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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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域影咖啡館(完)[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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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5-11 14: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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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園遊會就是要玩!



  「親愛的同學,你們班在園遊會賣的東西,還真不是一般的奇怪。」辛勒特向正在看不思議之樹的書的宇西說道,後者正坐在小花花二十五號製的其中一張椅子上。

  社團活動時間,許若優因為要和其他人商量園遊會商品製作的相關事宜,理所當然地被留下來討論,而十二班打算在園遊會賣這東西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在校內傳得沸沸揚揚,聽說過陣子就能製作預購單,鬧騰到連辛勒特這不問校內事的老師都曉得。

  「虧我本來還想問同學你們要不要賣花的,有些小花花們想到外頭去見見世面,應該是個好機會。」

  「販售物已經確定了。」宇西淡定地回答,他才不想幫辛勒特賣花危害人間!會良心不安的啊!還有賣辛勒特交給他們的植物,肯定會比賣許若優的相關產品奇怪一百倍!

  「真可惜。」辛勒特以不帶半點遺憾的神態說道,「反正那天我再去同學你們的攤位玩好了,要好好招待我喔。」

  他又不曉得自己會被分配到什麼工作,也不一定會負責接待客人。宇西忖道,表面上仍是點了點頭,反正就算他是在後台幫忙按果汁機的,辛勒特肯定也會來騷擾他,做哪種工作都一樣。

  接著綠髮教師就不再在這話題上打轉,而是改叫學生喚出精靈,拿早先準備好的蓮霧誘拐西瓜、跟它培養感情。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宇西回想了下,或許是從二月時小花花二十五號的忌日,辛勒特拿蓮霧賄賂瓦特梅勒起吧──某精靈不知不覺間就跟攝影老師好上了,還和社團教室的植物們打成一片,就連現在也是瓦特梅勒一出來就滾到草叢裡找花花草草玩去了。

  宇西曾問過瓦特梅勒和那些植物都在做些什麼,得到的回答是「呵呵呵呵呵,對於崇拜本大爺高貴精靈身份的粉絲團,本大爺當然要好好對待,才不負它們對大爺我的期待」云云,敢情是那些植物難得見到成精的西瓜(雖說宇西也不太懂精靈什麼的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猜應該是這樣),所以把瓦特梅勒捧上天了吧……可是上學期在不思議節前「特訓」的時候,瓦特梅勒根本沒跟它們這麼要好呀?到底是哪個開關被打開了啊。

  辛勒特手中的蓮霧被吃完後,瓦特梅勒也滾呀滾地不見蹤影了,這顆西瓜明明就能飄到空中,和社團教室的花草混熟後卻老愛在地上打滾。

  宇西一點也不擔心瓦特梅勒的安危,從一個多學期的社團活動觀察下來,他早就知道即使辛勒特家的植物再怎麼兇殘,也不會跟同類自相殘殺,既然現在瓦特梅勒與它們混成一夥,大家看起來又都是植物,那當然沒有任何安全上的疑慮,反倒是宇西自己被心血來潮的雜草們絆倒的機率還高點。

  話又說回來,宇西知道瓦特梅勒是不懂植物的「語言」的,只能說一顆西瓜用「比手畫腳」交到了這麼多朋友,實在是不可思議。

  「對了,同學你快看完那本書了吧?」

  坐到另一張椅子上的辛勒特說道,宇西直接把書本翻到自己正在讀的那一頁,遞交給對方,辛勒特唸了句「照這個進度,大概在園遊會前後能讀完吧」就還給宇西。

  「……如果不是就好了……」

  宇西接過書本,同時聽見一聲細若蚊蠅的碎語,沒聽清楚辛勒特在說些什麼的他望向自家師長,綠髮青年擺了擺手,說道:

  「沒什麼啦,只是它的結局很糟糕就是了,同學你看完搞不好會心靈受創喔,要不要現在棄坑?」

  「那樣瓦特梅勒會氣死。」宇西應道,而且他好不容易都快讀完了,現在才棄追豈不是太不划算了嗎?至於結局,宇西認為閱讀量不算低的自己早就不會被任何結局嚇到了──但話說回來,這本書的終章不是眾所皆知的嗎?

  不思議之樹從眾人眼前消失,裂成十五片散在這個世界上。

   ×

  「連妳也不肯幫我啊。」

  寢室的微弱燈光透過漆黑窗簾溢至戶外,即使它的亮度十分低微,於一片漆黑的夜行者王宮之中仍是醒目異常。身為吸血鬼王子指導者的美麗女子坐在紅沙發上,坐在她對面的則是鳳凰族前將軍,也是她現今唯一的親人。

  「這種事情我沒辦法。」蘇菲亞拎起位於兩張沙發間茶几上的瓷杯,「但是我也不想阻止你,只是……唉。」她將沒道出的話語連同飲料一塊兒吞進肚裡,放下杯子,默不作聲。

  伊寧嘻嘻笑了起來,「沒關係,畢竟是妳朋友嘛,我不會勉強妳的。」

  蘇菲亞緘默,幾分鐘後茶壺淨空,她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麼,伊寧又道:

  「妳哥哥又要做任性的事了呢,不管成不成都會害妳傷心透頂喲,但我是不會道歉的。」

  面對男孩的笑臉,女子無奈地輕嘆一聲:「你們這些任性鬼,我早就習慣啦。」

   ×

  「歡迎光臨──!」

  才剛踏上通往教學大樓二樓的最後一級階梯,少年少女們的聲音便十分有朝氣地大聲響起,隨後將掛在樓梯口的門簾拉開,露出裡頭黏滿粉紅色氣球的佈置,穿著執事服的同學向來訪的客人收購門票,接著,本地的主角──身穿一襲彷彿演舞台劇才會用上的王子裝束、頭戴王冠的美少年──英姿颯爽地從另一端走來。

  「上午好,美麗的小姐。」美少年漾起完美的笑容,牽起女客人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後者滿臉通紅,簡直像一戳下去就會滴出番茄汁來,「歡迎來到二年十二班特設的主題館,您將有十五分鐘的參觀時間,這段期間,會由我來替您服務。」

  爾後,美少年便牽著客人往走廊另一頭走去,這條封閉的走廊內全是以美少年──即十二班班草大人、風紀組大隊長、令全校女孩為之瘋狂的校草.許若優──為造型,所設計的各式產品,從實用的馬克杯、化妝鏡、眼鏡布;裝飾用的徽章、鑰匙圈、手機吊飾;餓了能吃下肚的精緻蛋糕、餅乾……等等,應有盡有,任君挑選!

  從後門進入可自行參觀及選購商品,無需排隊,但唯有從前門光臨,才能享受「王子殿下」一對一的服務,故此,前門的隊伍在園遊會剛開始後,一直是大排長龍、絡繹不絕,連十二班的部份女同學在換班時間都忍不住去排隊,畢竟,雖然校草是她們班的,但可不是天天都能在這種場合約會啊!還是打扮得比平常帥氣十倍的王子裝扮!

  站在門口收票的服務生,就這樣撐著久站痠痛的身體看了上述情形好幾次,一面在心中感嘆女人真是種可怕的生物。宇西望了望從開場至今都看不見尾巴的隊伍,默默倒數輪班時間,站這麼久他腳都快痛死了,臉也笑到快僵掉。

  若非他們班有家長在開服飾店、還有家長是做糕點店的、更不缺將來想念室內設計系的同學,要什麼設備就有什麼,否則這種規模,以高中生來說怎麼可能玩得來。

  原本許若優對女孩子得跟她買約會時段極為不滿,但班上的女同學們紛紛勸說,重要的不是約會,而是在「那個時間、那個場地、那個裝扮一起約會,簡單說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就像去餐廳約會付點錢是理所當然的,她們用十二班搭建的場地跟校草大人約會,總該給點場地費吧?才令許若優乖乖點頭。

  「我還以為外面排了這麼長的隊伍,裡面肯定有什麼驚人的商品,結果新服務生你們班居然是活脫脫的粉絲俱樂部。」

  「你們賣的三明治很好吃喔,宇西哥哥。」

  熟悉的少年與男孩嗓音自身後傳來,宇西一愣,回頭就見衛命暝和希諾竟站在自己身後。

  「為什麼你們會在……」

  「因為之前宇西哥哥說過今天是園遊會嘛,好像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所以我就找沒名字先生一起來了!」抱著熊布偶的希諾說道,他嘴裡還嚼著在十二班買的「王子三明治」,排在門口的少女們一個個對著男孩直呼可愛。「奧斯也有來喔!」

  「咦?」

  宇西一呆,一時間意外地連自己正在站崗都顧不上,直接轉過身尋找貓耳青年的身影。只見奧斯華德穿著不合時宜的灰色連帽外套、帽子罩著頭站在後門附近,身旁則是身穿更不合時宜的黑色大衣的辛勒特。真不曉得他們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這裡?

  學校的走廊上可是沒有冷氣的,這兩位無疑都被周遭的學生當作怪人看待,辛勒特是廣設科學生們早已習慣的攝影老師、學生們對他終年不變的穿著可說是司空見慣,但奧斯華德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假使他只跟辛勒特接觸,八成會被眾學生當作老師的朋友或「怪人二人組」,但偏偏許若優在招待完上一個客人之後,直接和奧斯華德打了招呼!而且還是一副若不是時間不允許、肯定會聊很久的模樣!

  好看且中性的長相、及腰的長髮,加上喉結被高領外套遮住,以及許若優對女生永遠比對男生好的傳言,都讓眾人一時分辨不出其性別,在場的女同學們也開始胡思亂想,宇西甚至瞥見人群裡有些疑似腦補過度的人開始抽泣起來……店長跟若優才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若優她不過是因為想知道異世界的任何事、才會和店長跟老師打招呼的!

  宇西幾乎是反射性地想往奧斯華德所在的方向走去,但眼角瞄到門口的隊伍時,他也只得壓下心中莫名冒出的氣悶感,將視線轉回原本接客的位置上,再露出許若優千交代萬交代絕對不可以失禮的制式笑容,收下一疊園遊券。

  雖然宇西不常笑也絕不是當公關的料,不過,完美模仿別人的神情對記憶力超好的他來說完全不是問題,現下他的微笑弧度與神態就與許若優無二致,沒有一絲裝出來的異樣。許若優也是知道這點──早在小學一年級的美術課大家一起演話劇時,她就曉得只要宇西願意的話絕對是個超好的演員了──才會推他來做這種工作,畢竟,對女同學們當然要保持有禮的笑臉嘛!

  「同學你笑起來明明滿好看的啊,平常幹嘛都不笑。」

  辛勒特搭上宇西的肩,後者實在沒什麼心情搭理,直到奧斯華德無視一堆想問他跟校草是什麼關係的十二班工作人員、走到店員身側將攝影老師的手給拍掉,宇西才轉移視角望向他們。後頭的希諾跟衛命暝早就自己玩去了,許若優也在宇西收下園遊券的同時開始招呼下一位客人。

  「這樣吧,」辛勒特掏出教師用的園遊券,對宇西說道:「我把這些給同學你,笑一個來我看看。」

  「……呃……」

  聽起來是個替班上增加收入的好機會,可宇西實在不是那種有班級榮譽感的人、自不會想為了他們班去賣臉,再說,他的臉有什麼好賣的啊?總覺得這種事好像哪裡怪怪的,答應了也沒損失、但真這麼做又很奇怪!

  他下意識地看向奧斯華德,後者不負他所望地瞪了辛勒特一眼:「不要煩我的店員。」

  「現在在學校裡,他是學生身份、而且是我的學生。」辛勒特拿園遊券的手未放下,理直氣壯地回答,「再說這是合法交易,我只是叫同學笑給我看而已,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所以說老師你不覺得這種交易很奇怪嗎!而且一點也不划算呀!宇西忖道,他自認自己的長相沒什麼吸引人的,他又不是許若優,哪有可以用笑容換錢的本事,其實辛勒特是想要瓦特梅勒笑一笑才對吧?

  乾脆先轉移話題好了,反正還有十幾分鐘才要招待下一位客人,宇西這麼想著,便開口詢問:「老師你怎麼會跟店長在一起?」

  甫聽見問句,辛勒特立刻換上不悅的語調:「我們只是剛好在同一個時間來找同學你而已,才不是一起過來的,我哪知道這傢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而後少年將目光瞟向自家店長,後者平靜地道:「今天有空,但是你不在店裡。」

  宇西愣了一下,接著回想起半個月前自己和奧斯華德的對話……此時中午換班的同學前來找人,宇西把西裝外套脫下交還後,就算完成換班動作了。

  希諾說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宇西跟許若優說一聲後,便跟著這一行人離開二樓。



  艷陽高照的操場跑道旁,設有各式各樣的攤位,路上也不乏學生的叫賣聲,甚至還有人特地做了與自己班級主題相符的特殊打扮以招攬客人。平時嚴格管制外人進入的校園,在今天也出現了許多校外人士,還有人攜家帶眷來支持自家兒子女兒的攤位。

  他們這一行人走出來,從頭到尾,奧斯華德都在負責幫一手拿了好幾隻熱狗、香腸、棉花糖、冰棒、烤魷魚的希諾結帳(園遊會也是能收現金的),衛命暝則是到處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攤位、能激發他在工作上的靈感,辛勒特則跟在宇西身旁、正確來說幾乎是整個人賴上去了。

  「同學你什麼時候要回去顧攤?」

  「我負責的時段結束了,可以等快放學再回去。」宇西照實回答,試圖脫離辛勒特可以箝制的範圍、往奧斯華德靠近,但某植物狂總是有辦法在下一秒就黏上來。總覺得辛勒特今天比平常還要黏人,是錯覺嗎?

  「你想逛園遊會嗎?親愛的同學。」

  「想。」宇西完全沒有考慮地回答,要是他說不想,那辛勒特肯定會說出「那就和我回家一起照顧小花花小草草小樹樹它們吧,絕對比在這種人擠人的地方好玩得多喔」的台詞,他可不能讓攝影老師稱心如意。

  果然,就聽辛勒特嗤了聲,而他剛要開啟下一個話題,宇西就忽然從辛勒特懷裡被人拉走。

  「不要煩他。」奧斯華德大概是察覺到店員想往自己靠攏因而出手,此舉立刻引發辛勒特的強烈不滿:

  「不是跟你說了嗎?薩拉克,你才是別碰我的學生!」

  辛勒特一把抓住宇西的左手臂,奧斯華德則是死按著宇西的右肩不放,被夾在中間的宇西有點擔憂地想著若這兩人在操場打起來、會不會影響到讓園遊會無法進行的地步,若真如此,許若優肯定會跟他沒完!

  左手一串糖葫蘆、右手一支霜淇淋、嘴裡還叼著紅豆餅的希諾望著僵持不下的兩人,似乎在盤算著若奧斯華德一動手就衝上去幫忙,正在舔棒棒糖的衛命暝則是幸災樂禍地提議道:

  「這裡不是有個水球攤嗎?你們乾脆用打水球仗決勝負,誰贏誰就帶走新服務生好啦。」

  「很好,」離得較近的辛勒特立刻就將一疊園遊券塞進水球攤負責收銀的同學手裡、抓了兩顆水球往奧斯華德丟去,「我早就看你這傢伙不爽很久了!」

  從不同軌道飛來的兩顆水球當然沒有直接砸上奧斯華德,貓耳青年輕鬆地閃過朝著頭頂砸來的水球、它在地上爆開水花四濺後,才會意到其中一顆水球的目標並不是自己──

  你們玩水球就玩水球,為什麼要打到別人身上來啦!反應本就慢的宇西被砸個正著,白色的制服襯衫瞬間濕透,雖說大太陽的並不覺得冷,但他可不想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成為一隻落湯雞。

  「哎呀、親愛的同學,真是不好意思,」辛勒特半點歉意也沒有地笑道,「居然不小心砸到你了,為了賠罪,我只好和你以身相許囉,把可愛的小瓦勒當作嫁妝帶過來吧!」

  什麼跟什麼啦!老師你想要瓦特梅勒的話就去找本人啊!宇西一邊把水從眼前抹去一邊想,就算把他扔到海裡,他也不會和一個滿腦子植物的男人結婚好嗎!

  「給我滾開!」在店員被砸中後,奧斯華德立刻抄了水球往辛勒特擲去!兩人你一來我一往之下,水球因強大的力道爆開的水花總是濺得很高,他們身上的衣物也濕了不少。

  囫圇吞掉一堆食物的希諾得出水球仗看來並不危險、而且好像很好玩的結論後,也拿了顆水球冷不防地朝衛命暝丟去,兩人立刻開啟另一場小戰局。

  負責水球攤的同學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宇西默默地退離戰場,把身上所有的園遊券塞到這位受了不少驚嚇的同學手裡,順便藉此躲上一陣子。


  可怕的水球大戰結束後,以水球攤為圓心的半徑兩公尺內,佈滿了一灘灘水窪和大量氣球碎片,奧斯華德、辛勒特、衛命暝當然也把水球的錢給付清了。

  此時已鄰近園遊會結束的時間,宇西和自家店長與老師道別,回去班上幫忙收拾了。

  而宇西一走,辛勒特自是不會再和奧斯華德等人混在一塊兒,奧斯華德也沒有待在這所學校的理由、領著希諾回到域影咖啡館。

  園遊會在下午三點半結束,衣服已經被太陽曬乾的宇西跟著班上少數被分配到善後工作的同學一同整理場地,許若優此時被女同學們迎回教室大肆慶祝、抽不開身也沒辦法幫忙。長長的走廊內,宇西負責清掃的剛好是尾端的樓梯口,與其他正在拆場景佈置的人差了段距離。

  進行打掃工作的大部分是男同學,不少人正踩著氣球玩,砰砰砰的噪音在這兒響個不停,不想加入這種活動的宇西也只得離他們遠些,而就在他拆下樓梯口的其中一顆氣球時,「砰!」地一聲,它就莫名其妙地自爆了!

  被嚇了一跳的宇西呆愣半晌,才注意到似乎是有什麼尖銳物將氣球刺破,仔細一看,一條長著尖刺的細細藤蔓攀在天花板上,根部一路向門外延伸。

  宇西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不是普通的植物,他們班也沒有擺設任何花草盆栽來做裝飾,這東西肯定是自己跑來的──而它的主人是誰,答案再明顯不過。

  當學生的只得納悶地想著攝影老師把這條藤蔓放在這裡是做什麼?他想離它遠點,它就尾隨在後跟上來;他愈是無視它,它就愈要在他眼前晃;他打算把架上的樣品收起來,它就故意拿走……

  宇西盯著被藤蔓捲住的那口杯子,這可是僅剩的唯一一只,班上早就有女同學高價預定了,要是摔碎或弄丟,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無奈之餘,宇西朝後望了望踩氣球踩得正歡的同學們、確信完全沒人在注意自己這邊後,走到角落從書包裡翻出基於習慣而放在裡頭的域影咖啡館制服,把瓦特梅勒叫出來抱在手上。

  「能幫我把杯子拿回來嗎?」

  西瓜悄悄地飛到半空中,往藤蔓湊近,藤蔓不閃也不躲,而在兩者即將碰在一起時,西瓜和藤蔓居然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門外去!

  搞什麼?!愣在原地的宇西看得很清楚,是瓦特梅勒先動、藤蔓才跟著抽走的,是叫你把東西拿回來、不是要你把它引開呀!

  忽然間,宇西猛地想到,以辛勒特的個性,要用藤蔓嚇他也會先做預告,像是聖誕節的禮物盒、或帶著他到社團教室裡認識各種植物那樣,放條藤蔓來突襲他,老師本人又不在現場,實在是……不太像那個人會做的事,要整人的話,也得知道被整的對象會有什麼反應才有意思嘛?

  說不定這條藤蔓其實是瓦特梅勒的朋友,只不過是來找它玩的?

  無論如何,杯子都是得拿回來的,宇西和班上的同學說了有急事後,也顧不得他們的反應就拎起書包硬著頭皮追上去。


  宇西想也沒想地就去到了社團教室,門已經被打開了,他猜是瓦特梅勒夥同那條藤蔓一起開的,若是要逃要躲,大可把門關起來讓他無法進入,現在這門戶大開的模樣,簡直就像在引誘他進去似的。

  很快地,宇西就在離小花花二十五號不遠處的草叢中發現圓滾滾的綠色身影、連忙湊了過去,而他才靠到附近,瓦特梅勒又往前移動,讓他只得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進──是想帶他去什麼地方嗎?既然如此,直接告訴他不就好了。

  辛勒特家的花草樹木位置總是不固定,只是宇西待久了,大致上也摸透這些植物雖會四處跑動,但每個種類大都有自己喜愛的活動區域,多少也能判斷目前現在身在何處。

  然而,瓦特梅勒的行走路線卻越來越偏僻,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失去方向感。宇西隱隱感到不妙,可停下來喚了幾聲後,瓦特梅勒仍是像沒聽見似地依然故我,害宇西只能邊在心底抱怨邊跟進。

  方才那條與精靈一同行動的藤蔓不曉得跑哪兒去了,這讓少年更加肯定,搶走杯子不過是西瓜計劃好的手段。瓦特梅勒和社團裡的植物們關係不錯,它們願意幫把手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走了一段路後,瓦特梅勒停了下來,宇西察覺到此處的景象似曾相識,從植物的種類判斷,似乎是……唰!在走到精靈附近時,瓦特梅勒無聲無息地伸出藤鞭,朝他的腰部一捆就加速往前衝、根本沒反應過來的宇西差點摔倒!

  到底要帶他去哪裡啦!不會真的是第一次社團活動時那個地方吧!宇西在心底忖道,用手臂遮擋一路上擦過臉龐的枝葉,幾分鐘後,前方的花草樹木消失、足下變得傾斜──果然是那座底下有瀑布的懸崖!

  宇西試著停下,但身體的掌控權根本不在他身上,瓦特梅勒往前一躍,宇西便被迫如當初一般從滑溜溜的草叢上滑到崖底,而這回,在接近懸崖斷面時沒有任何障礙,瓦特梅勒奮力往前跳、重力加速度往前爆衝了好一段距離,被他綁著的宇西也跟著飛出去,不消幾秒,嘩啦啦的水聲便於耳畔響起,他們已摔到盛著水流的其中一座平台上。

  「你到底要做什……唔!」從那種高度跌落,宇西只感到自己渾身都痛得要命,書包在一陣混亂中也掀了開來,而他的話都還沒說完,瓦特梅勒又砸到他頭上、害他才剛坐起身又倒進水裡。

  而這一沉,宇西才注意到,背後的平台似乎不若他們掉落時堅硬,反倒像是陷入泥地般慢慢溶解,本來高度只到他小腿的水面上升、亦或是他落下。

  近乎溺水的宇西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這水的觸感他一摸就曉得是記憶之水,從水面下模模糊糊地往上望,只見瓦特梅勒的球體散發綠光,隨後,他便失去意識。

  若從遠處窺視,他們此刻的狀態,就像一粒巨大的水珠從空中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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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5-18 15:3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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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很久很久以前……



  在這世界上的精靈,大致上可分為兩大類──一為先天自然形成、二為後天各種生物修練而成。

  第一種的情況較為簡單,精靈的樣貌呈發光球體,全身上下僅有單一的魔法屬性,身上的顏色就代表了它們的屬性,這種精靈通常沒有性別,且壽命之長是以世紀為單位計算,通常生存在常人難以到達、也不會涉足的地帶,諸如火山口或者海底深淵,唯一能讓它們主動親近並聽令的種族是克斯門斯族。

  第二種的情況,即是動植物修練成「精」,可能是動物也可能是植物,當然不排除人形物種的可能性,只是通常不會有人想幹這種事,畢竟以動植物為多數的原因,即是牠(它)們行動沒有其餘生物那麼便利、也沒有能組織正常人聽得懂的語言的能力,可以接觸的事物也有限。另外,也有以龐大魔力製作的藝術品成為精靈的例子。

  而在成為精靈之後,不但可擁有強大的力量、也能獲得漫長的壽命,所以嘗試走上這條路的生物也有一定的數量,但完全成功的數目就不多了。

  如同一般的修真小說所寫,修練成精的過程總是困難重重、且十分漫長,而最後一個環節,更是稍微不慎便會出錯──在這個步驟,它們將變成自己選定的外型,稍有差池即會一失足成千古恨。

  修練到最後的結果並非自己所願的生物,這種精靈也是存在的。



  一隻貓臥在圖書館的門邊。

  牠的外貌是隻看來十分可愛、身材纖細勻稱的成年虎斑貓,然而牠的毛色卻是不尋常的綠底黑紋,但在魔法世界中,這並不算什麼大事,就連在地表世界裡,人們也只會疑惑是誰把這隻貓染成這種顏色。

  那雙貓眼是極其少見的深紅色,正常的貓即使是白子,瞳眸也不會是絳色,牠黑色的瞳孔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成了一直線。

  此刻綠貓躺臥在門邊,懶洋洋地甩動尾巴,一邊等著從圖書館出入的人將門開啟──這扇門通往世界圖書館,傳說中,圖書館是消失的不思議之樹根部所建,也因此飽含著充沛的魔力。什麼神啊樹啊的傳說綠貓是不信,但牠曉得,至少這兒殘留的魔力極強肯定是真的,否則怎麼會讓無數想修成精靈的生物,都滯留在圖書館附近呢?無需仙丹妙藥,只要在裡頭找個地方終日苦練,早晚也是名精靈。

  是的,牠是隻打算修練成精的貓,已經存在這世上百餘年了。

  或許是在世界圖書館旁邊待得久了,牠連毛色都從原本的普通虎斑變成現在的綠虎斑,綠貓認為這是好現象,牠心知是自己的魔法有了進步,才能讓身體顏色朝牠擅長的屬性改變,甚至飲食習慣都從貓咪吃魚吃雞轉化為不知道什麼生物的嗜吃蓮霧。

  這座城市的人似乎不大愛看書,牠已經等了半天,都沒見半個人進圖書館裡去。世界圖書館裡頭有好幾道通往不同空間的出入口,一如當初不思議之樹能連往所有空間那般,這座全世界最大的圖書館也幾乎能通達任何國家,但若是沒特殊權力的一般人,是無權將此地當作轉運站使用的,按理來說從哪裡來就只准從哪裡回。但是,一隻貓隨便溜達根本沒人管得著,於是綠貓就這樣靠著圖書館「環遊世界」,這次不曉得是跑到哪個鬼地方了,連個路過圖書館門口的人都沒有。

  等得倦了,綠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早先降雨在地上留下的積水處,舔毛梳理自己一番。

  喵,不愧是本大爺,永遠都這麼帥氣。牠看著水裡的倒影極其自戀地想著,像本大爺這麼英明神武帥氣逼貓魅力無貓能敵貓見貓愛的絕世帥貓,最後肯定能修成舉世無雙的超級大月亮!

  沒錯,綠貓一輩子的夢想,就是成為一顆月亮。

  總有什麼蜥蜴修練成精變成龍、老鼠變成人、甚或鳳梨變鳳凰的精靈,但是太陽?月亮?星星?誰肖想過沒有!從來沒有任何物種幹過這種事,綠貓得意洋洋地想,前無古貓後無來者,一定酷斃了!

  然而,牠完全忽略了,或者說牠根本不知道──月亮哪算得上物種呀?修練得成才有鬼。

  咔──在綠貓只顧著水中的自己時,不知不覺間,已經有名提著袋子的少年推開圖書館大門,牠才回過神來、連忙溜進門縫中。



  世界圖書館裡頭的溫度永遠是四季皆宜,既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無論從哪個地區來的人們都會覺得這是個舒適的場所,動物也一樣。

  綠貓俐落地跳上書架,牠看了看掛在牆壁最上方的大鐘,上頭顯示著一點二十分。

  牠在書櫃最上層遊走,每一步都準確而敏捷地踏在塞滿書後架子剩下的小空間上,紅眼居高臨下俯視地面,牠打算一如往常地找個人群聚集的地方,孰料今天圖書館內居然空無一人,牠左看看、右看看,在各個出入口與閱覽室之間的架子上跳躍,從圖書區跳到報章區,又從報章區跳到小說區,即使世界圖書館的空間廣闊,再怎麼說也該讓牠撞到個人才對,偏偏一路走來,牠看見的兩足行走生物從頭到尾只有那名少年……貓兒抖了抖鬍鬚,只得回到剛開始進入的地方,找找那名少年在哪裡。

  不費吹灰之力地,綠貓剛好看見少年走進了工作人員專用的櫃檯內。

  這傢伙是圖書管理員?趴在歷史資料庫上的綠貓壓低身體,在遠處靜靜觀察,不會吧?今天是什麼日子?圖書館維護日嗎還是啥休假日的?只有一個管理員在這?

  看來今天只能找這傢伙了,牠趴在書櫃上腹誹著。

  綠貓有個能窺視他人記憶的魔法能力,很可能就是傳說中能使用「記憶之水」的力量,這是非常稀有的,打從一開始接觸魔法的使用,綠貓就察覺到自己對於這種東西特別擅長,於是,不知從何時起,牠就直接拿讀取活人記憶這檔事來練習魔法了,就當作是每天進行修練成精的魔法之前的小小暖身,反正牠有著保證讓人無法察覺的自信心。再說,這裡是圖書館嘛,真覺得苗頭不對再拋棄眼前的對象找下一個目標物就是。

  縱使每次都只能瞥見短暫的記憶片段,對牠而言仍是挺有趣的事。

  綠貓在書櫃間找了個確定不會被發現的角落後,直挺挺地坐起身子,閉上紅色貓眼,在腦中勾勒出圖書館此刻的模樣,試著感知不遠處少年的意識……下一秒,牠的雙眼猛地睜了開來!

  「不好意思,請不要在圖書館做奇怪的事喔。」

  少年抬起頭來,對瞬間變得警戒的貓兒說道,兩者的視線對上,綠貓反射性地轉身就跑。

  今天也太衰了吧!中午都過了才進得來圖書館不說,連碰都還沒碰到對方竟然就被發現了!綠貓無聲無息地往出口跑去,明明昨天牠才在一名廚師的記憶中看遍各種山珍海味、反覆偷窺好幾次、看得自己都流口水了也沒被當事者抓到。

  有一扇門看來沒關好,露出了點門縫,綠貓立刻就擠了出去。

   ×

  綠色的平台消失,濃稠的記憶之水從空中迅速墜落,它並非是零散的水花狀,而像一顆龐大的水球,中間包裹著陷入昏迷的少年,與他相隨的精靈早已回到背心裡。

  幾秒過後,水球就像大露珠似地安放在崖底的草地上。

  懸崖底部是一大片迷霧繚繞的草坪,周遭的景象全被深濃的白霧包裹,稀哩嘩啦的水聲從此處聽來亦顯得飄渺遙遠,濃霧中,能讓人勉強辨識的唯有不遠處的巨型樹幹,只看一眼竟無法將樹的全貌統統納入眼簾。

  一道傳送陣閃現,身穿紅白相間西裝的金髮男子自裡頭走了出來。

  這麼顯眼的水珠落在形同自家後院的所在,瑞比特想裝作沒看到都難,他「嘖」了聲,朝意識仍未清醒的宇西走去,想先確認一下這誤闖私人土地的小子是掛了或者還活著,雖說照慣例,以這一類型的傢伙被記憶之水「厚愛」的程度,肯定平安無事。

  而他才一湊近,上頭立刻有人衝了下來,滿臉防備地擋在他們兩人之間。

  「死兔子,你想幹嘛?」

  辛勒特警戒地說道,他才剛到家沒多久,就察覺到有人在裡頭不知鬧騰些什麼,問了一下親愛的植物們,馬上就得知是自己的學生、而且正往「那個地方」前進,辛勒特立即意識到不妙,而當他趕來的時候,就已經是現在這副情景了。

  「搞不清楚狀況的小鬼,你的寶貝學生會昏在這裡還不都是跟在他旁邊那精靈搞的,關我什麼事。」認為對方肯定是因先入為主的偏見誤會自己,瑞比特有些惱怒地辯解,「你當我喜歡隨便讓人睡在我家院子裡?」

  在瑞比特開口的同時,辛勒特也揮了揮手驅使裹在宇西附近的記憶之水散去、並接住從水裡掉落但一點也沒有濕透的少年,與對方交談的語氣仍是半點也好不起來:「要是同學有什麼閃失,我跟你這隻兔子沒完。」

  語畢,綠髮青年便依原路離去。

   ×

  綠貓溜出門外後,走到稍遠的地方才坐下來,老大不高興地甩著尾巴。

  該死的,第一次被逮個正著太緊張了,其實牠根本沒必要逃走嘛!反正牠就待在那裡,貓又不會說人話,那小鬼能耐牠何?綠貓在圖書館前的草坪來回踱步,考慮著要不要重新鑽回去,可想到對方是圖書管理員,真不高興了貼上「禁止動物進入」的牌子的話──這種牌子可都是附含魔法的,貼在門上那動物進不去就是進不去──嘖嘖嘖,算了,改天等人多了再回圖書館吧。

  綠貓心不甘情不願地在路上溜達,很快地牠嗅到了藏於空氣中的潮濕氣味,果不其然在幾分鐘後就下起了可恨的午後雷陣雨,還真的是好事沒有、壞事連篇!

  跑著跑著,牠實在是找不到什麼能避雨的地方,這個出口不曉得是蓋在哪個國家哪座城市,周遭除了一望無際的草皮外、什麼也沒有,連門都是僅有一片門板飄在半空中。

  哪來這麼偏僻的圖書館出入口呀?綠貓無奈地繼續往前走,仍是啥也沒碰到,倒楣透了。

  周遭的雜草長短不一,長的能完全蓋住牠的身體,短的還可見到底下濕潤的土壤,這塊地晃來晃去怎麼看都一個樣,該死的,牠是跑到什麼廢棄的圖書館出入口了嗎?

  綠貓不死心地向前進,不知過了多久,牠總算在離自己十尺遠的距離看見了人為的痕跡──牠很快地跑了過去,而才一湊近,牠就發覺這根本就是通往圖書館的門!

  這扇門一樣開了個小縫,雖說進去裡面就不用淋雨,可是牠就是因為不想待在裡頭才出來的呀!哼!本大爺才不會進去呢!

  綠貓立刻就掉了頭,往另一個方向繼續走。

  這片草坪很奇怪,雖有零零落落的蟲鳴聲,但卻連半隻蟲都沒瞧見,就算下雨天蟲子都躲起來了,也不該躲得這麼徹底吧?

  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沉重得彷彿隨時會掉落地面,豆大的雨落個不停,半天也沒有停歇的意思。

  無論怎麼走都沒有別的動物或別的人,就在綠貓想乾脆淋雨算了的時候,那扇門又一次出現在牠面前。

  要是綠貓懂得髒話,現在肯定已經罵了出來,這什麼邪門的破事?!

  隱隱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綠貓再從門前跑開,牠撒開腿一路狂奔,使出渾身的力氣、盡牠最快的速度保持直線向前衝,待牠筋疲力盡,累得只能蹣跚行走時,不意外地,牠才往前幾步,又看見遠方出現那扇門。

  去他的,這門肯定有鬼!渾身濕透的綠貓瞪著那扇門心想,本大爺好歹也算是半個精靈,可不是什麼任人搓圓捏扁的軟柿子,哪能讓人這樣耍!剛剛不過是大爺我大貓有大量、不想計較才走開,可不是怕了你啊這扇該死的臭門!

  這扇門擺在這裡的意圖太明顯,無論怎麼看都是要牠進去的意思,綠貓咂了咂嘴,貓咪不發威,被當作病鼠!進去就進去,誰怕誰!

  黑色的肉球踩上圖書館的地板,綠貓在門口甩了甩濕漉漉的毛髮,於周圍的木質地面灑下一圈水汙,才邁開腳步躍上書櫃。牠不曉得這扇門一直出現在那兒是怎麼回事,但直覺就是那個圖書管理員搞的鬼!不過是想看看記憶而已嘛又不會少塊肉,更何況牠根本沒真的看見,就遇上這種鳥事,簡直欺貓太甚!

  綠貓一路往櫃檯走去,在書櫃上留了不少濕答答的梅花印,最後,牠在早先的位置坐了下來。

  此時少年似乎已經將先前那袋東西整理完了,櫃檯桌面乾乾淨淨,除了書寫用的紙筆之外什麼也沒有。

  注意到綠貓的到來,少年抬頭,黑眸和貓眼視線相交,綠貓率先發難,跳到了櫃檯前的地上,而在牠還沒進行下一步動作時,沒什麼表情的少年就先說話了:

  「你就那麼想再淋一次雨嗎?」

  一聽這話,綠貓瞬間明白果然是這小子幹得沒錯!牠呲牙裂嘴起來,半點示弱的意思也沒有,混帳!本大爺可不是省油的燈!趁著大爺我念在這裡是圖書館不想在這種地方打架的份上,還不快跟大爺我道歉!

  「喏,」少年沒理會綠貓威嚇的神情,伸出白皙的手指著牆上的掛鐘,似是要牠看看。

  怎麼?是想轉移本大爺的注意力嗎?綠貓不屑地想,頭動也沒動,僅用眼角餘光瞄向那只鐘,就這種雕蟲小技,休想本大爺會上當……慢著!為什麼鐘面只顯示著一點二十五分!

  綠貓詫異地緊縮瞳孔,整個貓頭都不自覺地轉了過去,就牠剛才跑跳的時間,絕對不只五分鐘!而這時牠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毛皮非常乾燥,半點都沒有在雨中奔馳過的痕跡,腳下的水漬也消失了!

  什麼?怎麼回事?時空倒流了嗎?──腦子一團亂的當下,當綠貓意識到時,對面的少年已在不知不覺中送了個法陣飄到牠身上,一股陌生的魔力注入體內,綠貓猛地轉過身去、正對著少年,「誰准你碰本大爺──欸?」

  「雖然只有我聽得見,不過這樣就行了吧?」少年像是沒看見綠貓目瞪口呆的滑稽模樣,忽視於對方的驚恐,面不改色地說道。

  「我記得你是那隻每天都會在圖書館裡閒晃的貓,」少年說道,雖說綠貓從來沒見過這名圖書管理員,但或許身為工作人員,這傢伙有其他方法能找到牠,也或者他們見過了牠又不記得,少年的長相並非特別引人注目的類型,「只要不弄壞書的話,你想做什麼我沒意見,但勸你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給本大爺解釋清楚。」綠貓沒好氣地質問。

  「算是普通的幻覺魔法吧。」

  「騙誰!連只出生三個禮拜的小貓都知道,幻術是最好學、也最沒用的魔法!」綠貓大聲反駁少年的話語,「幻術只能製造假到不行的東西,而且就算看起來很真實,實際上也傷不了人,這種謊言,休想騙已經修練了百年的本大爺!」

  沒法造成實質傷害的幻術,怎麼可能讓牠跑到氣喘吁吁?牠想,那肯定是空間魔法一類的法術,讓牠困在某個地方,怎麼繞都只會回到原點。

  「如果是空間魔法,時間點對不上吧?」圖書管理員再次提醒這一點,「虧你整天都泡在別人的記憶裡,不曉得幻覺魔法是記憶類型法術的基礎嗎?」

  「哪有那種說法!」

  「唔,還是不信的話,我可以跟你回剛剛的出口,外面其實是市區。」

  盯著少年狀似無害的樣子,綠貓一點卸下防備的意思都沒有,事實上牠已經開始相信,這傢伙說的應該是真的沒錯……只是,完全不想相信。

  這種方式根本可以殺人於無形!

  那種模擬敵人恐懼的畫面或武器的幻境和這手法相較之下,簡直太微不足道了。幻術一直沒被人重視,就是因為即便你幻化出地獄,只要情景是突然出現,就會讓人一看就曉得是假的,可是,要是像剛才那樣,在無所知覺的情況下經歷自己以為的一天又一天,若施術者引導的「劇情」又是負向發展,在解除幻覺後,中招的人也可能因分不清現實跟虛幻而受到重大傷害。

  更甚者,讓人在幻覺裡待個幾天,現實中的肉體就會因沒吃東西餓死了。

  但這種事一向只是理論,怎麼可能真的做到嘛!綠貓嗤之以鼻地想,這小子方才也不過困了牠五分鐘,要困一整天想來就是沒可能的事,就算幻術逼真到牠完全被迷惑又怎樣,才五分鐘而已,根本幹不了什麼大事,想開了這點,綠貓就覺得沒什麼好怕的。

  「總之,」綠貓挺起胸膛,毫無畏懼地大聲說:「你這小子休想禁止本大爺來圖書館!這地方大爺我熟得像自家後院一樣,你這小小的圖書管理員,休想管得動本大爺。」

  說出這話的同時,綠貓完全沒想到,要是少年真想將牠拒之門外,早在頭一次發現牠時就這麼做了。

  「其實你喜歡圖書館的話,說一聲就能給你住。」

  「誰要和你這混帳小子待在同一個地方!說!邀請本大爺有什麼企圖!」

  「只是因為我喜歡貓。」

   ×

  綠貓在圖書館裡留了下來,嘖,只是因為不用一直進進出出的還得等人開門比較方便罷了,還有櫃檯邊總是不缺人,對牠來說十分便利,才不是因為圖書管理員拿吃不完的蓮霧誘拐牠呢!身為一隻威武霸氣的貓咪,牠怎麼可能被這種條件收買!

  「瓦特梅勒,吃午餐了喔。」

  少年把幾顆蓮霧放到食盆裡,擺到綠貓面前,後者反射性動作地把臉埋到碗裡,才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來,把毛炸開了鬼叫:「臭小子你在叫誰!」

  少年一臉地理所當然:「除了你之外沒別人吧?」

  「本大爺為什麼非得要這種名字不可!不要以為大爺我不曉得它的意思!」貓咪嘶聲咆嘯,嘴上抗議著,身體倒是很誠實地嚼起了蓮霧。

  「你的毛色不是跟西瓜表皮一樣嗎?」少年回答,「還是你有名字?」

  「……沒有。」綠貓憤憤地說道。


  這種可惡的稱呼,要面子的綠貓當然是不可能承認的,只是被喊得久了,居然也習慣起來。
  總之,瓦特梅勒這名字就這麼定下來了。


  世界圖書館的書在引進之時,必須由圖書管理員附加自動歸位的魔法,從此之後借閱書籍無須人工登記、逾期的書亦會自動回到館內,除此之外,管理員的工作還包含巡視圖書館、整理讀者的遺失物放到各管理員負責的櫃檯做失物招領。

  白駒過隙,綠貓已在圖書館待了半個月,同時也得知少年的名字叫克西斯。

  今日,剛吃完蓮霧的瓦特梅勒跳到櫃檯桌上,一腳踩住少年正不知在寫些什麼的筆記本,「本大爺有話要問,你小子實話實說。」

  「嗯?」本子被壓住的克西斯倒也沒有急著抽回,而是握住擱在書上的那隻貓掌,揉了起來。

  黑黑圓圓的肉球給人玩弄到一半,瓦特梅勒就十分迅速地將前掌收了回去,老大不高興地低吼:「本大爺是堂堂的精靈不是你的寵物,能碰本大爺就是你這小子積了十輩子的福氣了,不要給大爺我得寸進尺!雖然本大爺懂得,像大爺我這麼完美的存在,小子你肯定見都沒見過,對本大爺感到崇拜並想接近是正常的。」

  「過了一百年也不過是毛色改變、沒有練成語言系統的『精靈』?」

  面對這毫不客氣且無法反駁的吐嘈,綠貓哼了聲便別過臉去,「本大爺的肚子裡能開軍艦的,才不會在意區區一個小弟說的話,大爺我出生的時候,你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你想說的是『宰相肚裡能撐船』才對吧?」

  「囉嗦死了!大爺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准一直質疑本大爺的用詞!你這個不合格的小弟!」貓兒身上的短毛根根豎起,完全是惱羞成怒的模樣,「還有你不准轉移話題!本大爺說了大爺我有話要問你!」

  「先轉移話題的是你吧?」克西斯單手撐頰,在瓦特梅勒辯駁前說道:「你要問什麼?」

  「之前你這沒禮貌的臭小子不講一聲就對本大爺丟了個法陣,從那時起,大爺我就一直覺得身體裡有不屬於大爺我的魔力,那是小子你的吧?你這樣做有什麼用意?感覺超怪的,快收回去。」

  「你不是要修練成精靈?我的魔力能幫你更快練成啊。」在瓦特梅勒碎唸著「講得好像你比大爺我強一樣,本大爺才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幫助」時,克西斯又道:「而且,這樣只要是跟我魔力本質相同的人就能聽見你的聲音,我想你常常在圖書館裡亂跑,這樣對我要做的事應該有點幫助。」

  「啥?你是說小子你的鄉親父老兄弟姐妹都能聽到大爺我完美的嗓音嗎?雖然本大爺曉得大爺我的聲音肯定是讓人聽過一次就感動得忘不了、會想推薦親友聽聽也是理所當然,但本大爺對小子你全家可一點興趣也沒有啊。」

  「才不是,我又沒有家人。」克西斯略帶無奈地回應,「你都在不思議之樹做的圖書館裡修練這麼久了,怎麼什麼都沒發覺?」

  「你小子區區一個圖書管理員也敢貶損本大爺?──噢,還是小子你的意思是,大爺我沒注意到小子你孤苦無依沒家可歸?」瓦特梅勒的語氣由不悅轉為略帶同情,還萬分難得地道歉了:「身為老大,沒注意到小弟你的慘況的確是大爺我照顧不周,但小子你之前也沒講,你們管理員又一堆都住員工宿舍也不回家、根本無跡可循,所以這是你自己沒向本大爺呈報的問題,可不是大爺我不關心你這小弟呀。」

  綠貓的反應簡直教圖書管理員哭笑不得,「反正,要是你發現有其他人能聽見你說話,就告訴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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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5-29 13: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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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請把書翻到最後一頁



  從那次交談後已經過了半年。

  克西斯說的沒錯,從那小子的魔力滯留在瓦特梅勒體內後,牠的成精修練的確是越來越順利了,但身為一隻高傲的貓老大,牠是絕不可能在小弟面前承認這一點的。

  圖書館裡並不只有克西斯一名管理員,瓦特梅勒先前也沒怎麼注意過工作人員的存在──圖書管理員沒有制服也沒有掛牌,混在一般民眾裡根本看不出差別──只是在圖書館住了半年,每天早上開館及晚上閉館時,都會看見三三兩兩的員工們,對那些人的樣子也認了個大概。

  與其他員工相比,瓦特梅勒深深覺得克西斯很多時候看起來根本是怠忽職守,比如正在櫃檯前振筆疾書的現在。

  瓦特梅勒一屁股坐到克西斯書寫許久卻一片空白的紙上,質問:「你這小子都不用做事的喔?」

  「我每個月第一個禮拜就可以把這一整個月的工作做完。」克西斯說,拎起瓦特梅勒將牠放到一邊。

  少年所言屬實,瓦特梅勒也曉得這一點。

  跟一般每隔一段時間再經由民眾推薦書籍、引進新書的圖書館不同,世界圖書館會自動引入上個月所有上市的書籍。無論地底或地表,光一間出版社單月出版的新書數量加總起來就夠驚人了,每個月一人少說得處理千本。世界圖書館有不思議之樹所延續的空間魔法,是一直無聲無息地在持續擴建的,不必擔心書放不下的問題。

  一般人光是處理書單就會搞到抓狂,手腳快一點的人只不過核對目錄就得花上幾星期、動作慢的搞不好到下個月還在處理上個月的書,又得耗神耗力一本一本把圖書館藏書所需的各種魔法加上去,即便有道具及符紙輔助,也是非常累人的一件事,即使過勞死都不奇怪。瓦特梅勒就曾經見過,館內的其他管理員在月初進新書時熬夜到半夜,還有些只做幾個禮拜的受不了就乾脆辭職了。

  可是,眼前這傢伙,最多只要花三天時間。

  恐怖的記憶力讓少年瞄過一遍就能記住那一長串書單所列的內容,控制魔法的能力還是瓦特梅勒見過最強的,別人得一本書一本書慢慢弄,他不消幾分鐘就能一次解決幾十本。

  但綠貓此時問的並非這項工作,而是圖書管理員的另一項職務:「其他管理員不是都要巡邏嗎?只有小子你登記完書就回櫃檯搞自閉了。」

  「只要我想,隨時都能知道圖書館內的狀況,根本不用親自去走。」克西斯理所當然地說,又低頭繼續書寫,不甘心被就此無視的貓咪伸出爪子,少年連忙將紙張抽離貓爪可及的範圍。

  「看你天天都在寫這個,一個字都沒有,你這小子到底在寫什麼鬼啊?」

  「你的話看不見是當然的。」克西斯將瓦特梅勒從櫃檯桌上抱下來,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你敢瞧不起本大爺?」

  「跟那沒關係,其他人看也會是空白的。」克西斯頓了下,解釋:「我在把不思議之樹的故事重新編寫一次。」

  只要是活在魔法世界的生物,無論是誰都聽過那棵樹的名字,瓦特梅勒也不例外,但會否相信那些傳說就因人而異,瓦特梅勒雖長年流連於「相傳是不思議之樹根部」的世界圖書館,但正是因為待得久了,從來沒見它「顯靈」過,所以對那種傳說更不以為然,「看不出來小子你挺迷信的嘛?不過,關於不思議之樹的書不是多得要命?哪缺你這一本。」

  「這不是迷信,是現實。我也不信神。」克西斯應道,摸了摸懷中貓咪的耳後,「這個版本記錄的是不思議之樹真正的歷史,而且可以讓人找到不思議之樹的數字。」

  「啥?什麼數字?」瓦特梅勒甩了甩腦袋,把頭顱從少年手中掙脫出來,「不思議之樹不就是棵樹嗎?怎麼會有『數字』這種東西?小子你想講的該不會是『果子』吧,那棵樹有沒有果子本大爺是不敢肯定,不過要是講話口齒不清成這樣,你這小子真該去矯正發音了,否則其他人以為是本大爺沒教好自己的小弟怎麼辦。」

  克西斯忽略瓦特梅勒那一長串話語,直接解釋:「就是──」

  不思議之樹的數字,傳說中能實現一個願望,無論願望的內容為何都不成問題──這還是瓦特梅勒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正確來說,牠還是第一次曉得不思議之樹有「數字」這種東西存在。

  克西斯和牠說了另一段關於不思議之樹的傳說,而這不只瓦特梅勒沒聽過,這世界上聽過的人大概少之又少……已不完整的不思議之樹,每隔一段漫長的時間能夠「啟動」將分裂的部份納回本體的機制,數字被不思議之樹「吸收」之後,會喪失所有「存在」過世界上的痕跡,所謂的存在即是你對世界的印象、這個世界的他人對你的印象,簡言之就是讓別人知曉你「在這裡」的方法。要是沒有人記得你、你也不記得任何人的話,在這個世界上就形同不存在。

  不思議之樹的守護者後裔在千年前的戰爭後,立志要將所有分散的指針及數字全數收回,那也是他們必達的使命。

  知曉此事詳情的,除了當事者之外,應當僅有當年參與不思議之樹戰爭的國家王室,其餘的民間說法若有提到「數字」或「指針」,多是從王室記載以訛傳訛而來,往往忽略了要將數字交給守護者的部份,以為只需找到它即可。

  「總之,我設計成只有不思議之樹的碎片──也就是數字或指針──以及守護者才看得懂其中的內容。」克西斯說道,「這樣明白了嗎?」

  「……等一下。」

  「嗯?」

  要是貓有眉毛的話,那現在肯定緊緊地皺在一起,瓦特梅勒低頭嗅了嗅少年面前的紙本,吻部的鬍鬚抽動著,「即使是像本大爺這樣領悟力極高聰明得不可一世的英才,也覺得小子你剛才的話實在是扯到不行,信或不信姑且放到一邊,但是照你最後的說法,小子你是啥?」

  要是貓有眉毛的話,那現在肯定緊緊地皺在一起,瓦特梅勒低頭嗅了嗅少年面前的紙本,吻部的鬍鬚抽動著,「即使是像本大爺這樣領悟力極高聰明得不可一世的英才,也覺得小子你剛才的話實在是扯到不行,信或不信姑且放到一邊,但是照你最後的說法,小子你是啥?」

  「當然是代表記憶的數字四啊,還不夠明顯嗎?」

  「不明顯!一點都不明顯!你這小子好歹也有個『人』樣吧!哪可能是那種時鐘零件啊!說是什麼守護者的大爺我還覺得比較有可信度一點!」

  「數字可以以各種形式存在,可能是化獸族、夜行者、人類或其他各式各樣的種族,也可能是精靈,不排除植物或動物甚至非生物的可能。」克西斯輕握著瓦特梅勒的尾巴,泰然自若地解釋,「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數字四。一個數字如果沒被吸收,死後過一段時間,還會再出現另一個相同的數字。但除了身份、魔力相同以外,還是不同的兩個個體。」

  瓦特梅勒抽出自己的尾巴,「就算你這小子說的是真的,小子你也太老實了吧?!要是大爺我把你賣了拿去許願怎麼辦!?誰問你你都這麼回答嗎!」

  「你是貓我才講的呀。」克西斯摸了摸瓦特梅勒柔軟的毛髮,忽然就轉換了話題:「如果你是藍色的就好了。」

  「綠色才是世界上最漂亮高尚美麗如貴族一般配得起大爺我身份的顏色好嗎。」瓦特梅勒抬起下巴,很顯然牠完全是因為自己生了一身綠毛才這麼說,「看看這綠毛與大爺我多麼相襯,你能欣賞還能摸就是積了八輩子的福才有的殊榮,竟然還敢挑三揀四選顏色?真是不知足的小弟。」

   ×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老是趴在書上嗎?」

  克西斯無奈地對故意躺在捐書車上打哈欠的綠貓說道,後者抖了抖耳朵,「本大爺愛怎樣就怎樣,哪輪得到你這小子管東管西的?本大爺都沒抗議你小子最近進貢的蓮霧縮水了,你還敢要求本大爺?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小弟來指使做老大的,天理何在。」

  「最近又不是蓮霧的產期。」克西斯有些吃力地把瓦特梅勒從待整理的書車上抱下來,這些日子以來,瓦特梅勒的身材也越來越趨向圓形,雖說貓咪的行動依舊敏捷、身材也沒變得高大,但確實是呈橫向發展,完全就是隻圓滾滾的胖貓,少年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給這隻貓吃太好了。

  當然,外型的變換也和瓦特梅勒的魔力增長有關,整天都待在世界圖書館裡,牠再不進步就不像話了,對於自己發福一事,牠只覺得現在變得這麼圓,肯定是要「升天」了,過不久牠就會成為一輪頂天立地的月亮!

  在瓦特梅勒站到地上伸了個懶腰的同時,克西斯也開始整理起雜亂的書本。

  除了出版社自動引進的書、管理員們從獨立出版者書市選購的書,圖書館藏書的第三個來源即是家家戶戶拋棄的二手書。圖書管理員必須要從中挑出破損、髒汙太過嚴重的書籍,並將狀況較良好的書本上架。

  克西斯從不丟棄任何書,即使是狀況差到不足以上架的書本,他也會帶回自己的員工宿舍,翻閱一遍後將它們妥善收入書櫃。這名少年無疑是瓦特梅勒見過最愛書的人,其他管理員都難望其項背。

  說到其他管理員,在瓦特梅勒入住後,似乎又走了幾個,最近幾天更是看都沒看見其他人。想起這點,瓦特梅勒對正準備把載得滿滿的書車推到櫃檯去的克西斯喊道:

  「喂,小子,其他管理員咧?」

  「辭職了。」

  「啥?」瓦特梅勒呆了一呆,「那幾個昨天不是都還好好的嗎?怎麼說辭職就辭職啦,不會是被欠薪水還是啥的吧?不過你小子人際關係這麼差,平常又不跟人說話,問你大概也沒答案。」

  總算把書車推到櫃檯前,能夠進行登記的克西斯回答:「用了一點技巧讓他們全都辭職了。」

  「哈啊?」

  「我很喜歡這座圖書館,」克西斯對傻愣的瓦特梅勒說道,「我也想要它成為我希望的模樣。」

  「不、等等,大爺我是問,小子你說是你要其他管理員都辭職?」綠貓甩了甩腦袋,把一臉癡呆的表情甩掉,「先不管你對這座圖書館莫名其妙的佔有慾是怎麼回事,但小子你一個人,是怎麼要其他傢伙都遞辭呈的?你不會威脅他們吧?看你這小子平常都不和人說話,是哪裡有能威脅人的把柄啊?嘖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用那麼麻煩,」正在登記書本的克西斯頭也不抬地回,「讓他們覺得是自己下決定遞的辭呈就行了。」

  瓦特梅勒仍是不解,克西斯進一步和牠解釋,簡單地說,就是用幻術連續控制其他管理員一段時間,最終讓他們產生辭職的想法,再把幻術消除,讓他們自行遞辭呈即可──這哪裡不麻煩啊?瓦特梅勒吐嘈,同時又想到初見克西斯時的那種情形,這小子,該不會能讓人困在那樣的幻境裡好幾個月吧?

  事實證明瓦特梅勒猜得沒錯,而克西斯也毫無顧慮地大方承認了。

  聽說這小子是從小在圖書館長大的,對克西斯來說,圖書館大概就像他的家吧?瓦特梅勒忖道,雖然說不想要自己家有外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世界圖書館終究是公共圖書館、不是私人產地,做到這個地步也太誇張了,這個樣子,擺明是想將整座圖書館納為己有嘛!

  「喂,小子,發薪水給你的是誰啊?」

  「世界各國的聯合政府。」

  「那上頭如果要再派員工下來,小子你現在不就是白費功夫嗎?」

  克西斯搖了搖頭,說著「跟我來」就帶瓦特梅勒繞過一排排書架,來到圖書館其中一道出入口──一般的讀者僅能由原本進入的門進出、不能開啟通往他處的通道,然而管理員當然可以無視這個限制,全世界的出入口皆可使用。

  此時這扇門旁沒有任何人,少年纖細的五指貼到門板上,一道螢光綠的法陣迅速浮現,克西斯右手一揮,法陣便被收攏至掌心,他再施放一模一樣的法陣融入木門內,就算大功告成。

  「小子你這是在幹嘛?」瓦特梅勒盯著他右掌溢出的綠芒問道,不回答牠的問題就算了,現在還在對門動手腳是怎樣?

  「我之前做的。圖書館的每道入口都有這個法陣,用來記錄進入的人的記憶,我可以隨時調閱。」克西斯手裡的光芒一點一滴慢慢消散,最後無影無蹤,「如果有人想當管理員,就稍微給他們一點『暗示』,很快就不會有這個念頭了。」

  所謂的暗示,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什麼。瓦特梅勒咋舌,更讓牠驚訝的是,這個魔法的意思代表,眼前這名少年的腦子裡,存有整個世界裡大半人的記憶?別提那種魔法技術得做到多細微、力量要多強大,光是精神會不會無法承受就很令人懷疑了,腦袋到現在還沒爆掉根本是個奇蹟。

  在回過神後,瓦特梅勒毫不客氣地說:「這根本就是詛咒嘛!」

  克西斯聳了聳肩:「嗯,也可以當作他們是被不思議之樹詛咒了,才無法進入它的圖書館。」

   ×

  牠剛來圖書館的時候是初春,時光飛逝,很快地新年將至,片片雪花自蒼穹落下、將草木凋零的大地染上純白,這一切如同將世界繽紛的顏料一一擦去,僅留下沒有任何點綴的空白圖紙。

  戶外的低溫影響不了以魔法控制室溫、冬暖夏涼的圖書館,瓦特梅勒慵懶地趴在克西斯腿上,偶爾抬頭看看少年在畫的法陣、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這個陣他已經畫好幾天了,以這傢伙的速度來說,實在是有點慢。

  幾個禮拜前,克西斯總算是完成了那本有關不思議之樹的書,也將它裝訂成冊,並收在圖書館的一角──瓦特梅勒不懂,出書嘛,這種事應該是要投給出版社、大量印刷才對吧,只放一本在圖書館裡的話,能看見的人不是少之又少嗎?──而在那本書製成後,少年休息了一小段時間,就著手畫起眼前的法陣。

  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呵欠後,瓦特梅勒坐起身,抬起後腿撓了撓耳朵,也不管被牠當椅子的某人所畫的東西可能因為牠動來動去的關係歪掉。

  「可以請你不要一直動嗎?」克西斯有些無奈地把瓦特梅勒拎到一邊,但很快又被牠跳回腿上。

  「哼,只有本大爺令命你這小弟的份,沒有小子你要求本大爺配合你這種事。」絳色貓眼直視著少年擺在桌面上的紙張,克西斯在瓦特梅勒一腳踩上去之前趕緊拿開,他可不想就此功虧一簣,而此舉引得瓦特梅勒更加不滿,「你畫那鬼畫符是什麼東西?」

  「讓圖書館進書編書全自動的法陣,畫好了以後都不用工作。」

  克西斯的回答讓瓦特梅勒怔了下,牠咂了咂嘴,說道:「本大爺曉得沒有人能比大爺我這種意志堅強的大人物更勤奮,只是,小子你會不會太懶了?不怕被上面的知道,然後留下法陣就把你開除?」

  「我怎麼可能讓那種事發生?」

  克西斯回答,又繼續專注在未完稿的法陣上,瓦特梅勒則將陣地自少年的大腿轉移至桌面,「這種陣法懶惰死了。」

  「你沒聽過發明來自於惰性嗎?」

  「明明是發明來自於需求,不要以為你能唬哢本大爺。」難得用對句子的瓦特梅勒一臉得意,忽略了克西斯細聲說的「沒想到變聰明了」云云,牠伸出爪子戳了戳薄紙邊緣,「話說回來,小子你只是圖書管理員吧?從哪學到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思議之樹天生就會這些雜七雜八的魔法嗎?」

  「是看書學的。」克西斯簡短地回,把總算完成的法陣注入魔力,再將紙張扔到地上後它就被融進地底,工作結束。

  瓦特梅勒用貓爪刨了刨紙張消失的地面,隨後抬頭看向少年,「圖書館都只剩你一個管理員了,你這小子還連工作都懶,有這種魔法之後,圖書館還需要管理員做啥?不用任何人整理,它還不是能活得好好的。」

  「就是為了在我辭職之後,不要讓圖書館有任何工作人員,它也能正常運作呀。」

  綠貓愣了半秒,才再次發問:「什麼?辭職?為什麼要辭職?你這小子不是愛圖書館愛得要死、只差沒跟圖書館結婚嗎?而且現在不是都好好的?你是遇到什麼事才想不開了要辭職?傾聽小弟的煩惱是做老大的的責任,小子怎麼了說來聽聽。」

  其實瓦特梅勒也認為,依克西斯的能力,當圖書管理員實在太可惜了,就算是世界圖書館也一樣,但克西斯愛書成癡牠又不是不知道。

  「這是之前就決定好的事。」少年蹲了下來,摸摸綠貓的背脊,「等不思議之樹最近一次啟動的時間過後,守護者還沒出現在圖書館裡的話,我就要去找他。」

  「哈啊?守護者幹嘛要來圖書館?我是知道這裡算不思議之樹的根部啦,不過這也歸守護者管嗎?小子你又幹嘛去找不思議之樹的守護者?許願?看不出來小子你平常清心寡慾的,居然也會想許願?有什麼困難可以告訴大爺我嘛,本大爺力大無窮,有什麼願望儘管說,好歹你也是本大爺的小弟,大爺我肯定會替你想辦法的,何必去找那虛無飄渺的守護者。」

  面對瓦特梅勒連珠砲似的問題,克西斯僅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想許願,我只是想找到他。」

  瓦特梅勒扭動身軀甩開克西斯擱在牠身上的手,在地上打了個滾又道:「不管怎樣,都打算辭職了還不願意把圖書館交給別人,你到底有多喜歡這地方啊?就算你的心胸沒本大爺的一半大,但狹小成這樣也太扭曲了,本大爺勸你還是早早向大爺我看齊,朝光明正向的人生觀前進。」

  「向你看齊的話,最後應該會變成……吧。」

  克西斯咕噥著,瓦特梅勒沒聽清楚便追問,只被他回了「沒什麼」三個字。事後回想,總覺得這傢伙老早就看穿牠最終會修練成什麼了。

   ×

  「喔喔喔喔喔喔喔!小子!看到沒有!本大爺已經變成球體了!本大爺已經成為一名成功的精靈了!大爺我還能飄在空中!肯定就是月亮了!等等本大爺就要飛到你小子再也摸不到的天上去啦!」

  幾年後的某日,瓦特梅勒從睡夢中醒來,才想伸伸懶腰,就發現自己的貓爪已經不見了,牠──現在該稱「它」了──立刻就興高采烈的撞到正窩在櫃檯後方看書的克西斯身上,後者呆愣片刻,才一副憋笑的樣子,對著瓦特梅勒說道:

  「真的變成『瓦特梅勒』了啊。」

  「啥?小子你看到沒,本大爺就是全世界唯一修成月亮的精靈!」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

  見對方的神情實在不太對,瓦特梅勒的喜悅之情才稍稍消減,很快地去找了面鏡子來看,隨後爆出慘叫聲。



  之後瓦特梅勒沮喪了好一陣子,無論克西斯怎麼安慰都沒用,它甚至還遷怒地想著搞不好就是克西斯的魔力害的──雖然它心底也清楚不可能是那麼回事,只能承認自己修練失敗的事實,但它真的好不甘心!

  瓦特梅勒傷心到連蓮霧都不想吃了,整日鬱鬱寡歡,雖然克西斯還是會像它是貓時一樣抱著它,但也無法安慰它受傷的心靈。

  西瓜灰心喪志了一個月才漸漸習慣這具新軀殼,某天上午,它一如往常地在圖書館內晃蕩,忽然就感覺館內的魔力波動起了大變化,覺得不對勁的它立刻朝感應到的地點飄去,豈料它才一到附近,熊熊大火立刻映入眼簾!

  這無煙的大火明顯是某種法術,只有熱源但不至於嗆人於死,圖書館內的讀者們紛紛拔腿逃離現場,有些水屬性冰屬性的人試圖撲滅火勢但徒勞無功、很快地他們也跟著跑了。

  那小子不會在火場裡吧!腦子裡一竄出這句子,瓦特梅勒便慌張地尋找克西斯的身影,幸而它身上有克西斯遺留的魔力、而圖書管理員現在肯定也正在施法,兩者互相呼應,它努力一會兒便順利鎖定克西斯所在的方向,瓦特梅勒一邊飛奔而去一邊大叫:

  「喂!小子!你在哪!聽到的話就喵一聲──」

  「離開這裡!」

  克西斯的喊聲自火場某處傳來,瓦特梅勒遠遠地就看見少年的衣服上血跡斑斑、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瓦特梅勒心一緊就衝了過去,然而它才往前進了不到一尺,不知從何而來的冰錐便狠狠擊中了它!瓦特梅勒重重摔到地上之前,圖書館的地面便竄出藤條穩穩接住西瓜。

  克西斯迅速來到瓦特梅勒身邊,後者在前者碰觸自己時問道:「痛死大爺我了!現在是怎樣?圖書館有縱火犯?」

  少年一面開啟傳送陣一面回答:「簡單來說就是這樣,你先走吧。」

  「慢著!為什麼小子你不一起離開!」瓦特梅勒注意到克西斯的樣子不太對勁,他施法的樣子不似平時那般輕鬆,臉上也有種不管怎麼壓抑都藏不住的痛苦神情,他除了傳送陣之外好像還同時在操縱其他法術,「小子你還是快去外面找人幫忙滅火跟抓犯人比較實際,你又不會水屬性的魔法,不是跟大爺我一樣是木屬性的嗎?剛好被剋死,待在這兒又沒有用。更何況圖書館裡的書有防護魔法也燒不壞,犯不著你擔心,大爺我看──喂!你小子有沒有在聽本大爺說話!」

  「因為我已經等他一輩子了。」

  克西斯拋下一句意義不明的話,就要將瓦特梅勒抱進唯有西瓜能穿過的小小傳送陣裡,後者掙扎起來,但才剛被重傷過、用的又是不怎麼習慣的新軀體,怎麼掙扎怎麼無力。

  「不管怎樣,臭小子,給大爺我放手!你以為本大爺是會拋下小弟獨自逃跑的孬種嗎──」

  「你說得好像我會死在這裡一樣呢,我看起來又像是那麼容易死掉的人嗎?」克西斯輕笑一聲,瞬間輕鬆起來的語調令瓦特梅勒不自覺地安靜下來,克西斯順勢將瓦特梅勒推到傳送陣外頭,「那就先再見了。」

  瓦特梅勒愣了一下就想鑽回去,然而傳送陣已被關閉,它只聽見那人留給它的最後一句話:



  「要是我不能再陪你的話,去找下一個數字四吧。」





  當宇西醒來時,自己正待在再熟悉不過的自宅臥房中,身上仍穿著學校制服。

  由窗外射入的陽光可分辨此時是黃昏,若與昏睡前為同一天,表示事實上他沒睡多久。至於明明從社團教室的懸崖墜落,最後怎麼會在自己的床上睜眼,他一時間還沒有心力去思考這些問題。

  一下子接收過於大量的資訊,讓他昏昏沉沉的感覺腦袋有點轉不太過來,躺在床上好一陣子才逐漸清醒,有了自己不是待在什麼世界圖書館的實感,而現在的他也不過是名普通的人類少年,並非圖書管理員。

  轉醒後,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拿出背心準備質問瓦特梅勒:

  『想起來了吧!小子你想起來了吧!大爺我這次可是豁出去了,把你當初留給大爺我的魔力連著從書上引出的魔力都灌給你啦!你爆睡了整整兩天,大爺我還以為你要一睡不醒咧。』精靈的大嗓門透過繡在背心上的店徽傳來,『上次只灌一點你以前的魔力沒用,這次加了白皮書的就沒問題了吧?記起本大爺跟你那令人刻骨銘心的「初次見面」沒有!大爺我可是一直都好好記著的。而且大爺我這體恤小弟的老大,可是超有耐心地找你找了上百年呢!要不是剛好遇到那隻也能聽懂本大爺說話的黑貓,咱倆互利互惠,你這呆蠢的小弟還不曉得被淹沒在世界上哪個角落咧!還不快佩服佩服本大爺,給本大爺拿出你最高的敬意來!』

  「……那不是我。」宇西無力地回應,他才不是這顆西瓜回憶中實力強到不可思議的圖書管理員,不過是名平凡的人類高中生罷了。

  他與瓦特梅勒記憶中的數字四,除了長得算像、記憶力都很強之外,壓根是半點共通之處都沒有!別說那種簡直是魔法天才的威能,他有多不成氣候難道自己還不知道嗎?

  『什麼?你這小子還沒搞懂你也是不思議之樹的數字嗎!而且就是數字四!都恢復記憶了就別不認清現實啦!那本記錄不思議之樹的書最後面,可是把現在存活的數字有誰記得清清楚楚!雖然本大爺是沒看過內容啦,但你可以問那隻黑貓,他也知道的!』瓦特梅勒有點慍怒地鬼吼鬼叫,顯然對宇西「不是我」一詞頗有意見,但幾秒後又想起什麼似地安靜下來:『……喔,還是你覺得自己太廢了不復當年的半點威風?放心放心,那肯定只是因為你在這種丁點魔法都不存在的人類世界長大,後天的環境影響了小子你現在的發展!就憑你是本大爺的小弟,只要持之以恆,找回當年的風采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

  等等,店長幫瓦特梅勒找傳說中的數字四,而他記得店長和老師也都看過這本書的內容,也就是說……宇西的心神在瓦特梅勒提到「那隻黑貓也知道」的時候就飄到千里外去了,他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這代表什麼?

  沒等思緒糊成一團的宇西回應,瓦特梅勒就自顧自地說下去:

  『嘿,小子,你現在也該回世界圖書館了吧!那裡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啊!』

  才不是,就算他真的是所謂不思議之樹的數字好了,他也不會把那座圖書館當家──宇西在心中反駁這句話,默默抽離擱在店徽上的手。但是,一股想要搞懂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的念頭已從心底升起。

  有誰能解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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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鹹布丁 發表於 2019-5-31 16:5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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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店長
2. 兔子
3. 店長+宇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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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回答!希望這篇番外能讓你看得愉快XD有其他感想也歡迎告訴我喔~ 2019-6-2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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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6-2 18: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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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隨便鬧彆扭可是會出人命的



  「真難得同學你會主動來找我啊。」

  攤開來的白皮書像是正遭受狂風侵襲似地快速翻動頁面,然而他們所在的地方卻一點風也沒有。辛勒特坐在社團教室中那實為小花花二十五號遺體的其中一張椅子上,坐在他對面的則是正看著不思議之書的宇西,很快地,那本書就翻到了最後一頁。兩張椅子的位置離平常較近,辛勒特可以輕易看見書中內容。

  午休時段,攝影教師見自家學生走進暗房來,說是要討論那本書的事,於是他們便轉移陣地。

  不過,早在大前天從瑞比特那裡發現宇西時,辛勒特就猜到接下來會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一頁畫著時鐘圖樣,書頁內的時鐘明明不可能轉動,盯著它時卻有耳畔彷彿響起滴滴答答機械聲的錯覺。鐘面顯示著一點二十分四十八秒,不曉得這是否有什麼特殊意義。而這只鐘並無多餘的插圖裝飾及註解,僅有以筆墨寫成的十二個數字及粗略的時針分針秒針。

  宇西猶豫著要怎麼開口,他覺得辛勒特大概早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了。

  「同學你有試著對那本書注入魔力過嗎?」

  宇西怔愣了下回答「沒有」,在辛勒特要他試試看之後,他才將戴黑色手套的左手放到最後一頁的時鐘上。

  幾乎是一瞬間,他感到世界暗了下來,但四周的光源分明沒有消失──那種情境實在是難以形容,明明這本書沒有發光,環境也沒有變暗,但宇西就是這麼「感覺」到了,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和這本書一樣。

  鐘面的分針、數字一和四亮了起來──正確來說,是在宇西的眼中它們亮了起來──數字四沒有在他的腦海中呈現出任何東西;而指著數字四的分針則莫名地讓他想起花草樹木等一切跟植物有關的事物,彷彿它就待在一片樹林裡、安放在一片葉子或一朵花上頭,或者它就是一片森林;數字一散發出銳利的透明藍光芒,宇西覺得三個發光的物件之中,就屬數字一看起來最奇怪,它似乎是被切成碎片的冰,而散落的許多冰屑卻又明顯地被一道巨大的裂痕分成兩部份,讓它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完整的個體而像是被割成兩半。

  宇西盯著這怪異無比的鐘好半晌都說不出話,直到辛勒特喊了他,他的世界才又恢復正常:

  「吶,先告訴同學你,除非你認識上面的數字或指針,否則它也不會告訴你那個數字現在是『誰』,」辛勒特說道,「不然的話,守護者早就找齊全世界的數字了。」

  宇西點頭表示理解,接著不確定地發問:「請問,我應該是我爸媽生養的人類,沒錯吧?」

  就現狀而言,這是他首先要釐清的一點,如果告訴他其實他不是他爸媽生的,而是不知從哪蹦出來然後被領養、父親跟他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宇西知道自己肯定會受到極大的打擊。

  萬幸的是,辛勒特頷首以示肯定:「沒錯,不過也是這個。」他比了個四的手勢,隨後辛勒特又用帶點自嘲的笑容反問:「嘛,同學你也看得出來我是代表哪一個吧?」

  聞言,宇西將鐘面再瀏覽一遍,把右手食指放到指向數字四的分針上頭,辛勒特輕拍了拍宇西的頭說了「沒錯」,又道:「那同學你曉得,這表示什麼嗎?」

  「……我們都是不思議之樹的一部份?」宇西沒什麼把握地猜測,辛勒特則是皮笑肉不笑地解答:

  「指針會被它指向的數字給吸引。」

  宇西呆了呆,這個意思是,這是辛勒特纏著他的真相嗎?可是看辛勒特的樣子,似乎對這個結果非常不滿意,但現在的他光是自己的問題都自顧不暇了,也沒心情去揣測辛勒特在想些什麼。

  「那麼,老師你們也都有上一代指針、數字的記憶嗎?」

  「沒有,怎麼了?」

  宇西這才將昨天的事情始末告知辛勒特,後者聽了也有點訝異,沉思半晌,才向前者確認道:「同學你接收到的記憶,是從出生沒多久開始,還是小瓦勒遇見那名圖書管理員開始?」

  聽辛勒特使用「那名圖書管理員」一詞,宇西不知為何有多少鬆了口氣的感覺,這大概表示老師完全不把他跟克西斯當作同一個人,「從瓦特梅勒遇到那個人開始。」

  「視點呢?是跟著小瓦勒跑還是跟著圖書管理員跑?」

  「是第三人稱,是旁觀者,雙方心中的想法我都不清楚。」這也是宇西不敢肯定那記憶究竟出自何人的主因,以往他透過記憶之水看到的都是第一人稱視角,但這回卻沒有「透過某人的眼去觀看」的情形,宇西想了想又盡量詳細地補述:「有時候視角會轉變成類似從管理員的角度去看瓦特梅勒,或是從瓦特梅勒的角度去看管理員,可是那比較像切換攝影鏡頭,不是真的從他們的眼睛去看世界……如果把那段記憶當作電影的話,主角應該是瓦特梅勒,不是管理員。」

  辛勒特思索了會兒,沉吟道:「嗯……這樣聽起來,我是不覺得那是上一代數字四的記憶啦,應該是小瓦勒的記憶做了某種轉換後呈現在你面前?

  「更何況那些都是小瓦勒要你看的、不是你看完不思議之樹的書之後自行領悟的,簡單說就是靠外在的力量你才看得到啦,否則即使你本身是數字四,應該也不會有前幾代的記憶……應該吧。」辛勒特說到後來也不是很肯定,但他自己是絕對沒有的,「每個數字或指針代表的能力不同,像同學你就是『記憶』,所以才能輕易地跟記憶之水產生共鳴。」

  宇西應了聲「嗯」之後,也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他安靜下來後,辛勒特反常地沒扯開話匣子騷擾他,似是在等他做最後的提問。

  少年盯著書頁良久,才鼓起勇氣提出他最想知道的問題:「這個……」他指著時針所向著的數字一,「是店長嗎?」莫名地,宇西衷心地希望不是,因為他看著這個數字時,腦子裡浮現的竟是兩個相似卻又絕對不同的人,「還是他弟弟?」

  「兩個都是喔,同學你也看得出來嘛。」辛勒特應道,語氣難得地苦澀,「我之前就說這本書的結局很糟糕,同學你現在懂了吧?」

   ×

  店長想許願。
  或者,有人想要店長許願。

  在和辛勒特詢問過不思議之樹的書的細節後,這個想法一直在宇西腦袋裡揮之不去。

  其實他也是多少猜到這一點,才沒有選擇去找奧斯華德解惑,而是問了辛勒特。

  就目前所知,奧斯華德、葛雷弗斯、他自己以及辛勒特,都是能實現願望的不思議之樹數字與指針,四個人正好都湊在一起還算是互相認識,實在是巧合得不行──才怪!宇西手下的筆畫著課堂測驗,腦袋裡卻想著毫不相干的事,連自己手裡拿的麥克筆是什麼顏色都沒注意。

  辛勒特跟奧斯華德等人是怎麼認識的他不曉得,只是現在的他,已經越來越難把遇見奧斯華德這件事當作「意外」,要是奧斯華德有非許不可的願望,那麼,那人絕對不可能犧牲自己的弟弟,再者,葛雷弗斯身為薩拉克的國王,異世界的空間要是沒有了一國之首會發生什麼事,宇西可沒忘;而奧斯華德本人當然也不會是被拿去做祭品的數字,否則這願許了還有什麼意義;以辛勒特的實力想制伏那人應該也不容易,何況辛勒特背後還有個奧斯華德無比畏懼的瑞比特;而最後剩下的,也就是……這麼簡單的排除法,即使宇西再遲鈍也能懂。

  下課鐘響,眾人紛紛繳交測驗卷,整間教室裡麥克筆從盒中拿取的喀啦喀啦聲戛然而止。

  幾乎是頭一次這麼心煩意亂的宇西,連許若優問他要不要從專業教室一起回班級教室都沒聽見,逕自提著作品袋往十二班的原教室走去,而許若優還來不及踹人一腳就被女孩們擁著一塊兒走了。

  照理說,按他的個性,宇西理當不會對這些事如此介意,是不思議之樹的數字又如何?反正無論如何他都繼續待在正常世界、當個平凡人不就好了?而且,真要出事了,店長或老師也不會不理他的。

  可是,一回想起之前的種種,宇西從他人口中也從奧斯華德嘴裡聽說過,奧斯華德在找什麼東西──而這東西,現在想來,當然是不思議之樹的零件部了。

  肯定是這樣沒錯,所以奧斯華德當初才會要他成為店員。宇西忖道,不過,現在奧斯華德仍未停下尋找的舉動,也說明了他並不打算拿自家店員來許願。

  而為什麼放棄眼前的機會、還要再耗費時間找個不知能不能找到的數字?答案顯而易見。

  ……說到底,他也是藉著與雪佛勒有其相似度這點,才讓自己免於消失的命運嘛。將袋子放到座位上的宇西腹誹著,並且很不甘願地承認,不知為何,他只要想到雪佛勒,心情就莫名地好不起來。

  再怎麼像,他不會是,也不可能是雪佛勒。

  而若時間一久,不思議之樹能使用的日子到了,奧斯華德還沒找到其他的數字或指針,那麼,也不過是「像」自家妹妹的宇西,又會如何呢?

  事實上,宇西倒也不是因自己或許有性命危險而鬱卒,相反地,他的思想根本沒在這個可能性上多做停留。宇西坐了下來,從抽屜中抽出下一節課要用的書籍,腦袋裡這堆雜亂的訊息已經讓他煩悶一整天了。

  ……光想到自己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過是因為奧斯華德對雪佛勒的思念之情,他就鬱悶得要命,連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就好像是,比起自己說不定會因為不思議之樹的數字這個身份而死,這個問題還比較重要似的。

  「喂!」

  有人重重拍了宇西的頭一下,害得他差點一頭撞上桌面,而罪魁禍首好整以暇地坐上他前方的位置,一臉不滿地對摀著後腦的宇西喝道:

  「你這傢伙!剛剛居然敢無視我自己走回來!」

  「我沒注意……」疼得以為自己會腦震盪的宇西說道,在許若優銳利的眼神下連忙又補了句「對不起」,才讓對方稍稍息怒。

  「我說你啊,」許若優將雙手放在宇西的桌上,盯著從小認識到大的友人問:「雖然你平常就是面無表情啦,不過今天看起來心情超差的耶,怎樣啊?老師欺負你喔?」

  要不是許若優和宇西相處已久,否則在其他同學的眼裡,宇西每天都擺著同張臉,心情如何根本就看不出來。

  「沒有。」宇西回應,許若優說的老師,當然是指辛勒特。

  「你在想你家店長嗎?」

  「……妳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直覺啊,而且你爸媽最近又不在,不可能跟你家人有關,以你小到不行的人際圈,剩下能煩的對象不就只剩那間咖啡館?希諾跟衛命暝和你好像也沒好到你會心煩的程度。」

  許若優一下子就猜中實情,但此時的宇西實在不想多談這件事,再說,連他自己都弄不懂為什麼要悶成這樣。

  不對,連鬱悶都不足以形容這種心境,宇西也不知道該如何訴說,只曉得這大概是他有記憶以來心情最差的一次,連國中時被校園霸凌都沒讓他的情緒混亂到這種地步。

  所幸最後一節課的上課鐘響,許若優乖乖轉過身去,他也無需解釋最近發生的一切。



  課堂結束,打掃完畢,宇西揹著書包走出校門,今天許若優又要開風紀組會議,宇西只得獨自返家。他反射性地想朝域影咖啡館在此設立的出入口走去,但才朝那方向邁出幾步,莫名地,他卻又停了下來。

  不想看到店長。

  這個念頭第一次自宇西的腦袋裡浮現,在從腦海裡捕捉到這串字句時,連他也禁不住嚇了一跳。

  明明店長就對他很好,而且還救過他許多次,怎麼說也不該隨便遷怒……可是,奧斯華德會向他釋出善意,還不是雪佛勒的緣故?一想起那位素昧平生的女孩,宇西幾乎是立刻往反方向走了。

  心一橫,他索性直接朝火車站走去,反正搭後站的公車也能到他家,今天早上還不是搭公車來的。

  喧鬧的市區人來人往,不少剛放學的國高中生成群結隊地走著,每間速食店和飲料店的門口都有人群聚集,尖峰時段的大馬路上擠滿了車以致水洩不通,而火車站後站的幾支公車站牌下方早已排了長長一串人龍,看這情形,大概得載個兩、三班才能全數載完。

  剛踏出地下道的宇西望了眼排隊隊伍,索性又回到地下道,往另一端的前站出口走去。他家位址偏遠,從這兒回去的公車一小時一班,見這人龍,他乾脆先找個地方打發時間,等晚點再過來算了。

  今天不知怎麼搞的,人居然多成這樣……也或者,是他太久沒搭公車返家,而在這段期間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的人增加了許多,也說不定。

  宇西在市中心百無聊賴地閒晃,本想到書店裡抓本書窩著,誰知剛好遇上書店大整修、關門一天禁止進入。

  少年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行走,沒有按著平時習慣的路線,而是隨心所欲地拐過一個又一個的岔路,反正他不會、也不可能迷路,真不曉得走到哪兒去了的話大不了依原路往返就行。

  沒多久,宇西走到了離車站有段距離的公園,不曾出門運動的他回想起上一次也是第一次到這裡時的印象,還是高一剛入學時,許若優說要了解附近環境、拖著他把整個市鎮都逛了個遍的時候。

  這座公園頗大,道路邊綠油油的草坪形成一個又一個隆起的小丘陵,當然也少不了在城市中顯得珍貴的樹木,往裡走還有兒童遊樂區、裝置藝術,四處都有涼亭。宇西找了個偏僻無人的涼亭坐了下來,在走了這麼多路(至少對他來說是很多了)稍稍冷靜過後,他就開始懊悔幹嘛不在放學時直接回家去了,今天的作業可不少呀!

  說來好笑,比起什麼實現願望、傳說中的不思議之樹,對一名高二生來講,課業繁重似乎還是更嚴重的大事。畢竟,傳說和神話在現實世界裡可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他輕輕嘆了口氣,拿出面紙整理一下不大乾淨的涼亭石桌後,本想拿出作業來畫,又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況肯定沒法好好思考作業的主題該如何表現,終究是沒去碰作品袋。

  其實他如果不想理店長的話,直接從咖啡館路過什麼也不說地就回房間、結果也是一樣嘛!更何況,店長這陣子也不一定會在店裡呢,幹嘛把自己弄得落到什麼正事都沒幹、還只能在公園考慮要不要畫作業的窘境啊!宇西開始怨懟起了稍早時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自己,再說,於腦子裡亂成一團糨糊的現在,反倒應該去和店長問清楚才對吧!

  等靜下心來畫完作業、吃個東西再回去找店長好了……宇西忖道,上一次,不思議節的時候,他不就是一時腦溢血想和店長分開,結果被伊寧扔進池子裡嗎?

  倏然間,宇西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右側接近,明明沒有「聽到」或「嗅到」,但他就是「感覺」到了附近有「什麼」──本能地覺得不對的宇西立刻站起身來想來離開涼亭,說曹操曹操到,不久前出現在他回憶中的金髮男孩正從右方的小樹後探出頭來:

  「哎呀呀,記憶之水真是了不起呢,居然能讓人把能力提升這麼多啊?」

  宇西往後連退幾步,但伊寧一溜煙地來到他面前,後者瞬間抓住前者的手腕,「小西你知道自己是不思議之樹的數字四了,對吧?」

  此時的他們在不認識的人眼裡看來,還真像是哥哥帶著弟弟一塊兒來公園玩,正在涼亭裡閒聊──如果不是少年想迴避的動作太過明顯,男孩的笑容又給人莫名的壓迫感的話。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的魔力波動現在感覺起來不一樣呀,別忘記我可是看過不思議之樹實體的人呢。」伊寧理所當然地回,順帶將宇西左手的黑手套脫掉,「還好你什麼強力魔法都沒學,不然以你現在的魔力量,我要做什麼可都麻煩得很──我就廢話不多說嚕,我有要事要你幫忙,跟我走吧。」

  伊寧從短褲口袋裡取出一張符紙扔到地上,傳送陣立即開啟,由上往下望去的法陣彼端風雪交加。

  「你的手套和書包就留在這裡吧,不然要是害我被追蹤到就麻煩了呢。」

   ×

  冷冽的寒風從身上颳過,高空中的低溫讓人不禁顫抖,周遭沒有雲層遮蔽,離他們數百公尺遠的地面一覽無遺,被皚皚白雪給覆蓋的大地、以及淺色的建築,被伊寧拎在天上飛行的宇西認為,在這種地方待久了還沒有雪盲症簡直是奇蹟,不過,異世界的雪說不準也和一般的雪有所差異吧。

  是的,他們在飛。

  剛被伊寧推過傳送陣後,宇西直直地掉了下去,因為法陣是開在地上的,所以在另一端會由天上掉落也是理所當然──但是!他從來就沒想到是那麼高的高空!

  他往下墜了一陣子,就被人抓著高中制服拎起,搖搖晃晃地在空中往前進,宇西抬頭一看,伊寧伸展白金色的翅膀,一點兒也不費力地提著他往前飛。

  一開始宇西還有餘裕觀察下方的景緻,但才不過幾分鐘,他就凍得連風景都看不進去了,更遑論思考。

  伊寧顯然也沒有替人保暖的打算,一路沉默著往前飛,不知道過了多久,宇西都覺得自己要失去意識了,鳳凰族才輕聲說句「到了」並緩緩降落。

  在下降的過程中,宇西感覺周遭越來越溫暖,簡直是冰火九重天的反差讓體弱的少年十分難受。

  伊寧帶著他來到一座山谷,紅通通的岩地沒有半點積雪,連灘水都沒有,暖和到好比台灣夏季的溫度也讓人完全無法想像此地位在冰天雪地之國薩拉克。

  金髮男孩吹了聲仿若鳥鳴的口哨,瞬間就有鳳凰自四面八方飛來,伊寧指使一半的巨鳥四散,剩下的另一半則留在他身邊,他拖著宇西把人放到一頭鳥背上,接著他們再度起飛。

  趴在鳳凰身上的宇西已經無暇觀看谷底的情形了,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軟癱在鳳凰背上,然後緩緩閉上眼。

  當少年終於清醒時,身邊只剩下金髮男孩,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生物。

  他們置身於偌大的岩洞中,這裡的每一片岩壁都會發光,刺目得教剛睜開的雙眼難以適應,約一分鐘後,宇西發現他躺在一顆兩人高的巨蛋旁邊,伊寧則站在離他有一小段距離的前方,似乎正在用鐮刀刀柄畫某種魔法陣、而他與那顆蛋位在法陣的中央。

  宇西掙扎了一下,發現自己總算有一絲力氣能夠坐起身來,這座岩窟十分空曠,大概有一間學校禮堂那麼大,但卻看不到任何出入口,唯一能通連外界的是頭頂的洞口,此時他們彷彿位在一口巨井中。

  「小西你醒啦?我本來還想說,這個步驟你直接睡過去會比較輕鬆呢。」

  「……你在做什麼?」

  「我在改變重生之卵的結構喔。」伊寧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乾脆地坦承,「你旁邊這顆是我的重生之卵,裡面有我上輩子所有的記憶。簡單說,因為我沒有記憶之水了,所以我現在唯一能讓你取得我記憶的方法,就是把你關進重生之卵裡。」

  總算繪製完畢的伊寧舉起鐮刀,漾出溫和的笑容,隨後在宇西完全來不及反應時、將刀刃刺進他的左腿!

  宇西痛到連眼淚都忍不住掉下來,但卻叫不出聲,鮮血順著他的腳流向法陣符文,原本只是地面刮痕的陣法傾刻間被染紅,伊寧抽出兇器的瞬間疼得宇西直想昏過去。

  男孩收起鐮刀張開翅膀,咬牙拔了幾片羽毛放入法陣,金羽在俄傾間變為豔紅。

  「只有死人才能放進重生之卵,所以我在想辦法騙重生之卵你已經死了,還有讓它以為你就是我──放心,我不會真的讓你死掉啦,至少現在不會,如果這次失敗的話,我還要拿你去跟不思議之樹許願呢。」伊寧坐在法陣外面,輕撫著自己的右翼,「欸,小西,你喜歡薩拉克這個國家嗎?」

  在伊寧丟下羽毛後,宇西身上的痛覺慢慢消失,但不只是血液,連魔力似乎都逐漸被陣法吸收,宇西早就沒力氣回答伊寧的話了,就算有力氣他也不想理人。

  「我不喜歡這個國家,也一點都不想為它賣命喔──你知道嗎?上次殞星死掉之後,我抗命帶一群鳳凰去幫他報仇,打了七天七夜我才死掉。結果後來的書上是怎麼寫這件事的呢?『菲尼克斯上將孤身一人所率領的最後一批鳳凰軍,乃史上最驍勇善戰的敢死隊。他忠實地執行了國王的命令,引領鳳凰在敵營肆虐,替守衛國們爭取了七天的時間才光榮戰死。實為我國最忠心愛國的將軍之一。』我忠心愛國耶,這話說出來你信嗎?國王什麼時候命令我的,我怎麼都不曉得?」

  光是把伊寧列為忠臣這點,就足以證明薩拉克的史書肯定需要重編,宇西不曉得伊寧跟他講這些的用意,大概是憋了很久沒人能講,也或許是要他死也得當個明白鬼,或者是希望自己在知道這些想法後能更好的接收千年前的記憶吧,總覺得最後一個選項比較有可能。

  原本宇西以為自己一下子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厥,但八成是法陣的關係,血流的速度很慢,他連想暈過去都沒辦法,只不過腦袋依舊昏昏沉沉。

  「在我死後,聽說很多鳳凰都不聽話了,牠們不想打仗,只想回家。軍隊試了幾天都控制不了牠們,然後你猜猜這個該死的國家為此做了什麼?」伊寧嘲諷地說:「『菲尼克斯上將的妹妹主動挺身而出,令失去領袖的鳳凰們安定下來,她繼承哥哥的遺志,從軍參戰』──蘇菲亞!一個治療師!他們想說我死了沒人管得了鳳凰,後來又想起我還有個妹妹,於是就逼治療師上前線呢。你知道的,小西,治療師沒辦法學治癒術之外的任何魔法,就算那個年代的治療師都得習武,在魔法攻擊之下還是只能慘死呀。

  「主動從軍?我的遺志?哈哈哈,這個國家怎麼不毀滅算了,為什麼我喜歡的人都要為了它而死啊?」

  伊寧狂笑起來,宇西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就算知道了這一切,他還是難以同情一個拿刀砍自己的人。

  碰!

  一頭熊熊燃燒的鳳凰自上空墜落,巨響令宇西瞬間清醒幾分、但下一秒他又因為失血的緣故導致眼皮愈來愈重,最後映入眼簾的,是背對著他的伊寧飛了起來,還有從火焰中出現的奧斯華德。



  鳳凰熊熊燃燒的火焰抵不過低溫而逐漸熄滅,倒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從牠背上走下來的貓耳青年毫髮無傷,肯定是這人想開傳送陣進來時被他派出去的鳳凰群阻撓,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下來吧。伊寧腹誹著,啊啊、在外面的鳳凰不知道怎麼樣了?

  奧斯華德一落地,不到一秒的時間,整座洞窟都覆上一層冰,他看起來氣到完全不想從金髮下屬口裡問出任何解釋或藉口。

  男孩正要在魔法陣周圍佈下光壁,然而一道傳送陣已搶先在宇西身畔成形、對應的則是不遠處的奧斯華德前方的另一個陣,伊寧當機立斷地將數發光彈丟入傳送陣,同時飛了進去,然而光彈並沒有像他所設想的爆破,奧斯華德的身周竟出現了一道捲起來的傳送陣、把施法者牢牢包圍,任何東西都無法傷到陣內的人,而穿過法陣的光彈則從天空中不知何時產生的對應傳送陣落了下來、轟到鳳凰族所在之處,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已被該陣法阻隔。

  穿越短距離傳送陣出現在奧斯華德身旁的伊寧、俐落地閃避自己先前發出的所有攻擊,因而後退了幾尺,光彈盡數落地砸出深深凹坑,與此同時所有的傳送陣皆被撤消,男孩往前疾飛到青年跟前的剎那將翅膀變為鐮刀,毫不猶豫地一刀劈下──奧斯華德瞬間張開傳送陣,來不及收勢的伊寧就這麼砍入法陣中,就在此時奧斯華德瞬間改變了傳送陣的結構,陣法關閉,鐮刀刀尖就這麼斷在法陣之內的空間!

  「咳、咳呃!」

  這場架結束得太快,從未想過竟有這種戰鬥方式的伊寧立刻吐血倒地,同時也會意到原來一開始開在宇西身邊的傳送陣根本不是為了去救人、而是要引他做近距離攻擊。

  鐮刀消失回他體內,金髮男孩趴在地上,強烈的痛楚令他只能發出難聽的慘叫,好痛,全身都好痛,很快地他又吐血吐到連叫都叫不出來了,然而佔據他腦袋的恐懼卻不是源自於斷翅這件事,而是若失去力量、那麼他就再也無法實現心願。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本文最後由 西瓜精 於 2019-10-7 00: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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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6-8 16: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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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在結束之前



  好痛。好難受。會死掉。

  少年混沌的腦袋裡只容得下這三個詞,完全無法思考,當然也感知不到周遭的情況,連「回想」都沒有辦法,好像他從剛誕生起就生存在這種痛苦中似的。

  好痛。好難受。會死掉。

  一片漆黑,不對,是他沒有睜開眼睛,但他早就沒有多餘的力量去撐開眼皮了,若是神智稍微清醒一些,少年肯定會埋怨自己為何不乾脆地昏死過去,可是他現在連怨懟的餘力也沒有。

  好痛。好難受。會死掉。

  好冷……

  意識迅速從少年身上消失,陷入沉眠。

  不知過了多久,知覺才一點一滴回到他身上。

  少年的雙眼睜開一條縫,他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全身都有種窒悶的詭異不舒服感,周遭的溫度似乎很低、明明感知得出這點卻不覺得冷,真是奇怪……黑瞳完全張開,他看見坐在床邊的奧斯華德低垂著頭、用單手摀住臉讓人看不清臉色,一瞬間宇西幾乎產生店長在哭的錯覺,而當幾秒後那人察覺到他的甦醒並抬起頭來時,他便明瞭絕對沒那回事,貓耳店長看起來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連眼眶泛紅都沒有。

  「還會痛嗎?」

  奧斯華德一邊說一邊沒等人回答就準備畫起轉移用的魔法陣,宇西抓住伸到自己身前的手阻止對方的動作,這人的肌膚比他所碰過的任何東西都還要冰,而後他終於道出那早該詢問的問題:

  「店長……為什麼要一直幫我?」

  「因為你需要我。」

  聽奧斯華德沒有遲疑的答覆,宇西不由得愣了,他想過會得到「因為你是店員」這種制式回答,或者乾脆坦承是因為雪佛勒、因為他是不思議之樹的數字,但他完全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奧斯華德反握住店員的手,頓了幾秒後才用微啞的嗓音緩緩啟口:

  「因為你是你、因為你需要我,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宇西在說出這句話的奧斯華德臉上所看到的,是他有記憶以來見過最悲傷的神情。


  「我可以問問題嗎……?」

  度過一段十分漫長的沉默後,宇西才盯著鵝黃色的天花板啟口。放眼所及的一切全是黃色的,黃色的牆壁,黃色的椅子,黃色的窗簾,黃色的枕頭和棉被,整個空間裡唯一不是黃的就只有奧斯華德。被子上繡有疑似魔法陣的圖樣,讓被窩裡又暖又舒服,大概是治癒術一類的陣吧。

  「可以。」

  「請問這裡是哪裡?」

  「薩拉克的醫院。」貓耳青年頓了下,補充:「你睡了三天。伊寧的法陣被我強制終止,你從假死變成瀕死,對不起。」

  「沒關係,店長你沒來的話,我才真的會死吧……謝謝。」宇西餘悸猶存地想,反正要是沒人救他,他最後不是被伊寧強灌記憶、就是灌記憶失敗然後被抓去許願消失,而且奧斯華德肯定不是故意要害他的,有什麼好道歉啊。

  室溫持續降低,宇西慢了好幾拍,才遲鈍地意識到讓溫度降低的主因似乎是奧斯華德,坐在他右側的貓耳青年面無表情,讓人完全無法得知這人心中所想,只是依照以往經驗判斷,氣溫下降得這麼明顯,十之八九是代表奧斯華德的心情糟糕透頂。

  雙方緘默不語,宇西躊躇了下,決定還是把該問的都問清楚好了:「請問,店長你在找的是不思議之樹的數字,沒錯吧?」

  「嗯。」

  「那你想許願嗎?」

  「不想。」

  奧斯華德沒有半點停頓的應答,宇西呆了呆,他原本還打算問店長想許什麼願、是不是和雪佛勒有關了,結果居然不想?既然不許願,那找不思議之樹的數字做什麼?總不會是朝聖吧?要朝聖的話店長自己看自己不就好了。

  店員眼中疑惑的神色實在太過明顯,貓耳店長晃了下耳朵,才道:「是因為父王才找的。」

  「是要幫店長你父親許願嗎?」

  「不是,父王已經親自許過願了。」

  聽這回答,宇西不由得「咦」的一聲又是一怔,奧斯華德道:「不清楚內容,我只知道父王曾許過一個願,也是最近一個用不思議之樹許願的人。」

   ×

  宇西在薩拉克的醫院中又多躺了三天,接著才如沒事人般地回到現實世界。

  住院期間,聯絡不到奧斯華德又久久不見宇西的希諾擔心得要命、最後託衛命暝去找人,兩人在最末的幾天造訪探病;見學生多日未歸的辛勒特也有找到醫院來,還難得好心地宣佈「因為同學你這幾天都沒上課也不能做作業的關係,攝影課我一份作業都沒出喔,假也幫你請好了」,讓宇西都不知道要感激還是吐嘈攝影老師當成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除了攝影課之外,其他科一拖拉庫的作業宇西都得拼命補齊,廣設科又不像其他類科存在抄作業這選項,要解決大量的繪圖作業只能靠自己,數天份的作業畫得宇西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因為過度熬夜再次送醫了。

  而從薩拉克回來之後,奧斯華德似乎也結束了在外尋找不思議之樹零件部的行程,恢復成他剛加入咖啡館時、天天都在櫃檯後喝咖啡的店長。

  不曉得是不是找到了,還是……

  「宇西哥哥,你要吃芋頭冰淇淋還是芋頭冰棒?」

  突然蹦到桌上的希諾讓宇西條件反射地往後縮了縮,才一邊回答一邊拿走芋頭冰淇淋。

  希諾咬起僅存在他手中的芋頭冰棒,咬了兩口後食物就全被他吞入腹、只剩下含在嘴裡的冰棒棍。

  假日午後,奧斯華德窩在房裡睡午覺,宇西坐在其中一張桌前剛畫完作業,希諾則坐在他對面。

  「已經過一個禮拜了,宇西哥哥你現在好多了吧?」或許是對方目前看來完全沒事的緣故,希諾的語氣並不是很擔心,他又翻出一根巧克力冰棒含到嘴裡,「早知道會這樣,我當初應該直接偷渡伊寧哥哥到彼村裡用記憶之水才對,這樣奧斯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不,這根本是引狼入室耶,你是認真的嗎?宇西汗顏的想,依照伊寧那種性格,要是真進彼村盜水、他可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啊!若那傢伙一個不爽,里斯家說不定會被滅到家破人亡呢。

  宇西回了句「我沒事了」之後,忽然想到,不思議之樹的數字、里斯家的族人,全湊在同一個地方,這也不是巧合嗎?他認識的人裡不會有誰是守護者吧?

  「是說我最近想到,宇西哥哥可以把以前去彼村時拿到的手鍊戴起來喔。」希諾嗑完三根巧克力冰棒,又開始吃草莓雪糕,「這樣下次你又被人綁架的話,就能直接把魔力注入手鍊裡逃到彼村了!」

  講得好像他隨時都會被綁票、之後還會被綁千千萬萬次一樣,宇西略帶無奈地心忖,但同時又覺得希諾所言的是個好主意,那條手鍊他一直當作紀念品收在家中的抽屜裡,或許真的該拿出來戴以防萬一。

  「而且,域影七月好像會暫時休息呢,要是奧斯因為域影的門不能開、而來不及去救宇西哥哥的話,那不就糟了?」

  「暫時休息?」宇西愣愣地重複這四個字,希諾眨了眨眼回道:

  「是沒名字先生跟我說的啦,奧斯還沒講。沒名字先生說,奧斯跟他的條件交換到今年七月終止,我猜可能是咖啡館要整頓一番、會修改空間魔法的路徑,所以暫時沒辦法用吧?」

   ×

  巨大的貓手自咖啡館店主的床頭櫃前伸出,彷彿在安慰人似的搭在黑貓青年身上,臥於床榻的奧斯華德意識於巨貓的體溫之中慢慢地不再清明,好不容易空氣中的溫度一點一滴回升、他終於不再想那些惱人的事即將進入睡眠,偏偏半睡半醒之際收到傳訊魔法,害他立刻清醒過來。

  域影晃動貓爪似是想把傳訊陣直接拍掉,奧斯華德摸摸自家寵物的肉球,維持躺在床上的姿勢將通訊接了起來,煩死了。

  「你這傢伙在搞什麼,幹嘛不去找其他不思議之樹的數字?」

  「與你無關。」貓耳青年將左手臂擱在臉上,傳訊陣彼端的辛勒特聲音好像有點不安,但奧斯華德根本懶得理他,直接做出結束通訊宣言:「我要睡覺。」

  「你不會把同學交出去吧?」

  「不會。」

  結果反倒是辛勒特在確認完想知道的事情後、先把傳訊魔法斷了,室內再次恢復寧靜。

   ×

  晚餐時間過後,希諾說要去找衛命暝一起吃飯後點心──事實上絕對是搶劫糧食──就離開了,咖啡館內剩下宇西和奧斯華德兩人,店員便問了早前希諾說過的事。

  「七月之後,域影會關門。」

  坐在櫃檯後的奧斯華德說,宇西因這句話而微微瞪大了眼,這句關門的意思和他想的一樣嗎?代表歇業的那種「關門」?不對,域影的門代表的可是能讓人來去自如的異世界通道,或許是空間魔法會失效的意思吧?希諾也說過,搞不好咖啡館會經歷一番整頓。

  然而,奧斯華德一直沒有做出進一步的解釋,宇西只得自行開口詢問: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開?」

  貓耳店長沒有對店員這句話做出正面回應,僅是回望後者,反問:「你想進來?」

  雖不懂奧斯華德的用意為何,宇西頓了下後仍是點頭。奧斯華德沉默著沒有開口,似是在思考,須臾,他頭上的貓耳動了動,牛頭不對馬嘴地回道:「西,你會開門嗎?」

  「呃?」宇西怔了下,才會意過來這並非指他平時從自己的房間開門進入域影咖啡館,而是問他是否有能力像其他異世界的人們那樣,將域影咖啡館的大門當任意門似地運用自如,「不會。」之前希諾說要教他,後來也因他不想學(免得學了後被許若優強迫開門)而不了了之。

  「七月一號晚上十二點之前,這間店不會關閉。」

  看奧斯華德的樣子,應該是剛剛才做出這個決定,而宇西也聽懂了這番話的意思:那一天他若要來域影咖啡館,需在午夜前離開。

  可是這依然沒解決宇西的疑問,但奧斯華德不知是沒想好問題的答案或另有打算、顯然沒有回答的意思。於是宇西只得換個問句:

  「是因為不思議之樹的事嗎?」

  貓耳店長點頭表示無誤,那麼,想必那天奧斯華德也不會在店裡了。

   ×

  「放──假──啦──!」

  一走出校門,許若優就一邊甩著作品袋一邊大聲歡呼,袋子還差點敲到她身後的宇西。今天是六月二十九號,明天就是讀了一整個學期書的學生們朝思暮想的結業式!

  在她身側的宇西趕緊退到離許若優至少三步遠的距離,吐嘈:「明天還有結業式,後天才是正式放假吧?」

  「管他的!」許若優對潑她冷水的宇西辯解道:「結業式有跟沒有還不都差不多,你不覺得一過了今天就輕鬆很多嗎!」

  「……大概吧……」懶得反駁友人的宇西回應,接著才發現許若優走的方向跟平時不太一樣,「今天不一起回去?」

  「嗯?沒有啊,」將書包側背在身上、雙手交叉環到後腦並提著作品袋的許若優,回過頭來對宇西說道:「欸,我好像忘記跟你講我七月初不在了喔?我媽說什麼要趁著我上大學之前的暑假全家出國玩,免得我跑去唸很遠的大學、搞不好以後就沒機會家族旅遊啥的。不過會在上暑輔之前回來啦。」

  宇西點頭,回應許若優她的確沒講過此事,而許若優又道:「所以囉,就提前送你生日蛋糕吧。反正你這傢伙每次生日也都是吃芋頭蛋糕,一點意思也沒有!」說著,在斑馬線前停下的許若優又忍不住搥了下宇西的手臂,「我都已經送你十年的芋頭蛋糕了還吃不膩!而且你爸媽明明每次也都會送你一模一樣的東西!」

  從他們相識以來,就約好了(或者該說是許若優擅自決定)每年對方生日都要送禮物和蛋糕,而當許若優詢問宇西想要什麼禮物時,後者總是會回答只給芋頭蛋糕就可以了。

  「……純粹的芋頭蛋糕跟芋頭布丁蛋糕又不一樣……」

  少年低聲回應,校草大人聽了馬上踢他小腿一腳,「還不都差不多!重點是我送膩啦!」

  什麼送膩啊?壽星都沒收膩了,這不是送禮物的人要計較的事吧?痛得直接蹲下的宇西心想。

  「而且你今年送我的禮物超讚的,我居然只能送你芋頭蛋糕,這樣我會有罪惡感耶。」許若優蹙起眉頭說道,宇西可以聽見附近走出校門的女同學們正低呼著「是王子殿下耶,生氣的樣子也好帥啊」的花癡發言,「我想說國外說不定會有什麼好玩的紀念品,今年我就晚點送啦,可以吧?」

  宇西點頭表示沒意見,馬路對面的綠燈亮起,許若優一邊說著「我一定會送你一份不輸圓圓牧場的超棒大禮,給我洗乾淨脖子等著吧」就一邊揪著宇西的後領把他從地上抓起,往前走去。

  送禮物就送禮物,幹嘛講得像要把他砍頭一樣啦,還洗脖子咧,妳是要送斷頭台還是送圍巾啊?宇西無奈地掙脫許若優的禁錮,走到美少年旁邊,如果這時他說些「隨便送什麼都沒關係」之類的話,這傢伙一定會說她才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云云。

  穿過車水馬龍的馬路後,兩人在十幾分鐘後便走到了離學校最近的商圈,很快地,宇西就注意到有條大排長龍的隊伍,而他們似乎是在朝這條隊伍的最前端前進。要不了多久,宇西和許若優就來到了有大片玻璃門的蛋糕店前,隊伍當然是從裡頭拉出來的。

  「還好我有在幾個月前先訂位,否則就要排一個小時以上的隊耶。」許若優笑著推開店門,而走在他身後的宇西則腹誹著,其實只要許若優笑一笑,十之八九就會有被迷倒的少女願意讓他們插隊了。

  兩人走到靠窗的雙人座落坐,許若優向櫃檯出示哥哥給的兩張折價券,分別點了香草冰淇淋蛋糕和芋頭蛋糕,還順道點了大杯薰衣草奶茶,這才回到位子上坐好。女服務員在看見如此帥氣的小高中生後,幾乎是瞬間臉紅並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對方看,很快地就聽見一群店員站在蛋糕展示櫃後頭、嘰嘰喳喳地討論,而身為校園王子的許若優早已習慣、只是笑著向她們拋媚眼,而後引來一陣抽氣聲。

  平常許若優還不至於像這樣到處亂放電,大概是要放暑假了心情很好吧?宇西默想,同時已經有人先端著薰衣草奶茶過來,只顧著看「帥哥」的店員還差點把飲料灑了。

  許若優接下奶茶後,拿了兩根吸管,和宇西一人一根分著喝,她吸了一大口才滿足地伸了個懶腰,「還是這家的奶茶最棒了。」

  宇西也喝了一口,但他對芋頭牛奶之外的食物實在沒什麼堅持,而且從兩根吸管同時被放入杯裡開始,他就感到芒刺在背,搞不好整間店的女性全想搶他現在坐的這個位子。

  很快地,蛋糕上桌,許若優和他說了提前的生日快樂後,兩人就埋頭吃了起來。就宇西吃過好幾家芋頭蛋糕的眼光,這家店的品質也算是一流的,海綿蛋糕的部份軟得沒話說;中間的芋頭餡更是扎實,除了芋泥之外還能吃到整粒的芋頭;鮮奶油的味道也與市面上粗劣的奶油不同,更不會蓋掉芋頭本身的香味。

  與細嚼慢嚥的宇西相反,許若優一下子就嗑掉了她的那盤蛋糕,開始大口啜飲奶茶。

  「欸,你之後想唸什麼大學啊?」舔著吸管頂端的許若優向友人提問,正專心品嚐芋頭蛋糕的宇西只回了「不知道」三個字,已經把吸管放下的許若優有些不滿地繼續道:「都快三年級了還說這種話,難道你完全沒考慮過要讀什麼科系嗎?」

  他還真的沒認真想過這種事,宇西默然,又切下一小口蛋糕,「跟妳一樣就好。」

  「什麼啊你──給我有點主見啦!」

  許若優吵嚷了會兒,又和宇西閒聊了幾句,難得的蛋糕店時光就這麼度過了。

   ×

  空無一人的咖啡館大廳內,奧斯華德猶豫片刻,才將其中一扇窗轉為監視魔法的形式,畫面所呈現的是與他容貌相同的雙胞胎弟弟,他原本打算只看一眼,但不一會兒魔法就被反向連了回來、成為雙方互通的視訊魔法。剛回到王宮寢室的葛雷弗斯關上房門,問:

  「哥哥找我嗎?怎麼了?」

  奧斯華德停頓數分鐘沒有回應,而後才在葛雷弗斯耐心的注視下緩緩說道:「我只是很想你。」

  難得在自己沒有問的情況下,從兄長口中聽見對方以如此明確的字句表達情感,饒是葛雷弗斯也怔了半秒,「我也很想你……哥哥明天會回來吧?」

  「嗯。」

  黑貓店長輕輕頷首,第一次對弟弟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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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6-15 16: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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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樹洞裡會有什麼誰也不知道



  結業式結束,對國高中生們來說,直到宣佈放暑假的那一天,才有漫漫長夏終於到來的真實感。然而,國二升國三或高二升高三的學生們,勢必得在學校或家長的壓力下參加暑期輔導──宇西也不例外,不過他們學校要放假兩週後才會開始上輔導課,讓早在七月一日前就做完暑假作業的他仍有時間能夠利用。

  今天一早,宇西就被父親打來的慶生電話吵醒,話筒彼端的雙親表示會在今晚回來,不過到時估計已經超過十一點,要他不用等候,可以直接去睡覺沒關係。

  現在已經清醒一段時間也吃完早餐的宇西,正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躊躇著要不要去域影咖啡館一趟。

  奧斯華德之前就暗示過自己今天會不在,希諾也在知道這點之後表明今天會去找衛命暝串門子,也就是說,咖啡館現在正處於空無一人的狀態,他就算去了也不過是面對牆壁發呆。

  只不過,去那裡看看而已也沒什麼吧?宇西忖道,搞不好店長有什麼事的話會出現也不一定。

  最後,他仍是穿上制服背心、拉開通往域影咖啡館的落地窗。

  宇西踏進熟悉的咖啡館走廊後,並未關上門,本來他想在裡頭晃一晃、確認店長的確不在(即使他也不曉得自己找奧斯華德要做什麼)之後,就直接回家的,只是他才剛踏入大廳中央,就聽見熟悉的嗓音在腦海裡響起:

  『喂,小子你今天不是生日嗎?出去玩或買個蛋糕回家吃啊,待在這間店裡幹嘛?小子你不會是打工上癮的工作狂吧?本大爺可無法接受這種根本自虐的價值觀啊!』

  「瓦特梅勒?」宇西呆住,他的手明明沒放在店徽上呀?

  『哈哈哈!嚇到了吧?嚇到了吧?』,精靈大笑幾聲,隨後宇西只見店徽一閃,一顆西瓜就這麼出現在他附近的半空中,「終於可以從那件背心裡頭出來啦!能自己愛講話就講話實在是太痛快啦!為了慶祝本大爺恢復自由之身,小子你就去買盤蓮霧來慶祝吧,特准你跟大爺我分著吃。」

  已經徹底傻住的宇西,半晌後才慢吞吞地回應:「為什麼你可以自己出來了?」

  「我跟那隻黑貓的約定本來就到今天為止啊,笨小子,」瓦特梅勒在空中上下躍動,興奮得很,「不過,大爺我的聲音還是只有跟小子你一樣的人才聽得見啦。說起來這設定還不是小子你自己弄的,改天幫本大爺變成任何人都能聽到大爺我優美的嗓音吧,這可是功德一件啊小子!」

  瓦特梅勒之前的確透露過,它是因為也要找不思議之樹的數字、才會被奧斯華德關在背心裡這類的訊息,宇西倏然想到這一點,而瓦特梅勒見他遲遲沒有回話,又繼續聒噪起來:

  「喂,小子你有沒有在聽大爺我說話啊?本大爺的一字一句可都是金句良言不准你當耳邊風!何況生日的人待在這種空無一人的咖啡館幹嘛?快回家買蛋糕吃啦!反正小子你以後也不會再來啦,別在這發呆了。」

  「我以後不會再來是什麼意思?」抓到一點不對的宇西立刻反問,雖說這也能解釋成瓦特梅勒的語病或一廂情願,但他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那隻黑貓不是說過咖啡館要關門了?小子你都沒仔細聽喔?就算聽力沒本大爺這堪比順風耳的大人物來得好,重聽成這樣也太過頭了。」

  宇西沒有理會瓦特梅勒的自吹自擂,自顧自地想著,域影咖啡館會關門難道真是他所想的那個意思?他下意識地轉頭環視整間咖啡館,明明一切看起來都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畫面永遠不會重複的神奇窗戶、時常飄雪的天花板、能夠無限延伸的地板及桌椅……一點兒都沒有即將關門大吉的跡象,可是,異世界的店要關閉前是什麼模樣,他又怎麼會知道呢?

  瓦特梅勒還在叨叨絮絮個不停,宇西仍未做出回應,只是當他走近櫃檯時,一道巨大的「喵」聲驚得他停下腳步,連飛在一旁的西瓜都頓了頓。

  這道喊聲宇西再熟悉不過,每次咖啡館營業時,域影總是會先叫一聲。但今天不是咖啡館的營業日呀,連店長也不在。

  「小子,你總該走了吧?你聽聽,這隻貓肯定是在趕人啦,誰教你在沒半個人的休息日還來打擾。大爺我還想回去吃蓮霧呢,別在這裡浪費時間!」

  對了,瓦特梅勒在成為西瓜精靈之前,不就是隻貓嗎?宇西直視著飄到他面前的西瓜,想問它是否真能聽懂從前的同類在說些什麼,貓叫聲又再次響起:

  「喵──」

  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道門扉移動的聲響,宇西反射性地望向域影咖啡館的大門,它仍是好好地關著、沒有被外力敞開。於是他猜測或許是員工走廊的房裡有人,正想往回走去,瓦特梅勒便再一次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沒聽見這隻貓因為有人在牠肚子裡不爽得要命嗎?小子你聽不懂貓說話嘛,博學多聞的本大爺就好心替你翻譯,簡言之就是要小子你快點跟大爺我回去!這貓還等著空無一人的時候放個長假啊!」

  至此,宇西真的覺得很不對勁了,瓦特梅勒為何一直想要他離開域影咖啡館?

  「你可以自己先回去?」

  宇西試著提議,瓦特梅勒則左右轉動、像是在用力搖頭似地否定:「哪有留小弟在外面、做老大的自己跑回家的道理?那不是顯得本大爺太沒用了嘛?不可一世的大爺我才不會做這種小人舉動!再說,你這小弟呆得要命又衰得要命,一點也沒得到本大爺聰明威武的真傳,誰知道放你這傢伙在外面會不會出事啊?」

  「待在域影裡能有什麼事?」宇西不解地反問,瓦特梅勒說的他同意,可是這裡又不是「外面」。

  他感覺得出這顆西瓜今日異常緊張,可是又不明白原因所在。

  瓦特梅勒彷彿在思考有什麼話能勸退他,一時頓住了沒有應答,而宇西則是趁機繞過它往員工走廊走去──他也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是無論瓦特梅勒的反應或域影突如其來的叫聲都令他覺得很不自然所致,很快地,宇西就看見敞開的竟是奧斯華德的房門,難道是店長回來了、而域影的呼喚是歡迎的意思?

  還沒來得及往下思考,宇西馬上感覺自己的腰部受到重擊、害得他直接往前摔,更是因衝擊力直接撞進了奧斯華德房裡!

  跌倒在地的宇西意識到剛剛那一撞是瓦特梅勒所為,房內並沒有任何人,而當欲起身的宇西視線不經意地掃向天花板時,頓時感覺到不對勁──不思議節時,他看過奧斯華德房內的天花板,上頭寫滿了字,現在也是一樣,不過,字符的意義此刻的他竟能明白得一清二楚!

  宇西呆了呆,想不通怎麼會有這種變化……隨後宇西又意識到,之前瓦特梅勒讓他看克西斯的記憶時,他對異世界的文字似乎也沒什麼理解上的困難,原本他還以為是在那段記憶裡才會如此,現在看來,大概是那時的影響了。

  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應該是地名的名詞,每個地名被劃掉後上頭都標註了日期,而這一行行字的最末端,還有一個沒被劃掉的地方──那上頭寫著「不思議之樹」。

  宇西呆了呆,不只如此,這幾個字的後頭還標了七月一號,年份正是今年。

  今天?

  少年怔愣地想道,他能夠合理推測,上面這堆數不清的地名全是貓耳店長去過的地方,而造訪的目的很明顯,便是尋找不思議之樹的其他數字或指針。

  七月一號這個日期還有被圈起來以重點標記,明顯與其它應是記錄完再寫上的不同,忽然間,一個想法竄進宇西的腦袋,他冷汗直流地坐起身,回想起「不思議之樹每隔一段時間能夠啟動重組數字的機制」這番話,該不會就是今年?

  「該死的,區區一隻當店鋪的貓,別來壞本大爺的事!就算貓在本大爺心中也是同類,但本大爺可沒義務也沒心情幫你忙!想找你家主子自己去,本大爺可不准別人動大爺我的小弟!」門外的瓦特梅勒不知在鬼叫些什麼,大概是直接對著域影喊話,而當它看見房裡什麼也沒有──至少,從它的視角看去什麼也沒有──的時候,語氣瞬時放鬆下來:「小子你沒事吧?快跟本大爺回家啦,改天大爺我心情好了自會跟你解釋。」

  「就算跟我解釋,等今天過後,店長也不在了吧?」

  「那當然,因為那隻黑貓──不對不對不對!你、你這小子幹嘛這麼說?本大爺剛剛可是什麼都沒講!」

  宇西原本只是試探性地說出那番話,誰知瓦特梅勒的反應還真是一臉有問題的樣子,瞬間就讓他認為自己猜對了八成。

  坐在地上的宇西直盯著瓦特梅勒,後者搶先說道:「大爺我知道小子你要問什麼啦,身為洞澈人心、簡直能未卜先知的天才精靈,本大爺早就看穿你這小弟心裡的想法了!不過,本大爺可沒興趣回答你的問題,就算你給本大爺進貢一打蓮霧,大爺我也不會被你收買的!」

  「……我只是想問你『不思議之樹』這個地名通常指哪裡。」

  「廢話,就是那棵樹所在的地方呀!你這小子怎麼這麼蠢,連這種廢話都要問。」

  「可是那棵樹不是消失了嗎?」

  「嘖,你之前不是才去過──呸呸呸呸!本大爺剛剛才說不會告訴你的,休想要大爺我改變主意!」

  「我去過?」宇西呆了一呆,難道是說不思議之樹的圖書館?不對,這麼簡單的可能性,他哪會想不到,還是說,存有記憶之池的里斯家,事實上也保有部份的不思議之樹?說起來,不思議之樹會將數字重新拼回身上,也就是說,假設它已經組成了一部份的零件部,世界上某個地方應該存在它尚不完整的形體嗎……不敢肯定答案為何的宇西也只能再次追問:「瓦特梅勒,那是哪裡?」

  「哼哼哼,你這小子自己不搞清楚的,大爺我幹嘛要告訴你啊?」瓦特梅勒說道,也不管宇西怎麼可能在沒人說明的情況下搞懂這種事、根本不合理,「好啦,本大爺不跟你這小子廢話了,不管你再怎麼問大爺我也不會回……」

  「喵!」

  域影的叫聲打斷了瓦特梅勒的話,精靈惱怒不已,少年則是想道,莫非域影是希望他詢問牠、或者表示無論在哪兒都能帶他去的意思?

  身穿紅白格紋西裝的金髮男子倚靠著巨大的樹幹,這棵樹的樹幹大得就像一堵牆,放眼望去無邊無際,也或許是它的邊緣被迷霧包圍,才讓它乍看之下大得不合邏輯。

  良久,有人從霧中走來,步至他面前。

  「看在曼賽爾的面子上,我做最後一次確認,確定是你了?」

  瑞比特面無表情地問,奧斯華德點頭,他便退去一邊,當奧斯華德走近時,他們兩人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一道法陣便在樹幹上開啟。

  「自己進去,你會知道該怎麼做。我可不會陪你。」

  貓耳青年乖乖照辦,幾秒後,此地又只剩下一人。

  瑞比特將法陣關閉,開啟另一道視訊魔法、並將場景設定為不思議之樹的「終點」,等待最後青年抵達那裡,他便能夠前去許願。

  他緩緩閉上雙眼,沒有去看這早知結果的影像。

  「終於……能再見到你了,曼賽爾。」

   ×

  宇西覺得,現在的他實在很難冷靜下來思考,究竟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突然得知這種消息,簡直與被告知奧斯華德今天要去自殺無異──在宇西看來,其實也差不多是這麼回事!

  他應該去找奧斯華德才對。

  這個想法眨眼間就從宇西心底萌生,就像是每次他誤闖進什麼地方時,店長總會來找他一樣。

  不思議之樹將原本屬於它的數字或指針融合的過程是怎樣的?要怎麼阻止?能讓這一切進行的守護者又是誰?這些宇西統統不知道,但假若阻止不了,只要將奧斯華德帶離現場,他怎樣也沒辦法被不思議之樹吸收了吧?

  本來瓦特梅勒見宇西已經先回家了,差點就要放下心來,誰知又見他在房間裡翻出一只手鐲一條手鍊後居然又要往咖啡館衝去,精靈忍不住伸出藤蔓、纏住少年的手。

  「喂喂喂!你這小子當著本大爺的面就想跑,還有沒有把大爺我這個老大放在眼裡呀!」

  「請你放開我。」

  宇西試著扯動藤蔓,無奈實在繞得太緊,以他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掙脫,而他又不曉得不思議之樹進行融合這一檔事會花掉多少時間,當然是越快去找奧斯華德越好!

  「不放!」瓦特梅勒將力道收緊,無視對方是否會因此感到疼痛,「就算你小子說會回來、還是拿其他話唬哢本大爺,大爺我都不會再信了!本大爺可不是當初那個剛修練成功的精靈,才沒那麼好騙!大爺我找你這小子都找上百年了,哪可能讓你說走就走──」

  「我不是克西斯!」少年驟然大吼,原本還滔滔不絕的精靈也因他難得的怒意而安靜下來,「我不是克西斯……也不是雪佛勒……如果只是為了別人,無論如何,你都沒有攔著我的理由。」

  瓦特梅勒呆愕的當下,纏在他手上的藤蔓登時鬆了許多,宇西使出生平最大的力氣將其扯開,然後踏回域影咖啡館的走廊裡。

  碰!

  落地門猛地關上,不是他動手關閉的,十之八九是域影所為。

  稍稍鎮定下來後,宇西有點後悔剛剛對瓦特梅勒那麼兇,他知道那名精靈想做的就和他現在的行為無二致,只是想阻止自己重視的人永遠離開而已──宇西有大概想過要怎麼做才不會落得找出店長但自己反倒被不思議之樹融合的慘況,可是就算他說了,瓦特梅勒肯定還是會制止他。而且,他實在恨透了被人當成替代品。

  沒錯,無論是被當作雪佛勒還是克西斯都一樣,誰會喜歡當別人的影子!

  域影又「喵」了一聲,似是在催促他,宇西也無暇再多想,將衛命暝之前贈予的空間手環和希諾給的里斯家手鍊全收進長褲口袋裡,走向域影咖啡館緊閉的大門。

  他到現在為止未曾做過「開門」的動作,也不曉得會不會成功,只是,域影表明了要幫他的樣子,何況自己戴著的手套連辛勒特都說過能用其打開任何傳送陣,應該沒問題吧?

  深呼吸一口氣之後,少年的左手握住他使用過無數次的域影咖啡館大門門把。

  「……我想找店長……」繡於黑手套上的店徽出現點點綠芒,直到腦子裡都只剩下那個人的身影,宇西將門把用力一壓,用再清楚不過的聲音說道:「我想要找店長──我要找奧斯華德。」

  門板開啟,他毫不遲疑地向前跨步,踏入門後那片迷霧繚繞的平原。

  在雙腳都踏上草地後,域影咖啡館的門緩緩關上,宇西望了眼四周,什麼也沒有。若是抬頭,則能透過層層霧氣看見一個又一個飄在空中的方形影子,還有嘩啦啦的水聲,想必這就是社團教室中的懸崖底部了。

  ……老師家還真是什麼植物都應有盡有啊?

  宇西幾乎是本能地曉得該怎麼做,他徑直往前走去,沒多久,巨大得遠超過他視線容納範圍的樹幹便映入眼簾,他先停下來觀望,才慢慢地湊近,同時,樹幹前方憑空冒出了一道法陣,宇西有些忐忑地望著這看不見盡頭的傳送陣,心底明白這是他該進入的地方,便踏了進去。

   ×

  「又一個?」

  在不思議之樹另一端的瑞比特感覺到了其他「數字」的到來,抬首往先前奧斯華德來時開的影像魔法陣望去,他感受到的魔力並不是自家小鬼的,所以他倒不是很擔心。

  看見畫面中的人類少年時,瑞比特腦中閃過一瞬的遲疑,思索著是不是該把這不知道怎麼跑來這兒的傢伙拎出來,免得辛勒特發現了來跟他鬧。

  可是瑞比特又想,反正除了辛勒特之外,他根本不在乎是誰成為了不思議之樹的祭品,何況不管結果如何,被不思議之樹融合的數字曾存於世的痕跡會全被抹滅,連做為同類的辛勒特也不可能記得。

  如果這個人類小鬼想找那隻笨貓,那就放著讓人找也不會怎麼樣,就不管了吧。

  反正自己是一定能許願的。

   ×

  不思議之樹的內部盤根交錯,踩在腳下的是密密麻麻的樹根,環繞在四周的也全是樹木鬚根,此時的宇西就宛如待在一座樹洞裡──也的確是這樣沒錯。

  就如他所知道的異世界建築物一般,不思議之樹的內部空間肯定也比外表來得大(更何況它光外貌就大得不行),裡頭的牆壁由樹木枝幹組成,剛進入其中的宇西所到的是一處像廣場的地方,眼前共有三個通道,他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中間那條。

  宇西絕對沒有先前走訪過此地的任何印象,與其說是腦中出現了地圖,倒不如說是一來到這裡之後,就像內建了雷達似地,有一股強烈的直覺在指引他前進,曉得該往哪兒走。

  這種感覺非常奇怪,可是他現在也沒時間想這麼多,更沒時間佇在原地慢慢思考、企圖釐清這一切是怎麼運作的,或許只不過是因為他是不思議之樹的數字,才會有這種情形吧?

  到底該做些什麼、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讓不思議之樹的零件部回歸本體?

  直到現在,宇西仍是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他心底擔憂著,腳步卻沒有一點徬徨地往前進,不思議之樹裡頭就像座迷宮一樣複雜,時不時會有岔路出現,但宇西連猶豫一下也沒有,就知道他選的那條路必定是正確的。

  但是,「正確」的路又會通往哪裡呢?

  ……這些問題,等找到奧斯華德的時候,就會知道了吧。

  宇西這麼想著,反正無論如何,他必須讓奧斯華德離開不思議之樹,否則的話,那個人就會消失。從懂事之後,完全沒有過「忘記」這種生活經驗的宇西,理所當然沒法想像關於一個人的記憶被徹徹底底的消除會怎麼樣?更何況,對他來說,「遇見奧斯華德」和「初訪異世界」幾乎是同一檔事。沒有奧斯華德,等同失去他跟這個奇妙世界的連結,如果沒有奧斯華德,那當然也沒有域影咖啡館,他就無法成為店員,也無法遇見異世界各個奇怪的人們,同時不會遇見辛勒特、進而連帶影響到他的現實生活。完全可以說,沒有奧斯華德,他過的日子肯定和現在是南轅北轍的不同。

  如果店長消失……

  會變成他認為自己從來沒到過異世界嗎?

  還是,不思議之樹會捏造一段虛假的回憶搪塞他,把回憶中的奧斯華德置換成不同的人、好讓他的記憶不會像缺了個洞一樣不完整呢?

  一想到這裡,宇西就巴不得立刻找到奧斯華德,他絕對不要那種事發生。店長就是店長,不會也不該被任何人取代。

   ×

  本該透明的記憶之水,在混合了不思議之樹本身的汁液後變成帶了草綠的色彩,且變得比原本的模樣更加濃稠,像是快要凝固的果凍膠。這一大塊奇形怪狀的物質就懸在樹洞的正中央、離地尚有一人高的距離,而在比一般高中教室還大的場地內,除了這不知該稱為不思議之樹的一部份或記憶之水的東西以外空無一物。

  當貓耳青年步至膠狀物正下方,就只是待在那裡、隨後閉上雙眼,什麼事也沒有做,一道圓形的魔法陣便在他腳下緩慢成形……先是最外圍的圓圈,接著一道直線將圓一分為二,再岔出許許多多條分支、還有好幾個不規則排列的圓……

  這道法陣不是他開啟的,而是不思議之樹的數字來到此地時,必然會自動出現的魔法陣,而當它繪製完成的時候,就是能夠許下願望之時。

  膠狀物在上方沸騰似的冒著泡,此地除了咕嚕嚕的水聲之外什麼也聽不見,安靜異常。

  忽然之間,奧斯華德感覺到身後有人出現、有另一個人進到這個空間,他一開始下意識地認為是瑞比特,但隨即又會意到這不可能,腳下的法陣離完成還有一分鐘左右的時間,應該不會是那個人。當奧斯華德還在忖度著下一步的行動時,就因突如起來的呼喚而錯愕地回頭:


  「店長!」


  宇西幾乎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拉住奧斯華德的手腕,就像許多次奧斯華德找到他時,都拉著他的手將人帶離危險那樣。

  他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能在奧斯華德無法察覺的情況下將人帶離的方法,也不覺得奧斯華德會自願離開這裡,畢竟,奧斯華德會來到不思議之樹裡頭肯定也有什麼不得不的理由,乾脆就直接喊出聲賭賭看對方會有什麼反應。原本宇西還有點擔憂自己會不會來不及或者奧斯華德會不會閃開,所幸對方並沒有那麼做。

  宇西將許久之前衛命暝所贈予的空間手環扣到奧斯華德手上,在確定能夠使用的同時,他總算放下心來。

  然而,這一口氣顯然鬆得太早,在他做完這一切動作的剎那,兩人腳下的法陣便繪製完畢,頭頂上混合了記憶之水的膠狀物瞬間落了下來、化為液體鋪滿整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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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6-22 16:0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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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當夢醒之後



  空間手環啟動之後,奧斯華德並沒有被傳送到太遠的地方──貓耳店長落在一處森林裡,幾乎是雙腳一碰到青草地的同時、他就準備要開傳送陣再返回不思議之樹的入口處,此時的他滿腦子都被幾秒鐘前的事情佔據、惶恐地想著店員怎麼會出現在那種地方而現在又發生了什麼事。

  「喂,你這傢伙怎麼還待在這裡?」察覺到自己家有外人的辛勒特忽然出現,他明明感覺到不思議之樹已經啟動了……而當他看見奧斯華德難看的神情時,馬上就聯想到最糟糕的情況、臉色倏地跟著刷白,辛勒特立刻把剛開好傳送陣的奧斯華德推到一邊,「你這傢伙去鬧的話那隻兔子只會被你激怒,到時候就完蛋了,給我待在這裡!」

   ×

  少年坐在一根巨大的樹枝上。

  他帶著茫然的神情環顧四周,綠油油的圓形樹葉遮擋住他的視線,此時坐著的這根樹枝比他整個人都還要壯上一圈,從上頭延伸出去的枝葉更是茂密,連天空和地面都看不見,不過,從光線及明視度判斷,此時應是白晝。

  植物特有的氣味竄入鼻腔,他的手碰到樹皮,這棵樹的表皮並沒有它看起來的那麼粗糙、摸起來甚至有點像九芎,而仔細一看就會注意到,樹葉中藏有一顆顆比人頭更大的果實,全散著淡淡的光芒。

  宇西有些納悶,他剛剛明明是在不思議之樹的內部,怎麼現在一看就來到了不思議之樹的樹上?難道那坨詭異的膠狀物是個傳送媒介?

  不對,他身為不思議之樹的「記憶」,看見的或許正是這棵樹從前的模樣吧?憶起在不思議節時墜入記憶之水見到的景象,宇西忖道。

  店長應該安全離開不思議之樹了吧?坐在樹幹上的宇西回想著最後看到的情景,沒問題的話空間手環是順利啟動了沒錯,只是……宇西從口袋裡拿出通往里斯家的手鍊,按照他原本的計劃,讓店長離開之後,自己也要使用這條手鍊逃離才對,結果根本來不及。

  手鍊在這裡似乎無法使用,宇西在心中嘆了口氣便將其放回口袋裡。

  被不思議之樹融合對他而言意同死亡,理論上來講他不管怎樣也得害怕才對,可是宇西卻沒有多少緊張感,或許他下意識地認為那種事不會發生吧?即使他已經身在不思議之樹裡頭也一樣。

  比起這個,他比較擔心的是奧斯華德肯定會折回來找他……明明好不容易才把店長給送出去的,這樣一來,剛剛所做的不就都沒有意義了嗎?

  說起來少年也不曉得貓耳青年被傳送到什麼地方去了,但無論如何總比被不思議之樹融合得好。

  宇西在原地呆坐了幾分鐘,周遭依舊一點動靜也沒有,此地看起來是白天但卻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沒有半陣風,當然也沒有丁點聲音。

  不知道能不能離開這裡,回到原本的樹洞?宇西思忖著,假設他現在待的不是某段記憶,那麼就是真正的不思議之樹外頭了,既然如此,應該有個地方能進到裡面去才對?

  只要他能快點回原本的世界,店長也不會去不思議之樹那裡找他了。

  抱持著這種想法,即使明白這裡不是某段記憶的希望非常渺茫──樹洞裡那玩意兒看起來跟他見過的記憶之水不太一樣,可是應該也是差不多的吧?──他還是試著在樹枝上移動,既然這是棵樹,只要往比較粗的部位走,早晚也會碰到枝葉中央的樹幹。

  樹皮有點滑不是很好行動,幾分鐘之後,撥開層層樹葉的宇西也沒前進多少就被迫停了下來,原因是一顆又圓又大的果實剛好擋在他面前。

  這顆果子的蒂非常短,幾乎是直接立在樹幹上的,而它的高寬絕對超過他整個人的身長。這是離他最近的一顆果子,也是目前所見最大的一顆,除此之外樹上還有好幾顆他根本數也數不完、甚至可說是多如繁星的樹果。

  果實的外形有點像橘子,可是比橘子更圓、好比是機械製造似地,圓得沒有一點坑疤且光滑無比,近看會發現,它半透明的表皮並無紋路,皮下的也非果肉,而是比電影更清楚的影像。

  宇西完全不用想,就能猜到這果子裡裝的肯定是「記憶」。

  不思議之樹……記憶……他是代表著「記憶」的數字四……片段的資訊在少年腦內浮現,他該不會是到了不思議之樹儲存它自己記憶的地方了吧?

  可是,不思議之樹的記憶不是由記憶之水保存嗎?還是說,記憶之水只是備份?

  一個又一個的問號從宇西腦袋裡冒了出來,但那些暫且不管,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不繞開這顆果實,他肯定無法繼續前進。可是這果子偏偏卡在枝幹中間,依照往例,這種東西碰了都沒好下場。

  宇西苦惱地盯著眼前的樹果,裡頭的畫面快速地轉換著,就像是被按下加速鍵的影片一般,而當影像中出現了某座冰宮後,他不由得一愣,即使只有一瞬間,但他明白自己絕對沒有看錯,從設計風格判斷肯定就是他曾去過的那座宮殿。

  宇西將身體往前傾,試圖看得清楚一點,可是畫面飛掠的速度太快,任何場景幾乎都是一閃而逝、害他沒法看個仔細,宮殿也沒再出現,然而果實中的背景仍然是雪花紛飛,他能夠合理推測場景應該還在同一個國家內──這是某個住在薩拉克裡的人的記憶,意識到這點,宇西被激起了些許的好奇心,但也僅是好奇。

  他實在是不想再接收別人的記憶了,宇西回想之前幾次的經驗,都覺得那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少年稍微別過眼,避開那眼花撩亂的畫面,觀察了下周遭,上下兩根樹枝都離他有一層樓以上的距離,怎樣也不可能跳下去──更何況,就算他順利落到下方的樹枝上,肯定也還有許許多多像這樣堵在中間的果實,到時他又該怎麼辦才好?

  注視下方的宇西抬起頭來,而當他的視線轉回果實上時,不禁被嚇了一大跳。

  一隻巨大的紅瞳,佔據了整個畫面。

  宇西忍不住往後縮了縮,隨後他又發現,這形狀無疑是人的眼珠──或至少是人形生物的──他才不過一分鐘沒盯著這果子,怎麼就變樣了?稍微鎮定下來之後,宇西猜測這應該是畫面被放大導致的結果,接著,一個念頭忽地竄進他腦中:

  會不會,也有人在這顆果實的另一端盯著他看呢?

  宇西有些不安地對上紅瞳的視線,直盯著它瞧。果實裡的影像也開始縮小,就像攝影鏡頭被拉遠似的,很快地,宇西就看見了紅瞳主人的真面目。

  一名面容溫和的灰髮男子站在雪中,這人從正面看上去是短髮,但後頸又留了一束直達腰際的頭髮,男子穿著紫色的長袍,雙眼是詭異的一紅一黑。

  不知怎地,宇西很確定這人絕對看見他了。

  須臾,灰髮男子朝少年伸出手,後者不自覺地將手搭了上去。

   ×

  已經抵達國際機場的許若優,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候機室的座椅上,坐在她左邊的哥哥正埋首於封面全是可愛小蘿莉的小說中,而右側的雙親則自顧自地聊起某位親戚的八卦這種她一點兒興趣也沒有的話題。

  她是很想到處亂跑啦,可是又怕到時趕不上飛機,於是只得乖乖坐在座位上,無趣地左顧右盼。

  「真是無聊死了……哥,手機借我。」

  說著,許若優就擅自翻開兄長的背包,拿出手機來,打算乾脆和某人再說一聲生日快樂。

  她的手指按在數字鍵上,正準備壓下那一串從小打到大、早就熟得不行的電話號碼──卻在按了第一個數字後,神態迷茫地停下動作。她發現她居然想不起來剩下的一整組數字是什麼。

  許若優握著手機的左手放在膝上,本想詢問也認識友人的哥哥知不知道、或有沒有把那傢伙家的號碼存在通訊錄裡,可是她甫張開嘴,又很快地閉了起來,兩眼呆愣地轉回手機螢幕。

  她不記得自己要打給誰了。

   ×

  片片雪花在身旁飛舞,可身處其中的宇西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他試著伸手觸摸白雪,並無濕軟的觸感,就跟他當初穿過里斯家的池水、看見店長記憶時的感受一樣。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站在前方的灰髮男子輕聲說道,宇西轉頭向他望去,前者揚起微笑,自顧自地朝還搞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宇西走來,「沒想到這個地方會有人來耶,真是嚇了我一大跳,我還以為得在這裡待到孤獨寂寞而死……喔、不對,我早就死了嘛。」男子一拍額頭,似乎有點懊惱自己說了些蠢話。

  而宇西則是因這句話傻在當場,這人說他已經死了?既然如此,出現在死人面前的自己,難、難不成也……

  「啊!」灰髮男子忽然大叫一聲,把呆愣的宇西又嚇了一跳,他兩手一拍,隨後做出以雙手抓著什麼的動作,但他們周圍明明沒有任何物品、宇西相信他握的也不是雪,「這個……」男子盯著他兩手之間的空氣,「你是奧斯的朋友對吧?」

  聽見對方喊出的名字,即使宇西是再怎麼面無表情的人,也忍不住瞪大眼睛,男子又鬆開握成拳的手,笑著對他揮了揮,「我是曼賽爾.薩拉克。不曉得奧斯有沒有跟你提過我呢?我是他爸爸喔。」

  徹底呆住的宇西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張嘴欲說些什麼,卻又一個音都發不出來、或者說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講些什麼才好,於是半句話也沒說,就這樣僵在那裡看著這個自稱是奧斯華德之父的男子,對方見狀也不訝異,僅是擺擺手,笑道:

  「放心放心,雖然我早就是個死人了,可是我還看得見你的『線』,這表示你一定還活著,只是意識不曉得為什麼到了這裡而已。」曼賽爾說著宇西有聽沒有懂的話,又道:「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吧,居然能遇見奧斯的朋友,真是讓人吃驚呀!」

  在曼賽爾往下坐時,兩人所處的場景倏地轉換,從雪地變為有壁爐燃燒的室內,往前望去可以看到一大片落地窗,腳下則是藍色的地毯。曼賽爾就坐在壁爐前方的椅子上、宇西身後也出現了張木椅,他與宇西中間隔了張矮桌,桌上擺著通體透明的茶具。

  「請坐。」男子指了指彼端的座位,少年才慢吞吞地入坐。「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呢?」

  「林宇西。」宇西回答,並在曼賽爾繼續自說自話前搶先開口:「請問,這裡是哪裡?」

  「嗯?一開始不是說了嗎?這裡是『我的世界』喔。」

  這句話有回答跟沒回答到底有什麼差啊?宇西在心底怨道,他就是不懂這四個字的意義,才開口提問呀!

  「話又說回來,你是怎麼來這裡的呢?」曼賽爾替自己斟了杯茶──茶壺裡沒有流出任何東西,他卻煞有其事地做出斟茶的動作,「雖然我曉得你是不思議之樹的數字,可是我都不知道,原來數字或指針是可以到這種地方來的啊?」

  宇西把那棵詭異的大樹、它所結的果實都描述了一遍,曼賽爾聽了點點頭,又問宇西是代表什麼的數字,在少年回答完畢後,男子才兩手一拍,做出結論:

  「原來如此──你是代表記憶的數字四啊,那麼,說不定只有你能來到這裡呢。」曼賽爾啜了口不存在的茶,笑著說:「雖然我沒到過你說的地方,不過,我猜那些果子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生物的記憶吧!你碰到了我的果子,所以就來到我這裡囉。」

  記憶……宇西在心中咀嚼這個詞,他有點想問,既然如此,身在這記憶樹果中的曼賽爾算是「什麼」,可是又覺得這問題非常不禮貌,所幸曼賽爾很快地就自行解答了:

  「至於我呢,就是『曼賽爾』這個人的記憶體,你也可以說我是意識或靈魂。」

  那這個地方算是天堂嗎?宇西暗忖,而曼賽爾又繼續道:

  「對了,雖然我早就預言奧斯總有一天會遇見其他數字……現在看來、那個人就是你了──可是,我還是不知道在我離開人間後發生的事,能麻煩你告訴我嗎?」

   ×

  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

  盯著漫天霧氣的懸崖下方,辛勒特心想,他從以前就知道瑞比特想許願,而那人的願望他一清二楚,他打從心底厭惡瑞比特想做的事,可是又覺得,應該讓那隻兔子順利達成心願才對,畢竟,這才是那傢伙真正想要的。

  死而復生、時間倒流,這是不思議之樹唯二沒辦法達成的事。

  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實現這兩種願望。

  所以、那傢伙許的願,一定是……辛勒特往崖底躍去,順利跳到有著瀑布的平台上,水花四濺。

  直至事情牽涉到他的寶貝學生、讓他站在這裡的時候,他才深刻地意識到,不管被融合的是不是宇西、縱使是他不在意的人,只要讓瑞比特許下那個願望,他肯定會後悔莫及。

  明明他早就不想管了,明明他告訴過自己幾百次幾千次幾萬次再也不要管了。辛勒特抵達懸崖底部,深陷於濃霧中的同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思考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不思議之樹的融合儀式需由守護者坐鎮,要是他對瑞比特進行干擾,即能終止這一切,可是辛勒特實在不認為,自己有辦法說服瑞比特、或強行使人離開不思議之樹魔法效力的範圍。

  而不思議之樹的樹洞又是個用傳送陣只能出不能進的地方,他若要去找自家學生,非得從不思議之樹外面一步步走過去才行,但就算他選擇了瑞比特沒駐守的出入口,只要一進去就絕對會被瑞比特發現,無法順利把宇西帶出來。

  不過,那是從「樹幹」的出入口,假若他從上方進入,直接去到宇西所在的位置,那應該就沒有問題了。辛勒特敢說他絕對是他們幾個人裡最了解不思議之樹的,畢竟,跟數字比起來,指針才是不思議之樹的核心。

   ×

  在宇西講述完他在咖啡館打工的這一年、以及奧斯華德差點要被不思議之樹融合的經過後,宇西也從曼賽爾的話裡得知,瑞比特就是守護者一族的其中一位族人。

  灰髮男子斂起始終掛在臉上的笑容,右手支著下巴,思考了會兒才喃喃道:

  「這樣啊……瑞比特終於拿奧斯來許願了呢。」

  「請問,你能看見未來嗎?」

  宇西忍不住提問,曼賽爾從剛才開始就說了一堆奇怪的話,加上這人好像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愛人要讓自己的兒子從世界上消失,讓宇西不由得如此猜測。

  「不算是。」曼賽爾回答,再次恢復淺笑,「我能看見人跟人之間的緣份。」

  「緣份?」宇西納悶地重複這兩個字,曼賽爾繼續說下去:

  「嗯,在我眼裡,每個生命身上都有一條線,然後和其他人的線交織在一起,從線的長短粗細我能得知各式各樣的情報,包含誰和誰會在哪個時間地點相遇、這類的。我生前能看得最遠的,就到我死後的四年內吧,我不確定是不是剛好四年,但差不多是那個數字。」曼賽爾一邊說,一邊又做出拎起東西的動作,在宇西看來,對方就像是抓著空氣似的,「瑞比特說過,我用的是不思議之樹指針的能力。」曼賽爾鬆開手,「別誤會喔,我不是不思議之樹的一部份,和你跟奧斯、葛雷,還有辛勒特那孩子是不一樣的,我也忘了為什麼會有這份力量,我跟瑞比特討論過,或許是那個被我拿來許願、最後我也忘了是什麼東西的不思議之樹零件部給我的吧。」

  「你……許願得到不思議之樹的力量?」

  「欸?沒有啦,我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事呢!」曼賽爾舉起雙手用力擺動,看起來像是要努力替自己澄清,連頭都搖個不停,「根據我和瑞比特的推測,應該是那名指針在以前自己給我的,而且我的力量也沒有繼承完全。倘若是真正的『不思議之樹之眼』,應該能看見各種可能性組成的未來、不會像我只能看見一種結果,也不會像我這樣最多只能看到我死後四年,可以一直望到無窮遠處的未來。」

  宇西頷首表示相信,然後又問:「那請問你許了什麼願?」這應該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這人的機會,乾脆把想問的全問清楚,再者他也很好奇,不思議之樹的數字或指針消失後人們會忘記它的一切,那麼,會不會連自己為何要這麼做都忘了?

   ×

  從上方落下的辛勒特,如他所願地直達宇西所在的樹洞。

  奧斯華德離開時攤開的膠狀物,此時早已重新凝故,裹住在它裡頭狀似沉睡的少年。辛勒特知道在他踏進這個地方的當下,瑞比特肯定就發現了,必須在那之前將宇西弄出來才可以。

  膠狀物鋪在地上,上頭還閃著頗大的魔法陣,宇西就沉在那下方不遠處。辛勒特揮了揮手、試著命令法陣散去,但毫無作用。

  他注意到宇西的手上抓著一條手鍊,應是某種傳送媒介,那麼,只要他能替那條手鍊注入魔力、將之啟動,即使沒有把宇西整個人帶出來,應該也能將自家學生送離此地,這樣對他來說會方便許多。

  只是……辛勒特盯著隔在兩人之間,厚厚一層的膠狀物,這東西實在是太麻煩了。

  辛勒特伸出右手,憑空出現的墨色霧氣纏繞在他的黑手套上頭,他將手壓在法陣上,魔法陣瞬間消失無蹤,他在黑霧吞沒法陣的剎那也因此咳了口血。接著,他試著碰觸底下那層物體,它便慢慢溶解。發現這麼做有效之後,辛勒特立刻嘗試將整隻手臂都伸進去,無奈它溶化的太慢、以致推進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即使在他入侵的同時,膠狀物也有吸附住他的手再次凝固的跡象,照這樣下去,依那隻兔子的速度,肯定來不及!

  心一橫,辛勒特索性讓更多黑霧繞到手上,一眨眼,他的手離宇西的手很快就只有幾公分的距離了。

  「你給我出去。」

  該死!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辛勒特逼不得已地回過頭,他現在一隻手被卡住,闇系魔法又害他全身都痛得要命,根本沒可能和瑞比特好好周旋。

  「死兔子,不是警告過你別動我的學生?」

  「他在地表的『存在』已經抹去了,地底的『存在』現在也正在消除,等完全消失之後,你根本不會記得他。」瑞比特邊說邊朝辛勒特走去,早知道辛勒特能用那種方式過來,他就該把宇西先踢出去才對。不過,既然融合的過程已經開始,瑞比特自然不打算取消,「這裡不是你這小鬼該來的地方。」

  「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關你什麼事?」辛勒特不悅地回嘴,他明白自己無法在瑞比特的眼皮底下將宇西弄走,可是現在的情況哪容得了他退讓,「而且你早不許願晚不許願,幹嘛偏偏拿我的學生幹這種事?要不是你當初把願望讓給曼賽爾那個混帳,會再等這麼久嗎?對那個自私自利的傢伙那麼好做什麼?現在也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許什麼願望!反正你眼裡就只有那該死的──」

  「閉嘴!收回你的話,然後給我滾出去!」

  瑞比特如辛勒特預料之中地被激怒,光芒自前者戴白手套的右手冒出,接著,一把魔法凝成的短刃就抵在辛勒特身前,後者的臉上仍無懼色。

  綠髮青年的嘴邊揚著不屑的笑容,顯然不打算聽從金髮男子的命令,下一秒,辛勒特硬是抽回本被限制的手、整個人直接朝瑞比特撲去──

  原本紅白相間的西裝頃刻間只剩下腥紅,當瑞比特想抽回手時早已無法挽救,只能任由刺目的紅佔滿自己的視野,鮮血自已經軟癱在他身上的辛勒特胸前流出,瑞比特的腦袋空白了好幾秒、無法做出任何動作,在他的一生中極少有像此時一樣徹底愣住的時候。

  片刻,他才反應過來,大吼了一聲「混帳」並緊緊抱住已經失去意識的辛勒特,確認後者還有呼吸之後,守護者十分掙扎地看著他們身處的不思議之樹樹洞,最後開啟傳送陣離開此地。

  不思議之樹的融合當然也停了下來。

   ×

  聽他這麼一問,曼賽爾非常燦爛地笑了:

  「我替瑞比特許了願喔,我希望能有個人永遠喜愛他,並且在我不在的時候陪伴他,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連瑞比特自己都不在了為止。」

  「那願望實現了嗎?」

  「嗯!實現了。雖然不是馬上達成,但是我知道它一定實現了。」曼賽爾說道,接著,笑容又從臉上褪去,換上了哀傷的表情,「不過,聽你說的,我猜瑞比特是想許願來找我了吧。」

  宇西不懂曼賽爾這句話的意思,如果曼賽爾是個死人、而這裡是死者的世界──或者說,死者記憶的世界,而宇西因為身為不思議之樹的「記憶」是唯一能來到這裡的活人──無論如何,過世之後,早晚都會來到這個地方吧?有什麼向不思議之樹許願的必要嗎?還是說,這其實意味著瑞比特希冀曼賽爾復活?

  少年不知該不該追問,男子就說道:「不思議之樹的守護者啊,是死不了的喔。」

  「咦?」

  「瑞比特告訴過我,不管是受到怎樣的傷害、甚至是把刀子直接捅進心臟裡、還是活了好幾千年,在不思議之樹消失之後的守護者一族,都是死不了的。」曼賽爾再次提起空無一物的茶壺,做出倒茶的動作,「聽說是為了確保他們一族會盡到守護者的職責,在把不思議之樹拼湊回去後才死亡,所以讓他們結束生命唯一的方法,就是向不思議之樹許願。」

  語畢,接下來的幾分鐘內,曼賽爾僅是啜飲看不見的茶,沒再做任何表示,宇西也沒有說話,良久,後者才提出從見到曼賽爾、和他說了自己是怎麼過來的種種之後,就頗為在意的問題:

  「……他要拿你兒子來許願,你不在乎嗎?」

  「嗯?就是我答應瑞比特,如果找不到其他數字跟指針,可以拿葛雷或奧斯來許願的呀,他們沒告訴你嗎?」曼賽爾笑容不減地反問,宇西簡直不敢相信,身為一名「父親」竟然會給出這樣的答覆,「不過,我也告訴了奧斯,要是他離開薩拉克,就能找到不思議之樹的其他數字──或者該說是,你會自己找上他。

  「我是很喜歡很喜歡奧斯的,當初……」

  曼賽爾的話還沒說完,聲音就斷了,宇西眼前的影像忽然變為靜止不動,他感覺似乎有什麼從後面拉扯著自己,而在他面前的畫面,則像被敲打的玻璃一般碎裂開來……

   ×

  抱著熊布偶的男孩坐在一間佈置溫馨的臥室裡,他看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的黑髮少年,隨後站到窗戶邊,趴在木製的窗框上,輕聲嘆了口氣。

  希諾在昨天接到奧斯華德的消息,託他將至今仍處於昏迷狀態的宇西安置在里斯家。至今他仍是難以消化,奧斯華德跟他講的那一連串事件,還有什麼不思議之樹的……雖然據說里斯家從前是不思議之樹樹蔭下的居民之一,可是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到了現在,連彼村大部份的居民都不曉得傳說中的不思議之樹長什麼樣子。

  聽說,宇西在他原世界的存在已經徹底消失,現在那邊的人不記得宇西、宇西應當也記不起他們是誰;而在魔法世界中,則是現在他們都還記得宇西,可是不確定他是否會記得他們。

  希諾又嘆了口氣,才一轉眼的時間而已,怎麼事情一下子就變得這麼糟糕了嘛?

  希諾坐回床邊的小凳子上,盯著曾經的同事,他回想了從初次見面至今的一切,又想到自己曾失去記憶的苦悶,褐眼將視線改為聚焦在懷裡的熊布偶上,他輕輕揉捏娃娃的肚腹,小小的腦袋裡難得塞滿憂慮。

  而當男孩重新抬起頭來,少年正緩緩睜開雙眼。





域影咖啡館.全文完 西瓜精2016/11/7晚上10:05
後面還有番外,不要走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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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6-28 13: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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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當妳還在的時候



  「哥哥。」

  從奧斯華德與葛雷弗斯撿回雪佛勒起,已經過了一年。

  小他九歲的雪佛勒在奧斯華德來到嬰兒球邊時便會出聲叫喚,音量微弱得幾乎只有兄妹倆能聽見,奧斯華德聽了總會露出微笑,再將妹妹抱起、或把手伸過去輕摸女嬰柔軟的黑髮。

  不知是否為天生體弱的緣故,雪佛勒比同年齡的小孩安靜很多,也乖得多──甚至該說是沉默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哪個一歲的幼童有辦法一整天都不吵不鬧地待在床上的?

  但奧斯華德並沒有想那麼多,他並不是因為雪佛勒的乖巧才喜歡她的。

  男孩把嬰兒球旁的保護罩撤除,將手伸了過去,讓女童輕輕握住,嬰幼兒的軀體是這麼柔軟又這麼脆弱,對人又是那樣依賴。

  只要看著雪佛勒,奧斯華德的心情就會莫名地好起來。

  幼小,脆弱,無助,高度信賴。她需要他。

  跟不時會反過來保衛自己的弟弟不同,年幼的妹妹彷彿只能依賴他維生,是最需被他保護的對象。

  被人依賴的感覺很好,但奧斯華德認為,他對雪佛勒的情感並不只是基於這層原因。

  因為她是雪佛勒,僅此而已。


  葛雷弗斯對雪佛勒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在他看來,雪佛勒就像是某種小動物,只能在人的庇護下存活,而那份弱小正好滿足了奧斯華德的心理需求。

  多出一個和他平分兄長之愛的人的確讓他略有不滿,但若要跟雪佛勒計較,他總覺得像和寵物吃醋一樣沒道理。

  哥哥開心就好,葛雷弗斯目前是這麼想的。既然奧斯華德喜歡,那讓他養育雪佛勒也無不可,反正從雪佛勒來了之後,奧斯華德的自殘傾向也的確有減緩的趨勢。

  雪佛勒帶給奧斯華德的情感是他無法給予的,要葛雷弗斯在哥哥面前當個純粹的被保護者,這輩子大概都不可能。

   ×

  從雪佛勒會爬行起,就能看出她異常喜歡可愛的小動物,只要有鳥從窗邊飛過或停留,小小的女嬰便會抬起頭來。

  奧斯華德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掙扎著要不要向曼賽爾哀求在宮裡養個什麼,但一想到若主動找曼賽爾說話都要經過瑞比特那關、就想打退堂鼓,最後是葛雷弗斯替他說了。

  在國王陛下的要求下,兔子大人親自送了兩頭小動物給王子們當生日禮物,牠們被取名為域影與韻影。

   ×

  總有一天他一定要幹掉那隻該死的兔子。

  一個人怒氣沖沖地走回臥房的葛雷弗斯默想,他沿路留下了一地碎冰,步入臥室的同時門緣也結了層霜。他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拉開抽屜,在厚厚一疊筆記本中翻找到最新的那一本,接續上一次寫到的段落繼續動筆。

  之前的好幾本寫的都是他左思右想精心策劃的暗殺企劃,每一本都設了只有他本人才能閱讀的防護魔法,他依照自己對瑞比特的了解逐步修正內容,但求一種成功率最高的暗殺方式……其實不是暗殺也可以,反正能把那隻強到變態的兔子搞死、又不會追究到他們三兄妹身上就好。

  而在用掉好幾本筆記簿,並發現無論如何作案成功率、加上不被發現兇手是自己的機率,似乎都沒辦法高過百分之五十之後,葛雷弗斯改研究起了法律,務求在曼賽爾死後安瑞比特一個罪名。反正奧斯華德繼位後他也會是個小有權力的親王,這應該容易得多。依哥哥的個性,肯定不敢對那隻死兔子下手,就讓他來把那殺千刀的王八蛋剷除……

  當然,葛雷弗斯也不只一次妄想過,如果他成為國王要怎麼對付瑞比特,不過妄想終究是妄想,那些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吧。

  叩叩。寢室的門被人敲擊,打斷了葛雷弗斯的思緒,他問了「誰?」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原本他想直接無視,但敲門聲不停傳來,白髮少年只得不耐地推開門板,就見小小的雪佛勒站在門外。

  大概是剛睡完午覺來找哥哥的吧。葛雷弗斯忖道,雪佛勒才六歲,平常睡一兩個小時的午覺也沒什麼稀奇的。

  在小女孩發問前,白貓少年就先說了:「哥哥不在。」

  雪佛勒點了點頭、沒有回話,葛雷弗斯與她對視半晌,回想奧斯華德是如何與妹妹應對的,「要吃點心嗎?」

  「好。」

  於是,葛雷弗斯牽著雪佛勒去到宮裡的餐廳,端了一盤咖啡布丁給妹妹,後者順從地道謝接過。

  兩人坐在餐桌前,女孩小口小口地吃到剩下三分之一左右,抬起頭來望向兄長:「白色的哥哥,要吃嗎?」

  「不用。」葛雷弗斯回應,啜了口方才順便幫自己拿的熱可可。

   ×

  薩拉克王宮的庭園與其說是花圃,倒不如說是一座小樹林,冷杉以不輸人造高塔的氣勢向上生長,將部份的宮殿建築包圍在內,林中也不乏各式各樣的動物。

  雪佛勒尾隨在一頭木靈鼠身後,小小的步伐在雪地上留下淺淺足印。

  褐綠色的鼠類靈巧地爬入以樹根間隙搭成的天然樹洞,雪佛勒正要蹲下時,後方傳來兄長的呼喚,她立刻沿路小跑回去,來到奧斯華德面前。

  黑貓少年在妹妹跑來時蹲下將她順勢抱起,小女孩環住哥哥的頸子,他不自覺地露出淺笑。

  葛雷弗斯在奧斯華德之後出現,他瞟了妹妹一眼,向兄長問道:「要回去了嗎?」

  奧斯華德看向雪佛勒,後者輕輕點頭,他們才往建築物的方向步去。

   ×

  薩拉克最新一波的流感病毒肆虐,化獸族似乎對此病毒完全免疫,但國內少數的其他種族皆是苦不堪言,疫情慘重,昨天還傳出了有人因病而死的新聞。

  向來體弱多病的雪佛勒當然也中標了,一個多禮拜前病毒的消息尚未爆發時,他們還以為是普通的感冒,在生病隔天蘇菲亞回宮看診後,才斷定不是那麼一回事。

  如果早一天發現就好了──奧斯華德老是這麼想,雖然蘇菲亞說才一天的時間而已根本沒有差別。

  才經過短短一週多,雪佛勒便陷入昏迷,一天內睡眠的時數比醒著的時間多了好幾倍。而奧斯華德與妹妹相反,幾乎隨時都醒著,守在她床邊讓雪佛勒一睡醒便可以看見哥哥,每次雪佛勒重病時皆是如此。即使自己不會治癒術,但他也不想離開。

  夜闌人靜,躺在床上的女孩雙眼緊閉,高燒雖在治癒魔法的控制下褪去,臉色仍是慘白無比。她的兩位哥哥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奧斯華德很想使用轉移的法術讓妹妹至少不會感到病痛,但高等治療師警告過在病情穩定前最好不要那麼做,畢竟現在還不知道這類型的魔法會否對此病產生負面影響。

  「雷,你先去睡。」

  奧斯華德對他身旁的葛雷弗斯說,他知道弟弟陪伴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妹妹,他可不希望葛雷弗斯為了自己睡眠不足。

  「哥哥呢?」

  「我沒關係。」

  「那我也沒關係。」

  葛雷弗斯說,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奧斯華德摸了摸弟弟的頭繼續勸道:「我會擔心。」

  白貓似乎還想對黑貓說些什麼,但他最後仍是沒有答話,而是直接將頭靠上兄長的肩膀並閉起了眼。奧斯華德也不再趕人,將手放在葛雷弗斯頭上輕撫,直到弟弟睡著為止。

  不知過了多久,連奧斯華德也開始想睡了,他很清楚自己若是直接睡在這裡,無法控制的起床氣肯定會釀成大禍,可他也一點都不想在此時回房。半睡半醒之際,一道小小的咳嗽聲令他瞬間清醒。

  聽見妹妹的聲音,半瞇起的墨色貓眼立刻睜開,與雪佛勒對上視線。女孩直直的望著他,奧斯華德將手放到雪佛勒額上,這孩子的體溫冰得嚇人。熟睡中的葛雷弗斯並未因哥哥的動作轉醒。

  「有好一點嗎?」

  奧斯華德柔聲問,雪佛勒輕輕點頭,在詢問妹妹要不要吃東西後,奧斯華德便起身打算去拿取食物,而他才剛離開座椅,雪佛勒又喚了他一聲:「哥哥。」

  「嗯?」貓耳青年彎下腰來摸摸女孩的黑髮,後者用氣若游絲的孩童嗓音問道:

  「你會一直陪我嗎?」

  「嗯,我會陪妳。」

  雪佛勒很少說出這種像是在撒嬌的話,奧斯華德想也沒想就應了,在前者露出虛弱的笑容後,後者說了句「我馬上回來」才離開。


  然後,當他回到床邊時,心愛的妹妹竟已沒有了呼吸。


  薩拉克颳起了十年難得一見的暴風雪,直到喪禮結束也未停歇。

  奧斯華德在無自覺的情況下將自己鎖在房間裡,好像是葛雷弗斯才離開他幾分鐘、他就那麼做了。冰雪自門縫溢出,迅速向外蔓延,門外的走廊不到一小時就迅速鍍了層冰,但外頭結冰的情況完全比不上房內,房中的所有物品全成了冰雕,整個房間被相互交錯的尖銳冰柱填滿,氣溫降至生物難以忍受的低溫、並且持續下降中。

  雪佛勒死了。

  貓耳青年用雙手摀住臉,明明以前只要凍傷自己就能慢慢平靜下來,現在卻一點用也沒有。

  雪佛勒死了。

  如果早一天發現的話──為什麼那天要帶她出門,害得她染上疾病……

  雪佛勒死了。

  他離開的那幾分鐘發生了什麼?當時是不是有什麼能夠挽救的狀況?他為什麼要走?如果他沒有離開的話……

  最弱小、最需要保護、永遠都無條件信任他的妹妹,就這麼消失了。為什麼自己什麼都辦不到?明明只有在弟妹面前他才是有用的,可是為什麼當妹妹死去時,自己依然那麼無能?要是幾個禮拜前沒有讓雪佛勒跟他們出去、要是提早察覺病情、要是他那一晚沒有走……要是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帶回還是嬰兒的雪佛勒,將她交由別的大人收養,說不定她到現在還活著,說不定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假如雪佛勒在其他的地方長大,現在肯定還活得好好的吧。

  是他的錯。

  如果他們從來沒有相遇,如果……自己從來不存在……就好了……

  奧斯華德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哭,就算有,淚水想必也會在頃刻化作冰晶。


  喪禮剛結束,葛雷弗斯便牽著看起來累壞了的奧斯華德回房休息,他覺得現在的哥哥看起來簡直比剛過世的妹妹更加病弱,或許得去找個治療師看看,而他才剛下樓沒多久,就感覺上方的樓層成了冰天雪地,還有幾個嚇得不輕的僕役邊嚷著要通知國王邊跑下樓,讓葛雷弗斯馬上就猜到是怎麼回事。

  他連忙回到上一樓,旋即就感覺到這次的情形比以往更加嚴重。從前奧斯華德的冰從來沒有傷過他,可是這次卻連他都能感受到冰天凍地的寒冷。

  葛雷弗斯來到房門前,對於自己沒辦法立刻解除門板冰封的狀態感到有點氣惱,但更多的是擔憂的情緒。

  哥哥以前明明都不會拒絕他的。

  花了幾分鐘的時間,葛雷弗斯順利化解門前的冰,進到裡頭。

  奧斯華德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那張沙發已被撕成碎片,卻又因為被堅冰包覆的關係仍未散架,房內的其餘傢具皆是相同的狀態。奧斯華德自已大概也跟那些被他無意間毀壞的物品差不了多少,心已碎成千萬片,卻仍被鎖在軀殼裡無法乾乾脆脆的散落一地。

  二王子走上前將脆弱得彷彿一碰即碎的大王子擁入懷中,房裡房外的冰在同時消散無蹤,那些被冰封的物品霎那間全碎了開來,跟著總算潰堤的淚落至地面。

  葛雷弗斯聽見奧斯華德的無聲哭泣。


  我又只剩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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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7-6 21:3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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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凝視


  雪白牆面濺滿腥紅,乾涸的血塊與新鮮的血漬混在一起,室內瀰漫著各種魔藥與血腥混雜而成的異味,還有不少魔法破壞過的痕跡,房間裡的家具全數毀壞殆盡,各種魔法道具散落一地。倒在血泊之中的,是一名雙目緊閉的金髮男子,紅白格紋的西裝此時全成了艷紅,刻有攻擊性魔法符文的長劍自他的胸口直穿出背脊。

  辛勒特一打開門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

  薩拉克的國王曼賽爾前幾天剛過世,雖然他對曼賽爾半點好感也沒有,對於瑞比特對曼賽爾抱持的情感也煩躁無比,可是,即便他跟自己說過好幾次「我再也不要理那隻死兔子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擔心那人。於是,辛勒特猶豫了幾天便在喪禮過後去到瑞比特的住處──這人在國王死後便搬離薩拉克了,但他還是能輕易地找到對方──然後,在此刻直接傻愣當場。

  辛勒特呆了好幾秒才終於反應過來,明明脖頸上沒有任何箝制,他卻感覺自己像是被掐住了一樣喘不過氣,幾乎無法呼吸,胸口的心跳劇烈到疼痛的地步,他猛力甩開門,直朝像是已然死亡的瑞比特跑去!

  「……兔子……」綠髮青年跪到地上,黑褲染上一圈圈血紅,他從來不知道發出聲音竟會成為如此困難的事,嘶啞的嗓音彷彿是有什麼硬物摩擦喉嚨硬擠出來的:「兔子、喂,兔子……」

  手足無措的辛勒特只能徒勞地呼喚他的養育者,而當他抓住對方的肩膀時,才發現這人還有體溫,應是心臟的位置明明被貫穿了、胸膛卻仍像是有呼吸般地起伏著,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這是什麼弔詭的狀況,腦中只容得下「他還沒死」的念頭,辛勒特立刻將瑞比特扛了起來、開啟傳送陣前往治療師的所在地。

   ×

  「這隻兔子不會死啦。」

  剛治療完傷患的蘇菲亞對辛勒特說,此時他們正待在羅坦赫拉勒王宮的其中一間空房,幾小時前蘇菲亞本來在和夜行者女王喝下午茶,哪知茶喝到一半辛勒特就帶著渾身是血的瑞比特冒了出來,嚇得兩名女性差點把飲料全給噴出來。

  羅坦赫拉勒可是吸血鬼的大本營,突然冒出如此濃烈的血腥味肯定會引人注意,於是蘇菲亞立刻跟女王要了間空房,把瑞比特弄到裡面後、辛勒特又對著出入口丟了一連串防止入侵的魔法。

  「那他什麼時候會醒來?」坐在病床邊的辛勒特連珠炮似地問:「傷口痊癒了?還是要再等幾天?要等的話什麼時候會好?要吃藥嗎?要一直待在妳這裡還是──」

  「停!」蘇菲亞做出暫停手勢,打斷辛勒特的連番問句:「連聲謝謝也不會說的臭小鬼不要一次問這麼……」

  「謝謝。」

  辛勒特飛快打斷蘇菲亞的話,女子愣了愣,才摸著下巴回答問題:「傷口已經完全閉合了,不過他在拿刀自殺之前好像還亂吞過一堆魔藥,看起來也用了其他魔法道具,」見綠髮青年張開嘴,蘇菲亞又抬起手來制止他開口,「不過你放心,完全不會留下任何副作用,連道疤都不會留。我想最慢再過幾天,這隻兔子就醒了吧。不用吃藥也不用包紮,他自己會好。」

  辛勒特頷首表示有聽見,轉過頭去望著躺在床上的瑞比特,明明剛剛才受過重傷,臉色卻好得一點也不像是傷患,似乎只是睡著了而已。

  見這小鬼不打算再找自己搭話,蘇菲亞本想著沒自己的事了那她便直接走人,可是見辛勒特那副擔心至極的模樣,躊躇片刻,還是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尾,緩緩開口:「小鬼,你對『不思議之樹』的事知道多少?」

  「雖然不思議之樹已經死了很久,不過要是它還活著應該也是棵可愛的小樹樹,從民間傳說聽起來應該是獨立自主的性格吧。」

  聽辛勒特完全答非所問的回答,蘇菲亞不禁汗顏,前者說話時看都不看後者一眼,回想這小鬼平時的態度,蘇菲亞確信要不是她剛剛救了瑞比特、問的剛好又是植物,這傢伙對她說的話肯定理都不理。

  「咳,『不思議之樹的守護者』這種族你應該聽過吧?」

  辛勒特心不在焉地回應:「聽過又怎樣?」

  「不思議之樹消失後,守護者一族永遠也死不了、無論受到怎樣的傷都不會死,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一直注視著瑞比特的辛勒特本想叫蘇菲亞別講些不著邊際的事來煩人,但下一秒,另一個想法旋即冒了出來,他想起剛剛看見瑞比特的情形,綠髮後的雙眸總算望向治療師:

  「妳的意思是,這傢伙是不思議之樹的守護者?」

  「沒錯。」蘇菲亞乾脆地點頭,「你剛剛也看見了吧?他受致命傷都沒死,我探知過他八成還連吞好了幾罐毒藥,同樣半點影響都沒有……其實那個種族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只是之前聽他跟曼賽爾講過幾句。應該還是有能殺死他們的方法,否則守護者到現代也不會變傳說中的種族啦。

  「要怎麼殺我不知道喔,不要問我。但我猜這隻兔子目前也辦不到,否則他應該在你把他送來之前就掛了。」

  辛勒特扭頭望著瑞比特沒有回話,蘇菲亞繼續道:「反正要是他多自殺幾次你這小鬼肯定會發現不對勁,我乾脆先告訴你──喂,你要去哪?」

  話講到一半,綠髮青年便揚手開啟傳送陣,無視金髮女子的問句直接踏入陣中。

  「反正這傢伙沒事,我只要知道這個就好了。」

  覺得自己好心被雷親的蘇菲亞還沒來得及吐出咒罵,傳送陣便消失無蹤,她瞪著陣法消散的位置半晌,又望向床上的瑞比特,忽然嘆了口氣。

  「一群該死的偏執狂。」蘇菲亞低聲碎道,她老覺得瑞比特和她認識的某人很像,此時更是深切感受到這一點。



  ──反正要是他多自殺幾次你這小鬼肯定會發現不對勁……辛勒特聽到這句話之後便不想再繼續待在房裡,他回到植物環繞的空間,將臉埋入戴黑手套的雙掌中,直到蘇菲亞那麼說,從瑞比特可能死亡的恐懼中抽離的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傢伙尋死的理由。

  在沒有曼賽爾的世界裡度過名副其實的「永生」,那隻混帳兔子肯定是一刻也受不了吧?

  幾條藤蔓自樹枝上落下,像是要安慰他似地纏上辛勒特的手臂,聽見植物們擔憂的細語,辛勒特這才感覺好過一點,並說了幾句話溫言回應。

  ……又是曼賽爾……

  將背靠到大樹上的辛勒特腹誹著,只要那傢伙活著,瑞比特就不會痛苦了吧?

  能讓那隻兔子開心的,從頭到尾都只有那個人啊。

   ×

  辛勒特不喜歡曼賽爾。

  正確來說,當時才三歲的他根本沒喜歡過瑞比特之外的其他人,可是曼賽爾就是讓他覺得特別討厭──大概是因為瑞比特喜歡曼賽爾,喜歡得不得了。就連幼小的兒童也能輕易看出這點。要是從自己跟曼賽爾之中挑一個,瑞比特百分之百會選曼賽爾。

  「你不打算跟我好好相處嗎?」

  面帶微笑的國王蹲下身來與小男孩平視,後者連一句話都不想回答,僅是充滿不屑意味的「哼」了聲便別過頭去,下一秒,辛勒特的頭就被重擊,他摀著腦袋瞪向朝他揮拳的瑞比特,金髮男子老大不高興的罵道:

  「誰准你用這種態度跟曼賽爾說話。」


   ×

  瑞比特鮮少做徒勞無功的事,在試過幾次各種不同的自殺方法都還活得好好的後,他並不會將同樣的方案嘗試第二次,而是想到不同的方式後才會著手實行。從羅坦赫拉勒離開後,他並沒有去找辛勒特,雖然他大概曉得那小鬼會是什麼心情,但那時的他實在無心去管。

  曼賽爾的死是必然、也是無法抗拒的天命。

  薩拉克的掌權者人選由「空間本身」決定,每一屆的王從繼位後,都只能活到下一位繼承人成長到足以接下王位為止,每位國王或女王的任期不同,因為繼任者出現的時間並不固定、要花多少年才能受到空間認可確定他能繼位也不一定,唯一確定的僅有,當繼任者現身,國王的壽命即可說是在逐步倒數。

  只是,知道對方的死期又怎麼樣呢?

  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不,一想到曼賽爾即將離開這件事,只是讓瑞比特更加煩躁!

  什麼事前的心理建設,做好了又怎樣,當那情況真正來臨時還不是形同虛設,薩拉克的兩名王子讓瑞比特看了就感到厭惡,那對貓雙子多成長一分就代表曼賽爾離死亡更近一分,他可沒辦法跟當事者一樣冷靜地看待這件事!

  不知不覺中,瑞比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冰天雪地的化獸族之國,或許是、因為這是那人一直以來生活的國家,所以下意識地就開了通往這裡的傳送陣吧。

  他站在一片白皚之中,望了眼今日無雲的湛藍蒼穹,再下意識地看向王宮所在的方位,距離遙遠,連城堡的尖塔也看不見。

  能回去的地方、再也沒有了。

   ×

  「瑞比特,快起來──」

  六月二十一日,那天曼賽爾剛從床上甦醒,便發覺繫著瑞比特的「線」多了一條,與之交纏到他無法望進的未來……願望、實現了。曼賽爾不用幾分鐘就明白了這一點。

  他立刻叫醒身邊的金髮男子,兩人洗漱完畢後,連早餐都還沒吃他就開了傳送陣、打算前往他透過緣份之線查知的地點,而瑞比特也在此時才從半睡半醒的狀態中徹底清醒,在看清法陣的目的地並非薩拉克的任何一處後,兔子先生立刻就拉住正要往外跑的國王陛下,將人攬到懷中。

  「怎麼了?有急事的話我替你去辦就好,你不能離開薩拉克。」

  曼賽爾倒也沒有執意非親自到場不可,他反手摸了摸從背後抱住他的瑞比特的腦袋,「不思議之樹裡有一個人,你幫我帶他回來。」

  「人?」瑞比特疑惑,他可是不思議之樹的直系守護者,怎麼可能有人擅闖而他卻沒有察覺?

  「呣,或許是其他生物,不一定是人形。總之,就交給你囉。」

  看曼賽爾的樣子,瑞比特直覺對方要他帶回的對象可能不是什麼短時間停留的類型,讓他不大甘願。然而,縱使瑞比特實在不想要他們之間再有人介入,曼賽爾總是能很快地安撫到他(暫時性的)心甘情願為止,於是瑞比特便出發了。

  在不思議之樹裡裡外外巡了一輪,瑞比特最後才於樹中央的位置找到一個被樹葉覆蓋的嬰兒。

  綠色的髮,以及,與他所愛之人相似卻又不同的、一紅一黑的眼。



  「這是我為你許的願哦。」


   ×

  於是,辛勒特開始尋找任何跟「實現願望」或是「死而復生」相關的傳說資料和物品。

  最後一次尋找的歷程是在羅坦赫拉勒──應該說,他認為那是最後一次了,畢竟他已經找了一年,要是連推測出來的最後一個可行地點都一無所獲,那麼除了放棄別無他法……出乎意料的是,他卻是有所收穫的。

  他翻閱王族儲藏室的書籍時,發現其中提到某本無名之書中詳細記載了不思議之樹的事、其中包含流傳在各國王室間「不思議之樹能拿來許願」的傳說究竟是真是假,這讓他重新燃起希望,他又花了一段時間,輾轉找到那本竟是藏在薩拉克宮殿的白皮書,用最快的速度將它讀完。

  然後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

  從辛勒特聽得懂人話起,瑞比特就不停耳提面命地吩咐:不能讓別人看到你的眼睛。

  年幼的他雖不懂原因為何,仍是乖乖照做。而遮住眼睛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把頭髮留長。

  事實上,對這孩子的眼睛施下改變瞳色的幻術也行──保險起見,瑞比特當然也有這麼做──可是,難保不會有人看穿,或因為意外讓幻術失效。曼賽爾的異色瞳也僅只有幻術偽裝,但曼賽爾好歹是一國之主,就算有人察覺了什麼,也不太可能冒著與強國敵對的風險動手,而辛勒特可就不一樣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鬼,根本任人宰割。

  並不是有異色瞳的人都是不思議之樹的指針,像曼賽爾就不算是,但這的確是某些指針最顯著的特徵之一。

  雖然對辛勒特下過遮掩雙眼的命令,可瑞比特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算在能窺看的例外。

  辛勒特還小的時候,金髮男子當曼賽爾不在、或閒來無事時會將男孩的瀏海撩起,盯了幾秒又重新放下,拍拍幼童塞滿問號的小腦袋,忖著他果然很喜歡這雙與曼賽爾相似的眼。


   ×

  ──所以,瑞比特扶養他長大的原因,只因為他是不思議之樹的指針嗎?

  ──所以,是因為數十年一次的許願日還沒到,他才能活得好好的嗎?

  ──所以,瑞比特到底有沒有想過拿他來許願、履行守護者的職責?

  一個個問句搞得辛勒特一團混亂,究竟要如何許願,書中並沒有明說,這種事八成要直接問守護者才能得到解答,但他隱隱約約知道不思議之樹是哪一棵,他從前不只看過、還曾經去到樹幹旁,年幼的他還以為樹洞只不過是瑞比特的舊居。

  思緒混沌的辛勒特最終前往瑞比特的居所,他不認為這隻兔子會坦白一切,但他想確認的事實在太多了、非見一面不可。

  瑞比特並沒有特別隱瞞自己目前住在哪裡,就算瞞了,辛勒特也能靠詢問各處的花草樹木得知,總之,他開啟傳送陣連往那人的所在地:

  「喂、兔子,我想問──混帳!」

  才剛步出法陣之外,辛勒特便發現瑞比特用魔法將自己釘在牆上,屋內空無一物,整面牆畫滿他所不知道的陣法,法陣延伸出來的尖刺自金髮男子的腹部穿出,吸收鮮血將魔法陣由黑色逐漸轉變為艷紅。瑞比特大概也沒想到辛勒特會在此時出現,愣了一下沒有反應,只想盡快終止這一切的辛勒特則是反射性地放出闇系魔法,黑霧瞬間將牆上進行中的術法吞噬殆盡、而後鑽回他身上,吸收強力魔法的辛勒特當場咳出一口血來,這傢伙到底又在用什麼方法自殺!

  瑞比特這才因辛勒特的咳嗽聲而讓神情出現變化,他無視於開了個洞的腹部,徑直朝辛勒特走去,二話不說便一拳打在對方的肚腹、同時注入光魔法把這小子剛吞掉的黑霧全逼出來,讓墨黑消散於空氣之中。

  「你這小鬼不要礙我的事!」

  金髮男子語氣不善地罵道,綠髮青年摀著肚子回嘴:「要不是你這隻白癡兔子一天到晚搞自殺誰想管你!」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瑞比特企圖自殺時清醒的對話,以往,辛勒特都是看到剛昏迷或者昏迷好幾天的瑞比特──然後,就算蘇菲亞多次表示過,瑞比特絕對不會有事,也硬是要治療師丟治癒術才肯罷休──才講了兩句話,辛勒特就開始後悔自己幹嘛來找這隻死兔子,反正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們一見面就只會吵架。

  「我自殺關你什麼事?」

  瑞比特不悅地說,走向牆壁似乎打算修復被辛勒特破壞的法陣,才剛把人救下來這人就要當著自己的面去死,辛勒特不由得怒火中燒。

  煩死了──這隻死兔子──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那個混帳國王死掉又關你什麼事!」

  辛勒特忍無可忍地大罵,瑞比特因這句話而回過頭來,一雙淺色的金眸瞬間銳利得有如刀鋒。

  「把話收回去。」

  金髮男子的語氣比薩拉克的終年寒冬更加冰冷,綠髮青年的怒火也因為養育者的反應更盛,明明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卻在意已死的人被污辱──「我說的又沒錯!你又不是薩拉克的國民,他們的國王死一百次也不干你的事!而且曼賽爾本來就是混──」

  「給我閉嘴!」

  瑞比特用光魔法在半空中凝出劍刃、直往辛勒特劈去,辛勒特也以同樣的動作用闇系魔法揮了一刀,月牙狀的魔法攻擊兩相抵消,緊接著嘴裡罵著「你這小鬼是太久沒被打皮在癢了是吧」的瑞比特一邊丟出好幾顆砲彈般的光球,辛勒特又是用同樣的手段如法炮製、丟了一團黑霧球出去,能輕易模仿對方的法術本就是他的強項,何況是他熟悉到不行的瑞比特。

  闇系魔法什麼都能吞,唯獨滅不掉比自己高階或同等級的光魔法。瑞比特藉著數顆黑白球相撞激起的煙霧遮掩,迅速來到辛勒特面前,手裡凝出光幻化而成的短劍,朝辛勒特的左肩劈下!辛勒特往旁一閃,注意到瑞比特腹部的傷口又因大動作撕裂,血花沿路滴落,明明這兔子毫不在乎,自己在這種時候居然還介意對方會不會很痛……真是夠了。

  「曼賽爾曼賽爾曼賽爾……你的腦子裡就只有曼賽爾嗎!那個該死的國王有這麼重要嗎!」

  辛勒特將黑霧繞在身前防禦,接住瑞比特的一次攻擊,後者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

  「要不是曼賽爾,你以為你會在這裡嗎!」

  就算是被刺激到情緒不穩、這句話也實在太奇怪,辛勒特的動作不由得一頓,瑞比特抓準時機揪住辛勒特的衣領、將人一把按到地上,順便丟下幾道魔法箝制。

  綠髮青年的瀏海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撥往一邊,金髮男子直視那雙十分相似卻終究只是相似的異色瞳,苦澀瞬間盈滿胸腔。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養你?要不是曼賽爾許了願……」壓在辛勒特上方的瑞比特喘著粗氣,話也有些語無倫次,金瞳跟著渙散,看來腹部的傷對他仍是有些影響,「我明明不需要曼賽爾之外的任何人,要不是他希望有人永遠陪我……明明我只要他就好了……明明該陪我的是他才對……」

  話講到最後,瑞比特的聲音幾乎成了微不可聞的囁嚅,但距離他極近的綠髮青年仍是聽得一清二楚,辛勒特感覺自己的衣物被前者流淌的鮮血沾濕,他覺得自己身上某一處似乎同樣破了個大洞,比血更重要的東西從無形的洞口流了出去,力氣快將耗盡的瑞比特手鬆了開來,他卻無力掙扎站起。半跪在地的瑞比特往後退了幾步,用最後一絲力氣在地上開了傳送陣、把辛勒特推離他的世界。

  「不要煩我。」

   ×

  他是曼賽爾許下的願望。

  即便瑞比特的話語支離破碎,他也能輕易地從中拼湊出這點:曼賽爾對不思議之樹許了願,而他就是不思議之樹的指針化成、用來陪伴瑞比特的那個人,願望的具現化。

  辛勒特來到空無一人的樹洞內,他的黑衣上仍留有早先沾染的血跡,包覆在黑手套中的指尖輕觸樹皮,青年呢喃出聲:「……說話啊……」

  如果是植物,他怎麼可能聽不到它的聲音。

  還是說,因為他是不思議之樹的一部份,當然不可能跟「自己」對話?

  一踏入此地,關於不思議之樹的知識便在腦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他清楚地曉得往哪走會遇到什麼、要許願該怎麼做,也得知了光靠他絕對不可能許願,就算他是不思議之樹的一部份也無法。

  即便有這些知識,他還是無法放下現在就用自己許願、直接換回曼賽爾的念頭。

  既然那傢伙都說不需要他,那拿他去換曼賽爾也不會傷心吧。

  明明都被說不被需要了,卻還是為了那傢伙行動,到底是為什麼──說到底,他究竟算是什麼東西?

  自己的感情其實是被不思議之樹所掌握的嗎?他在意瑞比特,僅只是因為「願望」的關係,他才無法放下?他所擁有的情感是真的嗎?還是一切都是被設定好的?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誰可以告訴他啊──

  「你說話啊!」

  辛勒特在樹洞中喊道,為什麼要讓他成為曼賽爾的願望、為什麼要讓他誕生遇上這一切、為什麼──

  綠髮青年頹然坐了下來,第一次身在植物之中卻沒有任何安心感,他想起從前到現在的過往,想起小時候他還沒跟瑞比特鬧翻時的種種,想起他從有記憶以來就注視著那傢伙、然後看金眸望著另一個人。

  他恨死了曼賽爾。

  恨那個人佔據瑞比特全部的心思,恨那個人奪走他的一切,恨那個人自以為是的溫柔害他出生在這痛苦萬分的世界。

  他再也不要管瑞比特的事了。






  「那小鬼到底是打哪來的啊?曼賽爾。」

  某次,蘇菲亞這麼問。在她看來,某隻暴力兔竟當起了保母──姑且不論當得怎麼樣──簡直是不可思議。但問瑞比特根本就得不到解答。

  瑞比特對外宣稱是接受蘇菲亞「養小孩跟曼賽爾比較有共通話題」的提議而去找來養的,但被當作藉口的蘇菲亞本人,當然明白不是那麼一回事,雖然他們的確聊過類似的話題,但她對瑞比特可沒這麼大的影響力。

  「辛勒特嗎?」國王笑道,「是我跟瑞比特的孩子喔。」


本文最後由 西瓜精 於 2019-7-6 21: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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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7-14 15: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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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線緣



(-)
  「所以,我果然會比瑞比特早死啊。」
  『他是守護者,那是理所當然的。』
  「那有沒有哪個選擇,是能讓他在我死後不要那麼寂寞的呢?」



(0)
  這是他的孩子。
  曼賽爾坐到寬大的嬰兒球邊,將保護用的遮罩消除,沒了遮罩的保暖功能,薩拉克的冷空氣瞬間讓裡頭的嬰兒們顫了一下,看來即使是室內,冰天雪地之國對幼兒來說還是太過嚴寒。
  國王輕易地改變房中溫度讓繼承者不再發抖,他望向緊緊依偎在一塊兒的雙胞胎,黑髮嬰兒睜開迷迷糊糊的睡眼回望,曼賽爾忍不住勾起微笑,將手伸往男嬰小小的掌心。
  這是他的孩子。


(-)
  空氣中佈滿了數也數不清的紅線,有的如絲綢般細,有的如麻繩般粗,它們交錯穿插,卻又彼此分離;若非緊緊相纏,便是互不干擾。整個世界宛如被包裹在厚繭之中,而他便是從繭裡往外看的生物。
  年幼的曼賽爾站在人群中,打從有記憶起,他所見到的每個人身上都有紅線,連他自己也不例外。每當他覺得這些線阻礙視線,只消一個念頭、一眨眼,它們便會從他的視野中消失,消失之後,有時不一會兒紅線便又不知不覺地冒出來、佔領他的視界,有時則要等好幾個小時,甚至是睡過一覺,它們才會重新現身。
  直到年齡漸長,曼賽爾才慢慢掌握了「看」或「不看」的能力。


(3)
  「奧斯,過來這裡。」
  在他的呼喚下,年幼的王子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朝國王走來,颼颼冷風颳過除了他們空無一人的尖塔樓頂,曼賽爾將沉默不語的兒子抱了起來,明明曉得瑞比特知道後肯定會不高興,但他根本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接觸奧斯華德。
  冰宮內的瞭望台視野極好,曼賽爾靠在圍欄上,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座宮殿的景貌,以及一片白皚的大地。
  「看到了嗎?白雪覆蓋的地方,以後全都會是你的哦。」


(-)
  他常常覺得自己在飛。
  或許那不過是想像力太過豐富所造成的妄想,也或許是夢。當曼賽爾一閉上眼,時常能見到天空──湛藍的蒼穹、無垠的星夜、帶來曙光的黎明與夕陽西沉的黃昏,在闔眼時,他「看」過各式各樣的天空,他能夠清楚捕捉到雲霧的流動,也能俯瞰底下渺小的大地、城市、山丘與河流。強風撲面而來,他卻不覺得冷,僅是享受馭風而行的快感。

  「蘇菲亞,有翅膀是什麼感覺啊?」
  幼時曼賽爾常對著鳳凰族女子這麼問,對方總是講不出個所以然、最後給予敷衍的回答。對鳥兒詢問飛翔所為何事,或許如同向魚類探問游泳技巧,習以為常得如呼吸般的事,怎可能講出一番道理來。
  「我想飛。」
  曼賽爾偶爾會對蘇菲亞提出這種要求,女子便會抱著男孩翱翔天際,但那種感覺終究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

  不久的時間之後,他也曾對那人問道:「吶,瑞比特,沒有翅膀的人要怎麼飛呢?」



(-)
  所謂的龍呀,他們擁有長遠的壽命、高強的魔力、龐大的身形,以及,無論任何種類的龍都擁有如天空之王般的翅膀。
  在不思議之樹消失之後,龍也成了居無定所的一支族群,牠們在各個國家都有可能出現,甚至有過在空間夾縫裡發現牠們的記錄。但最容易找到龍的,還是化獸族之國薩拉克。
  每頭龍皆能隨意分享自己的能力給牠所指定的任何一名化獸族,這是人們稱為「能力共享」的魔法,唯有龍才能使得出、可說是牠們獨有的才能。該法術一次只能施展在一人身上,能力共享之後,人能施展所有龍會的魔法、得到所有那頭龍專屬的特殊能力,甚至能透過龍的眼睛觀看世間萬物、感覺到龍所感受的一切。
  很少有龍願意使用這個魔法,大多數的龍終其一生也沒有讓牠想這麼做的對象。能力共享是僅能由龍單方面施行的法術,由龍決定要對誰施法,被施術者沒有拒絕的權力、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曉得自己被施法了。
  通常,化獸族中的龍族比較容易得到牠們的青睞,但也不是沒發生過其他族類被龍看上而分享能力的情形。

  「除非還有沒人見過的未知生物存在,否則只有這個可能了。」
  國王專屬的辦公室之中,瑞比特對曼賽爾做出這句結論,坐在桌前的後者輕點下頷,抬眼望向靠在桌邊的前者,重複確認:
  「所以,那個被我們拿去許願的指針是頭龍,然後牠死前把能力轉讓給我,讓我擁有一部份屬於指針的特殊能力?」
  「應該是這樣。」瑞比特頓了一下,又搖搖頭,「不對,你說你從小就看得到那些線,我也有這個印象,也就是說,在許願之前、你真正認識那頭龍之前,牠就在你不知道的時候跟你做『能力共享』了吧?」
  「這樣啊……不過,這是為什麼呢……」


(-)
  『荒唐。你對我來說可沒有重要到那種地步。』
  「真的嗎?」曼賽爾輕輕拉起只有他們倆能看見的線,溫柔地笑道,「可是你是愛我的呢。」



(20)
  雪佛勒的線消失了。
  同時,有幾條線連到那孩子身上,再往下望,便是我無法窺視的未來。
  我所看見的,是不思議之樹寫下的命運。
  若是成為王,擁有薩拉克的保護,那將有所不同吧。
  命運的分歧點。
  未來的路不該由我這位將死之人來決定。告訴他吧。究竟是要遵循不思議之樹的命運,或是逃過它,如我所希望地存活下來、成為王者。

  坐在桌前整理思緒的曼賽爾筆尖一頓,將最後一個想法寫下來後,又毫不留戀地把記錄著自言自語的紙張銷毀,白紙結冰後化為碎屑,他打開窗子讓乘載心事的碎冰隨雪花紛飛,直到它們半點痕跡也不留為止。

  ──我有多希望你活下去,你是不會明白的吧。


(-)
  曼賽爾勾起溫潤如水的微笑,將自己的額頭與黑龍的頭顱相貼,他的語氣是始終如一的溫柔:
  「親愛的,為了我而死吧。」



(0)
  最後一道鐘聲落下的同時,灰髮國王抵達他所感知到的地點,當他一看到那名黑髮的嬰兒,全國上下的鐘聲似乎又響起了,然而事實上、對他而言震耳欲聾的聲響只不過是自己劇烈的心跳。
  萬事萬物似乎在此刻全部灰飛煙滅,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人,在那短暫的瞬間之中,他完全感覺不到其他一切的存在,彷彿遇見黑暗中的燈塔、又彷彿他是被磁力緊緊吸引的鐵屑。
  他之前明明看過這條線、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才對,為什麼,現在卻……
  令人天旋地轉的窒息感瞬間襲來,淚水一滴一滴自面龐滑落,一片模糊的視線中,唯有那條紅線依舊鮮艷清晰,他恍然意識到,或許這就是他繼承了這雙眼的理由。

  這就是我們之間唯一的連繫了。

  你是誰?
  從哪裡來?
  長什麼樣子?
  我全都不記得了。
  但是,我想──
  我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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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7-21 13:4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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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遺

故事開始之前

鳳凰與狼的場合


  伊寧已經不記得事發當時的詳情了,印象中似乎是他和某位同袍起了口角,當他正想將對方置於死地時、攻擊卻被銀髮男子接過──他立時放棄原先的目標,與銀髮男子兵刃相向起來,事到如今伊寧已無法說出「當時的景象歷歷在目」這種話,但於陽光下映入黃褐瞳中的白銀是如此奪目,是他怎樣也忘不掉的。
  鳳凰族被狼族打倒在地,後者的劍尖抵著前者的咽喉,他幾乎從未嘗過失敗、更別說以這種姿勢仰躺在地了,勝利者一腳踩住他胸口,以冷冽的語調低喝道:
  「不懂紀律就別待在軍隊裡。」
  語畢,銀髮男子收劍揚長而去,周圍的同袍們早在他倆打起來時便撤得老遠、免得遭受池魚之殃,而當男子一走,外圍的人群中便有幾個人也隨之跟上。
  他們不是空軍的人。這才注意到制服不同的伊寧從地上坐起,眨了兩眼後才將方才的一連串事件反應過來,而後他飛快地展翅、下一秒便追上男子的背影。
  「殞星──你是叫殞星嗎──?」
  「你連將軍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被呼喚者隨著金髮青年的喊聲轉過頭來,綠瞳中沒有先前戰鬥時的冷然,反倒似有一絲無奈。
  「喔,你回答我了耶。」伊寧在男子身旁收翅降落,不顧周遭的人們瞬間警戒起來的舉動,自顧自地笑道:「所以你是叫殞星對吧?劍柄上刻的啊。」
  銀髮男子身邊的某一人低聲罵道:「無禮!你竟連芬里爾上將都不識得?」
  伊寧完全無視那人,歪了歪頭繼續向男子提問:「那你的劍上為什麼要刻殞星?那是劍的名字嗎?」
  「殞星是我的座狼。」芬里爾平靜地回答,伊寧似懂非懂地點頭:
  「哦──可是我還是想叫你殞星,比較好聽。」
  「……你到底找我做什麼?」
  「我只是想說,我覺得你好帥喔。」


伊寧與殞星的場合

  「少在那邊胡扯,將軍名冊上根本沒有殞星這個名──神經病!」
  話講到一半,一發光彈便往銀髮男孩的臉招呼過來,他千鈞一髮地避開、左頰瞬間被削掉了一塊肉。



伊寧綁架宇西之後

奧斯華德的場合


  沒有脈搏。
  奧斯華德在鳳凰族的痛苦呻吟之中走向人類少年確認情況,然後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他跪在雙目緊閉的宇西身邊,長褲被逐漸乾涸的血液浸濕,幾乎無法思考,「來不及了」這句反覆從心底浮現、最後佔滿所有心緒,他應該要冷靜,可是怎麼可能冷靜?
  越積越厚的冰層表面在短時間內由平坦變為凹凸不平的銳利冰棘,尖刺在洞裡交錯穿插,地上伊寧的哀叫雖微弱,但也引來了不少外頭沒被奧斯華德打傷的鳳凰,牠們焦急地在外頭盤旋,而上方通往坑洞的唯一入口早被厚冰封住,鳥群的火焰完全無法將其消融。
  來不及了、不管再做什麼都來不及了……為什麼他沒有早點趕到、為什麼他不在幾個月前就對伊寧動手……為什麼他最初要把宇西拉入這個世界……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他又把應該要保護的人害死了。
  「……雷……」
  伏跪在地的奧斯華德不知何時開啟了傳訊陣,他連自己怎麼會這麼做都不知道,而葛雷弗斯一如既往地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了。


葛雷弗斯的場合

  「把那人類治好。這邊這傢伙不要讓他死但也不要讓他痊癒,處理到傷不致死就關到牢裡,我之後要審。」
  葛雷弗斯對下屬發佈上述命令,此時他與奧斯華德正待在全國首屈一指的醫院,在鳳凰谷中重傷的兩人皆被送往最高級的治療室,他們就站在治療室外的走廊。國王突然出現似乎造成了一點小騷動,為了避免等會兒有什麼突發狀況,葛雷弗斯已下令封住這條廊道,除了治療師之外其餘民眾未經允許皆不得進入,無窗的筆直長廊上僅有他們兩個。
  還好那名人類只是因為魔法陷入假死狀態而已,否則哥哥肯定會跟雪佛勒那時一樣崩潰……雖然當他們把傷者拖離法陣時,那傢伙看起來好像真的要死了。葛雷弗斯默想,他身旁的奧斯華德面無表情地盯著診療室緊閉的亮黃門扉,雖說後者的臉色看似平靜,但他總覺得兄長現在看起來就算直接去用頭撞牆把自己撞到死都不奇怪。
  周遭的氣溫維持在極低點,一段時間後,象徵治療中的黃光熄滅,門板黯淡下來,一名治療師小心翼翼地走到兩人面前,葛雷弗斯讓她免禮直接回報狀況。
  「稟、稟告陛下,患者的情況不太樂觀,需要再觀察一天,請您先做好心理準……哇啊!」
  冰霜在瞬間噴發而出!無論天花板或地板皆被冰棘纏繞,牢不可破的堅冰以奧斯華德為圓心蔓延至長廊之外,遠處傳來人群的尖叫聲──「哥哥!」葛雷弗斯一把拉住奧斯華德的手腕,同時驅散對方體內聚積的冰元素,被冰魔法弄傷內臟可不是鬧著玩的!
  奧斯華德凝視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數秒、不發一語,凍結一切的冰持續向外擴張,醫院裡不停傳出驚呼,然後奧斯華德嗚咽一聲、如溺水者攀住浮木般緊抱住葛雷弗斯。


奧斯華德與葛雷弗斯的場合

  「雷,」
  不知過了多久,整個人埋在葛雷弗斯懷裡的奧斯華德才悶悶地出聲,「對不起。」
  「哥哥沒有做錯任何事啊。」
  「可是你會很難過。」


葛雷弗斯的場合(二)

  十幾個小時過後,人類店員的情況稍微穩定下來,奧斯華德好像也冷靜了點,葛雷弗斯將兄長安置到空病房中,醫院的病房裡不乏助眠用的法陣或道具,在他確認奧斯華德終於睡去後便接到了下屬傳來的通訊,他煩躁地嘖聲,步出醫院外才接起通訊,但一踏出大門口他便發現接不接似乎都沒差了──
  成群鳳凰在天空盤旋,不時向下方的城市噴吐火焰,魔法之火不會造成煙霧,但遠方的星星點點十分醒目,顯然首都內已有了不少受災戶。葛雷弗斯一面點開傳訊陣聽下屬報告損害情況,一面朝醫院丟了好幾種防護魔法,「優先復原梅洛克醫院附近的建築,不准讓我哥察覺到外面的狀況,要是讓他曉得,下場你們自己知道。」


殞星的場合

  那個白癡到底在搞什麼?收到消息的殞星厭煩地想,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才會跑去襲擊親王,一天到晚莫名其妙把氣撒在他身上就算了──好吧,其實也不能算了,這很讓人困擾──居然放肆到連祖國薩拉克的親王都敢攻擊,簡直大逆不道!
  真是混帳。殞星穿過通往單人牢房的傳送陣,踏上雪色地板。似乎是因為還沒有徹底釐清事情始末,所以他那位煩人的金髮同事還沒被正式判刑,僅是被暫時關押,傳送陣之後是一道透明冰牆,牆邊站著的三名守衛向他點頭示意、而後站到遠處迴避,顯然早先已經有人知會過他們會有訪客了。
  冰牆後的伊寧身著抑制行動力的魔法獄服,明明周邊有床有椅子卻坐在角落的地上,小小的金色腦袋彷彿正仰望著不存在的蒼穹。
  殞星深吸一口氣,縱然他認為這沒藥救的傢伙根本沒有溝通的價值,可是國王陛下交代他問出攻擊事件的真相、以及勸說伊寧命令鳳凰安份地待在鳳凰谷──其實以陛下的能力,直接將鳳凰群困在谷裡是綽綽有餘的吧……不過跟鳳凰交惡的話,往後國內肯定會不停發生麻煩的事,還是想辦法好好跟牠們溝通比較妥當。嘖,都幾千年了鳳凰族還沒有出現能力比這傢伙更強的族人嗎?──他可不像伊寧,不是會因為私情壞事的笨蛋,身為薩拉克忠誠的國民,陛下的命令他當然會好好執行。
  然而殞星才剛吐出了個「你」字,伊寧便截斷了他的話:
  「你去死吧。」
  「……你──」
  「我是說真的,你去死吧。哎──其實我早就該對你說這句話了嘛?為什麼你可以活著呀?」伊寧這才將視線從天花板改聚焦到殞星身上,面無表情的金髮男孩顯然不想與銀髮男孩正常對話,下一秒又自顧自地說道:「我呢,我真的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你,為什麼你不是他的樣子?為什麼你不是殞星?我當初要的明明就不是這樣啊,為什麼你不把殞星還給我?」


葛雷弗斯的場合(三)

  今天已經是事發的第二天了,鳳凰們鬧得厲害,雖說已將全數鳳凰遣回鳳凰谷裡並且封谷,但情況還是糟糕到逼得葛雷弗斯每天都非去現場坐鎮不可,畢竟定了國王用的地緣契約後、只要在薩拉克內他一人之力就能抵上全國的軍隊,若發生突發狀況、他自己處理還比交給下屬更有效率。
  每天他都怕回去的時候奧斯華德已經死了。
  雖然理智上知道這不太可能,知道只要他還愛著奧斯華德,哥哥就不會去死,但他還是會害怕。
  他的哥哥,一定是、就連要自殺都會先想好怎麼不讓旁人傷心的那種人。葛雷弗斯很清楚這一點,或者說,小時候他就常常有這種感覺了。
  因為哥哥知道他會很難過,所以不會死。
  但還是會害怕,害怕有一天就連自己也留不住奧斯華德了,害怕兄長再也受不了這個讓人痛苦不堪的世界。若說奧斯華德是張隨時會飄離的風箏,那葛雷弗斯對他的情感就如連繫地面的線,讓他始終待在那裡、待在地上的人能望及的所在,而不是遙不可及的遠方。
  葛雷弗斯推開病房的門,奧斯華德果然還坐在床邊,就像他早上離開時一樣。
  「哥哥,」白貓青年喚了一聲,同時撤消房裡凝聚的冰元素,走到黑貓青年身邊,「陪我吃晚餐。」
  奧斯華德點頭,而後任由葛雷弗斯將他帶出房間。要是自己不提的話,哥哥現在一定除了坐在這裡自殘外什麼也不會做,葛雷弗斯握著奧斯華德冰冷的手心想。
  這個世界才不值得你那麼難過。
  明明就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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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7-27 17:2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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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請問你最不喜歡的角色?
3.請問你最喜歡的CP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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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問題皆可填多人/多組CP,沒有就留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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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西瓜精 於 2019-7-27 17: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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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7-27 17:4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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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8-2 16:3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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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8-2 16:3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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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西瓜精 發表於 2019-8-4 20:3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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