亡,後又同其他女性受害者一樣,被切斷全身動靜脈放血,這部分與尤爾的夢相當符合。」

  尤、尤爾?

  突然改口的稱呼,讓其他人再次驚疑地打量黑晊世與尤爾,卻見他們依然若無其事地各做各事,頓時便心中警鈴大響。

  該不是吵架了吧?

  克里斯腦補暴走地猜測:「臥槽!難不成老黑終於獸性爆發不再壓抑,變成一個狂野又猥瑣的老頭,小育受不了老黑的真面目,決定要甩了老男人找個年輕的花美男?」

  董司常心驚膽戰地猜測:「難道小黑還是發現小育被約翰欺負的事,就認為他不貞不潔不守婦道,決定要拋棄糟糠另尋新歡?太過份了!小黑居然是這種人,我鄙視!」

  一起看狗血劇看太多的兩人互視一眼,自以為很有默契地想到一塊去,你暗示我、我暗示你,誓要聯手挽救好友的七年之癢,便在一番咬耳朵後,決定第一步:分頭突襲!

  董司常立下判決,道:「罷課,你先把小育的夢境都傳給阿拔,讓他找找堤雅和芙蕾亞之間的關連性。」

  克里斯也站起來,「好,中場休息,老黑,鬥陣來呷菸(一起來抽菸)!」

  黑晊世一頭霧水,「我不抽菸。」

  克里斯壞笑地用臂肌夾住他往樓上拖去,「來啦,好二手煙不吸嗎?」

  黑晊世:「……」

  待他們走遠後,罷課宅也在某人的森森目光中滾回地下室,董司常才拿出小兔法杖,朝尤爾逼近一張八卦氣逼人的面癱臉,呵呵笑道:「終於只剩我們兩個囉。」

  尤爾:「……」

  在設下防竊聽結界後,董司常卻是收起不正經的氣息,恢復平緩的語氣,問:「小育,你曾說過約翰能感知你心裡所想的東西,現在還是嗎?」

  尤爾愣了愣,苦澀一笑,「我不知道,他……自從昨天離開後,就很安靜。」

  曾經,他對約翰充滿了怨恨,恨不得親手殺之而後快。現在,他已失去所有動力,即使再提到這名字,甚至再見到對方,也只有深深的無力感,畢竟他目前有件更要緊的目標必須去實現,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再管其他事。

  董司常理解地點點頭,思忖了良久,才把牙一咬,說:「對不起,我知道這要求對你很殘忍,但我必須請你幫我傳句話給他,這或許對你也很重要……」

  「是關於他給你的那個圖騰。」


☆  ☆  ☆   ☆  ☆  ☆    ☆  ☆  ☆    ☆  ☆  ☆ 


  「你特地抓我來頂樓有什麼事?」黑晊世沒好氣地瞥了眼正叼著菸點火的人。

  克里斯也恨恨地瞥去一眼,「你自己知道是什麼事。昨天不回家,就是要給你們兩個『小別勝新婚』,結果你們現在在玩什麼把戲,拎盃跨隆謀(看不懂)。」

  「……那成語不是這樣用。」黑晊世著實有些擔心。這傢伙語言一直不學好,以後「入贅」地府第七殿的日子該怎麼過?

  「差不多啦。」克里斯深深吸一口尼古丁,滿足地瞇起眼。為了給岳父大人好印象,昨晚在地府時,他半根菸都不敢摸,真是想念死致癌物的滋味了。他十足沒公德心地往樓下彈了彈菸灰,皺眉問:「你們分了?」

  從方才他就不停往黑晊世和尤爾的胸口打量,可惜冬天衣服穿得多,他死活都看不出他們到底還有沒有戴著姻緣鍊,加上那疏遠客氣的距離,實在很難不教人作此猜想。

  「怎麼可能?」黑晊世失笑揚起嘴角,隨即又轉為無奈的弧度,「不論是葉育還是尤爾,我哪個都不可能放得下。」

  「嗯,這答案還行。」克里斯含著的菸隨滴咕晃上晃下,「本來準備好要揍你的。」

  黑晊世挑了下眉。

  克里斯囂張地撇嘴壞笑,「拎盃就是恐龍家長,安怎?」

  黑晊世苦笑搖頭,恐怕他在這個家的地位也只比罷課司機稍高一點吧。他靠著圍欄沈默了會,便將手伸向克里斯的菸包。

  克里斯愣地看著他心目中的老古董半仙點起菸,又笨拙地模仿他抽菸的樣子吸一口後皺眉狂咳,立馬驚恐地大叫:「夭壽喔!你發什麼神經啊?拜託你別隨便破壞你不吃人間煙火的形象好嗎?」

  「你們……咳……怎會喜歡……咳咳……這種……東西?」黑晊世咳得漲紅了臉,只覺氣管像要被燒壞一樣,嗆得不能呼吸,莫怪大夫都說抽菸有害身體健康。

  「抽這個是要有技巧的,你這老菜鳥就算了吧,學會這個也不會提高你的情商。」克里斯奪回菸,嫌棄地瞪著沾過別人嘴的菸屁股,低罵了句:「幹!菸很貴別浪費!」就一臉悲壯地塞進嘴裡,兩根菸一起抽。

  好不容易順好氣的黑晊世搖搖頭,「不是想學,只是不懂。」

  不懂自己明知該斷情根一心修行,怎地最後竟一腳跳入這塵緣,又不知不覺走了這麼久,卻在驀然回首時,才驚覺自己又像什麼都沒經歷過,懵懂無知得要讓小自己這麼多歲的孩子一掌打醒——不是相守幾十年的葉育,而是只相處半年又才只有兩年記憶的尤爾。

  克里斯將煙在嘴裡轉了一圈後緩緩吐出,「所以你們是怎樣?沒分手,冷戰?」

  黑晊世輕嘆,「算是歸零吧。」

  「歸零啥?龜靈膏喔?呣齁呷(不好吃)。」

  「……」

  有人默默望天,好險今天不是寒流,凍傷機率不大。

  「就是重新開始。」黑晊世抹了下臉,「以不再把他當葉育的條件下。」

  昨晚,尤爾問他是否真的愛的時候,他竟答不出來,甚至懷疑自己以為的愛是否是錯的,直到尤爾一臉如釋重負地笑著哭說:「沒關係。」時,他又不由自主地抱著尤爾狂吻。那發自內心想愛這個人的慾望是那樣地真實,是絕對無法否定的。

  但倘若育和尤爾不是同一個人,他選了尤爾,育該怎麼辦?選了育,尤爾又該怎麼辦?

  他被這個問題深深困擾住了,一顆心怎麼可以容下兩個人?但就本質來說,尤爾和育又不能算是完完全全分離的兩個人,要如何讓不是育的尤爾快樂,他真的很迷茫。

  於是尤爾便說:「歸零吧,我也想弄清楚,我對你的感情是否只是被葉育留在姻緣鍊裡的意念影響而已,否則這對我們來說都太不公平了。我不想再每天為這種事糾結了,你累,我也累……對你們來說,也許解除詛咒就好了,但對我來說,卻不是。」

  聽完後,克里斯皺了下眉,「老黑,你有沒有想過簡單一點?」

  黑晊世不解看著他。

  「其實,別說你,就是我們也很難把他分成兩個人。」克里斯扒了扒頭,扔掉燃盡的兩根菸,「小育這要求是刁鑽了點沒錯,不過也能理解。」

  「但我真的不知該怎麼分,不能就……」黑晊世頓了頓,挫敗地扯了下嘴角,「這感覺就像……我必須接受育已經……死了,我沒辦法,但也沒辦法接受他因為這個理由就否定我。」

  「行啊,你照樣當他是變了的葉育,但問題是你真的接受他的轉變嗎?」克里斯一針見血道:「我說的是『接受』,不是什麼耐心包容,好像他多糟一樣。」

  黑晊世一怔。

  「更重要的是,愛情不比親情,它不是永恆的感情,會因對方改變而變,甚至還『可以』捨棄。」克里斯又涼涼補充,「所以你想愛就要快喔,聽起來他準備要把你降為友情了,這一降可就回不去囉,天曉得這對恢復記憶後的他有沒有影響?」

  黑晊世立刻黑下臉,躊躇了良久,才微紅了耳根,極難為情地遲疑說:「我……就……跟那時……同樣的狀況……」

  「瞎密狀況?」克里斯看他那副糾結樣,忍不住把目光往腰部以下移去,默默地囧了一把,要真是每個男人都最怕面對的那種狀況,那還真是難辦。

  所以說,近墨者黑,有著腦補嗜好的董司常終於把克里斯也拖進神腦補的大染缸了。

  好在黑晊世正煩惱自己的,沒注意對方的詭異視線,自顧自道:「我不知要怎麼討他歡心,除了用疼愛育的方式疼愛他外,就想不出其他方法,而他又不要我把他當育。」

  這下,克里斯本在下方區域徘徊的視線又飛快往上翻去,沒好氣地罵:「重點不在於你是不是用奶爸的方式愛他,而是要你暫時把葉育放一邊,用純粹的戀愛去對待『現在』的他,他要的就這麼簡單啦!」

  說到這,他恍然大悟地拍了下頭,「丟捏(對耶),說起來,你根本就不曾有過像談戀愛的樣子嘛,不管是對哪個版本的小育!」

  黑晊世依舊滿頭問號,「談戀愛應該是哪個樣子?」

  「每個人是不太同啦,但至少都會有想為對方做啥的衝動,就算是自己平時不做的,甚至是不合理的蠢事。就像你剛才一時發神經要抽菸,隨心啦。」克里斯摸了摸腦袋,想起他們每次在感情糾結時都是這個結論,便笑說:「嘿,居然又輪流轉回來啦。」

  「你的意思是……」黑晊世困惑得快不能調整面部表情,「要隨時對他很衝動?」

  克里斯:「……」

  臥槽!拎盃不會真的開啟了老黑的悶騷猥瑣開關吧?

  他鬱悶瞪著黑晊世又癱又茫的臉半晌,想起董司常藏在床下的一箱十八禁耽美小說,便揚起又壞又痞的笑容說:「嘿,要不拎盃傳授你幾招好了。」

  末了,內心又補充了句:「也順便對董小七試試裡面的一些橋段。」

  「哈啾!」

  一樓的尤爾和董司常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噴嚏。唔,樓上說他們壞話的還沒完嗎?


☆  ☆  ☆   ☆  ☆  ☆    ☆  ☆  ☆    ☆  ☆  ☆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2.12.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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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9-12 22:4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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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扭曲的童話(二)


  尤爾的感應夢果然夠給力,兩對夫夫的分頭密談才結束,罷課司機就興沖沖地爬回來宣布調查有進展了。
  
  「多虧你們給的新線索,我總算確定了搜尋範圍,否則那麼多筆資料也不知要看哪個。這類皇室母女互殺的事蹟在中古世紀可多了。」
  
  視訊螢幕上的拔個死機伸指點畫,調出一份老舊文獻的掃描檔。
  
  「這裡有一條關於堤雅的記載,傳聞她是個黑髮雪膚的美麗公主,仁慈善良,十五歲時,與鄰國王子聯手起軍,以……什麼心……」拔個死機頓了下,看不清楚那個詞,「推翻芙蕾亞王后的暴政,仁德治國,可惜天生體弱,死於心病,享年二十歲。」
  
  「二十歲?就那身材?」克里斯皺眉回想那晚黑髮少女初出場的樣子,「那小妹妹怎麼看都才十五歲左右,就算是發育不良,那個Size也絕不可能有二十歲。」
  
  眾默。
  
  「什麼Size?」正好錯過少女裸體鏡頭的尤爾,完全沒跟上。
  
  「呵呵,有人看得真仔細。」董司常聲笑皮肉都不笑,目光幽幽森森。
  
  克里斯大汗,「她愛在我們面前裸奔關拎盃屁事?老黑也有看啊!」
  
  莫名躺槍的黑晊世:「……」
  
  尤爾不解地看了看黑晊世,又看了看克里斯,才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接著就淡定地望回螢幕,相當具一心公務的敬業精神,敬業得克叔都要哭了。
  
  夭壽,這樣都沒反應,老黑真的要被甩了!
  
  唯二沒看到妹子裸奔的罷課司機,扼腕捶胸,「為何老子要在樓下跟一群妖魔鬼怪打得我腦殘……手殘,阿拔,快幫我駭進醫院看有沒有那晚的監視錄影!」
  
  暫時沒人有空理他。
  
  黑晊世愣愣地盯著尤爾,感覺自己似乎該說點什麼,腦袋卻緊張得一片空白,又瞥見克里斯不斷朝自己打眼色,便又更轉不過來了。
  
  克里斯真是恨鐵不成鋼,虧他一回來就硬把老黑塞到小育旁邊,這老古板怎麼還不懂得把握時機?
  
  倒是尤爾毫無成了焦點的自覺,回想道:「那女孩的確很像才十幾歲,不管是我們在醫院見到的還是夢裡的,但如果她二十歲去世的話,為何看起來沒任何變化呢?」
  
  董司常也懶得理其他人的開小差,接著說:「根據小育的夢境,金髮的那位叫堤雅,記載裡卻說她是黑髮,對她的風評與我們所見的相差甚遠,卻也符合夢裡的形象。」
  
  尤爾苦惱地皺起眉,「難道是我的感應出錯?」
  
  董司常搖搖頭,「不可能,你的感應夢一向很準,反倒是後人記載的文獻最有機會出錯,我猜是她們母女之間發生過外人不知的事,才有這樣的誤解。」
  
  這一廂的討論組很認真,那一廂的眼神交流組卻很鬱悶。
  
  克里斯用眼神拼命傳達:「好歹也來句『當時顧著擔心你什麼都沒看到』吧?」
  
  黑晊世木著臉看他眼角抽筋。是什麼讓這傢伙以為自己有意念接收術的錯覺?
  
  「……」
  
  感覺心累的克里斯抹了把臉,望向貌似突然很要好的董司常與尤爾,瞇起眼打量兩人貼得比往常還近的距離,便果斷拋棄戰友,黏過去摟回自家董小七,問:「姑且就當她是堤雅吧,其他分隊有什麼消息?」
  
  「據說她的行蹤十分飄忽不定,完全看不出個規律。」董司常掏出手機,確認沒其他新消息後,便搖頭晃腦地說:「你們說她的魔氣跟兩年前的魔女芙蕾亞一樣,難道真有什麼方法讓人生前死後變了模樣嗎?」
  
  拔個死機突然問:「你們是怎麼肯定她就是兩年前的那個魔女?」
  
  「魔氣!那個魔氣我絕不可能認錯!」克里斯立刻正色道。
  
  黑晊世也神情凝重地點頭,「董事長查到的漁船暴斃案也在魔女身亡的海域上。」
  
  「除了這兩點,還有什麼能證明她們是同一人?」
  
  「啊,鏡子!」尤爾突然叫了聲,將一張資料頁反過來,拿筆開始畫了起來,「夢裡金髮堤雅的鏡子,跟黑髮堤雅重生時用的鏡子一模一樣!」
  
  「鏡子?」眾人反問。
  
  「吳饒的重生法陣上放的那面鏡子,金髮堤雅經常帶在身上。」尤爾熟練地勾勒出鏡框邊緣的藤蔓雕飾。當他畫到把手的尾端時,筆尖稍有停頓,又添了幾筆花紋。
  
  黑晊世坐在身邊,一眼就能看到尤爾在白紙上舞動的手。目光隨那隻手緩緩往上移至側臉,見尤爾今天隨意梳著的低馬尾落下幾根髮絲在耳鬢,將白晰臉蛋襯得十分秀美,緊抿的嘴唇雖沒揚著弧度,卻因過度專注而微微嘟起,讓始終保持淡淡憂鬱的神情添了股稚氣。他看得眼一眨也不眨,忽然覺得原來不愛笑的育也淡雅得可愛。
  
  這想法才一閃現,他就不自覺伸手拂了下尤爾的鬢角,將那幾根髮絲往後梳去。
  
  尤爾頓了下,有些訝異地抬頭看向他,又在那短短的交接中,不自然地飄開目光。
  
  「抱……抱歉。」不解自己為何這麼做,黑晊世尷尬地收回手,話都講不利索了。
  
  尤爾微扯了下嘴角,算是做了回應,就低頭繼續畫圖,但手法已明顯不如方才靈活流利,顯然也有些分心了。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很有自知之明地保持沈默,讓這小點還算不錯的氣氛維持久一點。克里斯洋洋得意地向自家小七揚揚眉,邀功之情顯而易見,董司常便只好也伸手摸摸他的鬢角,頗有拍撫家養大型犬之勢。
  
  一段小插曲過去,尤爾很快就將圖完成。大家望著手拿鏡的素描,只覺那外型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不算特別,畢竟藤蔓與玫瑰刻紋的飾品比比皆是,但它奇就奇在刻在把柄尾端的花紋,乍看之下沒什麼,仔細一瞧,竟像極了一個眼熟的圖騰。
  
  「無珠之眼。」董司常喃喃唸著,「這鏡子果然有問題。」
  
  根據之前出現無珠之眼圖騰的所有案件,舉凡跟此有關的東西都不會是好東西,特別是這些案件還都牽連著約翰及其背後的那位暗隱主。
  
  趕緊讓罷課司機將圖掃描傳給拔個死機後,董司常又問:「還有什麼線索?」
  
  「這個不知算不算。」拔個死機調出一張世界地圖給他們,螢幕上,一顆紅點正於西歐某處閃個不停,「堤雅女王的陵寢。」


  據傳,西歐某座古林的深處,有一座年輕早逝的古國女王寢墓。那位病弱卻勇敢的女王在千年前的黑暗時期,擄獲眾生萬物的愛戴,並集結所有力量剷除邪惡,為她的子民迎來了曙光。在她去世後,她的臣子們為了守護她的心,便合力建造一座極為隱密的陵寢,他們甚至隱去陵寢主人的名,只留下一段傳說。
  
  「唯有緣者方能得女王的心。」
  
  沒人能瞭解那傳說的意思,人都死了,還要心幹嘛?但仍有不少人猜想那顆心指的應該是寶藏,因此早期還有些考古隊或盜墓賊想一探究竟,卻不得其門而入,甚至迷失在古老神秘的森林裡,從此下落不明,漸漸地,就再沒人敢打它的主意了。
  
  「阿拔,你怎麼肯定這就是堤雅的寢墓?」克里斯看了好幾遍新到手的資料,怎樣也看不出這寢墓有哪裡蓋上堤雅的名字,畢竟這種皇室傳說實在太隨處可見了。
  
  「因為她那個我看不清的心。」
  
  「……」
  
  黑晊世卻是意會了,「唯有緣者才得『女王的心』,寢墓記載又說要守護她的『心』,而堤雅的記載裡又提到以『心』推翻暴政,若沒猜錯的話,這個心指的並不是女王的心臟或心性,也非寶藏,而是能助她擊敗王后的法器。」
  
  「所以,那個『心』就是我們需要的關鍵。」克里斯道。
  
  董司常也十分認同,「如果王后只是普通人的話,堤雅也不必死後還這麼防範了,連名字都要藏起來……嗯,先不管誰是芙蕾亞誰是堤雅,總之這條線是對的。」
  
  於是,他當即就下了決定,讓拔個死機繼續收集「心」與鏡子的資料,同時他也立刻請偵察部門聯絡當地的偵查隊,協助安排他們拜訪寢墓的事宜。
  
  克里斯一聽他打算跟去,立馬說:「喂,你身體不好別去,乖乖等我們回來。」
  
  「不要,反正老爸有派暗衛隨行,沒問題啦。」董司常擺擺手,繼續講手機。
  
  黑晊世看向尤爾,也想勸留,畢竟成魔之事還歷歷在目,那寢墓聽來又危險,難保又出什麼意外刺激對方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渡化癮,不過他話才湧上舌尖,就被打斷了。
  
  「我必須去,只有我能感應她。」尤爾說得雲淡風輕,好似早料到黑晊世心中所想,看也沒看他一眼地說:「我會保護好葉育的,你放心。」
  
  黑晊世愣了下,不解尤爾為何要這麼說,等意識過來想要澄清時,尤爾已離開客廳往樓上走去了。他連忙起身追去,在快到二樓時,一把拉住尤爾的手臂,急切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想你有危險,育……尤、尤爾,我……」
  
  「沒關係的。」尤爾握上拉住自己的手對他笑了笑,不是以往佯裝的燦笑,也不是昨晚的悽然苦笑,卻是一派輕鬆的淡笑,「不必刻意叫我尤爾,你的意思我收到了。」
  
  被這樣一回,黑晊世反而不知該再說什麼,只能茫然地注視著尤爾。他不懂育為何會改變得這麼快?明明昨晚還哭求著自己,今天卻已全然不在乎的模樣,難道真如克里斯所言,育已打算完全放下他了?
  
  這個認知,讓黑晊世沒由來地心慌,總覺得自己似乎又「忘記」了什麼。
  
  尤爾望進他眼底的無措,慨然收起笑意,「你別這樣,會讓我捨不得的。」
  
  「什麼意思?你要捨得什麼?」黑晊世聽出他話裡似離別的惆悵,不禁緊緊握住掌中的手,深怕眼前的人會在下一刻消失,「你可以不必捨的。」
  
  尤爾沈默了會,伸手撫上黑晊世的臉,勾著淺淺的笑意,輕柔道:「先解決魔女的事吧,我的咒殺不致命沒關係,董事長的卻拖不得,克叔還等著求婚呢。」
  
  一番話點醒黑晊世應以大局為重,需將兒女私情暫放一邊,便只好按捺心中煩憂,任尤爾掙脫自己的手。他望著漸行漸遠最後掩沒在房門後的身影,單薄瘦弱卻堅挺筆直,好似正懷抱著什麼堅定的目標前行。
  
  這一刻,他才猛然驚覺,這樣的育,確實已不需要他隨侍在旁了。
  
  
☆  ☆  ☆   ☆  ☆  ☆    ☆  ☆  ☆    ☆  ☆  ☆

  
  千年前的小古國自然已從二十一世紀的地圖消失了,但現代的交通發達,就算古林再偏僻,也只要坐一天飛機與數小時車就能抵達,更別說他們還有一群非普通人的協助。
  
  由於此趟有總部閻王之子隨行,歐美分部地府特地開了不少陽間後門,讓他們一路輕鬆通關,又派人手暗中伺候,只要董司常手一招,就會憑空跳出一票猛男護衛倒茶遞食捶肩擋駕,看得克里斯額頭青筋狂跳,暗罵好個董小七當著拎盃的面開後宮!
  
  讓他更不爽的是,不論是坐車還是坐飛機,董司常從頭到尾都沒跟他坐,反而跟尤爾像連體嬰一樣走到哪黏到哪,說笑聊天咬耳朵好不和樂,還不時摸摸頭勾勾肩,你吃一口我的蛋糕、我喝一口你的飲料,親密得讓他想安慰自己這只是好閨蜜郊遊踏青都難。
  
  於是,在從德國機場前往飯店的車上,克里斯忍不住黑著臉,對黑晊世說:「你有沒有覺得那兩隻突然過份要好了點?害拎盃差點以為時光倒流。」
  
  此時,他們坐在由分部同僚駕駛的休旅車上,分別佔據了中、後兩排座椅,外加一個罷課司機專屬位的後車廂。
  
  黑晊世回頭看了眼窩在一起低語的兩人,不由落寞一笑:「育開心就好。」
  
  注意到他改回了稱呼,克里斯納悶問:「怎麼?你放棄了?」
  
  「不是我放棄。」黑晊世在尤爾抿嘴竊笑的容顏上流連了會,才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黯然道:「是他不需要我了。」
  
  克里斯丈二摸不著金剛,明明昨天下午開會兩人感覺還不錯啊?
  
  他搓了搓下巴,盯著董司常看似面癱實則也癱卻笑聲嘻嘻的臉,熊熊想起前天晚上他們在地府過夜時,突然被一通簡訊吵醒,董司常滑著手機聊了半天後,就一直喊失眠睡不著,最後在他的「苦力」下才總算入睡。當時,他曾偷瞄一眼手機,簡訊對象的名字正是董司常學迦娜給葉育取的「小育寶寶」。
  
  啊厚(很好)!死小七居然在拎盃旁邊跟有夫之夫暗通款那啥?
  
  於是,趁車子在加油站暫停時,妒夫克一把揪起董小七往偏僻處跑。
  
  「供(說)!你跟死囝仔又在玩什麼把戲?」
  
  克里斯凶神惡煞地抱臂擠出二頭肌,準備一振夫綱,卻見董司常謹慎地揮杖設下隔音結界後,才說:「阿克,我們要多陪陪小育,我是說這樣的小育。」
  
  這聽來像在討論一個絕症患者的語氣,讓克里斯茫了,「怎麼突然這麼說?」
  
  果然,董司常拿出手機,調出那則簡訊給他看。
  
  「小育寶寶:咒殺解除後,我還在嗎?」
  
  克里斯皺眉瞪著留言良久,才猛然意識過來,神情震驚得無以復加。
  
  董司常黯下眸光,「我問了乞顏,小育的精魄沒有損傷,究竟咒殺如何影響記憶,他也不得而知,但能確定的是,失憶後的新記憶與人格都是依咒殺而存在,所以……」
  
  「這兩年的小育,我們所認識的尤爾・道爾,很可能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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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9-15 02: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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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扭曲的童話(三)


  咒殺解除後,尤爾・道爾會消失。

  克里斯惡狠狠地抽著菸,落在董司常靜默臉龐的目光有幾分渙散。

  若不解除咒殺,他們等來的便會是董司常的死亡及葉育的永久封存。不論解不解,對尤爾來說,都是殘酷的,但對他們來說,再心疼不捨,也不得不自私做出唯一決定。

  犧牲一個人去救回兩個人,命運真他媽的惡劣!

  他捏了捏眉間,呼出一口煙,既然尤爾會跟他們過來,就表示已做了選擇,便又問:「老黑呢?」

  董司常搖搖頭,「小育不讓他知道。」

  「……」

  「其實我當初就覺得,小黑能愛上小育,已經是個奇蹟了。」董司常突然感慨道。

  克里斯不解,「什麼意思?」

  「他對情感一直很遲鈍,為此沒少被人誤解過,因為認識了你,才總算能體會友情,更別說從父子親情到戀人愛情的轉換對他有多衝擊和困惑。」想起久遠前的往事,董司常忍不住拉住他的手晃了晃,「你要是見過五百多年前的他,也會覺得現在的小黑靈活多了,至少高興難過都看得出來。」

  克里斯皺眉回想他初見老黑的印象,確實比董小七還有清心寡欲的神仙味,但他一向大喇喇,跟誰多能處得來,從沒想太多,如今聽來倒有些古怪,便問:「怎麼回事?」

  董司常說:「你知道他原本是土御門家的吧?」

  「嗯,那個大陰陽師的後代。」克里斯道。

  董司常點了點頭,既無奈又沒好氣地說:「他因天賦使命,一出生就注定是地府的人,他外公為了藉地府關係奠定他們在靈能界的地位,就趁他年幼時騙他服下忘情草,封印七情六慾,讓他永遠服從家族並以完成使命為唯一目標,要不是他母親拼死削弱封印,小黑到現在都還是土御門的傀儡吧,更別說談感情,所以我才說他們相戀是奇蹟。」

  「什麼鬼使命這麼重要?連自己親孫都這樣利用?」克里斯一聽就冒火。

  事關世界存亡的守護者使命當然重要啊!

  董司常嚅了嚅嘴,卻被禁言契約禁音,只好轉而說:「唉呀,那不是我說這個的重點,重點是小黑的情商障礙真的很難治!」

  克里斯思忖了會,總算品味出他的意思,挑眉說:「你也不打算告訴老黑?」

  董司常想了想,踮起腳拉過克里斯,在他耳邊滴滴咕咕了起來,克里斯的神情便從完全的不認同轉為錯愕擔憂,又漸漸皺起眉,凝重萬分。

  車子裡,黑晊世見他們兩人躲在加油站的角落不知在說什麼,坐在後面的尤爾也屈膝靠坐在窗邊,抱著一本冊子不知在寫什麼,不曾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過,心底便不禁滑過一絲落寞,又隨即隱於名為靜心的枷鎖裡。


  抵達離古林最近的飯店時,已幾近深夜,他們便先休息一晚,隔日再前往古林。

  飯店訂了三間雙人房,原先董司常和尤爾約好一起睡,罷課司機隨便挑一間角落窩,但進了房間後,克里斯卻臨時變卦,先把罷課司機趕去分隊同僚那,再衝去尤爾的房間,扛起董司常就回自己房裡,將黑晊世連同行李一腳踢出來。

  「你自己說小育開心就好,那你就負責逗他開心吧,麥(別)來打擾拎盃度蜜月。」克里斯笑得好不賊痞,關上門前還揚揚眉,說:「那間是雙人大床喔。」

  「……」

  黑晊世覺得頭很痛,他要是懂得怎麼逗人開心,也不會落得今天這般地步了。

  說起來,他也搞不懂育最初是怎麼喜歡上他的,他明明這麼無聊沈悶,連句笑話也不會說,只懂教人修行,做事也一板一眼,不解風情得很。相守數十年來,他常忍不住猜想育會不會哪天嫌他這個老男人無聊想走,所以當月老一給他那條永世姻緣線,他便迫不及待地挖了心頭肉做成項鍊送給育,想將這個他已愛之入骨的人徹底綁住。

  那算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衝動吧?

  他提著行李袋來到尤爾的房門外,心裡不住斟酌著言辭,卻不想房門竟忽然開了,尤爾提著水壺立在門口張大雙眼,顯然也沒料到他會在這。

  黑晊世尷尬地笑了下,「克里斯他……」

  尤爾看了眼他手中的行李,便無奈地遞出房卡,「那你先進去吧,我去取水。」

  黑晊世一聽,就習慣性地要取過水壺,「我幫你。」

  「幾步路而已。」尤爾沒等他回應,就把房卡塞進他伸來的手裡,逕自出門。

  「但……」

  ——就算是只有幾步路,也想同你走下去。

  可惜,被迫卸下奶爸工作的黑晊世難得心有所想,卻不夠嘴快,更來不及捉住那擦身而過的一片衣角,只能默然待在原地,望著已拋下自己的身影,悵然若失。

  當晚,他們躺在一張床上,卻什麼話都說不上。兩人似隔了道無形的牆,即便近在咫尺,也無法越過雷池一步,直到尤爾一個無意識的翻身,恰好曲起一雙手放在身前填補了那道空隙,臉也貼在枕頭邊緣輕吐沈穩的氣息,暖暖地灑向另一側。

  黑晊世察覺到動靜,悄然睜開眼,側身凝視面前安詳沈睡的人。幽暗的室內,只有窗外射來的月光,淺淺淡淡地灑在兩人身上,讓他還能以目光描繪尤爾細緻的容顏。

  每處五官都是他注視多年的樣子,卻有些許說不出的不同,興許是那醞於眉間的哀愁,或是那藏於眼底流轉的憂傷,抑或是那含在唇邊緊抿的不安,還有那頭彷彿流洩千里的烏黑長髮,讓那張燦爛歡笑幾十年的臉蛋變成了另一種模樣。

  他想起曾在休士頓遠遠觀望尤爾的那道笑容,雖也燦爛幸福,卻不同於他記憶中的自信光彩。那時的尤爾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在約翰用虛假的愛圈養下,單純得像張脆弱的白紙,笑得天真而蒼白,也因而一撕就被毀得支離破碎,成了後來的沈默內向——那是被約翰染上濃暗色彩的尤爾。

  這半年來,他一直不希望見到尤爾相較於葉育的黯淡,不是不愛了,只是難受曾經飛揚的孩子變成這樣。但奇怪的是,自從尤爾哭求著要他好好看清楚後,眼前的容顏居然開始清晰明亮了起來。

  而此刻,他突然發覺,這樣的育竟也好美,美得讓他怦然心動,美得惹他心憐,美得令他恨不得再挖一次心頭肉——倘若他還能再做點什麼徹底綁牢兩人的命運。

  「育……尤爾?」

  黑晊世以氣音無聲呼喚,見尤爾沒有任何動靜,便大膽地伸手輕覆他的手,緩緩併攏五指包住掌下略涼的每根手指後,才滿足地揚著嘴角闔上眼,默唸:「晚安,我愛你。」

  剎那間,理應沈睡的人微微顫了顫睫毛,爾後,又歸於平靜。


☆  ☆  ☆   ☆  ☆  ☆    ☆  ☆  ☆    ☆  ☆  ☆


  依據拔個死機收集到的資訊與同僚打聽來的消息,這古林極少有人進去,長久來也不曾遭到破壞,可說是蘊藏了自古以來就夾雜黑暗與光明的豐沛能量,因此森林裡住了哪些生物不得而知,故入林之事,勢必得有一番準備。

  而在這科技發達的年代,當地政府或商人也動過這片土地的主意,但無論採取什麼技術,就算是空中拍攝,也無法照出森林的全貌,除了濃霧還是濃霧,派去勘查的人員全都有去無回,直到政府高層發出禁入令才總算消停。

  想當然耳,所謂的高層就是地府安插在陽間的政要人員,據說是歐美分部地府收到許多探測員回報,此林的磁場過於紊亂且極度排外,恐有什麼力量在鎮守,為免無知的凡人擅自擾亂,才採取的措施。

  聽起來此行危機重重,但有董司常的一批暗衛在,安全上應無顧慮,所以當車子開到再也進不去的林徑盡頭時,他們便謝絕兩位同僚的好意,自行走入幽深老林。

  「喂,你的保鏢真的都有跟上?」

  聽克里斯這麼一問,他們也跟著回頭看了看,但除了後方兩位守在出口的同僚外,就空蕩蕩的不見其他人影,讓人不免懷疑這批暗衛的職業水平。

  董司常氣定神閒地踢著小石子,「都有啊,跟得很牢呢。」

  「……」

  真想知道這群暗衛是怎麼跟來的。

  十二月的西歐嚴寒冷峻,時常處於零度以下,他們的運氣還不錯,正好挑在沒有風雪的日子過來,儘管如此,這片森林仍因過低的氣溫結冰,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皚皚白雪,就連他們吐出來的白霧都瞬間融進了背景裡。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在被薄冰撲蓋的泥地上,鼻間盡是被冰水沖洗過的清新冷冽,饒是克里斯皮粗肉糙,都忍不住搓了搓快沒知覺的鼻頭,邊拿著地圖比對路線,「這不知要找到啥時,別還要紮營過夜喔。」

  「啊靠靠靠!才調好的方向儀又亂了啦!」罷課司機狂亂地抓下雪帽,揉出一頭鳥窩後,又抖了抖地戴好帽子,「這裡的磁場根本沒有規律啊,難怪會有那麼多人失蹤。」

  董司常一雙烏黑大眼眨也不眨地望向深處,加上他一身白絨連帽披風,看來頗有幾分空靈感——一隻有空靈感的兔子,「這森林以前應該有過一場大規模的儀式,當時殘留的術法能量與這森林原有的能量有衝突也有結合,磁場才會這麼混亂。」

  忽然,一聲不知名的獸鳴自遠方傳來,迴響在這被神秘氣場包圍的密閉空間,大批黑色鳥禽從某處樹林飛來,穿過高聳入天的枝稍,抖落不少雪絮。

  黑晊世眉頭一皺,往肩上輕拍一下,放出貴人幻化的黑蝶。

  四周的光線變得極其古怪,像被罩上一層紗網般微暗,又像有無數流光圍繞,眼前明明有數道天光透過枝葉縫隙射下,他們卻一直走不到光明處,儘管身後藏於霧中蠢蠢欲動的陰影也撲不上來。

  「都感覺到了?」他凝神觀察周遭動靜,一手也習慣性往旁伸去,不由分說就握住身旁的手,也不顧對方的掙扎,頭也不回地說:「聽話,這裡不安全。」

  於是,一道宅宅音很羞澀地響起了。

  「姓黑的,老子很聽話,老子絕不離開你,你要好好保護老子。」

  「……」

  牽・錯・人・了?

  一向在最後頭慢吞吞的罷課何時跑到他旁邊的?育呢?

  他錯愕地左右張望,才在左前方幾步距離發現尤爾的身影。此時,那低頭邁著步子的人正不住輕顫肩膀,也不知是太冷還是怎麼了,讓他當下就想衝過去察看。

  誰知他手才一放開,就又聽罷課司機嚎叫指控:「姓黑的別走啊,你不是說要保護老子嗎?難道是想始亂終棄?真是太過份太傷老子的心了,禽獸!負心漢!」

  「……」

  某人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克里斯更不客氣地大笑:「老黑,我們嬌嫩的宅花就交給你了,要溫柔疼愛啊!」

  罷課宅宅一朵花立即配合地摀著臉蛋,扭著身子對黑晊世的手臂蹭啊蹭。

  這下,尤爾不只歪了肩膀,還撇過頭噴出幾聲噗哧,在這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們五人的偏僻森林裡,更加藏不住存在感。

  黑晊世總算明白自己是被整了,一張臉頓時黑得比姓氏還黑,幾乎要跟身上的黑大衣成套裝了。他磨了磨牙,甩開死扒不放的阿宅,沒好氣道:「你們注意點。」

  「聽到啦,我們進入結界了。」

  董司常樂呵呵地甩了甩小兔法杖,貌似想做什麼,就被克里斯一把搶走,外加收到一句斥責:「叫你別用法術是聽不懂喔,要拎盃揍你是不是?」

  「小法術沒關係啦。」

  「少來!」

  聽著前方兩人打情罵俏地鬥嘴,旁邊一隻阿宅還在裝委屈小媳婦作戲十足,黑晊世真是無奈地搖搖頭,什麼緊張氣氛全讓這群不在狀況的人消得蕩然無存。

  他快步移到尤爾身邊,謹慎地瞧去一眼,見尤爾雖臉色被凍得有些蒼白,眼眸卻因未退的笑意而添了不少光彩,看起來精神不錯,更無一絲要拉開距離的疏冷感,他才放心地亦步亦趨跟著,免得又鬧烏龍。

  儘管方向儀因磁場紊亂故障,但克里斯憑著早年在軍隊受過的野外訓練,輕易就從植物的生長跡象判斷出大致方位,進而照拔個死機查到的老舊地圖前行。

  這段路走了將近一小時,不得不暫先停下。

  「鬼打牆?」克里斯指著前方被他們噴上特殊記號的樹,「第三次看到這棵樹了。」

  正為方向儀煩惱的罷課司機,就如大夢初醒地大喊:「鬼打牆要用童子尿……喂,你們幹嘛都看著老子?」

  「……」

  有鑑於罷課司機的年齡不詳,為免太傷人自尊,他們只好紛紛望天望地望白雪,都沒好意思說出心裡話,直到黑晊世輕咳一聲召回貴人。

  「如何?」

  貴人飄然落地,在這冰天雪地裡,雖穿著和服與木屐,仍站得四平八穩,「此乃極為高深的幻術迷陣,若要強行破除,得費上不少時日,只怕屆時已入夜,將更危險。」

  「聽起來我們還是得一步步走出去才行。」董司常望了望四周,也不管克里斯目露兇光,就將一小點靈力運於指尖,放在嘴邊朝某個方向一吹,一小顆藍色光球就飛了出去,卻在穿過一道空氣波紋後,就被一閃而過的黑影吞噬。

  「這瞎密意思?」克里斯問。

  黑晊世意會答道:「就是我們若照地圖指引的方向走,雖然安全,卻會陷入永無止盡的迴圈,但若隨意轉向,也會落入陷阱或被埋伏的生物攻擊。」

  說完,他朝身後的霧氣拋去一張符紙,符紙一接觸霧氣就燃起火焰,於沒入濃霧之際炸開金光,幾聲吃痛嚎鳴便在他們看不清之處響起。

  「所以就算強行拆除迷陣,外頭也會有一批怪物等我們?」克里斯抓了抓毛帽低罵:「靠!難怪從沒人進得來。」

  「那位女王的臣子們可真耗費心力,佈下這麼龐大的迷陣。如果套進小育的感應夢,他們應該就是那群聯手擊敗魔女的法師吧。」董司常用不知何時偷回的法杖在腳邊的岩石底部撥了撥,竟撥出半塊埋在雪地下的頭骨,「嗯,餓死的,靈魂已被召走了。」

  尤爾忽然說:「讓我先去看看吧。」

  黑晊世正要說「危險」二字,就對上他堅定的目光,頓時靈光一閃,「你要用神識?」

  尤爾點點頭。關於神識一說,他已從董司常那裡聽來。雖然他不懂自己只是一個天生帶有靈力的人類為何也會使用神識,但不可否認的是,這能力確實方便,若使用得當,一定能幫大家解決許多難題。

  「我可以隱藏氣息幫你們探路,就算走錯了,也能直接回來,不論是陷阱還是怪物都傷不到我,而且……」他凝眉眺望幽林的盡頭,「我好像能聽到她的聲音。」

  「誰的聲音?」黑晊世緊張了,莫不會又是幻覺吧?

  「一個女人的聲音。」尤爾頓了下,大睜的碧眼浮上幾分疑惑,「像金髮堤雅,卻又不像,她的聲音非常溫柔……也像黑髮堤雅……又或者該說……」

  「兩個都不是。」


☆  ☆  ☆   ☆  ☆  ☆    ☆  ☆  ☆    ☆  ☆  ☆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2.1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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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9-18 04: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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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扭曲的童話(四)


  兩個都不是,是指這寢墓主人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嗎?

  尤爾的話讓大家都茫然了,他們大老遠跑來,不會要無獲而返吧?

  「她在唱歌。」尤爾閉上眼靜靜聽了會,發覺那輕柔的吟唱有一種懷念的溫暖,好似被母親擁在懷裡輕哄的安心,這是他短短兩年的生命中未曾體會的感覺,卻輕易地被勾起一股血脈相連的懷思。

  也許是葉育對亡母的思念仍存在他的血液裡,也或許是他渴望得到這份永恆不變的母愛,他竟在這美麗柔和的歌聲中濕了眼眶,不由自主地隨之低唱,儘管記憶裡他不曾學過任何外語,卻能清楚感受這類似古德語歌詞的含意。

  「玫瑰低聲說晚安,在銀色的夜空下,睡在露珠裡,不讓我們瞧見。我的小寶貝,甜甜地睡去,當黎明悄悄降臨時,神將喚醒他們和你……我的小寶貝,睡在芬芳的蘋果園……(註)」

  歌聲忽然中斷,腦海裡,晨曦照耀女子柔順的金髮,璀璨而美麗,一雙修剪乾淨的雙手摘下沾有露珠的紅果子,在掌中輕輕擦拭。他感覺自己揉了揉眼,看清那鮮美的果子,便開心地仰著頭跑過去,在女子溫柔慈愛的注視下,洋溢著銀鈴般的童稚歡笑。

  下一秒,這溫馨的畫面被忽湧而至的黑霧吞沒,微微抽疼的腦袋讓尤爾知道自己感應得沒錯,才讓屬於魔女力量的咒殺之印阻擾了。他睜開眼,在其他人不解的目光中,重複自己的決定,「我必須去,不管她是誰,一定跟堤雅或芙蕾亞有很大的關係。」

  還沒搞懂尤爾怎麼忽然唱起歌,就又聽他這麼說,大家一時間都沒了主意,畢竟這孩子才剛好起來沒多久,就這麼放他一人出去闖,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但眼下也確實沒有比讓他用神識更快的方法。

  董司常衡量過後,問:「小育,我給你的手鍊有戴著吧。」

  「有。」尤爾翻開袖口,露出左手腕的銀環,上頭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是專為黑化物成癮的渡化師設下的封印咒。一般來說,這封印咒是要打入渡化師的魂魄內,令其終生不得再使用渡化術,但考量到尤爾只是受咒殺影響的短暫狀況,才改為外在束縛。

  「那我們就在這看著他,只要手環不解下,小育就算是神識狀態也無法施展渡化術,這樣也不算是單獨行動,應該沒問題啦。」

  既然董事長都這麼說了,其他人當然也沒意見。

  黑晊世躊躇許久,仍覺得不安心,想開口再叮囑些什麼,話到嘴邊時,望見尤爾抿著嘴唇的側臉,那看似柔弱卻又倔強的堅定神情,讓他想起失憶前的葉育也是這般說一不二的個性,才猛然驚覺,原來這兩種不同面貌的育竟有如此大的相似之處。剎那間,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句話。

  「我等你回來。」他想,這比什麼都重要。

  尤爾抬眼望向他,像能望進靈魂般深深注視著,半晌,他揚起一抹淡笑,閉上雙眼,在一陣輕如細羽的微風襲過後,身子就往前一傾,恰好讓黑晊世伸手接住。

  「這就是那瞎密神識出去了?」克里斯用下巴比了比。

  董司常點點頭,用法杖撥開岩石上的積雪,打算坐下休息,誰知他屁股還沒碰到冷硬的石頭,就被人一把拉起。

  「坐這個。」克里斯從包裡抽出一捆包著麻布的東西,攤開竟是一張迷你折疊凳,隨後又抽出四把同樣的折疊凳,在一旁拼成一張小床,讓尤爾躺在上面。

  黑晊世探了探尤爾的鼻息,非常平穩,氣色也如常,又量了下脈搏和體溫,毫無一般靈魂出竅的虛弱跡象,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單純的入睡,看來前段日子尤爾的嗜睡症其實不是病了,而是瞞著他們偷偷用神識出遊。

  細心調整好尤爾的帽子後,黑晊世在他身上施了道護身咒,才面色凝重地站起身,與克里斯對視一眼。

  「嗯哼,連我都感覺到了。」克里斯取下叼著的菸,朝隱隱傳來粗喘聲的方向噴出一口煙,就見那煙在飄進包圍他們的霧氣時,化成一張嘶吼的鬼臉,又隨即消散。他輕哧一聲,「也是鎮守迷陣的怪物?」

  黑晊世搖搖頭,「若是,便不會引起騷動。」

  他默算著步伐,在大約快接近霧氣的距離時,停下腳步捏訣念咒,雙眸瞳色頓時微變,藏於霧中的鬼祟身影便暫時現於眼中,都是些通體漆黑、眼泛紅光的低等魔物,數量並不多,卻足以引起迷陣反彈。看牠們漫無目的地徘徊,一有踏錯,便落入影子怪口中,看來處境並不比他們好到哪去。

  「是魔女派來跟蹤我們的魔物?」他納悶地皺起眉頭,覺得不太合理,「若是如此,我們不可能到現在才發現。」

  這時,遠方幾聲獸鳴又起,周遭霧氣更盛,絲絲血味方蔓延開,就被一道刺骨的強風夾著冰雪捲走,還給森林原有的清新,霧中魔影也隨之一空,徒留一片白茫雪景。

  「哇靠!怎麼回事?全不見了!」罷課司機瞪著瞬間滅去紅光點的偵測版,另一手的方向儀也恢復正常,指針穩穩停在他們預定前進的方向,但下一秒又急速亂轉起來。

  貴人蹙眉看了看,便化作一道光束飛走,未過片刻,就不甚樂觀地回來,「這迷陣是活的,每隔一段時間會自行變換陣法,主人剛看到的魔物應是之前就被關在陣裡的闖入者,也就是說,即使少爺找到路,若沒在時間內帶我們過去,也是枉然。」


☆  ☆  ☆   ☆  ☆  ☆    ☆  ☆  ☆    ☆  ☆  ☆


  當意識飛升穿過林梢後,瀰漫霧氣的整座雪白森林遂盡在眼前,尤爾眺望遠方幾要相連的白茫天地,忽然有股惆悵浮上心頭,好似在千萬年以前,他就見證了從混沌到開天闢地的始末,又親手化育每個花草生靈,同時也親眼目睹了世間演變,一次次的分裂爭鬥,帶來一次次的失望,最後不得不黯然接受這滄海桑田。

  為何他會有這種感覺?彷彿他的三魂七魄生來就存在這聲聲嘆息,才會這麼自然而然地被喚醒所有感慨,以致於他差點控制不住漲滿胸口的奔騰之情。

  他搖搖頭拋開思緒,深吸口氣平復心情後,就稍微運轉一下靈力,確認能力雖因失去黑暗力量而有所減弱,卻沒有任何生疏或消失,便對自己想要做的事更具信心了。

  張開雙臂,任風流拂過全身後向外散去,仔細感應森林的每處生息,試圖再次連上那女子的聲音,耳邊也隱隱能聽見晊世他們的對話。

  ——迷陣是活的,就算硬闖,也需遵守規矩在時限內通過,方全身而退。

  就算自己找到路了,也會來不及吧?沒關係,他本來就沒打算回來帶路,何況憑他的方向感,估計多拐幾個彎就記不得路線了。他想做的是更直接的作弊方式。

  他閉上眼,在腦中仔細描繪那溫柔女子的微笑,努力回憶感應中所體會的溫暖,思念那永恆至上的愛,傳達一份意念:「你在哪?母親。」

  一陣風刮來,吹過積留殘雪的枝椏,鳥兒吱喳群飛,沒有催動法陣的不祥獸鳴,反似喜事降臨般雀躍鼓舞,奔走林間的居民歡唱歌謠,伴隨噹噹敲響的鐘聲。

  啊,這是寢墓主人的記憶,或者該說是這森林的過往?

  原來死寂之林也曾經美麗生動。

  「我的小寶貝,甜甜地睡去,在芬芳的蘋果園……」

  遠方的城堡矗立在藍天白雲下,悠悠飄揚溫柔的歌聲,倚窗的母親慈愛凝望懷中襁褓,宛如童話美景。尤爾沿著歌聲飛去,隨風勢蜿蜒起伏,又俯衝鑽入林間,飛進棲息於森林裡的熱鬧小城,後又拔高升起,停在城堡的窗前,沈浸在這溫馨的畫面。

  他注視金髮女子美麗的臉龐,忍不住好奇了起來,在他失去的過往裡,他的母親是否也曾擁著他唱歌,是否也曾為他摘下蘋果細細擦拭,是否也曾在他做錯事時哀傷斥責?

  他知道葉育不僅從小享盡母愛,也享受著克叔他們相當於父親的愛,但這些來自父母的情感都是現在的他不曾擁有的,他真的好想體會一次,只可惜,他快沒時間了。

  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為他愛的人們爭取應有的幸福。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他將手伸向睡得香甜的黑髮嬰孩,以意念無聲詢問。

  就在指尖觸及娃兒暈紅的臉頰時,眼前的一切竟像凋零的玫瑰瞬間褪去色彩,光鮮亮麗的城堡成了焦黑的斷垣殘壁,熱鬧的城市變得頹敗冷清,美麗的森林化作蕭瑟枯林,天空只剩灰濛的陰色,彷彿有下不盡的雪,鳥兒不再歡唱,取而代之的,是被關入這大牢籠、充滿敵意的獸嚎,這便是這片土地的生與死。

  唯一還帶著一絲希望的,是那依然吟唱的搖籃曲。

  「告訴我,這裡發生什麼事?」他閉上眼緊緊跟隨那歌聲,然而歌聲仍在持續,沒有任何答覆,於是他思忖了會,直接問:「是因為堤雅嗎?」

  歌聲剎然而止。

  半晌後,一道嗓音輕柔傳來,雖是九世紀的古德語,但興許是以感應為媒介,那些理應艱澀難懂的音節一傳入腦袋,竟自動轉成他能明瞭的意思。

  「你是誰?為何會知道堤雅?」

  總算有回應了!他稍吁了口氣,繼續集中精神,鎮定地回答:「有緣人。」

  對方沈默了片刻,似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你身上有堤雅的氣息。」

  「因為我受了詛咒。不只我,還有我摯愛的人們都受了她的詛咒。」他答道。

  這次,對方沒再說話,卻是一聲極幽怨哀傷的嘆息,像是聽見愛子又犯了錯的母親。他知道寢室的主人相信了,因為他能感覺到對方在召喚他。

  比先前還要清晰的歌聲引導著他,穿過凋零的城堡往一片凍結的果林而去,最後停在果林深處的一座墓碑前。

  這就是女王的陵寢?

  他納悶打量不足自己身高的老舊墓碑,上頭的刻字已被千年風雨侵蝕得模糊,枯萎的藤蔓纏在墓碑上好似斑駁的裂痕,讓他不敢相信,這竟是一國之主的陵寢,就算是千年前不算繁榮的古代,也不至於這麼寒酸吧?

  不過,好歹是找到了,離謎題也就差那麼一步距離。

  為了讓陵寢主人回應自己,他釋放了點氣息現出形體後,正想再往前移動,竟感到一股殺氣襲來,便反射性地矮身避開,再往外一躍,瞬即與來人拉開一段距離。現在的他不如之前力量強大,無法再像與魔女對戰時那般連續瞬移,但好在他此刻是神識狀態,活動上仍比實際身體靈巧許多。

  他立刻隱去身形,小心觀察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對方十分高大,穿著不符現代裝扮的皮裘勁裝,及肩的深褐髮、雜亂的鬍渣,與靈活揮擺的斧頭,在在讓他感到似曾相識。

  這人他一定在哪看過!

  男子緊皺一對劍眉,目光既茫然又疑惑地在尤爾附近游移,爾後,竟似捕捉到什麼般,眼迸精光地揮著斧頭衝來,鋒利的斧刃劃過空中,透出誅魔的殺伐戾光,嚇得他連忙伸手往前一推,以念力將男人擊退後,閃身至一棵果樹後面。

  為何這人能感覺到自己?那斧頭上似乎也有股可以傷到他的力量,就像……就像上回克叔丟的靈能手榴彈一樣!

  想起之前在神識狀態受的傷,他就不得不對那把斧頭萬加戒備,絕不能硬碰硬,必須取巧,同時也十分疑惑,既然陵寢主人有見他的意願,為何這男子又要傷害他?

  正想再次以意念聯繫陵寢主人時,男子朝他的藏身方位說話了。

  「出來!邪惡的東西,堤雅的走狗!」

  粗獷渾厚的吼聲是極陌生的古高地德語,但神奇的是,尤爾竟然聽懂了?

  他一面驚奇葉育究竟學過多少語言,一面絞盡腦汁地思考,對方顯然是這陵寢的守墓者,那他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與來意?

  男人握著斧頭,沈著臉緩步走來,他著急地對上男子銳利的雙眼,腦海頓時浮起曾感應過的畫面——高大的男子跪於堂下俯首稱臣,轉身卻帶著公主逃亡。

  「啊!你是背叛堤雅的那個人!」他不由脫口道。

  喔天!他居然也能說出這麼流利的古德語,葉育你會不會太神、太奇葩了?

  男子一愣,隨即漲紅著臉,羞愧怒吼:「我不知那是堤雅,她騙了我!你這惡魔快出來堂堂正正地與我決鬥!」

  尤爾沒好氣地說:「我和你明明是同一陣營的,才不要決鬥呢。」

  說著同時,他現出身形,小心翼翼地從果樹後探出頭。帽子因奔波而落至頸後,露出一頭黑髮,濃密柔順的長馬尾隨動作滑落,在這遍地結冰的雪白中蕩出烏黑的光澤。

  聽聞是同一陣營的男子本已稍微收起殺意,卻在望見他的樣貌後,又激動地揮起斧頭衝過去,「黑髮雪膚!你一定堤雅的什麼人!」

  「……」

  尤爾真心覺得全球佔一半以上人口的亞洲人都躺了一半的槍,要知道他身邊也有位黑髮白膚的董事長呢,就是西半球也有不少同特徵的民族,難不成都跟堤雅有關嗎?不過,這位中古世紀人被關在這一千年了,沒世界觀也實在不能怪他。

  他默默在心中捏了把冷汗,連忙一手架住執斧的手臂,另一手抓住揮來的拳頭,趁男子抬腿欲攻擊下盤時,一腳踩上對方的膝蓋往上一蹬,將靈力聚於頭頂狠狠撞去,再順腳一踹對方的胸口,藉勢往後空翻出去。

  但男子好歹也是驍勇善戰之士,雖在短短交手間落了下風,卻也很快反應過來,直接一個回身將斧頭擲了過去,破空的疾風挾帶逼人戾氣。

  尤爾當下一驚,在斧頭將砸進脖子之際,緊急瞬移到墓碑旁,曲身躲起來,大喊:「夠了夠了!這位大叔,我沒想跟你打呀!哪有自己人先打起來的?」

  男人似乎對墓碑極為敬仰,見他竟以此做擋箭牌,頓時氣得像隻炸毛的獅子,卻又怕尤爾會毀壞墓碑而不敢上前,只好在原地咆哮:「卑鄙小人!離開那墓碑!」

  「……」

  怎麼有種在欺負人家老實的感覺?

  尤爾摸摸鼻子站起身,為了保命,也不敢離開墓碑半步,雙手還不自覺往碑上一搭,說:「你先保證不打我,我就離……咦?」

  掌心觸擊的碑面忽然綻放銀光,男子安靜了下來,尤爾也愣地看著墓碑浮現一排奇怪咒紋,接著地面微微晃動,身後就傳來石塊摩擦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機關被打開了,一股不同於這片雪地的清冷氣息也隨風襲來,彷彿塵封多年的一聲輕嘆,藏著無盡愁傷。

  尤爾轉過身,就見腳下不到十吋距離的地面裂開一個洞口,洞內是一排往下延伸的石階,石階的盡頭是一扇石牆,中間刻著一個極大的圖騰。他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腦袋深處卻開始隱隱抽疼,證明自己來對了地方,魔女的咒殺之印在警告他不准進去。

  「你是有緣人,雖然不知為何。」已恢復平靜的男子撿回斧頭,改以十分溫和有禮的語氣,說:「我不會攻擊與她有緣的人。」

  「都說了是同陣營嘛。」尤爾揉揉太陽穴咕噥著,試圖讓神識撐下去,好不容易闖到這一關了,絕不能半途而廢。

  他深吸口氣,集中好精神後,便踏下石階,剎那間,一襲暖風吹過,將腦中鼓譟的疼痛一併吹走,他訝異地睜大雙眼回望男子。

  「堤雅的氣息不見了。」男子也不解地皺了眉,半晌又了然低語:「她在畏懼,孩子永遠是畏懼父母的。」

  「……」

  沒能完全理解那意思,尤爾繼續踏著石階走到盡頭,石牆仍毫無動靜地矗立著。他直直盯著石牆,像能穿透牆面望見另一側安眠於棺內的溫柔女子。

  這時,心頭浮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他下意識將手貼上牆壁,一道白光以接觸面為中心向外擴散至整面牆,石牆便像一扇大型自動門緩緩往兩邊退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空曠卻明亮乾淨的石室,絲毫沒有被封於地底千年的陰暗與潮濕。

  他看了眼跟在身後的男人,見對方神情肅穆莊嚴,沒有阻止之意,便大膽地走了進去。當他兩腳都跨入的那一刻,眼前的場景就變了。

  原本空盪的偌大空間,忽然多出一樽石棺置於中央,一個龐大的法陣置於其下,不時閃爍淺淡的銀光,除此之外,便空無一物。就皇室陵寢而言,這裡可說是毫無氣派,石棺也非常樸實,唯獨外棺上刻滿了與法陣相似的魔法符號。

  西洋魔法本就不是尤爾擅長的領域,自然也看不懂這些符號,但他能感覺到這些法咒的力量是舒服的,一如縈繞此處的乾淨氣息,就更加確信他們來這一趟是值得的。

  男子對他行了個禮,誠摯道:「我叫艾托爾,是這裡的守墓者,很抱歉方才的無禮。」

  「艾托爾,你好。」尤爾回了個禮笑了笑,很想問接下來要幹嘛,可惜對方道完歉後就不再說話,僅是癡癡望著石棺,像在凝視深愛的珍寶般溫柔。

  這下,尤爾就不好意思去打擾對方了,只得輕輕嘆了口氣,將手放在石棺上,靜心傳達自己的意念,「有著溫柔歌聲的母親,我來了。」

  溫暖的光芒流向掌心,女子悅耳柔和的嗓音隨之於腦海輕響。

  「身負堤雅詛咒的孩子,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尤爾,我叫尤爾・道爾,你呢?」

  金色的光芒中,尤爾心有靈犀地抬頭睜大雙眼,訝異地望著石棺上漸漸幻化的身影,極具既視感卻又截然相反——同樣的金色長髮飄揚,與那惡咒他們的狠毒魔女一模一樣的臉龐,卻沒有絲毫戾氣,注視著他的淡藍眼眸更是一派的溫煦和善。

  到底誰才是誰?為何這寢墓又被傳為是堤雅女王的寢墓?

  「你好,來自遠方的貴客。」

  彷彿讀到他眼裡的疑惑,女子揚起憂傷的淺笑,如輕嘆般地回應著。

  「我是芙蕾亞・希爾德。」


☆  ☆  ☆   ☆  ☆  ☆    ☆  ☆  ☆    ☆  ☆  ☆


後記:


  註:借用布拉姆斯的搖籃曲原文,年代上完全不合(#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2.23.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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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9-20 22:2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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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扭曲的童話(五)

  
  尤爾仰著頭,凝視芙蕾亞透著微弱螢光的飄逸白紗,記起夢中金髮女子曾經的憐愛心碎,再與哭喊堤雅名字的黑髮少女重疊在一起,剎那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們……」尤爾匪夷所思地張大嘴,吶吶問:「為何你要幫她背負這些罪名?」
  
  芙蕾亞垂下悲戚的眼眸,無奈道:「一切都始於一份母親盲目縱容的愛,也毀於一份母親狠不下心的愛……我是個罪人。」
  
  感受到那源源不絕的懊悔,尤爾無語了,但夢中身著戰甲的黑髮少女寧可制裁血親也不願生靈塗炭的撕心裂肺,仍是那麼鮮明地印在腦海裡,便說:「不,你已盡你所能了,但有的時候……」
  
  好比約翰,那個天生沒有精魄——代表著靈魂之心——的男人,不論在多麼幸福平凡的家庭長大,都無法阻止純惡之魂走入黑暗的命運,他不由扯了道苦笑,「有些靈魂生來就是邪惡,給予再多的愛,也不過是他們反過來傷害我們的利器。」
  
  芙蕾亞沈默了,似陷入過往回憶,爾後搖頭輕嘆:「艾托爾,我睡了多久?」
  
  「千年了,我的王后。」艾托爾跪地答道。
  
  「已過了千年啊。」芙蕾亞將視線轉回尤爾身上,低柔道:「在你們闖入這片土地時,我便感覺到了。擁有堤雅的氣息,也擁有著光明的力量,讓我忍不住有了希望,希望是我心愛的堤雅改邪歸正回來了,卻沒想到……」
  
  「所以你才會一直唱歌嗎?」尤爾回憶那歌聲的情感,有幾分嚮往又失落地說:「真好聽,可惜我無法記得我母親是否也曾為我唱過歌。」
  
  「為何無法記得?」芙蕾亞慈愛道。
  
  「因為詛咒,我失憶了。」尤爾忽然有種在跟別人家長告狀的感覺,忍不住紅了耳根。
  
  芙蕾亞詫異地掩起嘴,「你說你的朋友也受了詛咒,請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嗯,具體發生什麼事我不記得,是他們告訴我的,就在兩年前……」
  
  尤爾說著事情始末,發現芙蕾亞在聽到詛咒內容時露出愕然的神情,隨即又轉為了然,便知道這其中定有緣由。忽然,他臉色一變,神識因心慌而飄渺了起來。
  
  不好!
  
  
  「滾!」克里斯快狠準地抓住黑影,使勁往外一拋,就在那不知什麼生物的驚嚎聲中,跨過散去的煙霧屏障,問:「再來呢?」
  
  罷課司機戴著透視儀,猥猥瑣瑣地從黑晊世身後冒出頭,鏡片上不停轉著兩圈螺旋光,「那個肌肉,你往前三步,往右一步,跳一下,好,是安全點,老子這就去解機關。」
  
  「……」
  
  這是叫拎盃當人肉探雷機嗎?
  
  克里斯狠瞪一眼跑到腳邊的死宅,朝身後跟來的其他人囂張一笑,「安捏(這樣)有沒有比老黑算來算去快多了?」
  
  董司常拍拍手給獎勵,「阿克好棒喔。」
  
  正背著尤爾的黑晊世沒手扶額,只能沒好氣地搖搖頭。這種毫無質感的野蠻硬闖法,果真只有克里斯才幹得出來。
  
  在發覺迷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轉換路線後,他們就決定不再處於被動位置,也不管迷霧後會出現什麼,一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管繞著彎穿過霧牆往目標方位邁進。
  
  想當然耳,這彎也不是亂轉的,所有陣法不論東西方都有一定規律,因此,黑晊世與貴人在經過一番觀察與討論後,大致演算出幾個策略,而克里斯為求快捷,便選了最直接的走法——有牆就炸、有怪就扁、有雷就拆、有坑就跨,簡單又粗暴!
  
  在一聲炸雷驚響後,前方的地面瞬間坍塌,露出一個大坑,幾乎阻斷了去路,陣陣腥味撲鼻而來。他們秉息走去一看,竟見坑底佈滿銳利冰錐,錐上插著為數不少的屍體,雖多支離破碎,卻仍不難從異常的外型看出這群落難者的身份。
  
  「魔物。」黑晊世蹙了下眉。
  
  此地寒冷,屍體幾乎沒什麼腐化,不好判斷死亡時間,但殘留在這裡的魔氣不重,應該有頗長一段時間了,意即牠們並非是先前看到的那批魔物。
  
  「為何會有這麼多魔物來這裡?」他沈吟問道。
  
  「阿災(哪知)?大概也想過一把盜墓癮吧。」克里斯探測性地丟了顆石子,見石子安然越過坑口在對岸滾了幾圈,表示沒有其他埋伏,便又脫口說了句:「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除了偷那瞎密女王的心以外,還有什麼事好做?」
  
  說完,他愣了一下,隨即意識過來,迅速將還在坑口探望的罷課司機往後一拽,舉槍指向對岸,戒備道:「你覺得是魔女派來的?」
  
  「不是覺得,而是一定。」黑晊世臉一沈,將尤爾交給貴人,捏出兩張符紙往前方濛霧拋去,喝令:「破!」符紙遂炸出金芒,沿著霧面延展出一道網。
  
  與此同時,董司常也手一揮,五位蒙面黑衣人現身緊緊包圍他。
  
  被金網擋住的灰霧隨光芒淡退漸漸稀薄,氤氳中,一道嬌小的身影緩緩走來,伴隨微弱的嗚噎啜泣,待煙霧徹底散去,才現出原貌,竟是一個不足七、八歲的小女孩。
  
  女孩的金髮如絲,別著一個大紅蝴蝶結,身上的蕾絲洋裝一塵不染,綴了朵小花的皮鞋光潔滑亮,手中的玩偶卻沾了點暗褐烏漬,白嫩的小臉滑滿無助淚水,看來實在惹人憐愛,若非那似有若無的魔氣與不合常理的打扮,他們真要以為遇到一個走失孩童了。
  
  「媽媽,我要找媽媽……」女孩癟著小嘴抽抽搭搭許久,都不見有人上前關問,便委屈地低下頭,哭聲漸漸低弱,最後轉為咯咯低笑,再抬起臉,竟已佈滿了魔紋,原先水汪汪的大眼盡是黑霧。
  
  「真是冷漠啊,竟然這樣對待一個小女孩。」與年紀不合的少女嗓音說著濃濃異國腔的中文,不用猜也知道附在女孩身上的魔是誰。
  
  克里斯將槍對準她的額頭,冷笑道:「別以為你扮成小妹妹,拎盃就認不出來了,這股子臭味,破綻太多了。」
  
  黑晊世不想多說廢話,直接丟去五張符,雙手開始結印,嘴裡喃喃有詞,打算直接驅魔,克里斯也準備好魔靈一有動作就開槍。
  
  董司常卻變了臉色,連忙喊:「都住手!」
  
  「怎麼?」克里斯不解。
  
  「嘻!真要趕我走嗎?」女孩勾起詭異的笑容,貼近飛至面前的符,毫不畏懼罡光照在身上的灼燙,狀似天真地偏頭說:「我只要一離開,她就會死喔。」
  
  說完,她退去魔紋,恢復慘白失色的臉蛋,童稚的嗓音斷斷續續哭喊:「爹地,媽咪,你們在哪?好痛……我好痛……嗚啊……」
  
  黑晊世見女孩的嘴角溢出點點黑血,連忙撤回符印,怒聲問:「你對她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呀。」
  
  小女孩仍不斷哭泣,回答的嗓音又變回少女音,左右兩肩浮現一雙白晰的手,一團黑霧自背上飄起化成黑髮少女的模樣,看上去就像個親密擁著妹妹的好姊姊,但烏黑的長髮卻纏上女孩,將她團團包住,只露出哭得幾乎暈厥的小臉。
  
  堤雅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好似這並非自己的錯,嬌聲說:「我可是應她的邀求帶她出來玩呀,誰知她這麼脆弱呢?不過喝了口這裡的雪水就中毒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克里斯氣得舉起另一把槍,連開數槍。
  
  堤雅不慌不忙地畫了圈召出屏障,將彈火擋了下來。她好奇看了看形狀如針頭的子彈,便不滿將子彈全數反彈,嘟嘴道:「我討厭打針,你壞!」
  
  臥操!那是伏靈針!
  
  幾人連忙閃開,深怕擦到一點就要半身麻痺。
  
  堤雅看好戲般笑了幾聲,就唸起咒語,嘶啞嚎聲便自腳下齊響,他們朝橫隔兩方的坑底探去,竟見那些七橫八豎的魔屍冉冉冒出黑霧,待脫離坑口就化成人形,朝他們張牙舞爪撲來,竟是新生的魔物。
  
  「利用殘留的黑化物製造新魔物?」董司常驚聲道:「必須阻止她施法,不然我們會有打不完的魔物!」
  
  「靠夭!還資源回收!」趁暗衛一擁而上應敵,克里斯先揪起罷課司機退回去。
  
  董司常取出小兔法杖,想了想又收起來,轉而對罷課司機低聲交代。
  
  黑晊世護著貴人與沈睡中的尤爾,一邊苦思,最便捷的作法,就是用伏魔陣一次清光魔物和穢氣,但女孩一旦失去魔女的支撐,必會毒發身亡,故用不得。既要驅魔又要救人,確實還有一個方法,但依照目前的情況,他不僅難以近身施法,還有一個大坑要跨越,能否安然過去也是難題。
  
  這時,他見罷課司機從次元包取出一把類似狙擊槍的發射裝置,就靈光一閃,又見董司常投來示意眼神,即知兩人想到一塊去了,便掏出一張空白黃紙,咬破中指迅速畫好符,又取出一人形符紙輸入靈力,將兩張符紙貼在一塊,交給罷課司機裝彈。
  
  克里斯看他們動作,也極有默契地意會過來,伸起大拇指。
  
  計畫議定,黑晊世便再無顧慮地拋出五張誅魔符,雙手結印念咒,罡光乍現,籠罩整片群魔亂舞,瀕死哀嚎四起,所有魔物盡被金光籠罩發出慘烈哀嚎。
  
  堤雅卻像感覺不到痛般拍著手嬌笑:「打算犧牲可憐的小女孩嗎?原來你們也不過如此嘛,呵,可惜你們殺了一個無辜的生命,卻只除去我一小點分靈。」
  
  「誰說我們要犧牲她的?」完成任務的克里斯從一塊岩石後面站起,將發射槍丟還給罷課司機,指著小女孩說:「自己看看吧。」
  
  堤雅愣地往下一看,竟見女孩胸前多出一張符咒,符咒上攀著一個迷你小人,仰頭大喊:「完全凍結!」符咒即迸出藍光,透心寒氣自胸口迅速擴散,所到之處無不冰凍, 她才驚覺自己上當了,卻不及出手殺掉人質,就在穿透自己的金光中怒聲消散。
  
  「這事還沒完!」
  
  不甘的怒吼猶在林間回繞,滿地魔穢卻已一掃而空,他們總算是鬆了口氣。
  
  董司常吩咐一名暗衛帶好被冰封的小女孩,等離開這裡後,要立刻送去給靈醫治療,並列入高度追蹤名單,舉凡被高等魔物附身過的人,氣場都會變得較為陰寒,很有可能再次被魔纏上,可憐這孩子未來的運勢也要受影響了。
  
  「走吧,在這浪費了不少時間,得加快速度。」克里斯瞧了眼仍未轉醒的尤爾,不由納悶道:「小育是神遊到哪了?怎麼還沒消息?不會出事了?」
  
  黑晊世眉間一凝,又想起尤爾出發前志在必得的眼神,便搖頭笑了笑,「我相信他有自己的計畫,經過那麼多事,會懂分寸的。」
  
  克里斯與董司常聞言,相視一笑,看來這木頭奶爸總算要開竅了。
  
  忽然,克里斯臉色驟變,朝黑晊世大吼:「小心!」
  
  黑晊世驚覺不妙,正要抽出符,就被一道黑火擊中。他踉蹌地倒退幾步,只覺手臂劇痛難耐,趕緊往傷處畫上幾筆滅火,卻止不住沿著筋脈灼燒的魔氣,只得貼上符咒壓制,再抬頭,就聽「唰」一聲,一條黑鞭破空襲來,緊緊纏住他脖子。
  
  只見堤雅乘著黑霧飛來,神情猙獰陰狠。克里斯連開數槍,竟都被屏障擋掉,便索性把槍一收,取出匕首隨同暗衛衝上前,卻被不知何時竄來的黑霧擋住。
  
  「嘻!我說過還沒完的,你以為我只會放出一個分靈嗎?」堤雅拉緊鞭子,舔了舔嘴唇說:「早就想吃你了。」
  
  黑晊世鐵青著臉,欲提氣斬斷鞭子,誰知這黑鞭詭異至極,竟徹底壓制了他的靈力,連召喚最低等的式神都辦不到,渾身氣力也在大量流失中。眼見其他人也分身乏術,他試著默唸心法抗衡,但脖子上的束縛越漸加重,侵入體內的魔氣也隨之共鳴,攪得他氣血翻騰,幾乎就要不支倒地。
  
  突然,鞭子「啪」地一聲斷了。
  
  堤雅錯愕地倒退幾步,回頭就見尤爾面色陰沈地站在身後,而她竟完全沒察覺到,不禁尖聲道:「你剛不是還在……」
  
  「你不應該傷他。」尤爾打斷她的話,舉手就搧去一記響亮耳光,打得堤雅一個踉蹌,竟直接摔飛出去,讓忍受魔女囂張已久的大家忍不住暗喝:「這臉打得好!」
  
  堤雅氣得渾身發抖,立刻就甩出一鞭,凌厲的魔氣疾如閃電,直擊尤爾門面。
  
  此刻的尤爾,滿腦子只有目睹晊世遇劫的爆怒,正沸騰的情緒加深意念強度,居然讓他猛地爆出與魔女不相上下的靈氣,一手就隔空抓住鞭子,令殺意凝滯在空中。
  
  一時間,雙方誰也不輸誰,兩股相較量的力量引起不小的衝擊波,使得其他人都無法靠近,戰局因而僵持不下。然而,尤爾靠的畢竟是爆發力,持久度來說,魔女更勝一籌,何況這還只是其中一道分靈,因此,在拉鋸一段時間後,尤爾漸漸地略顯下風。
  
  堤雅見狀,面露喜色地逼近一步,道:「可惜你是主人看中的人,不然我最想吃的還是你,不管是臉蛋還是靈力,都再適合不過了。」
  
  尤爾一聲不吭地瞪著她,半晌後,揚起狡黠的微笑,說:「既然這樣,如果我提出你我之間只能選一個的條件,你想你親愛的主人會不會接受呢?」
  
  此話一出,不止大家心中一驚,堤雅也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說:「才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回去問不就知道了?」尤爾淡笑說完,就眼睛一亮,朝她身後用古德語大喊:「艾托爾,你來了!」
  
  「艾托爾?」像聽到最忌諱的名字,堤雅連忙轉頭一看,但除了被她傷得站不住腳的黑晊世外,根本沒有預想中的人,這才醒悟地回過身,就見閃著戾光的斧頭飛至眼前,狠狠劈斷她的脖子,讓她連發出一聲叫喊的機會都沒有,就連人帶霧地被焚燒殆盡。
  
  「下地獄去吧,惡魔。」從尤爾身後躍出的男人,伸手接住迴旋歸來的斬魔斧,對他歉赧地點了個頭,「抱歉,艾托爾來晚了。」
  
  「不……不會……來得剛好。」尤爾喘著氣搖搖頭,為裝逼而差點用盡力氣。
  
  他拍拍胸膛順了下氣,衝到黑晊世身邊,發現對方右臂上的符紙已被污血染透,脖子上也有一圈焦黑的灼痕,頓時就紅了眼眶,也忘了要保持距離,立刻緊緊地扶住人,「我該早點回來的,對不起。」
  
  「傻瓜,你幫我們帶來厲害的幫手,說什麼對不起?」這是尤爾這些天以來主動親近自己,黑晊世心中高興都來不及了,連身上的傷都忘了痛,直想就這麼靠在他身上,朝夕相對地凝視一輩子也無所謂。
  
  大概是這疑似痴漢的意念太過強烈,尤爾不小心感應到了,瞬間就紅透了兩頰,也不好收回扶人的手,又不知該怎麼處理這頗羞人的訊息,便尷尬地飄開視線,支支吾吾道:「那個……傷……怎、怎麼辦?」
  
  「我休息一會再召喚太裳處理就好,不礙事。」黑晊世目中無他人地繼續凝視,把尤爾盯得抬不起頭,直到克里斯被閃得看不下去,咳了幾聲,才拉回他們的注意力。
  
  「喂,你帶回來的這隻在幹啥?」克里斯指著正跪在董司常面前激動不已的艾托爾,一臉的莫名其妙,顯然是聽不懂人家的古德語在說什麼。這位美國德州來的牛仔大叔,一生只學過兩種語言:英語和夾雜霸氣台語的中文!
  
  「咦?艾托爾怎麼……」尤爾詫異地扶著黑晊世走過來,聽了老半天,差點笑出聲地說:「他是守墓者,以為董事長是天使啦。」
  
  「神啊,您終於派使者來解救我們了嗎?」
  
  身為人類的艾托爾淚光閃閃地抬起頭,仰望他眼中有著金髮藍眼和一對大白翅膀的董司常,而暗衛們也被他當成了天使長的小天使手下。
  
  「……」
  
  幹!好想笑!
  
  克里斯歪了嘴,卻不好意思太過明目張膽,畢竟他當年也幹過同樣的蠢事。於是,他轉過一張忍得極似憋尿的帥臉,踢了踢罷課司機,問:「有沒有語言翻譯機?」
  
  「有有有,史上最完備的翻譯耳麥,不只能翻譯從古至今的所有語言,還包你不管講什麼,都能自動轉換成對方聽得懂的語言,每次使用費一千美金,老子看在熟人的份上,接受分期付款沒問題!」
  
  於是,死宅頭上就多了顆分期付款的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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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2.26.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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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9-23 22: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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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扭曲的童話(六)


  被認作天使的董司常心情是麻木的。

  一般來說,如非必要,他是盡可能避免「直接」出現在人類面前,當初會為克里斯現身,完全是他看上人家想拐回家而已。但這一回,誰也沒料到已被列為禁地的偏僻古林竟還有人類,他便在沒遮掩身份的情況下,被艾托爾自動代入符合信仰的神祇形象。

  而他不愛扮天使的原因,則在他們隨艾托爾回寢墓見芙蕾亞後,徹底體現了。

  「主啊,我有罪。」

  早在路上就聽尤爾解釋過芙蕾亞身份的幾人,見又一位拜倒在董事長的披風下,忍笑的忍笑,看戲的看戲,就沒一個出來幫忙解圍。尤爾甚至摸摸鼻子小壞心地想著,早知道董事長這麼好用,他一開始就該直接拎著對方到處喊:「天使來了!」也省得他跟艾托爾打得那麼累。

  「……」

  董司常木著臉,森森地感受到這群沒良心下屬的滿滿嘲諷。其實,他真不是故意排擠人家的文化,只是每次都免不了要聽一場告解,自己還得忍著滿肚子槽點,為西方天界的同事們保持優良形象,次數多了也實在憋屈。

  他深吸口氣,淡定地癱著一張咒怨小鬼臉(儘管在芙蕾亞和艾托爾眼裡是高貴聖潔還頭頂光環)以充滿知性的莊嚴口吻,裝逼一把地說:「我奉天父之令,為降罰予魔女堤雅而來,你所言之罪,可與她有關?」

  芙蕾亞聽「神」有意制裁女兒,顯然堤雅經過這麼多年的教訓仍無悔過之意,甚至變本加厲,連天都容不下她,不免心中一痛,身形也變得飄渺起來。

  艾托爾立刻低勸:「王后,您已為她做得夠多了,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救贖。」

  大家納悶地互視一眼。

  為何要說救贖?若按尤爾先前所言,芙蕾亞認為自己縱愛女兒有罪,那艾托爾呢?是什麼原因讓這個人類存活至今並令堤雅如此畏懼?又為何這片森林會變成這模樣?如果只是為了保護女王陵寢,就擺下如此陣仗影響此地生靈,未免也做得太過,而這又跟堤雅直到兩年前都能保持芙蕾亞的容貌有何關係?

  許多疑惑接連冒出,唯一能解惑的這縷幽魂偏又是堤雅的母親,母女連心,女兒作惡多端,仍是母親的心頭肉,所以他們再怎麼急切,也只得耐著性子等她緩過來。

  董司常想了想,令暗衛將被堤雅附身的女孩抱到芙蕾亞面前,緩聲說:「這孩子家庭安康,本該一生健康安樂,如今卻性命垂危,你可知是誰所為?」

  雖是問句,言下之意卻再明顯不過。

  芙蕾亞驚愕地掩住嘴。先前她聽說詛咒之事時,心中雖失望難過,但畢竟尤爾人仍好好站著,那衝擊自然不比眼前的慘狀,而女娃兒烏紫的嘴唇與因冰封而呈青灰色的皮膚,在在都喚起千年前那如同噩夢的往事,令她不住顫抖。

  一條條年輕的生命慘死在王宮的階梯上,無辜的百姓終日惶恐,年幼的孩子們躲在藏身的地洞裡,饑寒交迫,骨瘦如柴,最終仍沒逃過餓死的命運,更多奮起勇抗魔政的人民,在討伐的大戰中,以極其可怕的死狀倒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上——這些慘絕人寰的悲劇,全因她一顆愛女的心所致。

  尤爾望著她悲戚又悔恨的神情,不由自主又想起那首搖籃曲。他細細品酌蘊藏歌聲的思念時,忽然靈光一閃,伸手輕碰小女孩的臉,腦海便閃過一段記憶。

  因父母終日忙碌,無知的小女孩在孤單寂寞下,無意間得知來路不明的許願魔法,竟招來一縷魔靈的注意。她天真地許著願:「我好想媽咪,希望媽咪能陪我玩。」

  映著燭光的鏡子中,黑髮雪膚的魔靈少女揚著甜美的笑容,告訴她:「我也好想我媽咪,我們一起去找媽咪吧。」

  「……」

  尤爾收回手,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那歌聲如此共鳴的原因了。

  「你知道她很想你嗎?」

  芙蕾亞詫異地看向尤爾,不只是她,其他人也都投來驚訝的目光。

  尤爾無視大家的疑惑,一臉淡漠地說出感應,注視她的碧眼卻有幾分不忍的譴責,「她調來那麼多魔,又附在這孩子的身上,不止一次用分靈在這裡徘徊,也許還犧牲了更多人,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報復,而是思念。」

  「堤雅她……思念?」芙蕾亞的神情從訝異到疑惑,似沈陷回憶而迷茫到恍然,後歸於釋懷的惆悵,終化出一聲長嘆,因過於悲傷而差點散去的靈魂又鮮明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肯定?」克里斯不太能理解,照這話聽來,這對母女應當感情極深,但所有記載和尤爾的感應夢卻說明這對母女相殺許久,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尤爾苦笑地指了指腦袋,「是咒殺之印讓我感受到那份想回應歌聲的心情。」

  「……」

  敢情是相愛相殺啊!

  克里斯抹了把臉。好吧,這種虐戀情深的獵奇風,拎盃毋愛(不想)瞭解。

  董司常卻是明白了。再邪惡的人,仍會基於某些因素而對某個對象抱有一份執著,即使那表達方式有多人神共憤,好比堤雅對芙蕾亞,又好比……約翰對尤爾?

  等,純惡之魂會有感情嗎?

  這個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董司常便暫先壓下,見芙蕾亞的神情終於不再舉棋不定,就示意護衛將女孩帶下去,正色問:「準備好了嗎?」

  芙蕾亞抬頭瞻仰「天使」因聖光照耀而端莊朦朧的臉,下定決心地點了頭。

  「一切,都從那面鏡子開始……」


  曾經,她有個美滿的家庭、英明仁厚的丈夫、天真可愛的女兒,如同每個童話故事,一家子在王國的城堡裡過著幸福的日子。

  然而,堤雅天生有個致命的弱點——心臟衰弱。醫生們都斷定可愛的小公主活不過二十歲,夫妻倆心疼女兒天生病弱,因而極盡寵溺,與他們交情甚好的法師也給予祝福,讓小公主直到生命盡頭都能無病無痛。

  但大家沒想到的是,理應完美的堤雅小公主缺的不僅僅是一顆強健的心臟,還缺了一個善良的靈魂,只是在教養極好的優渥環境下,那黑暗的一面從未顯露出來,直到公主十五歲的壽辰宴上,一位自稱是公主仰慕者的神秘人獻上一面手拿鏡,從此堤雅不僅對鏡子愛不釋手,更終日對著鏡子自言自語。

  一日,國王無意間聽到堤雅與鏡子的對話,得知女兒在鑽研黑魔法,並有意以靈魂交換術取得美麗又健康的身體,頓時大為震驚,欲阻止愛女犯下大錯,又覺得此事大意不得,便先回房與妻子討論,也不意外地得到了反駁。

  「只是一時興起玩扮家家酒吧,堤雅平時都待在城堡裡,沒跟外人接觸,陪在身邊的也都是些普通的女孩兒,哪能學到什麼魔法呢?」愛女成癡的芙蕾亞,一點也不相信可愛的堤雅會做這種事。對一個母親而言,寶貝女兒永遠都是純潔的小天使。

  國王一聽,也覺頗有道理,光憑三言兩語確實難以斷定真偽,此事便暫且作罷。

  豈知,一個月後,國王突然暴斃身亡,屍體附近的花草全數枯萎,這怪象引起宮內議論紛紛,然而正為喪夫心碎的芙蕾亞,還沒意識到不對勁,逕自沈浸在自己的悲傷中。

  哀悼的眾人紛紛離去,她帶著女兒守在丈夫的遺體旁,憔悴地凝視著不再張口言笑的男人,不禁悲痛欲絕,淚如雨下。

  「母后為何要哭?」

  孩子天真的語氣彷彿不懂生離死別,她沒有多想,泣不成聲地說:「因為傷心,世上最可怕的痛苦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永遠失去心愛的人,這是最難承受的痛。」

  「那等我死了,母后是不是也會這麼傷心?」

  「這是當然的,孩子。」她含淚望著堤雅惹人心憐的小臉,想到沒過幾年就又要面臨喪女之痛,就越發悲痛。一生中最愛的兩個人都早早離她而去,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有方法可以救我的話,母后願意幫我嗎?」

  她緊緊抱住心愛的女兒,生命中僅剩的摯愛,激動道:「堤雅,我的小寶貝,如果世上真有能救你的藥,母后絕對願意用一切來換取你寶貴的生命。」

  「那真是太好了,母后。」

  聽到如此歡快的語氣,芙蕾亞不禁一愣,隱隱有股奇怪的感覺。她納悶地擦去淚水,仔細注視堤雅,卻見女兒漂亮靈巧的星眸竟滿含笑意,沒有一絲喪父的哀傷。

  「堤雅,你……」

  堤雅拉著她的手搖晃,就像平時向母親撒嬌般,親暱地憨聲說:「母后不用擔心,我們很快就能永遠地在一起,沒人能把我們分開。」

  女孩笑得天真無邪,話裡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怪異,這時,丈夫生前的話猛然浮上芙蕾亞的心頭,加上宮中的流言誹語,她這才心中一驚,一向健康的丈夫怎會無故暴斃?難道真是堤雅在學習邪術的關係?

  從那天起,她開始暗中觀察女兒的言行,果真發現許多不尋常處,特別是那面絕不離手的鏡子。每當她看到堤雅照著鏡子的笑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彷彿那鏡子有什麼魔力在影響原該純潔的孩子。於是,她決定尋個藉口拿取鏡子藉機摧毀。

  「堤雅,母后的手持鏡掉了,能不能借你的用一用呢?」

  「好啊。」堤雅笑著取出鏡子遞給她,「母后也照一下吧。」

  原以為計畫順利進行,誰知,就在她接過鏡子的那一剎那,就忽感一陣暈眩,接著便失去了意識,等到醒來時,她已在不停搖晃的馬車裡,而正駕車前往森林的男人,竟是曾受她恩情並宣誓效忠的艾托爾。

  她不解地出聲呼喚對方,發出的嗓音竟青澀又熟悉得讓人心驚,而艾托爾向她喊出的那句:「堤雅,你竟敢弒父!」更讓她徹底明白自己已不在原來的身體裡了。

  烏黑濃密的長髮、嬌小纖細的少女身材、緩慢跳動的心臟與虛弱無力的喘息,在在都證明這具身體是屬於誰的。

  ——「堤雅想用靈魂交換術取得美麗又健康的身體……」

  ——「如果有方法可以救我的話,母后願意幫我嗎?」

  天!原來堤雅的靈魂早已墮落!

  想通了這一切,卻為時已晚,如今她只能盡可能保命,也不願眼前的人背上一條無辜的生命。慶幸的是,向他人證明身份雖十分困難,但對艾托爾來說,卻意外地容易。

  「原來如此,艾托爾所敬仰的王后絕不會忍心殺害親生女兒,王位上的女人果然是假的!」在聽她說出兩人僅知的回憶證實身份後,艾托爾就立刻帶著她逃亡了。

  艾托爾的反叛破壞了堤雅精心安排的計畫,追殺的懸賞令漫天灑下,逼得兩人不得不逃往森林深處,向隱居的故友法師尋求庇護,才逃過劫難。

  然而,她一人安生了,百姓們卻迎來了惡夢。

  堤雅以她的身體獲得健康與寶座後,食髓知味,越發沈迷黑魔法,竟為追求永生和力量,大量吸食健壯男丁的精氣,並浸泡年輕男女的鮮血維持美貌。自此,黑暗降臨,魔氣籠罩王宮並漸漸往外擴散,幾乎侵蝕了整片大地,令生靈們避之唯恐不及。

  隱居森林雖然安全,但堤雅的暴行仍不斷傳來,讓曾身為一國之母的芙蕾亞再也無法坐視不管。為了不讓女兒年輕早逝,她願意犧牲自己毫無怨尤,但若因而生靈塗炭,就不是她所樂見的了——這份罪孽,既因她對女兒的不當溺愛而起,便由她來結束!

  最後,她與艾托爾在故友協助下逃到鄰國,以堤雅公主的身份尋求兵力協助,召集自願對抗魔政的勇士組成討伐軍,同時故友也召回所有法師,並遠赴他方求得傳說中能斬殺一切邪惡的寶石,製成斬魔斧交予艾托爾,展開了驚天動地的誅魔大戰。

  這場仗打得極其慘烈,堤雅不知用什麼法術在這片土地下了魔毒,不論人或動物,一旦染上魔毒,便會化成不知名的生物,令他們傷亡無數,儘管如此,仍沒人有一絲怯弱,因為當生命已失去所有,甚至連活著都是一種折磨後,再沒有什麼能令他們感到恐懼了,寧死,也絕不讓魔女勝利!

  終於,他們費盡心思,在法師們聯手打造的法器制衡下,使堤雅重傷潰敗,躲入黑暗之鏡。法師們用盡方法都無法破壞鏡子,最後只能將它層層封印。

  靈魂交換術難以破除,芙蕾亞回不到自己的身體,滿目瘡痍的大地也回不去過往的面貌,因魔毒化為怪物的子民更是受盡苦難——施咒者一日不死,他們一日無法恢復,這個國家已正式走入滅亡。

  餘下的幾年裡,她以堤雅之名接任王位,努力鑽研魔法,試圖協同諸位法師破除毒咒,但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她這個身體的生命將至,百姓仍在水深火熱中,魔毒依然未解,甚至蔓延整座森林,更有外流跡象,鄰國個個恐慌。

  更糟的是,被鎖在宮內保險庫的黑暗之鏡竟然不翼而飛了。

  幸好,法師算出未來將有位有緣人拯救他們,何時到來,卻是未知。於是,為了阻止魔毒擴散,他們不得不做出決定——徹底冰封這片受污染的土地。

  以她的靈魂為陣眼,法師們將自身靈肉化為鎮守八方的陣腳,佈下這涵蓋王國乃至森林的龐大迷陣,關住所有遭毒化的生物,擅入者亦將永遠被困入迷陣。因堤雅犯下弒親的滔天大罪,又讓母親一人承擔所有罪果,曾賜予出生祝福的法師便以魂飛魄散為代價,逆轉祝福,詛咒大不孝者永生不得靠近陵寢,否則將受噬心焚身之刑。

  因整件事太過駭人,知情的鄰國王室為安定民心,不敢將真相公諸於世,僅依她的交代留下模糊的隻字片語,期待有緣人能依循這點線索而來。

  所有人就這麼在無盡的死寂中,等待預言的有緣人出現,以求解脫。


  「那你呢?」董司常轉向艾托爾,語調毫無起伏,令人聽不出喜怒。

  艾托爾立刻回答:「艾托爾自願接受守墓契約,王后一日未得安息,艾托爾便一日不死,以這把斬魔斧守在陵寢等候有緣人。」

  聽完整個故事後,大家已不難猜到那面鏡子是被誰偷走,又被誰解開封印,才讓堤雅得以用芙蕾亞的型態再次胡作非為,直到兩年前被他們重創,又用不知什麼方法逃過靈肉消散的下咒代價詐死,再由約翰收集她的殘魂重生,才恢復了少女原貌。

  「難怪她會下那種詛咒。」尤爾總算明白芙蕾亞聽聞受咒內容的反應了。

  兩年前,晊世他們追捕魔女的那場行動中,堤雅自知不敵,又心有不甘,便要他們飽受「最可怕的痛苦」——永生失去摯愛。

  這麼說起來,芙蕾亞失去丈夫的悲痛泣語,竟一字不漏地印入了堤雅的心底,這邪惡少女對母親的在乎,實際上是超乎大家所預料的,但為何後來卻要殺她呢?

  同樣察覺到此點的黑晊世,凝眉沈思半晌,不自覺握上尤爾的手,問:「以堤雅的力量,在轉換靈魂後,要殺你應是輕而易舉,為何不自己下手,卻另派艾托爾動手?」

  芙蕾亞搖了搖頭,「也許是我當時在她的身體裡,她下不了手吧。」

  「她要殺你,不單是為了殺人滅口吧。」黑晊世的德語不如董司常和尤爾流利標準,卻一字一句非常清楚,反給人一種道破真相的莫名威迫。他像壓抑著什麼情緒,微微收緊手指,沈聲道:「我曾聽說一種失傳的古老儀式,僅限於血親之間,可將死者的靈魂綁附己身,永不分離,直至死亡,方共赴黃泉,但前提是,對方絕不可死於己手。」

  「我不知道。」芙蕾亞摀住臉,後悔莫及地嗚噎道:「我當時真不知道,我們都以為堤雅只是怕事跡敗露才想殺我滅口,直到我們擊敗她回到王宮,發現她房裡那未能完成的儀式法陣,才知道她原來想綁縛我的靈魂,但真正原因卻是到如今才想明白……堤雅,我的堤雅,竟想用這方式與我永遠在一起,她怎能這麼傻?」

  尤爾蹙起眉,忍不住丟出一句極具現代心理學意義的話,「所以,她覺得自己被母親背叛拋棄了,就變成變態大惡魔報復社會?」

  「嗚……」

  芙蕾亞的淚噴更凶了。

  「……」

  阿飄的玻璃心不能亂戳!

  尤爾頗感歉赧地撓了撓臉,惹得黑晊世一個失笑,就稍微放鬆力道,以指腹輕揉掌中的手,邊小心觀察尤爾的神情,見他沒有企圖掙脫的跡象,就放大膽地再次握緊,本因事件緣由而隱怒的心情頓時好轉許多。

  殊不知,尤爾也偷偷覷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瞬揚即逝。

  克里斯沒那麼多細膩神經揣摩這對母女的心結,不耐煩地抱臂問:「然後勒?你們花這麼多心思守在這裡,不會就只是等我們來救你們吧?」

  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當聽聞整件事是因這盲目的母愛而起時,他就冒起一肚子火,要不是還牽扯到許多其他無辜的生命,以及外頭還有隻魔女在趴趴走,他真想直接走人,任她繼續躲在這哭個夠。

  芙蕾亞愣了愣,望向高貴神聖的「天使」,便聽那「聖音」凛然道:「誅殺邪物乃唯一之道,天父仁慈,願寬恕你的罪,還望你聽從教誨以拯救蒼生,重回天父懷抱。」

  又說了一大串主啊天父的,只差沒把聖經福音也背出來,董司常不禁默默為自己按了個讚。呼,裝逼什麼的,他真是寶刀未老……喂!臭阿克那什麼表情?

  克里斯無語丟回一記白眼,赤裸裸地表達一個訊息:「你個冒充天使的死神棍!」

  現場唯二沒與地府簽約的人類,自然沒看出他們的暗鬥,滿心沈浸在「天父願寬恕他們」的感動中。芙蕾亞誠摯地畫著十字,說了句:「感謝主」後,便雙手放在胸前,閉目低頭,不一會,一團紅光自胸口浮現,待光芒散去,手上便多出一條項鍊。

  「這是法師們用我部分的魂魄煉製而成的法器『母之心』,能限制堤雅的行動,這是我們當初能困住她的唯一方法。」

  董司常接過項鍊,見項墜是一顆鵝卵石大小的紅晶石,豔紅如血的晶體隱隱散發著白色光暈,他忍不住凝神一看,略感訝異地「咦」了一聲。

  「怎麼?」

  面對其他人的疑惑,董司常搖搖頭,沒有直接回應,反而對芙蕾亞說:「你可知這項鍊若有任何損壞,你也將魂飛魄散?」

  「我知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主要我受的責罰吧。」芙蕾亞凝視項鍊的眼眸閃爍著淚光,「只望我的子民們能從這厄運中解脫,而我那曾經天真無邪的孩子啊……」

  她不忍地閉上眼,愴然淚下,「既然她執迷不悟,就讓她接受應有的制裁吧!」

  總歸是心碎的母愛,縱然曾有不是,仍令人不得不動容。

  董司常收好項鍊,鄭重承諾:「堤雅的事,我們會解決,望諸位能早日安息。」

  交代完日後會有其他天使接手此地的淨化事宜後,他們便在艾托爾的護送下離去。

  臨離開前,芙蕾亞對尤爾說了句:「謝謝你,有緣人,是你為我們帶來了天使。」

  尤爾一愣,想起芙蕾亞擁著嬰孩唱歌的溫馨畫面,不禁心頭一軟。

  其實,她也不過是個一心想追求幸福的平凡母親,有誰能想到自己滿心的珍愛會成了滋育惡魔的巢囊呢?自己當初不也是如此嗎?甚至同這母親一般,曾抱有期待惡魔有一絲良心回頭的可笑念頭。

  笑黃粱一夢,終是一場空。

  他輕嘆地揚了下淡漠的嘴角,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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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3.02.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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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9-25 22:3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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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魔鏡


  「請稍等。」

  就在要踏出迷陣之際,艾托爾忽然喚住他們,將那把據說能誅殺邪惡的斬魔斧雙手呈上,「艾托爾不願離開這裡,只能以這把斧頭助各位一臂之力。」

  坦白來說,論武器,他們現代的技術肯定比千年前土法煉鋼的好,但董司常實在好奇,當年那位法師是去哪找的寶石竟讓堤雅怕成那樣,便毫不客氣地收下斬魔斧,又突發奇想地問:「自堤雅魔政以來,可有像我們這般的人物出現過?不論天使或死神。」

  艾托爾搖搖頭,「都沒有,千年來我們不斷祈禱,才終於迎來了您。」

  董司常又問:「黑翅膀的天使也沒有?」

  「您是說墮天使魔王?」艾托爾的神情十分惶恐,「不,一個堤雅就夠了,我真不敢想像若還有墮天使出現會是怎樣的浩劫。」

  「……」

  所謂的「墮天使」其實是西方天界下派駐進歐美分部地府的管理階層同僚這種真相他能說嗎?他當然不能說!

  於是,董司常噎了噎,轉而指著克里斯等人進一步問:「那像他們這樣的能人異士呢?除了你們說的那幾位法師以外。」

  艾托爾依然搖頭,董司常便沒再追問,只向他要了法師們的名字,又留下幾句日後必有榮耀的嘉勉話,就率著大家離開了。

  一出迷陣,天色轉為一片澄黃,原來他們已進去一整天,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刮過寒雪的清冷林風徐徐吹來,帶著人間煙火的氣息,身後一片白霧杳杳,依稀可見的密林小徑早失去艾托爾的身影,彷彿那一跨步便是相隔兩世界。

  「他也辛苦了。」黑晊世輕嘆。盡忠盡義又無怨無尤者,總是教人油然欽佩。

  尤爾微揚嘴角,起了點八卦他人的心態,小聲說:「其實他暗戀王后好久了。」

  董司常一聽,立馬脫去假矜持的高貴冷豔天使風,湊過去跟著歡喜八卦:「小育感應到的嗎?呵呵,果然跟我猜的一樣。跟你說喔,我發現他一直在偷看芙蕾亞……」

  聽兩人居然嘰喳腦補起千年奸情史,克里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往黑晊世肩上一搭,說:「還是我跟老黑那……瞎密見瞎密,拎盃也覺得他是個人才!」

  黑晊世無奈糾正:「是英雄所見略同。」

  自被強搶翻譯耳麥就賭氣不吭聲的罷課司機,冷不防來了句:「肌肉惜肌肉!」

  「……」

  於是,死宅提前收到了第二期的償還——頭包第二顆。

  一行人走在來時路上,極有默契地說笑聊天,隻字不提迷陣裡的事,好似他們只是去郊遊而已。一朵黑蝶翩然停駐在主人肩上,黑晊世靜默傾聽,沒有任何表示。

  路的前方停著載他們來的休旅車,兩位分隊同僚遠遠瞧見他們,連忙下車揮了揮手,活跳跳地毫髮無傷,也不知是僥倖沒碰上魔女的分靈,還是有什麼其他因素。

  一路吵吵鬧鬧地坐了一小時的車,回到下榻飯店解決溫飽後,他們才終於關起房門,啟動防竊聽結界,聊起正事。

  「唉呀,忘了問這項鍊要怎麼用了,你們怎麼都不提呀?」

  董司常率先就爆出一段開場白,讓大家都眼神死了。還以為這傢伙一看就知道怎麼用,才會神祕兮兮地說什麼壞了會魂飛魄散,他們才沒多此一問。

  「靠!問你咦什麼也不說,在那邊扮什麼威風?」克里斯嘴裡罵著,卻在看他愛不釋地把玩項鍊時自動幫他戴上,紅嫩的晶石躺在白嫩肌膚上,看來更加鮮豔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董司常立刻反駁:「扮天使又不是我願意的,裝逼也很辛苦耶!」

  「是喔是喔。」大家一律敷衍過去。

  唯有小黑同學最認真好學。他見那項墜雖能量微淺卻靈光流轉綿長,平日戴來增點靈性可以,但用於自保或戰鬥卻絕非良選,怎麼看都不是能令魔女潰敗的法器,便問:「為何項鍊壞了,芙蕾亞便會魂飛魄散?」

  「因為這並不是真正的法器。」董司常輕撫小巧的晶石,像對待一縷脆弱的靈魂,「裡面裝的其實是芙蕾亞的精魄,對堤雅來說,是真正意義上的母之心。」

  黑晊世和克里斯恍然大悟,尤爾卻十分訝異地瞪著項鍊,問:「精魄可以這樣分開?那芙蕾亞不會變純惡之魂嗎?」

  喔喔!新手教學時間,是交流互動培養感情的大好機會!

  克里斯立刻偷捏一把董小七。嫁夫隨夫的董小七便把腰一扭,心有靈犀地緊急閉嘴,黑晊世就在兩人莫名的沈默與尤爾一頭霧水的注視下,意識過來地趕忙開口解釋。

  「純惡之魂是因沒有精魄而成,與生來擁有精魄再經某些管道取出來保存不同,這就跟抽出一小部分魂魄作為分靈是一樣的概念,只是她取的是應作為本體的精魄,只要精魄健全,便不會受影響,她依然能擁有情感、良知與記憶。」

  好奇寶寶繼續問:「這樣不會違反地府法規嗎?」

  愛心奶爸繼續教,「她本人同意或不得以而為之的情況下就無妨。」

  前者可以理解,後者就頗模糊了,尤爾便再問:「什麼是不得以而為之的情況?」

  這下黑晊世被問倒了。

  這問題還真沒怎麼遇過,自古以來,取精魄成功的案例少之又少,因為有此能力的人不多,又大多是像暗隱主之流的邪道坑矇拐騙,但也由此可知,那位替芙蕾亞取精魄的法師也是位高人,可惜已經消亡。

  他想了想,隱約記起一則傳說,「據傳,曾有神為救人抽其精魄,修復後再與殘魂相合予以新生,不過時代久遠,已不可考。」

  「這樣啊。」尤爾睜大雙眼,似有所思。

  「至今雖有類似的法術,但都用於邪魔歪道,且手段殘忍,地府才會有此禁令。」黑晊世見尤爾一直盯著那項墜,以為他好奇項鍊的作用,便推測道:「我想芙蕾亞所謂的牽制,並不是這項鍊有何法力,而是以精魄喚起母女羈絆的心理戰術。」

  克里斯不置可否,「同樣的戰術能用第二次嗎?」

  黑晊世搖頭,「自然得改,何況敵暗我明,我們甚至連她藏身何處都不知。」

  尤爾一邊聽他們討論,一邊琢磨以精魄重生的傳說,不多時,便聽見一道憨嫩的嗓音在腦海響起,驚得他整個身子跳了下,差點以為又是幻覺。

  「小育在想那圖騰的事嗎?」

  「冷了?」黑晊世見他突然打顫,就不由分說地脫下毛衫外套往他肩上一披,帶著男人餘溫的氣息隨即籠罩住尤爾,毫無防備地湧進心房。

  這彷彿被擁抱的暖意,讓尤爾不由紅了耳根。他有些無措地瞧去一眼,見黑晊世仍專注地與克里斯討論戰術,並未如往常奶爸癖發作地為他忙東忙西,僅是悄悄靠來身子為他取暖。忽然間,他真希望世上也有條專屬尤爾・道爾的姻緣鍊,將這一刻保存下來。

  他抿緊嘴角,將視線轉回正在等回應的董司常,以意念傳達:「我一直在想約翰給我那圖騰的用意,他說那圖騰關係到精魄再生魂魄的秘密,剛又聽晊世說取精魄救人重生的事,難道是要我幫他重生什麼人嗎?」

  「就算是這樣,他如何肯定你一定會幫他?」

  「……」

  這一點,他還真不知道。明明是曾朝夕相處的人,卻始終搞不懂那個純惡之魂的心裡在想什麼。為何執意要糾纏自己?在身心全然付出也被全然摧毀過後,那人究竟還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又為何忽然反過立場,丟來這麼大的一個暗示?

  想不得,無法想,他直覺自己快不夠時間去慢慢抽絲剝繭了,只得拋開這一堆理不清的煩惱,問:「董事長那邊有打聽到什麼嗎?」

  「唉,還在等。」董司常也苦惱極了。他最信任的前輩有三人:老爸、乞顏和他神出鬼沒的師父,前面兩位一看圖騰就被考倒,直說要翻一翻各家典籍,後面那位在他寒毒解開後就去雲遊了,兩千年沒消沒息,也不知是死是活,更別說請教。

  這時,克里斯從中插入一張凶神惡煞的臉,「喂,我們在努力討論任務,拎冷欸(你們兩個)在發什麼呆?還含情脈脈對看勒,在幹嘛?」

  董司常立馬舉手表清白,「沒幹嘛,絕對沒在偷講你們壞話!」

  「……」

  克里斯沒好氣地癱回椅背,翹起二郎腿抖啊抖,「我們剛說到,就算有項鍊和斬魔斧,她要是一受傷就又逃回鏡子裡,不也是白搭?」

  黑晊世點頭道:「不能只是將她封印,還必須徹底消滅,才能解開所有魔咒,但我們對那面鏡子的瞭解太少,不知它是如何保護魔女不被消滅。」

  董司常轉頭問在牆角扮「蘑菇」的罷課司機,「阿拔查得如何?」

  「蘑菇」晃了晃還在腫的頭殼,「沒,什麼都查不到,好像世上沒這東西一樣。」

  「我總覺得那鏡子……」尤爾回憶著感應夢,試圖組織言語,「有什麼力量,我……呃,她拿著鏡子時總在喃喃自語,好像鏡中有什麼人在跟她講話。」

  董司常突發奇想,張著烏黑大眼,憨聲說:「魔鏡啊魔鏡,誰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克里斯木著臉,「董小七你可以再可愛一點。」

  「傳說惡皇后的魔鏡裡確實有個知無不言的精靈。」黑晊世失笑說完,頓時靈光一閃,「我們作個假設,倘若那知情的鄰國王室想為芙蕾亞的有緣人留下線索,又不能太明顯,以免堤雅來尋仇,那該怎麼做?」

  他見董司常眼睛一亮似腦補到什麼,克里斯皺眉沈吟,唯有尤爾睜大一雙茫然碧眼注視自己,好像又回到之前依賴自己的模樣,心中不禁又柔又軟,沈積眉間的凝重便舒展不少,思路也清晰了起來。

  「我的話,會選擇打散實情,摻入真真假假的內容,包裝成有關連卻不同性質的鄉野故事,讓後人流傳到各地,再一代代傳遞下去,成了各種版本卻有共通性的故事。」

  「但捏(等一下)!你該不是想說這才是白雪公主的真正原始版吧?」克里斯覺得自己的童年已經……不對,拎盃正港男子漢才不希罕王子救公主的娘們童話!

  黑晊世笑道:「我沒這麼說,但也許有些參考性。你想,故事的災難就是起於魔鏡與皇后,堤雅的轉變也是因那面鏡子而起。那鏡子也顯然受過魔法加持,絕非平凡之物,故難以摧毀,更重要的是,它最後竟不翼而飛,故事裡也同樣從未說明魔鏡的去向。再者,堤雅常跟鏡子講話,也合乎魔鏡精靈的設定,不過躲在鏡子裡的恐怕另有其人。」

  「同樣地,故事也從未交代皇后是如何因魔鏡成為惡人,因為這是連起源者都無解的疑點。那麼問題來了,一個受盡寵愛又生活單純的少女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強大魔力,定是有人暗中傳授,姑且認定就是鏡子裡的人,那為何鏡中人願意教她魔法?他又是誰?」

  所有人都陷入一陣沈思,直到尤爾想起一個一直被忽略的人物。

  「送鏡子的神秘人呢?他自稱是堤雅的仰慕者,堤雅很喜歡那面鏡子,仰慕者照理說也算是討了堤雅的歡心,但芙蕾亞卻沒再提過這個人,我感應中也沒見過類似的親近者,而堤雅唯一交談的對象只有那面鏡子,這感覺就好像……那個人從沒出現過一樣?」

  聽他這麼一說,大家就不由自主地想到約翰。那傢伙明明參與籌劃這麼多案件,卻能輕易模糊自己留在當事人記憶裡的足跡,若非靠尤爾的感應,他們還未必能將案情串連成一塊,而這樣的作風,跟那位神秘人實在不可說不相似。

  但約翰確確實實是這時代的人,沒有前世的新生靈魂更不可能是那神秘人的轉世,所以唯一能推測的方向就是,那位神秘人不只和堤雅相關,還與約翰有一定關係,堤雅在與尤爾比鬥時也提到了「主人」,神秘人是誰,已不言而喻。

  「約翰曾說……」初次在大家面前正式提到約翰,尤爾難免覷了眼黑晊世,見他投來的目光雖微沈卻仍平和,便繼續說:「救他的人有收藏純惡之魂的嗜好。」

  這意思是——堤雅也是純惡之魂?

  董司常愣了愣,方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原來如此,難怪我也看不到堤雅的靈光,我還以為是她在分靈上動手腳呢。」

  克里斯納悶問:「在醫院那次不是分靈啊,你沒看出來?」

  「我那次受了傷,情況又危急,根本看不了那麼多嘛。」董司常涼涼地補了句,「哪像你還有時間看人家女生的Size?」

  「……」

  克里斯抹了把臉,趕緊轉移焦點,「所以鏡中人就是暗隱主?他就在鏡子裡?」

  尤爾偏頭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地搖頭,「雖然我在感應中碰到那鏡子時,有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斷傳進體內,也覺得鏡子裡似乎有人在回應堤雅,但裡面若真的藏著誰,我應該也要能感覺到才是。」

  「啊,不需要裡面藏人也能交流啊!」董司常舉起手腕上的通訊錶,「就像通訊器一樣,只是一個能通話交流的媒介,再厲害點還能傳遞檔案之類的,乞顏說他們的技術比地府還先進,說不定早就發明出這樣的東西了。」

  「華特(what)?」罷課司機立刻跳起來驚吼:「你說有人比老子先發明出靈能通訊器?喔諾!撞梗了怎麼辦?老子會不會被告抄襲盜版?天啊!地啊!阿拔啊!」

  「……」

  沈默表示沒人有空理他。

  董司常整理了下思緒,丟出一個問題:「你們兩年前在追拿她的時候,都沒看過那鏡子嗎?」

  克里斯瞇了下眼,抽出一根菸放在鼻間嗅,「沒印象,何況滿大街的女人都隨身帶著鏡子,以她的姿色,就算自戀到狂照鏡子,估計也不會覺得奇怪吧。」

  「這就對了。」董司常沿著思路,大膽推測,「假若這鏡子不只是堤雅與黑勢力的聯繫,還是接收力量的來源,甚至是封藏部分靈魂的容身處,那一切就都合理了。」

  「不論受到多少攻擊,都無法削弱她的力量,因為她有龐大的能量支援,而你們兩年前能幾乎擊敗她,也許是因為她當時沒將鏡子帶在身邊,但封藏的部分靈魂因受到鏡子保護,即便禁咒令她看似靈肉俱毀,卻傷不到鏡子裡的靈魂,才能再次重生。」

  黑晊世沈吟地做出結論:「要真正地消滅魔女,必須先摧毀鏡子。」

  搞了老半天,那面一直被他們忽略的鏡子,才是最致命的關鍵。

  克里斯疲憊地抹了把臉,將大家又推回一個事實面前,「別忘了,當年那麼多法師試過所有方法,艾托爾也肯定試過斬魔斧,全都毀不了鏡子,我們該怎麼毀掉它?」

  大家又都沈默了。

  尤爾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大家,又看了看董司常擺在腿上的斧頭,最後將視線落在自己的雙手,刻著密麻咒文的束縛銀環掛在手腕上有些冰冷。剎那間,他想起約翰在診所裡說的那些話,便浮上一種預感。

  一張極大的網已在路的盡頭鋪好,就等著他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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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9-29 22: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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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宣誓


  討論了許久,仍沒有一個方案有十足把握能摧毀,最後只能寄望於黑晊世堪比三昧真火可焚燒萬物的式神朱雀。不過,破壞力越強的式神消耗召喚者越多靈力,因此他們只有一次機會,罷課司機也承諾盡快研究出破壞魔法防護盾的工具。

  此事暫且議畢,正當大家以為要休息時,董司常就突然拋出斬魔斧。

  「小育,感應一下那法師找的是什麼寶石。」

  「咦咿?」

  「小心!」

  斬魔斧的戾光犀利,尤爾心中一慌,連忙往旁邊閃躲,差點整個人趴倒。好在董司常人矮手短力氣小,不僅學不出艾托爾的霸氣迴旋甩,那斧頭還飛不到一半就「咚」地直墜落地,連地板都沒刮出一條痕跡。

  這不吐槽都不行了!

  「董小七,你以後別亂扔東西,太丟人了!」克里斯黑著臉拾起斧頭,在掌中掂了掂,感覺手感還不錯,才遞給尤爾。

  尤爾瞪著折出鑠鑠銀光的刃面,不禁吞了個口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斧頭的把柄一搭,腦海瞬間陷入一片黑暗,無數混亂的尖叫哭喊咒罵響起,想來是這把斧頭千年來的經歷。他趕忙鎮定心神,專注尋找最早的畫面,漸漸地,總算聽到一位老人的喃喃祈禱,大意是在求神靈賜予斬除邪惡的力量。

  沿著聲音再往前幾步,似乎已是黑暗的盡頭,他下意識伸手一撥,眼前的黑幕竟真的被撥開一片裂縫,綻放出瑩潤的銀白流光。

  他好奇地湊近一看,只見光芒中躺著一個長髮男子,面容俊逸精緻,散發著祥和而寧靜的氣息,卻給他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好似……他生來就該要非常親近這人。

  難以言喻的情緒頓時佔滿整個思緒,讓他忍不住落下一滴淚。

  「你是誰?」他輕聲問道。

  男人沒有回答,依然閉著眼沈睡。他試著碰觸對方,卻被一股輕柔而不允抵抗的力量推開,不過剎那,他已被逐出感應,回到了現實,唯有淚水仍因胸口的悸動不住滑落。

  這一幕驚呆了所有人。雖然尤爾常被感應影響情緒,但這一次的淚落得太不尋常,不喜、不悲、不怒,神情平靜安詳,好像他就只是很純粹地在落淚,沒有任何原因。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黑晊世。他連忙取過一張面紙,輕輕為尤爾擦淚,「育?」

  尤爾茫然地聞聲望去,才終於在黑晊世隱忍擔憂的溫柔目光中回過神,「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不好意思地接過面紙自己擦臉,大致轉述了感應內容後,說:「最後也不知什麼緣故,我突然就被切斷了感應,但可以推估那男人大概是什麼神靈吧。」

  「……」

  千猜萬猜都猜不到是這樣的感應,黑晊世與董司常驚異地互視一眼,都明白了什麼。

  克里斯不明所以地拿起斧頭前看後看,得意地吹了個口哨,「唷,還是神器啊。」

  董司常斂起心神,朝他憨聲說:「那給阿克用好了,都是肌肉派的,最合適了。」

  正埋首查資料的罷課司機,抬頭熊吼一句:「肌肉傳承!」

  於是,第三期付款的頭包就這麼送了出去。


  有鑑於明天還要坐幾小時的車去機場,天氣預報又不太樂觀,似乎將有暴風雪,克里斯提議趕清晨出發以避開風雪,會議便暫先到此為止。

  眼看時間也晚了,克里斯沒再把罷課司機趕去分隊同僚的房裡,待尤爾和黑晊世一離開房間,就趁防竊聽結界還沒撤掉,將自家董小七撈起來放在大腿上捏啊捏,邊開門見山問:「你說分部地府怎麼了?」

  被撓得渾身扭的董司常,一聽到這問題,頓時就蔫了吧唧地癱倒。

  克里斯拍了拍他的背,繼續說:「就算一千年前的歐洲太混亂,地府辦事有所缺失,但芙蕾亞他們打成那樣,整個國家都亡了卻沒留下一點記錄,這也太扯了,難怪阿拔查那麼久資料才挖到這麼點鄉野傳說。」

  董司常目光呆滯地嘆了口氣,確實是沒料到分部的內賊狀況比他想像得還久遠。他揉揉臉,轉頭問罷課司機:「名單給阿拔了嗎?」

  「給啦,阿拔查完了,確定那些法師都是跟地府無關的靈能者。」罷課司機頓了下,聽靈腦鏡那頭的人講話,半晌才接著道:「他還順便查了下枉死資料庫,那群法師直接被列入枉死懸案,沒有任何追蹤紀錄。」

  董司常又問:「當年有那麼多人死在那場超自然戰禍,又有那麼多人變成怪物勾不了魂,分部地府竟從來都沒派過人去調查?」

  罷課司機沈默地聽了一會,「阿拔說那時期的資料太亂了,有些案子查了一半就沒下落,有些還被歸錯檔,還有因為名字太相似記錯對象的,簡直慘不忍睹,不過確實都沒看到任何相關的紀錄。」

  這行政效率有沒有這麼慘?他們都不知去哪找槽點了。

  「還好拎盃不是在歐美分部做事,不然會氣死。」克里斯抹了把臉,十分納悶,「我記得分部地府不也很早就成立了?怎會聽起來像是一群菜鳥在做事?要說戰亂黑暗期,亞洲以前也亂了很久,我看你們總部也沒這樣過。」

  董司常撓了撓頭,頗尷尬地說:「也是有過啦,只是後來都補齊了,倒是分部居然把這堆債拖了這麼久都不補,確實不像話。不過,一千年前啊……」

  他偏頭想了想,才輕呼一聲,「我記起來了,他們那段時期的內部人事有過大變動,大概就是這樣讓人趁隙而入了吧!」

  「趁隙而入?」

  「嗯,今天在寢墓時,我特別記住了他們的王室姓氏,一出迷陣,就把堤雅的全名傳訊給阿拔,讓他查閱地府的資料庫。」

  「然後勒?」

  董司常萬般無奈地搖頭,「沒有這個人,造成這情況的有兩種,一種就是像約翰那樣用假名,但不適用在堤雅身上,另一種就是有關堤雅的資料全被盜走了,而證據就是芙蕾亞的直系親屬表有被塗改過。至於是什麼時候發生的、誰做的,就不得而知了。」

  克里斯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最後拳頭都握了起來,「你的意思是,堤雅有可能是分部地府當年刻意遺漏的禍害,讓我們千年後的人來承擔?」

  話說至此,已相當明確了,分部地府有人包庇堤雅的罪蹟,直到她跑來台灣為亂,讓總部的偵查員介入,才終於紙包不住火,又不敢吭聲,便讓他們自己打得死去活來。

  董司常頓了頓,握住克里斯的拳頭,努力掰開他幾乎要陷入掌心的手指,輕聲說:「其實也未必是內部的人幹的,若暗隱主真如傳言那麼厲害,他要自己混進去竄改資料,估計也不是什麼難事吧,你想,約翰不也能冒充乞顏一個職員的魂魄進去診所嗎?」

  聞言,克里斯稍緩了臉色,又聽他說:「一個魔族齡不過半年的人,在他的培育下,都能騙過乞顏層層佈下的結界和測魔儀,我真無法想像從萬年前就存在的暗隱主能做出什麼事,或許地府早被他溜進無數回了吧。」

  董司常說著,忽覺無力地低下頭,彷彿要撐不起肩上的擔子。他想老爸當年要接任閻王時,是否也曾這樣過?又是怎麼挺過來的?

  克里斯察覺他的無精打采,什麼憤怒不滿都拋到了一邊,連忙抬起董司常的下巴,見他眼眸深幽無神,透著前所未有的無助,一顆錚錚鐵骨漢子心就全化成了繞指柔,軟聲喚起他的本名:「司常?」

  每當克里斯這麼叫時,董司常總會特別感到一陣暖意,因為這個大男人平時不輕易溫柔,一旦溫柔便是絕對的情濃至深。他握住克里斯捧著自己臉的手,倍感依戀地蹭了蹭,藏在心底的秘密也不自覺地鬆了口。

  「阿克,我好怕……現在整個地府都可能有他的眼線,不知道誰是敵人,誰是盟友,就連老爸都說十大閻王也不可信,我們只能孤軍奮戰,我……」

  他握緊雙手,試圖藉感受克里斯的掌溫掩飾內心的輕顫。

  「我真的很怕,我一個錯誤的決定會害了你們、害了大家,甚至害得人間大亂,這個擔子真的好重,但自從我決定追查連環竊魂案後,就再也卸不下來了,老爸說這是我身為王儲的考驗,只能成功,因為已經沒有退路讓我失敗了。」

  越說越沒自信,他不知自己有何能耐撐過這一切,最後只好閉上濕潤的雙眼。

  「這個人間有很多不美好的地方,也常發生讓人失望的事,但我還是很喜歡,無論多辛苦都想守護住,可是暗隱主很強,萬年來,沒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能力、他的極限在哪、弱點在哪,只知道他一直想顛覆這個世界,顛覆我所愛的人間……」

  略帶哽噎的嗓音一頓,他深吸口氣後,睜開眼,依然倔強地堅持心中念想。

  「我非常怕,但我不想失去你們,不想失去這裡的每一個人,所以我絕不能輸。」

  「不能輸給咒殺,不能輸給暗隱主,不能輸給所有要傷害人間的邪惡。」

  「即便我要一個人戰到最後,也必須要贏!」

  明明是那麼不安的神情、那麼嬌弱的外表,說出來的話卻字字有力地敲入內心深處,喚起流淌在血液裡的所有火苗,克里斯無法言語地注視董司常,直到望見那圓潤的大眼閃爍著堅定的淚光時,他才大夢初醒地體悟到一件事。

  這就是他愛的人,一個自願扛起全天下的英雄,比任何人都還有崇高抱負的男人。這位下任掌管人間安危的王,就是他克里斯・拜登的男人!

  這一刻,克里斯也有了一個念頭,這念頭在他年輕時曾湧現並付諸實踐過,如今又比當年更強烈了,而他深信,這一次的對象,絕對比那些坑矇拐騙的美國頭子還要值得。

  「操!」他忍不住笑罵自己一句:「拎盃真他媽的就是個軍人命!」

  「阿克?」董司常不解地眨了眨眼。

  克里斯沒有回答,卻是拉著董司常站起身,以最完美標準的軍人之姿立正站好,並九十度角彎起右臂,五指朝天併攏,帶著前所未見的認真,以濃濃德州腔的母語英文,緩慢而鄭重地說著每一位美國軍人在入伍時必說的宣誓詞,只不過內容稍作了修改。

  「我,克里斯・拜登,鄭重宣誓:我將支持和捍衛人間,反對一切危害人間的敵人,並信念堅定、忠貞於第七殿閻王世子董司常,服從一切命令。所以……」

  天藍色的眼眸透出堅定不移的忠誠與至死不渝的愛慕,含著笑意的嘴說著從未如此發自肺腑的誓言。

  「我願為您戰到最後一秒!」

  因為眼前這個人值得他終生並肩同行;戰時,他願為這人衝鋒陷陣,毫不猶豫;失敗,願與這人共同承擔,絕無怨尤;成功,願退居這人身後,將一切榮耀歸於對方。

  這便是他克里斯・拜登選擇的路,不論前方的道路有多艱困、敵人有多強大,他都將為董司常所要實踐的理想奮戰到底!

  董司常訝異地望著克里斯,心中的那份不安,竟在那聽來有些滑稽的宣誓中被一點點洗去,取而代之的,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勇氣。

  是了,都差點忘了,阿克可是專屬於他、代表希望的太陽啊!

  被熱情融化的不只是為之悸動的心,還有生來冰寒僵化的面容,董司常揚起大大的笑容,有樣學樣地舉起右手,回了一個軍人式的禮,揚聲說:「一起戰到最後一秒!」

  「嗚嗚嗚!還有老子!」

  「……」

  什麼氣氛都被瞬間破壞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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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3.0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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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1 23: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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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生命之重(一)(H)


  天氣預報成真了。

  在他們開車回法蘭克福機場的途中,天空開始飄起細雪,漸漸越來越大,最後整個天地都一片白濛,幾乎看不到路,車子被風吹得有幾分飄移,行路艱險,機場也毫無意外地宣布關閉,回台行程注定得耽擱。

  好在克里斯有先見之明,早早就催大家上路,趕在風雪變強時回到法蘭克福,搶先找了飯店住下,才不至於太過狼狽。

  這場雪預計要下三天,機場清理跑道積雪也起碼要一兩天,這一拖延,五天跑不掉,分隊同僚便向他們提議,可以先從基地的傳送門回分部地府,再改行幽冥鬼道回總部地府,速度還比坐陽間的飛機快。

  不過,董司常考量到幽冥界的陰氣過重,克里斯在入行前就陽壽已盡,算是陰間鬼,但黑晊世和尤爾仍是陽間魂,不宜長時間浸染陰氣,就算有靈力護體,這路程也不短,途間偶有陰獸突襲,非必然安全,他也不可能丟下他們自己走,便婉拒了好意。

  反正黑晊世的傷勢未癒,正好能趁機療養,而魔女再強悍,被連續兩次重傷分靈下,魂魄也有所損傷,暫時無法來找他們麻煩,算是給他們多了些時間喘息。

  只是苦了罷課司機,金窩銀窩都沒自家狗窩好,難得為他多開一間房,又有貴人「陪房」,他竟還愁雲慘霧地窩在牆角,邊憂傷懷念地下室小黑屋,簡直是天生討虐的貨。

  至於其他人的住房問題,克里斯仍堅持讓尤爾與黑晊世獨處,對外說法是:「拎盃就是要趁岳父不在趕緊度蜜月!」讓人也不好意思去破壞他的性致。

  實際上,他卻是另一番打算——

  「正因為這個小育快消失了,才該讓他好好把握剩下的時光,你說這世上還有誰比老黑更有資格陪他走完這段路?」

  但董司常仍然擔憂,「到時小黑會很痛的,小育就是不希望這樣。」

  「總好過後悔莫及。」斂去在外頭的嘻皮笑臉,克里斯沈著臉抽菸,語重心長道:「曾經好好愛過、珍惜過,讓她走得沒有遺憾,至少我是靠這個想法撐過來的。」

  沒人比克里斯更明瞭驟失愛人的痛。董司常抱住他,心裡疼呼疼呼的,誰知下一秒就聽他操起粗話罵:「要是那囝仔走得不夠黑皮,拎盃就宰了老黑給他送終!」

  果真是對自家小孩偏心護短的粗霸老爹。

  董司常失笑說:「不行啦,到時葉育回來不就要守寡了?」

  「拎盃再幫他找一個高富帥的!」

  「……」

  這一廂的兩位家長用心良苦,那一廂被寄予厚望的兩口子,一天下來講過的話卻不用一雙手就數完了,其進度之緩慢,實在令人髮指。

  洗去一身疲累後,黑晊世僅著一條睡褲踏出浴室,就被迎面撲來的悶氣吹得眉頭微皺。此時,尤爾正聚精會神地抱著冊子盤坐在床頭,不知在寫什麼,低垂的小臉有些微紅,身上脫得只剩一件薄衫,扣子開了幾顆,袖子也捲了起來,顯然也給熱著了。

  房內的溫度頗高,即使外頭天寒地凍,風雪正盛,但在大城市飯店超給力的暖氣下,也變得微不足道,以致於空氣十分悶熱。

  黑晊世連忙調了下暖氣強度,又將窗戶開點縫隙通風後,才坐在床邊取出傷藥,頗為艱難地拆卸臂上繃帶。右臂的繃帶因被水沾濕而暈出微褐血漬,脖子上的灼印也仍未消褪,讓他的氣色看來不是很好,本就不算深的膚色在傷了元氣後更顯得蒼白。

  這些傷原本是能讓太裳治癒的,但昨天在毫無防備下受到突襲,使魔氣入體亂了氣息,又被堤雅吸走不少靈力,以致於他無法盡快召喚式神,拖延了不少時間,待回到飯店時,傷勢已然惡化,魔毒蔓延整條手臂,太裳幾乎耗盡功力才拔清魔毒、修復內傷,他便不再讓太裳勞心,任由外傷自然復原即可。

  傷在右臂,左手自然使得不甚靈活,當他好不容易塗好了藥,正要挑戰單手包紮時,繃帶就被另一雙手接了過去。

  「我幫你吧。」不知何時湊過來的尤爾,低頭捧著黑晊世的傷臂,仔細檢查面積不小的傷口,確認每一處都塗上膏藥後,才小心翼翼地貼上紗布,再輕柔地纏上繃帶。原先一直抱著的冊子,早被扔到了一邊。

  黑晊世注視尤爾低垂的臉,看不出對方究竟藏著什麼心思而對自己這般若即若離。明明昨天在迷陣時,他們好不容易親近點了,尤爾還夥同罷課司機捉弄他,看到他受傷時,也焦急得快哭了,誰知晚上回了房,就又恢復冷淡的態度,整晚埋首那本冊子,這會兒又忽然溫柔貼心起來,他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深怕再望下去會壓抑不住衝動,讓兩人陷入更尷尬的局面,他只好趕緊移開目光,掃過攤在枕頭旁的冊子,發現上頭畫著未完的素描,憋了兩天的好奇總算解開,就脫口說:「原來你一直在畫圖。」

  尤爾一聽,這才想起他忘了闔上冊子,不由羞赧地熱了耳根。他包好繃帶後,抬眼望見黑晊世正殷切地盯著自己,眼裡似有無數期待,一點也不符合平日正經八百的老古董形象,便忽覺好笑地問:「想看嗎?我隨便畫的。」

  黑晊世眼睛一亮,「好。」

  兩人並肩坐在床頭翻起畫作,開始他們自吵架以來,初次真正意義上的交流——僅限於黑晊世與尤爾・道爾。

  第一張畫的是一間相當冷清的房間,從視角看起來,像是誰在床上環視四周,圖的右下角寫著一個英文字:「誕生。」

  尤爾很平淡地說:「這是我的第一個記憶。」

  黑晊世一開始沒能理解,直到聽見尤爾接下來的話才恍然大悟。

  「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當時正好是晚上,病房裡沒有其他人,我又渾身無力,就只好一直躺著等人發現。」

  「這是你……剛醒來的時候?」黑晊世怔然看著他,細細咀嚼「誕生」的意思,越想越覺得心疼。一出生,就只有自己一人面對所有陌生的世界,這該有多無助?

  尤爾淡然一笑,沒再多說什麼,便翻過下一頁,是坐在病房門口的一個詭異女子,女子的嘴裂得極開,幾乎要裂到耳根,一看即知不是正常人。

  「這是我看見的第一個鬼,那天她抓了一個小孩作替死。」尤爾自嘲地笑了下,「當時的我有夠膽小,居然被她嚇暈過去,晚上又撞見滿醫院的鬼魂在開Party,嚇得我亂叫一通,把同房的病人吵醒,真是超糗的。」

  「育……」黑晊世越聽越難過,忍不住握住尤爾的手,不願他去回憶那些悲傷的事。就是一般人都受不了這般毫無準備地跌撞摸索,何況是一個失憶剛醒來的人?

  「沒事的。」尤爾抽出手,一派輕鬆地說:「我不是小孩了。」

  黑晊世一愣,才在那雙坦然的碧眼中意識到,原來尤爾早已能面對這些充滿傷心與恐懼的回憶,不再是個事事都要躲在他身後求保護的人了。剎那間,他有種小育兒二度長大的莫名惆悵與感動,同時也有幾分自己不再被需要的苦澀。

  「唔,這張會有點噁心吧。」尤爾翻開下一張圖,正是曾在紐約醫院追殺他的那隻惡鬼,裂開的頭殼和扭曲的骨架,加上初次一展神功的經驗,讓他看過再多妖魔鬼怪都難以忘懷,便不由嘟嘴道:「這傢伙可真討厭,怎麼跑都甩不掉。」

  「這個我記得,正是那天你遇了危險,我才總算感應到你。」黑晊世握緊手,極是懊惱道:「可惜我當時重傷未癒,勉強藉著項鍊感應強行附身驅鬼,來不及查確你的位置就暈了一個月,因而錯失良機。」

  「原來真的是你。」尤爾沒糾結錯失的回家機會,反而笑道:「就說我怎麼可能突然那麼厲害,喊一句『萬魔共伏』就把惡鬼打散了,還有人問我是不是在拍電影呢!」

  看他說得這般可愛,黑晊世不禁失笑地伸臂攬住他,一時間也忘了顧忌什麼,只想好好抱著這初次與自己分享往事的人兒。

  尤爾沒有拒絕黑晊世的示好,甚至順其自然地靠在他肩上,訴說自己後來在醫院的經歷,雖不算鉅細靡遺,卻也沒什麼保留,不論悲喜。

  「這是聖丹尼爾療養院的院長以利亞,是他收留了我,還幫我付清醫藥費。」

  畫中是個笑得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尤爾說著剛到療養院當義工的事,忽有所感道:「以前我就覺得他常說些很玄的話,都聽不太懂,現在想想,院長伯伯好像……」

  他遲疑地偏了下頭,尋找最合適的詞,「像個先知一樣,早早就能預料到許多事,試著提醒我,可惜我當時被愛情沖昏頭,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後來出了事,我一打電話給他,他就馬上知道發生什麼事似地。」

  「說起來,他幫了我很多忙,我卻沒怎麼好好道謝過。」他感慨地嘆了口氣。

  黑晊世輕撫他的頭,柔聲說:「你想的話,這次任務結束,我們一起回紐約去探望他。只要是曾經照顧過你的人,都應當報答。」

  尤爾沈默了會,才輕輕應了一聲,翻到下一頁,是位瘦骨嶙峋的小孩,看樣子才五、六歲,頭髮全被剃光,有雙很大很純淨的眼眸。他斂去笑容,靜靜凝視半晌,才說:「山米是我交的第一個朋友,血癌末期,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觸的死亡。」

  無須多問,黑晊世也意識到這位在尤爾心中佔足重量的小朋友已經去世了。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摟緊懷裡的人,笨拙地說:「小孩早夭,通常也投胎得早,這世無罪無惡又過得坎坷,下一世一定會過得好。」

  尤爾笑了笑,「山米很善良的,他去世後,他爸爸不甘心,跑來醫院要傷害人,小山米很努力地想要保護大家,是個好孩子,希望他下輩子真的會有好報。」

  聽出他真的很在意這孩子,黑晊世便建議道:「不放心的話,可以請董事長幫你查查他投胎到哪,你想的話,也可以去探望他。」

  「真的可以去探望嗎?」尤爾訝異道。

  黑晊世點頭,「只要不介入他的生活。」

  尤爾想了會,也沒回應好或不好,便默默翻到下一頁,是隻笑得燦爛十足的拉布拉多,本已褪去光芒的碧眼頓時又亮了起來,「他叫馬克斯,是院長養的狗,我每天都帶廚房煮的肉去找他玩……」

  歡快地說了些玩狗趣事,手指一翻,談笑聲倏然中斷,出現在圖紙上的竟是約翰。

  黑晊世臉色微僵地瞪著畫像,見那一筆一畫都十分細膩,每根髮絲、每道細紋,甚至眼眸深處的溫柔與嘴角的笑意都栩栩如生,無不道盡了曾朝朝暮暮的纏綿繾綣。他張口欲言,卻不知能怎麼說,最後只能化為乾啞的嗓音:「想說他的事嗎?」

  說不出口的是:「你還愛他嗎?」

  尤爾無語凝視畫像半晌,悵然一笑地翻過整整涵蓋一年多回憶的那一頁薄紙,輕聲道:「只是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是愛,亦不愛。愛的是那虛幻的假象,不愛的是殘忍打破幻鏡的痛。晊世真正想問的,他答不出來。他想,至少在他這一生結束以前,都無法知道答案吧。

  然而,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像一顆石粒,雖細小,卻足以在黑晊世的心湖投下圈圈波紋,撕破長久以來的溫文面具,讓他徹底體認到,原來自己並沒有以為的寬宏大量去接受這種不公平的愛。

  不論是對葉育或是對尤爾,他始終是一心一意地愛著、付出著,但他愛的人卻突然心裡有了別人,甚至還有了他難以比擬的心靈聯繫,這讓他情何以堪?

  妒意令他怒地握住尤爾的肩膀,原先如鯁在喉的話也隨之低吼而出:「他想害死你,又逼你成魔,這些還不夠讓你忘了他,對他斷了念想嗎?他對你真有這麼重要?」

  像是早能預料到他的怒火,尤爾沈默了會,忽然輕揚嘴角,道:「剛還說曾照顧過我的人都應當報答呢。」

  黑晊世如被噎住般無語良久,才漲紅著臉辯道:「那不同,他是別有目的。」

  「但他曾照顧過我、對我好是事實。想殺我、折磨我、逼我入魔,也全是事實。」

  尤爾的眼裡沒有太多情緒,只透著一股平淡而哀傷的色彩,卻不知那哀傷是為誰,語氣也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即使微微笑著,也沒多少笑意傳到眼裡。

  「晊世,事實就是,這兩年來所有曾發生過的事全都存在著,每一件都很重要,因為這就是我存在的證明。我忘不掉,是因為我沒有太多東西可以忘。」

  黑晊世不解地望著他,「為……為什麼?」

  為什麼育要擺出這樣的神情?為什麼育說的這些話,讓他感覺自己忘了什麼事?這想法讓他十分不安,卻又莫名覺得自己不能深究,只能將問題停留在「為什麼」三個字。

  尤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垂眸撫著畫冊,低嘆:「約翰的確對我非常重要,但他不是唯一的……」頓了下,輕輕補了句:「也不是最重要的。」

  黑晊世頓時說不出話來,所有怒火也隨那句「不是最重要的。」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對自己的幼稚與小心眼的莫大羞愧。明明只要靜下心思考就能明瞭的道理,一牽扯到尤爾,就無法自制地計較起來,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狀況,他不懂自己怎麼了。

  他難堪地收回手,在視線落回畫冊上的艾琳肖像時,不由又問了句:「你在受消魔陣之苦的那段日子,我去看你時,為何喊他的名字?」

  雖然乞顏說是因為幻覺,尤爾也說自己一直被糾纏,但他記得很清楚,那一聲呼喚並非出於恐懼,也非出於憤怒厭惡,而是帶了些許期待與依賴。為何育在最痛苦的時候會選擇向那個男人求助?他想,也許這才是自己最無法忍受的部分吧。

  「……」

  沈默取代了言語,換來黑晊世的淒苦一笑。

  是啊,何必多此一問?何必自挖痛處?反正「尤爾」都說了,要他好好等葉育回來,只要葉育回來,一切就會沒事了,他又何苦……

  思緒到此,他沒由來地感到奇怪,育有說過這些話嗎?何時說的?他怎麼沒印象了?

  這時,尤爾突然問:「如果我脫離不了魔道成了正魔,你打算怎麼做?」

  「沒怎麼做。」臨來的問題讓黑晊世不及多想,脫口就說出早已做好的決定,「只要他們一有任何處置你的意思,我就立刻帶你走,是魔也好,是妖也罷,不管你變成什麼,就算你不希罕我的保護,我也不准任何人傷害你。」

  沒想到這總以職責為重的人竟真的願意為自己背叛地府,尤爾訝然抬頭,對上黑晊世堅決的眼神,忽感眼眶一熱,便連忙低下頭,匆匆跳下床,「晚了,我去洗澡。」

  黑晊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尤爾已奔進浴室。

  又說錯了什麼吧?

  自認不擅常說甜言蜜語,黑晊世只能將尤爾的倉皇逃離當作是自己又搞砸的結果,便懊惱地撿起對方遺落的畫冊,輕柔撫平被折到的頁面,獨自坐在床上翻閱後面的圖。

  果然,在艾琳之後,就是克里斯、貴人、湯圓、董事長、罷課司機跟拔個死機,偶爾出現的太裳和乞顏也被畫了進去,甚至還有張瀚倪和史戴西兩天兵,卻唯獨少了自己。

  他悵然若失地再往後翻,居然也有芙蕾亞與艾托爾,大概是最常夢到的感應,令尤爾有所感觸,便也將兩人畫了進去。

  再往後一頁,是張未完成的圖——一個陌生男人的沈睡面容,估計就是昨天那把斧頭的感應。他蹙眉細細打量,想著尤爾對這男人本能性想親近的反應,與迦娜臨終交托的秘密,以及葉育不可透露的身世,就多少領悟到對方的身分,不禁對命運有分感嘆。

  沒想到,育竟能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那人,倘若他猜得沒錯,這位能誅殺一切邪惡的神靈,恐怕就是育的生父,也就是設下「守護者」使命的大人吧。

  畫冊再往後都是空白的紙頁,看來方才那張未完圖就是最後一張了。

  原來育這麼不願意記錄關於他的事嗎?

  原先還抱有些許期待的心情徹底沉落,黑晊世無奈地將剩下的頁面往前一蓋,卻不慎漏了兩頁紙,於是,藏在底層的圖就這麼赫然映入眼簾。

  不同於其他僅用鉛筆畫的黑白圖稿,一點又一點抹上的色彩與再不能更細緻的筆觸,勾勒出那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兩條永世姻緣鍊。

  剎那間,他突然領會了什麼,胸口的相墜亦微微閃爍豔紅的光彩。

  整本畫冊都沒有他,不是育無視他在生命中的重量,而是不用刻意去畫,也無須特別描繪,因為關於他們倆的記憶,早已被全數放進了姻緣鍊裡!

  這一刻,所有的思緒全然停擺,一股猛然漲滿胸口的衝動,驅使他扔下畫冊衝進浴室,不顧自己才包好的傷口,也不管迎頭的驚聲詢問,就強行跨進淋浴間,捧住尤爾的臉。

  「我也愛你。」

  「什麼?」

  尤爾睜大微紅的雙眼,好不容易藉淋浴平靜的情緒再次失序。他下意識想推開人,卻在碰觸到黑晊世光裸的胸膛時,指尖不禁一顫——炙熱的溫度傳來劇烈的心跳,映在對方深邃眼眸的,是他此刻淋濕一頭散髮的狼狽與無措。

  黑晊世抱緊驚慌的人,再一次認真強調:「我也愛你。」

  「你……」像被看穿什麼秘密,尤爾徹底慌了,掙扎也更激烈。

  可惜,黑晊世拒絕給予任何說不的機會,直接將尤爾壓在牆邊,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用潰堤的熱情融化這不老實的嘴硬人兒,讓他再抗拒不能。

  滿室氤氳化作旖旎,將所有泣吟淹沒在直入心扉的呢喃下,徹夜迴響。

  沙沙水聲,不絕於耳的撞擊,吐息愛語的低沈喘息,是此刻最原始的醉人旋律。尤爾微瞇迷離碧眼,雙腿緊緊夾住正貪婪侵略自己的腰身,整個人如受暴風雨摧殘般劇烈地顛簸,令餘怒未歇的斥責變得斷續脆弱,卻更加惹火。

  「黑晊世你……混蛋……嗯……」

  「育,我愛你……我愛你……」

  「……」

  在毫無防備下被強行佔有,尤爾是惱怒的,但面對突如其來的強烈愛意,又是百般說不出的無奈,同時也有難以自禁的喜悅與揪心。重重複雜的思緒,在每處骨髓心魂都被黑晊世霸佔下,變得越發混亂,讓他既想發火又不捨放手。

  若他不是因詛咒而存在,讓他們沒有因詛咒而相愛,那該多好?

  「夠了……啊……」

  又一次猛烈的貫穿在才剛灌注的愛液中律動,尤爾氣得哭紅了眼,狠咬一口罪魁禍首的唇舌,隨即又與之濃烈交纏,沈浸在鋪天蓋地的歡愉中難以自拔,曲起的指尖刺進黑晊世的背,劃下數條嫣紅的爪痕,彷彿要在對方身上留下專屬他尤爾・道爾的印記。

  一波又一波的高潮沖刷過每根神經,最後爬上極致的高峰,尤爾皺眉發出身心相契的滿足輕吟,與仍不服軟的埋怨:「你……太過份了……哈啊……」

  黑晊世失笑落下柔長的吻,才喘著息又說:「我愛你。」

  「……」

  淋漓盡致的歡愛是前所未有的激烈,甚至是粗暴強硬,換來尤爾惱羞的嗔怨與黑晊世發炎的傷口,也換來兩人久違的濃情甜蜜與比以往都更貼近的心。

  也許克里斯說得對,自己早該衝動一回了。

  黑晊世滿足摟著懷裡又是摩蹭撒嬌又是抓撓洩憤的戀人,於再次加溫的擁吻中,拋開所有顧慮與束縛,決心要讓兩人好好重新相愛,直到生命的盡頭,也絕不放手。


☆  ☆  ☆   ☆  ☆  ☆    ☆  ☆  ☆


【又是突然發作的小劇場】


  三更半夜,《奧普斯》仙網論壇上,忽然跳出一帖。

  【小貓也抓狂】:男友突然從一個老古板變成衣冠禽獸該腫麼辦?///艸///

  【JD專業玩貓戶】:寶貝,甩了那一位,來我懷裡吧。

  【小貓也抓狂】:滾!前任退散!>皿<

  【魔鏡美少女】:我可以幫你吃了你男友唷~^_^

  【小貓也抓狂】:樓上你去吃屎吧!=皿=

  【暗黑大BOSS】:來我這,讓我給你禽獸回去的力量。

  【小貓也抓狂】:OAO樓上你是誰啊?(仙網混進魔族用戶是我的錯覺嗎?

  【七隻小兔】:推樓樓上,禽獸回去~OwOb(回樓上,我好像也有這種錯覺?

  【藍白拖尚好】:推樓樓樓上,拎盃的乾兒子就要有禽獸回去的氣魄!(錯覺個頭!死宅你們在搞什麼?仙網又被駭了!

  【研發科雙宅一號】:老子也推樓樓樓樓上,顆顆!(回樓上,不關老子的事,老子不負責網路安全管理(攤手

  【研發科雙宅二號】:樓上別玩了,小心又被下飽食咒。(回樓樓上,玩家最近都不課金,經費不足無法升級系統,我也沒辦法(躺

  【蒙古大夫】:老夫也推,不過禽獸完要記得擦藥。(系統什麼的,老夫不太懂~"~

  【只是黑】:……


☆  ☆  ☆   ☆  ☆  ☆    ☆  ☆  ☆


後記:


  小黑終於硬起來囉~AWA(雙關語#
  下一篇就會揭曉小黑忘了什麼XDDD

  本篇總結:小育在跌撞中體悟了人生,小黑則用獸性體悟了愛~XDD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3.12.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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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4 03: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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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生命之重(二)
  
  
  ——當生命即將消逝時,你將作出什麼選擇?
  
  
  「主人,你可曾想過,一旦詛咒解除,因咒殺而生的記憶可能不復存在嗎?」
  
  「什麼?」
  
  「我們所認識的尤爾・道爾將會消失。」
  
  在那晚幾乎決裂的爭吵後,尤爾聽見了隔壁房的低語與隨之而來的意外。貴人驚慌失措的呼喊,就像那使劇情急轉直下的炸雷,讓他連沈浸悲傷的喘息時間都沒有,就不得不跳入這場注定要悲劇收尾的戲。
  
  「貴人,你告訴我,為何我會這麼痛?」
  
  「主人,你快冷靜下來!」
  
  「好痛……難道這就是你和母親費盡心思要我體會的嗎?為什麼?」
  
  連日來的打擊與混亂不堪的思緒,讓黑晊世一時氣急攻心,竟控制不住突然暴亂的靈力,不住口吐鮮血、神情癲狂地喃喃自語,彷彿有什麼力量在刻意擾亂他的精神,若非尤爾及時趕來以念力結合貴人的幻術安撫,恐怕就要走火入魔了。
  
  那畫面,幾乎撕碎了尤爾的心。
  
  貴人抱起不省人事的黑晊世放到床上,含淚對尤爾說:「少爺,不論你對我們有多少感情,你始終是我們一手養育大的孩子,我這一聲『少爺』喊得絕對沒錯。但你可知,主人也是我從他還是個不知人事的孩子時就陪伴到大的嗎?」
  
  「……」
  
  「你沒參與到他的過去,你不完全明瞭他,但我卻再瞭解不過。」
  
  貴人輕撫黑晊世蒼白憔悴的面容,悠悠說著那段從未讓人知曉的事。
  
  「夫人出生於土御門世家,家族規定術法不傳外姓,但主人因繼承了前主人晴明的使命,自小就被地府招攬,土御門為了討好地府鞏固地位,就在他才稍懂言語的年紀時強行接走,誘騙他服下忘情草,封住七情六慾,要他一心苦修,只為家族的榮耀而活,不過十歲,他就已不哭不笑不喜不怒。」
  
  「何為人,何為生,他全然不懂。以年幼之齡,收服了身為十二式神之一的我,受他人欣羨褒獎,卻未有任何喜悅,我活過漫長的永生,從未見過如此死寂的活人。」貴人抬頭望向尤爾,眼裡有莫大的心疼,「即使聽聞父親船難過世、母親患上絕症,他都表現不出一絲哀傷,不是不願,而是無法。」
  
  「你可知,當夫人發現曾經活潑愛笑的孩兒變成一個活死人時,有多震驚心碎嗎?」
  
  「你可知,當夫人過世後,小主人問我他為何哭不出來時,那表情有多茫然嗎?」
  
  尤爾啞然無語。他只知道晊世不善言語、不喜表露強烈的情緒,甚至寧可強壓真實的慾望,也要以大局為重,嚴守天道規範,卻不知晊世還有這麼段備受束縛的童年,更不知那些壓抑的性格並非本意,而是封印使然。
  
  「他一直都這樣嗎?」
  
  貴人搖頭,「貴人受夫人臨終之託,以夫人的姿容,幫主人斬斷血脈削弱封印,逃離家族掌控,輔佐他在修行中明白生命。這五百多年來,貴人見他逐漸轉變,嚐盡無數親情與友情的生離死別,令人生趨於完整,而如今,這愛恨情仇,便全在你身上體會了。」
  
  尤爾難堪地扯了嘴角,「他是因葉育體會的,不是我。」
  
  「少爺的心情,貴人明白。」貴人攬過他,溫柔輕梳他的烏黑髮絲,慈愛又毫不留情地點破:「但他為『你』痛哭瘋狂,一身修為差點潰散作廢,這還不夠令你看清嗎?」
  
  「……」
  
  貴人輕嘆一聲,「主人他並非不愛,只是領悟得遲。」
  
  這時,董事長總算傳來回覆簡訊:「對不起。」
  
  短短的三個字,足以證實了猜測,也透露了他們仍不得不解除咒殺的痛心。
  
  尤爾絕望地收下自己的命運,淒楚一笑:「可惜,我沒多少時間讓他明白了。」
  
  也或許,他根本就不該讓晊世明白。
  
  永生失去摯愛的詛咒,若不能以他和葉育的靈肉消亡來應驗,便會返還到晊世的身上,讓晊世承受莫大的精神折磨,令兩人縱然用盡手段相愛相守,也始終不得善果。
  
  黑暗禁咒之所以強大,正是它毫無漏洞的無懈可擊。
  
  ——當生命即將消逝時,為了被留下的心愛的人,他該如何選擇?
  
  尤爾默然凝思良久,最後,他在貴人不忍注視的默許下,俯身在晊世的耳邊,哽咽地呢喃著他從約翰那裡領悟到的催眠術。
  
  「忘了今晚跟貴人的談話,忘記尤爾・道爾會消失的事實,別再記起今晚的悲傷……」
  
  「……晊世,你只好好地等葉育回來,一切都會沒事的。」
  
  既然消逝無可避免,那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將最愛的男人完整歸還,將希望寄予那個能替自己給大家帶來幸福的人。
  
  所以,他若即若離,冷漠以待,卻哪知晊世比他想像的還要執著。
  
  
  德國的雪夜,天寒地凍,屋內卻是熱烈如火。.
  
  連番的盡情歡愛下,尤爾早已筋疲力竭地快魂遊天外,偏偏黑晊世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搬,不住擁著他索求,讓他一次次從顛峰滑落後,終於氣不過地咬了口黑晊世的肩膀,有氣無力地抱怨:「以前怎麼都不知道你這麼野蠻?」
  
  「我也不知道。」黑晊世粗喘著氣抱緊懷中的人,待慾望稍微平息後,才抬起身子,凝視尤爾紅韻未退的臉蛋,細細描繪每道神情,無不是眷戀,又半茫然地喃喃低語:「總覺得愛得還不夠,就想不停地抱著你,好把你每個時候的模樣都深深記下,好像……好像如果不這麼做,你就會離開我一樣。」
  
  「……」
  
  「育,別離開我,好嗎?答應我。」
  
  聽著那聲聲真切的請求,尤爾心中一痛,幾乎就要點頭說好,然後拋下所有,帶著晊世遠走高飛,管他什麼咒殺、什麼魔女,全都不再理會,任憑世界毀滅,也要與晊世過著只有他們兩人的生活。
  
  但他無法這麼自私。他不願晊世負上背叛的罪名,也不願他愛的人們飽受詛咒之苦,更別說外頭還有多少魔女的受害者正苦苦等待救贖,這個頭他點不得!
  
  所以,他只能強忍哀傷,揚起溫柔的笑靨,送上一個吻,許著另一個誓言。
  
  「不用怕,晊世,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當躁動的靈魂總算平息時,夜已深。
  
  尤爾在戀人的懷抱中悄然轉醒,靜靜回想兩人在這段日子的點點滴滴,有無奈,有感慨,也有鬆了口氣的釋懷與滿足,同時還有失約於貴人的內疚。
  
  雖然他與貴人作了約定,要盡可能地與晊世保持距離,讓晊世對「尤爾」失望後能將心思都放在「葉育」身上,但他終究敵不過自己壓抑不住的私心。
  
  「對不起,我要的不多,只想要一點點幸福就好。」
  
  至於晊世……他想,葉育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他輕嘆地握住胸前項鍊凝聚靈力,將心中的一份念想輸了進去。
  
  
☆  ☆  ☆   ☆  ☆  ☆    ☆  ☆  ☆


  「臥槽!姓黑的怎麼了?」
  
  罷課司機驚恐地推了下靈腦鏡,啟動錄影功能,把對面的黏體嬰如何發光發熱全錄了下來,「老子賭一張謎片,萬年老古板終於邁過牽手打啵的純情期進化到發情期了!」
  
  同樣的吐槽,也在克里斯的心裡輪了遍,不過這話浮到他嘴邊時,已稍作了修飾,「拎盃有種在看青春偶像劇的感腳,老黑這是徹底解放了?」
  
  董司常呵呵笑了兩聲,又犯上扮演魔法蘿利的癮,伸出一指當魔法棒,對著黑晊世虛畫幾筆,軟聲低喊:「封印解除。」
  
  此時,原本應當討論任務的午餐會議,因某位熱戀期的老男人而淪為八卦放閃大會。
  
  黑晊世不斷將滿桌美食往尤爾的嘴裡送,堅持要親手餵食才肯罷休,比餵小嬰兒喝奶還無微不至,更要命的是,他每餵一口就親一口,雙手還揉一把小臉、捏一把細腰,深怕全世界都不知道他們在秀恩愛似地,簡直是不知羞恥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好在被揪著一起放閃的另一人,臉皮比較薄。
  
  「夠了,我已經很撐了,要吃你自己吃!」
  
  受不了這過於熱情的攻勢,尤爾沒好氣地把遞到嘴邊的牛小排推回去,努力想脫離八卦焦點的風暴。誰知黑晊世像逗他逗上癮般,居然還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他絕對沒臉皮再回想一次的話,驚得他如遭五雷轟頂,外焦內嫩囧呼呼。
  
  天,這到底是哪來欲求不滿的衣冠禽獸?拜託還他原本溫文儒雅的老古板!
  
  尤爾既氣惱又欲哭無淚地別開臉,用手肘狠狠撞了下正輕笑不止的黑晊世,深深覺得今天真是恥到了極點,再也無顏面對其他三人看好戲的譏笑目光了。
  
  「咳咳!」接收到有人快崩潰暴走的訊號,克里斯只好出聲打斷看得正過癮的打情罵俏,邊大口嚼著董司常啃不完的雞排,問:「老黑的傷勢如何了?」
  
  黑晊世立刻板回一張正經臉,手中動作未停,「好多了,不出兩天便能康復。」
  
  臥槽!克里斯與罷課司機不由又紛紛暗罵一句,這傢伙能別一臉道貌岸然地把人拉到腿上摟摟抱抱嗎?這畫面好違合啊!
  
  董司常感慨了句:「小育現在很幸福啊。」
  
  正懊惱彆扭的尤爾愣了愣,朝董司常投去一眼,於交集的視線中了然一笑後,就莫可奈何地回頭埋怨戀人,卻也不曾真正拒絕對方毫無節制的親密與寵愛。
  
  「唉鵝,董小七你那什麼羨慕口氣?來來來,別說拎盃不給你幸福!」被酸到的克里斯決定有樣學樣,拉起董司常放在腿上,來一段聲情並茂的黏答答肉麻橋段,「寶貝小七兒想吃什麼,拎盃都幫你拿來,就是天上的星星,也給你摘下來。」
  
  董司常立馬心有靈犀地嬌聲說:「阿克哥哥愛吃什麼,人家就愛吃什麼。」
  
  克哥哥捏起他的下巴,壞笑道:「拎盃最愛吃的當然是寶貝小七兒你囉!」
  
  小七兒操起粉拳輕捶,嬌嗔道:「嗯,阿克哥哥你好壞。」
  
  「……」
  
  這・一・對・夠・狠!
  
  在場的無不絕倒,狂嘔不止。
  
  某宅淚流滿面曰:「泥馬的三觀俱毀啊!」


☆  ☆  ☆   ☆  ☆  ☆    ☆  ☆  ☆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3.16.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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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7 08: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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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守護者


  連日大雪,幾乎覆蓋了整座城市,放眼望去,盡是陰濛慘白,到了夜裡,更顯幾分淒涼,饒是飯店大樓的燈飾再華美,也因呼嘯刮過玻璃的風雪變得黯淡。

  忽然,一道流光自某扇窗內乍起,與另一間房裡的斧頭所散發的光芒相互輝映,又雙雙瞬間消退,短暫得好似開了又關的燈,讓人幾乎不覺有異——也只是幾乎。

  尤爾微微蹙了下眉,意識隨褪去的靈光越漸深沈,又似警覺到什麼,倏然睜眼。

  天亮了?

  然而,眼前的明亮並未照出任何熟悉景象,他茫然地呆了一秒,才發現自己並不在原來的房間裡,直挺站立的腳下也不是原先躺著的柔軟床鋪。

  他納悶地環顧四周,只見一片空蕩的白,彷彿這個世界除了白色就是白色,再無其他存在,而自己就是那抹多出來的異色。

  「有人嗎?」

  聲音輕輕在這空間迴盪,卻沒有任何回應。

  莫名其妙地進來,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只得依直覺往前走,他猜想,自己估計又在做什麼感應夢了,只是這回沒有那些糾纏不清的森冷黑霧,也沒有趕場般的畫面切換,更沒有惱人的頭痛,最重要的是——沒有主題,這讓他相當無所適從。

  一望無盡的白淨無垢,給人一種時間流動得特別慢的感覺,就連步伐都跟著變得慢悠悠,他對這裡的滿腹疑惑,也漸漸轉向他處,比如:現在幾點了?肚子好像有點餓了。晊世還在睡嗎?如果起床了,會在幹嘛呢?應當是會先打坐吧。

  他不禁想起晊世打坐冥修時的端正姿態,心思就此在同一人身上轉繞。

  不多時,遠方似為回應他的念想,亮起一道淺淡光芒,在這純白的世界裡,就好像濃密白雲間透出的丁點陽光,雖細小微薄,卻已足以指引方向。

  他朝著光亮處前進,光芒的中心似乎坐著一個人,隱約可見熟悉的身影,但當他加快腳步奔至對方面前後,卻是一愣,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揉了揉眼。

  「晊世?」

  有著相似面容的人身著白狩衣,一頭長髮整齊地束在身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緊閉的雙眼雖看不出神韻,深邃的五官也處處透著青澀,但眉宇間的肅穆與抿直的唇瓣無一不屬於他朝夕相處的那個人,再看對方比起成年男子還單薄的肩膀,難不成這是……

  晊世的私生子?

  這想法才在腦海閃過,就被他囧著臉抹去,換成另一個比較靠譜的猜測。

  「少年版的晊世?」

  他蹲下身,好奇地輕戳少年臉頰,見對方如老僧入定般動也不動,便起了捉弄心思,兩手並用又捏又揉,直到他發現不管怎麼弄,指下的臉皮都依然白嫩,沒有一點被蹂躪過的痕跡後,就興致頓失了。

  其實晊世從小就是個深藏不漏的厚臉皮吧?

  他默默吐著槽,往少年面前一坐,這才發現對方擺在腿上的雙手正捧著一團光,其中隱有銀白光暈流轉閃爍,讓他油然升起一股微妙的親切感,便忍不住將手伸過去。

  誰知,指尖一觸及光芒,一串黑色小字便竄了出來,如一條藤蔓迅速纏住光芒,阻止他進一步探入。他嚇了一跳,立即收回手,再定睛仔細一瞧,發現那藤蔓字符所用的語言極為古怪,不像這世上任何一個國家的語言,但他卻神奇地讀懂了。

  「禁……言?」

  他皺眉瞪著那排字,沒由來地感到悶堵與不悅。

  憑什麼他不能知道?這明明是他的東西!

  沒意識到這種想法是從何而來,尤爾直覺這光球與自己有莫大關係,否則夢境不會引導他過來,更不會令他有想搶奪的慾望。於是他再次伸出手,凝聚靈力往光球抓去。

  黑色符文察覺到他的動機,便更加猛烈地飛竄而出,甚至纏上他的手,沿著手臂爬上肩膀,轉為一股強大的力量沈沈壓著他。他心中一驚,又不甘就此放棄,遂加重靈力與之較勁,碧綠的眼眸隨之變得深幽。

  這時,一道柔和醇厚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孩子,放開它,還不到時候。」

  那聲音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卻莫名帶了股說服力,令他心甘情願地言聽計從。

  就在他收回靈力的那一刻,肩上的力量化成一雙手,拉著他飛上半空,不過剎那,他已與那守著光球的少年離開好一段距離,腦中蠱惑的躁動也忽然一掃而空。

  他剛是怎麼回事?

  尤爾納悶地甩了甩腦袋,感覺身後似乎站了個人,便轉身一看,竟是他在斬魔斧上感應到的沈睡男子。他訝異地瞪大雙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胸口又漲滿了酸疼感。

  男子笑了笑,輕撫他的頭,感慨低語:「長大了。」

  一直隱忍的淚水倏然落下。

  「你是誰?」尤爾急切地問道。他直覺男人與自己應是密不可分的,好似他們本就該相依相親一樣。這種近乎更深一層情感的依戀,不同於他與晊世之間的愛,也不同於他與克叔和董事長他們如家人的情感,卻更像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永恆羈絆。

  男人沒有回答,僅是用一雙澄澈而美麗的碧眸注視著。漸漸地,尤爾在那雙眼中看見與自己面容相似的女子痛苦嘶喊,看見了嚎啕大哭的新生嬰孩,看見了男子凝視嬰孩時流露的感動與慈愛。這一刻,他終於恍然大悟,又不敢置信地哽咽低喊:「爸爸?」

  然而,男子沒搖頭也沒點頭,卻是平靜地說:「我是他留在契約裡的一個意念。」

  尤爾心中一涼,大約聽出否定之意,失望之情盡顯於表,「什麼意思?」

  男子說:「你的出生是個奇蹟,因而引來無數妖魔覬覦,他本就因封印而失去力量,又為了護你安全,在竭力一戰後,拼盡最後一口氣,將你所繼承的父系血脈全數封印,再與你母親締下禁言契約,由他的意念來守住這份秘密。」

  尤爾聽得一愣一愣,最後仍不死心地問:「那他後來……」

  「已回歸太虛。」

  「太虛?」

  「以你們的說法,就是魂飛魄散。」

  「……」

  興許是近來發生了太多事,心情大起大落,讓尤爾感到一陣茫然無力,但好歹是明瞭自己的身世了。他嘆了口氣,抬眼望向男子俊雅溫和的面容,不禁又升起一份親近之心,畢竟這是父親留下的意念,總歸是個寄託。

  於是,他又振作了起來,問:「那我父親是什麼人?」

  「這要等你解開封印後才能知曉。」男子簡單答道。

  「那……封印要怎麼解?」尤爾問得有些傻呼,心想是否該喚醒晊世一起聽,免得他以後消失了就……不對,他現在就在晊世的感應夢裡,為何會在這裡見到父親的意念?

  男子打斷他的混亂思緒,回答:「你還不夠能力解開。」

  「什麼?」

  男子沒有多加解釋,卻低頭朝靜心打坐的少年望去一眼,「你母親為了你,不斷打聽『守護者』的身份,想盡辦法要將你放在『守護者』身邊,而事情也出乎她預料地順利,因『守護者』與你血脈裡的感應聯繫,讓你們從第一眼起就互相有了好感。」

  「守護……血脈?」尤爾沿著視線望去,怔了半晌,才驚道:「晊世是守護者?」

  原來董事長和貴人說晊世有天賦使命,就是指這個嗎?

  「你們說的『守護者』是要守護什麼?」他又問。

  男子靜靜望著他,沒有作答,顯然又是解開封印後才能知道的事。

  尤爾無奈地頹下肩膀,無端升起一股小小的脾氣,讓他不自覺想往這個由父親意念化成的人撒去,「這個不能說,那個也不能說,那你還有什麼能告訴我的?」

  「……」

  對方依然沈默。他頓時沒好氣地嘟起嘴,半撒野半撒嬌地怒問:「至少也解釋一下你槓麻跟我男友在一起吧?」

  唔,怎麼講得好像他跟晊世之間忽然迸出一個小三被他抓姦在床一樣?他忍不住囧得捂了下臉,對自己的問話能力真是鄙視到了極點。

  男子微微笑了下,柔聲道:「你母親去世前,將禁言契約傳給了『守護者』,由『守護者』來守護你的秘密,的確是再理想不過了。」

  尤爾被這一堆「守護」字眼繞暈了。反正聽起來就是,晊世是什麼『守護者』,他母親又把守護他身世秘密的契約傳給晊世,於是晊世不只要守護什麼東西,還要守護他的秘密,黑奶爸就這麼專職守護工作到底了!

  「你該走了。」男子忽然道。

  尤爾一聽,頓時就慌了。他還沒準備好要離開,也不知以後還能否再相見,便抓住男子要推自己離開的手,隨口一問:「為什麼說由『守護者』守護我最理想了?」

  「因為『守護者』是唯一能助你回歸的人。」

  「那你剛說我不夠能力解開,是什麼意思?」

  男子停住動作,舉起雙手捧住他的臉,正色道:「你現在的魂魄,不完全屬於你。」

  尤爾臉色一僵。

  「你無須仰賴不屬於你的力量。」男子澄澈近乎透亮的碧眼,無視他眼底的惶恐,又犀利地望進他潛於深處的黑暗,「唯有尋回完整的自己,才有資格解開封印。」

  「所以,回去吧,孩子。」男子用拇指輕輕拂上尤爾的雙眼,蓋住他的視線,像每個父親哄稚兒安睡般,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吻,溫柔地說:「我等你回來。」

  「等……」

  話不及說完,意識便被迅速抽離,待尤爾再睜開眼,眼前已是一片昏暗。窗外呼呼吹著風雪,聽得人不禁心頭泛冷,但身子卻被緊緊包圍著,暖和得像徜徉在溫柔的暖洋裡,伴隨著耳邊戀人沈穩的心跳。

  他茫然凝視黑晊世的睡顏,想著夢境中那堅定守護光芒的少年,想著夢中守著契約秘密的「父親」,想著夢境中的一言一語,細細品味最後的幾句交代。

  短短兩日的飛揚心情,一落千丈。


  董司常睜開眼,看了下窗外要亮未亮的陰暗天空,就挪開壓在身上的粗壯手臂,又掙扎著將自己拔出被窩後,往克里斯打呼的口鼻處畫了道靜音術,才慢悠悠下了床。

  他扒了扒亂起幾根呆毛的頭髮,看向緊閉的房門,傳音回應:「進來吧。」

  一縷幽影穿過房門而入,董司常見尤爾立在玄關處不動,明白這是場只能有他們兩人的談話,便撒著腳丫子跑進浴室,還興奮地朝他揮揮手,完全就是叫好閨蜜一起手勾手上廁所講悄悄話的女高中生風。

  尤爾無語拖著一臉黑線跟進去,待董司常鎖好門、設下隔音結界後,又遲疑了幾番,才出聲問:「關於我魂魄裡的東西,乞顏醫生有消息了嗎?」

  「沒有。」說到這,董司常就喪氣得很,「他用你的魂魄樣本試過各種方法都驅除不掉,那東西不正也不邪,不光明也不黑暗,完全不屬於任何一個屬性,就像是單純的寄生型病毒,卻找不到任何破解法。」

  「所以,即使葉育回來,也未必能除掉它,約翰就會一直跟著?」

  「看來是的。」

  「那他還做得回淨靈師嗎?」

  「……」

  回答他的,是一個極深的沈默。

  「我明白了。」尤爾苦笑地低下頭,凝思良久,久到董司常差點以為他要收回神識時,才下定決心地說:「我剛做了個感應夢,是關於『守護者』的……」

  董司常聽著那段夢境,始終癱著的臉總算有了微妙的變化,是怔愣,也是震驚,爾後有更多的恍悟,漸漸地,又轉為倒吸口氣的啞然與錯愕。最後,他像用盡力氣般癱坐在馬桶蓋上,頭痛地低聲哀嚎:「怎麼會這樣?我們歷經那麼多代的守護者,好不容易等來了希望,卻因為那莫名其妙的病毒……」

  尤爾聽到這,忍不住問:「你們說的『守護者』使命難道跟我……」他頓了一下,改口說:「跟葉育有關嗎?」

  董司常沈默了會,抬頭說:「小育,你的身世絕對遠比你以為的還重要很多,我擔心暗隱主就是知道了這一點,才會百般設計你,好讓你永遠都無法解開……」

  說到這,兩人頓時一愣,忽然明白約翰給他們神秘圖騰的用意了。

  尤爾臉色蒼白地吁出一口氣,已然聽到那人在他腦海裡的低笑回應。他握緊冰冷的雙手,顫聲說:「不會永遠無法解開,我們還有一個方法。」

  董司常靜靜聽完他的想法,心中已是一片凍寒,卻無法否認,那的確是他們僅剩的唯一辦法,但前提是,他們必須先破解那圖騰有關「精魄重生」的秘密。

  「小育,你確定要這麼做?」他凝望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問得極為痛心,因為這個賭注實在太大了,他怕他們誰都擔不起這個風險。

  「我想,這個問題由葉育來回答比較好,不過……」尤爾自嘲地淒然一笑,「既然人家都已經為這場遊戲鋪好了路,我們豈有不接的道理?」

  是吧?約翰。


☆  ☆  ☆   ☆  ☆  ☆    ☆  ☆  ☆


後記:


  關於守護者傳說,請靜待第三部(艸
  最終戰即將到來,第二部還剩八篇就完結囉~XD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3.1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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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10 22:2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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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誅魔(一)


  風雪停了,延宕的路程再次前行。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他們總算擺脫冰天雪地的歐洲,回到相較起來氣候宜人的台灣,呼吸暌違數日的熟悉空氣。

  克里斯不禁讚嘆:「這就是家鄉味!」

  董司常涼涼地戳下盲點,「阿克,你的家鄉在美國德州,不在台灣。」

  罷課司機含淚仰望陰濛的天空,朝北方伸出爾康手,「喔!親愛的地下室,老子就要回來了,不知牆角的『蘑菇』們是否長大了?」

  「……」

  正想買點小食解飢的尤爾,頓時沒胃口了。

  黑晊世森森瞥了眼蘑菇宅,決定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掃除。

  此時正值午後,機場大廳人聲吵雜,外間道邊排滿車輛,尤爾尾隨大家走過這片繁忙,頓時有恍如隔世之感,好似回到他「尤爾・道爾」初來台灣的半年前。這時間說長不長,彷彿眨眼即過,說短卻又經歷了許多事,每件事都足夠他回味許久許久。

  一行人拖著行李穿過車道,走上對面停車場的階梯。一陣風徐徐吹來,帶著寒冬特有的清冷,也傳來一些細碎的聲響。

  尤爾不自覺地停下腳步,豎起耳朵。

  哄著孩子的女人抱怨取車未回的丈夫;外地口音的旅客氣憤責罵遲到的司機;久候的男人大罵不接電話的朋友……還有其他窸窸窣窣的低語,大多傳達著類似的訊息。

  黑晊世見他神情凝滯,不由納悶,「怎麼了?」

  其他人也跟著看過來。

  尤爾遲疑了會,說:「好像有很多人等不到接機。」

  「路上出什麼事吧?」克里斯打開手機地圖查了下,露出不妙的神色,「有連環大車禍,整段國道都封了,預計要……靠,要一天?算了,換一條路走。」

  又一陣較先前稍強的風襲來,灌進微敞的外套裡,竟有幾分寒意。空氣隱隱流來遠方的躁動,饒是他們的感應力不如尤爾敏感,都不禁皺了下眉頭。

  克里斯大步扛著行李碎念塞車的麻煩,董司常習以為常地拌著嘴,罷課司機喃喃低語自己的研究,黑晊世則牽著尤爾的手,輕聲聊著許諾的旅遊計畫。

  尤爾含笑回應著,邊悄然打量大家,想將這一幕深深印入腦海。一朵黑蝶翩然拂過耳畔,留下搧翅的輕響,停在黑晊世的肩上。他知道,那一聲是貴人不忍的嘆息。


  車子開出機場,果真遇上塞車。因臨時封路的關係,所有北上車流不得不轉向另一條國道,一時間,大家全堵在交匯口,而這一堵就去了半個多鐘頭,仍沒有移動跡象。

  正是百無聊賴,空中就飄來一批凡人無法視得的黑白無常,還集體在標示「安全駕駛」的看板旁拿出手機自拍打卡,看在他們幾個偵查員的眼裡,著實又二又有些不尋常。

  反正等著也是等著,董司常便拉下窗戶,朝無常們招了招手,領頭的白無常立馬使喚小弟們先行上工,自己拉著黑無常搭檔飄過來,對他鞠躬哈腰好不狗腿。

  「怎麼回事?」七世子殿下決定濫用一下特權。

  「啟稟世子,前面發生了車禍。」

  「車禍不是在另一條路嗎?」

  「那邊是大車禍,這邊是小車禍,我們負責小車禍。」

  「小車禍要來這麼多人手?」

  「要啊,翻了一台小巴士,死了十幾個人。」

  「十幾個人還叫小車禍?」

  「這是跟另一邊死了至少四、五十人的比起來。」

  「……」

  尤爾突然探過來,問:「是怎樣的車禍?」

  白無常看了看他,見董司常沒表示,才說:「初步消息是巴士司機超速導致翻車。」

  「那另一邊呢?」

  「另一邊聽說可奇了,酒駕為了甩掉警車搞成大追撞不說,還撞翻一輛大卡車,車上載的的東西全飛了,不知砸死多少人,又漏油起火大爆炸,總之慘不忍睹。」

  眾默。

  這不是奇,是超離奇吧!

  「災難性質?」董司常問道。

  白無常往搭檔一看,黑無常就拿出手機滑了滑,「暫無超自然跡象的回報。」

  沒超自然跡象,就是純人為自然案件,也就更沒偵察部的事了。

  打發掉黑白無常後,董司常便拿起手機,聚精會神地滑了起來。克里斯知道他在辦公,就掏出菸兀自對著窗外吞雲吐霧,排解等道路疏通的不耐。

  黑晊世見尤爾仍凝著眉,就說:「車禍場面可能不太好看,你擔心會不舒服的話,等會經過時,就閉上眼,我幫你念經阻隔感應。」

  尤爾頗沒好氣地失笑道:「都說我已經不怕這些了,你別老是這麼保護過度。」

  「是,我的尤爾最勇敢了,但我就是想保護你,這種事我一點也不嫌多。」黑晊世笑得極為坦然,語氣極為寵溺,目光極為「狹小」,完全不把更應保護的上司放在眼裡。

  於是,尤爾撇過發紅的臉。嚶,老古板變得太過熱情坦白,他真的好不習慣啊!


  一個小時後,車流開始移動了,但速度依然緩慢。

  當他們好不容易接近事故區時,竟發現現場已經「清理」完畢,不禁有些訝異。明明十多分鐘前還看到無常組焦頭爛額地飛來飛去,這會兒卻都不見蹤影,只剩救護人員和警察忙碌穿梭,滿地傷亡的狼藉中,甚至不見半條亡魂。

  往常這類災難多少會有些不甘心的亡靈吵鬧不休,無常就得費心安撫他們上路,這工程少說也得花上一、兩天,更重大點的事故還可能十數日,極難得會清理得這麼快。

  罷課司機好奇地拿起偵測板,見上頭都是代表活人的綠光點,不由嘖嘖稱奇,「哇靠,這次真有效率!」

  克里斯說:「我們車裡就坐著一個准閻王,他們還敢沒效率?」

  唯有尤爾一直被黑晊世壓在懷裡,什麼都看不到。他幾次掙扎地爬起來想一探究竟,就又被摀住眼睛摟回去,氣得他不禁破口大罵:「臭晊世你煩死了!」

  「哈!」黑晊世挨了罵卻一點也不惱,反而抱著他不住笑,直到笑夠了,才又親又哄地感慨低語:「就是你生氣的樣子,也想一直看著。」

  尤爾一愣,便不再反抗地倒了回去,任由黑晊世輕梳他散開的髮絲,傾訴綿密情意。

  克里斯透過後照鏡望見這一幕,朝董司常打去一個眼神。

  董司常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用傳音術回道:「小育的催眠只是暫時性的安撫,壓制不了小黑潛意識的不安和詛咒的變異反噬。」

  一提到詛咒,克里斯的臉色就沈了下來。儘管咒殺的威力在乞顏的施法下有所舒緩,但總歸是顆不定時炸彈,何況他能感覺到董司常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從對方越來越無法承受激烈的活動便可見一斑。

  「還是沒有魔女的消息?」他問道。

  董司常搖搖頭,「在我們去德國的這段期間,她似乎也跟著銷聲匿跡了,沒有任何可疑案件,整個靈能界都變得很平靜。」

  這話題總算引起黑晊世的注意,「她那日被連續傷了兩次分靈,會想休養生息也不為過,但你說靈能界變得很平靜是怎麼回事?」

  「就是除了無關緊要的小案子外,沒有任何需要驚動偵察部門的大案件,好像所有妖魔鬼怪都跑去冬眠了一樣,一個都找不到。」

  尤爾又突發奇想問:「怎樣的小案子?」

  董司常被這問題考倒了,畢竟小案件多是由探測部門或初級偵查員直接搞定,很少會往他這邊匯報。他拿起手機滑了半天,說:「都是些靈穢教唆搶劫,或低等魔物附身事件,再不就是冤魂報仇或地縛靈作怪嚇人之類的……咦?」

  「怎麼?」

  大家紛紛投去目光,才聽他說:「沒什麼,剛好有重要的訊息,我先回一下喔。」

  這時,龜速前進的車流總算加快了。克里斯再往下一踩油門跟上速度,這才駛離車禍事故區,前方的道路也漸漸寬敞了起來。

  黑晊世仍想著方才的話題,低頭問:「怎麼突然想問小案子?」

  「感覺……本來那麼活躍,突然這麼安靜,不是……很怪嗎?」尤爾打著呵欠回道。大概是車上暖氣足夠,他又一直躺在黑晊世的腿上,就有了些睏意,眼皮也越來越沈。

  黑晊世拍了拍他的背,柔聲道:「睡吧,到家叫你。」

  尤爾沒來得及應一聲,意識就沈了下去,再聽不到外界的一切,好似整個人都被浸入深夜的暖洋,雖看不到一絲光芒,卻舒服得再無其他感覺。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可能已經很久了,也可能只有短短幾分鐘,時間在這飄渺虛無的世界裡彷彿已失去所有意義,直至混沌破開。

  「轟!」

  一聲巨響劃破黑幕,強烈的火光炸開,夾雜許多碎裂物飛射,衝得他翻天覆地滾了好幾圈,又聽連串的輪胎摩擦聲和金屬撞擊聲,伴隨著此起彼落的悽厲慘叫。

  他驚愕地睜開眼,竟見漫天大火燒過整條馬路,將遠方廣告看板上的燦笑女郎照得有幾分陰森,數不盡的車輛歪斜躺在路邊,沾滿血跡的鋼條遍地散落,幾個血淋淋的人爬出支離破碎的小巴士,用模糊的外地口音哭喊求救,額間已被烏黑的死氣籠罩。

  刺鼻的血腥與焦味隨風撲來,眼前的一切都感覺再真實不過,尤爾茫然地站在路中間,不解自己是如何遇上車禍的,其他人又如何了。他慌亂地游移視線,總算在不遠處發現一輛翻覆的休旅車,殘破的車體已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唯有變形的車牌證明那是自己方才還好好坐著的車子。

  「不,怎麼會……」

  他焦急地上前走了幾步,隨即又不敢相信地頓住,只見血花四濺的玻璃窗外,垂躺著一隻鮮血淋漓的手,他認得出,那是屬於每日擁抱自己的那個人。

  「晊世!」


☆  ☆  ☆   ☆  ☆  ☆    ☆  ☆  ☆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3.23.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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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14 02:3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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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誅魔(二)


  車子正快速而平穩地行進中。
  
  黑晊世靠著窗,靜默凝視懷中沈睡的人,彷彿要將每一個細節都牢牢緊鎖般,細細描繪,漸漸地,一股哀傷自心底浮上,渲染了每根神經,令整個神魂都與之低鳴。
  
  他不懂這哀傷從何而來,也不懂自己對尤爾的感情怎會變得如此強烈而深刻,竟勝過他從前與葉育的相戀相守時。
  
  也許正是因為他與葉育太過習慣彼此的存在,這份愛雖穩固不變,卻難免因養育之情而有所混淆,而全新記憶與性格的尤爾,讓他看到了育嶄新的一面,從而真正脫離養父這個身份,以全然的戀人身份去愛,才會讓這段感情變得如此濃烈吧。
  
  該如何讓他熟悉又心愛的葉育回來,又能擁有截然不同卻處處勾他心魂的尤爾呢?
  
  他輕柔拂開尤爾微蹙的眉頭,自嘲地暗嘆一聲,沒想到自己竟也有如此貪婪又自私的時候,呵,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啊。
  
  一心沈浸思緒的人,未曾抬頭注意其他。
  
  此時,車內十分安靜,克里斯專心駕駛,尤爾側臥在黑晊世的腿上睡得極沈,罷課司機在後車廂鼓搗著工具,董司常則忙碌地按著手機傳訊。
  
  「無名老刀:你這圖騰是哪來的?」
  
  「七隻小兔:一個屬下給的。」
  
  「無名老刀:實話?」
  
  「……」
  
  「無名老刀:他什麼身份能接觸到這個?」
  
  看這話的意思,約翰給他們的神秘圖騰不是一般人能碰得的?
  
  前一晚,他收到老爸來訊,表示所有仙家典籍都找不到有關圖騰的記載,讓他十分驚訝,若以老爸的閻王資歷都查不到,那這圖騰不是最高階機密,就是久遠前的失傳之物。於是,他只好又厚著臉皮找上刀叔,儘管對方是令天界與地府都頗為頭疼的大妖,卻也是他認識的人當中見識最廣的前輩,當然,這並非無償求助。
  
  董司常看了眼正熟睡的尤爾,斟酌一番後,回覆:「細節不好說,總之是從暗隱主那取來的。」
  
  他望著對方「已讀訊息」的提示,心裡不禁緊張了起來,因為看刀叔的反應,似乎是知道些什麼,這對他和小育的計畫來說非常重要,是一切成敗的關鍵!
  
  等了良久,刀妖終於傳來一串文字,似乎還提到一本書,可惜,他來不及看個仔細,就被一聲爆起的哀嚎驚得手一抖,不小心按到螢幕鍵,整個視窗就跳開了。
  
  「阿拔!你去哪了?不要丟下老子啊!」罷課司機激動地捧住靈腦鏡,無視其他人黑壓壓的臉色,悲痛哭吼:「為何突然沒訊號了?這不科學!阿拔快回來唷!」
  
  「……」
  
  「幹拎老師!不就少聊點天?靠夭屁!」克里斯暴怒地調整方向盤,把嚇到蛇行的車子轉回直線。好在附近沒什麼車,否則剛那短短的失控足以釀成另一場車禍了。
  
  董司常沒好氣地翻了白眼,重新將視窗拉回來,卻發現他與刀叔的連線中斷了,其他的通訊App也毫無反應,不禁一愣,「我也斷訊了。」
  
  若說一般訊號受到干擾還可以理解,但他跟刀叔的通訊是特殊加密的獨立連線,跟靈腦鏡的連線運作一樣,能無視所有阻隔,不可能無故中斷,而且一台連線出問題還能說是機器故障,但兩台一起出問題,恐怕不尋常。
  
  黑晊世抬眼往窗外一瞥,頓時眉頭一皺,肩上的黑蝶也化作光束飛了出去。
  
  「誰記得我們經過幾個出口了?」
  
  克里斯臉色難看地說:「沒經過一個。」
  
  「那所有車都去哪了?」
  
  黑晊世這話一出,大家的神經就被拉到了緊繃點。
  
  只見先前還滿滿車潮的馬路,已空曠得只剩他們一台車,本就不算明亮的灰濛天空也像被罩上一層網,加上不應失聯的訊號,在在揭示了一股不祥。
  
  「主人,是結界空間,大家小心!」

  「晊世!」
  
  貴人的警告才起,就又一道哭喊劃破緊張的氛圍,黑晊世連忙抱住驚醒的尤爾,好聲安撫:「我在這,怎麼了?別慌。」
  
  尤爾睜大雙眼,望著完整無缺的黑晊世,再坐起身打量其他人,發現大家都好好坐在車上,不見什麼慘絕人寰的災難,這才吁了口氣,說:「做了奇怪的夢。」
  
  董司常立刻問:「什麼夢?」
  
  「是……」
  
  話才出口,後方就響起急促的警笛聲。一輛寶藍色跑車左躲右閃地疾馳而來,後面追著一大排警車,頗有克里斯溜警車的既視感,不過那位車主顯然沒有他高竿的技術。
  
  眼看跑車越來越近,毫無減速之勢,克里斯便將油門一踩,迅速拉開距離,但對方也不知是刻意挑釁還是吃錯藥,竟又加速朝他們衝來,幾乎就要撞了上來,克里斯眉頭一皺,當即換到另一條車道,任跑車拖著警車從旁邊擦身而過。
  
  然而,誰也沒有為此鬆了口氣,更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音,就連平日會為此罵咧咧的克里斯也咬著牙不吭聲,因為,才一個短短的分神,周遭竟又恢復滿滿的車流,不論是家用小客車,還是機場接送的計程車,或運送建材的大卡車,皆無任何異常,彷彿先前的無人空間只是一場錯覺,而穿梭其中的警民追逐戰也不過是每條公路都會上演的小插曲。
  
  半晌後,董司常又一次問:「小育剛夢到什麼?」
  
  「夢到……」尤爾直覺古怪地貼在窗邊,望見前方遠處的看板是一個飲料廣告,穿著比基尼的女模特兒笑容燦爛,令他的聲音不禁一顫,「……車禍。」
  
  「碰——」
  
  突然的巨大撞擊穿破空氣,轟得地面一陣晃動,就見跑車一個角度不當,撞上隔壁的大卡車,衝勢之猛烈,竟讓高速行進的卡車偏了方向,整個車身畫過極大的弧度,橫掃不及閃避的附近車輛,車上的建材盡數往外拋散,一根鋼條直直飛來。
  
  「操!」克里斯急忙踩下煞車,大力轉過方向盤,險險避開要害,讓鋼條在車身刮下一道不小的口子,但尾隨在後的兩台車卻像沒發現災禍般,逕自加速衝了上來,將他們硬生生撞上路肩的水泥護牆。
  
  好在休旅車經過改良,較為牢固,沒有多大損傷,但裡面的人卻是夠嗆了。
  
  尤爾眼冒金星地爬起來,發現自己整個人都滾到了座底,唯有頭部讓黑晊世以極不自然的彎腰姿勢護在手裡。他吃力地往上一看,發現對方的背上還壓著一顆頭,竟是罷課司機駕不住衝力滾到中間來,一雙腿還在掛在椅背上掙扎,果真是不繫安全帶的後果。
  
  「你們怎麼樣?」克里斯回頭一看,頓時臉皮要抖不抖。
  
  黑晊世一個使勁,將罷課司機扛起來往後一扔,迅速解決掉「背後靈」後,小心翼翼地拉起尤爾,說:「沒事,但接下來要注意,這些人不全是人,也不全是鬼。」
  
  克里斯納悶問:「什麼意思?」
  
  「不知道。」
  
  「不知道?」
  
  黑晊世沒再回答,只是沈著臉打開窗,丟出一隻符紙折成的紙鶴,唸咒使其往天際飛去,試圖尋找異常的能量流動,那通常會是主導這空間事件的關鍵所在。
  
  「先把話說清楚啊!」克里斯都快炸起來了。
  
  董司常收回靈視,接話道:「小黑的意思是,這些人有的已經死了,有的還活著,死的我們感覺不到陰氣,活的我們也感覺不到邪氣附身,究竟他們是如何受到操作,如何掩飾氣息,我們全然不知。」
  
  克里斯又問:「死的是哪些?」
  
  「有靈無魄,是為死,但奇怪的是,他們沒有魄卻有肉體,有肉體卻沒有生氣,應當是陰魂,卻又像被封住了陰氣。」董司常右手捏訣,往前方彈去,卻見一拇指大小的光球在傷亡區繞了一圈就返回。他收起光球,說:「對我的召喚也沒反應。」
  
  「那活的又是哪些?」
  
  「撞我們的那兩個人,剛死了。」
  
  「招魂來問問?」
  
  「靈魂貌似也被封住了。」
  
  「……」
  
  尤爾面色凝重地趴在窗邊,見前頭的追撞都差不多消停了,其他車輛也紛紛停下來幫忙救人,警車與救護車呼嘯而至,卻沒有人過來查探他們,彷彿他們這台車不存在一樣,給他一種莫名的違合感。
  
  車禍已經結束了?
  
  心底的不安仍在蔓延,他打量趕來會合的救護人員,抿緊嘴唇將耳朵豎起,略過車內的交談聲,將感應流向最主要的傷亡區,聲聲懼怕的哀哭呻吟隨之排山倒海湧來,然而,被掩蓋其下的,還有另一道更細微的聲響在不住撓刮神經。
  
  「滴嗒、滴嗒、滴嗒……」
  
  他依著靈敏的直覺往音源處望去,準確捕捉到那台報廢的跑車下,有一條細細的黑線沿著地面往後延伸,延過他們的車子,再延入後方車下。他再轉回前方,目光落在遠方那塊燦笑女郎的看板,剎那間,現實與夢境重疊,讓他立即大喊:「會起火!快逃!」
  
  「什麼?」
  
  他驚慌地扒住前座,拼命大叫:「會爆炸,是另一條國道的大車禍,我夢到了!」
  
  克里斯神情一變,立即倒檔急踩油門,「繫安全帶!」
  
  一個猛然倒退,撞開堵在車尾的兩台車後,克里斯也不調轉方向了,直接上半身一轉盯著後車窗,一路往後直飆到底,一手靈巧地轉著方向盤避開所有障礙物。
  
  於此同時,前方炸起沖天火光,火舌順著地面油跡迅速竄來,將一台又一台的車炸開,無情焚燒沿途生命,又似在競爭般追趕著他們,企圖吞噬努力逃出火口的休旅車。
  
  一車一火追逐了十幾分鐘,路上漸漸再無人車,火勢卻越來越烈,最後騰空飛起,化成一條巨大的蛇,在他們的擋風玻璃前張開血盆大口,狠咬一口落空後,當即散去。
  
  危機暫時解除,克里斯鬆了口氣,累得扭脖子大罵:「靠!好久沒這樣飆了!」
  
  「可惜時間太短,來不及追。」黑晊世揉了揉眉間嘆道。
  
  從車禍開始,他就不停用靈視察看,都找不出任何線索,好不容易火起異象,明顯有法術操作,正想沿跡追尋,對方就察覺到他的意圖,立刻撤去火蛇,而貴人也沒有其他的發現,這狀況著實讓人無力。
  
  克里斯煩躁地叼起菸,問:「照小育說的話,剛那堆事故是今天發生的那場大車禍,為何那些亡靈會跑來這裡重演死亡過程?我們又不同路。」
  
  「唯一能解釋的就是,有人將那場車禍的亡靈搬來這空間了,至於陰邪之氣……」黑晊世沈吟地蹙眉回想,「那群人雖然看似與活著無異,動作卻有些許僵硬,應是附在比紙人還細緻的東西上所致,但即便如此,也不應當能藏住陰氣,又無視董事長的召喚。」
  
  「唔,我聯絡一下負責那場車禍的無常。」董司常拿起手機,才想起訊號已被阻隔,就傳音詢問自己藏於乾坤囊的暗衛,得來的答覆竟也是與地府斷了聯繫,便問:「罷課,靈腦鏡的連線何時修好?」
  
  「不知道,剛才那一撞把老子的思路打亂了,嚶嚶嚶。」罷課司機淚流滿面道。
  
  黑晊世無奈地抹了把臉,見尤爾仍心有餘悸的神情,便拍了拍他安慰道:「這就是你剛做的夢?別擔心,已經過了,就算重複發生,也知道如何應對。」
  
  尤爾搖搖頭沒說話,直覺自己漏了什麼。火燒車之後呢?是什麼讓他們翻車的?他惶然望向窗外,發現景物似乎有什麼微妙的變化,卻說不太出來。
  
  黑晊世順著他視線看了會,「光線變了。」
  
  「瞎密光線?」克里斯見他們都盯著窗外,便也開窗看了看,最後抬頭往日頭看去,才意識過來,「太陽的位置換邊了。」
  
  這代表著……
  
  又一串刺耳的警笛破空響起,彷彿時間回到稍早的追逐戰前,不同的是,這一次,拖著警車的寶藍色跑車是從他們的前方衝來。
  
  「靠!有完沒完?」克里斯扔掉菸頭,來了個大調轉,一路往前直飆,死活就是不讓禍事追上自己。而這一招也確實用得不錯,在一番你追我逃後,他們終於成功甩掉那台跑車,將轟然巨響遠遠拋在身後,什麼爆炸也都與他們無關了。
  
  在後車廂被甩來甩去的罷課司機,面如土灰地抓起一個垃圾袋,發出痛苦的乾嘔聲,「別告訴老子,我們要一直這樣飆過來飆過去啊!」
  
  「當然不是,你專心解決訊號問題,一有機會就向地府求援,這結界恐怕無法從內部破解。」黑晊世也感到有些不耐煩了。
  
  就在剛剛,貴人傳回讓人喪氣的消息——找不到空間破綻。她畢竟不擅長空間類能力,能判斷出是怎樣的結界已是極限,只得由他來親自破除,但如此大的空間,勢必得耗盡靈力,也不知大家是否能撐到那時,要是太陰還在就好了。
  
  他輕嘆地往每個人身上各畫一道安神符,定一定大家的心神。連續這般激烈晃動,別說他吃不吃得消,光是尤爾和董事長就已經難受得冒出一身冷汗了。
  
  尤爾摀住嘴,喘著氣說:「我……我覺得……好像還有……什麼……」
  
  說著同時,他餘光瞥見晃過窗外的「安全駕駛」標語,忽然有什麼畫面閃進腦海,再見車子正好開過一條交匯口,就靈光一閃,慌忙喊道:「還有一台巴士!」
  
  「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尤爾和董司常的呼聲方起,一台小巴士就從右後方的車道竄上來,好在克里斯一直提高警覺,緊急轉了方向盤,只被擦撞一下,就拉開距離,任由巴士像又撞到什麼般傾倒翻覆,淒厲的尖叫哭鳴頓時在後方響起。
  
  然而,他們一口氣還沒喘上來,一輛不知何時出現的廂型車,就正面從左方衝來,刺亮的車頭燈直直照進尤爾的雙眼,讓他猛然想起曾在休士頓經歷的那場車禍,卻連個喊聲都不及呼出,就連同車身被狠狠一撞。
  
  「砰!」
  
  彷彿渾身骨架都被撞散般,尤爾痛得眼前一黑,便什麼都再看不到,只覺一切都如同那場夢境——尖銳的輪胎摩擦聲後,又是一陣衝撞,車子在驚吼聲中翻滾一大圈。
  
  碎裂的玻璃劃破皮膚,插進他的肩膀,但他卻更清晰地感受到晊世拼命護著他的驚慌與灑在自己身上的熱液,刺鼻的鮮血湧進鼻腔,也刺痛了他的胸口。
  
  「嘻!」
  
  所有的動盪終於消停了。
  
  少女的嬌笑聲忽然輕響,似不著痕跡,卻又鮮明得足以劃過尤爾暈厥前的意識。
  
  這一刻,他暗恨地發著誓,就在今日,他一定要終結這一切!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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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17 22:4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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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誅魔(三)


  這一方的災難方停,幾公里外又起一波。

  寶藍色的跑車再次撞上大卡車,釀成巨大的連環追撞,漏油引起的漫天大火一路延燒,直奔這處由小巴士引起的車禍,卻在將要吞噬休旅車之際,被一道符咒擋了下來,火舌遂瞬即退去,留下滿地焦黑與怨靈哭鳴。

  森冷的陰邪霧氣自四面八方湧現,包圍破爛變形的休旅車,結合亡靈怨氣的濃烈黑化物似掙脫封印般張狂蔓延,窸窸窣窣地喚醒人心中最陰暗的一面,也勾起了潛藏暗處者的嗜血慾望。

  氤氳薄霧中,不得安息的亡靈化為惡靈,抱著強烈的怨恨與不甘,脫離重複不休的死亡,一點點邁動或焦枯殘缺或血肉模糊的四肢,朝唯一的活人氣息處爬去。

  車頂朝地的休旅車,毫無聲息地斜躺在路中央,如蛛網碎裂的玻璃窗濺滿鮮血,遮掩了車內的狀況,歪曲的金屬縫隙不斷滲出鮮紅液體,吸引穿過霧氣而來的魔物們。香甜的血肉與誘人的靈力,正是牠們夢寐以求的補品。

  忽然,一道銀色弧光滑過牠們眼前,半透明的人影衝出車體,將除魔匕首狠狠插進首當其衝的魔物腦袋,於嘶啞的慘叫中扔掉化成灰燼的屍體,迅速奔向其他魔物。

  「操你媽的魔女!有本事直接滾出來!」

  克里斯拋棄無法動彈的殘破軀體,恢復鬼靈之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處理掉最近的五隻魔物哼,瞪大充血的雙眼發出震天怒吼,一時間,屬於鬼道的陰狠戾氣全數爆發,加上生前在戰場殺敵的濃厚煞氣,竟達到了嚇阻之效,令魔物邪靈稍有退卻。

  「靠,拎盃最討厭用這型態了。」克里斯威嚇完,就衝回車裡抱出奄奄一息的董司常。誰知,一個邪靈竟趁機從後頭撲上,張嘴就要咬下。

  電光火石間,一束金光自車內射出。

  「啊!」

  邪靈禁不住罡光的威力,驚叫地迅速散退,克里斯也一個踉蹌,身形稍淡幾分又恢復原狀。他站穩步伐,捧緊懷裡的人,沒好氣地大喊:「老黑!」

  「抱歉,忘了。」黑晊世用法術破開卡死的車門,拖著昏迷的尤爾爬出來,鮮血淋漓的肩膀上還插著一塊玻璃,看來極是狼狽。

  克里斯瞪了眼虎視眈眈的魔物們,不見另一個人的動靜,便問:「阿宅呢?」

  黑晊世搖搖頭,眼底有說不出的難過。克里斯一愣,咬牙咒罵:「操!」

  說話間,魔物又增加了,並開始向他們逐步靠攏。黑晊世緊急下了道防護結界,暫時擋住牠們。克里斯握緊手中的匕首,問:「怎麼辦?」

  能怎麼辦?

  黑晊世打量數量過於懸殊的敵人,絕望地沈默了。

  別說他們現在只有兩個人能應戰,他自己失血過多,連站穩都勉強,克里斯沒了身體,一旦受傷就是靈魂毀損,又得顧慮育和董事長的安危,即便他放出青龍一次解決這些魔魅,也難保魔女不會召喚更多魔物來消耗他們的靈力。

  這場仗,他們注定得輸!

  「你們去吧。」董司常有氣無力地往路肩一指,嘴角不斷溢出血絲,「把我們放那邊就行了,架個護身結界這點力氣我還有。」

  「你會動到真氣!」克里斯反駁道。

  董司常無奈地勾了下嘴角,「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

  眼見防護結界快被攻破,他們別無他法,只得依言行事。黑晊世不放心地在兩人身上下了庇護咒,克里斯也留下唯一的一把武器,待結界一消失,便奮力攻向魔物。

  將靈力聚於手掌,克里斯的指尖化為獸般利爪,疾如雷電地穿梭在魔物間,狠戾撕裂敵人,爪下之處盡是血沫橫飛,灑在他充滿殺意的臉上,宛如煉獄惡鬼,煞氣更增,令怨靈們一時不敢欺近,只能轉向另一人。

  黑晊世雖行動不便,靈力卻是未減。他抽出一疊人形符紙,往空中一灑,數十隻人形式神遂撲上敵人捶打撕咬,幫克里斯分擔壓力。他再咬破手指,朝空劃下五芒星符,十指結印,凝聚靈力,往外無限擴大靈視,專心致志地尋找空間破綻,只要他能找出一小點縫隙,就有辦法破除這座牢籠。

  這場戰持續了快十分鐘,各路魔魅仍不停增生。因怨靈而生的黑化物召來魔物,死去的魔屍化出新的黑化物,進而重生為新的魔物,雖低等卻生生不息地磨滅著他們的意志,直到克里斯都殺到手軟了,黑晊世的臉色也越漸蒼白,魔物的攻勢依然絲毫不減,邪靈在恐懼與不甘中的怨氣也更盛了。

  這時,董司常「哇」地吐出一大口血,香甜的仙靈血味蔓延開來,激得魔物越發興奮,紛紛轉移目標,衝向路肩的兩人。克里斯見勢不對,立刻要奔過去。

  董司常急忙大喊:「小心背後!」

  一條黑鞭忽然從身後襲來,重重抽在背上,克里斯備防不及,當場就被抽倒在地,身形閃爍了下,幾乎就要潰散。

  「阿克!」董司常舉起法杖,想丟去定魂術,誰知他才稍一運氣,就一陣氣血翻騰,痛得他身子一癱,口吐鮮血不止,本還能勉強維持的護身結界也搖搖欲墜。

  魔物們見狀,更加趨之若鶩,爭相湧上。

  黑晊世聞聲一看,不禁倒吸口氣,只見克里斯神魂將散,董司常生死一線,而尤爾竟已落入一個邪靈的手中。

  撐不下去了,即便全軍覆沒,也要殺盡這群可恨的邪穢!

  心念一定,他立刻收回散佈在整個空間的靈力,丟出五張符紙,以血結印,準備祭出斬殺萬魔的法術,就聽一道肉帛穿刺聲,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他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竟見胸膛穿過一隻細白的手,剎那間,喉腔湧上大量腥熱液體,淹沒了所有呼吸,餘下的意識只剩尤爾聽著自己暢談未來的美麗笑靨。

  「嘻!」

  輕響的嬌笑好似一個按鈕,讓滿世亂舞的群魔瞬間安靜下來,邪靈驚恐地爬回死亡之處,望著那憑空現身的美麗少女瑟瑟發抖。

  堤雅抽回染血的手,接住黑晊世無力癱倒的軀體。她瞥了眼仍在昏迷中的尤爾,伸出舌頭輕舔覬覦已久的獵物,得意道:「這是我的了。」


☆  ☆  ☆   ☆  ☆  ☆    ☆  ☆  ☆


  在意識墜入黑暗後,尤爾不知自己漂流到何處,只覺週身一片陰冷空虛,直到紛亂的悲鳴大響時,他緊緊抓住這條繩索,凝聚意念而去,才終於讓眼前有了變化。

  車子,許多形形色色的車子,四面八方地從他身邊駛過,路線交錯,又互不影響,彷彿周遭被切刻成不同的空間,各自上演不同的事件,而他就是那遺世獨立的旁觀者。

  他怔然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一輛寶藍色的跑車上,這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感應到連環車禍的受害者了,而這些感應的畫面更是令他心中一驚。

  開著跑車的青年駛進接機區,正準備打電話,就被人敲了下窗戶。他納悶地搖下窗,望見對方看不清的容顏,忽覺心緒茫然,只想聽從對方客氣有禮的請求,喝下一小杯神秘飲品,爾後便默默坐著,即使手機響了好幾次也恍若未聞,直到青年的朋友罵咧咧地坐上車,才露出古怪的微笑,將油門一踩到底,橫衝直撞地飆進北上國道。

  跑車在中途忽然被打破油箱,漏了好幾公里路,在引發連環追撞後,一小簇不知何來的黑色火花於油箱跳躍,釀起慘絕人寰的大爆炸,無數冤魂於烈火中掙扎哀嚎,最後在輕喃的念咒聲中被吸進一個藍色壺器裡。

  一樁方落,另一樁又起。

  開著小巴士的中年男子行經加油站,買了瓶紅牛,卻接到上司的來電責罵,正感到委靡之時,就被人輕拍了下肩膀。他望著眼前模糊又溫和的笑容,忽然只想聽從對方的一切請求,喝下一杯不知名的飲料,然後神情平靜地開進機場。待旅行團怨聲連連地上了車,他才揚起詭異的微笑,搶在塞車潮前,衝進另一條北上國道。

  無視所有駕駛規範,小巴士以最快的速度闖進交匯口,就突然爆胎,體積不小的車身禁不住過猛的顛晃而翻覆,十數條冤魂在念咒聲中帶著無限恨意,飛進藍色的壺器裡。

  「那是……聚魂壺?」尤爾瞪著那個法器,感覺這整件事都透著一股陰謀味。

  以約翰的催眠能力,要想設計他們發生車禍,多的是方法借刀殺人,為何要大動干戈地捕捉這麼多冤魂?這樣不是會留下許多證據讓地府察覺嗎?

  他不解地繼續觀望。

  畫面中,男人走進停車場,遇上約翰後,便靜靜坐在車裡,直到腦海出現指令,才發動車子駛出去,徹底遺忘還在大廳等待的妻兒。還有其他人也陸續被約翰找上,同樣是在停車場,靜靜等待指令發佈,然後……

  同樣往北行駛,同樣經過小巴士的車禍現場,同樣駛進無人的空間,同樣撞上同一台車:他所乘坐的那台休旅車。

  沒錯,這才是約翰的手法,簡單直接又不留證據——如果只是為了製造車禍的話。

  尤爾注視手捧聚魂壺的男人,連串的疑惑讓眉頭不住皺起。

  絲絲魔氣夾雜黑化物傳入鼻間,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企圖忽略因身體受傷而蠢蠢欲動的饑渴,將注意力集中在約翰身上。他不介意現實中的約翰會察覺到他的意圖,反正那個聰明人早在駐進他的魂魄時,就該預料到這一天了。

  「約翰,你和堤雅到底想做什麼?」

  意念爆發的那一刻,所有獨立的畫面全數集中在一起,又像受到不可抗拒的干擾般,出現斷斷續續的銀白波紋,卻仍透露了部分訊息。

  「做什麼要這麼麻煩?我隨便就能解決了。」堤雅不耐煩道。

  約翰淡聲解釋:「當然別有用意,你該明白,我們不能質疑他的決定。」

  果然有什麼特殊目的!

  他使勁加強靈力,企圖突破干擾,挖出更進一步的情報,可惜,就在畫面將要變清晰的時候,他的視線就被一雙不屬於自己的手覆上。

  「寶貝,知道得太多,遊戲可就不好玩了。」

  聽聞那熟悉的嗓音,尤爾不由無奈輕嘆,終究是到了極限。

  「抱歉,很疼吧,但我必須奉命行事。」約翰在他的耳畔輕聲低語,好似真心不捨尤爾受傷,但溫柔的語氣裡卻難掩殘忍的笑意,「順道一提,你還不醒來嗎?我可不保證堤雅會對你親愛的朋友們做出什麼事,特別是……」

  一字一句,將他強壓不安的鎮定徹底龜裂。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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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3.30.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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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21 03:2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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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誅魔(四)


  「這是我的了。」堤雅以指尖在黑晊世蒼白的俊臉上輕輕游移,感受這身體蘊含的陽剛精氣與充沛靈力,恨不得立刻將對方的滿身修為佔為己有。

  「放開他!」

  堤雅聞聲望去,見克里斯仍不死心地奮力掙扎,便抽去一鞭將他捲過來,輕笑道:「不急,你是下一個,雖然靈力不多,但我最喜愛你這樣強壯的男人了。」

  克里斯立馬呸了口血沫,「滾!拎盃沒興趣當你拉出來的屎!」

  「……」

  如此直白的平民話風,當下就讓堤雅扭了漂亮臉蛋。

  試想,好好一盤色香味俱全讓人食指大動的香辣蟹,忽然跟你科普起食物經過消化後的風貌,明明白白地讓你知道你吃下的不只是一盤香辣蟹,還是一盤准排泄物,再怎麼意志堅定的吃貨都得倒胃口了。

  偏偏還有人語不驚人死不休。

  「阿克。」董司常趴在地上,滿嘴是血地深情說:「就算你轉生成一陀便便,我也會想辦法找到你,把你變回人的,只是你可能會一直臭臭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董,記得多囤些馬桶芳香劑。」

  「我會記得的,克。」

  「你們兩個噁心東西給我閉嘴!」堤雅受不了地怒吼。自小受王室教養的公主哪聽得下這些食物變屎糞的話題?她指著董司常,咬牙切齒道:「神仙有什麼了不起?在我的咒殺下還不是沒反抗之力?哼,若不是主人交代我要活捉你,我一定先把你吃了!」

  「為什麼要活捉我?」董司常羞怯地抓緊衣襟,憨聲說:「人家已經嫁給阿克了,就算他快要變得你拉出來的便便,我的身體也只能屬於他的。」

  堤雅簡直要崩潰了,所有該說不該說的,也全一股腦地吼了出來:「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嫌你一直追查他太煩了要把你抓回來改造吧!」

  「……」

  全場一片靜默。

  堤雅這才反應過來,像被誰責罵般,臉色驟變地連聲低語:「對不起,主人。」

  這小公主雖然活了一千年,但腦袋貌似沒什麼長進啊。

  董司常看著一臉心虛的堤雅,心中已有思量。看來暗隱主時常透過某種方式監督屬下的一舉一動,以致於約翰不得不藉著侵犯尤爾來暗中傳遞紙條,雖然這其中恐怕也有他個人的惡趣味。

  「哼,速戰速決吧,先把你解決了。」堤雅剛受了罵,再無玩心,也沒注意到忽然安靜下來的氛圍,就一把提起克里斯,準備吸取精氣。

  就在這時,空氣忽有輕微的波動,一道藍色光束自休旅車射出,穿過空間結界直衝雲霄,伴隨一聲極宅的歡呼:「唷呵!老子終於修好訊號啦!」

  堤雅一頓,正茫然之際,就見眼前如剝落的壁紙褪去原貌,變成另一番情景——本應無人留守的休旅車旁忽然多出幾個人,竟是克里斯、黑晊世和董司常。她愕然瞪大雙眼,再看回手中,卻見「黑晊世」與「克里斯」面無表情地化成光束飛向一位和服女子。

  「時間到。」筋疲力竭的貴人收回靈力,臉色甚為蒼白。

  黑晊世扶住她幾乎站不穩的身子,「回去休息,沒我吩咐,不得出來。」

  貴人微微鞠了躬,即淡去身影。

  「是幻術?怎麼可能?」堤雅震驚得無以復加,居然有人能使出騙過空間主使者的幻術,甚至還騙過無所不能的主人?

  「怎麼不可能?就你們會架空間弄結界,我們就不可以會幻術嗎?」

  克里斯鄙夷地轉著除魔槍,身上雖有掛彩卻只是些皮肉傷,完全沒有必須捨棄肉體的狼狽,黑晊世也不見失血過多的虛弱,更別說董司常在暗衛的保護下毫髮無傷。

  原來,早在他們第二次被撞的時候,罷課司機就緊急啟動車子的安全機制,使他們從外面看來像是車毀人亡,實際內部卻被防護囊包著,除了尤爾因首當其衝受擊而昏迷外,大家都沒什麼嚴重損傷。

  車子翻覆後,他們為了降低敵人戒心,決定暫先躲在車內靜觀其變。視察歸來的貴人便提議藉由瀰漫的魔霧掩飾她施展幻術的異象,將整個空間都陷入編排好的幻象中,為他們爭取時間誘騙堤雅現身,並等罷課司機修復靈腦鏡訊號求援。

  不過,能套出暗隱主要活捉董司常的消息卻是意外的收穫,只能說克里斯和董司常兩人實在有默契,竟即興配了段台詞擾亂堤雅心智,這一點恐怕連暗隱主都沒料到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要以為沒人能制裁你。」黑晊世兩指並立,畫出一道五芒星印,低喝:「萬魔共伏,滅!」

  萬千金光自空中罩下,竟是不知何時佈下的伏魔陣,將一干仍在待命的魔物盡數消滅,邪靈怨氣亦一掃而空。堤雅連忙架出護盾化成黑霧凌空,欲逃出陣法隱遁,豈知她才飛不到幾尺,就像撞上一面無形的牆,被一道雷電狠狠打了下來。

  「怎麼會?」堤雅不敢相信地抬頭一看,才發現他們方圓百尺內都被一層極淡的金色光圈籠罩,在霧氣遮擋下,竟不易察覺,「這又是什麼?」

  「欸嘿,老子的傑作之一。」躲在車內的罷課司機逮到機會,立馬開啟廣播,歡樂炫耀:「史上最堅固的結界裝置:『通通跑不掉』,讓你進也不能,出也不能,改變空間型態更不能,只好大家一起卡卡樂。這可是老子前陣子便秘時的靈感唷!」

  「……」

  身為中二科技宅的隊友,他們都忍不住抹了把臉。

  「你們什麼時候設的結界?」堤雅又一次快崩潰了。這空間是約翰親手造的,主人也全程監督,怎麼可能被動了手腳都沒人發現?

  「就在你以為吃到老黑豆腐的時候。」克里斯舉槍對準堤雅,集中靈力發射,嘴裡還不忘諷刺:「這個教訓告訴你,亂搶別人的男人會遭報應。」

  經過改良的驅魔彈威力更盛,竟穿過了堤雅的護盾,驚得她立刻飛身閃過,甩出一鞭直擊董司常。克里斯便將董司常往暗衛身後一推,黑晊世也射出符咒。

  誰知,黑鞭中途一轉,竟捲起休旅車往外拋去,罷課司機頓時慘叫連天。

  「臥槽!救命喔!」

  措手不及的轉變,讓他們錯失救人的機會,眼看車裡的人就要被摔成一團爛肉,車內就突然炸出白色的靈光,急遽墜落的龐大車體竟似被托住般緩下。

  「育醒了!」黑晊世心中大喜,立刻放出騰蛇協助降落,自己也快步衝了過去。

  廣播再次爆出歡呼,「喔耶!姓育的你真牛!連車子都翻正啦!」

  堤雅簡直氣得鼻子都歪了,直想一把火燒了那聲音難聽的傢伙。就在她右手燃起黑焰時,就感到一陣寒戾,一把銀光利器正飛旋而來,這再熟悉不過的情景讓她心中一驚,連忙飛身閃躲,卻仍讓斧頭擦過臂膀,留下被星火灼燒的口子。

  「啊!」她吃痛地摀著傷口,發現斧頭轉了方向再次飛來,驚慌再逃,就見斧頭迴旋返至克里斯手上,儼然就是艾托爾的招式,不禁愕然,「你們有艾托爾的武器?」

  「不只喔。」董司常從暗衛群探出頭,「我們還見了你母親,真正的芙蕾亞。」

  「母后?」堤雅忽然沈靜了。她用一雙警惕的眸子打量董司常,隨即露出驚訝又迷茫的複雜神色,「為何你會有母后的氣息?」

  董司常想了想,掏出胸口的母之心,「因為這個?」

  「母后……」豔紅的晶石令堤雅張大雙眼,像受了刺激般殺氣暴漲,白晰的臉頰隱隱浮現黑色魔紋,魔氣自腳邊滾滾散開。

  「靠!這不像有什麼牽制作用啊!」克里斯見情況不妙,再次舉槍射去,卻見黑霧一閃,前方已無堤雅身影,下一秒,就聽到魔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把她還給我!」

  糟!克里斯緊急抄起斧頭回身砍去,但猛然逼近的堤雅已一擊打散備防不及的暗衛,伸手抓向董司常,眼看就要來不及了。

  「董小七快逃!」

  然而,腿短動作慢的董司常,根本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魔爪伸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項鍊似感應到危機,迅速射出一道屏障,將堤雅狠狠彈飛幾十尺。

  克里斯愣了一下,見情勢頓轉、機不可失,就連忙補上幾槍,堤雅週身的黑霧遂迅速靠攏,將趴在地上的身子團團圍住,令人看不清沒入霧氣的子彈去向何處。


  另一邊,休旅車一落地,滿車靈光就漸漸淡去。

  黑晊世拉開車門,見尤爾摀著頭緊皺眉頭,本已止血的肩膀又滲出了血,應是被方才的碰撞扯到傷口,就趕緊幫他施止血術,又仔細地上下檢查,「還有哪裡疼?」

  「還有老子的鼻子疼。」罷課司機湊近流鼻血的臉。

  「……」

  黑晊世頭也不抬地扔去一盒面紙。

  尤爾輕吟地應了聲,待暈眩感消退後,睜眼張望凌亂的四周,確認黑晊世安然無恙後,這才放下心頭大石,問:「怎麼回事?其他人呢?」

  黑晊世萬分簡潔地說:「貴人施了幻術騙出堤雅,董事長和克里斯在對付她。」

  被徹底略過的罷課宅悲憤了。美色蒙蔽雙眼,老子的機智在哭泣!

  「堤雅……」尤爾一怔,想起昏迷時的感應,連忙抓著他說:「那些車禍都是被約翰催眠控制的,所有亡魂也被關在聚魂壺裡,我聽他們的對話好像有什麼目的。」

  「原來是聚魂壺,難怪能掩飾陰氣又不受召喚。」黑晊世恍然大悟,又臉色一變,抬頭從後車窗觀望戰局,「堤雅說要捉董事長,莫非兩者有什麼關連?」

  此時,包覆堤雅的魔霧越來越濃,並蔓延到結界內的每個角落,車內也免不了邪氣的入侵。尤爾緊抿略乾的嘴唇,心中的不祥更盛,臉色也在極度壓抑下越加難看。

  克里斯連射數槍,見魔氣不減反增,便退回董司常身邊與五位暗衛嚴加戒備,手中的斬魔斧也像感應到危險,不斷地嗡嗡輕顫,彷彿周遭的空氣都在與之共鳴。

  董司常凝神注視那團黑霧,抽出法杖,沈聲問:「她兩年前就有這等力量了嗎?」

  「……」

  回答他的是一陣沈默。

  陰冷的氣息像要將空氣凍結般,隨著每一口呼吸鑽入心底刮撓,但克里斯卻像被烈火燒烤般冒出一身汗,喉嚨乾涸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車內,尤爾感受到那教人窒息的魔壓,不由茫然,「她原來有這麼強嗎?」

  黑晊世沈著臉,一向自恃的臉也流露出蒼白的懼意,「不知道。」

  聽出他的不對勁,尤爾擔憂道:「晊世?」

  「兩年前她雖厲害,卻興許沒有魔鏡在身,尚可一敵,重生那晚,她恐怕也有所保留,但這一回……」黑晊世頓了頓,語氣艱難道:「不行,光我們幾個人絕對不行。」

  初次見到黑晊世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尤爾莫名感到全身血液都沸騰了,雙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他說不出盤旋在胸口的情緒是什麼,也許是緊張,也許是害怕,也或許是……興奮和飢渴?不,不能再想了!

  他深吸口氣壓住躁動,問:「那要多少人才行?」

  「不是多少人,是多少隊的大聯盟!」罷課司機拿起一台小儀器,上頭的數字不住跳升,閃爍著刺眼的紅色警示燈,「這魔氣早就超過人間的許可上限啦,早知道老子就不開什麼通通跑不掉,讓她直接被天雷劈死算了!」

  黑晊世搖頭,反駁道:「你現在撤結界也沒用,這空間既能阻隔靈能訊號,自然也能阻隔天界的偵測。說到這,你發出的求援有回應嗎?」

  「有,阿拔說我一斷線,他就猜到我們出事,馬上聯絡老董了,不過一直偵測不到我們的位置,直到剛剛訊號修復了才查到,現在已有救援在路上了。」罷課司機飛快答道。

  「那再傳最新消息,一旦結界空間破了,會有天雷危機,要所有人做好準備。」黑晊世說完,猶豫了幾秒,便異常鄭重地交代:「罷課,我等下會讓董事長回車上,你一有機會就開車載他們逃出去另架結界,努力撐到救援來,不用等我和克里斯。」

  「什麼?」

  罷課司機和尤爾齊聲驚呼。

  「你要老子幹出拋棄隊友苟且偷生這種事?」罷課司機像受到了羞辱,高聲怒吼,又在黑晊世的一個瞪視下,相當乾脆地說:「好吧。」

  「你……」尤爾拒絕的話沒說完,就被堵住了嘴。

  黑晊世緊緊抱著他,像要享受最後的溫存,熱烈而深刻地親吻著,直到兩人都快沒氣了,才不捨地捧起他的臉,沈痛道:「育,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是這世界最後的希望,我若有個萬一,還有人接替我的位子,但你只有一個,一定要活下去。」

  「你在胡說什麼?我們可以一起戰鬥的,走,現在就下車!」尤爾討厭極黑晊世這種老要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語氣,也不想再多辯什麼,直接推著人往門邊移去。

  誰知,他身子才一動,就聽耳邊響起一聲:「定。」

  剎那間,一陣麻意從背後迅速延至全身,讓他再也無法動彈。

  「抱歉,這次的風險太大,我真的不敢賭。」黑晊世將他的身體擺正坐好在椅子上,為他仔細繫好安全帶,又依依不捨地凝視半晌,才毅然決然地下車離去。

  車門「碰」地關上,將他們徹底與外頭隔絕,就連滿結界叫囂的魔氣都阻擋了不少。

  尤爾卻是快氣炸了。他不敢相信黑晊世居然做出這種決定,難道那傢伙以為犧牲了自己,葉育就能安然回來嗎?這大錯特錯的大笨蛋!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罷課司機感慨地說:「不如吃喝拉撒睡到飽。」

  「你閉嘴。」尤爾正在氣頭上,沒耐心容忍死宅的中二病。

  於是,車內一片寂靜,半分鐘後,尤爾忍不住了。

  「現在外面怎麼樣?」他坐的方向正好背對著戰況,什麼都看不到。

  罷課司機撓了撓頭,感覺憋著也挺痛苦,便大發慈悲地轉述:「魔女站起來了,魔女笑了,魔女舉手了,魔女丟火焰了,嘩啦——肌肉怪差點被燒到,姓黑的丟出天一擋火,他們在說話,小董看過來,小董搖頭,魔女又笑了,魔女再舉手,姓黑的丟符咒,肌肉怪抓著小董往這裡走,小董咬肌肉怪,魔女甩鞭,暗衛擋……」

  「你能不能說得簡潔點?」

  「你打我擋,你笑我咬,火球、符咒、斧頭、式神……啊,一個暗衛撲街。」

  「……」

  尤爾覺得心好累。

  罷課司機敲打著鍵盤,涼涼道:「你也可以用神識出去自己看咩。」

  尤爾無語氣悶,就說還在氣頭上,暫時不想看到那個姓黑的!

  他閉上眼,細細感應車外的戰鬥,回想方才黑晊世和罷課司機的對話,問:「你們剛說會引天雷,為什麼?」

  「喔,這是天界對人界設下的保護機制,只要人界出現強大到足以造成重大毀滅的魔,天雷台就會打下五雷天誅,讓他魂飛魄散,死得一乾二淨。」

  「那為何堤雅活了這麼久,天雷都沒偵測到?」尤爾又問。

  「因為等級越高的魔越能隱藏實力啊,只要將魔氣壓制到人界許可的範圍內,就不會被天雷偵測,當然啦,他們能施展的力量也會降低,但要想在人界行走,就得這樣。」

  尤爾想了想,推出一個結論,「也就是說,約翰他們創造的這個空間能隔絕天雷偵測,堤雅才敢肆無忌憚地顯露真身?」

  「理論上是啦,不過有這麼好康的話,不就一堆魔頭在人界造個空間隨便爽了嗎?」罷課司機繼續埋頭敲敲打打,「這隔絕只是暫時性的,久了還是會沿著漏洞洩漏出去,就像我能鑽到縫隙丟訊號一樣。就連天帝為天、人、魔三界設的結界都會有疏漏,更別說這個算不上神級別的魔造空間啦。」

  尤爾睜開眼,突發奇想地問:「那你這個『通通跑不掉』呢?」

  「老子這個只擋進出,不擋偵測。」

  「天雷也打不進來?」

  「顆顆,什麼都能擋,老子可有信心了!」罷課司機笑得好不得意。

  「那開關會很麻煩嗎?」尤爾又問。

  「關很簡單啊,開是麻煩點,要打些指令,因為是新發明,老子還沒來得及……」

  聽著罷課司機的碎碎嘮嘮,尤爾將視線移向身旁破裂的窗戶,嗅著腥冷卻不似一般魔物濁臭的魔氣,悄然吞了下口水,若有所思的眼眸漸漸透出深幽的星芒。


☆  ☆  ☆   ☆  ☆  ☆    ☆  ☆  ☆


後記:


  克董真的很愛演WWW
  感謝罷課宅宅精彩的實況報導,幫我省掉了幾百字描述XD(#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4.02.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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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26 05:0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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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誅魔(五)


  黑色的火焰自腳下滾滾而起,層層纏繞堤雅週身,待黑晊世一放出青龍,就化作黑龍與之交纏,餘下黑焰則襲向四方,所至之處無不被焚燒,強烈的火光讓人幾乎睜不開眼,鋒利的氣流刮過臉龐,留下灼痛的痕跡。

  堤雅不愧是活了千年的純惡之魂,作風殘暴嗜血,為求力量不擇手段,故有今日這般天地不容的實力。而式神的發揮水平則取決於召喚者,黑晊世不過最多六百年的修行,就算表現已超過大多數的靈能者,仍不足以支撐十二式神的所有力量。

  因此,一番廝戰後,青龍終被黑龍一個掃尾下地,落敗而歸,黑晊世也血色盡失,差點站不住腳,所幸青龍屬水,水剋火,即使發揮有限,也夠令黑龍折損大半。克里斯便趁此時扔去斬魔斧,銀光殺氣萬千地斬斷途間黑焰,朝堤雅飛旋而去。

  雖然斬魔斧號稱能斬殺邪惡,但罷課司機在幫它改良迴旋力時,發現斧刃上的神力一直處於休眠狀態,只因有淨化作用才能一擊斬斃邪穢,對高等魔物的傷害卻是有限。

  但奇怪的是,堤雅一見斬魔斧,仍下意識感到驚慌,因而閃得極其狼狽,忙不擇路下,竟錯估距離而被狠狠劃破臉頰,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頓時成了血肉模糊的豆腐花,氣得她發出刺耳的尖叫,集中火力反擊回去。

  「阿克!」

  烈焰如浪潮拔高而起,化成巨蟒朝克里斯鋪天蓋地壓下,董司常心中一急,便不顧暗衛阻攔,施法飛到火蛇前面張開雙臂,項鍊遂再次射出一道反彈屏障。堤雅始料未及,就被烈火反噬,淒厲的慘叫頓時響徹雲霄。

  「操!你瘋了!」克里斯氣急敗壞地揪下董司常,破口大罵:「叫你回車上你不聽,叫你別動真氣你還動,要是項鍊沒反應怎麼辦?」

  「唉呀,不試不知道嘛。」

  「你……」

  「都先別吵。」黑晊世走過來打斷他們,「看看項鍊怎麼回事。」

  董司常提起項墜仔細查探,又對著空中凝神透視,發現晶石中央有個極小的咒術印記,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所謂的牽制就是對大不孝子女的懲罰咒語,就像堤雅被禁止踏入芙蕾亞的寢墓一樣,堤雅也不得傷害芙蕾亞,否則就會遭到懲戒。」

  「但當年討伐魔女本就是由芙蕾亞親自領兵,法師大可直接對本人下咒,何需再造一條項鍊牽制?」黑晊世疑惑道。

  「嗯,這是個好問題。」董司常看向那團火燒人,「你們覺得她現在如何?」

  克里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瞇著眼打量矗立火中的身影,不悅地說:「被自己放的火燒死?哼,不可能,這女人就像嘎抓(蟑螂)一樣難打,頂多毀容吧。」

  黑晊世蹙眉搖頭,「若那面魔鏡是她的力量來源,只怕這點傷也奈何不了她。」

  「呵,看來你們也知道鏡子的事了。」果然,堤雅輕輕一個握拳,焚身之火就立即熄滅,肌膚也恢復原先的光滑白嫩。她揚起惡毒的甜笑,盯著董司常說:「既然我碰不了你,那就請人代勞吧,反正主人只說要活捉,可沒說怎麼個活法,嘻。」

  說完,她打了個響指,震出一道波流,逼得他們倒退幾步,接著就聽她低唸咒語,四周浮現數個黑洞,洞內瘴氣沖天,無數猩紅目光自黑暗中隱現,傳來一聲又一聲蠢蠢欲動的獸鳴,夾雜血味的陰寒腥臭隨之散開。

  黑晊世臉色驟變,不敢相信地說:「是魔界的原生魔物?」

  「怎麼可能?」董司常也震驚不已,再沒探究項鍊的心思,「她怎能無視結界禁制召來魔界生物?除非切割結界裂縫……難道是約翰?他還能切割魔界結界?」

  克里斯連忙對著通訊錶咆哮:「阿宅!救援到了沒?」

  「到是到了,但問題很大條啊!」罷課司機頗為崩潰地嘶吼:「泥馬我們原來被運到總統府前面啊!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啊泥馬!今天還有遊行啊泥馬!直接強破空間跟一堆魔物打架絕對上電視啊泥馬!要等老董跟政府高層調解好大家才敢動手啊泥馬!」

  「……」

  這真的很崩潰!

  罷課司機瘋狂地敲打鍵盤,邊操作另一台儀器,調整車子的武防裝置,嘴裡還邊跟靈腦鏡那頭的人報告現況,忙得正是焦頭爛額。

  這時,肩上伸來一指敲了敲。

  「幹嘛?」罷課司機想也沒想地轉過頭去,就對上一雙靈光流轉的碧眼,所有心緒瞬間從腦海退去一空,讓他只能怔愣地望著那雙眼,怎樣都移不開視線。

  「罷課,有件事需要你幫忙。」接下來的話,尤爾沒有說出聲,僅用意念一字一句地傳進腦海,「當董事長下令要……」

  過了半晌,罷課司機回過神,納悶地推了下靈腦鏡,「你叫我幹嘛?」

  尤爾像沒發生任何事般,問:「你能確認堤雅的魔鏡在哪嗎?」

  「對吼,差點忘了魔鏡,她能釋放這麼多力量,不在身上也會在附近吧。」罷課司機趕緊調整靈腦鏡,啟動透視掃描仔細一看,果真就藏在堤雅的口袋裡。

  得到需要的資訊後,尤爾揚起笑容,柔聲說:「謝啦,罷課,你真的是世上最強的天才科技宅,沒人比你厲害。」

  「那當然。」罷課司機得意地仰頭笑完,就不見尤爾的身影,再往下一看,才發現對方閉著眼倒在座椅上,定身符已被撕落在一旁。他張口呆了呆,撓著一頭亂髮,自言自語道:「他自己神識跑出去的啊,真不是老子的錯。」

  突然,一顆頭從車頂竄下來,「對了,幫我分散堤雅的注意力。」

  「媽呀!有鬼!」

  「……」


  車外,一片腥風血雨,群魔亂舞,大開的魔洞不斷送來魔界妖魔。

  換作平常,黑晊世和克里斯兩人對付四、五隻中等魔物不是問題,就是兩、三個高等魔物也能勉強應付,但眼前這源源不絕的魔物軍團是來自魔界的純正妖魔,比起人間妖魔更加兇殘百倍,即使他們有五名暗衛協助,也遠遠超出了極限。

  董司常見滿場廝殺的克里斯已傷痕累累,再次召喚式神的黑晊世也露出疲態,暗衛傷的傷、亡的亡,五個已有兩個犧牲、一個重傷,剩下的兩位亦狼狽不堪,情勢實在惡劣,偏偏自己礙於咒殺不得動用真氣,只能被大家護在中間乾著急。

  「噗滋!」

  一聲皮肉破開,克里斯的背上又多出一道爪痕,鮮血直流,黑晊世也閃避不及,被打飛出去,噴出一大口血。董司常實在忍不下去了,就舉起法杖,打算拼死祭出陰兵。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廣播忽然爆出一串極不標準的英文。

  「花兒硬的好(Fire in the hole)!」

  一顆砲彈橫空衝來,炸得現場血肉亂飛,斷臂殘肢散滿地,紫黑的魔血四處飛濺,發出惡毒的腐臭味,差點沒讓大家吐出來,卻也著實減輕了不少負擔。

  「死宅幹得好!」克里斯難得比起大拇指稱讚自家宅宅。

  於是,罷課司機更歡了,從車頂調出一把機關槍瘋狂掃射,一邊用廣播自以為霸氣地大笑:「哇哈哈哈!老子不發威,你們當老子是跑龍套的喵嗎?讓你們看看老子這把大槍的厲害!哇哈哈哈!愛嗯貝戈(I am back)!哈哈哈哈!」

  堤雅瞥了眼休旅車,沒打算理會,專心地低唸咒語,反正她多的是魔物雜碎能召喚,不怕這群人沒有彈盡糧絕的時候。

  但她沒想到的是,罷課宅猥瑣的笑聲實在太洗腦、太刷存在感,搞得她幾次差點念錯咒語不說,滿場噴飛的臭血爛肉還不時濺到自己臉上,更重要的是,明明那機關槍離她這麼遠,為何還一直有彈殼往她頭上彈?

  忍!她拼命忍!努力忍!這種噁心的東西交給雜碎去解決就好!

  然而,中二總能不斷刷新下限,最終突破人神共憤的最高境界,連魔都暴走。

  「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和——惡勢力來對抗,有智慧,有膽量,越戰越堅強啊——(破音)」

  這破鑼嗓子居然還唱起了《無敵鐵金剛》!

  終於,堤雅再也受不了了,舉手燃起魔火一拋,黑焰瞬間化成三尺高的焰浪,氣勢奔騰地朝休旅車襲去,破嗓歌聲遂立馬轉為殺豬嚎聲。

  「媽呀!妹子發飆啦!還好老子有防護……喔諾!老子忘了開防護罩!」

  「快開車走!」

  千鈞一髮間,如海嘯騰空的火浪已湧至車前,正準備一舉吞滅,就似遇到阻礙,被硬生生地擋在半空前進不能。車前,一道人影漸漸隱現,竟是尤爾支手隔空擋火。

  「育?」黑晊世鬆了口氣之餘,亦是震驚,抬步就要衝過去,「你怎麼……」

  「走開!我還在生氣,不想跟你說話!」尤爾看也不看地罵回去,並吃力地將手緩緩握起,試圖用意念縮減火勢。

  「……」

  黑晊世被臭罵一頓,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竟就這麼傻在原地,進退不能,也忘了身邊滿地亂跳的魔物。克里斯見狀,只好趕緊將他拉回隊伍,省得這剛升格為妻管嚴患者的傢伙一不小心就被魔物吞了。

  倒是董司常眼尖發現什麼,用法杖戳了戳他,說:「保留靈力,隨時準備好。」

  黑晊世一愣,依指示看向尤爾的另一手,露出了然目光,便不再出聲干擾。

  以尤爾目前的力量,要控制堤雅的魔火並不輕鬆,特別是在使用神識而力量大打折扣的狀態下。當他好不容易將火焰縮至一半時,見堤雅打算再次出擊,便靈機一動,舉起偷來的魔鏡,往它揮去控火的拳頭,火焰便全數湧向鏡面,沿著鏡框迅速蔓延。

  「啊——」

  濃烈的黑煙猛地從堤雅體內冒出,彷彿她就是正被烈火焚燒的鏡子。她痛苦摀著裂開焦痕的臉,尖聲質問:「我的鏡子!你什麼時候偷走的?」

  「你猜啊。」尤爾頗為得意地睥睨一笑,才不會解釋自己是如何趁堤雅被罷課分心時用意念偷出來的。神識狀態下的他空手握著著火的鏡子,竟絲毫不受影響,讓堤雅又驚又怒,立即捲起黑霧瘋了似地衝來。

  尤爾評估那衝勢,心想自己若貿然閃躲,會令身後的車子承受傷害,就將鏡子往外一拋。堤雅見狀,連忙轉向要去搶鏡子,尤爾便大喊:「晊世,趁現在!」

  「朱雀!」

  一聲長鳴破空驚響,幾能焚燒萬物的赤紅火鳥衝向空中,以迅雷之速吞噬鏡子,堤雅化作火團墜落,地面奔逃不及的魔物亦被捲入熊熊烈火,瀕死的哀嚎四起。

  所有的希望都寄託於此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堤雅的叫聲越來越弱,身子也漸漸停止掙扎,火勢仍未停歇,倖存的妖魔縮在遠處不敢靠近,已筋疲力竭的眾人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操!看這樣還燒不死你?」克里斯早已累得雙腿打顫,直接席地而坐。

  「希望能成吧。」黑晊世長吁一聲,不敢想像魔女若再不死,他們還能做什麼。為召喚朱雀而耗盡靈力的他,恐怕連普通法術都使不出幾個了。他勉強撐起身子,欲搜尋尤爾身影,就被一雙手扶住,他心中一喜,立刻抱住回到身邊的人,「不生氣了?」

  「不氣了。」尤爾輕撫他的臉龐,柔聲說:「我哪有多少時間好氣呢?」

  黑晊世沒理解他為何這麼說,只道是目前情勢所致,便湊過去親了一口,笑道:「回家後,你想怎麼對我發脾氣都行。」

  尤爾笑而不語,傾身靠在黑晊世的肩上,緊緊抱了下,就悄然往另一人望去。

  「計畫恐怕得提前。」

  忽然收到意念傳訊,董司常正幫克里斯止血的手一頓,投去詫異的目光。

  尤爾默然苦笑一下。

  董司常驚慌地睜大雙眼,用傳音術回覆:「但我們還沒確定那方法是否真的可行,如果失敗了怎麼辦?小育,我快有線索了,你再等等。」

  「但我們沒有機會了。」這次,尤爾沒再用意念,而是輕聲說了出來,含著笑意的眼眸透出深沈的哀傷,「我已聽到堤雅的笑聲,朱雀失敗了。」

  他們唯一的希望失敗了?

  「呵呵呵呵……」

  像為應驗尤爾的話,尖銳沙啞的笑聲刮來一陣厲風,熄滅漫天大火,吹散一地灰燼,露出蠕動的焦屍,毛骨悚然得抓撓每個人的神經,而瀰漫在空氣裡的魔氣,竟依然濃烈得教人絕望。

  連朱雀都焚不毀的東西,還有什麼東西能銷毀它?

  他們面如死灰地瞪著怪物緩緩站起,不斷默問同一個問題。

  「不可能,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克里斯不甘心地咬著牙,緊握的拳頭擦過粗糙的柏油路,刮破染血的指節,「我就不信真沒有剋星治她!」

  「是還有一個方法。」尤爾直起身子,瞧也不瞧一眼背後的敵人,卻是溫柔而眷戀地凝視著黑晊世,意有所指道:「但我需要更多力量,現在還不夠。」

  黑晊世愣地看著尤爾,發現那本該澄澈柔和的碧眼漸漸變深,眼角也隱隱浮現出黑色的魔紋,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為何育還有魔化之癥?乞顏不是說……

  ——千萬不得再用渡化術。

  他心中一驚,拉開尤爾左腕的袖子,果真不見理應戴著的封印環,便不敢相信地顫聲問:「你……用了渡化術?」

  董司常和克里斯互視一眼,不知該如何解釋。

  尤爾無奈地笑了笑,也說不出他其實從未真正復原的事實。當初他能逃過檢查,只是讓約翰用藥壓制了魔性,直到今日才被過於活躍的魔氣喚醒,至於陰影能縮小,恐怕也不過是咒殺二度變異反噬晊世的精神狀態所致吧。

  沒有回應的回應,讓黑晊世更加確認尤爾的意圖。他驚恐地抓住尤爾的手,說:「不行!育,你不可以,一旦成了正魔就再也回不了頭!」

  「晊世。」尤爾捧住他的臉,「其實你一直都能感覺到,對吧?」

  「我……」黑晊世忽然說不出話來,只能茫然望著尤爾堅定的神情。這一刻,他終於感受何謂真正的恐懼:不論怎麼做,他都保護不了身邊的人,不論如何掙扎,他都無法讓心愛的人脫離劫難。

  是啊,其實他心底深處一直都知道的——尤爾將離他而去。

  「不……我不接受……不接受……」

  「晊世,冷靜點,看著我。」見他的神情越漸渙散,尤爾知道詛咒又開始作用了,連忙以意念安撫心神。其他兩人看著也暗自著急,當初他們就是得知黑晊世有走火入魔的跡象,才同意暫時隱瞞事實,卻哪知對方會在這時發作。

  偏偏有人要不識相地說風涼話。

  「哈,不過是個半魔,還想贏我?主人說了,既然得不到你,就該除掉。」黑霧再次凝聚,堤雅咯咯低笑,傷勢已恢復大半,「不過你們也不用難過,很快地,我就能讓你們永遠在一起,在我肚子裡。」

  克里斯勃然大怒,一鼓作氣地跳起來,奮力扔去斧頭,什麼粗話也全飆了出來,「幹拎涼欸拎盃不愛打女人,但你這不要臉的賤貨就他媽的欠砍!」

  「你、你混蛋!」堤雅自小養尊處優,從來都讓自己過著被吹捧的生活,哪曾受過如此難聽的辱罵?連罵人都詞彙貧乏,只能惱羞成怒地抽去一鞭,將斧頭反擊回去。

  「小心!」

  倏然逼近的森寒戾氣,打斷尤爾進行到一半的事。他遲疑了會,硬是要傳完剩餘的意念,不過短短一瞬的滯留,就已不及閃躲。

  「啊!」

  誅魔斧刃毫不留情地砍入背部,噴出漫天血花。吃痛的慘叫,也驚醒了失魂的人。

  「育!」黑晊世接住尤爾垂軟的身子,卻見對方身形一晃就消失無蹤,僅餘一把沾了血的斧頭落在手上,剎時間,斬魔斧光芒大放,釋放出不同於以往的強大力量。他怔愣瞪著斧頭,眼眸也亮起了銀白光暈,藏於靈魂深處的契約意念在與之共鳴。

  堤雅從未見過斬魔斧這樣,不禁倒退幾步,臉色慘白地說:「那是什麼?」

  「神力甦醒了?」董司常訝異道。

  「是育的血。」黑晊世聽見腦中的呢喃,「相承的血脈能喚醒祂的力量。」

  「什麼?」

  沒聽懂的不止克里斯,還有堤雅,但她已顧不上理解,魔族對神力的天生懼意,讓她不敢靠近他們半步,只得再次吟唱咒語,召來更多魔界生物。

  「全力殲滅!」


☆  ☆  ☆   ☆  ☆  ☆    ☆  ☆  ☆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4.06.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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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19-10-31 03: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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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誅魔(六)


  「嘶——痛痛痛!」

  正改裝物件的罷課司機見斬魔斧砍上尤爾,忍不住倒吸口氣,就不慎割傷食指,痛得他眼淚直流,接著聽背後有重物翻滾的聲響,就湊過去一看,「喂,你還好吧?」

  只見尤爾神色痛苦地皺著眉,背後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還有星火閃爍,看來傷勢極重,罷課司機便難得發揮同胞愛地伸出手,「唷喝,姓育的?」

  尤爾粗喘著氣趴上座椅,渾身充斥著被淨化力灼燒的劇痛,讓他什麼都聽不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正吃力掙扎間,一絲清香的血味驅使他抬頭望去,就見一根滲著誘人血珠的手指伸到眼前。

  他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試圖抗拒浮上腦海的念頭,不願成為跟堤雅一樣吃人血肉的邪魔,但心底的魔音卻不住在蠱惑著他。

  偏偏罷課司機還不知死活,不斷用那隻受傷的手在他面前晃啊晃,「喂喂!你怎麼樣啊?要不要老子扶你出去吸個黑化物什麼的?你這狀態應該只要吸一口就好了,快啊,要不要來吸一吸?」

  「……」

  這二破天際的貨!

  車外,劍拔怒張的氛圍,忽然被一道哭天搶地的驚嚎廣播打破。

  「哇啊!姓育的你要對老子做什麼?別、別過來!救……嗯啊,討厭啦!」

  「……」

  又是那猥瑣的噁心聲音!堤雅煩躁得五官扭曲,把手一指,「殺了那隻臭老鼠!」

  妖魔們奉令傾巢而出,一隻又一隻攀上車頂,試圖挖出車裡的肉撕爛分食,眨眼間,龐大的休旅車就被淹沒在群魔之中,廣播也發出一串雜音後倏然切斷。

  堤雅揚起暢快的笑意,沒多久,那笑容就轉為僵硬。

  妖魔數量變少了?

  她不甘地再次念咒。

  這一回,魔洞開得更深,陣陣腥臭越加濃重,比先前還多上兩倍的魔物飛竄而出,沖天瘴氣幾乎要穿破結界直入雲霄。然而,牠們才一靠近目標物,就像被一道強大的吸力拽過去貼在車殼上,漸漸地,黑霧自車內溢出,凝聚成一道道黑色氣流纏上所有魔物,一個也不剩地貪婪吸食著。

  群魔紛紛哀嚎、灰飛煙滅,腥臭的濁氣急速銳減,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強烈的魔壓以車子為中心不斷蔓延,與堤雅的魔氣相互衝撞,颳起更加陰寒的厲風。

  堤雅震驚地瞪著那團黑霧,仍弄不明白,為何尤爾有如此強大的潛能,先是能毫無聲息地接近她偷走鏡子,還不受她的火焰影響,現在又能輕鬆吸收大量魔力,絲毫沒有負荷過重的自爆跡象,彷彿這人根本就沒有極限。

  相當初,她為了一步登天,採取各種激烈的手段獵食,歷經千年,才總算擁有足以滅世的力量,而這個純淨之魂卻只花不到她千分之一的心血,這種天賦真是教她又嫉又恨,難怪主人一直想要魔化對方並收為己有。

  「哼,可惜了,你現在要贏我還差遠呢。」堤雅揮手關閉魔洞,不再免費提供肥料滋養敵人,轉而燃起黑焰巨蟒,朝克里斯揮去,「先解決你們!」

  董司常立刻往前一站,打算照舊用項鍊反彈,誰知火焰在逼近之際,竟繞開他往黑晊世撲去。黑晊世正要召喚天一,哪知話才滾到舌尖,就被湧上咽喉的腥熱打斷,嘔出滿嘴鮮血,已然是強弩之末。

  這時,一道銀光乍起,「唰」地攔腰斬斷火蟒,又於空中轉了個弧度,刃面從中橫入蛇身,躍出星點火花,直直劈向堤雅。

  堤雅神情一變,召出護盾往斧頭擲去,自己騰起黑霧往後退開,就見斬魔斧被打落後又凌空飛起。她憤恨地咬了下牙,察覺到什麼,便陰邪一笑,在斧頭將至之際,迅速矮身躲開,讓趁亂貼到身後的人代為承受。

  「哈!這就是你們說的搬石頭砸……」

  沾沾自喜的笑聲剎然而止,回頭嘲笑的堤雅一看,哪裡還有尤爾的影子?就連斧頭都不見蹤影。她錯愕地呆了呆,才聽耳邊風聲倏響,卻為時已晚,斬魔斧又在她完美無瑕的臉蛋上狠狠劈開一道裂痕。

  「啊!我的臉!你竟敢劈我的臉?」堤雅捂著臉,揚手揮去烈火。哪知火焰還沒碰到尤爾,他人就又一個瞬移,出現在她背後,再次揮斧砍下,又一聲慘烈哀嚎。

  瞬移、揮斧、瞬移、揮斧……如此重複著。

  堤雅本就不擅應付拳腳功夫,而尤爾僅是一個意念,就能隨意出現在各處,攻擊方向更難捉摸,讓她陷入被一面砍的局面。

  罷課司機趁機把車子開去跟其他人會合,甩著包得像熱狗的食指,說:「這真是老子見過最簡單粗暴的打法,簡直比肌肉怪還強!」

  這話宛如一記重錘,敲得黑晊世內心一片悲愴。化成正魔的戀人不再有雙水靈的碧眼,而是佈滿魔霧的幽黑眼眸,曾經恬靜淡笑的臉龐也只剩森寒殺意。這一刻,他總算明瞭尤爾問他那句話的用意。

  ——「如果我一直脫離不了魔道,你打算怎麼做?」

  「董事長。」他凝視沈浸在廝殺中的人,語氣平和,卻也苦澀,「我打算帶育去無人的地方隱居,盡一切努力助他控制魔性,還望地府能看在他過往的功績上,放他一馬。」

  「……」

  董司常沈默半晌,輕嘆:「我們就知道你會這樣。」

  因與尤爾的承諾,他對黑晊世心有愧疚,卻無法解釋,只能勸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想保護小育的決心絕對不會輸給你。你也要相信,小育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克里斯看了看兩人,又見暗衛似聽到什麼不該聽地一臉尷尬,便咳了一聲,指著雖被砍了滿身血卻沒多少傷勢的堤雅,「你們都先別擔心這些有的沒的,想想有什麼辦法幫小育吧,我怕他快沒力了。」

  話才出口,情勢就如他所料,陡然逆轉。

  受夠打壓的堤雅怒極奮起,爆出大火橫掃四方,尤爾頓時被逼退幾十尺,幾乎身陷火海。堤雅趁勢抓準時機,在週身架起一圈圈烈焰護身,瘋狂地發動大範圍火勢,招招狠戾,稍有擦身便是蝕骨之痛,令尤爾不得不四處竄逃。

  戰況險惡,看得黑晊世一顆心就要從喉腔蹦出來。他抹了把臉,思忖芙蕾亞的項鍊除了反彈外還有何牽制作用。忽然,他靈光一閃,「把項鍊給育!」

  董司常立刻意會過來,解下項鍊一扔,「小育接住……啊!」

  說到人矮手短力氣小,這拋擲力真不是蓋的!只見項鍊劃過一道弱弱的小弧度,就在眾人的黑線中墜落,還恰恰落在堤雅附近,讓尤爾連伸手去接的機會都沒有。

  「幹!拎盃就叫你不要亂丟東西,還丟錯方向!」克里斯忍無可忍。

  嚶,這是何等的囧?董司常默默撇過頭,不忍看小黑同學的黑臉。

  「母后!」堤雅總算盼見母親的遺物,忙就要彎身去撿,再顧不得其他。

  尤爾趁她分心,直接瞬移過去,將斧頭反手一拋,逼得她吃痛退開,再以念力拾起項鍊,便有感應閃入腦海。他神情一頓,隨即笑道:「我知道要怎麼做了。」

  那笑容不是大家熟悉的溫柔恬雅,卻是一股子殘忍的邪魅,讓人不由有幾分寒慄。

  堤雅見狀,直想搶回項鍊,竟忘了教訓,朝尤爾揮去一鞭而遭到反彈。她氣得跳腳大罵:「把她還給我!」

  有了項鍊,就不怕被堤雅攻擊,尤爾慢條斯理地將鍊子纏上手腕,再將項墜貼入掌中,以持有母之心的手接住飛回的斧頭,挑眉笑道:「好啊,現在就還給你。」

  說完,也不等堤雅反應過來,他就瞬移過去對她一陣猛砍,像要將這兩年來所經歷的痛苦加倍奉還,毫不留情地宣洩所有憤恨,滿腦子只剩下一個聲音。

  殺!殺!殺!

  結合母之心的斧頭又起變化,刀刀都拖曳銀紅流光,在堤雅身上劃下無法癒合的血痕,好似被母親的藤條教訓般,砍得堤雅不住慘叫,每一聲都帶著楚楚可憐的哭求呼喚。

  「啊……母后……母后……」

  旁觀的人是看得一頭霧水,尤爾卻是透過感應明白了一切。

  這母之心真正代表了母親心底淌著的血:對愛女作惡的百般心碎、對自己不教的萬般譴責,這是世上永難抹滅的傷口,所以每一次劈砍都是不得痊癒的懲戒!

  曾經,艾托爾說過:「她在畏懼,孩子永遠是畏懼父母的。」

  這一點,徹底在堤雅的身上體現——畏懼著雙親,也對母親有份扭曲的執著。

  當父王厲聲批罵她濫用黑魔法時,她既生氣又害怕,便忍不住順從暗隱主的指示咒殺父王,並將父王的靈魂獻給暗隱主,讓他再也不能阻止自己的夢想。

  可是母后不一樣,母后願意用一切來換取她的生命,所以她也願意用盡方法將母后永遠留在身邊,不讓她再受失去摯愛的痛。但母后卻逃走了,甚至帶許多人來攻擊她,讓她既難過又惶恐,不懂母后為何變了,為何不再擁著她唱歌,甚至不准再相見。

  缺了精魄的純惡之魂,相當於缺了靈魂之心,生來就沒有良知,無法理解是非善惡,只能憑自己的喜好尋求生存的意義與樂趣。暗隱主抓住這一點,馴服所有純惡之魂,讓他們以為自己能在他的庇護下,成為肆意遨翔天地各界的寵物。

  所以,即便堤雅此刻飽受母之心的責罰,也始終無法理解自己做錯了什麼,更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在母親的鞭打下失去所有反抗,只想不停呼喚那曾經溫柔的母親。

  大量的失血與無法復原的傷害,令原本豐沛的魔力逐漸流失,堤雅拖著血肉模糊的身軀,努力爬向那連朱雀之火都焚不毀的鏡子,祈求主人賜予她力量,卻在指尖將要碰到鏡框之際,被猛然砍下的斧頭剁碎早已見骨的手,也斬斷了她唯一的希望。

  「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中,從未如此暢快的尤爾恍若未聞,舉起斧頭還欲再砍,就感覺胸口一陣發燙,竟是來自姻緣鍊的呼喚。他不解地看向胸前,這才隱約聽到似從遠方傳來的聲聲叫喚,卻聽得不甚真切,直到一道低柔而沈痛的哽咽嗓音清晰地劃破混沌。

  「育,夠了。」

  尤爾愣地抬頭看去,見大家正用難以言喻的複雜神情望著他,方大夢初醒。

  天,他剛怎麼了?

  他啞然打量自己沾滿血腥的雙手,臉頰亦有些黏膩,想來也是滿臉血污吧。

  在斬殺堤雅的時候,他幾乎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的目的為何,竟一味沈浸在宣洩報復的快感中,只想盡情享受殺戮的快活滋味。

  原來,這就是魔嗎?

  自己剛才的神情一定很可怕吧,所以晊世才會那麼悲痛地用姻緣鍊來喚醒他。

  這一刻,尤爾徹底明白了一件事。

  就算他接受晊世的決定,讓葉育在這種狀態下歸來,隨晊世一起逃亡天涯,他們最終迎來的,仍會是互相傷害的局面,因為晊世總有一天會受不了成魔的他、成魔的葉育,而他又怎麼忍心拖累晊世陪自己過上這樣痛苦的餘生?

  不可以,他不能讓晊世為他鑄下大錯、自毀前程,所以……

  尤爾閉上眼,感應堤雅的力量已能被強行渡化,便勾指取來鏡子,輕聲回應。

  「是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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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09.02.2014 / 二版:04.0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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