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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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玉碎餘鳴 前世篇》第七十一章(皇帝出巡 下)[普] 0917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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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31 00: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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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有趣之事

夜幕沉沉秋風蕭瑟,祁府燈火微明,樹影疏斜映在窗櫺上,隨著夜風輕輕搖曳,時而交錯,時而散開。遠處傳來幾聲蟲鳴,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書房內燃著一盞青瓷燈,微弱的燭火掩映在燈罩後,光影搖曳,投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室內透著淡淡的墨香,與秋夜微涼的空氣混合,帶來幾分沉靜的氛圍。

祁時然埋首於案前,指尖輕叩桌面,節奏緩慢而沉穩,目光在奏章與書信間游移。

窗外的風拂過樹梢,捲起幾片枯黃的落葉,輕輕敲打著窗欞,帶來些許秋夜的寒意。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細碎卻清晰,在靜謐的夜裡尤為分明。

不多時,書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婉約的身影步入室內,裙角微微拂過門檻,帶進些許夜間的冷意。

「哥哥。」祁清禾微微一笑,朝他福了福身,語氣柔和。

祁時然抬眸,看清來人後,不動聲色地將奏章擱在一旁,燭火映照在他冷淡的眉眼間,語氣依舊平穩:「這麼晚了,怎麼來了?」

「今早,我在宮裡遇到一件有趣之事。」祁清禾走到案前,目光輕輕落在兄長面上,語氣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祁時然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指尖輕觸茶盞,薄唇微啟:「說來聽聽。」

祁清禾輕輕一笑,略微傾身,語調悠然:「今日一早,皇帝陛下忽然朝我跑來。」

祁時然動作微頓,眉峰輕挑,露出一絲興味。

「陛下?」他語調微揚,似是對這個開頭頗為玩味。

「是啊。」祁清禾點點頭,語氣中夾雜著一絲輕微的困惑,「當時我本來只是要去公主府處理事情,結果遠遠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便見陛下朝我快步奔來。」

祁時然聞言,唇角微不可察地翹起了一絲弧度,淡淡道:「他跑來找妳做什麼?」

「這我也很想知道呢。」祁清禾狀似無奈地攤了攤手,「他跑到我面前時,自己好像也愣住了,開口結結巴巴的,好像一時也不知道該問什麼,模樣倒是挺有趣的。」

祁時然微微側首,燭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讓人難辨情緒:「然後呢?」

「然後?」祁清禾掩唇一笑,語氣微妙,「然後順福公公認出了我,喚了我的名字,這時陛下才知道我是你的妹妹。」

她頓了一下,彷彿回憶起沈珩安當時的神情,眉梢微微上揚:「你應該沒見過吧?當陛下知道我的身份後,那張臉——滿是懊惱,連耳根都紅透了。」

祁時然聽到這裡,終於挑眉,眼中浮現一絲興味:「他懊惱?」

「嗯。」祁清禾輕輕點頭,眼神裡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大概是覺得自己太過魯莽,或者,覺得自己之前做過什麼可笑的事吧?」

祁時然指尖輕敲桌面,低低一笑,聲音淡然而輕:「確實是件有趣的事。」

祁清禾瞥了他一眼,忽然湊近些,語帶深意:「哥哥,陛下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呀?」

祁時然聞言,目光微微一動,腦中不由得想起前些時日,沈珩安屢次旁敲側擊,試圖探問他是否已有婚配,甚至有無心儀的女子。

當時他只覺得這位少年皇帝不過是因無聊而胡亂探問,倒也未曾深究。可如今看來,事情或許並不僅止於此。

祁時然旋即淡然一笑,語氣雲淡風輕:「他怎麼想的,與我何干?」

祁清禾見他不置可否,嘴角笑意更深:「陛下那副懊惱的模樣實在可愛得緊,若我沒猜錯,他恐怕是誤會哥哥與哪家女子有所牽扯,才會急匆匆地追上來確認吧?」

祁時然眸光微沉,指尖敲著桌面的動作不自覺停了片刻,隨即若無其事道:「是嗎?」

「是啊,畢竟陛下在外人面前一向冷淡端莊,只有在兄長面前才會露出幾分……嗯,該怎麼形容呢?」祁清禾故作思索,眨了眨眼,「像是……撒嬌?」

祁時然終於抬眸,目光淡淡落在祁清禾臉上,彷彿在評估她話語的真實性。

祁清禾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嘴角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

「怎麼?哥哥,你可曾察覺?」她語氣漫不經心,卻帶著幾分試探,「這位陛下對你的關心,似乎比尋常君臣間要更深一些呢!」

書房內沉靜片刻,祁時然扯了扯嘴角,語氣平淡:「別胡亂猜測。」

祁清禾看著兄長,見他雖仍維持著一貫冷靜從容的神色,但指節卻不自覺地輕輕抵住桌面,彷彿思索著什麼。

她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這件「有趣之事」,看來比她原先想像的還要有趣得多。

祁時然垂下眼,視線落在案上的茶盞,燭光映照下,那雙眼裡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

「竟會如此失態……」他輕聲呢喃,唇角勾起一絲笑,卻帶著幾分淡漠,像在嘲諷,又像在否定。

他並非不明白。

沈珩安那些眼神、話語與動作的微妙變化,他早已察覺,只是不願深究。那孩子總是那樣認真、單純地看著他,仿佛將全副信任與感情都托付過來,無需懷疑,也不設防。

可他不能回應,甚至不該動搖。

那是他一手扶上帝位的傀儡,是他布局天下的關鍵,是他替自己遮去萬千目光的擋箭牌。若真應了這層情意,哪怕只是承認它的存在,一切都將失衡。

私情,是最不該出現在棋盤上的雜音。

他閉了閉眼,指尖在桌面上停頓了須臾,終於仍是將奏章攤開,神情冷靜如舊,聲音不帶一絲情緒波動:「莫再胡思亂想,回去歇息吧。」

祁清禾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只盈盈一福,轉身離開。

門扉輕合,夜風微動。

書房內燈火微晃,映出他側顏沉靜如水,唯有那輕蹙的眉間藏著未明的困惑與……幾乎無從排解的矛盾。

他明知那情感不該存在,卻無法斷言自己是否早已在不覺中受了牽引。

若真是如此,那才是最致命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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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1 00:3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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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無聲的變化

祁時然未曾想過,自己的行事會因一個人而有所改變。

他向來冷靜自持,權謀於他而言,是鋪陳於世的棋局,而非感情糾葛的場域。

沈珩安……不過是一個適合被擺在棋盤上的人,聽話、穩妥、不會輕舉妄動,是個他挑選過最合適的皇帝。

他理應如此看待對方,理應不會因為一個傀儡的情緒波動而有絲毫影響。

但最近,似乎有些不對勁。

沈珩安並未改變,依舊是那個聽話順從的皇帝,依舊會在他面前流露出與朝堂上截然不同的一面。

可不知從何時起,祁時然發現自己開始注意他的神色變化。

注意他的眼神是否亮著,語氣是否帶著幾分輕快,甚至連他握筆時手指的力道,祁時然也不知不覺地留意起來。

某日,他們正在御書房內批閱奏摺,沈珩安翻開其中一份奏摺後,落筆的動作頓了一下。

雖然很快便恢復如常,繼續依照祁時然批注的內容抄寫,但那一瞬間的停頓,還是落入了祁時然的眼中。

他漫不經心地開口:「怎麼,有何不解的問題?」

沈珩安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他會問,眼中閃過一抹細微的情緒波動,旋即搖頭:「沒什麼。」

祁時然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只當是自己多心了。

但後來,他還是順手翻閱了一下那本奏摺的內容。

——刑部與御史臺聯手清查五皇子相關案時,牽扯出近年京城中及外州田產買賣之弊,奏摺中列出一些產權疑點,以及諸多待查明之處,最後詳列一批及有可能涉案的人員名單。這份報告祁時然稍早已經看過沒什麼問題,但祁時然仔細檢查這份人員名單時,目光突然一頓。

其中一人,赫然是翰林院學士梁正山的故人之子。

德嬪一案結束後,曾有過一次對舊日受牽連之人的統整,雖不算全面,卻已耗費頗多心力。

當年不少忠直之士因不肯附和太后與先皇一派,不服此案的判決不斷請願上書,最終這些人慘遭貶職、發配,甚至抄家滅門。

時過境遷,有人杳無音訊,有人改名換姓避世他鄉,讓心懷補償之意的沈珩安屢屢碰壁。

而這位故人之子,正是當年與梁正山交好之人,父輩素有清譽,卻在德嬪一案中家道中落,至今仍未翻身。如今竟因田契買賣,被牽入五皇子案下的可疑名單之中。

這樣的名字,對旁人而言或許只是數十人中的一筆。但祁時然心知,沈珩安那一瞬的停筆猶豫便是因他而起。

原來如此。

他垂下眼眸,指尖緩緩敲了敲案几,聲音輕微,卻帶出幾分深思。

照理說,他不該在意這等小事。沈珩安是否因私情而心有所偏,於他而言無關緊要。

可他最終還是提筆,重新落下批語。

並非駁回,而是改為:「此案關涉甚廣,刑部應慎重處置,務必詳查原始田契,確認是否誣陷。若涉冤枉,當設法釐清。」

語氣不重不輕,既未任由案情擴大,也未輕縱疑點。

表面看來只是引導此案走向正當的覆審程序,實則已令此案暫緩,進入更謹慎的查驗階段。

祁時然寫完後,將筆擱在一旁,視線落在那一行字上,靜默了片刻。

他未曾察覺,這一筆與他素來冷斷決絕的批閱風格已有微妙的偏移。

但那無意識的維護,卻像悄然落入水中的碎石,蕩起一圈圈不自知的漣漪。

他望著燈下那封奏摺,神情沉靜,卻莫名生出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

或許,是因那孩子沒有開口求情。

這世上最難拒絕的,從來不是張口的人。

而是那些沉默之中,已將心意擱在你面前的人。



朝堂之上,群臣爭論不休。

戶部彈劾措辭嚴苛,直指朝廷對京中糧價波動的應對不當,言辭間隱隱將矛頭指向帝王,多有「陛下年少,未諳庶務,當以社稷為重,廣納忠言」之類的暗諷。

這樣的情況並不罕見。

過去,祁時然素來不曾阻止這類彈劾,甚至偶爾還會巧妙引導話題,讓矛盾圍繞著沈珩安,使自己保持超然的「中立者」形象。最後再以緩頰的姿態介入其中,巧妙地將輿論轉移至有利的方向。

但今日,他卻在那名官員話音未落時,忽然開口:「本相倒是有些疑惑。」

那官員一愣,話語頓時一滯,下意識地望向祁時然:「丞相何意?」

「京中糧價波動,確有影響,但本相記得,御史臺前陣子才呈報過,一些富商囤積居奇,意圖哄抬市價,不知戶部可有進一步的查證?」

祁時然語氣溫和,似是尋常議政,卻輕而易舉地將話題從「皇帝無能」轉移至「富商操控糧市」。

此言一出,朝堂頓時一片靜默。

祁時然非但未順勢批評皇帝,反倒將焦點巧妙地引向另一個方向。

「……此事,戶部確實有留意,近日正在搜集證據。」那人拱手道。

「如此便好。」祁時然微微頷首,神色淡然,仿若只是一次尋常的議政討論。

龍椅上的沈珩安微微繃緊的身體,這時才不著痕跡地鬆了些許。

過去,他總能察覺朝臣話語間的鋒芒,以及夾雜其中的試探。而那些鋒芒,有時會因祁時然的言語而落到他身上。

隨後,他會按照祁時然的指示應對,進而推動祁時然想要達成的結果。

他們總是在朝堂之上,以旁人無從察覺的方式暗中合作。沈珩安將之視作祁時然給予的試煉與挑戰,同時亦暗自滿足於二人間那份無需言說的默契。

但……今日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同。

這變化微小,旁人或許未曾察覺,但沈珩安察覺到了。

祁時然亦未發覺,自己近日的措辭與引導,開始有所變化。

那些本該「順勢」轉向沈珩安的矛頭,如今卻在無意間為他擋了一下。

像是下意識地護著他,使群臣的彈劾不再直指帝王,使這位年輕的皇帝,能稍稍卸去一些壓力。

沈珩安低頭看著手中的奏摺,唇角微抿成淡淡一線,面頰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祁時然立於堂上,聽著百官言辭交鋒,面色如常,仿若不動於色。

唯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刻,在他開口轉移矛頭之前,他餘光瞥見的,是少年眼底微微浮現的遲疑與壓抑。

那是一種他再熟悉不過的情緒——沈珩安一向將情緒收得極好,唯有在他面前,偶爾才會流露出一點不安,像是小心翼翼地等待他的認可。

祁時然本應對這些情緒不動聲色。

可這次,他卻在片刻遲疑之後,選擇了出聲。

他知道這會破壞他過往精心構築的中立形象,亦知道朝中不乏明眼人,會對這番舉措另作揣測。

可他還是開了口。

只是因為他不想讓沈珩安的目光因朝臣的指責黯淡下去。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逝,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僅僅以為——不過是為了大局著想。

可當他回到相府,翻開那份早已批過的奏摺時,指尖落在那一句:「詳查原始田契,確認是否涉及誣陷。」他忽然無聲地笑了笑。

笑自己。

他竟然還記得,記得那天沈珩安因故人遺族牽扯的案子產生的疑慮與彷徨,又如何輕聲說「沒什麼」時眼底閃過的躊躇。

他原以為自己最擅長遺忘無用之事,卻發現這些關於沈珩安的細節,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祁時然放下奏摺,站起身來,緩步走向窗邊,望著深秋之下,略微蕭瑟的庭院沉默不語。

他不會承認,自己因對方的情感而有所回應。

但他已察覺,這些在意的舉動,正一點一滴地剝蝕他的冷靜與克制。

像是無聲的裂縫,自心底悄然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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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2 00:4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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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擊鼓鳴冤

秋日天高雲遠,風裹挾著枯葉在青石板街道上翻滾。黃葉簌簌而落,將京城染上一片秋意。

午門登聞鼓驟響,聲裂寒空,驚動來往官差與守衛。

「擊鼓鳴冤!」

數名褐衣短打衣衫襤褸的農人跪倒在地,
為首青年形銷骨立,雙目赤紅,十指緊扣血跡斑駁的訴狀

「冤枉啊——!」

他一聲嘶喊,伴隨著涼風迴盪在高聳的宮牆前。

侍衛見狀,迅速上前阻攔:「哪裡來的刁民,擅闖午門!」

「小人乃順州百姓,名喚王鳴川,我等含冤已久,請皇上主持公道!」

王鳴川跪在地面上,額頭幾次重重地磕在石板上,鮮血染紅了灰白的地面。

守門的侍衛長吩咐一旁的下屬:「此事非同小可,且稟報上官!」

不久後,刑部尚書顧洛聞訊趕來,他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群從鄉間而來的鳴冤百姓。

「何事喧嘩?」

王鳴川深吸一口氣,顫聲道:「康郡王強奪我等田產,我父親因不從慘遭折磨,最終含冤而死。我等曾向地方官府申冤,奈何官官相護,不僅誣陷我父親是遭惡徒所害,還判定他們的交易合法,甚至將我等定為誣告之罪,罰五十大板……」

刑部尚書顧洛聞言,眉心微蹙。康郡王乃皇親貴胄,向來囂張跋扈,地方官府敢如此包庇,顯然已有深厚勾結。

「此案……可有憑證?」

王鳴川立刻從懷中掏出一紙轉讓書,邊角皺褶,沾染著乾涸的血跡:「此乃我父親在重傷之下被迫按下的手印!求大人明鑑!」

尚書接過狀紙,細細一瞧,眼神微變。

此時,天邊的雲層沉了下來,秋風攜著寒意拂過,捲起一地落葉,也撩動了京城即將翻起的波瀾。

刑部尚書垂眸沉思,半晌冷聲道:「此案已涉皇親,需慎重審理……來人,暫將他們押入天牢,待本官奏請陛下後再作定奪!」

王鳴川的雙拳猛地收緊,他看著被士兵壓制的同鄉,胸口洶湧著怒火,但他知道,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他垂下眼,聲音低沉而堅定:「求大人,一定要為我等做主。」

秋風卷起金黃的杏葉,吹向遙遠的皇宮。

這場冤案,迎來了一絲撥雲見日的可能。



入夜,刑部大牢內寒氣森然。

王鳴川等人被關押於一間潮濕的牢房中,牆角的燭火忽明忽滅,映照著眾人疲憊的神色。

「鳴川,咱們……真的有機會翻案嗎?」一名年長農民低聲問道,語氣中透著顫抖。

「我們已闖入京城,這樁冤案已在朝廷傳開,若皇上不查,便是容忍康郡王胡作非為……但若有大臣肯為我們出頭,便還有一線生機。」

一旁的老農垂著頭,嗓音沙啞:「可康郡王的勢力如此龐大……我怕他不會放過我們……」

「怕什麼?」另一名壯年農民咬牙切齒,「咱們的地被搶、家被毀,連命搭上了,還能怕什麼?」

王鳴川拍了拍老農的肩,語氣沉穩:「這次,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一道高大的身影停在牢門外,披著深色官袍,目光銳利如刀——正是刑部尚書顧洛。

「王鳴川。」

王鳴川迅速起身,緊張地望向來人。

「本官已將此案奏報陛下,聖上表示,三日後即刻審理此案。」

聞言,牢房內的農民們皆露出驚訝與期待的神色。

「你等好生歇息,屆時當堂對質,若所言為真,陛下可為你們討回公道。」顧洛語氣低沉,眼中透著幾分難測的意味。

王鳴川猛地一震,旋即深深磕下頭,聲音顫抖:「多謝大人……」

顧洛未再言語,轉身離去,黑色官袍在燭火搖曳中微微翻動。

三日後,天色微亮,京城上空浮著幾縷薄霧。

刑部大牢的鐵門被緩緩推開,士兵帶著王鳴川等人踏上通往午門外的石板路。

晨風夾雜著濕冷,吹得農民們的衣角微微顫抖,但王鳴川挺直了脊背,步履堅定。

「爹……孩兒一定會討回公道。」

秋陽掙破晨霧,將淡金色的光芒灑在宮牆上,也映照在他堅毅的側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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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7 00:5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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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田契冤案

三日前。

沈珩安從刑部尚書顧洛口中得知此案,頓時震驚不已,眉頭深鎖,手中茶盞差點傾翻。

他沉聲道:「此事確鑿?」

顧洛微微低首,語氣謹慎:「臣等已查得初步證據,但康郡王在順州的勢力盤根錯節,若無確鑿證物,只怕難以撼動。」

沈珩安聞言未作聲,只是取過狀紙與轉讓書,攤在桌上細細審閱。

「聯絡有關部門,盡快將所有相關文案送上。」祁時然低頭,指尖輕敲紙張,目光微閃,似在思索,又似早有預料。

「調查需要幾日?」沈珩安轉頭問祁時然。

「最慢三日,讓人立刻出發前往順州,別讓他們有時間毀證!」祁時然語氣沉冷,指尖輕點桌面。

沈珩安頷首,對顧洛道:「傳康郡王與順州知州,三日後參與審案。」語調平穩,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是。」顧洛領命退下。



審案前夕,京城百姓已在午門外聚集,討論聲此起彼落,擔憂朝廷是否真的會伸張正義。

一些好事者不置可否地說道:「康郡王可是皇親貴族,這案子真能判他有罪?」

有農民低聲道:「皇上聖明,若他肯親自審理,定能還無辜的農民公道……」

還有人憂心忡忡:「若是咱家田產也被權貴低價強買,可怎麼辦吶?」

「結果怎樣還不知道呢!」旁邊的人朝他翻了翻白眼,嘲他過於杞人憂天。

十月的深秋,天空陰沉,風捲落葉,百姓們身上披著舊棉襖或破舊的披巾,縮著脖子站在午門外。

此案關乎民生,祁時然有意展現朝廷清廉無私的形象,沈珩安遂允許部分百姓旁聽,以示公正。



審案當日,沈珩安身穿朝服,端坐堂上,眼神冷然。

大理寺正卿站在堂前,手持訴狀,朗聲道:「此案乃順州農民王鳴川等人狀告康郡王強買田產,據農人所述,康郡王麾下管事帶人施壓,以低價逼迫百姓交出土地。若不從,更有惡霸滋擾,強迫其蓋上手印以完成田契轉讓。案發後,農人求助順州官府,但當地知州判定交易合法,甚至將王鳴川等人定為誣告之罪,罰五十大板,致使民怨沸騰。」

堂外,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

「天哪!要不是這些農人拼死來京告狀,這等惡質的事恐怕還被蒙在鼓裡。」

「康郡王實在太過囂張跋扈!竟對百姓下如此狠手!」

「可康郡王畢竟是皇親國戚,陛下當真會秉公處理嗎?」

大庭上,沈珩安緩緩開口:「康郡王,此事為真?」

康郡王身著一身精緻常服,步履沉穩地向前,臉上帶著幾分不耐與自信。

他朗聲道:「臣所購之田,皆為農民自願出售,何來強奪之說?此事分明是有人心懷不滿,售出後又見價格攀升,便反悔生事。」

他身旁的順州知州亦出列作證:「回陛下,臣亦曾審視此案,的確是部分農民售地後不滿價格低廉,屢次滋擾,並無強迫交易之事。」

話音剛落,順州的農人們跪地高喊:「冤枉啊陛下!康郡王與其爪牙藉勢壓迫,令我等不得不賣!有敢抗拒者,輕則毆打,重則家破人亡!」

王鳴川顫聲道:「小民王鳴川,其父因拒絕康郡王強買強賣田產,便被圍毆重傷不起。然順州官府不但不懲兇,反誣我們栽贓!」

順州知州怒喝:「胡說!你父親是遭地痞流氓攻擊,休要栽贓!」

「本王可沒派什麼爪牙毆打你們。」他冷笑著掃視這些農民,「本王做的買賣光明正大,豈容你們這些刁民污衊?」

王鳴川忍著怒火,死死瞪著他,拳頭緊握。

農民們紅著雙眼撕心裂肺控訴,康郡王與知州則指責農民無理取鬧,堂內吵雜不堪。

而康郡王與順州知州直指農民們蠻橫無禮,無法溝通,現場一片吵雜,周圍圍觀的民眾們皆跟著低聲討論。

「安靜——!」沈珩安猛然拍案,聲音震動整個大殿。

堂內瞬間鴉雀無聲。

祁時然指尖輕扣桌案,側眸看向沈珩安,低聲道:「陛下,可請人將康郡王所有田契一併呈上。」

厚厚一疊田契擺上公案。

前日,祁時然命大理寺與刑部夜查順州官府,調閱康郡王所有田契,快馬送回京城。經各部門比對,確認康郡王隱匿大量田畝,少報稅籍,並囤積糧食操縱市價。

沈珩安翻閱整理後的文件,神色冷冽:「康郡王,你所購田畝與申報數據嚴重不符,並暗中囤積糧食,意圖操縱市價,甚至隱匿田畝數量減稅,其心可議?」

康郡王臉色驟變,強撐鎮定:「陛下何出此言?臣絕無此事!」

堂內群臣交頭接耳,百姓間爆發驚呼與憤怒的低語。

祁時然淡淡一笑,語調不急不緩:「王爺不妨解釋,為何數據與實際情況相差甚遠?若非大理寺細查,這筆糧田還能隱藏多年。」

康郡王臉色發白,環顧四周,試圖尋求支持,卻見朝臣皆低垂著頭,無人為他開口。

「康郡王,」沈珩安沉聲道,「此案關乎民生,朕不容姑息!來人,將康郡王與順州知州押入大牢,待查明所有細節,再做定奪!」

判決落下,百姓一時靜默,仿若不敢置信。

片刻後,有人低喃:「贏了?……真的贏了……?」

百姓激動萬分,有人高呼皇上英明,也有人忍不住熱淚盈眶。

康郡王驚愕地看向戶部尚書戴峻,卻見對方神色如常,毫無為他辯解之意。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被徹底拋棄。

刑部上前押解時,康郡王呆立當場,腦中一片空白。

沈珩安掃視眾人,語氣沉穩:「將這些土地歸還百姓,康郡王須雙倍賠償農民損失,務必讓受害者得到公道!」

農人聞言,伏地叩謝,聲淚俱下:「謝陛下聖明!」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農熱淚盈眶:「俺一家幾代務農,今日總算見著公道了!」

王鳴川跪地叩謝:「謝陛下為我等主持公道!」

沈珩安神色平和,微微頷首。

歡呼聲傳遍午門,與康郡王青白交錯的臉色形成強烈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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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8 00: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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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突破口

宗人府內,氣氛沉鬱得如罩沉沙,令人幾乎喘不過氣。

「那個康郡王,蠢得令人髮指!」

卓杞壇猛然拍案,聲音裹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與驚惶:「竟在自己封地內明目張膽強徵農田,不僅鬧出命案,還讓農人長途奔波,將訴狀送至京師!這不是昭告天下我們在田契與歲糧上動了手腳嗎?」

他身為宗正,昔年倚仗蘇太后之勢,在宮中呼風喚雨,連朝中老臣也得禮讓三分。

如今太后勢倒,雖未明言整肅宗人府,實則那層護身的金殼早已剝落。朝堂風向驟變,祁時然與新帝鋪排的新政,正逐步拔除他們這些舊派的根基。

他們只能佯作沉默,靜觀其變,卻沒料到這場風暴來得如此迅猛,甚至無從設防。

「早知那蠢貨遲早會壞事,卻未料會來得如此突兀,連壓下風聲的餘地都未留半分!」卓杞壇目光陰鷙,聲線極低,「今日竟在午門之外,當著百姓面直接結案,祁時然分明早有佈局,根本沒打算給我們反應時間。」

戶部尚書戴峻眉峰緊蹙,語調沉重:「祁時然恐怕已察覺問題不僅止於康郡王。他那幫死盯戶部不放的御史,已請調近三年歲收與田契轉讓紀錄,還要查各地的土地分配。」

「哼。」卓杞壇冷笑一聲,聲音如刃,「這班人演得一套一套,明裡斬康郡王立威,暗裡扮清流,收攏輿論,分明是衝我們這些舊臣而來,還想借勢大洗朝局──想得倒美!」

話鋒一轉,他將目光轉向戴峻,銳利得如同寒光一閃:「當前當務之急,是穩住戶部。」

戴峻微微頷首,低聲回應:「我已令親信徹查戶部內所有牽連帳冊與批文,該毀的毀、該改的改,舊田契已轉交地方,由當地衙門重編入冊,京中縱使追查,也對不上號。」

戴峻不以為然地冷笑:「真要查個水落石出,便得派多少人一畝畝丈量景朝疆域,那得耗費幾載光陰、動用多少人力?只怕還未查完,換朝了都不一定。」

卓杞壇眯起雙眼,眼神沉沉如夜:「戶部先送出一批做過手腳的資料給御史臺與刑部,該給他們的全給了,假裝我們全力配合。反正他們無從對照實地丈量,只能自圓其說。」

他聲音低冷如刀:「拖得久了,各部耐性自然耗盡。新帝初登大寶,朝政千頭萬緒,他們沒那本事、也沒那膽子,一口氣咬死咱們。」

片刻靜默後,他目光微斂,語氣忽轉:「不過,還是得留後手。萬一真查到咱們頭上……」

戴峻神情一凜,立刻應道:「我已吩咐下頭人馬,該撤的撤、該燒的燒,錢銀經水路轉出京外,全部走密線,確保無人查得著。」

卓杞壇點頭,神色冷然如鐵:「這不是我們第一次鬥,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宗人府內燈火微晃,搖出兩道人影,冷峻如雕,仿若嵌入風暴中心的磐石。

此刻,他們既無退路,也無餘地。

因為只要一退,便是萬劫不復。



審案告一段落,午門外圍觀的百姓陸續散去,然而案情背後的水卻並不淺。

祁時然坐於書案前,指尖輕敲桌面,發出規律的敲擊聲。

康郡王被判有罪時,他神色慌亂,不斷在堂上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倚仗。

這種下意識的舉動,說明牽扯其中的,絕不只他一人。

果然,刑部審訊過後,康郡王供出戶部尚書戴峻,聲稱對方默許他囤積糧食、操縱米價。

然而,戴峻卻堅稱自己從未與康郡王有過私下往來,更未曾授意竄改田契。他態度平靜,對調查始終十分配合,目前也查不出是否有與康郡王私下有過交集的證據。

事情並未因此結束,祁時然垂眸沉思,若要撼動京中權貴,必須找到更精準的突破口……

「丞相。」

忽然,一道溫潤的聲音打破沉默。

祁時然抬眸,迎上沈珩安清亮的眼神。對方似是猶豫了一瞬,才開口:「朕在想……外祖父故人遺族,或許也與此案有所牽扯。若從這條線索入手,或許能發現更多蛛絲馬跡?」

祁時然微微一怔,隨即眼前一亮。

他差點忘了,前些時日,刑部與御史臺在清查五皇子舊案時,發現近年京中與各州鎮的田產買賣存在諸多弊端,奏摺中列舉了一批可疑人員,其中一個名字讓他頗有印象。

黃諒,昌州府主簿,負責文書檔案、田契登記與戶籍管理,對土地轉讓流程極為熟悉。更重要的是,他的父親曾是梁學士的舊交,卻因當年德嬪一案受牽連,被貶後病逝。黃諒本人則屢試科舉未中,最後經人引薦,才得此小官職。

一介小小的九品主簿,原本不足為懼,但若他曾受人脅迫,在田契造假中扮演了某種角色……這條線,確實值得深挖。

祁時然嘴角微微上揚,含笑讚道:「陛下這個方法——極好。」

沈珩安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抿了抿唇,垂下視線,耳尖悄然染上一抹紅意。

祁時然看在眼裡,笑意更深,卻未多言,只是語氣淡然道:「那便下令吧。」

金銅燭台上的燭火輕輕跳動,映得案前人影搖曳不定。

這樁牽連甚廣、盤根錯節的田契造假案,終於被撬開一道裂口,而從這道縫隙滲透而出的,將會是難以挽回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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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14 00: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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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選擇)

十一月的昌州已是深秋,天色暗得早,夕陽最後的餘暉映照在街道上,將人影拉得幽長。

寒風捲起枯黃的落葉,輕飄飄地旋落在地,帶來一絲蕭瑟的涼意。

黃諒拖著疲憊的步伐,從官府回到家中。推開院門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他微微一僵,轉過頭,便見幾名身著朝廷官服的兵士站在門前,領頭之人正是來自京城的御史——祁令岑。

「請問各位大人……有何要事?」黃諒下意識握緊門框,語氣帶著一絲不安。

祁令岑上前一步,舉起手中的令牌,聲音不疾不徐:「黃主簿,陛下下令徹查田契造假一案,還請讓我等隨你進屋調查。」

黃諒的眼神閃爍了一瞬,最終點頭:「……好吧,大人,在下可否先進內屋看看家母?她身體抱恙,這幾日病得厲害。」

祁令岑頷首,示意身旁一名官員跟著進入。

屋內門窗緊閉,昏黃的燭光映照出寢室內簡陋的擺設,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藥味。

床榻上,一名面容憔悴的老婦正半倚在枕頭上,聽見腳步聲,微微睜開眼。

「母親,您好些了嗎?」黃諒快步上前,輕輕握住黃母的手。

床邊坐著一名婦人,正是他的妻子李氏,她拿著帕子輕輕為黃母拭去額角的細汗,低聲道:「白日發起高熱,喝了藥後稍微退了一些,但精神還是不好,一直昏沉沉的,剛剛才醒過來。」

「咳咳……方才喝了點藥,勉強還行。」黃母虛弱地開口,拍了拍黃諒的手,目光中滿是疼惜。

「母親您好好吃藥,定能快些痊癒。」黃諒柔聲安慰,眼神難掩憂色。

這時,黃母忽然注意到門邊安靜站著的官員,微微皺眉:「這位是……」

黃諒連忙掩飾,低聲道:「是朝廷來的人,我們還有公事要談,母親您先好好休息。」

黃母與李氏對視一眼,皆露出幾分擔憂之色,但也未再多問。

黃諒最後輕拍母親的手,轉身對官員道:「書房在這邊。」



祁令岑坐於桌案前,開門見山:「黃主簿,你是否參與竄改契冊,隱匿田產?」

黃諒聞言,手指蜷縮了一下,沉默片刻,最終低聲道:「……是,在下無話可說。」

祁令岑挑眉,似乎對他的爽快感到意外,隨即冷笑:「你倒是比那些拖拖拉拉的大官們坦蕩多了。」

黃諒苦笑:「大人,在下也是逼不得已……這聽起來像推託之詞,但家中老母病重,全家老小都要靠我這個飯碗維持生計。若不從命,飯碗不保,甚至還可能遭人滅口……這條路,並非我自願踏上的。」

祁令岑目光微閃,托著面頰饒有興致地問:「哦?有人指使你作案?你可願將實情全盤托出?」

黃諒低垂著頭,拳頭緊握,神色糾結不已。

屋外風聲呼嘯,寒意透過門縫滲入,搖曳的燭火映得他面色陰晴不定。

祁令岑見狀,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緩緩推到黃諒面前,語氣不急不緩:「陛下說,你的父親曾是翰林學士梁正山的故交。當年德嬪被太后陷害,相關人士皆受牽連,你父親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德嬪冤屈已洗清,陛下也希望能彌補當年被牽連的忠良及其後人。」

黃諒聞言,猛然抬頭,震驚地望向祁令岑,腦海中頓時湧現出十多年前的記憶。

當年父親因德嬪一案遭貶,從此仕途盡毀,身體也每況愈下,最終在困頓潦倒中離世。

而他們一家無依無靠,只能舉家搬回這個曾住過的小地方,靠著微薄的積蓄,和妻子倆白日打零工勉強度日。

他曾懷揣希望,一次次參加科舉,卻屢屢落榜,最終年歲漸長,只能放棄這條路。

五年前,機緣巧合之下,有人引薦他入仕,他們家傾盡僅存的積蓄,才換來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官職。

他顫抖著手,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封皇帝親筆書信——言明若他願意協助調查田契案,陛下可保他一家無憂,甚至為他尋求更好的前程。

信紙上的字跡清晰無比,令他鼻尖微微發酸。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

「……好,我說。」



黃諒將自己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祁令岑。

昌州知州利用田契漏洞,先讓平民或農民將土地「賣」給某些人,再透過層層轉手,最終回到原地主或權貴手中,使真正的田產擁有者隱於暗處,逃避稅收。

更甚者,因收購大批相鄰地塊得以合併計算田畝,這合併的過程便成為竄改畝數的契機,使契約標注的面積大幅縮水,最終徵稅遠低於實際面積。

因此,昌州屢屢出現兩戶擁有相近田地的百姓,卻繳納天差地遠賦稅的詭異情形。

此外,他們還偽造田契,謊報糧食收成,以囤積糧食操控市場糧價。

「為了擴大影響,他們拉攏了不少低階官員,甚至威脅有求於他們的人,使這些人不得不與他們同流合污。」黃諒低聲道,語氣中帶著自嘲與無奈。

祁令岑默默記錄,一筆一劃寫得極為用力,最終放下筆,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他們不僅圖謀不軌,還將整個官場拖下水……這些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黃諒低著頭,雙手緊握成拳,指節發白。他知道自己今日所做的選擇,或許將徹底改變未來的命運。

「大人,在下知道前幾月知州將那些多餘的作物都集中運往延平鎮,那裡有他名下的莊子,通常他都會等到開春的時候再將這些糧食分批運至京城,屆時應該會有人接應。」黃諒沉聲道。

祁令岑聞言,挑眉一笑:「黃主簿,你這條線索可真是關鍵,陛下想必會十分感謝你的幫助。」

二人再度商討了一些細節,確保不會驚動昌州知州後,祁令岑準備離去。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識別牌,遞給黃諒:「我手下的人這陣子會潛伏在昌州,延平鎮那邊也會派人去探查。你若有急事,可持此牌去水榭巷的酒莊找掌櫃,暗號是『冬釀未成』。」

黃諒雙手接過,眼眶微微泛紅:「謝謝……謝謝大人!」

祁令岑擺擺手,語氣輕快:「要謝,就謝陛下吧。」說罷,走到書房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叮囑:「知州那邊,你且繼續配合,別露出破綻。」

「是,大人,小的會謹慎行事!」黃諒慎重點頭。

「也希望你的母親早日康復。」祁令岑拍拍他的肩,隨即率領官員們踏入夜色之中。

黃諒目送他們遠去,直到那些身影完全消失在夜霧裡,方才轉身回屋。剛進門,便見妻子李氏從母親房內走出,眉目間帶著擔憂:「夫君,朝廷官員找你何事?」

她想起過去舉家遷徙的困苦歲月,擔心夫君是否捲入風波。他們的孩子尚幼,長輩體弱,若再遭逢動盪,恐難支撐。

黃諒望著妻子的眼神,心中微微一緊,卻仍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放心,這是好事,不用擔心。」

屋外北風呼嘯,枯枝敲打窗櫺,似乎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然而,這個夜晚,黃諒的心卻前所未有的輕盈——他知道,黑暗的局勢終將迎來裂縫,而他,選擇站在光明的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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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21 00:01:59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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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暗藏殺機)

有昌州主簿黃諒的暗中配合,沈珩安與祁時然更能明確地安排設網埋伏的地點。

隨著調查的深入,朝廷發現此案並非僅限於昌州一地,而是牽涉廣泛,盤根錯節。

祁令岑與底下御史臺的人員暗中走訪與潛伏各個州鎮,發現諸多地方監察體系已呈現糜爛之勢,監察人員與地方官員沆瀣一氣,官官相護。

祁令岑威逼利誘一些曾被大官脅迫犯下竄改田契的小官員,以及其他協助買賣田地的商人和平民。因此也順利找到幾處其他州鎮知州、縣丞藏匿糧食和其他收賄贓物的地點,其數量多得令人髮指,甚至將要動搖國本的程度。

沈珩安抓著厚厚一疊報告書:「這麼多糧食在權貴手裡……明明糧產充足,過去資料卻總是歉收,導致百姓糧價高漲,食不果腹……」

「哼,數年前北漠一戰,恐怕也是這些米蟲暗中供糧,才讓敵軍有力氣來犯。如此操縱朝廷,便是想牟取更大的利益。」祁時然冷笑,目光幽深,「如今已逐一鎖定,待時機成熟,便可一網打盡。」



時間一天天過去,來到二月初春。

寒意未散,街巷間的積雪尚未完全消融,春寒料峭,卻蘊藏著暗潮湧動的不安。

御史臺過去幾個月的蟄伏,總算迎來收網的機會。他們追蹤糧食流向,發現少部分流入市場操控糧價,絕大多數則被權貴囤積,待糧荒時高價售出。

夜幕降臨,御史臺與刑部密探潛伏數處交易點,隨著一聲暗號,數十名錦衣衛破門而入,當場拘捕交易人員,搜出大量糧票與賬冊,揭露囤積糧食、操控價格的鐵證。

京城內外的大規模搜捕展開,從下游一路順藤摸瓜,往上查到不少涉案的權貴仕紳與各部官員。

這些人利用田契漏洞囤積糧食,操控市場,逃避賦稅,從中牟取暴利。甚至將糧食私下販售至鄰國,以換取豐厚利益,置百姓生死於不顧。

如此驚人的貪腐規模被一舉揭露,朝堂內外無不震動。部分官員惶惶不可終日,急忙焚燬帳冊,企圖抹去罪證,甚至有人暗中策劃潛逃,妄圖躲過清算。

沈珩安與祁時然雷霆震怒,當即下令禁軍與刑部聯手緝拿涉案人員,並盤查官吏財產,嚴格審查出入境名冊,封鎖各大關口,杜絕貪官外逃。

一場翻天覆地的肅貪風暴,自京城席捲至天下,無人能置身事外。

祁時然冷笑:「有些人做土皇帝久了,真當自己高枕無憂?如今才想逃,未免太遲了。」

然而,就在刑部與御史臺加緊緝拿罪臣之際,戶部尚書戴峻與宗人府宗正卓杞壇卻暗中密謀,企圖孤注一擲。

「再不出手,便再無機會了。」戴峻低聲道,眼中閃過狠戾之色。追查的範圍漸漸擴大,這把火早晚都要燒到他們身上。

「祁時然手段狠絕,如今已掌控大局,若讓他繼續掌權,別說我們,就連其他皇族都難有翻身之日……假以時日,整個景朝都要跟著改姓。」卓杞壇語氣陰冷,指節因過於用力而微微發白。

「不錯,現在只能鋌而走險。」戴峻咬牙切齒,「只要除掉祁時然,朝堂勢必動盪,我們就能拿回以往的主動權。」

他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丞相府防守森嚴,正面強攻無異於自投羅網。但若能內外策應,或可一搏。」

「我會安排府中死士,待我們行動時,會在京城數處放火擾亂視線,趁機調開守軍。」卓杞壇冷冷一笑,眼中閃過狠厲:「明夜便動手!」



夜幕低垂,丞相府四周寂靜無聲,唯有風聲穿堂掠過,帶來絲絲寒意。

此時,遠處京城西南隅忽然火光沖天,隱約傳來驚呼聲與急促的更鼓聲。

府內侍衛聽見動靜,立即警戒,部分人手向外察看情況,卻未曾察覺,黑暗中已有數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逼近。

驀地,一道破空聲乍響!

冷光閃爍,一名守夜護衛還未反應過來,喉間已被利刃劃破,鮮血汩汩溢出,身形搖晃間倒地不起。

其他護衛察覺異樣,剛要拔刀,一支暗箭疾馳而來,直取眉心。僅一瞬間,原本站崗的幾名護衛已無聲斃命。

數名刺客身影閃動,如鬼魅般迅速穿梭於黑暗中,朝內院疾行而去。

此時,祁時然正在書房內閱覽卷宗,忽而察覺外頭動靜異常,目光微沉,手指輕扣桌案:「來人——」

話音未落,窗扉驟然被勁風衝開,殺機逼近,一道寒芒閃爍!

祁時然幾乎是瞬間側身,避開致命一擊,劍鋒擦過他左肩,衣料破裂,殷紅血跡霎時滲出,浸染半邊手臂。

刺客見一擊未中,旋即反手橫斬,動作狠辣果決。祁時然目光一凜,迅速後退一步,順勢抽出案前短刃格擋,鏘然一聲兩刃交擊,頓時火星四濺!

刺客顯然受過嚴格訓練,劍勢凌厲,幾乎無給人喘息之機。祁時然雖久居朝堂,但身手不凡,招招穩準,數個回合後,竟絲毫未落下風。

然而,隨著更多刺客湧入,局勢開始吃緊。

「該死……」祁時然眼神微沉,察覺此刻不宜戀戰,當機立斷,翻身踢翻書案,抓起一旁的瓷瓶砸向欲偷襲的另一名刺客,借機後撤。

「叮——」

門外一聲銳鳴,數道身影疾掠而至。侍衛終於趕到!

「保護丞相!」

剎那間,劍影交錯,刀光閃爍,府內殺伐聲四起。

祁時然冷眼望著眼前困獸猶鬥的幾名刺客,眸光寒若冰霜。隨著局勢扭轉,刺客逐漸被壓制,最後僅留一人負傷倒地,終被生擒。

然而,還未等侍衛將其押解出去,那名刺客卻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猛地咬碎藏於齒間的毒囊。

頃刻間,他七竅流血,抽搐片刻後,氣絕身亡。

血腥氣瀰漫整個書房,侍衛神色凝重,緊握刀劍。祁時然看著地上的屍體,微微眯眼,眸色幽深如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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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22 00: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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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成長

京中數處突發火災,顯然是為分散朝廷注意力。然而錦衣衛早有戒備,迅速鎮壓動亂,未讓計謀得逞。

此時,沈珩安仍在宮中,聞訊祁時然於府中遇刺,大驚失色。

驚懼尚未散去,他急匆匆率領人馬趕赴丞相府。馬車未來得及停穩,他便一把掀開車簾,躍身而下,直奔府內。

「陛下——」

御林軍與宮人一驚,連忙快步追上。

沈珩安熟門熟路地穿過長廊,丞相府內的侍從得知陛下到來,趕緊迎上前指路。

「陛下,請隨我們來——」

丞相府內一片混亂,地上散落著兵器,梁柱上插著幾支箭羽,牆上仍可見斑斑血跡,顯然稍早經歷了一場激烈的衝突,場面十分駭然。

沿途疾行,沈珩安被引至祁時然的書房。入內便見祁時然端坐於太師椅上,衣袍破碎,染血的左肩已被紗布包紮,血跡仍隱隱滲出,一旁的醫官正為他處理餘下傷處。

沈珩安怔住了。

祁時然受傷的模樣映入眼簾,讓他心底猛然一震,眉眼間浮現壓抑不住的驚怒與焦灼。

他快步上前,視線緊盯那片染血紗布。紗布上面透出的血跡看得出這道傷口的切口有多深。若是當時沒閃躲好,有可能就此砍斷祁時然的脖子或是手臂。

心頭一緊,那一刻,他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陣發黑。若是晚來一步,若是真出了什麼事……

他什麼也做不了。

哪怕親自趕來,也只能站在這滿目瘡痍之中,看著對方傷痕纍纍,卻連那一刀從哪裡劈來都攔不住。

他不是武將,沒有護國之功;不是謀臣,沒有洞察之眼;而是這天下之主,卻無法守護最在乎的人。

「是誰?」

祁時然一愣,語氣淡然:「不過是些宵小之徒,無須大驚小怪。」

「可是……」沈珩安聲音緊繃,滿腔怒意幾乎衝破理智。

他明白,清查貪腐勢必動了不少人的利益,這些人過去養尊處優坐擁權勢,如今被斷了財路逼至絕境,自然將他與祁時然視作眼中釘。

沈珩安心底陡然湧起一股無力感,他多希望能替祁時然擋下這一刀,可自己既不會持劍,也不懂如何在刀光劍影中自保。

若他再早一刻知道消息,會不會能即時趕到?若自己不只是個坐在龍椅上的人,而是真正能與祁時然並肩作戰的對象……是不是就不會讓他一個人受傷了?

「狗急也是會跳牆的。」

祁時然話音淡然,卻仍微微側目,看向近在咫尺的年輕帝王。

他看得出,對方眼中有掩不住的驚懼與憤怒,那是一種極力壓抑的情緒,幾乎灼人。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朕這是在關心你!」沈珩安皺眉,語氣不善。

祁時然輕笑了一聲:「陛下如此關心臣,倒讓臣受寵若驚。」

只是說著「受寵若驚」時,他卻沒有笑得太久。

少年帝王那雙眼,紅著,亮著,像是火光與淚水交錯的一瞬。裡頭沒有平時的撒嬌,沒有依賴軟弱,只有壓抑不住的惱怒與懼意。

祁時然悄然移開了視線,不願再看。

他語氣如常地道:「原本抓到一個活口,卻咬破毒囊自盡。他們的目的沒達成,肯定還會有下一波攻勢。」

話音輕描淡寫,彷彿不過談一場棋局。

沈珩安沉默半晌,忽然開口:「丞相。」

「何事?」祁時然抬眸,迎上那道堅定的目光。

「利用我吧。」

祁時然微微一愣:「什麼?」

「讓我做誘餌。」沈珩安語氣篤定,「我也是他們想除掉的目標之一,不是嗎?」

此刻,他沒有用「朕」,而是以自己的名字說出這番話。因為這不僅僅是皇帝與丞相之間的對話,而是「沈珩安」想助「祁時然」一臂之力。

祁時然眼神一冷,怒斥:「胡鬧!」

這種事,怎麼能當兒戲?這不是皇帝該說的話,更不是拿命當賭注的時機。

「我沒有!」沈珩安難得強勢地反駁,「我不怕,丞相想怎麼安排都可以,只要能找到犯罪的證據。」

他語氣堅決,不容置疑,甚至帶著從未有過的冷靜與決心。

祁時然沉默了。

少年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他不只是想當個稱職的皇帝,更想成為一個能擔當風險、分擔重責的君主。

他還記得這名少年剛登基時膽怯無措、強撐尊嚴的模樣,記得他曾鉅細靡遺地模仿自己的說話語氣與行事風格,只為了得到一句稱讚與肯定。

如今,這孩子已經不再只是倚賴他,而是會反過來想要保護他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手扶上帝位的少年,正在以超乎預期的速度蛻變。而這份蛻變,是好是壞?

他還無法定論。

但祁時然倒是非常好奇,在他的教導與打磨下成長的沈珩安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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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28 00:0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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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心中的空位

時值二月初春,寒氣尚未散去,草木吐芽,萬象待蘇。朝堂之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

刺殺祁時然未果後,戴峻與卓杞壇並未就此罷休。他們清楚知道已無退路,因而心存魚死網破之念,決意等待時機奪回朝廷的實權。

二人選擇暫時靜觀其變,暗中與其他尚未被查出弊案的權貴聯手,謀圖尋找一絲可以止住朝廷深入調查的機會。

而在另一端,正當朝局風雨飄搖之際,沈珩安迎來十八歲生辰。

依照禮部所擬典儀,皇帝成年之日應舉行「加冠禮」,象徵著皇帝已成年,能夠獨立承擔國政。

恰逢肅貪風起,為示克己自律警醒百官,沈珩安決定不設筵宴、不收賀儀,僅按舊儀簡行一式,儀式簡約卻不失威儀。

加冠當日,天色清冷,御階之上寒風乍起,捲動簾幔與衣袂。沈珩安身著大圭冠冕,身影清瘦卻挺拔,神色平靜從容站立其中,令人心生敬意,再也無人敢將他視作任人擺布的少年天子。

加冠禮結束後,翌日朝會,群臣依例上表賀喜。太常卿祁承望已冠玉帶、整衣出列。

他儀容清雅,聲音沉穩如磬:「陛下既已及冠當修身齊家,擇賢納妃綿延宗祧,以安萬姓之心。此為國之大禮,亦為天下所繫。」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靜了片刻。

雖然禮法無虞,但知情者都明白,這番話也是對近年權勢日盛的丞相祁時然發出的微詞。

沈珩安眼神微動,未及開口,祁時然便不疾不徐地上前一步,聲音平和:「太常卿之言極是。宗廟社稷繫於子嗣,陛下當以天下為重。」

他語聲不緊不慢,語氣轉為婉轉:「不過如今六宮尚未建制,內廷事宜由榮貴妃代為協理。若過早選妃納冊,恐怕宮中爭端增生波瀾。臣愚見,應先令禮部詳備典章、制度明確,再請榮貴妃擇期進言,庶幾循禮而行。」

此言既未否定選妃之議,又將話題緩緩推遠,似緩實拒,避實就虛,讓朝堂上一時無從再追。

祁承望眉心微蹙,沉聲回應:「依大宗伯之職,凡禮不合時宜者,不可拘泥舊章。如今陛下既已加冠,則六宮事宜應由陛下親裁。若處處推延,禮法如何正立,政體又如何昭明?」

殿中氣氛瞬間凝重,朝臣皆屏息凝神,默不作聲。

沈珩安低頭,他並非不懂其中的深意。只是深知「納妃」背後牽涉的不僅是後宮秩序,還有朝中權力的分配與流轉。

但他心中隱秘的私情,與朝政全然無關。

祁時然始終神色不變,面對叔父祁承望的質問,他不曾露出半分情緒波動。

他清楚王座上那雙眼藏了多少的依戀與渴慕,但不能因此動搖。

沈珩安是他安排在棋盤中心的帝王,一旦立后選妃,朝臣的目光會集中在這位女子所出身世與背後勢力,那會成為影響未來政局的關鍵一步。

因此,祁時然更需要謹慎安排,絕不可倉促決定此事。

片刻後,沈珩安緩緩開口:「太常卿所言朕記下了,朝政方新,時局未穩,朕自會深思。」

這句話既未正面應允,也未推拒,既留餘地,又釋出誠意。

祁時然知道沈珩安在看他,像是在尋求什麼允許似的目光,輕輕碰觸他的神色,像一縷春風輕拂雪痕,帶著既小心又執著的試探。

祁時然略偏了偏頭,動作極輕,避開了那視線。像是不經意的轉頭,又像極了刻意的抽身。

那是他能給的唯一回應。

疏離、理性、恰到好處的分寸。

沈珩安垂下眼,指腹緩緩摩挲過案上空白的詔書邊角。那裡尚未填上名字,亦未落款蓋印。

他總是習慣留一行給祁時然,不論是議政奏報,還是聖諭詔令。彷彿只有那個名字落下,這份詔書才算完整,這道旨意才有了份量。

可若立了后,便須名正言順地書其所出,言其所命,事事講究名分、禮制,字裡行間也要寫得端莊清晰,不能再容許他這樣私心妄為。

那行空白,他是為祁時然空著的。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誰能為誰空著一輩子。

這份無法言喻的心意,與他的身份、年齡、處境都格格不入。

他甚至不知祁時然是否會對某個人動私情。

但只要一日未談選妃,他便還能自欺欺人,繼續待在祁時然身邊,貪婪地珍藏與他的每一場對話、每一次注視。

只要某些女子的名字還沒落在聖旨上,他便還能妄想。

這點小小的、卑微的空白處,是他自我欺騙的最後倖存。



加冠禮過後數日,養心殿外傳來通報,榮貴妃求見。

她一襲淺絳色宮裙,行禮時溫婉從容,語氣亦帶著長輩對晚輩的關切:「陛下前些時日加冠,太常卿在殿上所言,也算盡忠職守。臣妾身為六宮之主,這些時日不斷收到宗親與勳貴家中遞來的名冊,皆盼能為陛下獻上賢淑良配。陛下可曾有意中人?」

沈珩安聞言,心中暗自一嘆。整座皇宮上下,似乎沒有人肯放過他。不論朝堂或內廷,人人都在逼他做那個合於禮制、合於大局的「明君」。

他面上卻依舊沉靜,聲線平穩:「貴妃有心,朕感念於懷。只是當下朝政多艱,邊防未定、糧倉吃緊,人事亦方才調整,朕實難他顧。」

榮貴妃垂目,沉默少頃後輕聲道:「陛下若是尚未有意,自可緩緩。只是後宮之事遲早要立,不可全由朝臣催逼。若由陛下親擇其人,再合乎禮部之議,宮中上下方能服氣,也免得旁人指摘內廷無序。」

語氣仍是溫和婉轉,卻不失分寸,分明是願做調和之人,不急不逼,也不偏袒。

沈珩安凝望著榮貴妃,忽覺她的進退有度、寬和穩重,竟比往昔的蘇太后更令他感到寬慰與體諒。

他輕聲道:「貴妃所言甚是,此事暫且擱下,待朝中事務稍定,朕自會再議。」

榮貴妃頷首:「臣妾明白,只是望陛下多加保重,切莫勞心過度,還望陛下早些歇息。」

沈珩安輕笑一聲,語氣溫婉:「朕會記得。」

榮貴妃退下時步履輕緩,臉上仍掛著恰到好處的關切之色,不多言、不深問,正如她一貫在宮中的處世之道——中立、穩重、知進退。

待她的身影漸遠,沈珩安才垂下頭,指尖輕輕摩挲著書案邊角。

他並非不明白榮貴妃的話外之意,只是那心中不可為人知的情感,如逆流而上的舟,愈藏愈深,卻愈難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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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從制度上來說,皇帝的詔書上若提及「奉誰之命」、「受誰之奏」,或頒布某政令時通常仍會有丞相或其他朝臣的名字,這和皇帝是否結婚、是否立后無直接關聯。 但我想傳達的是沈珩安內心的「情感排他性」。他潛意識裡認為,自己與祁時然之間本有種難以言說、近乎唯一的連結:祁時然是他認定最重要、最信任,也是最私密的對象。 而一旦他選妃、立后,那些他私心替祁時然留下身邊人的位置,不只是物理空間,還包括心理領域與象徵意義,都將被他人取代。 沈珩安表面看起來無欲無求,但他最想要也最渴望的,就只有一個人而已。這份偏執,我想應該與祁時然對權力掌控的欲望不相上下。 2025-6-28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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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6-29 00: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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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誘餌

御書房中,案上鋪滿了地圖與堆疊的密奏。

沈珩安坐在一側,目光凝在地圖上,數處紅線圈點之地,皆為近日發現大量田契偽造、民戶失產與歲收紀錄有異之處。

他與祁時然正在推敲一個計畫,如何設局誘導那些貪官放出藏糧,並順勢追查民間私藏糧倉的蹤跡。

「……此案牽連甚廣,既涉戶籍,又關地利與權貴官員,稍有不慎,便會驚動源頭。」祁時然淡聲說道,目光從地圖轉至沈珩安身上,「陛下仍執意親身涉險?」

「正因他們認定朕孤身無援,且毫無自保之力才會放膽出手。」沈珩安語氣不高,卻分毫不讓,「除此之外,無更快之法。」

他抬起頭,與祁時然四目相對,神情澄明堅定:「若不能一擊即中,只會讓他們越藏越深難再撼動。」

「所以——讓朕來做這個餌。」

祁時然指節緩緩敲擊案面,聲音壓得極低:「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沈珩安輕聲答道:「朕不想當一個旁觀者。」

他語氣平和,不見激烈,卻如頑石不轉。

他沒有說自己是為了誰才願意涉險,也沒有說,他怕的不是被刺,而是不能成為有資格與祁時然並肩的人。

祁時然垂眸不語,指間動作停下。

他似是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沉默地收攏案上的地圖與奏摺。轉身行至門邊,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難掩的妥協與壓抑:

「明日辰時,到演武場。」



鏘——

一道清脆的金屬交擊聲劃破場間靜默。

三月乍暖還寒,風中尚夾著未褪的凌冽。演武場旁,垂柳初吐嫩芽,枝影隨風微晃,斑駁地落在場上兩人的身影上。

沈珩安手持未開鋒的短劍,正與祁時然對練。

祁時然負手而立,身形穩若磐石。他並未傾盡全力,出劍亦不見狠意,卻逼得沈珩安步步後撤,氣息漸亂。

「攻擊時不要正面直上,」祁時然側身輕擋,聲音沉靜如常,「左方破綻太大,出手遲疑是大忌。」

沈珩安咬牙換了角度,試圖突圍,額上已沁出細汗。他將祁時然每一句指點牢記於心,身形繞場遊走,不斷變換步伐與進攻方向。

然而祁時然動如幽影,舉劍、格擋、反擊,每一招皆俐落準確,叫人無從著手。

雖然沈珩安希望以自身作餌,但若沒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也只是像隻在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

敵暗我明,祁時然不喜這般被動且未知的局面。他向來不賭未知的風險,若無十成把握,他絕不容許皇帝以身犯險。

無法否認地,他在意的從不是餌是否足夠誘人,而是沈珩安會不會在這場局中不幸命喪刺客之手。

於是半月以來,他常在養心殿旁的小演武場親授兵刃技巧與近身自保的法門。如何閃避、走位與找尋反擊的空隙,都是祁時然重點教導的項目。

鏘啷——

短劍脫手跌落,沈珩安掌心一陣發麻,立於原地喘息,汗水自額角滑落,濕透鬢髮。

「休息片刻。」祁時然將手中長劍置回兵架,動作從容,氣息絲毫未亂。

順福遞上濕帕與茶水,沈珩安接過,擦去面上汗水,啜了一口茶,方覺胸中氣息稍緩。

春風拂面,微寒而清醒,汗濕衣襟貼在背上,冰涼刺骨。

「接下來,換近身對抗。」祁時然抽出一柄匕首,目光凝在他身上。

「你手無寸鐵,試著躲避、奪刃,或反擊。」他聲音不重,卻透著一股冷冽的威壓,「此處的地形與器物,皆可為用。」

沈珩安深吸一口氣,站定身形,微微頷首。

下一瞬,祁時然已然逼近,匕首破風而至。

他的動作快狠,出手卻極為克制。沈珩安能感覺到那刀鋒並無殺意,招式也未使至極致,但仍讓他應接不暇,只得連番閃避。

他撿起場邊一面小盾勉力抵擋祁時然凌厲的攻勢,卻因盾面遮蔽視野,每一次格擋都需傾盡全力。祁時然動作靈活,匕首未停之際,膝腿也時而襲來。初時沈珩安屢屢被掃倒,膝上擦破皮肉,卻一聲不吭,爬起來便再戰。

「太慢了,敵人不會等你反應。」祁時然聲音依舊平淡。

沈珩安咬緊牙關,擦去臉上汗水,重新擺開架勢。他開始觀察祁時然的步伐與出手節奏,試著預判動向,甚至在對方攻勢稍緩時,側身繞至其側,抄起一柄小刀對峙。

這一回,他撐得更久。

兩人間攻守不斷,移形換位,金屬碰撞聲連綿不絕。終於,在一次力道略重的交擊後,小刀自他掌中飛脫,落入沙地,祁時然的匕首刀尖,驟然停在他頸側一寸之處。

沈珩安屏息未動。

祁時然收手,將匕首收入鞘中,語氣平靜:「今日先到此。」

沈珩安撐膝喘息,汗水濕透衣襟,順著頸背滑落。

祁時然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語氣緩慢:「陛下如今嘗過被追殺的滋味後,可有後悔?」

沈珩安聞言猛然直起身,額前髮絲濕潤,雙眸卻如三月寒風般清冽:「沒有。」

語氣堅定,毫無遲疑。

祁時然沉默片刻,目光輕掠過他蒼白的臉色與微紅的耳尖,神情莫辨。

「那便繼續練。」

他轉身離去,聲音隨風傳來,帶著三月春寒的冷意,與一聲淡淡難辨的輕歎——

「臣,期待陛下的表現。」

沈珩安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胸口劇烈起伏,掌心仍留著握刀時的微麻。

他抿唇,沒出聲叫住祁時然,只是低頭望著地上的沙塵與散落的兵器,眼神漸漸沉靜下來。

片刻後,他拾起沙中的小刀重新握緊,低頭望著自己汗濕泥染的雙手,眼神清冽如冰川之水,毫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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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7-11 14: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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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佈局

四月時節,春雨初歇,京中城牆上纏滿初綠的藤蔓,街頭巷尾柳絮輕飛,茶香與花香一同在風中流轉。

市井之中,街頭茶肆日日人聲鼎沸,百姓多於屋外納涼歇腳,閒話朝局、談及時事,倒也比冬春更添幾分興味。

沈珩安與祁時然召集工部、戶部、督察院、兵部等數部要員,緊鑼密鼓地擬定一份名為《重修田籍、核查全國糧倉》的草案。其目的昭然若揭——剷除地方權貴浮報虛糧的積弊,重整帝國稅賦的根基。

為了讓這項計畫順利推行,祁時然深知輿論先行的重要性。他命內閣中幾位可靠的心腹,將風聲巧妙地散播至京城各處的茶肆酒樓。

不出三日,便有傳言四起:陛下將重修全國田籍、徹查糧倉,而首批試點,選定京畿州西方的梁州三郡——錦陽、嘉陵、巴南。

消息如春風過境,迅速傳遍京中。

富貴門第間,表面風平浪靜,藏而不語的冷笑流轉於盞杯之間:「真當這位小皇帝懂治政?重修田籍?當年連先皇都深知其中利害,避之不及,他竟敢輕易下手,終究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罷了。」

與此同時,也有憂國憂民的士人於書齋中低聲議論:「若真能藉此清查各地田地浮報之弊,重定稅糧之制,此舉於國於民皆有裨益,實乃善政。」

街邊的老嫗與賣菜的小販,也在喧囂的市集裡交頭接耳:「聽說皇上這次要查那些大戶人家的糧倉……這些年糧價漲得厲害,要是真能壓一壓,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也能喘口氣了。」

當然,也有人對此表示懷疑,緊鎖眉頭地說道:「這得動用多少人力物力?朝廷豈不是在勞民傷財,浪費公帑,做些無謂之事?」

褒貶不一,議論紛紛,京城的輿論已如燎原的星火,在和煦的春風中迅速蔓延四起。一切正如祁時然所預料的那般,先造聲勢,方能為後續的實行鋪平道路。



遠在京城的喧囂之外,卓杞壇接到這份消息時,正與戴峻在他位於城郊的隱秘宅邸中密會。兩人相對而坐,面色皆是陰沉如水。

「梁州三郡?」卓杞壇捻鬚低語,聲音壓得極低,「那幾處向來是天高皇帝遠,地方官府大多敷衍了事,反而好做手腳……莫非這是朝廷暗中的試探?」

戴峻緊鎖眉頭,神色凝重:「真假難辨,梁州菅川的幾處糧倉,皆藏有我們的私貨,務必儘速轉移,以防萬一。」

卓杞壇眉頭緊蹙,語氣中帶著一絲憂慮:「這般巨量糧貨,轉運不易,何處可藏得穩妥?」

戴峻展開地圖,指著幾個位於北方邊境幾個地點,沉聲道:「北方的帳面上尚有部分空缺,可作掩飾。而且,恰巧可藉由我們安插的商隊將部分糧貨轉賣出境,還能借此大撈一筆。」

卓杞壇點了點頭:「那便照此辦,梁州刺史是我的人,我會派人通知他早作安排。」

這場突如其來的田籍重修風波,不僅讓他們提前預警了私倉可能被查抄的風險,更在無意間替他們開闢了另一條生財之道。

身為戶部尚書,只要巧妙地藉著參與草案起草之機,將那些原本就存在問題的田契以「待核新編」的名義混入其中,利用編修之便,重新編造號碼,暗中轉移登記,將那些見不得光的非法所得,巧妙地混入新制度之中。

如此一來,日後即便有人追查,也難以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真可謂是瞞天過海,一箭雙鵰。

然而,這兩人機關算盡,卻未曾料到,他們匆忙之間所派遣出的那些負責轉運糧食的車隊,早已悄無聲息地落入了祁時然精心布下的天羅地網之中。

與此同時,更早潛伏於各處的密探,正冒著淅淅瀝瀝的春雨,悄然潛入各地官署,尋索隱匿契據;而另一批探子,則如影隨形緊跟糧車,晝伏夜行,詳錄出入與路線轉換之細節,分毫不漏。

只待時機成熟,便將關鍵情報火速送往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直送祁時然案前,一擊致命,無所遁形。



日間乍暖還寒,黃昏時分雲霞層疊,春風挾著細雨餘味,拂過重重宮牆,亦拂過人心。

御花園中初綻的玉蘭將落未落,枝頭一抹淡白,在朦朧的暮色中,更顯得清雅脫俗。

宮中近日略顯躁動,戶部與工部日夜調度人手,來往奏章堆滿御案,傳奏的小黃門腳步飛快,宮中內侍們也皆謹言慎行,生怕驚擾了主子的心神。

沈珩安埋首於如山的奏章之中,日夜不停地批閱。燈光下,他的臉龐略顯疲憊,眼底也泛起了淡淡的青黑,但他仍強撐著精神,仔細地圈閱每一份奏報,緊握硃筆的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祁時然推門而入,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語氣不冷不熱:「再看下去,眼睛怕是要廢了。」

「……還差兩本。」沈珩安聲音微啞,卻透著幾分不服輸的執拗。他沒抬頭,只輕輕往椅背一靠,像是在自己與祁時然之間小心尋找一個不顯脆弱的姿態。

祁時然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這些不急於一時,你當真以為修田查倉,靠的是幾本折子?」

沈珩安一怔,才緩緩抬眼看他。

只見祁時然早已收斂方才的表情,眉目清冷,聲線如風過無痕:「消息已傳輿論已起,該行動的人也都動了。陛下只需穩住天子之位,別讓人看了笑話,便是對這場佈局最大的助力。」

語罷便轉身離去,背影筆挺步履如常,彷彿從不曾留意少年眼中微弱的光與黯。

沈珩安靜靜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良久未動。

他心知,在這場牽動朝野的田契弊案中,自己不過是棋局上最為顯眼的誘餌,須立於臺前,供人觀察甚至攻伐。

祁時然或許根本不需要他的任何謀略,只需要他的存在,便足以推動整個棋局的發展。

然而,他依舊在夜深人靜之時,緊握著手中的筆,如同握著一柄鋒利的戟,執著地在這場複雜的棋局中,留下屬於他的棋路。

哪怕再微不足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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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拼命加班,沒什麼時間寫文@@ 為了下階段的劇情結構完整,想要多留點存稿,所以更新時間會拉長一點。 下個階段提及的地名和人名也比較多,還會有一些軍事衝突什麼的,總之又是比較燒腦的環節,請等我我整理好文再發😅 2025-7-11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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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9-4 13: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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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皇帝出巡 上

朝鼓初響,金鑾殿上,文武百官已按品級依次肅立。

沈珩安即位以來,每於朝會準時上朝,今日亦無例外。但今日神色與往昔略異,眉宇沉靜,卻隱隱透出一股凌厲之氣。

待諸臣奏事完畢,沈珩安方緩緩啟唇,語調不高,卻字字鏗鏘有力:「修整田籍、核查糧倉一事,朕將親赴梁州三郡實地督察。」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神情各異。此前雖略有耳聞陛下有意整頓田籍,並選定梁州三郡作為試點。但卻沒有任何人料到,年輕的皇帝竟然會想要親自巡視那偏遠之地。

有許多官員紛紛出面勸阻皇帝的想法,當今天下,四方尚未完全平定,梁州三郡地勢偏遠山路崎嶇,且向來有盜賊出沒,治安堪憂。此行不僅有違常制,更潛藏著諸多危險,豈能輕易啟程?

祁時然立於百官之前,神情恬淡無波緩緩出列:「陛下天威所至,自非微臣敢阻。然地處偏遠,舟車費時道路艱難,況朝務正繁政局初定,陛下當以穩為先。微臣以為,應先擇京畿附近試行新制,待成效顯著再行推廣,如此方為穩妥。」

言語溫和,實則是藉著「以大局為重」的名義,委婉地勸告皇帝改變心意。

殿中絕大多數的官員聞言,都紛紛頷首表示贊同。以往朝堂之事,幾乎皆由祁丞相主導,陛下多半只是順水推舟,鮮少有提出異議的時候。今日這般當堂駁斥丞相之言,實屬罕見的異象。

沈珩安卻不見絲毫退意,目光掃過殿中群臣,聲音微沉而堅決:「朝中政務朕自會照理,然田籍為天下之本,民糧所繫於此。朕不去遠地親自監督,如何知新制推行為何?」

他忽地冷笑一聲:「若只在京畿施行,一應士族權貴皆盤踞於此,層層阻撓豈非看人臉色行事?最終恐怕也只是徒勞無功,淪為一紙空談!」

不少身居要職的京中大臣聞言,臉色都微微一變。

祁時然凝望御座,沉默片刻方低聲一歎:「陛下既心意已決,微臣不敢再言。但求慎選隨行人員,策劃周全,以防萬一。」

旁人聽來,祁時然似乎是順從皇帝的旨意,然而這不過是他以退為進的謀略。

果不其然,話音未落,朝堂上已有數名中下級官員出列跪拜,齊聲高呼:「臣等願隨陛下遠行,親身觀察民間疾苦,以效犬馬之勞!」

細觀其列,皆非祁時然門下,反多與其素無交情,或曾因政見相左而遭排斥。此時他們敏銳地察覺到機會就在眼前,便想藉此機會靠攏聖意,重新在朝局中確立自己的勢力與地位。

其中,更有一位年輕的御史高聲陳奏道:「陛下親自巡視地方,乃是體恤民情、彰顯聖德之舉,臣請命隨行,願為朝廷記錄沿途民情,以誌後世!」

祁時然負手而立,面色自若,唯獨眼底掠過一抹冷光。

沈珩安此舉在朝臣們眼中,或許會被視為皇帝想要打破丞相一手掌控的局面,意圖拉攏自己的親信,擺脫他的控制。然而這一切,卻恰恰與他心中的計畫不謀而合。

越是讓他人誤以為他與皇帝之間心生嫌隙、意見相左,便越能更好地掩蓋他暗中佈下的後手,使其能夠無聲無息地順利施行。

再者,此刻正躍躍欲試之人,正好可以藉此機會試探他們的忠奸,以及他們身上是否潛藏著其他的隱患。

於是,祁時然便「勉為其難」地應允道:「既如此,請容陛下慎選隨行諸員,務使行程周全,不誤國政。」

沈珩安神色自若,掃視滿殿百官,隨即開口點名。眾人只當他一意孤行,不肯聽取丞相勸諫,卻不知出行名單早於數日前便已篩選完成。

名單之上,不僅有祁時然的心腹、耳目,更有那些暗中需受監視之人,一個都沒有落下。甚至連戶部尚書戴峻,也被他列入了其中。

戴峻聽聞自己也在隨行之列,先是錯愕繼而喜形於色。他素來對權勢滔天的祁時然心存忌憚,今日見陛下竟在朝堂之上公然違逆丞相之意,不禁生出「時移世易」的快意,暗暗竊喜。

更何況,此次皇帝親巡梁州三郡,其中一個重要的目的便是清查田籍,若是能藉此機會掌控沿途的帳目,暗中調換一些關鍵的文書,或許便能利用其中的漏洞,將過往帳冊中諸多見不得光的隱弊巧妙地掩蓋過去。

心思急轉之下,他已然將這次的隨行視為一個千載難逢的轉機。

朝會散後,百官或憂或喜,各自懷揣著不同的心思退出了金鑾殿,沈珩安與祁時然則來到御書房商討出行事宜。

祁時然低聲道:「陛下此次遠行,路途遼遠險象叢生,恐怕對方早已在暗中設下重重圈套,以逸待勞。臣雖已增派近衛軍與暗衛加強護駕,順福也會隨侍左右,然陛下仍需時刻保持警惕,萬萬不可輕敵大意。」

沈珩安凝眸應對,聲音溫潤卻堅定:「正因如此,方可一網打盡。朕自知以身為餌,機不可失。」

語畢,他語調放緩,隱隱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丞相,還是祝朕一路順遂罷?」

祁時然的眸光微微一動,旋即又迅速收斂了所有情緒,他的語氣依舊是那般平淡,聽不出任何波瀾:「再仔細商議一下具體的細節,萬不可因為一時的疏忽,而誤了大局。」



早晨細雨初歇,御花園中梨花零落,春寒猶在。

三皇子沈澤珅特來辭行,探望即將遠行的沈珩安。二人對坐於御花園石亭之中,品茗賞景,閒話家常。

沈澤珅身形清瘦,言行舉止卻依舊溫文端雅,眼神溫和如昔。

「聽聞陛下此行將至梁州?」他含笑開口,語聲輕柔,不高不低,卻蘊藏細細關切。

沈珩安淡淡頷首,並未多言:「田籍新制與糧倉巡查一事,朕不得不親自一行。」

沈澤珅取出一本書,遞了過來,道:「這是一本舊遊記,記述西境諸郡的山川風物與民俗趣談。雖不敢盡信,但讀來頗為有趣。若旅途中覺得乏悶,也可隨手翻閱消遣一二。」

沈珩安接過書冊,指尖掠過封面那層淡黃,紙頁已稍顯磨舊,邊角微卷,顯是常年翻閱之物。他抬眼看向沈澤珅,語氣低緩:「皇兄看來甚是愛惜此書。」

「誠然。」沈澤珅笑而點頭,聲音稍緩,「臣此生恐難行至那般遠地,只能借書中只字片語,一窺異境之貌。曾想,若有人能替臣親歷一遭,便也足矣。」

沈珩安聞言,垂眸輕拂撫書封:「朕首次遠行,心中也難免忐忑。」

沈澤珅輕輕一笑,目光溫柔如風:「那便讓臣靜候陛下歸來之日,聽陛下娓娓道來,也算是一同走過那段路。」

他身上覆著一襲素色薄毯,目光望向庭前微濕石徑與石階,聲音輕柔低緩:「書中記載,梁州邊陲的山頂上有一湖,名曰『瑪那』,每逢月圓之夜,當地人皆著雪白衣裳,於湖畔設燈祭月。燈火萬點,倒映湖心,月色與水光交融,想必為世間少有的奇景。」

語畢,他側首望向沈珩安,神色間蘊著一抹難掩的嚮往:「若真有緣遇之,可千萬莫要錯過。」

沈珩安聽得出神,唇邊不自覺泛起一絲笑意:「朕還以為皇兄素來只好經史,未料竟熟知這些風土趣談……倒比朕更像個遠行之人。」

「或許正因無緣行遠,才格外憧憬這些異地風物之記。」沈澤珅淡然一笑,語氣平靜,眼中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沈珩安怔了一瞬,隨即輕聲道:「皇兄當珍重身體,朕必將一路所見風俗與異聞細細道與你聽。只恨朕不擅丹青,畫不出沿途山水之景,否則亦想繪圖以贈。」

「無妨。」沈澤珅輕搖其首,笑意和煦如春日微風,「陛下有這番心意,臣受寵若驚。」

片刻沉靜後,他神色微凝,語帶幾分憂慮:「梁州三郡素為邊防重地,多險多變,盜匪與異族時有侵擾。陛下萬不可輕涉險地,凡事以安危為重。」

沈珩安點頭應道,神色鄭重:「多謝皇兄叮囑,朕自會慎之。」

他眼中隱隱浮出一縷難言的不捨與感激。此行牽涉密事與祁時然有關,實難與皇兄明言。然沈澤珅不問緣由,卻仍設身處地替他考量,又將多年珍愛之書相贈,實叫他心頭一熱。

若皇兄身體康健,如今之他,或許正行走山河間,以雙足丈量萬里大地,親見這人間萬景千色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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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前天 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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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皇帝出巡 下

經過半個多月的籌備,以皇帝沈珩安為首的鑾駕終於在春末的尾聲,浩浩蕩蕩地自京城正陽門啟程,朝位於京畿州西側的梁州而去。

旌旗蔽日,著玄甲的衛士們如同移動的鋼鐵長城,將皇帝的鑾駕牢牢護衛在中央。鎏金雲龍紋飾的車輜,沉重地碾過鋪砌著青石的御道,揚起漫天細密的金色塵埃,在初升的陽光下閃爍生輝。

沈珩安倚著引枕,挑開半幅車簾朝後方望去。巍峨的宮牆在瀰漫的煙塵中,輪廓漸漸模糊,最終化為一抹黛影。

前來送行的文武百官與京城百姓,依舊如潮水般地簇擁在道路兩旁,黑壓壓地跪拜在地,高聲呼號。

人群最前方,身著一襲深色朝服的祁時然正躬身行著稽首大禮。儘管相隔百丈之遙,沈珩安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身上散發出的端肅氣度,沉穩而莊重。

車輪碾過粗糙的青石板,發出低沉有節奏的震動聲。沈珩安緩緩收回目光,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除了去年秋獵時曾短暫離宮前往京郊的獵場數日之外,這也是他此生首次遠行。

前方的未知旅途,宛如一幅尚未完全展開的畫卷,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在畫卷徹底鋪展開來之前,裡面的每一道墨跡都像是隱藏著未解之謎,既令人心生一絲忐忑不安,又帶來幾分難以抑制的激動與期待。

「陛下放寬心,一路所需,丞相皆已預先打點妥當。」

一旁的順福小心翼翼地將鎏金小爐中的炭火撥旺了幾分,隨後執起精緻的銀壺,為沈珩安斟上一杯清茶。氤氳的水霧緩緩升騰,將淡綠色的茶葉襯托得更加翠綠,一股清冽的茶香在寬敞的輿轎內靜靜流轉。

「陛下可要用些安神飲?」順福輕聲問道。

「順福,這一路還得仰賴你多費心了。」沈珩安點頭接過順福遞來的茶盞,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言語中透著幾分誠懇與感激。

「奴才不敢當。」順福垂首應道,將幾碟沈珩安平時常用的茶點從食盒中取出,整齊地擺放在茶几上,「護持陛下安康,是奴才與諸位大人們份內之事。」

龐大的車隊踏著整齊劃一的馬蹄聲,於官道上緩緩前行,踢踏之音如鼓,綿延不絕。

負責皇帝出行的鑾儀衛,一如既往地謹慎周密,行程安排絲毫不容紕漏。白日力求趕路,中午暫歇一個時辰,以供人馬喘息調整。及至日暮,亦不勞地方官府鳴鑼開道迎駕進城,僅選擇官道旁地勢開闊之處設營紮寨,設置簡易帳幕歇宿,絕不勞師動眾驚動當地百姓。待翌日天色微亮,便再度啟程上路。

最初幾日,沈珩安略感不適。長途跋涉之苦與車行顛簸之累,使他頭暈目眩、胃口欠佳,然自始至終未曾開口抱怨,更未因此耽擱半分行程。

幸得順福細心照料,飲食起居皆妥善調整,漸漸地也習慣馬車節奏,精神狀況日益恢復,神采亦見好轉。

沈珩安閉目小憩,靠在柔軟的靠枕上,感受著車窗外,微風輕輕拂動帷帳帶來的絲絲清涼。

他的思緒時不時地飄向身後遙遠的京城,飄向那個此刻或許還埋首於如山奏摺之中的祁時然身上。

那人也慣在深夜裡批閱文書,是否有人提醒他早點歇息,或是替他沏一壺解乏的茶飲?

才過了數日沈珩安已經十分想念祁時然的身影,然而此時此刻,祁時然也會想著自己嗎?

而遠在京城的祁時然並未因皇帝不在京城而稍歇。

他收到來自各地潛伏暗探傳來的消息,精心比對自從皇帝公開表明出行西部視察後的每一筆調撥運糧之數據,這些日子已看出不少眉目,但還有諸多疑點需多方查證。

祁時然指尖輕劃過地圖,目光沉凝。

梁州,不止是皇帝巡幸之地,也是這場權謀貪腐暗戰的競技場。

皇帝這個「餌」,在梁州究竟會引來什麼樣的結果呢?



一個月後,沈珩安的車隊終於抵達此行首個重地──梁州菅川縣。

梁州位於景朝西部,東接天子所在的京畿州,南鄰礦脈密佈、鑄造業興盛的越州,北望林木蓊鬱、林產豐饒的遼州。而其西界,則為崇山峻嶺與浩瀚荒漠所隔,邊境綿延,與諸多小國及異族部族接壤,雖時有衝突滋擾,然總體尚稱安定。

菅川縣地處梁州東部,地勢平坦、氣候溫潤,河流縱橫交錯,沃野千里,乃極佳耕地所在。此地歷來為景朝三大產糧重州之一,有「西倉」之譽,古時亦有「糧州」之名。其地富庶、商賈雲集,尤以菅川城最為繁華,街市熱鬧,素有「小京師」之稱,繁盛不讓京城。

皇帝車駕將臨之日,梁州刺史楊復民與知州羅哲宗早早率領屬官設壇迎駕,香案法鼓、彩幡蔽日,百官著朝服恭候於郊外,城中萬民亦夾道迎接,扶老攜幼,歡聲雷動。旌旗蔽野,鼓樂齊鳴,場面之盛,堪比元日朝賀,氣象萬千。

楊復民身著朝服,臉上堆滿敬謹又熱切的笑意。其側,亦有不少地方士紳與商賈代表,顯是提早得訊前來示好。

「陛下,菅川縣地方官員已於城外三里設壇迎駕。」順福撩開車簾,輕聲稟道。

沈珩安微頷首,整了整衣襬,在親衛扶持下下車。

年輕皇帝一身素色常服,未著過於華貴之飾,僅有一枚圓形刻有竹紋的雅緻青白玉懸在腰間,風姿自持氣質清朗。

楊復民恭敬叩首,高聲道:「微臣楊復民,率梁州文武官員迎接聖駕,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眾官吏齊齊伏地,聲勢浩大。

沈珩安目光平靜,朗聲道:「平身。」

楊復民與眾人感恩戴德地起身,楊復民又躬身道:「陛下長途勞頓,微臣已於城中備下行宮,請陛下移駕歇息。」

沈珩安微微頷首,一行人入城。

菅川城內果然如傳聞般繁華,街市熱鬧,百姓夾道歡迎,場面頗為喜慶。

「地方能有如此景象,楊刺史治理有方。」沈珩安隨口誇讚一句。

楊復民連忙俯身作揖:「微臣愧不敢當,皆賴朝廷洪恩,百姓有幸。」

行宮坐落於城北,乃梁州官府特地修葺擴建的一座園林,環境清幽頗具規模。

入夜後,沈珩安在順福陪侍下簡單用了晚膳。

行宮中戒備森嚴燈火寥落,宮人與親衛皆屏氣凝神地守在崗位,不敢有絲毫懈怠。

沈珩安沐浴後換上素淺中衣,正倚窗閱讀沈澤珅送給他的那本遊記。

順福輕步走入,低聲道:「陛下,知州羅哲宗遞了一封密信,請求夜間覲見,稱有要事稟報,事涉梁州政務清白,不敢延誤。」

沈珩安抬眼:「傳他進來。」

不多時,羅哲宗被引入書房。他神色凝重,躬身叩拜後抬首,眼中滿是慎重與警惕:「陛下恕罪,臣深夜擾駕實因情勢緊急,若不及時稟奏恐遺後患。」

沈珩安語氣沉穩:「何事如此重要?」

羅哲宗取出一封親筆文書,雙手奉上:「陛下,梁州刺史楊復民,表面忠勤,實則暗中貪墨糧資。上月以山洪賑災為名,聲稱需大量運糧至北面山區,行事卻極為可疑。臣暗查數日,發現夜間常有糧車悄然出城,其路線隱秘、數量龐大,白日僅有寥寥幾輛為掩人耳目。」

沈珩安接過密信,展開細看。紙上詳列調查所得:糧車的數量、行經路線、出城時辰,甚至連與之勾結的商號名錄皆一應俱全。

「所謂賑災之地,位於何處?」沈珩安抬眸,語氣冷然。

羅哲宗拱手答道:「臨近滄江的下三村。然臣派人查訪,發現當地並無山洪之災,村民安居如常,未見一粒官糧蹤跡。災民名冊與發放登記也多處造假,顯系有人虛報冒領,中飽私囊。」

沈珩安面色不動:「此事你查了多久?」

「將近一月。」羅哲宗答得斬釘截鐵,「臣周圍有不少楊刺史的眼線緊盯,實在不敢貿然行動,恐驚動刺史使其銷毀證據,便借陛下巡視之機冒死密奏。陛下若願驗證,可暗查糧倉帳冊,或遣心腹巡查出糧路線,定有所獲。」

沈珩安略一沉吟,問道:「你既敢揭此弊案,可曾為自身留後手?」

「臣將證據分為三份,分別交由信得過之人暗藏於不同處所。若臣有失,亦可將之遞送御史臺。」羅哲宗語氣堅定,顯已視死如歸。

沈珩安聞言,微微頷首,語氣略緩:「明日依原定行程辦事,勿露聲色,其餘之事,朕自會安排。」

羅哲宗伏地叩首:「臣,遵旨。」

目送他退下後,順福上前低聲道:「陛下,楊刺史在梁州多年深得朝中評議,一向名聲良好,從未傳出貪墨之事。如今羅知州孤身涉險揭他,恐怕內情並不簡單。」

沈珩安低聲道:「傳令,派人查探下三村實況。」

「喏。」

順福領命退下,夜風吹過帳簾,燈火搖曳不定,映出沈珩安深思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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