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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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與我為敵 [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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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7-26 22:3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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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05〉


  〈05〉

  格雷森很確定那個布袋不是梅根的東西,不過那疊信件的確屬於梅根,麥法蘭因此忽略了粉紅色的紙張不是隨信而來的傳單,而是袋子所有人的物品。

  某個人替梅根拿了當日的郵件,隨手塞在袋裡拿到屋內,袋中同時有馬歇爾的書與那份傳單。

  除了凱莉本人,還會有誰印製那份傳單?

  在瑪莉安與他們巧遇的那個夜晚,她絕對沒想到那張粉紅色的傳單會成為凱莉曾出現在犯罪現場的線索——凱莉可能目睹了整個事件,她可能至少聽到或看到什麼——這個發現令麥法蘭等人都興奮起來。

  他們用最快的速度讓格雷森等人離開警局,馬歇爾與格雷森各自回家。

  馬歇爾的祕書已依指示將幾項要緊的待辦事項傳送給馬歇爾,他回到家就開始工作,幾小時後他終於送出最後一份文件,他鬆口氣推開電腦,整個人向後一仰沉入沙發中,想著自己該先吃晚餐或是先淋浴打包行李。

  也許是那張沙發太舒服了,他只是閉目養神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有人替他關了燈蓋了條毯子,動作很輕。

  他隱約嗅到那人手腕的男性香水,總是與這氣味一起出現的是訂製襯衫與白晰的手腕,那人坐在他身旁,正以手指撫過他的額角,那裡有塊淡得看不清的傷痕……

  馬歇爾前所未有地放鬆,他任自己墜入夢鄉,舒適沉睡。

  他醒過來時客廳只剩下一盞小燈,格雷森坐在那盞燈下看書。

  「我正在想什麼時候該把你叫起來,你好像沒吃晚餐。」

  馬歇爾抹了下臉,起身收拾了擱置於桌上的筆記型電腦,說:「晚餐就免了,我還得收拾行李。」

  他走進房間後立刻拿出行李箱,外套有點沉,他想起他將小酒瓶置於胸前口袋。


  馬歇爾扭開瓶蓋,搖晃瓶身讓酒香逸散後喝了一口,卻突然看見格雷森出現在門邊。

  馬歇爾迅速將口中的酒嚥下,他吞得有些太快了,酒灼過食道熱而辣,胃也隨之痙攣,他不禁一陣咳嗆。

  格雷森蹙起眉心咬著唇沒說什麼,待馬歇爾的緩過來才開口:「我想謝謝你參與我與麥法蘭的會議。」

  「無論是誰提出要開會,你都可以要求你的律師在場,你有山得斯的電話,還有,你也可以拒絕,麥法蘭不能騷擾你。」

  「既然知道我有山得斯的電話,你大可放著我不管。」

  「的確。」

  馬歇爾一開始就可以這麼做,早在格雷森出車禍時就該這麼做。

  馬歇爾何必留在醫院等格雷森醒來又送這個人回家?還在格雷森行動不便時讓他住進自己家裡?之後,又何必插手格雷森與梅根的紛爭,擔心格雷森坐牢?

  替格雷森找位律師已是仁至義盡,律師會處理後續的事。

  馬歇爾煩悶地在室內走動、將收拾好的日用品一件件丟進行李箱裡。

  「我知道你與赫索威真的離婚了,這件事是我不好,我很抱歉。」

  馬歇爾瞪了他一眼,等著他下一句話。

  「赫索威認識諾蘭嗎?或是基斯,呃,納許?」格雷森盡力想出幾個他曾從馬歇爾口中聽過的名字。

  「不認識。」

  「總有什麼人記得……」

  「沒有!」馬歇爾將手中的毛衣扔進行李箱,怒道:「諾蘭十七歲就死了,人生根本都還沒開始,什麼都沒嘗試過,有誰會記得他?」

  「你們的同學和老師呢?這樣的事情發生,應該學校裡每個人都記得。」

  「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先是指控我編造諾蘭的故事,現在又想證明它?」

  「我希望是我搞錯了。」

  「諾蘭這個笨蛋決定弄把槍轟了自己的腦袋,我的母親還去月桂峰參加了他的葬禮。相信我,我也希望是搞錯了。」

  「她參加了葬禮?」

  格雷森睜大雙眼神情空白。
  接著他倒抽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麼,他靠著最近的椅子坐了下來,完全忘了這是馬歇爾的房間。

  「戴那……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哪件事?諾蘭真的死透了,還是你指控我說謊?」

  馬歇爾的怒火在格雷森道歉時已消了大半,但被懷疑的傷還隱隱作痛:「從來沒有人懷疑諾蘭的事。你怎麼能這麼想?我不可能拿朋友的死編故事。」

  格雷森搖了搖頭似乎想為自己辯解,卻什麼都沒說,神情仍舊十分震驚。

  「他不是我的情人,但他的確是我的朋友,如果他還活著,就算我們當不成情人,也會一直是好朋友。」

  格雷森終於找到一句話:「他和你的心情一定是一樣的。」

  「省省吧。他要是曾這麼想就不會尋死了。」

  格雷森抱頭無助地呻吟了聲,低聲道:「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他說完就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裡?」

  格雷森看來很慌亂,「當然是回海爾路去,但我需要幾天收拾,呃,鑰匙……」

  馬歇爾在那刻下定決心,他阻止格雷森:「等我回來再說。」
  「我承認你的指控讓我很憤怒很受傷,也許你搬出去對彼此最好,但我不希望這是衝動之下的決定。你需要時間冷靜,我也是。這些事等我回來再說。」

  「我本來就該搬回家了,我搬走後你可以讓伊麗沙在你不在的時候整理房間,這樣不是比較好?」

  「不,經驗告訴我,無論何時都要好好告別,但我現在很忙,等我回來再說。」

  格雷森的身後是扇佔了整面牆觀景窗,他的背影映在觀景窗上,窗外是噬人的黑暗湖面,那景像讓馬歇爾想起月桂峰的夏夜。

  少年時代居住的路衝屋後院是一片雜樹林,連著好幾晚,馬歇爾一直知道有人在院子裡,但那人什麼也沒做,於是他等著,直到那身影步出樹叢他才知道那竟是諾蘭。
  那個晚上他們爭吵,最後他將諾蘭推出門外。

  諾蘭死後,馬歇爾曾夢到他衝過去打開那扇門,他拉住尚未離開的諾蘭的手腕,溫熱的感覺讓他瞬間泫然欲泣,卻在能說什麼之前就醒了。

  「拜託你,等我回來。」馬歇爾輕聲說。

  「戴那。」格雷森喚了他一聲。

  馬歇爾回神,從格雷森溫柔的神情中懂得他的意思:他同意了。

  「晚安。」格雷森向馬歇爾點了點頭,就走出房間。


  這個世界一如往常,從不曾停留等待,無視任何人的意願繼續運作,迅速往不曾想過的方向行進。

  待馬歇爾回來時,一切都與之前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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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Kora 於 2023-7-27 09:4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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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7-28 21: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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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06〉



    〈06〉

  馬歇爾出差的那天早上天氣非常晴朗,格雷森提議送他到機場,但議員辦公室早已安排好了接送的車輛,於是格雷森只是送他到樓下而已。

  接下來幾天馬歇爾就毫無消息,格雷森隱隱有些擔心,但他不覺得自己有立場打擾馬歇爾工作。

  他換工作後也忙得很,這日他一進辦公室就按了內線電話吩咐九點開會,金融界業務分秒必爭,九點上線有點名的意味。

  他不再如手下的幾位副總親自處理客戶的每個疑難雜症與交易單,他花大部份的時間管理部屬、建立順暢合作管道,他要比別人更早得到消息、擬定策略,讓他的手下有打仗的資源。

  格雷森在任何時候都行事果斷且而穩健——他不但是獵人頭公司的目標,前來挖角還包括競爭對手的執行階層主管。


  晚上,格雷森洗完澡後走到馬歇爾的酒櫃前。

  酒櫃上吊了一排高腳杯,金屬圓盤裡是則是一套威士忌杯,水晶杯面反射著著金屬光茫,格雷森想到父親的酒櫃。

  忙碌的工作、更漂亮的職銜與更高的收入,他與合作對象相週末約在俱樂部打球,此外還有私立學校校友的交際圈,他竟然又接受了如此的生活形態。

  他似乎繞了很大一圈,回到了與他的父親分道揚驃的轉角。

  也許他如此拼命工作是因為他有場不幸的婚姻,又或者他就是那種工作場合表現得游刃有餘,私生活卻會搞砸的男人?

  他在工作場合絕口不提私事,以前沒有幾個同事知道他已結了婚、現在也沒人知道他離過婚,他不像馬歇爾一樣除了工作還有許多朋友,與家人也不親密,也的確如同他的父親一樣離了婚。

  他嘆了口氣,找出了馬歇爾喜歡的那支酒,他喝了一口後意外地看著瓶身,這是蘇格蘭單一麥芽威士忌,他原以為必定煙硝彌漫,沒想到口感意外地醇厚。

  格雷森放下酒杯,他喝得很快,杯底連殘漬都沒留下,不過誰拿起都知道那是盛過酒的杯子,怎樣也藏不住。

  他總是勸馬歇爾別喝多了,但他其實很喜歡馬歇爾的唇沾了酒變得溼潤的樣子。

  他拿出手機按下伊麗沙的號碼,她很快地接了起來。

  格雷森問了瑪莉安的近況,又說他轉了一筆錢給她:「幫我替她們買束花或禮物什麼的。」

  「馬歇爾沒告訴你嗎?他才叫我送花去,她一個人到底需要多少花?」

  「那麼,給孩子們買些玩具或是添點什麼吧。」

  「你們應該去看看她。比起禮物,她會更喜歡朋友探望。」她說完又說她會再給格雷森收據,才掛了電話。


  那個週末格雷森與波麗相約前往探望瑪莉安,格雷森毫無新意地帶了束花,並在花店店員建議下,又買了泰迪熊與拼圖給年紀較小的孩子們。

  瑪莉安的女兒端出自製的蛋糕招待他們,波麗則發揮了教師的本色對瑪莉安說了許多話——大半時間自問自答,但只要瑪莉安有一點反應她就欣喜不已地繼續說下去。

  他們在瑪莉安家待了幾小時才告辭,上了車後,格雷森問:「我送你回家或者去別的地方?」

  波麗要去探望她的雙親,他們住在中央公園對面,那座公園如楚河漢界般將新西原區分成兩半,隔著公園是都更後的新興重劃區,建了許多出租公寓與連棟屋。

  「我的父母一有能力就搬離了舊區,他們是老漢馬克牧師的鄰居,說起來,沒有老漢馬克天職教會早就消失了。」

  「老漢馬克牧師是現任牧師的父親?」

  波麗點頭:「都更時期,市政府曾想徵收學校這塊地,那時各機關處處找我們麻煩,幸而老漢馬克牧師發起社區聯署才保住了整個學校,你可以想像會友對政府官員與學區很反感,特別是對社工,許多人認定社工是派來監視我們的特工。」

  從她口中說出特工兩字多少有些戲劇化,她自己也不禁笑了,格雷森也莞爾一笑。

  「難怪漢馬克對馬歇爾有如此的敵意。」

  「他們都不是壞人,但就是合不來。」波麗不無感慨地說:「聽說警員總算去了趟凱莉史密斯家,凱莉住在火車站附近的旅館,但他們說她退房了,她大概搬走了。」

  「旅館?」格雷森訝異地重覆。

  波麗解釋:「雖然叫旅館,但那不是什麼好地方,就是破破爛爛的出租房間。她無法一次拿出整個月的租金,於是住在按週付費的旅館裡。」

  「那間旅館在哪裡?」

  波麗告訴他旅館的名稱,又道:「我希望她真的是找到了更好的住處帶著孩子搬走了。」

  格雷森沉默了幾秒,問:「你對新西原區似乎有相當的了解,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

  「我也在找人。我在找我的前妻的親人,她們似乎仍住在新西原區。」

  「你們沒有來往?」

  「我只在公證結婚時見過她的媽媽與妹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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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7-28 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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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07〉

  〈07〉

  格雷森對梅根的家人所知不多這件事的確離譜。格雷森對此的辯解是:既然他不想提起自己的過去,也不會多追問梅根的過往。

  雖然他心中明白真正的原因其實是他那時太過天真又被愛情曚昏了頭,他的妹妹曾問過無數問題,他卻都驅於腦海之外。

  他依波麗給他的地址來到那條街,第一眼看到的是棟有著紅色霓虹招牌的五層樓的旅館,這條街道位於火車站旁,是當地人的購物消費的主要商圈,各種商店林立,提著沉重購物袋的人快步與格雷森擦肩而過。

  名為「班尼的藍泡泡」的洗衣店擠在這排連棟屋的角落,對角的兩扇大窗子貼了藍色泡泡型貼紙。店內除了投幣式洗衣機,還有乾洗收件,櫃台旁有台縫紉機,這家店提供的不只洗燙還包括衣物修改的服務。

  一位灰髮的中年男人從裡面走了走出來,他問格雷森:「提領?電話號碼?」

  「不是。」

  「我們不歡迎推銷員。」

  「我不是推銷員……我從教會過來,我找喬代爾太太。」

  格雷森報上梅根婚前的姓氏,他靈機一動想出的藉口就是天職教會。

  「是喬代爾『小姐』,她可沒結婚啊,她去對面的小吃店找她女兒了。」那男人刻意更正格雷森,又好奇地打量著他,「你是她的朋友?」

  格雷森隨意地應了。

  男人傾身向前,拉近了與他的距離:「老兄,你們教會好有錢,你知道申請天職教會的獎助學金的撇步嗎?我女兒快要上高中了。」

  男人自我介紹自己就是店主班尼,他說著同時從櫃台下的冰箱拿出兩瓶罐裝啤酒,遞了一瓶給格雷森,剛好給了格雷森一點時間觀察他。

  班尼有黑色的頭髮,夾雜著灰色銀絲,中等身高且身材肥胖,從櫃台底下隨時有啤酒看來,他認真工作之餘也同樣認真享樂。他鬆馳的臉頰與眼角是保養不良或是他真有六十歲了?但她的女兒如此年輕。

  「我女兒是個好女孩,我可不希望她像那些喬代爾一樣。別誤會我的意思,若不是我幫忙的話,喬代爾只能到處打零工。」

  「她一直替你工作?你怎麼認識喬代爾小姐的?」

  「以前我媽在店裡替客人修改衣服,她過世得很突然,喬代爾的女兒才七、八歲,帶著兩個女兒工作很不方便,反正她們就住在樓上,我就讓她來了。她那兩個女兒嘴很甜,叫我叔叔。」

  班尼說最後兩句的神情讓格雷森有些不舒服,格雷森轉移話題:「竟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看來你經營得很不錯,很多老顧客?」

  「從我老爸和叔叔手中接下來的,很不容易,我太太說我們最好趕快把店和樓都賣掉,可是我們能搬去哪裡?現在的房價——」班尼激動地做了個高得離譜的手勢。

  如果不阻止班尼的話,他大概可以一直聊下去。
  格雷森想著。

  幸而這時有客人走進店裡,格雷森讓到一旁,另一位走進店裡的人手中提著冒著食物香氣的袋子。

  「喬代爾太太。」格雷森喚了她一聲。

  梅根的母親看到格雷森隨即臉色變了下,她隨口對班尼說了兩句就放下袋子,領著格雷森到店外,他們佇立在屋簷下望著對方。

  天氣很冷,冬日的陽光聊勝於無,就算有也照不到這個骯髒的城市角落,午間的人行道上更為喧嘩,貨車與小汽車緩緩開過,涮地濺起泥雪。

  格雷森以前根本沒多注意喬代爾太太,他認定她與自己的母親年紀不相上下,但此時他發現她其實年輕許多,她一定很年輕就生下梅根,

  喬代爾的臉孔仍舊光滑,除了眼角的細紋看不出年紀,厚厚的捲髮紮在耳後塞在紫色圍巾之下,此刻她緊抿著雙唇,看不出悲痛或憤怒,只是以冷淡的聲音對格雷森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梅根的事我很遺憾。我只是想問問你們是否有那孩子的消息。」

  「你很遺憾?太虛偽了。」她瞪著他道,「我本來就不贊同我女兒和你在一起,你看不起我們、還拋棄她,你們離婚時你還把所有的過錯怪到她頭上,你害死了她。」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們,是她有外遇,和別人生下了孩子。警方曾向你們問過那孩子的父親的事嗎?也許他帶走了孩子?」

  她的神情給了格雷森一點線索,他又問:「你知道他是誰,對吧?是她的前夫嗎?」

  她的神情變得更為兇悍:「他們還是學生時就在一起了,你才是第三者!你想知道這些事幹嘛?要把他也殺掉嗎?」她憤恨地轉身:「給我滾、你再出現在這裡我就報警。」

  她踏著大步離去。

  格雷森來找喬代爾小姐見面之前就有心理準備她會痛罵他一番,事實也是如此,他嘆了口氣才走向車子。

  他走了幾步,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讓他剎住腳步。

  對街有個無視寒冷的身影倚在門邊,那人叉著雙臂靠牆而立,手上夾了支菸,臉卻望著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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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7-28 2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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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雷森跨過街,往那個人的方向走去。

  她捻熄了煙轉身推開店門,格雷森跟著進去,眼睛適應黑暗後,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家休息中的小吃店裡。

  店裡沒開燈,只有角落的飲料冰箱的燈管幽微地亮著,格雷森站在玻璃窗旁,那是唯一算得上明亮的角落。

  梅根的妹妹倚在櫃台前,以挑臖又刺探的眼神望著他。

  她有膨鬆的捲髮與明亮的大眼睛,相較於梅根嬌小單薄,她高而豐滿,她的顴骨高些,端正的鼻子下有著性感的唇,格雷森不禁想著,他以前沒注意到的事未免太多了,梅根的妹妹非常漂亮。

  即使她身上的是廉價的鬆垮毛衣與釘滿亮片的俗氣牛仔褲,她仍舊比梅根美麗,更比俱樂部裡那些花了大筆金錢修容整型的女人更漂亮許多。

  「你和我媽談完了?你剛剛下車時走過我的貨車旁邊,我在搬貨,你根本沒認出我來。我倒是一眼就認出你了,我姊給我看過很多你的照片,像是個做夢的小女孩一樣,她還真的愛過你,她以為你會善待她。」

  「是我失禮了。但我不知道你都聽說了什麼,我從沒有錯待過你的姊姊。」

  「你沒有一忙起來幾天不說話?沒有忘記說好的約會、無視她和孩子?」

  「我得工作,而且她完全可以自己……」格雷森辯白,接著認輸般道:「這些話多說無益,但我沒有對不起她。」

  她聳聳肩,問:「你到底來幹什麼?該不會來致哀的吧?」

  「你們也許多少知道孩子的下落?」格雷森看向對面的乾洗店,「梅根以前常帶孩子回來玩,她說你母親很疼愛那個孩子。」

  她哈哈大笑:「你真的以為她是回來玩?」

  「或者是與那孩子的父親見面。」

  她搖了搖頭:「你太浪漫了。就是如此你們才會被梅根騙得團團轉。梅根從小就習慣男人對她上下其手,你這種人為了上床讓對方予取予求,戴綠帽就要翻臉,你以為自己擁有我們嗎?」

  「你的母親剛剛說我是第三者。」

  「我的母親相信女人該有個可靠的男人,而你這種男人根本不可靠。」

  「既使如此,你還是不相信我殺了梅根,不是嗎?不然我們不會在這裡談話。」

  「你們吵得最兇的那段時間我勸過梅根小心,她說你根本不可能動粗。要是你真的殺了她,不用等警察來抓人,你大概馬上會自首。」她露骨的打量格雷森又再度聳肩,「坦白說,她從小就佔盡我媽的寵愛,我替她背了不少鍋,我討厭她。」

  還沒開始營業的小吃店裡放了一套廉價桌椅,磨石地面與窗戶擦得很乾淨,牆面漆成最近流行的淺灰色,卻反而突顯釘痕與接縫的粗糙,像是有人盡可能地美化環境,但受限於破舊的體質而於事無補。

  「梅根原本不想升學,後來她發現漢馬克有錢,為了得到那筆助學金,她說我誘惑男同學……他們逮到我和男友約會,漢馬克就把那筆錢給梅根。」

  「你們唸天職教會學校?」

  「我的天啊,你連她唸哪所學校都不清楚,居然娶了她?真是活該。」她譏諷地看了格雷森一眼,憤憤地從口袋中撈出菸盒,但似乎因不想在店裡抽菸又收了回去:「她上了大學、遇到你,可以說是脫胎換骨了。可是我呢?她毀了我的人生。」

  「結婚前她向我拿了一筆錢,說要安頓家人,我給了她。」

  「是啊。但我再也逃不出這家店,永遠困在這裡了。」

  格雷森沉默了片刻:「你無論如何是梅根的妹妹,她向你傾訴許多祕密,許多事你比你的母親更清楚,你知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你還沒聽懂嗎?」她煩燥地說,「梅根對我們每一個人說的故事都不一樣,除了梅根沒人知道是誰。」

  「但至少有這個人存在,他們一起生了個孩子,你和你母親認識他。」

  「就算是你問這些有什麼用呢?這個人根本不在這裡,要是有辦法搬離這個社區,我也會馬上搬走再也不回來。」

  那麼她為什麼不離開?
  格雷森想著。

  就像他當年,一成年立即宣誓加入軍隊,通過了體能測驗、再咬牙通過新兵培訓,他知道自己得吃上許多苦頭,但他相信自己熬得過去,而且前方有什麼在等著他。

  為何她明知身處黑暗污濁如泥沼般的困境,卻寧可繼續待下,難道她不怕被腐爛吞噬?到底她對世界多麼絕望,或是,這裡仍有什麼讓她無法割捨?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不會淌渾水。別再來找我媽、也最好別讓她找到你。趕快把梅根和這些混帳事忘了,滾回海爾路的高級公寓享受美妙人生吧!」

本文最後由 Kora 於 2023-7-29 07:5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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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7-29 21:5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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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08〉

  〈08〉

  格雷森沒有回海爾路,而是抱著難言的情緒回到馬歇爾的公寓,他做了簡單的晚餐,正當他拉開椅子坐下時手機就響了,馬歇爾終於想起要聯絡,而且還是視訊。

  格雷森按下接通鍵:「嗨。」

  馬歇爾看到他的晚餐,訝異地問:「伊麗沙沒給你準備晚餐?」

  「我不想麻煩她。」

  「我不在的時候,她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格雷森隱約感到馬歇爾的不滿,他溫聲說:「是我告訴她別替我準備三餐,我不該這麼做嗎?」

  「也不是不行。」

  「我和波麗去探望了瑪麗安。」格雷森將波麗透露關於凱莉的事說給馬歇爾聽,又道:「麥法蘭似乎總算去調查了凱莉的去向。」

  「他得試著找到到凱莉,她可能是位目擊者。」

  那當然是最好的情況。但她也可能是犯人或共犯,只是兩人都不想把這個可能性說出來。

  格雷森道:「我一直在想她們怎麼會湊在一起?凱莉躲起來了,誰幫她退房?我想去那間旅館問問看,也許她的左鄰右舍知道什麼。」

  馬歇爾原本在忙著,聲音時遠時近,似乎一邊走動一邊和格雷森說話,此時馬上回到鏡頭前:「別去。太危險了。」

  馬歇爾見格雷森的神情不很相信,又著急地道:「答應我,你不可以自己去。」

  「好吧。」格雷森同意。

  馬歇爾微微鬆了口氣,又問:「波麗還說了什麼?」

  「她幫我找到了梅根的家人。」

  格雷森仔細地說起自己造訪班尼的藍泡泡洗衣店,還有與喬代爾母女的對話等等,這次馬歇爾沒再離開電腦面前,反而垂眼聽著,偶爾也聽到輕微的喀喀聲,他在鍵盤上打著什麼。

  「你相信嗎?他們自學生時代就認識了,而我竟是橫刀奪愛的第三者……馬歇爾?」

  馬歇爾抬頭看向鏡頭,格雷森知道他一直看著自己,但是鏡頭在電腦正上方,馬歇爾看來反而像是看向低處,然而那遲疑的神色仍很明顯。

  馬歇爾輕輕嘆了口氣:「我希望我能在你身旁。」

  「沒關係。這些事我能應付。」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梅根的前夫沒有帶走孩子。」

  「什麼意思?難道你知道他是誰?」

  「我知道,而且你已經見過他了。」

  格雷森瞪著馬歇爾,終於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深吸口氣:「你是指班尼?」

  「這不是祕密,結婚登記什麼的都是公開資訊,去市政府查一下就有了。梅根害你入獄後,山得斯立即調查了梅根,我知道他的名字和工作,還有,她畢業於天職教會學校,這是我到了天職教會以後才想起來的,只是我不知道喬代爾女士替班尼工作,還向班尼租房子。」

  格雷森久久沒說一句話,他的臉色先是漲紅又發白,他深呼吸幾次,才道:「你一定覺得我是白痴。」

  「不,格雷森。我沒這麼想。」馬歇爾的聲音既冷靜又沉著,他的視線緊盯著螢幕,非常擔心地望著視訊另一邊的人,「聽我說,梅根和班尼結婚時才十八歲。一個女孩一成年就和一位年紀可以當她的父親結婚,就算這女孩是梅根,這件事也讓我很不舒服。」馬歇爾說,「現在你告訴我這男人還是她的房東……我猜想她應該也很想離開他。」

  「也許是為了生計?她們住在班尼那裡,她媽媽替班尼工作……也許喬代爾太太逼她的,她覺得女兒嫁給這個男人有個保障?」格雷森不無痛苦地說。

  「梅根也許是被逼的也有可能是自願的,但無論如何,梅根沒告訴你真相利用你的愛,又是另一回事。」

  格雷森扶著額試圖理清思緒,半晌,他才問:「還有呢?」

  「梅根勒索孩子的生父而招來殺身之禍,這件事可能性很高,但班尼不太像是那孩子的生父。」

  的確不太像。他那樣大談喬代爾和她女兒,感覺像是談論一位員工。而且那男人談起兒女的態度,如果梅根替他生了個孩子,他不會隱暪而是會大聲嚷嚷吧?

  但馬歇爾應該沒見過班尼,不是嗎?
  格雷森想著,遲疑地看著馬歇爾。

  馬歇爾接下來的話馬上解答了這個疑惑,他說:「外遇可以是一時激情,懷胎十月可不是。梅根生下這個孩子前一定曾考量過現實面——如果你和她翻臉,她生下這個孩子,至少還有籌碼對付這個男人,所以,這個男人的社經地位應該不亞於你。」

  格雷森仍舊沒說話。

  馬歇爾只得喚了他的名字,輕聲問:「打擊很大?」

  「有一點。我一直以為她和前夫至少是年少無知的錯誤,而她自始就在騙我。」格雷森苦笑了下,「如果我知道她是被逼的,我不會那樣責怪她……」

  「你剛才沒聽到我說『也許是自願的』?」

  「自願嫁給一位可以當她老爸的男人?」

  「他才三十初頭就在熱鬧的街上擁有自己的店,而她什麼都沒有,對某些少女而言,這樣的男人很有魅力。」

  「太地獄了,馬歇爾。」格雷森悶聲道。

  馬歇爾冷冷地繼續道:「她為求安穩嫁給這個男人,利用他再拋下他,脫身的代價是你付的。之後的行為模式也是一樣,利用你、利用孩子的生父,也許也利用你所說那些在酒吧和她尋歡作樂的男人……」

  「行為『模式』?馬歇爾!你說得好像她有選擇。」

  「她沒有嗎?至少她可以選擇不要背叛你?」

  格雷森張嘴卻無法反駁,兩人各自沉默了片刻。

  馬歇爾先沉不住氣,道:「如果你一定要往這麼純情的方向思考,也是有其它的解釋。」

  「像是?」

  「拿我自己來說吧,沒有人能讓我背叛赫索威。就連基斯都得承認赫索威是個好對象,外表、身份地位都無可挑剔,就算我得放棄我在美國的事業,赫索威仍是完美的對象。沒有任何誘惑能讓我背叛這段婚姻,除非,除非……除非諾蘭衛斯出現在我面前。」

  格雷森已不想掩飾自己的沮喪,他近乎呻吟地重重嘆了口氣,但馬歇爾接下來說的話又強迫他集中精神。

  「據喬代爾女士說,梅根似乎有位學生時代的情人,她為了這人背叛你的種種也就說得通了。但這樣就表示她深愛的人殺了她,你覺得比較好嗎?」

  格雷森什麼也沒說,但他的難受傳到了數百哩外的馬歇爾眼中,馬歇爾溫柔地凝望著他。

  「格雷森,你很仁慈。」馬歇爾輕聲道,「最好的情況是,你的朋友個個無私善良,敵人則都是冷血敗類、無惡不作,但這世界從不是這樣子。我們的選擇影響了行為,行為則決定了立場,如果你要替每個人找藉口,這世界上就沒有敵人了。」

  「梅根是我的敵人嗎?她曾是我的敵人嗎?」

  「當她決定陷害你,她就是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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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Kora 於 2023-7-29 07: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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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7-30 23:4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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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09〉



  〈09〉

  所以,一個人是先有立場,還是先有敵人?人能不能選擇自己的敵人?

  格雷森見過許多次親友間因利益而反目,有人能共患難,有人能共享樂,能分享著生命中每一段起伏的人少之又少。
  情勢發展,立場改變,人與事的出現與消失造成變數,他與馬歇爾的關係,不是也逐漸改變了?

  格雷森將那個週末剩下的時間花在整理海爾路公寓,他原本預約了清掃公司將梅根留下的東西全部丟棄,然而他決定取消這項服務。

  他先是收拾了垃圾,才開始整理剩下的物品。這工作比想像中花時間,於是接下來幾天都在下班後先回到海爾路公寓,再回馬歇爾的住處。

  這天他回到家後床上多了個紙袋,袋裡是顆用塑膠盒裝著的棒球,黑白雙色,印著巴爾地摩金鶯隊的深橘色標幟,是顆紀念球。

  巴爾地摩市離華盛頓特區不過一小時的車程,馬歇爾回來了?

  他立刻放下禮物走向馬歇爾的房間,但令他失望的是那房間房門緊閉,書房也是暗著,他毃了下門,沒有人應,於是他傳了個簡訊,像是這樣還不夠,他乾脆撥了馬歇爾的號碼。

  手機倒是很快就接通了,馬歇爾以開朗的聲音喚了聲他的名字又說了聲嗨。

  格雷森聽出他離手機有些距離,問:「你在車上?你回來又出去了?」

  格雷森一連串的問題簡直緊迫盯人,但無論是馬歇爾與他再度同處一個屋簷下,或是那份禮物,都讓他心臟撲撲跳動。

  他很高興,或是緊張,或是兩者皆有,有些失了分寸,但他覺得馬歇爾應該不會介意。

  「現在要回來了嗎?」

  「我有幾件事得先處理不可。你回到家了?我帶了禮物回來,去看看。」

  「我看到了。謝謝你。」

  他的聲音有著由衷喜悅,若是馬歇爾剛剛沒察覺他的情緒,現在也聽出來了。

  「格雷森,如果你還想去打球的話,我陪你去。」

  格雷森一聽感到五味雜陳,他咬著唇,半晌才道:「我以為,你因為諾蘭的緣故不想打球了。」

  「他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而且,如果他還活著,應該也不會介意吧。」

  確定不會嗎?真的不會嗎?
  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一方面思念著,卻又完全不了解對方?
  格雷森想著。

  「你在高中就出櫃,是不是因為他過世的緣故?」

  「你、怎麼……」馬歇爾隨即想起他曾說過這件事。

  「是還是不是?」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但不是這一兩個字可以解釋,事實還複雜得多。
  馬歇爾遲疑著。

  「不是每件事都和諾蘭有關係。」

  馬歇爾自己都覺得這句話沒有多少說服力,格雷森更不像是信服的樣子。

  「是嗎?」

  「我得和你談談。我們談談好嗎?」

  「再說吧。」格雷森不冷不熱地說,啪地切斷了電話。


  *** *** ***

  也許是因格雷森那句「再說吧」,馬歇爾走上台階時,躊躇的腳步又更加緩了幾分。

  他開了兩個六個小時的車跨過了兩個州,來到了外祖父母的住處,那是棟位在小鎮邊緣的屋子。

  馬歇爾的父親過世不久後母親就搬回外祖父母家,他小時候在這裡住過一段時日,對這棟房子很有親切感。

  出櫃後他只來過一次,他前來告訴他們他與赫索威訂婚了邀請他們參加婚禮,當然他們一個人都沒有來。

  外祖父去世了,現在只剩他的母親與外祖母住在這裡,這使他更不想回來,他不想面對人事已非的改變,但他發現他們也許都沒有時間了,某種衝擊日漸逼近、男女老少都不能悻免……

  前廊和他的印象中完全一樣,現在已變得斑駁老舊得危險的程度,他敲了敲門卻沒有人應,他只得繞到後院,卻在拉開柵門時被歪倒的圍籬嚇了跳,他連忙穩住門扇,將之關了回去。

  他從窗子看到了他的母親坐在廚房裡,她戴著眼鏡,以讀早報的姿勢在廚房小桌前讀平板……這屋裡當然有網路,他不曉得她何時買了平板。

  她放下杯子站起來倒咖啡的動作仍舊俐落,行動看來毫無老態。

  馬歇爾上前一步毃了毃門,她嚇了一大跳,發現是馬歇爾後,即無笑容也無表情,至少她還是開了門。

  「你來做什麼?」

  馬歇爾走進廚房,將手上提著的兩大袋紙袋放在地上,回答:「我來探望娜娜。」他說完不讓她有拒絕就往內走。

  他一直稱呼外祖母為娜娜,印象中她住在二樓主臥房,但他才走了幾步就發現娜娜就在一樓起居室裡。

  起屋室的窗子開向後院,在相連的走廊加裝了扇門,那扇門開著,裡面原有的傢俱都搬走了,只剩下一張桌子,那張桌子上推滿了藥,一旁有助行器,還有張病床。


  娜娜坐在輪椅裡,面向著院子,放下的紗窗簾將她的身影勾勒得曚曨。

  馬歇爾將一張椅子拉了過來坐在娜娜面前。

  娜娜凝目看著他,眼神很親切,但是說出口的話卻讓馬歇爾的笑容凝住了:「你是我的復健師吧?」

  「不,我是……我的名字是戴那。」

  「你和我的孫子的名字一樣,他也叫戴那。」

  馬歇爾將他帶來的禮物放在一旁,那是塊非常軟的羊毛膝毯,顏色是淡紫色,她記得她非常喜歡這個顏色。

  小桌上有個附吸管的水瓶,瓶中的水看起來很乾淨,飄著兩片檸檬,馬歇爾問:「你想不想喝水?」

  她同意了,馬歇爾便將瓶子拿給她,她喝了幾口後還給馬歇爾,馬歇爾將瓶子放好,順手將小桌上的雜物收整了些。

  她的視線凝在那塊毛毯,又抬頭望向他。

  她的頭髮已經全白了,她本來就瘦小,現在看來更是纖細,手上的皮膚白得像是透明一般看得見青色的血管,嘴唇的顏色也很淡。

  「你是我的復健師吧?」她又說了一次。

  這次馬歇爾只向她微笑,沒再說什麼,拍了拍她的手就出去了。

  他走出了起居室後不得不倚牆片刻消化衝擊,片刻後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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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7-30 23:4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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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母親仍坐在同一個位置。

  「娜娜已這樣多久了?」

  「好幾年了,時好時壞。有時她認得我,有時不認得。」她回答。

  老年失智、阿茲海默……不管名稱是什麼,總有個診斷,然而母親拿到這個診斷時沒有通知他,在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他每年都寄聖誕卡給她們,她從沒回過,他也沒指望她的回覆,但他還是會寄,他告訴自己反正他只是把她的名字和地址列在名單上,小助理準備好議員辦公室的制式年節賀卡一起寄出。

  「你要再婚了?」她問。

  「沒有。」馬歇爾莫名其妙地答,而後想起來:除了聖誕卡,他上次聯絡似乎就是他離婚的時候。

  他打電話來告訴她自己離婚了,而她則說:很遺憾,還有事嗎?

  沒有。他回答。

  馬歇爾不想再耽溺往事,強迫自己開口:「你想不想把前廊修一修?我有幾位朋友可以幫忙。」他知道母親絕不會接受他的錢,他其實也沒有朋友住在這一帶,但肯花錢總不會找不到人。

  「你不住在這裡,別對我們指手劃腳。」

  馬歇爾不再多說,只道:「我帶了一些東西來,未來幾個月你們可能會用到。」

  「我們不需要任何東西。」

  「娜娜會需要。」馬歇爾堅持。

  之後馬歇爾又走向冰箱旁,那裡有個軟木塞板,那裡釘了些外賣傳單、回收日曆等等,他將自己的名片與水管工人、電器行、剪草工人等人的名片釘在一起,告訴她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聯絡他。

  他給她的袋子裡是幾盒口罩、消毒酒精,幾瓶消毒藥水等等。

  他希望她不會恨自己恨到拿娜娜的生命做賭注,也不會拿家人的死訊做為對他的懲罰。



  馬歇爾路上找了家旅館休息了一晚,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時候,格雷森明顯在等著他,卻不是他希望的那樣。

  馬歇爾看著桌上的鑰匙,又看著那個看來十分不安的人,一言不發等著對方開口。

  「別這樣……別這種表情。我們說好等你回來,現在你回來了。」格雷森低聲說:「我們住同一個城市裡,你有我的手機號碼,有空我們還是可以見個面、喝一杯什麼的。」

  「你不能去住海爾路公寓,那環境太糟糕了。」

  「我的公司有外派人員公寓,我已經拿到鑰匙了。」

  「如果我說短時間內我們無法見面,你會不會改變你的決定?」

  格雷森露出有些受傷的神情——如果他們當不成情人,也不能當朋友嗎?
  「如果你這麼想……當然,等你方便的時候再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

  馬歇爾差點就握住格雷森的手,後者卻連忙拉開距離。

  「馬歇爾,有些事不是盡如所知的那樣,但我沒有騙你,從來沒有。」

  他有不能說出口的祕密。
  馬歇爾錯愕地想著。

  當然,每個人都有祕密。但會是什麼呢?在他們經歷過格雷森的車禍、入獄,梅根的死亡,還有什麼仍舊不能說出口的?

  馬歇爾驚異之餘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格雷森說了聲再會後,身影消失在玄關後,大門卡地帶上。

  格雷森離開了。


  就在那個月,世界衛生組織宣佈世界性的傳染病大流行。每個人震驚地在新聞上看到NBA即日起暫停該年度賽季,才意識到,這個國家已進入緊急狀態。

  幾天後,加州頒佈全州居家避疫令,那只是第一個發佈居家令的州,在那個月結束之前,全國已有四十多個州進入同樣的緊急狀態。

  世紀疫情捲襲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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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7-31 22:3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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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0〉

  〈10〉

  那場疫情的死亡人數不久就從百人上劇增至成千上萬,傳染的速度快得可怕,若不是疫情失去控制,馬歇爾與格雷森也許就此漸行漸遠了,但正因為疫情與居家令,他們的物理距離變遠,卻沒有就此斷了聯絡。

  整個世界在瘟疫的威脅下開始上網——要保住工作就得學著在網路上工作,人們在網路上視訊、教學,開會、購物點餐。

  馬歇爾很快就不需要藉口與格雷森視訊,反正每個人每天都得視訊好幾次,他們已用最快速度適應了這個新的常態。

  熬過了八週的居家令後,每個人都希望夏季高溫與艷陽會讓疫情緩和下來,但那仍是個安靜的夏天,至少對大部份的人而言是如此。

  近秋之際,染疫數字仍舊向上攀升,格雷森的公司已決定所有的員工遠距工作直到年底,格雷森繼續住在公司宿舍,於是馬歇爾也沒再說什麼。

  格雷森似乎可以接受每天視訊這件事,馬歇爾不想讓格雷森找到理由改變現狀。

  疫情把每個人都困在家中,時間如同停滯了般,他們無法展開新生活的下一頁,關係也停佇格雷森離去那一天。



  馬歇爾將車子停在商場門口,他在手機上輸入了停車格號碼,不久後,一位穿著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就從推開商場的玻璃門,將一袋物品放在馬歇爾已打開的後車箱,又用最快的速度離去。

  夕陽照耀著泊油地面,能容納幾百台車輛的寬廣停車場只有三台車。

  馬歇爾下班後先繞道至附近的商場取了他在網路上訂的東西,再開車到瑪莉安的住處。

  在馬歇爾所居住的高級住宅與辦公區,來往的行人仍舊很少,然而中低收入的地區就不是如此,最明顯的是商業區與地鐵站附近的遊民增加了許多,那當然是遭受疫情打擊的結果。

  四月的失業率是前一季的三倍之多,平均每八個人就有一個人失業,中低收入家庭受到最嚴重的衝擊。

  馬歇爾這次沒有事先通知,瑪莉安的女兒不在家,應門的是她最大的孩子,他領著馬歇爾到瑪莉安面前。
  瑪莉安與之前相比有著些微的進步,他們和她說話她如同傾聽般回望,但反應非常遲緩,兩個戴著口罩的人也令她困惑萬分。

  他們只在她的身旁坐了片刻,就讓她留在房裡休息,男孩與馬歇爾走出門,站在以鐵欄杆圍起的小塊前廊,兩人一左一右站在欄杆兩旁維持著兩個手臂的距離,馬歇爾隱約聽到起居室傳來電視的聲音。

  是傍晚天色仍然算亮,橘色的夕陽照著腳下的水泥地面,欄杆拉著長長的影子。

  那男孩也隱約聽到電視的聲音,「那是我爸,他上星期失業了。」

  他告訴馬歇爾他已高中畢業,但推遲了上大學的計劃,他打算至少先打工一年再升學。

  「現在去學校也是關在宿舍網課,留在家裡至少我幫得上我媽,況且我爸也許很快會找到工作,我弟弟妹妹下學期也要網課,總得有人在家看著他們。」

  既使男孩戴著口罩,他的眼睛在提到弟弟妹妹時眼睛仍彎了起來,他看來就像是家中的長子——在弟妹出生後很快地變得成熟,負擔起部份照顧的責任。

  馬歇爾的眼神柔和地看著他問他將上哪所大學、將主修什麼,暗暗想著若有相關的打工機會再介紹給這個男孩。最後馬歇爾將一直提在手上的東西交給他,那台手提電腦本來就是給男孩上大學的禮物。

  「我本來就打算看看瑪莉安就走,幫我和你媽打聲招呼吧。」

  男孩的反應就如馬歇爾的預料的一樣,他極力挽留馬歇爾,那也許不只是禮物帶來的驚喜與感激之情。

  這個夏天的競選活動在疫情下以非比尋常的方式進行,傳統的挨家挨戶的助選方式,無論是對工作人員或是對選民都太危險,他們取消了今年的行動。

  但民調卻也發現這年有更多人關心大選、願意聆聽政見,也許是居家令下足不出戶的後遺症:就算是不太認識的陌生人也好,每個人都想與別人說話。

  馬歇爾又與他聊了許久才告辭,然後他以幾乎超速的車速趕回家,幸而路上人車都少,他一停好車、踏出電梯就拿出手機直接撥了號碼。

  九點十五分——

  只響了兩聲而己,連線就接通了。

  螢幕中,格雷森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才開口:「嗨。」

  「你已經在吃晚餐了?抱歉,今天我比較晚。」馬歇爾帶著歉意地道。

  「不要緊。如果你忙的話,不打來也無妨。」

  他們最常視訊的時間是晚上九點,馬歇爾已結束一天的工作,格雷森則通常在那時準備晚餐,短暫的視訊在格雷森做好晚餐時結束,格雷森起得早,再更晚就不適合了,但馬歇爾怎樣也不想放過這個交談的機會。

  格雷森冷淡的話讓馬歇爾有些不快,但格雷森又立即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得去辦公室不可,我以為大部份競選活動都移到網路上進行。」

  「議員與醫護人員一樣算在必要勞力的範圍內,選舉也不為疫情而暫停,我忙得很。」馬歇爾一派從容地說,「這樣也好,我不太適合整天待在家裡。居家令已經解除了,現在是社交距離,我去了瑪莉安的家一趟。」

  格雷森聽了沉默了一秒:「你沒告訴我。」

  馬歇爾不禁靠近手機,支著臉頰凝望著螢幕中垂著眼的格雷森。

  「你會和我去?」

  「也許……嗯,大概。」格雷森遲疑地道,「我也許會。」

  那應該有更私人更親密的理由,與居家令造成的孤立感無關吧?

  在這所有的變化開始之前,他們曾那麼多次併肩而行。

  緩慢或快速,穿過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陪伴著對方走過好的與壞的區域。那時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手肘相碰、指尖擦過對方的衣擺,只要轉頭就可以看到對方,不需因接觸或接近而心懷恐懼。

  那時馬歇爾總是想著更近一點、更近一步,最好能將這人擁入懷中,他怎麼也沒想到就連那樣的時光也再不復得。

  馬歇爾輕聲道:「才幾個月,感覺很久了,我也想念那時候。」

  格雷森什麼話也沒說,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馬歇爾低聲笑了,他也沒再逼迫格雷森說什麼,他將拜訪瑪莉安的情形說了一遍:「也許那孩子會有興趣替我的編輯工作,我可以替他美言幾句。」

  「之前你一直在逃避和編輯的聯絡,現在這麼說是表示你終於交稿了?」

  馬歇爾挑了下眉的樣子很得意,格雷森笑了出來,接著又咬著下唇皺了下眉頭,擔心地沉默著。

  格雷森與馬歇爾相處將近一年了,他意識到馬歇爾有項以前未曾領會的特質:這個人根本閒不下來。

  每當一項工作完成,馬歇爾已用最快的速度迎向下一項挑戰,這個人習慣長時間承受壓力,當其他人開始感到疲倦時,他的鬥志愈為旺盛。

  疫情威脅仍未解除,格雷森寧可這人關在家裡埋頭寫書,但馬歇爾卻偏偏交稿了。

  大選如此逼近,這人應該沒時間再做點別的什麼吧?

  「拜託你,這次讓別人解救地球好嗎?」

  「你不是正喜歡我這點?」

  「我要下線了。」

  「等等、等等!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基斯想邀你喝一杯,當然是在網路上。」

  格雷森挑眉不語。

  馬歇爾解釋道:「他與喬伊斯的結婚週年在六月,原本我們這些老朋友都會聚聚,今年當然沒有,眼看夏天都快過去了,所以想開個視訊派對。」

  「不會有點奇怪?」

  「螢幕上有十二個格子,如果你不參加,空一格才奇怪。」

  「……好吧。寄邀請給我,我把時間空出來就是了。」

  他們互道晚安後就下線。

  但不到一分鐘馬歇爾就接到了格雷森傳來的簡訊,只有簡單幾個字:

  小心點。

  馬歇爾看著那幾個字,無聲地笑了。



本文最後由 Kora 於 2023-7-31 08: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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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1 22:3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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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11〉

  格雷森的擔心並非毫無道理,馬歇爾就算稱不上膽大疏忽也至少有點固執。

  疫情只是稍緩而已,大部份的公共場所仍舊尚未開放,沒有人知道即將來臨的秋天會是什麼樣子,也許馬歇爾正是試著在下波疫情高峰來臨前做點什麼,特別是那些疫情開始前他沒來得及做完的事。

  他不能像往常一樣登門造訪,但打電話還是可以的,特別是對波麗這年紀的人,比起即時快速的簡訊,他們更習慣在電話中長談,他們聊了許久,馬歇爾終於把話題轉到凱莉史密斯身上。

  波麗在聽了他的想法,不無訝異地道:「可是小史密斯她們搬家了啊。」

  「也許,瑪莉安因此受傷,這告訴我她多麼在意凱莉,我只是希望能多少知道凱莉過得好不好。凱莉的收入不那麼充裕,她是如何支付學費的?她的孩子有獎學金嗎?」

  「教會沒有給這麼小的孩子獎學金。但是,特教生的幼稚園學雜費都由郡政府支付。」

  「那孩子是特教生?」

  「我照理不該告訴你這些的。」波麗不安地道。

  馬歇爾放下電話後傳了個簡訊給格雷森,格雷森立刻回了,馬歇爾看了就立刻戴上口罩、拿了鑰匙出門。



  馬歇爾就任助理檢察官那幾年多少接觸過牽扯到兒童的案件。這個州的教育資源充足,無論是先天學習困難或是刑事案件受害,一旦確認孩子需要特殊教育,從出生至十八歲都有各種不同的專案,住所地學區不斷地追蹤這個孩子發展。

  新西原學區的辦公室設於西原小學內,在暑假期間只有週一至週四上班,現在採預約制,除非有緊急事由一概拒絕,馬歇爾非得跑一趟不可。

  既使都到了門口,馬歇爾還得抬出議員特助的頭銜,警衛才願意放行。

  學區辦公室在疫情期間採分流上班,辦公室內安靜而空曠,馬歇爾被領進一間單獨的辦公間內,接待他的辦公室主任口罩後的神情既困惑又為難,模糊地道:「威勒與史密斯這兩個姓都很熟悉,但我不能透露孩子的個資。」

  「他們應該都轉進這個學區不久,小威勒是位家暴受害者,小史密斯的地址和威勒一樣吧?」

  她翻了翻下卷宗夾,接著驚訝地拼命眨眼思索,馬歇爾猜測答案是肯定的,也不再為難她。

  凱莉在學校的登記地址仍是那間廉價旅館,但她可以要求學區在不同的地方提供服務,最常見的是祖父母家,而凱莉則將地點設在梅根的伊賽克街住所。

  「史密斯小姐應該不是一開始就選這個地點,她何時將這項治療換到伊賽克街?」

  「這,噢……除非特殊情況得更改服務合約,否則地點通常是秋季開學前。」

  馬歇爾見女士又問:「小威勒也接受同樣的職能治療,對吧?」

  可敬的女士再次想起個資保護的問題,她闔上卷宗:「我真的不能說。」



  馬歇爾謝過她之後走出了學區辦公室,他取下口罩,站在陽光下低頭思索著。

  波麗透露小史密斯是特教生, 馬歇爾立刻想起格雷森說過,因梅根的孩子行為偏差,導致社工與警察一再造訪海爾街公寓一事。

  孩子受到家暴且已驚動了學校,這件事情不可能就至此為止,也許梅根發現孩子成為特教生後她能得到額外的福利,就順水推舟地讓孩子接受特殊教育。

  馬歇爾沒有問波麗關於凱莉的孩子的情形,這孩子的發展是好是壞不得而知,但兩個孩子都是特教生無庸置疑。

  自從他們發現凱莉曾出現在梅根死亡的案發現場,格雷森就奇怪這兩人怎麼會湊在一起?凱莉不像梅根以往的交際圈內的太太小姐,她們年齡相差太大不可能是同學或朋友,梅根要是僱了凱莉,格雷森應該馬上會知道,也留下各種金錢往來的線索才對。

  馬歇爾推測這兩個孩子就是她們認識的契機。對兩位單親媽媽而言,有什麼比孩子更好的話題?

  凱莉若是常出入梅根的家,她與梅根的孩子一定很熟,如果她在案發現場目睹梅根遭人殺害,會是她帶走兩個孩子嗎?

  馬歇爾應該與格雷森談談這個推測的合理性,更該立刻拿出手機通知麥法蘭,讓麥法蘭透過法律管道啟封學籍資料驗證這一點,但馬歇爾兩件事都沒做,一輛印著天職教會的箱形車開進停車場,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學區原本就供應低收入家庭孩子的早餐與午餐,在網課開始後餐點以紙袋打包在學區內的學校發放,只要出示學生證就可以領取,此時已近午,工作人員已收拾了剩下的午餐裝在大紙箱內。

  兩個男人自天職教會的車子下來後,向工作人員打了招呼就搬起了紙箱,又開著車子離去。

  馬歇爾上前與工作人員打招呼,問起剛走的兩人。

  「每天午餐都會剩下一點。若是有教會索取就送給他們,他們會發給街友或是教會內的孩子。」

  另一人道:「天職教會每天都發放午餐給街友,牧師也在那裡。」



  馬歇爾特意放慢了車速才轉進天職教會所在的停車場,馬歇爾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什麼。

  停車場的地面上以防水膠帶貼著黃色的方框,每個方框內都站著一個人,隊伍因社交距離拉成無盡的S型。

  那的確是領取救濟物資的街友沒錯,但也有幾人在角落低聲拿著吉它唱著歌,鼓手則設在另一邊,也有幾人看來在進行宣教的工作。

  有幾個州給了宗教活動特殊待遇,但本州的規定嚴格禁止六人以上的群聚,無論理由如何,此時他顯然目擊了某種刻意違法的行為。

  馬歇爾戴上口罩、下了車,他沒看見牧師,他問了幾個人,終於有人指向側門。

  那扇門連向兩道有些幽暗的走廊,馬歇爾走了幾步就聽見爭執的聲音。

  漢馬克的聲音與一位女聲交疊,聲音愈來愈高,接著是重重地碰一聲,馬歇爾驚跳起來,趕往聲源方向。

  聲音來自半掩的辦公室,漢馬克的面前站了一位女性,她隔著桌子暴怒地詛咒漢馬克,剛剛的巨響來自倒在地上的椅子。

  「你這個瘋婆子!滾出我的辦公室!」漢馬克怒氣沖沖地道。

  她閃躲間撞到桌子發出一聲哀嚎,尖叫著:「不要以為她死了就完了,你得付出代價——」

  漢馬克吐出一串不該來自神職人員口中的詛咒,伸長手一把抓住女人的紫色圍巾,她咳了一聲。

  馬歇爾連忙衝上前,漢馬克一驚鬆手,那女人撲進馬歇爾懷中,又迅速躲到他的身後。

  「你這個婊子!」漢馬克暴怒地罵道,繞過桌子逮住她。

  「殺人啦!」那女人尖叫。

  馬歇爾火冒三丈:「住手!都給我住手!」

  在那你來我往的混亂之中,一隻手突然往馬歇爾的臉上揮來,勾住了他的口罩,他只感覺耳際一痛,口罩啪地一聲斷了,黑色口罩落在地上。

  馬歇爾顧不了那麼多,他插身在女人與漢馬克之間,護著女人另一手擋著漢馬克。

  那女人躲在馬歇爾身後激動地罵道:「來啊!我要讓整個教會都知道你打女人!」

  馬歇爾瞪著漢馬克,出聲警告:「你再動手試試。」

  漢馬克呼吸粗重按捺著怒氣,道:「我什麼都沒做!你要報警?我也要,我們看看警察怎麼看待你寄的那些黑函。」

  那女人一聽似乎有些膽怯,她試圖往門口退一步,馬歇爾連忙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又轉向漢馬克。

  「漢馬克,告訴我,外面那群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多人聚在停車場?」

  「外面?」漢馬克一怔,接著卻鎮定地回答:「那些人只是來領餐,無論是唱歌或是鼓手都只是剛好在這裡而已,他們想在教會的草地上唱唱歌、毃毃鼓,這種事有益身心,我何必阻止他們?」

  「那些宣教的弟兄呢?他們也剛好帶著文宣、想來看看有不認識的人願意聽他們傳教?」

  「你誤會了。有些街友日復一日來這裡領餐,就像是老朋友一樣。他們只是在和朋友聊天。」

  「夠了,我要報警。」

  「你可以試試。」漢馬克無所謂地道,「你以為你在河濱大道還是公園路的高級住宅區嗎?沒有人頭破血流快死了,警察的動作慢得很。等警察有空來這裡,人群早就散了。」

  女人卻在這時補了一句:「看吧!這位牧師是個混蛋!」

  「你也閉嘴。」馬歇爾不耐煩地回答,又轉向漢馬克:「漢馬克,你們發放救濟物資我不會阻止,但你不能讓人群在此逗留。我發誓明天開始就會有警車在這裡巡邏,每個小時、每個小時都會有,我們看看你虔誠的會眾是不是每位都乾乾淨淨連一位菸毒犯都沒有,你聽懂了嗎?」

  他不等馬克漢就拉著女人走出去,女人一路掙扎,直到側門口的玄關處,馬歇爾才放開她。

  「現在輪到妳了,妳要不要解釋一下你寄給漢馬克的黑函是怎麼回事?」

  那女人整整圍巾挺直背脊,抬起頭看著他,馬歇爾猜測她有四、五十歲,她有雙讓馬歇爾感到似曾相識的大眼與寬寬的薄唇。

  她與漢馬克的年紀相當,剛剛的吵架方式像是彼此甚為熟悉,她是誰?

  「沒什麼!你不能相信那個混蛋。」那女人說。

  「別浪費我的時間。」馬歇爾一肚子火,他的臉上有些溫熱,舉手不耐煩地以掌根擦了下。

  「你的臉流血了。」女人看來有些害怕,卻仍很鎮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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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3 00: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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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2〉

  〈12〉

  遇到那女人的事令馬歇爾思索許久,那天晚上他沒與格雷森視訊,也許格雷森之前那句「不聯絡也沒關係」有些影響,但最主要還是亞力克的緣故。

  亞力克就是瑪莉安的孫子,透過馬歇爾與編輯的介紹開始替出版社工作。亞力克才高中畢業不久,能做的工作僅能以打雜形容,然而他很勤奮好學,很快就得到許多正面評價。

  馬歇爾在傍晚接到亞力克的簡訊,有禮貌地問可否與他視訊,馬歇爾一同意,手機就響了。

  視訊時兩人都沒戴口罩,馬歇爾才發現這亞力克長得有點像影星迪倫歐布萊恩,年輕男孩有一雙神情矇矓的眼睛,表情敏感而專注,一緊張就臉紅。

  亞力克向馬歇爾轉達了出版社交待的事項,都是很簡單但繁瑣的事情,彷彿整個辦公室都把雜事丟給他追蹤,既使如此亞力克的態度仍很認真,一絲不苟地記下馬歇爾的答案。

  公事談完後,馬歇爾以輕鬆的語氣問他家人是否安好,每週得去辦公室幾天等等。

  亞力克答只有一天,又補充:「不過有時老闆要我跑腿,我就會多去一兩次。」

  「都適應了?喜歡這份工作嗎?」

  「我愛這份工作!」男孩的眼睛彎了起來,接著卻又猶豫地道:「有件事編輯說不用太擔心,但我不太明白,可不可以請教你?」

  「什麼事?」馬歇爾充滿耐心地問。

  「有許多讀者寄信給我們的作家,電子郵件和郵寄到出版社都有,你也是其中之一。」

  馬歇爾收過各種各樣的信。有人向他求婚,有人想生他的孩子,還有不少人要吊死他這個叛國賊、還有人預言上帝會讓他下地獄受火刑。

  「這已經不稀奇了。」

  亞力克皺著眉頭,小聲回答:「……有威脅你的性命的黑函。」

  馬歇爾笑了笑。
  但那的確不需要大驚小怪,這孩子應該是被那些信件的露骨嚇到了。

  「那沒什麼,我的立場很明確,而且我是位同性戀,盲目討厭我和欣賞我都大有人在。」

  「可是他們根本不認識你!你只是寫了一本書,黑函的恨意卻像是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馬歇爾安慰亞力克那沒什麼,這事情由來已久,也許是因為他第二本書正在籌備中,話題又再度被炒作起來。

  亞力克露出擔心的神情:「不要緊嗎?」

  「不要緊。謝謝你關心我。」

  男孩的臉紅了下,可愛的表情簡直讓馬歇爾想笑出來。

  「我媽做了些千層貝殼餅 [註],她做的那個很好吃,我可以送過去給你。」

  「我很喜歡,一定沒有人比你媽做得更好,但是最近不行,下次吧。」

  「……你臉上的傷會不會痛?」亞力克問。

  「沒什麼。」

  「可是看起來很嚴重,你有照鏡子嗎?我截圖給你看。」亞力克傳了張截圖給他。

  位於顴骨的傷口周圍淤血漸漸浮現,又青又紅,破皮的處看來有點紅腫。

  馬歇爾不怎麼想要難看的傷口讓格雷森看到,於是那天他沒與格雷森視線。

  那晚睡覺時他得小心不要壓到臉頰的傷口,這一晚他沒睡好。



  馬歇爾在隔天晚上照常聯絡格雷森,格雷森一接起手機就要他稍等,待鏡頭開啟時,馬歇爾猜測格雷森應該是在臥房。

  馬歇爾問:「你在看書還是要睡了?今天很累?」

  「有事?」

  這人在生氣?
  馬歇爾決定直接切入重點:「我在天職教會遇見梅根的母親,她到漢馬克那裡鬧事。」

  格雷森似乎立刻清醒了:「你說什麼?」

  「她不知道我和你認識,也不知道我見過梅根,也許是因為如此,她對我說了許多梅根與漢馬克之間的事。」

  「她認為漢馬克與梅根的死有關?」格雷森問。

  「她追究的是陳年舊事,她指控漢馬克染指未成年的梅根,那時梅根是中學生,這可是準強姦罪,現在她要替女兒伸張正義,可是我懷疑這整件事的真假。就算是真的,她當年可能也沒有保護女兒的意思,現在舊事重提,我想她是打算勒索漢馬克。」

  格雷森沉默了幾秒:「她最近去過海爾路公寓,我告訴房客如果她再來就報警。我也正在想她是不是生計有困難,以至於找上了我。」

  馬歇爾心裡一驚,他連忙轉過頭望著格雷森,見螢幕中格雷森的神色平穩,才放下心。

  馬歇爾同意格雷森的猜測:「她說班尼的洗衣店經營有困難不再僱她了。而且疫情的關係畢業典禮和各種派對都取消了,沒人要改衣服她也沒有收入。我告訴她可以申請失業救濟……」

  格雷森卻打斷他:「戴那,你的臉怎麼了?」

  馬歇爾原本刻意讓鏡頭的角度偏些,沒想到習慣使然仍轉向鏡頭:「只是個意外。」

  「戴那!」格雷森的聲音很短促。

   若是父母用那樣的聲音呼喚,子女會知道那是一次警告;若他們是情人,就會像是阻止對方破壞彼此的信任。

  然而他們之間仍舊曖昧不明,於是馬歇爾的心臟重重跳了下。

  他難得笨拙地解釋他剛好闖進漢馬克與喬代爾發生衝突的現場,發生了輕微的爭執。

  「輕微?他們不但拉壞了你的口罩,還弄傷你!」

  「只是意外。」馬歇爾強調,「看起來比實際上嚴重,只是皮肉傷。」

  「你要我不要單獨跑到新西原區,自己卻跑去天職教會?你到了教會看到那種群聚的情況,不報警反而還下車?」

  「我只是得去學區辦公室一趟,順便繞到天職教會附近。而且也稱不上有狀況,就是停車場聚集了一些人,很平和,我想我和漢馬克談談也許就沒事了。」

  格雷森一聽反而更為惱火:「你和漢馬克談談?要是漢馬克要那些人對付你呢?你為什麼怎樣都學不乖?」

  他們不約而同想起第一次相遇之時,馬歇爾明知爭執是因他而起,還衝進混亂的會場,格雷森也因此受到波及。

  「你在說書店那次?我很感謝你見義勇為,不是每個路過的人都這麼勇敢。」

  「我不是路過,那天我是去……」格雷森說著卻遲疑了。

  格雷森怎麼看也不像排隊的書迷,難道他真的格雷森真的是抗議人群?
  馬歇爾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神情。

  格雷森捂著自己的額頭,還是解釋了:「那天我和保險經紀人約在書店附近談事情,沒想到就遇上那場鬧劇。」

  自己是不是得感謝那天鬧事的人群?
  馬歇爾心裡正這麼想著。

  「你那樣不要命擋在那位父親面前,簡直瘋狂,我只好趕快救起那位女孩……」格雷森說著就嘆了口氣,氣頭過了他也冷靜下來了,問:「你是不是還有其它的傷口?需要人幫你處理傷口換藥嗎?需不需要我過去一趟?」

  馬歇爾頓時感到有些飄飄然,心情好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但他馬上想到更現實問題:可惡的疫情!

  「不行。」馬歇爾語氣不無沮喪:「其實,我和基斯商量過,保險起見我得在家中隔離兩週,若是沒事才能回去上班。但我沒事,現在一點也沒有不舒服。」

  格雷森一時無語,接著苦笑出聲:「你該感謝基斯,因為他你才一直安然無恙。」

  「他一直待我像親兄弟一樣。」也許是由基斯想到工作,馬歇爾露出思索的神情,道:「喬代爾太太那時大概想讓我對梅根有好印象,她帶我去看天職教會學校的玄關,那裡刻了歷屆獎學金學生的名字,我因此才發現她就是梅根的母親,但是……」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有個人親口告訴我他拿過天職教會的獎學金,但是名字沒在那上面。我看了兩遍確定我沒漏掉,這人是湯馬斯瑞特競選團隊的一員而且還有從甚過密的私人往來,我有點擔心,我不希望被敵對黨找到任何攻擊的藉口,特別是在這個選區。」

  格雷森思索了片刻,有若提醒般說:「也許這個人改名了?」

  「的確有些人會改名,但連姓氏都改?這種事不是不行,但是為什麼?」

  「也許這人有必要切斷所有與過去的連繫,也許有什麼事……你剛剛說你得在家裡待兩週?」

  馬歇爾給了肯定地答覆。

  「兩週後我們可以見個面?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格雷森問。

  馬歇爾訝異地看著他,有些驚喜,又有些不安。




  [註:這裡指的是 Sfogliatelle 台灣翻譯為千層貝殼或那不勒斯貝殼餅,輕薄的酥皮夾果乾與起司混製的內餡,折成三角狀烘烤,烤後有貝殼似平行紋路(台灣才釋成千層貝殼?),重點是做工太繁複,很少人在家中自製這種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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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3 22:2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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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3〉


  〈13〉

  馬歇爾就這麼開始意料之外的隔離生活。

  少下了外出與通勤的時間,原本排得緊湊的視訊會議之間多了許多空閒,他不擅長獨處,屋裡的安靜得令他驚慌。
  格雷森每日早晚會與他聯絡,但馬歇爾仍感到孤獨,即使他也明明忙著工作,卻動不動分心看手機查是否有新訊息。

  他連亞力克的訊息都秒回,馬歇爾發現,這位Z世代的孩子正充滿地熱忱追蹤出版社所有的作家。

  無論是粉專、社交媒體或是網路新聞亞力克一點也不放過,熟悉與熱情簡直令人莞爾。

  馬歇爾與編輯視訊時,編輯一連上線竟然先問了馬歇爾:「你和亞力克之間沒什麼吧?亞力克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工作才上手,別讓事情變得複雜。」

  馬歇爾覺得非常冤枉:「我什麼都沒做!我根本沒讓他靠近我的公寓。」

  「我只是提醒你一聲。他私下花了許多時間關注你的動態,比對別的作者都多,他好像很怕你成了哈維米爾克第二。」[註1]

  「他只是被那些恐嚇信嚇著了。」馬歇爾無奈地回答。

  「也許只是如此,我也只是說說。」說完,編輯的口氣正經了些:「馬歇爾,過去的朗讀會的反應都不錯。你對有聲書有什麼想法?」

  過去這半年對出版業而言是個難能可貴的時光,書籍銷售在居家令頒佈後立即大幅成長,電子書的銷量是預期中的兩倍、閱讀器會員上衝了三倍,即使夏天來臨仍未減緩,有聲書也打開了市場,疫情帶動了另一種閱讀的驅勢。

  他們談了馬歇爾錄製有聲書的可能性,特別是馬歇爾的第一本很接近自傳,更適合由作者親自朗讀。

  「你不反對的話,我們可以做點線上朗讀會的宣傳。」編輯道。

  「我會考慮。」

  人們都說作家的第一本書最為真誠。馬歇爾的第一本書的確誠摰,那是他在婚姻受挫、重新投身事業的產物,那本書中有許多省思與無法解答的疑惑。
  那些問題像是石板地面下的空洞,每次踩踏就以響亮回音提醒人們它惱人的存在。

  馬歇爾不怎麼想朗讀那本書,但他也知道,沒什麼比作者朗讀自己的自傳這件事,更牽動讀者的心。



  與編輯的會議結束後,馬歇爾就到廚房調酒做下酒菜,他才完成準備工作,提醒的鈴聲就響了,馬歇爾按下連結時嘴角帶著大大的笑容。

  基斯與喬伊斯已在線上等著,他們都比別人早了些,隨著人愈來愈多也愈來愈熱鬧。

  基斯的線上派對總共有十二個人,除此之外還有兩隻一直用尾巴掃鏡頭的貓、一隻會將兩腳搭上書桌用鼻尖對著電腦的格雷伊獵犬,以及不斷在背景中跑來跑去的孩子們。

  格雷森加入時沒有人驚訝,他們都已經互相通知過。

  格雷森打了招呼後向基斯道:「週年紀念日快樂!基斯,謝謝你的邀請。」

  基斯說了謝謝,喬依斯則說了些真希望不是在線上見面之類的話。

  「我也這麼想。」格雷森回。

  這群人中大半是馬歇爾的同學,幾乎全部都在法律界,明明都已是資深律師、合夥人,湊在一起時卻變得幼稚得很。

  「格雷森你真的要和基斯見面?我和基斯認識第一天他就向我要二百元,而且現在還沒還我。」

  「那時你在銀行櫃台工讀,我是去銀行領錢、不要把我講得像強盜!而且這個笑話你已經用過了、就在結婚典禮那天!」

  「所以說,週年紀念日快樂啊!」那人笑道。

  一群人一聽紛紛舉杯:「週年快樂!」

  喬伊斯像是女主人一樣問:「格雷森喝什麼?」

  「馬丁尼。」

  「馬歇爾在喝什麼?不是威士忌?」

  「威士忌是工作時喝的。這杯是鏍絲起子,我用這瓶調的。」

  那是瓶今年才流行起來的伏特加,名字叫《超級歡樂》的精釀 [註2]。馬歇爾其實不用刻意高調,這一群人都知道馬歇爾是同志,而且他的朋友們聽到的都是另一句。

  「基斯!」

  「基斯,你聽見了嗎?馬歇爾工作時偷喝酒!」

  「只要他有準備我的杯子,我什麼都沒聽見。」基斯很鎮定。

  「向基斯告狀沒用的,他每次都偏坦馬歇爾。」說話的是位女性,格雷森後來才知道她不是這些人的女朋友或太太,而是馬歇爾與基斯的同學。

  「噢,我先生也這麼說。」

  「說得也是。」

  馬歇爾的朋友們紛紛看向別處假裝他們沒有向另一半抱怨過,沒想到喬伊斯也說:「沒錯,我們剛認識時我還曾懷疑基斯和馬歇爾有一腿呢。」

  「親愛的!」
  「你們!」
  馬歇爾與基斯同聲抗議,格雷森的神情也有些微妙,他低聲笑著。

  事情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每個小團體中都有這個人,這個人總是在奇怪的時候捅漏子、讓人頭痛,但同時又比每個人都熱情、正直,充滿正義感,讓人討厭不起來。

  在這群人裡這個人就是唯一不在法界的托比。

  「那時我們還說,喬伊斯和赫索威像是馬歇爾與基斯的幌子一樣……」托比說。

  「托拜亞斯!」[註3]

  托比一說完這句話放在桌面的手機就響了好幾次,老同學們紛紛立馬傳訊制止他提起馬歇爾的前任。

  「我是說我們不是幌子,絕不是幌子!」托比慌忙解釋,「等等!這樣說也很怪,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救命!」

  「沒救了。」
  「基斯和馬歇爾都會找你算帳。」
  「安息吧哈哈!」

  那群男人們一點救場的意願都沒有還落井下石,太太們又氣又好笑,趕緊把話題帶到別處,再加上那兩隻貓又來掃鏡頭了,一時間混亂得很。

  格雷森的手機振動了下。

  馬歇爾傳來了個簡訊。

  格雷森看了,向鏡頭微微一笑就又將手機放下。

  馬歇爾在螢幕的另一邊同樣微笑了,他有點感謝這是場線上派對,格雷森那一眼簡直如眉目傳情讓他心神盪漾,若是在現場一定逃不過老同學的眼睛,但即然在網路上,也就沒人知道他們偷偷做了什麼。

  馬歇爾轉向托比:「托比吉布森!我是不是該讓老吉布森先生知道,你家那台祖傳福特A型車到底是誰刮壞的?」

  「求你不要!老爸會把我流放到艾達荷管馬玲薯!」

  幾個男人仍吵鬧著,女同學聽不下去,朗聲道:「你們不要吵了,我有事宣佈——」

  原本吵得聽不清說什麼的人全部一起停下來。

  「我懷孕了。」她說,「預產期明年二月。」

  恭喜、太棒了的聲音頓時此起彼落!有位還再開了一瓶罐裝啤酒代替香檳,一點都不怕泡沬濺到鏡頭。

  那場派對的氣氛一直很高昂。

  馬歇爾透過鏡頭看著格雷森嘴角愈來愈深的笑意,想著:格雷森那修長的手指與馬丁尼杯簡直絕配。




  [註1] 哈維米爾克(Harvey Milk):是美國第一位出櫃的政治家,於1977年選舉贏得舊金山市的參事席位,隔年年被恐同份子刺殺身亡。
  [註2] 這瓶酒英文叫 SuperGay,就像名字暗示的,以名稱召告天下它對同志的支持。我不曉得台灣有沒有譯名,如果有人知道請告訴我。
  [註3] 托比的全名是托拜亞斯,簡稱托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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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4 21:3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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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4〉


  〈14〉

  整段隔離的兩週裡,馬歇爾唯一一次能稱得上身體不適,就是因為派對造成的宿醉頭痛。

  隔天早上他被響了又響的鈴聲吵醒,他揉著額頭撐起身體。

  幾束陽光在窗簾縫隙間偷溜了進來,映在鋪石地面,不用看時間就知道已經晚了。

  但那天是週末,馬歇爾從被子下不甘願地伸手,抓住響個不停的手機。

  「亞力克。」他的聲音不但沙啞還有些不悅。

  亞力克慌亂地為打擾他道歉接著又道:「聽我說,那封黑函又來了——」

  「我和你說過,那沒什麼了。」馬歇爾耐著性子道。

  「你不看看內容嗎?我想他有上你的粉專,有跟你的IG什麼的,而且他……」

  馬歇爾第二次打斷他:「那是你們替我經營的,那是個公關帳號,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我可不可以建議……」

  「可以。」馬歇爾道,「但不是向我,是向你的上司。」

  亞力克沉默了幾秒,馬歇爾也覺得自己過於直接,只得深吸口氣,溫聲問:「瑪莉安現在身體好嗎?」

  「她的精神比以前好些,但是,醫生說她恐怕最好也就是如此,她不會恢復成以前的模樣。」

  「我很抱歉,亞力克。」馬歇爾想了想:「你不需要太擔心那些黑函,但你可以幫我另一件事。」

  他說完就傳了個簡訊過去。

  簡訊中夾帶著一段短短的影片,是監視攝影機拍到的影像,一架無人機飛過窗外,來回繞了幾次。

  「這是一位朋友寄來的影片。他的名字叫納許亞瓦達,他住在果核山,最近和我一樣被不明人士騷擾中。我希望你幫我蒐集這件事的資料。」

  「你希望我怎麼做?」

  「納許不是公眾人物,他是果核山旅館的董事長的兒子,是位因傷退休的登山家。幫我蒐集關於納許的新聞、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新聞、網紅、直播、各種報導都不要放過。」

  馬歇爾從亞力克的言談中感覺得出這個男孩很聰明,但他不確定一位高中生畢業生能做到怎樣的程度,於是他在電話中仔細解釋了他想知道怎樣訊息,整理出這樣的報告夠亞力克忙了。

  馬歇爾放下電話後,又檢查了一次郵件。

  他沒告訴亞力克這件事多少與第二十區的選情有關。

  第二十選區跨越好幾個不同的郡,不但包括人口集中的新西原區,更包括位於城郊的果核山,城鄉選民的政治立場在疫情的衝擊下是兩個極端,湯馬斯出身於果核山但自去年底全力掙取城市選民的支持,馬歇爾開始擔心湯馬斯瑞特會流失家鄉的選票。

  湯馬斯的競選團隊得儘快再做一次民調,而他們也得要加強輔選的工作。

  馬歇爾放下手機後就下床淋浴梳洗,在灌下一整杯咖啡後他的腦袋清醒多了,他看著鏡中的自己。

  插手喬代爾與漢馬克的爭執時受的傷已經完全癒合了,留下了個比皮膚顏色還深點的痕跡,像是道粉筆的劃痕,那似乎是他的體質。

  從小到大,他受傷後皮膚的反應都是變深後再慢慢地消失。

  十四歲時額頭的傷口最為嚴重,水槽磁磚在他的額頭上扯開破碎的Y字型,縫了好幾針留下了個明顯的疤痕,但已經過二十年時光,除非刻意尋找,痕跡幾乎看不見了。


  *** ***

  隔離了十四天,馬歇爾終於可以出門。

  馬歇爾記得自己要求格雷森承諾不再獨自前往新西原區,但那是因為格雷森對此處的陌生,所以,這個約定應該不包含他自己在內吧?

  況且此刻是日正當中的正午,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還算安全,偶爾馬歇爾會感到打量的視線投向他又移開。

  他沒像平日穿著西裝也沒打領帶,他戴著棒球帽,穿著簡單的運動上衣和洗白的牛仔褲,近秋的氣溫讓戴口罩沒那麼難受,他輕鬆隨意地混跡在人群。

  凱莉曾待過的旅館就在新西原區的商店街轉角處,離火車站只有一條街,旅館只有四層樓高,石砌外牆與前廊石柱稱得上古雅,但一走進去就不是那麼回事。

  在鐵路旅行盛行的時代,這是初次到達這個城市的旅人的落腳處,火車站附近的商圈沒落後,這棟旅館淪為毒蟲與娼妓交易之處,之後經過幾次幫派掃盪,如今仍維持著旅館的舊稱,但實際上已改建成出租公寓。

  旅館的入口以廉價隔板隔出的玄關充作大廳,一旁的洗衣房是唯一的公設,鋪石地面像是許久沒有打理過,石塊有裂痕與明顯的圓型污漬,馬歇爾聞到一陣陣霉味,似乎來自樓梯口那張舊地毯,紅地毯邊緣脫線,像是條死去的鮭魚攤在地面。

  隔著鐵條與氣窗的櫃台後坐了位五十多歲的女人,她一聽馬歇爾不是要房間就不再理他,像是窗外只是有隻蜘蛛爬過般無動於衷,拿起搖控器開了電視繼續追劇。

  馬歇爾啪地將一張紙鈔拍上櫃台,才終於得到她的合作。但她對馬歇爾的問題一問三不知,旅館的監視器三、四天就洗掉,也沒有留下旅客記錄。

  時間已久,馬歇爾不認為自己能查出什麼警方查不出的線索,他只得道:「讓我看看住房與退房資料。」

  女人將一本破舊的住房登記簿遞給馬歇爾,凱莉的退房日期在瑪莉安的意外之後,她預付了房錢但沒住滿一週就搬走了。

  「她搬走時沒人看見,她只是將鑰匙留在信箱裡。」

  「那房間現在有沒有人住?」

  那女人疲憊地嘆了口氣,拿了登記簿查了查,又開了抽屜,找出一把鑰匙,道:「沒有。」

  「那些鑰匙都一樣,你怎麼知道那是凱莉史密斯的鑰匙?」

  那女人以馬歇爾是白痴的神情舉起鑰匙。

  馬歇爾接過一看,如名片大小的棕色紙袋上以成熟有力的字體寫著房號,還有凱莉史密斯的名字。

  凱莉的姓名有兩個E,兩個E都是希臘體,筆跡似曾相識,馬歇爾見過這筆跡,對這筆跡的印象好過寫字的人。

  「這個給我。」他無視女人的抗議,抽走信封,他將鑰匙連另一張紙鈔扔在桌上,就走出旅館。

  馬歇爾拿出手機,他還來不及撥號手機就響了。

  格雷森的聲音自手機中傳來:「你現在在哪裡?我在海爾路,你方不方便過來一趟?」

  馬歇爾趕到海爾路首先留意到的是一台龐大的重型皮卡,車身頗有格調地印著裝潢整修等字樣,停在格雷森的車子後方。

  馬歇爾三步併兩步奔上三樓,格雷森已站在門邊等著馬歇爾,他的目光與馬歇爾交纏得久了些,視線才輕輕移開。

  屋裡的垃圾已清乾淨,牆角推置了紙箱,沒有大型傢俱,沒有地毯,枝型吊燈張牙舞爪,照著裸露地面。

  屋裡只剩兩張椅子,一張置於窗旁,有位高大男人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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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4 21:3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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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人穿著格子襯衫,鬢角與絡腮鬍已變得雪白,但看來很壯,他手裡拿了瓶啤酒,地面有至少有六個空罐,他向馬歇爾笑了笑:「終於來了,派對愈來愈熱鬧啦!」

  格雷森替馬歇爾介紹,道:「這位先生之前替我裝潢過公寓,但我們有一陣子沒聯絡了。」

  「這間公寓的確需要大修一翻。」馬歇爾順水推舟地同意。

  那男人興致勃勃地建議格雷森如何規劃動線、新式的格局與裝潢材料等等,看來深受酒精的影響,「第一廚房,第二是浴室,女人要什麼,你該懂得吧?」

  馬歇爾心想那是整間屋子最貴的兩個地方,他瞄了一眼廚房的位置,說:「前任威勒太太似乎不怎麼下廚?」

  「她當然不,所以許多地方不合用了。」格雷森道,「這次我會親自處理,不會發生像以前的事。」

  「那是誤會,現在我曉得了。交給我的話,我會給你個好價錢。」

  「之前的裝潢都是由梅根驗收工程,我把工程款交給了梅根,她沒轉交。」格雷森解釋。

  「現在一切都解決了?」馬歇爾問。

  男人拍了拍胸口口袋,那裡有張支票:「解決了、解決了。」又轉頭對格雷森道:「真抱歉,我不該以為你是這種人。」

  「他去過梅根的住處催款。」

  「她有孩子,我可是很好心的人,我不會在孩子面前向她要錢,但她又不常在家。我刻意等到很晚才去。有輛車停在車道上,你相信嗎?是牧師的車子。」

  「什麼?」馬歇爾難以置信:「你看到牧師本人?」

  「當然不是,牧師袍吊掛在車子裡,還有條暗紅色的帶子,在路燈下很清楚。有別人在,我不想給她難堪,所以就先走了。」

  馬歇爾掩飾自己的震驚:「警察沒問過這件事?」

  「警察當然找過我,因為她過世那晚打過電話給我,她要我幫她修東修西,我看到牧師的車才不會進去,我只是天殺的太好心而已,才不想淌渾水!」

  馬歇爾望了格雷森一眼,後者垂眼拿起一瓶啤酒,不甚在意地開罐遞給馬歇爾。

  「我懂,你太好心了。」馬歇爾說。

  「我覺得她有點可憐,所以就幫點小忙。順路嘛。」那男人繼續道。

  「你沒進去屋裡,只不過開車經過而已。」

  「就是這樣。」

  他們又談了關於裝潢的事,男人給了格雷森一張名片才告辭。

  馬歇爾站在窗前看著皮卡馳離車道消失在遠處。格雷森上樓後,他問雷森道:「你怎麼找到這傢伙的?你不覺得這傢伙前言不對後語嗎?」

  「我發現這棟房子上有設定了留置權 [註1],債權人是這傢伙。」格雷森微笑著回答,跨了一步靠近他,道:「好久不見,戴那。」

  他們整個夏天沒見了。

  馬歇爾動也不動,他其實一進門就發現視訊沒注意到的事。

  格雷森不再是初識時那位寄人籬下的傷患、也不再因兇殺案的陰影而沮喪,他又將頭髮染回褐色,這天他穿著淺得近白的藍色襯衫與西裝褲,無論是神態與外表都清爽許多。

  事至如今,馬歇爾得承認自己不怎麼喜歡獨居,甚至僱用伊麗莎讓房子增加一點生氣,然而格雷森卻似乎重獲新生般,感到如魚得水。

  格雷森如何發現房子上設定了留置權?是不是打算將房子脫手出售?  如果是的話,他是不是想離開這個城市?





  [註1] 不動產留置權:不動產修繕人在未獲報酬時,有留置該不動產的權利,房屋所有人在清償欠款前無法將該不動產出售、轉讓,銀行亦不會接受以該不動產抵押貸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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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5 21: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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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5〉

  〈15〉

  馬歇爾有許多話想說,格雷森似乎也是,那間公寓不是適合長談的地方,於是兩人決定先離開那裡。

  馬歇爾建議他們回濱湖大道,但他們也該吃晚飯,於是兩人來到還在濱湖大道同住時常光顧的希臘餐廳。

  這家餐廳離馬歇爾的公寓只有兩個路口,如今室內不開放內用,而是加設了許多戶外座位,格雷森挑了離眾人最遠、連侍者都得繞個圈才能到達的樹下角落。

  陽傘遮住了整張桌子,溫暖的空氣包圍著他們,金黃色夕陽正攏罩這城市的天空,樹蔭似乎比任何一年都來得濃綠。



  點了餐後,格雷森才道:「我一發現房子上有留置權立即開始處理這件事,疫情的關係一切都很慢,好不容易才排到今天開庭,我給了他一張本票結清工程款。我真的不知道梅根還留了多少麻煩給我。」

  明明應該感到困擾,格雷森說著卻低笑了聲:「我以前就見過他,我很確定我跟蹤梅根去酒吧的時候,她和這傢伙在那裡喝酒,他是梅根的男人之一。他一定覺得我很好欺負,我也希望他這麼覺得,否則我怎麼套他的話?」

  「他說梅根找他幫忙,有人會找自己的債主修東西?」馬歇爾懷疑。

  「我想他只是找個藉口解釋梅根為何打電話給她。梅根遇害的時間是半夜,如果那不是爭風吃醋的謊言,他會是孩子的父親嗎?還有那位牧師是不是漢馬克?」

  「暗紅色的金穗披帶,那的確很像漢馬克的牧師袍。說到這個……」馬歇爾從口袋中拿出他從旅館處拿到的信封。

  「這是什麼?」

  「我去了凱莉所住的旅館,鑰匙上有寫名字,這也不是凱莉的字,和傳單的字跡相差太大了,倒是很像那天我在漢馬克的桌上看到的字跡。」

  格雷森挑眉瞪著馬歇爾:「你去了凱莉所住的旅館?你一個人?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當然是因為你會阻止我。」

  「基斯、托比他們也許會,你有沒有想過我也許不會?」

  不會嗎?
  馬歇爾沒反駁,他只是道:「先不談這個,關於漢馬克……」

  就在這一刻一旁的樹叢間突然閃出個人影,那人顯然正在找人而四處張望著,直到視線停在馬歇爾的臉上。

  「亞力克。」馬歇爾錯愕地開口。

  「你果然在這裡。嗨,格雷森。」亞力克向他們兩人打招呼。

  格雷森也認出亞力克了,他造訪瑪莉安家時見過這個男孩,他意外地看看兩人,想起馬歇爾說過要替亞力克介紹工作。

  亞力克拿出一隻USB筆,對馬歇爾道:「關於納許的資料。」

  「你不用特地送來。」

  「我不知道怎樣能整理得更清楚一些,我想和你談談但你一直沒空接電話。」

  「我告訴過你,我今天晚上有事,你這麼跑來格雷森太失禮了,你得另外找時間。」

  「對不起。」亞力克向格雷森道歉,「可是這件事很重要。」

  「沒關係,你們聊吧。」格雷森笑了笑就端起酒,移到另一桌。
  馬歇爾不禁感到頭痛,他看過那樣的笑容,每次格雷森冷處理他之前臉上就有這種表情。

  事到如今他也不太可能阻止亞力克了,他只得聽亞力克的解說。

  亞力克坐了下來就從背包中拿出手提電腦,點開一個檔案,說:「事情是從候選人湯馬斯瑞特在果核山的旅館舉行說明會開始,媒體提到果核山旅館曾發生槍擊案想採訪納許,旅館公關表示納許拒絕採訪。」他解釋著,又點開另一個連結。

  「這樣的事情持續了一陣子,後來一位旅館的員工接受訪問,他透露了很多事:旅館加蓋了新電梯和無障礙設施,納許有私人醫生護士、專用的游泳復健時段。你看下方的留言。」

  亞力克說著的同時下拉頁面。
  下方的留言先有上千條,有些是同情,有些感嘆有錢人的財力,更多是責備旅館的經營者自做自受。

  「果核山是個渡假旅館,避暑滑雪聖地,也有人專程來釣魚打獵,但旅館規定禁止攜槍進入。槍枝一定得留在車上或是鎖在保險庫裡。」亞力克解釋,「這位員工被開除了之後又接受了第二次訪問,果核山旅館要控告他,奇怪的是,很多當地人支持他。」

  「可以了,我知道了。」

  講到這裡,馬歇爾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位員工對媒體大談工作上得知的消息,任何一位管理者都會立刻開除這位員工,這處置卻激怒了當地人,光是納許能在旅館中養傷、還有最好的醫生護士照顧,他們辛苦工作的親友卻死了,納許就罪無可恕。

  既然這麼多歹人可以輕易取得槍枝,那他們這些守法的公民不是更該擁有槍枝防衛自己的生命安全?若是旅館禁止攜槍入內,不是該有許多武裝警衛保障他們的安全?以這個觀點而言,什麼都沒做的果核山旅館經營者就如同扣下扳機的兇手一樣可惡。

  以暴制暴向來是擁槍者的立場,擁搶與反槍的論點從來沒有交集,納許明明是位受害人卻也被捲入風暴之中。

  「有些人的留言很過份,但更過份的是這些騷擾,有人在半夜闖進旅館拍攝重返現場紀實秀,也有人闖入納許的私宅,納許的保鑣揍了入侵者幾拳,這又造成另一波騷動。這些新聞我都按日期整理好了,檔案都在USB筆。」

  馬歇爾凝視著最後幾條新聞——記者就防衛過當這個議題訪問湯馬斯瑞特。亞力克沒加註,也許沒意識到這些新聞的重要性


  馬歇爾收下USB筆後將電腦還給亞力克,他向格雷森示意他們談完了,格雷森便慢慢地走了回來。

  亞力克收拾好又再次向格雷森道歉,然後問馬歇爾:「所以,納許能不能控告這些人?」

  「私闖民宅是一回事。這些報導與選舉新聞連在一起,應該是媒體操縱的結果。我會和納許及湯馬斯談談。」

  亞力克望著馬歇爾,「你給出版社的粉專照片可不可以不要照到任何地標?你的黑粉和納許的不同,你收到的恐嚇信很私人。」

  「亞力克!」馬歇爾阻止他。

  馬歇爾沒料到亞力克槍頭一轉又指向自己,但格雷森已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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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5 21:3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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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意思?什麼恐嚇信?」格雷森問。

  「他收到好幾封恐嚇信。」亞力克解釋,又轉向馬歇爾:「你看,我只靠粉專上的照片,再加上你說你喜歡希臘餐廳,就找到你了。」

  「那是因為你正巧知道我外出用餐,這個城市沒這麼小,一般人不可能這樣認出來的。」

  「可是我還是找到你了。」

  「夠了!」馬歇爾煩悶地拉起格雷森的手臂,「我們該走了。」

  「馬歇爾!」

  馬歇爾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家餐廳,格雷森卻掙開他,掉頭轉向亞力克:「給我你的手機號碼。」

  格雷森飛速地傳了自己的名片給亞力克:「你覺得不對勁就聯絡我,我和他談。」

  格雷森說完就匆匆結了帳走出餐廳追過了馬路,翻過欄杆走下草地走向馬歇爾。


  馬歇爾坐在步道旁的石椅上,面向著湖水。

  遠處湖中有條帆船,波浪中位有漿玩家,小到幾不可見的身影忽隱忽現,慢慢穿過湖面。
  
  馬歇爾用手機寫了郵件又傳了簡訊,又撥了通電話,通話的語調讓格雷森知道那是公事,掛了電話後姿態仍有些緊繃,不過他似乎知道格雷森在背後,嘆了口氣放鬆肩膀。

  格雷森靠近他,問:「你在生氣?」

  「我只是在想,我十八、九歲時有沒有這麼衝動?」

  「亞力克認為他做的是正確的事,他好像很崇拜你,別對他那麼兇。」

  「我們不都是嗎?」馬歇爾反問。

  每個人都是。
  出於愛、出於信仰、出於正義、出於善意,出於義憤,不得不做不得不說——每個人都找得到理由可以正當化自己的行為。
  在果核山旅館大開殺戒的兇手這麼想,炸掉雙子大廈的恐怖份子想必也這麼想。

  「除了擔心納許,你讓出版社稍微留心一下那幾封恐嚇信好嗎?」

  「兩件事我剛剛都已經處理了。」

  格雷森拿出曾裝著凱莉的鑰匙的信封,問:「我們能不能用這個讓麥法蘭查查漢馬克?也許他和梅根的死有關。還有那位裝潢工人,也許他是孩子的父親?」

  馬歇爾沉吟片刻,才道:「那位裝潢包工本人得願意作證。就算他願意,你才給了他一筆錢,任何人都會懷疑他是為了錢而誤導警方辦案。麥法蘭得找到強而有力的直接證據,都這麼久了,你覺得漢馬克會留下什麼,讓警方逮得到他?」

  「你不是找到了漢馬克的筆跡了?」

  「那只是相似而已,我不是鑑定專家。況且,他替凱莉退房和梅根的死有絕對關係?」馬歇爾反問。

  「可能是凱莉看到什麼,而漢馬克為了滅口而綁架她?」

  「我知道你想逮到梅根的兇手。」馬歇爾伸出手,格雷森不疑有他地將信封還給他,馬歇爾將信封收了起來,才道:「但這不是我拿走這個信封的目的。我想知道的是凱莉的下落。」

  「馬歇爾。」格雷森訝異地道。

  「我相信你沒殺害梅根,你是無辜的,不夠嗎?」

  「不夠。你怎麼會認為這樣就夠了?只要抓不到殺她的兇手,我永遠有殺人嫌疑,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格雷森說著就站了起來,馬歇爾迅速扣住他的手腕。

  「你想做什麼?」馬歇爾問。

  「去找麥法蘭。我要告訴他我知道的事,還有喬代爾指控漢馬克強姦梅根。該死!戴那,放手!」

  他們之前幾次肢體衝突每一次格雷森都輕易掙脫,此時格雷森才領悟馬歇爾每一次都沒真正阻止他,馬歇爾的手勁之大,格雷森竟怎樣都掙不開。

  「戴那!放開!」格雷森火大了舉腳欲踢,馬歇爾卻聽出他語氣中的警告而猛力一扯,逼得格雷森一個踉蹌。

  「冷靜點,讓我想想。」

  想什麼?格雷森還沒來得及開口,馬歇爾卻已放開他,格雷森失去平衡倒退了好幾步。

  馬歇爾低聲道:「基斯會宰了我。」

  格雷森握著隱隱作痛的手腕,壓抑回敬一拳的怒火,卻聽馬歇爾道:「你要找漢馬克的話,我們現在走吧。」

  夕陽已變成橘色,湖面的水波已變得深不可測的黑,僅存的陽光虛弱無力,吹過臉頰的風甚至有些涼。

  耳邊呼嘯而過了一台車子,接著又一台,因疫情而冷清的街道就只有他們兩位行人。

  格雷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馬歇爾卻催促著。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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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7 22: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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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6〉

  〈16〉

  天職教會完工於一次大戰前,無論是外觀或是內部都保有百年前的氣魄,四層樓高的建築外牆是白色的石灰岩,頂樓有因凹突垛牆看來更為高聳,四週圍繞著成排黑色鍛鐵燈,燈座極其繁複美麗,但比起停車場的新式電燈暗淡許多。

  學校的入口上了鎖,教會大門也是,但這一晚有扇門開著。

  格雷森坐在車裡,他看著那扇門開了又關上,不時有人走上台階,那些人多半低著頭,動作輕悄。

  二樓西側走廊亮著燈,塔樓樓梯間的燈光則從一樓亮到四樓,他們看見漢馬克,漢馬克停了車走進拱型側門,穿過亮著燈的走廊,身影消失在一扇門後。

  燈光縱橫交織成如拼字遊戲般的格子,格雷森覺得自己的手中少了幾片字母。

  「今晚教會有活動?」格雷森問。

  「匿名戒酒互助會。」馬歇爾回答。

  格雷森挑眉望向馬歇爾,又看看那扇門,說:「別再那樣喝酒了,你還隨身帶著酒瓶?」

  「我也可以滴酒不沾。」

  格雷森終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也參加過匿名戒酒互助會?」

  「怎麼可能?」馬歇爾說完,就開門跨出車外。

  格雷森連忙也跟著下車。

  他們開門時沒發出任何聲音,玄關很安靜,走道上立著指示牌指向戒酒互助會的房間,他與馬歇爾既沒往那個方向走,也沒往牧師室走去。

  馬歇爾在走道盡頭找到了往下的樓梯,石階很寬但只有盞小燈,又深又長的階梯的底部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要去哪裡?」

  「高中生傳說著學校有地下隧道,我們去看看。」

  「什麼?那不是真的!每所高中都有這種傳說,我唸的高中還有藏有初代教徒的藏寶室呢!」格雷森見馬歇爾竟開了手電筒就往下走,不禁緊張:「戴那!」

  「噓,安靜點。」馬歇爾瞅了他一眼,竟然笑了。

  格雷森只得也開了手電筒,他舉起手機時燈光掃過了馬歇爾的肩頭,近耳處亮光一閃,那是馬歇爾的耳針。

  他默默地跟著馬歇爾,樓梯下方是個較寬的樓梯間,堆置了不曉得被遺忘了多久的舊木板,牆面佈滿蜘蛛網與灰塵,有扇門上印著電器室的標示,除此外沒有其它了。

  「現在你該相信這真的只是電器室,不是傳說中的地下隧道。」格雷森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馬歇爾不死心地轉動門把,可惜那扇門動也不動。

  「你到底在找什麼?」格雷森問。

  「如果漢馬克要滅口,他何不當場殺了凱莉?如果他帶走凱莉,他會把她藏在哪裡?」

  格雷森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既然如此,我們不是更該報警?」

  「就算是警察也不能無故破門而入,我希望能找到凱莉被關在這裡的證據,那我就可以說服麥法蘭來救人。我知道漢馬克藉放物資的名義群聚傳教後,警察來巡邏了一陣子,他們告訴我漢馬克每隔一晚會來天職教會。晚上才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格雷森聽了關掉手電筒,默默地倚在樓梯旁,馬歇爾不確定他的反應是同意還是反對。

  格雷森說:「這裡沒有宿舍吧?如果他要藏人,也許是在閣樓,也許是夾層,這建築每一層都很高,也許某處隱藏有夾層。」

  於是他們沿著原路回去找到往上的階梯,到了樓上就關了手電筒,就著路燈穿過黑暗的走廊。

  他們第一次造訪時是波麗以鑰匙打開教會與學校相連的安全門,這次走的則是喬代爾指出的小路,雖然繞了一圈,但馬歇爾仍憑印象摸黑走入校舍。

  除了他們的腳步聲之外整棟建築安靜極了,他們不知不覺亦摒息壓低聲音。

  灰色的鐵製置物櫃延牆設置佔滿左右兩面牆,他們應該到了高中部了。他們放輕腳步,慢慢地穿過置物櫃走廊。

  真想知道這些置物櫃裡到底有什麼——
  馬歇爾低聲道。

  幽魂。格雷森以同樣的氣音回答。

  你相信死後的鬼魂?

  我指的是青春的幽魂。

  走過的腳步仍在走廊上迴盪,從黑暗盡頭返回的聲音像是逝去時光的嘆息。

  晚上溜進學校探險是叛逆高中生才幹的事,私闖禁區的行為對兩位成年人而言太匪疑所思了,更何況還是晚上,格雷森卻仍如同著魔般與馬歇爾在暗中併肩走著。

  馬歇爾向身旁的暗影微笑著,低聲說:「我希望我高中時就認識你了。」

  格雷森腳步頓了下,沒回答,停在一張疏散平面圖前。

  格雷森一面觀察一面道:「如此毫無頭緒地尋找不是辦法。我父親是建商,他曾利用新舊建築的交界處建夾層銜接兩棟建築的高度斷層。漢馬克該不會是挖地窖的瘋狂變態吧?他應該只是使用這種平日無人使用的房間。」

  「教會本身是最老的建築,先是加蓋了學校,後來又加蓋了體育館也擴建了禮拜堂。」馬歇爾思索著,「我賭是在學校這邊?體育館與校舍相接處?」

  學校因疫情而學校關閉,但教會仍有人出入,很難說熱心的教友會不會自動自發地跑到教會而撞見什麼。

  這次馬歇爾猜對了,體育館觀眾席的樓梯後方有扇藍色鐵門,此刻只是半掩,並以滅火器擋著使至不至於關上,燈光由內流洩而出。

  馬歇爾以手機手電筒照著鐵門上的號碼鎖,道:「如果我是高中老師,我也會把這扇門鎖起來,怎麼看都會變成學生翹課嗑藥幽會的祕密基地。」

  馬歇爾移開滅火器,拉開門扇讓格雷森進去,同時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所以你是哪種?翹課嗑藥還是幽會?」格雷森問。

  「我才不會在學校做這些事,太蠢了,車庫安全得多。你呢?」

  「……宿舍。」

  「你們有自己的房間?嘖,果然是有錢的私立學校。」

  「並沒有,只有宿舍長有單人房。」

  馬歇爾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格雷森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不是你想像那樣。」

  「宿舍長聽起來性感極了,一定是位適合探索情慾的對象。」

  「真的不是那樣。」格雷森神色複雜地道。

  他們已轉進另一棟建築的夾層,這不是什麼祕密空間而是有目的增建的區域,隔間、櫥櫃、消防器材一應俱全,還有向著天井的窗戶,地面鋪著幾十年前流行的塑膠皮地面,牆上掛著用舊的黑板,走廊底部敞開的門扇是間簡單的廁所。

  「戴那。」格雷森停下腳步,抬眼望著光源,那不是自動照明的感應燈,牆上還裝設的舊式撥動開關,有人開了燈。

  馬歇爾看著一旁推放的運動器材,道:「這裡也許曾經是社團辦公室,籃球隊什麼的。」

  他們就在這時聽見房裡的聲音。

  一男一女。
  令人意外的是兩人的聲調都很平靜,他們討論著什麼,那聲線讓馬歇爾想起老家廚房,父母晚飯後在桌邊低聲閒話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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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7 22:0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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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靠近房門,話語聲愈來愈清晰。

  「……你帶他們出去?我們說好你們不能到外面。」男人道。

  「我們沒走遠,而且沒人看到我們。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年輕女人的聲音。

  馬歇爾很確定男人應該是漢馬克,女人的聲音則很陌生。

  「居家令結束了但外面行人還是很少,你帶著孩子難保不會被發現。我有位親戚在鄰州開了家店,他需要人手,我來安排你們搬過去,只是你們以後不能再回來這裡了。」

  「那家店在哪裡?離開城市活得下去嗎?」那女人的聲音繼續說:「我們真的好想出去,每天躲在這裡,孩子們受不了了我也是。外面有滑梯架,米羅吵著想出去……」

  格雷森突然推開馬歇爾,一個箭步衝上前碰地推開房門。

  那房間只有簡單的桌椅和櫃子,桌前兩人嚇得跳了起來,動作大得使他們坐的椅子彈起向後滑,女人尖叫一聲。

  漢馬克怒吼:「你們怎麼闖進來的?」

  馬歇爾瞪著眼前的兩人,感到自己的胃揪結成一團,他印象中的凱莉是個孩子,但眼前的是個成熟的女人,馬歇爾認得那近白的金髮與寬額頭,她竟長得如此酷似她的母親,他啞聲喊著:「凱莉史密斯!」

  那女人面露恐懼看著他們,尖叫:「我的天!他們來殺我了!」

  漢馬克抓起椅子揮向格雷森,格雷森閃避,椅子砸在牆上發出轟然巨響。

  「住手!」馬歇爾試圖阻止漢馬克,兩人滾在地上扭成一團。

  凱莉驚聲尖叫著躲到一旁,一旁兩個小小的身影卻衝出來,女孩的撲進她懷中嚇得大哭:「媽咪!」凱莉將他們抱得更緊,但小男孩卻掙開她,一臉喜出望外。

  「爹地!爹地!妳們不要怕,是我的爹地!」他喊著。

  「米羅快回來!」凱莉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將他拉回懷中。

  漢馬克試圖壓制馬歇爾,馬歇爾卻扳住他的大腿,一把將他掀翻在地上。

  在漢馬克能起身前,格雷森已從後方揪住漢馬克的後領,掖著他猛力拉起撞向實心牆面,那陣衝擊令漢馬克一時無力反擊,動彈不得地摔在地上。

  「別動。」格雷森粗暴地抓住他的頭髮,警告他。

  馬歇爾爬起來報警後,趕緊走向縮成一團躲在沙發後的三人,溫和地道:「別怕。凱莉,你安全了,他不會再傷害你們了。」

  驚嚇過度的凱莉眼神渙散地瞪著馬歇爾,一時無法聽懂他的話,小女孩往凱莉的懷中縮了下。

  米羅則再度小聲地叫了聲爹地。

  格雷森轉向聲源,面無表情看著小男孩。

  馬歇爾從未見過他如此冷酷的模樣。

  格雷森的視線掃過小男孩的臉,像是彈落傢俱上惹人厭的灰塵,一句話都沒說。

  漢馬克低低呻吟著,揉著肩膀。

  馬歇爾在電話中繼續給予指示,他們都聽見循聲而來的腳步、斥喝,呼喊,麥法蘭領著一群警員出現在門邊。

  凱莉的神色愈來愈驚恐,她全身發抖,放聲大哭。


  馬歇爾看到長大成人的凱莉時,曾因她與母親的艾拉史密斯的相似而驚訝不已,但當他們全部在警局裡坐了下來,他再次隔著玻璃看著她時,就不再覺得她們那樣的相似。

  凱莉如同艾拉一樣將金髮漂白,她們有著雪白的寬額頭,也都選擇鮮紅色系彩妝與指甲油,但她們的舉止完全不同。

  艾拉一開口不是挑逗就是飆髒話,每位警官提到她就露出隱忍的神情,連馬歇爾都不禁想著:這女人讓他的工作變得容易多了,他絕對能把這女人定罪送進死牢。而他也真這麼做了。

  凱莉則像是被嚇壞的小動物,她神經質地不斷地咬指甲抓頭髮摸臉,她身旁坐了位公設辯護律師,神態出奇溫和,凱莉仍無法放鬆下來。

  麥法蘭與搭檔坐在她的對面,他們的談話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小時。

  馬歇爾無法聽見他們的聲音,但他們也不能離開,麥法蘭趕到天職教會後將他們全部帶到警局,各種手續很繁瑣已經拖了幾小時。

  馬歇爾看了看身旁的格雷森,後者一言不發,看來也十分疲倦。

  麥法蘭總算結束了會議,他離開會議室後就帶著馬歇爾和格雷森到茶水間,麥法蘭拿起咖啡壺,他們都不想喝,麥法蘭便替自己倒了一杯。

  格雷森問:「她如何認識梅根的?」

  「她們在兒童發展評估診所巧遇。梅根剛開始對她很好,邀她到家裡玩、請她吃飯什麼的。」麥法蘭回答,「她不久就發現自己變成梅根的免費保姆,梅根偶爾還會要她做家事和跑腿買東西,兇案那天也是。」

  「那晚她看到兇手了?」

  「很不幸,她趁孩子睡著跑到加油站旁的雜貨店買東西,她回來時只看到個逃走的人影,但是那個人不是漢馬克牧師。」麥法蘭看向馬歇爾:「馬歇爾,你們為什麼會闖入天職教會?你可能會有點麻煩。」

  馬歇爾毫不在意地道:「不能說是闖進去,門是開著,一月一次的匿名戒酒互助會。」

  「匿名戒酒互助會?你想戒酒?」麥法蘭有些難以置信,求證般看向格雷森。

  格雷森還來不及回答,馬歇爾繼續道:「不關他的事,我要他陪我去,他一直希望我戒酒。」

  「等等、是我……」格雷森開口。

  「停!」

  格雷森與麥法蘭叫停的聲音重疊。

  麥法蘭煩悶地揉了揉額心,對馬歇爾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保護他。不過,在我和漢馬克談談之前,我不想追究這件事。」

  馬歇爾問:「漢馬克呢?既然他不是兇手,他怎麼會扯進來?」

  「這部份仍不太清楚,兇手逃逸後凱莉嚇壞了,於是她聯絡了瑪莉安,但瑪莉安沒出現,卻是漢馬克跑來。」麥法蘭嘆了氣,「瑪莉安在路上遇襲,現在我們知道她為什麼半夜跑到新西原區了。」

  「凱莉為什麼逃跑?她為什麼不報警?」格雷森問。

  「這部份是重案組的事了。」麥法蘭道。

  馬歇爾卻道:「毒品,對吧?她和梅根都有份。你們在兇殺現場還找到了毒品,她留在現場,就得解釋屋裡的毒品是誰的。」

  「我只能說我很感謝你們幫我找到她。基於這個緣故,在我與漢馬克談談之前,我想先知會你一聲。馬歇爾,你要不要通知山得斯?如果漢馬克要提告,你需要律師。」

  格雷森的臉色有些蒼白:「馬歇爾。」

  「不要緊,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知道漢馬克為什麼會跑到那裡去,麥法蘭,讓我見見漢馬克。」

  麥法蘭看了看他,「可以。但這次你得聽我的:如果我叫停或要你滾蛋,你得立刻離開會議室。」

  馬歇爾同意了。他們四人一起走入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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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7 22: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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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7〉

  《17》


  相較於凱莉,有綁架嫌疑的漢馬克卻受到很好的待遇,他所待的房間有套沙發,是間較好的接待室,顯然警方對著名教會的牧師尊重禮遇得多。

  漢馬克的臉頰仍有些腫且肩膀也有挫傷,急救人員做了暫時處置且建議他就醫,但馬上被漢馬克拆下和冰敷袋一起扔在邊桌上。

  漢馬克坐在會議桌旁,桌上有瓶水,但他動也沒動,問:「凱莉和孩子們呢?」

  「她在另一間房間,她受了不小的驚嚇,特別是經歷了兇殺案之後。」麥法蘭道。

  「她和梅根的死無關,我到那屋裡時,客廳到處都是血,她躲在廚房裡,根本不敢靠近,她身上連半滴血都沒有。」漢馬克道。

  「所以你到了犯罪現場發現有人死了,不報警也不叫救護車?就這麼帶著證人走了?」麥法蘭問。

  「梅根喬代爾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已經死了。你們這些警察查得出什麼嗎?從來沒有,而且還縱容無辜的人繼續受害。」

  「你為什麼帶走凱莉和孩子們?」麥法蘭繼續問。

  「凱莉的孩子當然得跟她走,難道我能把那小男孩留下?留在有媽媽的屍體的屋子裡?」

  「你沒回答問題,牧師先生。你應該知道我們一直在找這個小男孩。那晚你才在募款餐會才見過梅根,之後你為什麼又到她家拜訪她?」

  那晚的募款餐會?
  馬歇爾想起自己曾給了麥法蘭一份名單,梅根那晚出席了一場由地方政治團體舉行的小型募款餐會,漢馬克的名字必定也出現在名單上。

  「私事。」

  麥法蘭忍耐地道:「我不在意你和那女人間發生了什麼事,我只在意兇殺案發生那晚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漢馬克似乎被他問得冒火了:「你在暗示什麼?」

  馬歇爾趁機開口:「應該是瑪莉安那通電話。瑪莉安情急之下打電話向波麗求助——她打到了學校辦公室,牧師先生聽了留言,認出那是梅根的住處,就趕了過去。」

  漢馬克沒否認,只是道:「凱莉說兇手要是知道她在屋裡一定會回來殺掉她,誰知道會不會心狠手辣得連小孩也不放過。我要幫當然幫到底,況且就算她向你們求助,你們也不會幫助她。」

  「就像當年警察放走殺害你的兒子的人一樣。」馬歇爾道。

  「什麼?」麥法蘭一怔。

  「牧師先生的兒子死於車禍。」馬歇爾看向漢馬克,誠心誠意地道:「非常令人遺憾,喬丹本是位前途光明的年輕人,卻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酒醉駕車的人撞死了。這位駕駛有多次酒駕前科。當時,路人欄下了企圖逃跑的駕駛,幾個小時後這人卻大大方方地走出警局,後來他被吊銷駕照判了緩刑,就此而已。」

  「車禍?」格雷森訝異地看著他。

  「而且,小漢馬克也有投保壽險。」馬歇爾說。

  格雷森倒抽口氣。

  漢馬克與麥法蘭都被格雷森的反應弄得莫名奇妙,馬歇爾解釋:「格雷森去年也發生車禍,梅根替他投保壽險,猜猜受益人是誰?」

  麥法蘭發出了近乎痛苦的嘆息——也許格雷森的車禍不是意外,那麼梅根的案情又更複雜了些。

  漢馬克恍然大悟,看了看格雷森,說:「喬丹的受益人是我、梅根和小米羅。」

  馬歇爾繼續道:「之前梅根離開新西原區,漢馬克牧師找不到她,但梅根離婚後回來了,牧師正大光明地拜訪,沒什麼偷偷摸摸的必要,也許這是我們的裝潢工頭朋友看到牧師的車在梅根家的車道上的原因。」

  漢馬克的神色緩了些:「我去拜訪她時都會請幾位女教友陪同,我可以給你名單,你去問問她們。梅根曾和我兒子唸同一所高中,我不知道他們還有聯絡,也不知道保險金的事,直到我兒子死後……任何人聽到這種事都會猜測米羅和喬丹有關係吧?我拜訪梅根只是想向她求證。」

  漢馬克自馬歇爾提起車禍後就一直凝視著格雷森:「你的手臂上的不是幫派的刺青,你曾是軍人,你叫格雷森……?」

  「格雷森威勒,退役陸軍下士,先生。」

  格雷森以軍人的語氣作答,那句先生就這樣溜出口。

  馬歇爾怔了下,許久以前他問過格雷森同樣的問題,格雷森答得很輕鬆隨意,也不曾提過當兵的事,馬歇爾根本不知道他的軍階或軍種。

  「喬丹曾在諾福克服役。格雷森,你們闖進教會是為了找米羅那孩子吧?」漢馬克聲音低沉地道:「我很抱歉我得這麼說,但你確定米羅是你的兒子?梅根似乎讓我兒子誤以為米羅是他的兒子,才會把她們當成受益人,連我也一度這麼認為,但米羅不是位漢馬克。」

  「他的生父另有其人。」

  格雷森如同嘆息的語氣有許多種解釋,漢馬克也不再多說什麼。

  麥法蘭開口說:「格雷森,我們問過凱莉也讓他看過你的照片,她確認你不是殺害梅根的兇手。」

  格雷森聽懂了麥法蘭口中的照片的意思——他被逮補之時,警局在他入獄前取了他的指紋和照片。
  想起那晚的憤怒與屈辱,他咬著唇沉默著,雙拳握得緊了些。

  麥法蘭多少有些抱歉,他順著格雷森的思緒,轉向漢馬克問:「關於小漢馬克先生的事我很遺憾。你和梅根談過這件事,她是否曾告訴你孩子的父親是誰?」

  漢馬克看看格雷森,又責備似地看向麥法蘭,似乎覺得他不該在格雷森面前問這件事:「梅根當然不會告訴我,但她和凱莉聊天時說溜嘴,我也只是從凱莉那裡聽來的,我們都不認識他。」

  麥法蘭的搭檔一聽就拿出筆記本了。

  「梅根說,是位叫諾蘭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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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8 21:5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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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8〉

  〈18〉

  世界上有兩種人:開過槍,或是沒開過,親手扳下扳機的人才真正感受過槍彈的威力,格雷森是前者。

  撞針擊發瞬間,其它的聲音都消失了,煙硝惡臭佔據感官,之後才意識到物體碎裂。
  
  格雷森在震驚之下失措地跳了起來,心如擂鼓陣陣撞擊著他的耳朵。

  每個人都被他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馬歇爾也站起來。

  「你們認識這位諾蘭?」麥法蘭猜測著各種可能性。

  「格雷森。」馬歇爾喊了聲。

  格雷森呼吸急促,像是恐懼極了,明明看著馬歇爾,卻又像什麼都沒看見。

  「格雷森,她一定是在玩弄我們。」馬歇爾對著驚疑不定的格雷森說。

  麥法蘭的搭檔小心地移了一步,防著兩人突然的動作。

  漢馬克本來抱著敵意隨時要翻桌,見狀小心地勸道:「孩子、孩子們,你們得坐下來。」

  不是的,不可能是同一位諾蘭。
  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位諾蘭,格雷森自己都曾說過,他以為是同名。
  馬歇爾想著。

  況且諾蘭已經過世多少年了,梅根的孩子才幾歲?

  馬歇爾低聲道:「格雷森,你認識諾蘭,對嗎?」

  他們認識諾蘭。不只認識,他們記得他。終於,有人記得他的諾蘭。
  這個想法像是黑暗盡頭的一線曙光,馬歇爾不禁有些激動:他一直獨自思念這個人,現在終於有人能夠和他分享這份思念。
  他可以慢慢問清楚格雷森到底怎麼認識諾蘭,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事。

  麥法蘭看出格雷森仍無法言語但馬歇爾已反應過來,再次問:「這位諾蘭是誰?你們怎麼認識的?」

  漢馬克搖頭表示不知,馬歇爾則道:「梅根一定是在耍我們,我認為你不能相信她的話。」

  格雷森猛然轉過頭,粗暴地打斷他:「她有什麼理由對凱莉說謊?也許真的就是!」

  格雷森丟下這句話就邁步走開,馬歇爾想攔下他卻被他一把掙脫,格雷森向漢馬克等人匆匆地點了下頭:「失陪。」

  格雷森碰地摔上門。

  麥法蘭向搭檔使了個眼色,後者連忙跟在格雷森身後出去。

  「你們到底搞什麼鬼?」漢馬克鬆口氣碰地坐下來,莫名奇妙地罵道。

  「麥法蘭,我們認識的諾蘭早就死了,不可能殺害梅根。」馬歇爾說。

  「就算如此,還是得請你說明細節。」

  「會的。」馬歇爾答應後就轉向漢馬克,說:「那天我在教會遇見你時,喬代爾太太在騷擾你吧?當年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梅根用這件事威脅你才得到獎學金。」

  漢馬克再次發出喉音,不自在地扒梳著自己的頭髮,彷彿馬歇爾提起了件讓他反感的事,「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什麼好提的。」

  「發生在你兒子身上的事,一件件發生在別人身上,這中間只有梅根是共通點,如果我知道梅根當年做了什麼,也許格雷森不必……」

  「別再說了。」漢馬克逃避他的視線,打斷他。

  「我不相信喬代爾的話,她們說的我一句都不信。」馬歇爾一字一字地道,「只有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漢馬克。」

  「沒有人會相信的!就算是事實有什麼用!」

  「漢馬克,你第一次見到我時就討厭我,你也表現出來了,我要求的只是這樣程度的坦白,告訴我你知道的事。」馬歇爾道。

  漢馬克抬頭瞪著他:「還能是什麼!那婊子養的女人和我兒子上床!她才高中一年級……喬丹發誓是她讓他嗑藥,他根本不知道他嗑了什麼,就那一次而已,她居然懷孕了。」漢馬克說著聲量提高了,「他媽的、這種事,這種事有誰相信?」

  馬歇爾聽懂了:「梅根高一時才十五、六歲,就算喬丹也未成年仍構成準強姦罪。她要獎學金,為了喬丹,你只好給她。」

  「不是梅根、是她的妹妹。」漢馬克粗魯地道。

  馬歇爾一怔,他是不是聽杭特說過學校有個女學生懷孕的事?梅根的妹妹說什麼?她說他們抓到她與男友在一起。

  原來如此,梅根用妹妹的祕密威脅漢馬克,梅根的妹妹知道這件事嗎?

  麥法蘭連忙問:「所以他們生了孩子?」

  「她沒生下那個孩子,她做了人工流產。」漢馬克的神情像是靈魂中有什麼被抽走了,「我向上帝禱告,禱告了又禱告:孩子上帝所賜的禮物,但這兩位高中生也還是孩子,他們的人生怎麼辦?他們要怎麼能養育另一個小孩?」

  「別的牧師家庭都那樣美滿,而我家卻……我無比羞愧,我太可恥了,喬丹也同樣痛苦,後來我對喬代爾太太說,我們是他們的父母該一起想辦法,但不久我就得知她讓那小女孩做了人工流產。」漢馬克攤開雙手,他的兩手間什麼也沒有。

  漢馬克悲痛的神情如同門徒看著耶穌死去,無比絕望:至此,魔鬼還是贏了。
  「我告訴自己我無法阻止她,我告訴喬丹把這件事忘了吧。沒想到,梅根竟用這件事勒索我。」

  麥法蘭喃喃地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馬歇爾則沉默不語。
  他知道言語有多麼空泛,這件事從頭到尾違背了漢馬克的信仰,而且還是發生在至親身上。

  漢馬克掩著臉,呼吸粗重地沉默了幾分鐘,終於收斂了情緒,繼續道:「勒索這種事一旦開始就沒完沒了,就算追訴時效過了又如何?她唸了大學、不再回到新西原區時,我以為我們終於擺脫她了。當我走進那棟房子發現梅根死了,我完全無法同情她,我想著:何必讓凱莉置身險境?凱莉的孩子不該沒有媽媽,所以我……」

  馬歇爾打斷了他的話,免得漢馬克再說下去會背上妨礙警方辦案的罪名:「麥法蘭警探可以告訴你,男人當然也有可能被強迫。」

  「只要證明事發時他身不由己,結果就不同了。」麥法蘭同意。

  「太遲了。喬丹已經死了,沒有不同了。」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漢馬克。」

  「我不曉得還有什麼可以說的。」

  「梅根死亡的那天晚上,募款餐會後你去了哪裡?」

  漢馬克看來筋疲力竭,他道:「我回教會去了。我在辦公室待到很晚,有位教友急需和我談談,我們聊了很久,他可以作證我一直待在教會裡。」

  麥法蘭道:「我們查證過這件事。那位教友的確和牧師談了很久。」

  「你在募款餐會見到梅根時,她看起來如何?有沒有任何事讓你感到不對?」馬歇爾繼續問。

  漢馬克看向麥法蘭,顯然也曾對麥法蘭說過:「她像隻花蝴蝶一樣在會場和每個人說說笑笑,她一向如此,沒什麼好吃驚的。她和兩三位女人一起來的,我不認識她們,其中一位是她妹妹,你怎麼不去問她?」

  麥法蘭道:「她後來她送梅根回家,但她放梅根下車就離開了,梅根後來還與喬代爾太太通了電話,我們查證了手機的通聯記錄,梅根和她母親聊了十、二十分鐘。」

  有人敲了毃門,麥法蘭的搭檔回來了,他沒能攔住格雷森。

  「格雷森不肯再多留,他說要放空腦袋呼吸新鮮空氣,我要派輛警車送他回家,他拒絕了。」

  麥法蘭皺了皺眉:「馬歇爾,你的男朋友不會想不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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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ora 發表於 2023-8-9 22:5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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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愛與生與死〈19〉本章完

  〈19〉

  麥法蘭與其說擔心格雷森,還不如說他擔心案件關係人離開警局後尋短這件事,在敏感的選舉時期,麥法蘭最不希望的就是引起執法過當的風波。

  麥法蘭說出這句話時,馬歇爾看了眼時鐘,那時是凌晨十二點,已是隔天了。

  事後,馬歇爾對這一刻印象非常深,像是透過無關之人預言著即將來到的命運之日。

  事件的發生像是掌中溜過的細砂,他無法捕捉、無法決定推疊的形狀,更無法決定沙礫形成的尖塔何時崩塌。

  那天早上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 ***

  前夜的波折後,馬歇爾一早就醒了,他發了訊息告知祕書他會晚幾小時進辦公室,然後就前往市中心納許的住處。

  納許收到馬歇爾的通知後,昨晚已連夜離開果核山來到市中心的公寓,守侯在果核山旅館外的好事之徒仍在那裡,目前還沒有人發現納許已離開果核山。

  馬歇爾抵達之前納許才發了一頓脾氣,但立刻又為自己給傭人造成麻煩而沮喪,歇爾陪他坐了許久,直到納許稍微平靜下來,他們又聊了一會兒,馬歇爾才告辭。

  告別前,納許道:「湯馬斯的女兒的訂婚派對也因為疫情也延期了。不過現在他們多了個在宴會前快篩的選項——如果他們打算這麼做的話,也許秋天結束之前,我們又會見面了。」

  「你就在城裡,我們本來就隨時可以見面。」馬歇爾道。

  「也算是一點慰藉,是嗎?」納許牽動嘴角微笑。


  馬歇爾記得納許對杭特的評價有所保留,也不看好杭特與瑞特小姐交往,納許不提,至今馬歇爾也不清楚原因。

  杭特對對訂婚派對這件事本來也頗為煩惱,也許很慶幸疫情讓他暫時不必面對棘手問題。

  馬歇爾停了車後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到湯馬斯瑞特的辦公室——不是競選辦公室,湯馬斯僱了些人長年來打理自己的資產,短暫寒暄後,他問起了聘僱的流程。

  「一兩封推藨函。當然也會經過背景調查,有沒有犯罪記錄之類的,我們可不希望不小心聘請通輯犯當員工。」對方回答。

  馬歇爾稍微放心些,他放下手機,就如平時一樣穿過大廳,他的手機卻叮了聲,他停下腳步。

  格雷森傳來訊息:我在你的辦公室樓下的咖啡店。

  馬歇爾四處張望,就見格雷森隔著玻璃向他揮了揮手,他連忙走進店裡。

  格雷森坐在高腳椅上,眼下的青圈與眼中的血絲令他看來很憔悴,昨日的衝擊仍如影隨形影響著他。
  四目相接,格雷森立刻退縮地垂下那雙湛藍的眼睛。

  馬歇爾忍住擁住他的衝動,問:「你沒去上班?」

  「我今天實在沒辦法上班。」

  「我了解。」馬歇爾已經讓祕書替他擋開了今早的其它行程,他雖然不是非得立刻上樓卻沒有請假的打算,於是他道:「跟我來。」

  馬歇爾工作的地點是議員的選區辦公室,位於市中心的辦公室與一般法律事務所無異,選舉近了更租下了一樓的空間做為競選總部,此時雖因疫情分流上班,透過玻璃仍可看見那間辦公室四處裝飾著國旗傳單等等。

  上樓後馬歇爾向祕書點頭示意:「早安,潔西卡。」

  他的祕書是位有雙褐眼的女性,直髮束在腦後看來很俐落,她看向基斯的房間:「基斯一早就到處找你,他的心情不太好。」

  「這麼快。」馬歇爾微微皺眉,「幫我個忙,盡可能擋下他。」

  馬歇爾帶著格雷森走進辦公室,關上門,他的房間很亮,潔西卡替他買的熱帶植物照顧得好,去年才換過的灰色辦公地毯上是冷色系,比起吵鬧的咖啡店,他希望安靜而明亮的空間能讓格雷森理智點。

  「你昨晚離開得很匆促,你被梅根的話嚇到了。」馬歇爾道,「你不該把她的話當真,她如果勒索著某個人,她不會輕易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她當然用了個不可能出現的人的名字。」

  「你是這樣想的?」

  「你認識諾蘭,對吧?所以在棒球練習場那天你才會那麼生氣。」

  格雷森像是聽到什麼離譜的話用力搖了搖頭。

  馬歇爾耐心地等著他開口。

  「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麼認定諾蘭、不,你怎麼得知他的死訊的?」

  「當然是我父母親告訴我的,正確說來,他們不打算告訴我,是我發現她要去月桂峰參加葬禮才知道的。」

  「原來如此,當然是他們。」
  格雷森想起馬歇爾說過自己因諾蘭的死而出櫃,臉色更是有些發白。
  「你父親已經過世了,你母親還好嗎?你告訴過我你父親對你很不諒解,你的母親呢?」

  「她和我外祖母住在一起,她們都有年紀了,算是高危險群,疫情前我去探望過她們,她們都很健康。」

  格雷森不經意地皺起了眉頭:馬歇爾避重就輕沒回答他後半部的問題。

  「你們平時沒聯絡了?我很抱歉你們之間變得如此疏離。」

  「你這麼想嗎?同志與原生家庭決裂很常見,一般人通常都認為我們彼此怨恨才對。」

  「但我知道你有多愛他們。」

  馬歇爾一聲不吭。
  對話正往馬歇爾最不希望的方向進行,無論何時,談起原生家庭總是非常困難,但既然談起了親子這個話題,馬歇爾開口:「昨天,聽到米羅一再喊你而你不回答他,我的心情其實很複雜。梅根仍舊用你的姓氏,她的孩子叫你爹地,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說過了,她這麼做是因為方便。她以我的名義欺騙房客、向房客收取租金和費用,以前不是沒發生過。」

  「米羅呢?姑且不論他的身世,他總是無辜的。」

  「我昨晚也在想我過去六年是怎麼待他的。」格雷森捂著隱隱作痛的額頭。

  「麥法蘭已經通知了兒童保護局了,他們很可能把孩子交給梅根的親人,但他們未必適任,如果你有任何想法現在還不算太遲,你還是有很多可以做的……」

  「馬歇爾,我從來沒有當父親的打算。」

  馬歇爾訝異地望著他,格雷森的語氣毫無商量的餘地——

  馬歇爾不覺得母性或父性是內建模式,有些人就是對生養子女避之唯恐不及,但格雷森畢竟看著那孩子長大,那孩子一心渴望格雷森的溫情,格雷森此時的冷漠表現與漢馬克為沒出生的孫子傷心的模樣,又是如此強烈的對比。

  「應該不需要我提醒你:這孩子已經出生了。」都六歲了。

  「你很想要小孩?」格雷森的神情多了一抹困惑。

  「你不能和我比,我是同性戀,從一開始這種事就不在考量範圍之內,在沒有外力相助的情況下,我根本不會有小孩。」

  「那就別對我說教。我和女人做愛,風險就擺在那裡,我在帶她上床前我就想過、說過:我不要小孩,我從沒有想要小孩!」格雷森有些激動地道。

  他們根本一點交集都沒有。
  馬歇爾瞪著格雷森,他還想說什麼,基斯的身影已出現在走廊外。

  馬歇爾憑著自己對基斯的認識,光看這人走路的樣子就知道基斯此刻火冒三丈。

  馬歇爾開了門,向基斯點了點頭。

  基斯看見格雷森時神情緩和了些,道:「格雷森,幸會。」

  「彼此彼此。」格雷森回答。

  雖然在網路上與基斯說過話,這還是格雷森第一次見到基斯本人。

  基斯灰髮叢生且有些中年發福的跡象,他穿著深藍色西裝,領帶是個巴爾薩斯結,他明明比馬歇爾矮許多,這個醒目的領結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突兀,他能駕馭這樣的風格,他非常有自信。

  「我打斷了你們的談話吧?我需要和馬歇爾談個十分鐘,馬歇爾,到我的辦公室來?」

  「不、請留下。我們已經談完了,我該走了。」格雷森道。

  基斯向格雷森微笑:「讓我請你們吃午餐,潔西卡先帶你過去,我和馬歇爾隨後就來。」

  格雷森原本要推辭,但潔西卡已應聲而來,基斯要她帶格雷森去樓下的餐廳,馬歇爾也沒阻止他,於是他隨著潔西卡走出辦公室。

  基斯以的聲音沉了下來:「你自己知道你闖進天職教會這件事有多莽撞,你想過你自己的政治前途嗎?」

  門扇在格雷森與潔西卡的背後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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