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格雷森的擔心並非毫無道理,馬歇爾就算稱不上膽大疏忽也至少有點固執。
疫情只是稍緩而已,大部份的公共場所仍舊尚未開放,沒有人知道即將來臨的秋天會是什麼樣子,也許馬歇爾正是試著在下波疫情高峰來臨前做點什麼,特別是那些疫情開始前他沒來得及做完的事。
他不能像往常一樣登門造訪,但打電話還是可以的,特別是對波麗這年紀的人,比起即時快速的簡訊,他們更習慣在電話中長談,他們聊了許久,馬歇爾終於把話題轉到凱莉史密斯身上。
波麗在聽了他的想法,不無訝異地道:「可是小史密斯她們搬家了啊。」
「也許,瑪莉安因此受傷,這告訴我她多麼在意凱莉,我只是希望能多少知道凱莉過得好不好。凱莉的收入不那麼充裕,她是如何支付學費的?她的孩子有獎學金嗎?」
「教會沒有給這麼小的孩子獎學金。但是,特教生的幼稚園學雜費都由郡政府支付。」
「那孩子是特教生?」
「我照理不該告訴你這些的。」波麗不安地道。
馬歇爾放下電話後傳了個簡訊給格雷森,格雷森立刻回了,馬歇爾看了就立刻戴上口罩、拿了鑰匙出門。
馬歇爾就任助理檢察官那幾年多少接觸過牽扯到兒童的案件。這個州的教育資源充足,無論是先天學習困難或是刑事案件受害,一旦確認孩子需要特殊教育,從出生至十八歲都有各種不同的專案,住所地學區不斷地追蹤這個孩子發展。
新西原學區的辦公室設於西原小學內,在暑假期間只有週一至週四上班,現在採預約制,除非有緊急事由一概拒絕,馬歇爾非得跑一趟不可。
既使都到了門口,馬歇爾還得抬出議員特助的頭銜,警衛才願意放行。
學區辦公室在疫情期間採分流上班,辦公室內安靜而空曠,馬歇爾被領進一間單獨的辦公間內,接待他的辦公室主任口罩後的神情既困惑又為難,模糊地道:「威勒與史密斯這兩個姓都很熟悉,但我不能透露孩子的個資。」
「他們應該都轉進這個學區不久,小威勒是位家暴受害者,小史密斯的地址和威勒一樣吧?」
她翻了翻下卷宗夾,接著驚訝地拼命眨眼思索,馬歇爾猜測答案是肯定的,也不再為難她。
凱莉在學校的登記地址仍是那間廉價旅館,但她可以要求學區在不同的地方提供服務,最常見的是祖父母家,而凱莉則將地點設在梅根的伊賽克街住所。
「史密斯小姐應該不是一開始就選這個地點,她何時將這項治療換到伊賽克街?」
「這,噢……除非特殊情況得更改服務合約,否則地點通常是秋季開學前。」
馬歇爾見女士又問:「小威勒也接受同樣的職能治療,對吧?」
可敬的女士再次想起個資保護的問題,她闔上卷宗:「我真的不能說。」
馬歇爾謝過她之後走出了學區辦公室,他取下口罩,站在陽光下低頭思索著。
波麗透露小史密斯是特教生, 馬歇爾立刻想起格雷森說過,因梅根的孩子行為偏差,導致社工與警察一再造訪海爾街公寓一事。
孩子受到家暴且已驚動了學校,這件事情不可能就至此為止,也許梅根發現孩子成為特教生後她能得到額外的福利,就順水推舟地讓孩子接受特殊教育。
馬歇爾沒有問波麗關於凱莉的孩子的情形,這孩子的發展是好是壞不得而知,但兩個孩子都是特教生無庸置疑。
自從他們發現凱莉曾出現在梅根死亡的案發現場,格雷森就奇怪這兩人怎麼會湊在一起?凱莉不像梅根以往的交際圈內的太太小姐,她們年齡相差太大不可能是同學或朋友,梅根要是僱了凱莉,格雷森應該馬上會知道,也留下各種金錢往來的線索才對。
馬歇爾推測這兩個孩子就是她們認識的契機。對兩位單親媽媽而言,有什麼比孩子更好的話題?
凱莉若是常出入梅根的家,她與梅根的孩子一定很熟,如果她在案發現場目睹梅根遭人殺害,會是她帶走兩個孩子嗎?
馬歇爾應該與格雷森談談這個推測的合理性,更該立刻拿出手機通知麥法蘭,讓麥法蘭透過法律管道啟封學籍資料驗證這一點,但馬歇爾兩件事都沒做,一輛印著天職教會的箱形車開進停車場,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學區原本就供應低收入家庭孩子的早餐與午餐,在網課開始後餐點以紙袋打包在學區內的學校發放,只要出示學生證就可以領取,此時已近午,工作人員已收拾了剩下的午餐裝在大紙箱內。
兩個男人自天職教會的車子下來後,向工作人員打了招呼就搬起了紙箱,又開著車子離去。
馬歇爾上前與工作人員打招呼,問起剛走的兩人。
「每天午餐都會剩下一點。若是有教會索取就送給他們,他們會發給街友或是教會內的孩子。」
另一人道:「天職教會每天都發放午餐給街友,牧師也在那裡。」
馬歇爾特意放慢了車速才轉進天職教會所在的停車場,馬歇爾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什麼。
停車場的地面上以防水膠帶貼著黃色的方框,每個方框內都站著一個人,隊伍因社交距離拉成無盡的S型。
那的確是領取救濟物資的街友沒錯,但也有幾人在角落低聲拿著吉它唱著歌,鼓手則設在另一邊,也有幾人看來在進行宣教的工作。
有幾個州給了宗教活動特殊待遇,但本州的規定嚴格禁止六人以上的群聚,無論理由如何,此時他顯然目擊了某種刻意違法的行為。
馬歇爾戴上口罩、下了車,他沒看見牧師,他問了幾個人,終於有人指向側門。
那扇門連向兩道有些幽暗的走廊,馬歇爾走了幾步就聽見爭執的聲音。
漢馬克的聲音與一位女聲交疊,聲音愈來愈高,接著是重重地碰一聲,馬歇爾驚跳起來,趕往聲源方向。
聲音來自半掩的辦公室,漢馬克的面前站了一位女性,她隔著桌子暴怒地詛咒漢馬克,剛剛的巨響來自倒在地上的椅子。
「你這個瘋婆子!滾出我的辦公室!」漢馬克怒氣沖沖地道。
她閃躲間撞到桌子發出一聲哀嚎,尖叫著:「不要以為她死了就完了,你得付出代價——」
漢馬克吐出一串不該來自神職人員口中的詛咒,伸長手一把抓住女人的紫色圍巾,她咳了一聲。
馬歇爾連忙衝上前,漢馬克一驚鬆手,那女人撲進馬歇爾懷中,又迅速躲到他的身後。
「你這個婊子!」漢馬克暴怒地罵道,繞過桌子逮住她。
「殺人啦!」那女人尖叫。
馬歇爾火冒三丈:「住手!都給我住手!」
在那你來我往的混亂之中,一隻手突然往馬歇爾的臉上揮來,勾住了他的口罩,他只感覺耳際一痛,口罩啪地一聲斷了,黑色口罩落在地上。
馬歇爾顧不了那麼多,他插身在女人與漢馬克之間,護著女人另一手擋著漢馬克。
那女人躲在馬歇爾身後激動地罵道:「來啊!我要讓整個教會都知道你打女人!」
馬歇爾瞪著漢馬克,出聲警告:「你再動手試試。」
漢馬克呼吸粗重按捺著怒氣,道:「我什麼都沒做!你要報警?我也要,我們看看警察怎麼看待你寄的那些黑函。」
那女人一聽似乎有些膽怯,她試圖往門口退一步,馬歇爾連忙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又轉向漢馬克。
「漢馬克,告訴我,外面那群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多人聚在停車場?」
「外面?」漢馬克一怔,接著卻鎮定地回答:「那些人只是來領餐,無論是唱歌或是鼓手都只是剛好在這裡而已,他們想在教會的草地上唱唱歌、毃毃鼓,這種事有益身心,我何必阻止他們?」
「那些宣教的弟兄呢?他們也剛好帶著文宣、想來看看有不認識的人願意聽他們傳教?」
「你誤會了。有些街友日復一日來這裡領餐,就像是老朋友一樣。他們只是在和朋友聊天。」
「夠了,我要報警。」
「你可以試試。」漢馬克無所謂地道,「你以為你在河濱大道還是公園路的高級住宅區嗎?沒有人頭破血流快死了,警察的動作慢得很。等警察有空來這裡,人群早就散了。」
女人卻在這時補了一句:「看吧!這位牧師是個混蛋!」
「你也閉嘴。」馬歇爾不耐煩地回答,又轉向漢馬克:「漢馬克,你們發放救濟物資我不會阻止,但你不能讓人群在此逗留。我發誓明天開始就會有警車在這裡巡邏,每個小時、每個小時都會有,我們看看你虔誠的會眾是不是每位都乾乾淨淨連一位菸毒犯都沒有,你聽懂了嗎?」
他不等馬克漢就拉著女人走出去,女人一路掙扎,直到側門口的玄關處,馬歇爾才放開她。
「現在輪到妳了,妳要不要解釋一下你寄給漢馬克的黑函是怎麼回事?」
那女人整整圍巾挺直背脊,抬起頭看著他,馬歇爾猜測她有四、五十歲,她有雙讓馬歇爾感到似曾相識的大眼與寬寬的薄唇。
她與漢馬克的年紀相當,剛剛的吵架方式像是彼此甚為熟悉,她是誰?
「沒什麼!你不能相信那個混蛋。」那女人說。
「別浪費我的時間。」馬歇爾一肚子火,他的臉上有些溫熱,舉手不耐煩地以掌根擦了下。
「你的臉流血了。」女人看來有些害怕,卻仍很鎮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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