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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靈能偵察III】暗境重生(93. 番外:約翰(全文完))[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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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1 22: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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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心魔陣


  時間回到稍早。

  諾蘭感覺自己就像吞了一斤炸藥,隨時都能引爆。

  在被暗道的石板陣傳出來後,他與其他兩人就分散了,幸好他早已熟記神殿資料,很快就從牆上的圖騰辨認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心魔幻陣,但偏偏史戴西的天兵福星運當頭,居然碰上了克里斯,還誤觸機關啟動迷宮陷阱,害他一個猝不及防,差點被石牆砸死。

  蔚仙在通訊器裡好聲好氣地安慰:「別氣別氣,你聽,至少史戴西成功地犧牲小我亂了敵方的陣腳,也算是功勞一件啦,呵呵呵。」

  諾蘭氣極反笑,「困死自己人也是嗎?」

  「其實,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是一種兵法嗚嗚嗚。」蔚仙也忍不住哭了。雖然他早就設想過天兵福星的各種變數,但世上就是沒有最慘的,只有更慘的。

  一次誤觸機關就算了,但史戴西為了躲避克里斯的攻擊,竟又一連誤觸好幾道機關,搞得迷宮的陣型一變再變,害得諾蘭被接踵而來的箭雨弄得狼狽至極,甚至受了傷。

  好在阿肯不跟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卻似乎被傳進一個密室裡,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只能在通訊器裡該該叫:「隊長,老大,我找不到門,現在要怎麼辦?」

  「啊啊啊——」史戴西的哀嚎夾雜某人的咆哮不斷傳來,竟然還沒被揍死。

  「冷靜,都冷靜下來,啊史戴西別再叫了!」蔚仙的聲音聽起來比誰都崩潰。

  「……」

  耳邊裡全是亂轟轟的噪音,諾蘭被吵得心肝脾肺都在痛,果然豬隊友最討厭!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緩過了勁,諾蘭讓阿肯用手機拍下周遭的樣子傳過來。他大致認出對方的所在地後,便說:「阿肯等舒嬿過去。蔚仙,你現在該做什麼就去做,不用管這裡。」

  蔚仙聽了頗感欣慰,有這麼為上司分憂的貼心員工真好。

  然而,人家還有下一句:「反正你也沒什麼用。」

  蔚仙:「……」

  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本仙君的你知道嗎?

  「史戴西。」諾蘭頓了一下,語氣變得異常溫柔,「R.I.P。」

  史戴西:「……」

  求大佬再愛一次!

  商議好接下來的事,諾蘭也辨認清自己所處的迷陣,就放出舒嬿,看著她穿過石牆,才小心避開所有圖騰,往最近的牆角靠去。被毒箭刺中的肩膀泛著陣陣疼意,所幸衣服穿得夠厚,傷口不深,這毒也不致命,只是會加重迷宮醺香迷惑心神的效力。

  一口氣拔出毒箭,拉開衣領,就見左肩一個小指粗的洞正冒著暗色的血,他用匕首在傷口上切開一個十字,用力擠出摻了毒的血,直到血色恢復正常為止,才鬆開沾滿血的手,全程面無表情,動作也不拖泥帶水,唯有蒼白如紙的臉色顯示這過程有多痛。

  除去大半毒素後,纏繞腦海的鳴聲也總算消去了不少,諾蘭輕吁口氣,快速處理好傷口,才拉上衣服,就聽見細微的腳步聲緩緩靠近。

  他握緊匕首,屏息細數,待聲響一至轉角,就先發制人地欺上去,將匕首抵在來人的頸邊。兩人四目相對,皆在彼此眼中望見一閃而過的訝異。他是為對方莫大的變化,對方則是為意想不到的對象。

  雖然已經在迴轉輪中看見朶爾的轉變,卻依然不如面對面的真切感受,諾蘭打量眼前的絕麗面容,精緻的五官無一不錯,卻渾身帶刺,彷彿被調換了靈魂,不見原有的天真溫婉。他遲疑了片刻,考慮到對方毀滅性的能力,就主動退開幾步,「清醒著?」

  朶爾本就是循著血味而來,此刻看著諾蘭的目光便帶著幾分深邃。她輕輕抿了下唇,忍住天性的饞意,勾了下嘴角,「再清醒不過。」

  壓抑已久的人格一旦覺醒,便難再回去,此時的朶爾已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小羔羊——自出生以來就因畸形的身體被視為玩物,飽受欺凌的怨恨日積月累,並在一次次的逃避與遺忘中,滋養出內心深處的魔,而阿蘭卡佩雷的那場暴行,也只不過是一場導火線。

  「喔?」諾蘭快速瞥過幾處地方,不動聲色道:「那你還記得有誰在等你?」

  朶爾臉色微變,眼中恨意更深,「我何必記得一個背叛我的人?」

  三百多年前,她在家主的恩准下,得以擺脫奧費歐四處遊歷,而因緣際會地踏上阿蘭卡佩雷,與一個名叫亞肯的樵夫相知相戀,過上一段幸福的平凡生活。後來,火山即將爆發,她雖有感應,卻苦於亞肯家貧如洗,不足以支援他們遠渡重洋逃去歐洲,又恰巧奧費歐尋了過來,她便向對方求助。

  奧費歐一向高傲自大,不喜人類,卻對朶爾有一份莫名的偏執,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竟提出一個賭局——他能為他們設下庇護結界,也能資助人手與大船,只要到火山爆發那日,亞肯都不曾洩密背叛朶爾,他就幫她轉化亞肯,讓兩人永生相守,並放她自由。

  「他不可能守得住你的秘密。」奧費歐不屑地瞥了眼對賭局毫不知情的醜陋樵夫,「低賤的人類愚蠢又無知,不值得我們血族紆尊降貴。」

  「……」

  在奧費歐面前,朶爾是一如既往地順從,儘管心理百般不願,也不敢有半句反抗,但想著丈夫無微不至的珍愛與憐惜,她深信心性善良的亞肯絕不會背叛自己。

  然而,亞肯終究為了救所有人而洩密,她也因亞肯自以為是的博愛仁慈,遭到暴民慘無人道的虐待致死,直到浴火重生,她用兩千條魂魄與三百多年的沉睡封去記憶,而後,仍舊是奧費歐手中任人擺弄的玩物。

  交予的真心一再被傷害,付出的感情一再被辜負,憑什麼要她將那些傷害她的人放在心上?又憑什麼上天要讓惡人繼續存在?

  「亞肯是該死的蠢蛋沒錯。」諾蘭涼涼道:「但我說的不是他。」

  朶爾一愣。

  諾蘭捕捉到她的茫然,神情更冷,「你果然忘了菲迪。」

  朶爾這才意識過來,略微慌張地說:「菲迪不在你身上,你把他怎麼了?」

  「不怎麼?」諾蘭語帶漠然,「反正你都打算要滅世,他是死是活有差嗎?」

  「你……」朶爾被他說得一陣青白交加,眼眸燃起星火,「把他還給我!」

  諾蘭朝旁退開一步,不以為然地說:「還給你然後呢?讓他看看你變成什麼德行嗎?」

  「不用你管!」

  一道火光射來,卻無法阻止諾蘭接下來的話。

  「我本來以為你是受約翰的操控,才無法自己地助紂為虐,但現在看來,你不止沒被強迫,還挺心甘情願的,怎麼?你覺得自己有制裁世人的資格嗎?」

  諾蘭一個閃身避開焚身之火,拍了下牆邊的圖騰後,就在機關啟動聲中,奔向對面的牆再拍下另一個圖騰,邊毫不留情地說:「全世界都對不起你,所有人都該死,那菲迪呢?他為你捨棄輪迴,忠心守護三千多年,對不起你什麼了?若我沒提起,你會記得那條為你隻身闖入魔界差點魂飛魄散的蛇靈嗎?」

  「你閉嘴!」

  火光落在石牆上,竟被反彈回去,在朶爾的身上燃起一層焰火。心魔幻陣不容任何形式的破壞,一遭襲擊,必反噬其身,諾蘭就是藉此牽制朶爾的攻擊方式。果然,朶爾見遠攻不利,便收起火焰,張開獠牙朝他撲去。

  論速度,血族的敏捷一向是出類拔萃,但朶爾從未習過拳腳功夫,也沒有任何實戰經驗,只憑本能一味撲咬,反讓諾蘭以幾招匕首的反刺撩割截擋下來。

  被拍過的石牆一一向前推移,發出轟隆震動聲,其他石牆隨之移位,交手的兩人也在越漸狹窄的空間裡變換位子。從諾蘭遊刃有餘的格檔中,不難看出他是刻意刺激並引導朶爾移動,直到他們退到一面不曾移動的牆前,他才往後貼上牆面的圖騰,提腳踹開朶爾。

  又一聲機關啟動,石牆倒退,新的石牆從天而降,落在朶爾原先站著的地方。

  「砰!」

  重物落地後,所有石牆靜止,新的陣型完成,被一面牆分隔的兩人,各是不同處境。朶爾被關進一個四面八方皆是牆的狹小空間裡,諾蘭的身後卻有一條筆直的路。

  這迷宮是由九九八十一個九宮格組成,每一個九宮格又自成一個小陣,其中機關各由九道圖騰組成,有些牽一髮動全身,有些只限局部小陣,諾蘭方才便是以最小的變動開出另一條路,同樣的,看似陷入死局的朶爾也能利用圖騰脫困,只要熟悉迷陣規則的話。

  突如其來的困境,讓朶爾冷靜了下來。她對神殿迷宮一無所知,只能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試圖聯繫約翰。意識才送出去,她就聽諾蘭清冷的嗓音從牆後傳來。

  「菲迪希望我能護住你。」

  「……」

  朶爾默然,良久都沒聽到對方離去,才神情麻木地說:「他說你經歷過同樣的事。」

  這下換諾蘭被噎住了。

  那多嘴的蠢蛇!

  靈魂共鳴並非單向操作,當他藉著菲迪的情感記憶瞭解朶爾的過去時,菲迪也能藉著共鳴體會他的感受,也估計是那時的精力耗損太過,他又一直被欲魔干擾,才會一時不查,洩漏了些許記憶,難怪蠢蛇會在第二天哭唧唧地說:「原來你也很可憐,好吧,我答應你。」

  諾蘭沒好氣地回答:「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朶爾憤聲說:「這世界如此噁心,你怎麼能原諒他們?」

  「原諒?」諾蘭被氣笑了,「我看起來像聖母嗎?」

  朶爾激動地怒吼:「那你為何要保護這些人?」

  「你要搞清楚,我做的一切都與我對這個世界的喜惡無關,我沒這麼偉大。」諾蘭不耐煩地冷聲說:「我只是沒空去計較那些無聊的事。」

  「無聊的事?」朶爾不敢相信地拉高音量。她終其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傷害,對諾蘭這理應感同身受的人來說,竟然只是無聊的事?憑什麼?

  「都是皮肉上的事罷了。」諾蘭的神情平淡,語調平淡,疏離中卻透著一份不肯服輸的倔強。雖然孤單,但這份倔強卻也支撐著他走到現在,因為相較於心中真正在乎的事物,那些在他弱小時受到的強迫欺辱,的確只是皮肉上的無聊事,而他從不將尊嚴擺在皮肉之上。

  並非暴徒不該接受制裁,但將解脫寄望於毀滅,亦是自己過於軟弱的證明。

  不可否認,諾蘭在朶爾身上看到自己過去的影子——膽怯弱小,只敢躲在縫隙裡倚賴他人,暗自憎恨世人的無情。在他黑暗的童年裡,全是靠孤魂野鬼的幫助存活,也曾為了生存不得不屈服人類的暴力與私慾,直到他被拉文德家收養,在養父身上感受到最明亮的溫暖,又被泰特斯當頭棒喝、被禁止哭泣、被逼著變強,才得以蛻變。

  他對這世界的厭惡並不亞於朶爾,卻不願同流合汙,只因他不願離自己所仰慕的人太遠,更不願徹底失去生命中曾經停駐的光芒,即便艱難,也固執地朝唯一目標爬行。

  如自虐般死咬著過往不放,是他心底的魔,也是他掙出淤泥的助力。

  諾蘭整了整因打鬥凌亂的大衣,「我沒必要聽你談心,你憤世嫉俗也好,顧影自憐也罷,我只是基於對菲迪的承諾,在你遇險時拉你一把,但你若是懦弱得連將你放在心尖上的人都不願在乎,那你跟那些噁心的暴徒也沒什麼兩樣。」

  「……」

  「我晚些會幫你打開通道,之後的路,你好自為之。」沒收到回應,諾蘭也懶得再多費唇舌,只丟下一句交代,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朶爾佇立在一片黑暗中,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空氣裡,無所不入的醺香越漸濃郁,伴隨著諾蘭的那番話,穿梭在輪番閃過腦海的回憶中。

  ——曾以為擁有的喜樂、從未能改變的悲痛,都結成色彩不一的密麻絲線,明亮的、灰暗的,條條交織,將她他捆束在滾燙的鐵板上,以所有曾加諸在身上的強迫為料,反覆煎熬她的靈魂。

  良久,她終於等來一聲機關啟動,四周的石牆滑移,開出一條幽暗的通道,才勉強拉回游離在噩夢中的神智。她盯著看不到盡頭的路,邁出徬徨的腳步。

  前方,一道人影自黑暗隱現,呼喚著久違的親密稱呼:「米埃莫。」

  朶爾睜大雙眼,所有色彩都在簇擁的淡霧中褪去,只剩下那殘酷的夜晚。


  *  *  *  *


  放出朶爾後,諾蘭趁著石牆落下前,一個矮身衝進去,將射來的毒箭擋在牆後,新的小陣遂出現在眼前。他左右打量圖騰的分佈位置,快速在腦海計算著。

  每個圖騰所在的位置各代表不同的訊息,同時也是一種辨認指標,需要相當高度集中的思考力,才能從繁瑣的變化中尋找出規律,解開謎題。

  他踩著沉穩的步伐,繞過地上幾個圖騰,聽著通訊器裡史戴西與克里斯的交談,得知約翰帶來的人類沒逃過陷阱死了,作為頂替的史戴西暫時性命無虞,便也不急著要去救人,先想辦法離開心魔幻陣再說。

  眼前的路瀰漫著白霧,霧中人影綽綽,皆有不同面貌,無一不是曾出現在他生命的人,蠱惑心神的醺香飄入鼻腔,令殘留在體內的毒素活躍起來。

  人影漸漸從半透明變得生動鮮明,話語也越漸清晰。

  「撒旦!惡魔之子!我們家沒你這種怪物!」

  一個女人的尖銳罵聲在迷陣中迴響,諾蘭卻面不改色地穿過對方,沒有一絲停滯,彷彿那女人只是一個陌生人,而非懷胎九月生下他又將他推入深淵的生母。

  「噓,這是我們的秘密……你真漂亮……」

  來自童年的陰影幻化成那每晚爬上他床的親舅舅,黏膩的嗓音一如記憶中誘惑孤寂心靈的甜言蜜語。諾蘭稍微頓了下,就錯開對方伸來的手,順利避過即將踩到的圖騰,拋下誘騙自己年幼無知的衣冠禽獸,繼續前行。

  正如他所說的,許多過於久遠的疤痕不曾消失,卻無法阻止他前進。也正如蔚仙所言,藏在精魄裡的特殊機緣,正於他在身邊散發若有似無的淺淡銀光,助他輕易辨認幻影的真偽。

  幻象不斷隱現,腳步也不曾停滯,直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男人如雕像冰冷的俊美臉龐不帶一絲情感,卻伸出手撫上諾蘭的頭,乾淨修長的手指穿過髮絲輕柔摩梭頭皮,留下一絲絲酥麻,舒服得教人差點閉上雙眼。

  他還記得,十五歲那年,他被一個怨魂襲擊摔斷右手,諸事不便,多靠養父幫著完成,有次吹頭髮時,養父正巧有工作上的來電,便改由泰特斯接手。那人雖面無表情,指尖卻十分溫柔,儘管這份溫柔只是為了滿足養父的要求。

  ——而那正是他初次察覺的心動。

  當時,他十分慌張,只想拼命掩藏那份情愫,終日害怕會被人發現,後來又漸漸明白,當他將心束之高閣,牽繫在遙不可及的目標時,便再也不怕受傷了。

  ——只要護住了心,即便遍體鱗傷,也再不會有人打擊到他。

  似是察覺到他的心思,幻化成泰特斯的心魔微揚嘴角,將眼裡的清冷化為一灘柔水,像在注視世上最珍貴的寶貝,這曾是他夢寐以求的目光,也是唯有養父才能獨享的柔情。

  諾蘭怔然望著對方,半晌,也揚起一抹微笑,想起那刻意整成泰特斯面貌卻一再破壞形象的欲魔,也想起了那擁有相似模樣卻執著追逐自己的雷德,最後笑容漸漸被一絲悵然淹沒,也許是終於對青春期的那段暗戀釋懷,也或許是對自己終仍失守的心感到無奈。

  他伸掌拍上圖騰,令直射而來的毒箭打碎幻象,便矮身避開箭雨,在轟隆移動的石牆間奔竄,依計算好的順序拍下其他八道圖騰,成功開出一條離開的通道。

  石牆在身後落下,與此同時,一道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傳來。

  諾蘭捕捉到那異樣的聲音,抬眼打量音源處,就嗅到一股魔氣在幽暗的新迷陣裡縈繞不散。這氣味他有印象,就在欲魔的郵輪上接觸過,遂冷聲道:「約翰・道爾,出來。」

  幻陣裡禁止使用空間類能力,約翰絕無躲進空間夾層的可能。於是,一人半舉起雙手踏出陰影,露出一貫溫和儒雅的笑容,「早安,拉文德先生。」

  諾蘭無視那像在跟鄰居寒暄的招呼,打量對方額間的無珠之眼。

  約翰察覺到他審視的眼神,貼心地說:「放心,我們大人正忙著,何況晚些還有需要你和你朋友的時候,希望你們屆時務必配合。」

  明白對方說的是解開封印之事,估計是擔心史戴西作死弄掛了自己,想拿他當後備人選,諾蘭握住匕首,冷笑道:「這麼有把握能讓我像朶爾那樣對你言聽計從?」

  「喔不。」約翰搖搖頭,萬分謙虛,「心魔幻陣這麼厲害,你都能如此理智,可見心性堅韌,就算是我,也得耗費心力才能征服你,所以今天恐怕是來不及。」

  「……」

  看似褒獎,實則自誇,這臉皮夠厚!

  「不過,你對朶爾的那番話真是一針見血,讓我受益良多。」約翰笑道。

  諾蘭漠然不予回應,面對約翰這類狡詭之人,越是多話就越容易跳入陷阱,最好的方法就是速戰速決,但對方有暗隱主的分靈守護,不宜硬拼,儘管他非常想親手殺了這毀了雷德一生的惡魔。他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狀似不經意地掃過約翰腿邊的圖騰。

  算計的人不只諾蘭,約翰也同樣表面淡定,內心快速跑著複雜的公式。

  雖然有安慈作靠山,但約翰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不是人類,更不是天目族,所有能出的力都貢獻完了,解開神殿封印的鑰匙也已就緒,接下來的計畫中,他並非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如有必要,安慈是不會在乎一小部分的犧牲,所以在這關鍵性的一天,他不宜讓自己成為分散安慈心神的負擔。

  而面對諾蘭這樣武智俱全的敵人,他唯一的優勢就是比對方還早進入這個小迷陣,率先得知七個圖騰線索,加上諾蘭身後的圖騰,一共八個,按概率計算,他能掌握的迷陣變動比才剛進來的諾蘭多出好幾倍。

  除此之外,他所謂的受益良多,可不是恭維話。

  「有件事,你或許會想知道。」約翰放下雙手,藏在袖裡的微型槍悄然落進掌心,「喔不,應該說,你有必要知道,否則對『他』太不公平了。」

  兩人對話用的是英文,這裡的他,顯然不是先前提及的朶爾。

  諾蘭不著痕跡地變換位子,面上雖平靜,心底卻沒由來地跳了一下,他有預感,接下來的話絕不能聽。於是他二話不說,一個側身,就將匕首扔向眼中唯一可見的圖騰。

  與此同時,約翰舉槍扣下扳機,簡潔有力地說:「他自願為你成鬼。」

  正要竄至另一側牆角的諾蘭動作一頓,那個「他」是指雷德?

  「碰!」

  子彈擦過髮梢,打中諾蘭身後的圖騰,與匕首擊中約翰腿邊圖騰的時間差不到二分之一秒,但那短短的停頓,便足以令他陷入難以預估的危險。

  四面八方的箭雨讓人無處閃躲,銳利的箭尖穿破高領毛衣,劃破諾蘭頸側的血管,鮮紅的血立即汩汩流出。他摀住脖子,抽出長劍揮開持續射來的箭,邊強忍著劇痛,在位移的石牆間尋找藏身處。

  血液流失得極快,諾蘭的意識一下就有幾分恍惚,只能勉強瞥見約翰被石牆撞得噴出一口血,看來他們兩人算盡機率下的賭都不算成功。

  轟隆隆的聲響未完,身體卻開始感到有些麻木。雖然他們偵察員的體質在契約效力下受到優化,但箭上淬的毒非一般凡物,對身體的修復力有不小影響。

  好不容易拼著一口氣找到一處死角,他強撐著幾乎要渙散的意識,掏出事先備好的靈丹服下,又倒出一團藥粉往傷口一拍,血流才總算緩下,迷陣的變動也終於停止了。

  諾蘭垂著頭靠在牆邊喘氣,等藥效發揮完全。

  幽暗的空間裡沒有丁點聲響,只有他吃力而緩慢的吐息聲,也不知約翰是已經死了,還是忍著內傷解開迷陣逃出去了。

  瀰漫的白霧越來越多,二次中毒與醺香交互作用,令迴盪腦海的聲音越發吵雜。忽然,一條白色的圍巾覆在脖子上,蓋住為療傷而撕開的領子,遮擋不斷灌入肌膚的冷風。

  諾蘭睜開眼,望著垂在胸前的圍巾,想起了十二年前的某個冬夜。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紐約處處結冰,他為了一個任務與魔物打了幾小時架,領口被撕開不小的裂縫都沒發現,直到他趕赴雷德的租屋處,對方立刻脫下帶有體溫的圍巾為他披上,他才驚覺胸口已被凍得麻木,難怪一路上都沒感覺到冷。

  約翰說,雷德是自願為他成鬼。

  早在重逢之時,他就曾懷疑過雷德如何能成惡鬼,明明現場有那麼多慘死的凶戾之人,卻唯獨最不具帶煞命格的雷德成了惡鬼,如今他總算明白,若無當事人甘願配合,約翰即便強行煉化,也無法輕易將一個平凡的靈魂轉化成惡鬼。

  ——惡魔之所以可怕,正是他們以「真相」為武器,在傷口上反覆切磨。

  所以,真正毀了雷德的人是誰?

  諾蘭握緊滿是鮮血的手,冰冷的指尖刮過粗糙的地板,卻感覺不到疼,直到他被一雙臂膀輕輕擁住,才面色蒼白地看向比任何一個幻象都還鮮明的人,顫聲輕喃:「雷。」

  心魔溫柔的注視黯淡了視線之外的色彩,躺在心口的轉經輪項鍊在微微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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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3 22: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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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會合


  迷宮的另一處,有人正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因身上帶著張瀚倪的魂魄,身邊又空降一個史戴西,福星高照下,任何試圖傷害他們的人都會自食惡果——對於不知兩天兵已繫上命運之線的人來說,確實可以這麼理解。

  所以克里斯在發覺自己即將面臨全軍覆沒的連鎖反應後,只得打消殺人滅口的心思,轉而鐵臂一伸,將還想逃竄的史戴西卡進牆角,來了個猙獰爆表的壁咚,「你……」

  「嗚啊啊啊不要啊!」史戴西嚇得摀住胸口,活像一朵慘遭蹂躪的嬌嫩花兒,氣不喘一口地噴淚尖叫,「老兄你就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上帝啊!」

  克里斯一口氣卡住,差點噎死自己,耳膜也被那鬼哭神嚎震得抽疼,恨不能一拳捏爆對方。

  安慈也受夠了,直接竄出一絲黑霧,往史戴西的嘴巴一抽,「禁音。」

  「……」

  世界終於安靜了。

  克里斯捏了捏兩側太陽穴,等腦中的嗡鳴聲散退,才揪起一臉呆滯的史戴西,繼續先前的問題,「你怎麼進來的?還有誰?他們在哪?」

  這話問得相當急切,像是等不及想找出對方失散的夥伴,看看那裡面是否有他想的那個人,彷彿一旦得到肯定的答覆,所有事都不再重要。

  史戴西似乎因為忽然失去聲音,被嚇得一時沒轉過來,陷入失神狀態,好半天都沒有反應,直到克里斯搖著他又追問一次,才動了動臉皮,又指了指嘴巴,拼命搖頭。

  克里斯無語,對安慈說:「把法術解開。」

  安慈沒有立刻動作,卻反問:「如果董司常也來了,你打算如何?」

  「關你屁事?」克里斯不耐煩吼道。

  「……」

  安慈的沉默明確地表達著一份不滿,克里斯煩躁地扒了下頭髮,才軟下語氣妥協道:「知道了,解開封印為主。這傢伙你想怎麼處理?」

  「約翰帶來的人類死了,就用他代替吧。」安慈遲疑了會,依舊解開史戴西身上的禁音術,「問他如何進來的。」

  其實安慈也預料到了,身為天帝之徒的蔚仙定然也有神殿地圖,必會派人來阻止他們解開封印,但史戴西的出現方式實在太過出奇,因為就他們手中的地圖來看,所有通道皆以心魔幻陣為終點,也唯有通過幻陣才能抵達祭壇,卻沒有一條是半途「空降」的,難道是神殿的布置有變?

  克里斯踢了踢正傻著的人,「可以說話了,回答。」

  史戴西回過神,不太理解克里斯「自言自語」的節奏,但見對方一臉凶神惡煞,只好吞下疑惑,結結巴巴地交代:「就、就游泳進來的,是隊長帶我和肯尼熊來的,他們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反正隊長怎麼做我就跟著做,不小心跳錯板子就分散了。」

  「什麼板子?」安慈問道。

  克里斯轉達完,就見史戴西苦逼兮兮地冒起兩團眼泡,「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反正一跳錯就完了,嗚嗚嗚,這地圖太複雜了,看都看不懂,背不起來啊。」

  「……」

  克里斯聽到最後,感同身受地沉默了。

  想他百年來東征西討,研究地圖的經驗豐富,卻徹底敗在神殿地圖上,感受一回路痴的痛苦,好不容易他在安慈的輔導與約翰的嘲諷下,硬是啃完心魔陣的基本規則,捉摸出一條最簡易的走法,誰知一個天降福星,把路線全打亂了。

  福星,福星,福你媽!也不知計畫還能不能進行下去。

  克里斯沒好氣地抹了把臉,低聲問:「有什麼不對?」

  史戴西不明所以,回他一聲:「嗄?」

  克里斯瞪去一眼,「不是跟你說話。」

  「可是……」史戴西本想再問,就收到蔚仙在通訊器裡的警示,立刻閉嘴。

  安慈沒發現通訊器的存在,只當史戴西是被克里斯的威嚇嚇住,逕自沉吟地說:「天帝也許對神殿動了手腳。」

  「你的意思是,有暗道?」克里斯問道。

  安慈輕哼一聲,打量滿臉驚恐的史戴西,只見對方的眼裡除了慫還是慫,料想這智商成負的草包也編不出什麼謊,再逼供下去也是浪費時間,便說:「先離開幻陣。」

  兩人商量了會,決定用繩子綁著史戴西上路,省得這傢伙又手賤亂碰機關。

  「依照約翰的測試,保護好福星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你就暫時護著他吧。」安慈如是說完,就引著他們來到一塊沒有任何圖騰的角落,再自己去察看解開迷陣的線索。

  原本這工作是由克里斯來做,但經過一番烏龍事故,整個幻陣已變成最複雜的陣型,心魔幻象威力大增,為免再生意外,安慈決定親自操作分靈來解謎——正如約翰的推測,此時的他暫時顧不及約翰那邊,何況他的本體還另有要事。

  如此操作下來,他們闖過一道道關卡,還算一路順遂。

  也估計是太過平順,史戴西感覺不到危險,一張嘴就又開始閒不下來。

  「我說真的,克里斯老兄,有什麼困難我們坐下來好好談,別動不動就要滅世,世界末日大家都死光光有什麼好玩的?聖經裡有句話,若我們生活在光明之中,像上帝在光明中一樣,就能夠彼此相交,上帝兒子耶穌的血能洗淨我們一切的罪……啊,說到這,老兄,不如你跟我們一起信主吧,信主得永生,耶和華說過……Blah blah……對了,聽說你也是天主教家庭,從小沐浴在主的光輝中長大,一定也能感受到……Blah blah……」

  「……」

  克里斯的拳頭握了又握,青筋爆了又爆,臉色黑得不能再黑。要不是不想永遠被困在迷陣裡出不去,他真的很想放飛自我,一拳碾斃史戴西這個話嘮。

  只能說,運氣真是個調皮的小東西——之前他們想要接近兩天兵,次次都機關算盡才免強成功一回,現在不需要了,人家反而不請自來,還甩都甩不掉,呵呵,趕羚羊!

  心魔陣彷彿是感受到他的怒氣,徐徐飄來一陣白霧,包圍正在等安慈歸來的兩人。

  「哈……哈啾!」史戴西沒由來地打了大噴嚏。他納悶地吸著發癢的鼻子,努力憋住在鼻腔滑行的黏液,「哈啾!喔……上帝保佑……哈、哈啾!」

  噴嚏打了又打,鼻涕吸了又吸,好不容易緩和下來,史戴西就輕喘著氣,感覺有什麼在緩緩地爬上皮膚,那是一種既熟悉又久違的感覺,自從加入偵察隊後就再沒經歷過,沒想到竟會在這時復發,他不禁臉色一變。

  而克里斯自望見白霧的那一刻,就神色凝重地盯著霧中身影。那身影十分瘦小,瀰漫的清幽淡香中,隱約有股陰寒如冰的幽冥氣息,教人心中一動。他沉下臉,極力控制要按捺不住的衝動,就聽史戴西爆起一聲哭嚎。

  「Holy shit!」

  克里斯猛然一驚,火大地轉頭看去,「你哭啥小……操!」

  只見原本站著史戴西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張兩頰腫如屁桃的豬臉,若非對方的五官依稀能看出熟悉的輪廓,他非得揮出一拳大喝:「何方妖孽?」

  「你搞什麼?」克里斯捏住豬臉左看右看,怎樣都想不到對方是如何變身的。

  史戴西嘟著發腫的香腸嘴,悶聲說:「過敏。」

  「……過敏?」克里斯木著臉,感覺自己的聽力不太對。

  「我從小就是過敏體質啊,天,這白霧是什麼做的?害我好久沒發作的過敏回來了。」史戴西哭著豬臉,渾身抽動,東抽一下,西抽一下,活像羊癲瘋。

  克里斯無語,「那你現在又在抽什麼?」

  「癢啊。」史戴西舉起被捆的雙手,勉強搔了搔臉頰和身體前面,卻搔不到背後,只好不斷扭動身體,可憐巴巴地望著克里斯,「老兄,求幫忙抓一下背。」

  克里斯眼神死。

  求不要這麼多事!

  「……」

  白霧越來越濃,霧中的人也越漸鮮明,正如安慈所擔心的,心魔幻象變強了。

  那人穿著色彩鮮明的卡通圖案T恤與七分褲,絲毫沒有閻王之子應有的嚴謹形象,一頭鬆軟的短髮下是一張清秀可愛的蒼白臉蛋,深幽的烏黑圓眼像有訴不盡的話語——這個董司常,沒有一處不是克里斯記憶中的模樣。

  「董司常」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在克里斯的腰側戳了戳,一如兩人過往相處時的習慣,但這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動作,也勾起了壓埋在心底的種種往事。

  克里斯還記得,董小七經常戳著他的腰,邊用羨慕嫉妒恨的口吻說:「八塊肌了不起?等我再過一、兩千年長大了,也要長出九塊肌,比你還多一塊。」

  當時的他翻了個白眼,「白癡喔?腹肌最多八塊。」

  董小七哼哼唧唧地回嘴:「你們凡人懂什麼?我們神仙愛長幾塊就有幾塊。」

  「……」

  相互鬥嘴吵鬧的回憶歷歷在目,不論兩人還只是朋友時的相知相惜,還是成為戀人後的誓死相隨,都在分離後的思念中越發深刻,所有情緒,不論喜怒哀樂,也好似被全數扔進一個沸騰的鍋裡,以魂牽夢縈為火,熬出一碗融合愛恨情仇的精華,令這一口嚐下去竟只有滿腔說不出口的複雜滋味。

  克里斯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因為對方走到這個地步。

  他瞪著面前的董司常,緊繃著渾身肌肉,額上的天目也流轉著暴躁的靈光,黑色魔紋隨眼中腥紅漸漸浮現,彷彿下一秒就要陷入狂爆狀態。

  然而,某人卻在這時發出一串呻吟。

  「喔——對,就是這裡……呼……好爽!」

  「……」

  狂爆技能的讀條中斷。

  克里斯握緊拳頭,咬牙問:「你夠了沒?」

  「再、再一下。」史戴西稍微蹲下身子,調整了下姿勢,再將背貼上克里斯的肩胛骨扭啊扭,「嘶……這裡也好癢……喔喔……就是這一塊……嗯啊……」

  沒辦法,雙手被捆抓不到背,就近取材蹭一蹭什麼的,真的怪不了他啊。

  克里斯氣極無力,卻也不得不承認,所謂意想不到的收穫,還真他媽的在這個時候體現了出來。

  董司常微微動了嘴唇,似乎在說什麼,「……一切……」

  「喔喔喔!爽啦!」史戴西的噪音干擾太嚴重。

  董司常:「你……」

  「啊……嗯喔……就是這裡!」

  董司常:「你會……」

  「喔,這裡,別動,嘶——癢癢癢……」

  董司常:「你會……」

  「Oh God!Oh yeah!」

  董司常:「……」

  心魔幻象覺得累,為何會有種被黃暴的fu呢?

  克里斯也鬱悶極了,這種被當成按摩棒的感覺實在hen不蘇湖。他索性指著「董司常」,企圖把史戴西也拖進心魔幻象中,「喂,看這裡。」

  「嗯?要看什麼?」史戴西不解地看向空空如也的前方,接著又轉過身,將後腰往克里斯的手肘頂,「麻煩彎一下手,我撓一撓腰。」

  「……」

  克里斯此刻的內心有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並有一種衝動想向安慈提議,不如他們換一個人類吧?至少諾蘭遇到心魔的反應絕對比史戴西正常幾百倍。

  終於,一陣熟悉的轟隆聲響起,他們身後的石牆在一個滑移後消失,露出通往下一個小迷陣的入口,安慈的分靈也飄了回來,卻猛不其然撞見兩個大漢貼在一塊磨蹭,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他,也不禁對這慘烈的一幕感到驚悚,「你們……」

  話未說完,就收到克里斯委屈的小眼神,妥妥就是一個飽受摧殘的良家壯男,可見心魔幻象再厲害也不可能硬把一個正常人的口味掰壞,安慈便仔細瞧了瞧史戴西的豬臉,詫異問:「這臉是你揍的?他又怎麼了?」

  「不。」克里斯一臉生無可戀,「他對心魔過敏。」

  安慈:「……」

  百密而一疏,他們怎麼就沒想到要準備一些抗組織胺藥呢?

  不對,對心魔過敏是怎麼回事?他活了上萬年都沒聽過有這種事!

  安慈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勁,立刻操作分靈朝史戴西探去,分靈所化的黑霧極細,就像一條靈巧的小黑蛇,當一端觸及史戴西紅腫的臉頰時,就散成幾條分支沒入肌膚下。

  史戴西被這個操作嚇到了,張開香腸嘴就要扯嗓唉叫。

  安慈立刻喝止:「閉嘴!」

  「哇靠!是誰?」史戴西被耳邊忽響的陌生嗓音嚇了一跳,但見克里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才反應過來是那條「黑蛇」在說話,不禁聯想到聖經裡那條邪惡的蛇,頓時就慫了吧唧,在心中默唸一段福音。

  安慈透過黑霧鑽入史戴西體內,試圖探視對方的靈魂,就感覺到一股光明的力量在阻撓自己前進,雖未造成任何傷害,但畢竟屬性相斥,仍有些微不適。他收斂起所有力量,將魔氣壓到最低,才總算窺見藏在光芒中的記號。

  「原來如此。」找到了原因,安慈就退出來,驚奇道:「他竟然有聖印。」

  克里斯皺眉,「那幹啥的?」

  「是耶和華的祝福。」安慈有些難以置信,「我查過他的轉世記錄,他每一世都在基佬家輪迴,而基佬家自古就是梵諦岡的驅魔世家,能一直在聖職家族轉世的靈魂大多有些特別之處,起初我以為是他的福星命格所致,卻沒想到他還自帶聖印。」

  克里斯有聽沒有懂,「所以?」

  「因為聖印的守護,心魔幻陣對他無法作用,進而轉為身體上的排斥反應,也難怪他們敢派他過來。」安慈操作黑霧甩了甩小尾巴,拋去一道麻痺術暫時封住史戴西的感官。

  果然,史戴西身上的癢感減緩不少,儘管臉上紅腫依舊。

  克里斯還是不理解,「他為何能有聖印?」

  安慈輕哼,「聖印通常只賜給聖人之魂。」

  「……」

  良久,克里斯終於飆出一個字:「操!」

  史戴西是聖人轉世?

  這個整天只想著泡妞的草包居然能當聖人?

  世界果然要毀!

  解開了史戴西的過敏之謎,黑霧便回到無珠之眼裡。

  克里斯拉過史戴西的繩子,在臨踏入下一個小迷陣的入口之際,忍不住回頭看向佇立在霧中的飄渺身影,卻見「董司常」的臉上多了張半截面具,頭髮變得又黑又長,鮮明的穿著被一身黑袍取代,乍看上去就像一縷陰暗的鬼魅。

  「蔚仙」劃過細疤的嘴唇微啟,傳來一句呢喃:「你會失敗,一切都將結束……」

  一層寒霜自腳底結起,貪婪地吞噬「蔚仙」的身體,一如曾在夢中反覆上演的片段,將他割出一道道裂痕,最後「啪呲」一聲,整個人化作一粒粒碎冰,隨落下的一滴淚與一句幽怨至深的嘆息,融於虛無。

  「我們都完了。」

  「……」

  克里斯瞪著白霧,臉上爬滿殺氣騰騰的魔紋,夾雜心痛與憤怒的藍眸已染上一圈像要滲出血的紅暈。他微微瞇了下眼,嗤笑一聲,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未到那一刻,誰也不會知道結局如何。


  *  *  *  *


  約翰總算找到朶爾了。

  過程不太美好,結果也不太樂觀。

  他望著側倒在血灘裡的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卻也不急著過去,反倒先掏出手帕擦去嘴角的血。先前與諾蘭的對峙太過冒險,雖打擊到對方,自己也受了不小內傷,讓他在接下來的迷陣中行動不夠靈敏,以致於身上掛了不少彩,但好在都只是皮肉傷。

  快速處理完新添的傷,約翰才慢悠悠走到朶爾身邊,只見一根毒箭穿進她的胸膛,直直沒入尾端從背後出來。他輕柔地扶起人,眸中靈光流轉,以意念呼喚迷失在夢魘中的靈魂,手上的動作卻與外表的溫柔截然相反。

  他熟練地掰斷箭尾,就毫不猶豫地將毒箭一口氣拔了出來。

  「啊!」朶爾吃痛地睜開眼,尖銳的獠牙一張,就要咬上約翰的咽喉。

  約翰早有預料,立刻一手捏住朶爾的下巴,低頭凝視她渙散的血紅眼眸,另一手移至她的頸後輕輕摩挲,像在安撫暴躁的戀人般溫柔耐心。

  漸漸地,朶爾平靜下來,意識也從心魔的混沌夢境抽離。她伸出舌尖輕舔乾燥的嘴唇,約翰意會地鬆開手,拉起袖口將手腕湊到她嘴邊,投餵重傷的飢餓血族。

  然而,這一回,新鮮的血液沒有太多功效,朶爾的胸口依然汩汩流出深紅色的血,宛如她內心破開的大洞無以痊癒。她無力地鬆開嘴,嚥下一口只剩止飢作用的魔血,無端想起諾蘭丟下的最後一句交代。

  ——「之後的路,你好自為之。」

  她茫然地心想,這路終於要到盡頭了嗎?

  約翰也發現了異狀,撿起毒箭檢查,恍然大悟,「摻了純銀粉。」

  純銀是唯一能真正傷害血族的武器,其所造成的傷口無法自癒,若非毒箭剛好偏離了心臟,朶爾早該死了,當然,死對菲涅克斯來說並非永恆,他們只要被燃上一把火,就能重生。

  約翰扔開毒箭,接收到朶爾一閃而過的念頭,莞爾道:「傻瓜,還沒結束。」

  朶爾靠在約翰胸前苦笑,「你們還需要我點燃蓮火,自然不會輕易結束。」

  約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為朶爾做了簡單的包紮,就橫抱起她,開始觀察這個小迷陣。當他收集好圖騰線索,走到安全點,正要放下朶爾,就聽她說:「約翰,你愛過人嗎?」

  問一個純惡之魂是否愛人?

  約翰蹲下身,輕輕放下朶爾,以春泥般柔軟的神情,說:「當然,親愛的。」

  不知從何時起,他就不曾再喚誰寶貝,似乎在尤爾之後,就無人配得起這親密的稱呼。

  朶爾望著戴著柔情面具的男人,想起兩人唯一一次的肌膚之親,那是場為了滿足奧費歐惡趣味的應酬,而自己正是交易中被隨手贈予的娛樂。她自嘲道:「我曾以為我擁有過。」

  一個因天生殘缺淪為皇室玩物的私生女,因緣際會得到菲涅克斯家主的初擁,終於擺脫悲慘的命運,重獲新生。她還記得自己初隨家主回家,遇見還是孩童模樣的奧費歐時,曾為對方充滿好奇的漂亮雙眼而融化的心情。

  家主告訴她:「天生血族的成長期較為緩慢,往後奧費歐就交給你照顧了。」

  從那天起,她將奧費歐當成親弟弟悉心疼愛,儘管菲迪曾不止一次地提醒她,奧費歐有危險的氣息,但她依然天真地抱著一絲希望,卻哪知,他這個弟弟竟然真是個白眼狼。

  「亞肯能多輕易擄獲你的芳心,就證明奧費歐有多傷你的心。」三千多年的種種過往,約翰早在朶爾的夢中悉數得知。他眸中的靈光流轉,並未說出奧費歐因恐懼失去朶爾而病毒復發的真相,因為此刻的朶爾並不需要奧費歐遲來的醒悟。

  約翰為她換掉被血浸透的紗布,重新貼上乾淨的紗布,柔聲安慰:「放心,那些人很快就會為他們的罪付出代價。」

  朶爾無聲勾了下唇,抬手拂過約翰的眼角,那是一雙美麗而清明的眼眸,總能讓人輕易相信他含笑的柔情,唯有舉手投足間不時流露的冷漠,才真實彰顯了這人的本性。

  無情的溫柔。

  ——他溫柔,是因為他可以對你溫柔,他無情,是因為他無法感受情。

  「我羨慕你的不懂愛。」朶爾苦笑地閉上眼。黑暗中,有奧費歐偶然流露的憐愛,也有亞肯總是笨拙的示愛,在她生命中曾傾心付出的兩個人都傷她最深,所以她羨慕約翰。

  無愛便無恨,也許,純惡之魂才是世上最單純的存在。

  約翰微微挑了下眉尖,沒再多說什麼,就起身往外走去。

  他們在幻陣裡耗得太久,該是出去的時候了,畢竟他答應了親愛的朶爾,要讓她盡快從這滿是污泥的世界解脫。

  一如他對每個遊戲對象的尊重,他對朶爾的承諾是絕對地真誠,也一如他對每位伴侶的誓言,會全力以赴地讓他們感受到被愛,即使他並不懂愛。

  純惡之魂確實單純,沒有善惡之分,沒有非黑即白,唯一的準則,就是自己。

  約翰從容地走進一片白霧,望見霧中散著一頭黑髮的尤爾,忍不住揚起笑意。

  「但誰說我沒愛過呢?寶貝。」


  *  *  *  *


  克里斯手裡牽著一頭豬(豬臉未消的史戴西),歷經千辛萬苦(一隻過敏的轉世聖人引發的各種血案),過關斬將,總算聽到近日來最悅耳的一句話

  「最後一個迷陣。」安慈的語氣頗有感慨,「這之後就是祭壇了。」

  God!克里斯也忍不住膜拜一下耶和華。他都要滄桑了!

  他憋不住菸癮地掏出一根菸大吸特吸,將肺部塞了滿滿的尼古丁致癌物後,才滿足地長嘆一口氣,在史戴西勸說戒煙的碎嘮中,大步走入通道裡。

  忽然,一道銀光自轉角射來,擦過下巴,留下一道割痕。克里斯緊急往後一退,順手拉了把史戴西,避開對方差點踩到的圖騰,而後與欺身的對手交戰。

  來人身手極好,出招凌厲,劍光帶著一股狠勁,頗有遇神殺神、遇魔殺魔的氣勢,可惜似乎帶著傷,以致於某些動作有一分遲滯。克里斯因本身佔了天目族的優勢,很快就找到破綻,直接一個出拳,往對方的下肋擊去。

  對方反應也夠快,及時回手擋駕,卻仍慢了一步,只勉強在克里斯的手背上狠狠抓了一把,就被一拳擊退,整個人撞上身後的石牆,吐出一口血。

  「操!你是貓嗎?」克里斯看了下被抓出三條血痕的手背,傷口還挺深的。

  史戴西慫了吧唧地躲在牆角,見兩人打完了,探出頭一看,發現倒在地上的人非常眼熟,才反應過來地跑過去,「隊長!你沒事吧?」

  「唔!」諾蘭又咳了一口血,抬起冒著冷汗的慘白臉龐,就為眼前的一張豬臉震驚了,一向鎮定的俊麗臉蛋也閃過一絲困惑。半晌後,他做出了跟克里斯之前一模一樣的動作。

  他一手捏住豬臉左右察看,確認對方是誰後,才看向克里斯,「你揍的?」

  先前諾蘭光是應付自己的心魔,就已筋疲力竭,沒能跟上通訊器裡後來的發展,故而也不知道史戴西過敏的事。

  克里斯呵呵冷笑,「我也想,他自己過敏發作。」

  「……」

  諾蘭感覺有點傻,「過敏源是?」

  克里斯深沉臉,「心魔。」

  「……」

  諾蘭木著臉,內心裡跑過一遍克里斯與安慈都曾經有過的心理活動後,就語帶惋惜,有股濃濃的失落,「本來想說揍得好。」

  克里斯也嘆了口氣,一臉不勝唏噓,非常感傷。

  史戴西潸然淚下。

  隊長,說好的愛呢?還有你們兩個不是才剛打完嗎?忽然就進行如此友好的共鳴交流又是怎麼回事?

  還好,以史戴西做共鳴點的交流沒能維持多久,被一聲石牆滑動打斷,約翰抱著朶爾從另一側走來。只見兩人的形象頗為狼狽,看來也在幻陣裡吃了不少苦,特別是一向注意儀表的約翰竟也染了不少血跡,這讓憋了一肚子天兵氣的克里斯感覺身心舒爽。

  這下,正反兩方的人都到齊了。

  他們你盯我、我瞪你,一時間竟沒人說話,似乎都在尋找能先發制人的時機。

  安慈凝神打量諾蘭,發覺對方渾身上下都有濃濃的黑暗能量,卻神奇地沒受到黑化物影響,但明明約翰已經正中諾蘭的內心要害,是什麼讓這靈魂頑強地扛過了心魔考驗?

  目光從頭到腳游移一番,最後落在諾蘭微敞的領口,一枚迷你的轉經輪項墜正散發若有似無的淺淡金光,若不仔細檢查,會極容易忽略掉。安慈稍微感應了下,發覺那項墜雖然包含著些許佛門靈氣,卻附著更多另一股能量,那是一種強烈的守護意念。

  諾蘭也感覺到被審視的視線,那是不屬於在場其他三人的注視。他眼神微沉,本能反應地拉上大衣領口,藏好項墜。儘管這轉經輪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普通小法器,卻是養父晚年養病時終日捧著念經的遺物,對他來說,比什麼都珍貴。

  這動作自然沒逃過安慈的眼。

  依據蔚仙派來神殿的人選條件,史戴西是轉世聖人,那諾蘭也定有什麼特別之處,一個小法器的作用有限,不可能抵擋得了心魔幻陣的威力,何況能被日帝後人的月仙關愛的孩子絕不會平凡到哪去,加上諾蘭對欲魔的重要性,拿他來秋後算帳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正當安慈打算下手時,諾蘭就率先打破沉默。

  「我在克里斯身上下了蠱。」

  眾人一愣,克里斯也反應過來,看向手背上的三條爪痕,臉色變得極黑。

  「只要我一個念頭,靈蠱就會釋放致命的毒素。」諾蘭淡聲道。

  克里斯是解開神殿封印最重要的鑰匙,誰都能出事,就不能是他。

  「傳說中的巫蠱術?」沉重的氛圍中,只有約翰的焦點與眾不同,「御鬼師也會這個?」

  「學無止盡。」諾蘭瞥了眼用病毒偷襲他失敗的人,「你也讓我獲益良多。」

  約翰低笑不語,看不出他是在幸災樂禍克里斯遭殃,還是在自得其樂什麼。

  安慈正在檢查克里斯的身體,果真發現一隻小蟲子正緩緩朝心臟前進,便心思一轉。儘管這蟲子並非無法可解,但眼下他有要事在身,不宜再分散心力,料想諾蘭也是猜到他的打算,為了保命,才會先藉攻擊克里斯來下蠱。

  「呵,我真希望這聰明的孩子是我們的人,可惜了。」安慈輕嘆道。

  克里斯:「……」

  拎盃被下毒,你卻只想招攬對方?乾拎老師!

  這時,地面又傳來一串微震,距離有些遠,應當是迷失的魔兵碰到機關所致。

  安慈、克里斯、約翰都沒將這震動放在心上,倒是史戴西和諾蘭臉色微變。

  史戴西心虛地瞧向諾蘭,正想說什麼。諾蘭立即不動聲色地搖頭。

  肯尼熊那要命的透明屬性實在強大,若非舒嬿緊急發來通知,加上通訊器裡的動靜過大,他們恐怕出了神殿,都還沒能想起還有人被關在某處吧。

  「行了,先離開幻陣再說。」安慈想通環節,就果斷下了決定,對克里斯與約翰交代:「心魔幻陣的最後一關需靠團隊合作才能解開,算是考驗解封印者的齊心度,但我目前有點事要處理,諾蘭的命留著也有用,就先讓他幫你們吧。」

  「你有什麼事?」克里斯納悶問道。

  安慈笑了一聲,「他來了。」

  「誰?」

  「董司常。」


☆  ☆  ☆   ☆  ☆  ☆    ☆  ☆  ☆


  【戳腹肌有後續,但是太污了,要擺小劇場#】

  董小七:「你們凡人懂什麼?我們神仙愛長幾塊就有幾塊。」

  克叔無語,「喔,你是神仙好了不起,還不是被拎盃壓著幹?」

  董小七臉一紅,不甘心地控訴:「阿克,你變了,你以前都不會這樣的!」

  克叔握住董小七的手,往褲子裡一塞,「嘿啊,來,摸看看變多大?AwA」

  董小七炸:「不是說這個變!!!>///<」

  ——叔の肉深夜調教.avi 放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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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6 22: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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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空城


  被黑化物覆蓋的天幕下,曾有的翠綠已成一片枯黃,乾椏老枝在寒風中頑強地輕顫,結了蛛網的路燈在幾番掙扎後,勉強維持微弱的暈黃。一隻蜥蜴攀上搖搖欲墜的招牌,察覺到什麼動靜,探頭看向路的盡頭,黝黑的眼珠閃過詭異的螢光。

  遠方,兩束碩大的燈光劈開昏暗,一輛大巴風塵僕僕,無視限制時速的路牌,在公路上全力衝刺,車子的尾端還拖著一大串黑影,看上去就像是老舊車管排放出來的廢氣。

  車子開過寫著「歡迎來到蘇他」的告示,又經過一段越漸陰暗的路程,就在正式入城前的不到百尺處緊急煞車,使得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在柏油路上滑出兩條又黑又長的刮痕,尖銳的摩擦聲劃破寂靜的空氣,顯得格外刺耳。

  「啪咑!」

  車門打開,一群人魚貫而下。這大巴看著最多只能坐五十人,但出來的人數卻遠遠超過了數十倍。跟在車後的黑影也紛紛落地,恢復人形,盡是奇形異色。

  現場除了鞋底踩踏的輕微聲響外,沒人發出一點聲音。

  大巴在乘客全數下車後,就化作光束飛離,趕著去接下一批人。與此同時,一隻跳蚤大小的飛蟲憑空現身,在沒有驚擾任何人的情況下,悄然揮動短小的翅膀向城內飛去。

  還算寬闊的馬路有填補過的坑疤,款式過時的汽機車凌亂停靠在街邊,兩側商家的門戶大開,擺滿特產與紀念品的攤子無人看守,賣食小店架在門口的爐火未熄,桌上的杯碗盤尚有殘羹,再過去,還有一處廣場停滿了遊覽巴士,顯然這一區是專門招待觀光客的地方。

  看起來,這座小城除了過於冷清外,還未有其他特殊的異常。

  負責探查的飛蟲確認完這一區,就飛向下一條街,卻在越過一條大馬路的時候,忽然失去蹤影,彷彿是沒入一層與世隔絕的透明薄膜,連帶傳回龍鬼的訊息也隨之中斷。

  「前方有結界。」拔個死機敲著鍵盤輸入一串指令,良久,都沒收到飛蟲的回應,監控畫面也一片沙沙白幕,就說:「裡面可能有阻斷訊息傳遞的禁制。」

  蔚仙閉目凝神,試著感應一番後,也無奈地說:「沒人知道暗隱主在裡頭做什麼,那人的心計藏得太深,連身邊的人都不全然信任。」

  「那要先退嗎?」拔個死機問道。

  這一次,他們集結了偵察部門的所有菁英,其他收到召集自願參戰的靈能組織也在陸續趕來會合,可說是將所有賭注都壓在這了,若是有個萬一,將會是非常慘重的代價。

  「不,不能退。」蔚仙果斷搖頭,「約翰所說的日落之處就是這裡。刀叔也說了,蘇他是日帝當初殞落的地方,對暗隱主意義重大,必然會選在這裡做最後了斷,他將大魔們聚在此處也定是在籌劃什麼,人界撐不起我們的一再觀望。」

  「沒錯,不能再退。」董閻王沉吟了會,「派人聲東擊西,掩護范通他們處理結界。」

  拔個死機便問:「那要派誰去?」

  這問題考倒董閻王了,既要能分散暗隱主的注意力,為他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又要能保全己身,扛得住敵手的追擊,避免提前曝光他們的計畫,這人選可不好找。

  蔚仙想了想,「派我吧。」

  「什麼?」兩人大驚。

  罷課司機也從桌底下探出頭,「老大,你是說派你的傀儡去嗎?但我們做傀儡的材料都在哈尼醬身上用完了,現在沒貨。」

  「不用傀儡。」蔚仙挽起袖子,壯志滿懷地說:「我親自去。」

  空氣頓時一陣安靜。

  雙宅憋了憋,還是忍不住了。

  「老大,你那弱雞一般的身手。」

  「還有你那一跑就撲街的短腿。」

  蔚仙怒,「有你們這麼說自己老大的嗎?還人身攻擊了!」

  「咳,常兒,不是為父看輕你,而是你……」董把拔不忍打臉寶貝兒子,只好曲線救國,鄭重又誠懇地說:「龍鬼這裡需要你坐鎮。」

  在官場打滾的大佬講話就是不一樣!

  雙宅立刻附和:「老大我們需要你!」

  需要你別去外面添亂,拜託!

  「……」

  蔚仙差點氣哭。五年來,他拼命地修練,連身高都抽長了一咪咪,跌跤次數也少了,怎麼還是沒人相信他有「落跑」的實力呢?簡直是太過份了!

  他捧著一顆被傷得七零八落的男兒心坐回沙發,在老爸與包閻王的討論聲中黯然銷魂,邊用通訊器追蹤神殿的進展。他靜靜聽著諾蘭抵抗心魔時的呢喃,聽著史戴西不時引用聖經的絮嘮勸導,聽著克里斯透過與史戴西的交談傳來的聲音,也聽見了克里斯在每次「自言自語」時略微軟化的語氣,戴著烏絲套的雙手就不禁慢慢握緊。

  「至於由誰進城……」

  兩位閻王的討論出現了分歧,雖然很快就達成共識,卻也幾乎要陷入死胡同,因為他們要面對的不只是一群能翻天覆地的大魔,還有一言不合就滅世的暗隱主,隨便哪個都能一招教人灰飛煙滅,若沒有萬全的準備,誰也不願意白白送死。

  正當他們煩得快要抓破腦袋時,就聽蔚仙又一次提議:「我去。」

  董閻王一噎,「常兒,此事需三思,莫逞強。」

  包閻王也點了點頭,不贊成蔚仙強出頭。

  蔚仙便站起身,無奈地說:「我思過好幾次了,老爸。正因為暗隱主的力量高深莫測,不論我們派誰進去、用什麼手段,他都能隨手打發掉,所以這個人必須是能絕對引起他注意並且絆住他的人。」

  董閻王無語,想反駁卻找不到下手處,只得臉色難看地問:「你怎知他一定會關注你?你又能如何絆住他?」

  「他一定會。」蔚仙抽掉左手的烏絲套,露出無名指上的紅色刺青,平淡的語氣壓抑著內心的波瀾,「因為他巴不得親自斬斷我和克里斯的這條線。」

  「……」

  半小時後,蔚仙在董閻王的堅持下,帶著兩位自願隨行的偵察員踏入蘇他城。

  與此同時,閉目靜坐的白髮少年睜開了眼,「他來了。」

  腦海響起克里斯的詢問,「誰?」

  「董司常。」

  這名字才說出口,就立刻收到克里斯激動的回應:「別動他!」

  安慈神情微沉,語氣不冷不熱地說:「喔,捨不得?」

  果然,克里斯沉默了,片刻,才傳來恨恨的咬牙聲:「我的事我自己處理。」

  安慈垂落視線,一束白髮隨之滑落遮住半張臉蛋,及膝的長髮柔順地貼在身上,幾乎與白袍融為一體,從頭到腳,都只能用皎潔無暇來形容。他望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那是一雙極為乾淨白晰的手,指縫裡甚至都找不到丁點塵污,像是不曾沾染過任何腥風血雨,即便他已數不清萬年來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

  因自出生起就被注定的奴隸身份,讓他身上永遠都有刷不盡的污垢,直到那場改變命運的滅世巨洪,日帝給予他新生,他終於得以洗了人生的第一個澡,這雙手也才終於乾淨了。

  後來,他隨日帝遊遍世界,登上天界仙門,飛過絢麗燦亮的星河,又墜入黑暗深淵,游過毒瘴遍佈的魔海,於荊棘中見證日帝創下魔界的一時輝煌,又在天雷的磅礡之力下變得一無所有,令他深切地感受到身為弱者的絕望與無助。

  如果這雙手能充滿力量,一切便不同了——有了力量,他想要什麼,就能自己去爭,爭取不來,就去搶,若搶奪不得,那他便親手毀了!

  黑白分明的眼眸閃過一股狠戾,安慈笑出了聲,神情也恢復平日的溫和。他柔聲回覆克里斯:「去吧,早點辦完事,我等你過來。」

  說完,他就收回神識,往座下陣眼灌注更多靈力。

  不論是這場儀式還是神殿的封印,都關係到他能否一舉拉下天界那些自命清高的神仙,每個環節都不容出錯,因而不宜過度分散心力,何況這裡還有個人他得親自料理。

  安慈閉上眼,以靈識穿過整個城市,鎖住一個目標。

  他,暗隱主,就是個貪婪的野心家。需要力量,就不顧一切地踩著別人的屍體往上爬,希望日帝回來,便毀天滅地地搶奪上古神力,為日帝重塑精魄。

  然而,這千萬年來,他卻是第一次這麼想要留下一個人,又不願逼得克里斯轉頭再次恨上自己。

  殺一個小仙容易,但他絕不能是落下斬刀的那一個。

  所以,他該如何將緣分那端的位子搶過來呢?


  *  *  *  *


  克里斯有些心不在焉地低著頭,直直瞪著地上的一張紙。

  紙上,一個線條工整的簡易地圖正被一隻白晰的手迅速描繪出來,也不知諾蘭的腦袋是怎麼長的,才走過一遍,就能把複雜的迷陣地形記得一清二楚。

  「出口在這。」憑記憶畫完地圖後,諾蘭在一處死角劃上一個圈,表示是幻陣的最終出口,同時也是最不受陣行變動影響的安全地帶之一,接著他又在其他地方分別標上九個圖騰。

  做好標記後,諾蘭就再抽出一張紙,寫下一道又一道的複雜公式,邊條理分明地講解起來,渾身散發出學霸的耀眼光芒,「這裡要用複合式交叉法,先將這三個圖騰進行融合,演化出這兩處的相容點,激發出這一個圖騰的效用,再藉這三個……」

  對人一向不太有愛心更別說耐心的諾蘭,竟出乎意料地肯花時間,將解法講得既詳細又冗長,大有不把聽眾們教出慧根來絕不罷休的架勢,而約翰也是小火慢燉的從容性子,安靜聽著同時,還跟著畫出變化後的陣行,思路之敏捷,不愧也是無珠之眼親自認可的學霸。

  蹲在一旁的史戴西頂著一張豬臉,目光呆滯,魂飛九天外,微微張開的香腸嘴還隱隱有一灘口水在徘徊,生動而完美地詮釋了學渣一號的形象。

  朶爾有氣無力地靠在牆邊,神情木然,不時輕咳兩聲,將咳出嘴角的血吸回去,不浪費任何一滴糧食,同時邊饑腸轆轆地盯著史戴西的脖子,妥妥就是個吃貨屬性的學渣二號,不過她身受重傷,估計也沒人指望她幫得上忙。

  學渣三號克里斯聽了老半天,真心感到無法消化,就忍不住噴出一口二手煙,滿臉烏雲密佈地打斷道:「麻煩說人話。」

  諾蘭漠然投去嫌棄的一眼,赤裸裸地表達出「你不是人」的訊息。

  約翰便揚起關愛智障的微笑,在紙上比劃著,「意思就是,我們要先同時啟動一二三號圖騰,再來是四五號,接著六號,再回去按……最後同時啟動剩餘的三個,就能打開出口。」

  「喔。」只要語言對了就智商上線的克里斯恍然大悟。

  「喔?」史戴西的嘴巴更開了,完全沒有智商上不上線的問題。

  諾蘭果斷放棄治療豬隊友,拿起約翰畫好的地圖,好似在給學生的作業打分數般,認真且仔細地檢查著,直到地面又傳來機關的輕微晃動,才將圖紙放回地上。

  而這一回的聲響似乎有些近。

  約翰抬頭看向通道的兩端盡頭,都不見有誰過來,估計是那個魔兵沒闖成功,便將注意力收回來,就見諾蘭在每張地圖的一處交叉口畫上一個叉。

  「我們每解完一道,就在畫叉處集合,對完錶再出發,並在計時歸零的時候一起按下指定的圖騰。」諾蘭說道。

  當然,這個「我們」除了他自己外,就是克里斯和約翰。

  「行。」克里斯掏出手機將幾張地圖拍下來,皺著眉多看幾眼後,將菸往地上一扔,也沒依往常的習慣踩熄菸火,就急沖沖地要往外走。

  尚未燃盡的菸在地上彈了一下,滾到約翰的腳邊,跳出幾點星火。

  約翰朝克里斯瞥去一眼,伸腳踩熄菸蒂,「你在煩躁,為什麼?」

  克里斯一頓,回頭比了個中指,「關你屁事?」

  諾蘭面無表情地接話:「他被我下蠱,能不煩躁?」

  克里斯憤恨地瞪向諾蘭,一邊粗暴地扯起史戴西手上的繩子,威脅道:「什麼路線圖騰都是你在說的,最好別讓我發現有問題!」

  諾蘭冷笑,「愛信不信。」

  約翰看了看兩人,沒再說話,就彎身抱起朶爾,率先按地圖上的路線走去。

  「你不擔心諾蘭騙你們?」朶爾在意念裡問道。

  約翰笑了下,「他也不想被困死在這,何況我們手裡還有張瀚倪的魂魄。」

  這話說得不錯,諾蘭確實沒有欺瞞的打算。

  他們依照地圖,大致逛過一圈迷陣,確認每個圖騰都在標示的位置上後,才走到預定的出口處,安頓好兩個非戰鬥人員,並將綁著史戴西的牽繩交給朶爾,讓她看守人質。

  朶爾接過繩子,朝史戴西幽幽一笑,尖銳的獠牙在唇邊隱現,嚇得史戴西立刻從對方的美貌中驚醒過來,慫了吧唧地握住十字架,對諾蘭哭嚎:「隊長你要回來救我啊!」

  聲聲悲切,頗有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哀淒。

  諾蘭殘忍無情地轉身就走,聽了一路豬嚎的克里斯也忍不住硬了拳頭。這一刻,理應水火不容的兩人竟不約而同地升起同一個念頭。

  ——早點完事,宰了這頭豬!

  分配好負責的圖騰,克里斯、約翰、諾蘭立即展開行動。

  地面隨機關的啟動微微晃盪,石牆迅速轉換位子,在幽暗的空間裡發出粗糙的摩擦聲。迷陣似乎感知到牢中獵物即將逃脫,再次漫起白霧襲向所有人。

  空氣中的醺香更加濃烈了,像一雙無形的手要將意識拖入幻霧中。

  朶爾又是一陣暈眩,感覺胸口的傷被撕得更開,痛得她本就蒼白的臉龐像刷了一層厚重的白漆。她輕顫地縮了縮身子,腦海裡奔騰的叫喊幾乎要讓她深陷其中。

  忽然,一聲巨響,驚天動地。

  「哈、哈——啾——」

  白霧瞬間被一團飛奔的黏液噴散,朶爾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傻了。

  「喔唷我的上帝啊。」打出絕世噴嚏的史戴西,哭喪著臉流下鼻涕,感覺自己在美女面前的形象已徹底毀滅,便索性放飛自我,抬起腫成核桃的眼,慫慫地挪動一下屁股,「那個,可以麻煩你幫我抓一下背嗎?我真的好癢啊,嗚嗚嗚!」

  「……」

  另一廂,負責解陣的三人也各有狀況。

  解鎖不難,難的是要在滿天齊發的毒箭下閃躲亂竄的石牆,並依據變化後的陣行衝回集合點,慶幸的是,克里斯仗著天目血脈的優勢,加上一路走來還沒怎麼受過傷,闖起關來可說是得心應手,甚至比其他兩人還早回到集合點。

  諾蘭第二個回來,約翰最後。

  「唷,毀容啦?」克里斯瞧見約翰的臉上多出一道不小的傷,有些破壞那張俊雅迷人的臉,便幸災樂禍地說:「你的相好們肯定要哭了。」

  約翰笑了笑,將按住傷口的手帕換到左手,似刻意又似不經意地秀了下無名指的婚戒,輕聲說:「我的相好只有一個,你知道是誰。」

  「……」

  克里斯頓時怒火中燒,差點衝過去按住對方揍一頓。

  「對錶。」諾蘭冷聲道。

  負責下一輪的是諾蘭與克里斯。

  克里斯只得壓下怒氣,抬錶對時,待按下計時紐後,就與諾蘭一同衝出去。雖然他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但方向感極佳,將地圖記個大概,就能臨場隨機應變。

  按下圖騰,毒箭再次射來,克里斯迅速一個翻滾,避開來勢洶洶的暗器,再用靈力架起一層護盾,衝進箭雨中,在不斷游移的石牆中穿梭逃竄。

  與之緊隨的,還有滾滾湧來的白霧。

  按照預定的陣形變化,前方會是一處交叉路口,轉過去,就恰好能避開毒箭的攻擊範圍。克里斯揪准了時機加速衝去,卻在將要切入轉角時,耳邊劃過一聲淒厲的慘叫。

  「阿克!」

  克里斯猛然一頓,下意識地轉身看去,因為那叫聲實在太過逼真慘烈,宛如一道巨雷直直劈入心頭,教人有股跳脫空間的錯覺,好似他正置身在安慈與董司常所在的戰場上。

  然而,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一片白霧。

  「操!」克里斯立刻就反應過來。

  可惜,錯愕雖僅有一瞬,卻足以讓心魔趁隙而入。

  一隻慘白的手穿過白霧,狠狠沒入克里斯的胸口,往心臟一捏。

  「抓住了。」來人輕聲說道。

  克里斯痛得彎下身,抬眼瞪向出浮現眼前的人,只見「董司常」口吐鮮血,冉冉黑霧從空洞的眼眶冒出,蒼白的臉龐泛著一條條青筋,被無數條黑蛇纏繞侵蝕。

  「你……」他張嘴想說什麼,隨即又咬緊牙關,伸出一隻手掐上董司常。受過軍事訓練的手掌很大,孔武有力,輕易就握住對方的脖子,只要稍一出力,便能聽到骨頭斷裂的咖擦聲,但到要真正下手的那一刻,他又遲疑了。

  是幻象,這是幻象!

  克里斯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卻隱隱聽見「轟隆隆」的聲響,彷彿又回到五年前天降誅魔五雷的那一日,依稀間,他望見董司常身後還站著一個人,是一身焦黑的尤爾。

  「為什麼你們都沒發現?」尤爾滿佈魔霧的雙眼流下淚水,龜裂的皮膚滲出濃稠的烏黑血液,嗓音像被火燒過般,既沙啞又滿懷委屈地哽噎著:「我好痛。」

  「……」

  像為一鼓作氣地打倒他,又一個滿身血痕的女人出現,剝開所有瘡疤。

  「克里斯。」薇安冰冷的手指觸上克里斯的臉龐,神色哀戚地低問:「為何要隱瞞我你的身份?我們明明不屬於同一個世界,你不該牽連我的。」

  這一刻,克里斯終於被折磨多年的惡夢困住,記憶也被夢魘攪得一團混亂,渾身無法動彈,只能扭曲著面容,從喉頭發出乾啞的抽氣聲,似痛哭又似咆哮。

  他愛的人全都離開了,而他竟然還活著,為什麼?他又在這裡做什麼?

  迷茫間,克里斯聽見有人在叫喚他,並隨著由遠而近的「轟隆」磨擦聲越漸響亮,最後,那人的聲音幾乎是充斥在整個腦海裡,並一而再、再而三地迴盪,直到另一道撕裂空氣的風聲襲來,對方急切的呼喚才化作白光,在他的意識間炸開。

  「啊——」

  哽在咽喉處的嘶吼聲,隨外洩的魔氣爆發,克里斯趁勢抓住這一絲空隙,奮力掙脫夢魘的束縛,一把撕碎眼前的所有幻象,頭頂上的陰影也急遽壓落。

  電光石火間,一條鞭子捲上克里斯的脖子,將他往後一拉。

  「砰!」

  石牆重重落下。

  與此同時,蘇他城裡的某人身形一頓。


  *  *  *  *


  「啊!」

  蔚仙猛地倒抽一口氣,整個人像石化般僵在原地。

  張瀚坤見狀,以為是發現什麼危險,連忙捏出一張符,「仙君?」

  蔚仙沒有回應,面具下的雙眼十分空洞,好似在發呆,半晌後,才恢復些許神彩。他不動聲色地輕吐口氣,像剛經歷過一場陣痛,有些無力地搖頭說:「沒什麼,走吧。」

  進入蘇他城的結界已有一段時間,所經之處皆是一片死寂,沒有半點生氣,濃烈的魔氣瀰漫,卻不見半個魔物,這狀況他們半是早有所料,也半是大出所料。

  「那些魔都去哪了?」席利亞看著手中的偵測板,這儀器能偵測方圓百里內的能量源,綠色為活人,紅色為妖魔,藍色為鬼靈,灰色則是未開靈智的生靈,然而他們走到現在,偵測板始終只有代表他們的三個綠色光點,是真正意義上的連隻蟲子沒有。

  「去哪不是問題,問題是,暗隱主要他們來這裡的目的。」蔚仙說著,瞳孔就忽然放大,像戴了瞳孔放大片又黑又大,幾乎要看不到眼白,「死氣,只有濃濁的死氣。」

  「這裡的人定是被魔族屠殺殆盡了。」張瀚坤憤恨說完,就頓了下,回應先前的問題:「聽說他們聚集在此,是為了商討攻入天界之事?」

  蔚仙搖搖頭,卻是為前一句話,「這裡的死氣不一般,你想,就連妖魔消亡都尚有殘魂,何況是受天道偏愛的人類?但你們可見這裡有半點亡魂?」

  聽他這麼一說,張瀚坤和席利亞這才反應過來。

  相較於同樣遭到妖魔屠殺而遍地冤魂的其他地方,這裡確實「空」得不尋常。

  魔雖酷愛吞噬靈魂,卻也得事先簽訂契約或誘使對方甘願獻祭,而暗隱主安排百萬人聚在蘇他城,是從三年前開始策劃的,魔族臨時召開議會卻是突發狀況,總不可能他千辛萬苦準備這百萬生靈,只是為了投餵與會的大魔們吧?

  三人抱著滿腹疑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一陣寒風吹來,捲起散在馬路上的零碎垃圾與落葉,掛在紅綠燈上的長條物隨之飄搖,在燈光的映照下,落出一晃又一晃的影子。一股說不出的腥騷味混在空氣中,讓人想起那些掛在陽台或院子裡等風乾的自制肉條。

  張瀚坤抬頭望去,對上一張平癱有如被桿成麵皮的臉,不禁一愣,再順著那物的形體往下看去,發現在他們上方晃動的影子其實是一對垂軟的手臂,頓時就腦袋一空。只見手臂的主人十分乾癟,腰部以下被撕扯得參差不齊,卻沒有流出一滴血,就像掛在這吹風的只是一具被抽乾了內臟、血液、水分、骨架的皮囊。

  「嘔唔!」他立刻撇過頭,意識到那腥臭的肉干味是什麼,臉色難看得要命。

  席利亞淡定瞥了眼屍體,「幹這一行跟你們平時幫人驅鬼祈福不同,會看到各式各樣悽慘的死狀,你現在就像剛畢業就接下重大兇殺案的小警察一樣,還不習慣很正常,原本我們都會給新人一段適應期循序漸進,可惜你加入的時機不好。」

  張瀚坤搖了搖頭想回應,但一開口就又是一嘔,只得咬緊牙關,待嘔欲稍退後,逼自己再多看幾眼屍體,才青白著臉移開目光,艱難地說:「我能適應的。」

  家逢巨變,胞弟又生死不明,他身為兄長卻始終愛莫能助,此刻人界旦夕禍福,他再不逼自己強大起來,就算僥倖苟延殘喘,也會終身活在悔恨之中。

  席利亞訝異地挑了下眉,想起哈尼醬剛入隊時,初次看到死人就不爭氣地暈倒,醒來後還狂吐三天三夜,次次都又暈又吐,磨了四、五個月才勉強適應,如今她見兩兄弟如此天差地遠,心中就升起幾分讚賞之情,便輕拍張瀚坤的背幫忙順氣,神情難得柔和。

  張瀚坤對她點頭道謝,視線相交間,似乎有什麼悄然升起,消融眉間的鬱色。

  「……」

  蔚仙默默望著這對狗男女,忍不住戲精上身地摸了摸胸口,感覺今天可以很文藝——唉,這種只能吃別家狗糧羨慕嫉妒恨的日子何時能了喔?來埋花瓣悼念一下憂桑的玻璃心吧。

  忽然,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好似有一雙眼在暗中窺視著他們。

  蔚仙神情一凜,揮了揮袖袍,就多出一把通體漆黑的法杖,淡金色的靈紋於杖身若隱若現。他催動靈視,望向右側的街道,沉聲交代:「記住你們這一趟的目的,切勿逞強。」

  「是。」

  寒風越發冷俊,他們一步步地深入,視野越漸灰暗,發現的屍體殘骸也越來越多,盡是慘不忍睹的死狀,可見這些人是在怎樣的凌虐下被活生生殺害。張瀚坤也從最初的難受漸漸變得麻木,目光卻更加堅定了。

  身邊開始漫起淡薄的灰霧,模糊了眼前的景象,蔚仙感應到的死氣越加濁劣。

  他們穿過一條馬路,來到一處與這樸實小城較為格格不入的地段,精心雕琢的景觀雖然在魔氣沾染下變得黯淡失色,卻仍帶著新建材獨有的氣息,似乎是新開發的社區。

  這時,偵測板出現一個紅色光點,就在附近。

  「來了!」


☆  ☆  ☆   ☆  ☆  ☆    ☆  ☆  ☆


  【小劇場:職場の心靈G湯 Part 1】


  Q1:該如何與有宿仇的同僚共事?

  約翰:關愛智障,友愛低等生物。
  克叔:……

  Q2:該如何與同事培養感情?

  艾娃:約炮。
  克叔:……

  Q3:該如何籠絡員工的心?

  安慈:用分靈上他的身,並害死他老婆。
  克叔:……

  Q4:該如何應付敵對公司的員工並保持表面的友好?

  克叔:捅他。
  諾蘭:下蠱。

  Q5:該如何快速拉攏客戶並維持良好的業績?

  約翰:無差別散播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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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9 22: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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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落入魔手


  薄霧深處,傳來斷斷續續的野獸嚎聲,一陣又一陣,卻絲毫沒有威嚇感,反倒像是在求救般地淒厲。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以蔚仙為首,一同朝音源處小心走去。

  那是一棟矗立在雲霧中的大樓,周遭的霧十分厚重,彷彿這一區徘徊不散的薄霧全聚集在這,教人看不清大樓面貌,只能從被刮花的招牌上認出這是一家飯店,還未靠近大門,就能聞到濃濃的血味,停在附近的幾台車也依稀可見濺灑的血跡。

  嚎聲越來越近,一個龐大的身影自氤氳處撲來。

  席利亞舉起十字弓對準目標,張瀚坤嘴唇微動,手中閃現符光,兩人往前一站,隨時準備出手,就見來人的臉上滿是懼意,身後還尾隨幾束手臂粗的黑影,那些黑影十分靈巧,像隱藏在大樓各角落的鬼影,上從天花板下自地面地包夾追趕。

  「救……救命……啊啊啊——」那魔族似乎受了傷,才跑出大廳就一個踉蹌,被緊追在後的黑影團團包纏。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彷彿正在遭受蝕心噬骨的凌遲之刑,直到整個人被往後拖移,消失在走道深處,都還能聽見那慘烈的哀嚎。

  「怎麼回事?」席利亞納悶了,「魔在跟我們人類求救?」

  蔚仙從進入霧區就啟動了靈視,在他的視野裡,能清楚看到那些黑影在反覆切割魔魂,大量的魔氣自魔族體內流洩而出,沿著地面向外蔓延,而後沿著牆壁直入天花板。

  他暗道不妙,趕緊拉著其他兩人退到十尺外,「幸好我們還沒進去,否則恐怕要落得跟那魔一樣的下場了。」

  「那飯店有什麼?」席利亞問道。

  蔚仙沒有回答,只是抬頭打量遮蔽整棟大樓的灰霧,感覺方才那一幕有些眼熟,便心中一動,舉杖朝大樓揮舞,一陣狂風隨之大作。

  片刻後,灰霧被盡數吹散,三人神色遽變。

  那是即使不用靈視也能清楚看見的景象——巨大的黑霧如一道連接天地的氣旋,由下而上地急速旋轉,將飯店大樓嚴嚴實實地籠罩其中,搜刮地面上的一切生命。

  先前的灰霧只是一層遮印,當遮印掀開後,所有被壓制的能量就全數爆開,濃烈的惡濁怨氣奔騰翻湧,陰冷的厲風與尖銳的哭叫在呼嘯,刮得他們皮膚和耳膜生疼,就連靈魂都像被刀刃擦過般隱隱作痛。

  席利亞和張瀚坤沒見過這場面,猝不及防下全都傻了,唯蔚仙的靈視可見,氣旋中有無數扭曲的臉孔在哭嚎,正是被殘忍撕扯的靈魂,有人類,有牲畜,也有魔族。

  蔚仙震愕地瞪大雙眼,想起自己在哪看過這畫面,遂緊急架出一道防護罩,邊馬不停蹄地施法,拉著其他兩人火速飛離,「是煉魂陣,快撤!」

  三人一下就飛出數百尺,卻仍晚了一步,黑霧已察覺動靜,分出三條支脈追上。

  「那是什麼?」席利亞不忘回頭射去幾發靈箭,但黑霧的反應敏捷,竟全數錯開。

  「是以生靈怨氣煉化出精純黑化物的上古禁忌法陣,也是暗隱主的力量來源,我在無珠之眼的密室裡見過。」蔚仙快速解釋了遍,也算是明瞭百萬人口與諸位大魔的去向了,不就是都被困進煉魂陣裡作祭品了嗎?難怪這裡會空得不見殘魂。

  那飯店只是其中一個陣腳,暗隱主真身所在的陣眼應當會更隱密才是。

  蔚仙往後瞥了眼緊追不放的黑霧,心中估算著距離,加速飛行,但黑霧像早已知悉他的意圖,竟又招來更多黑霧,轉眼間,就要追上他們。

  張瀚坤見狀,就擅自掙脫蔚仙的手,似乎是想犧牲自己為他們爭取時間。

  「張瀚坤!」蔚仙連忙追上。

  置生死於度外的張瀚坤一臉肅穆,於急速下墜中,抽出十張符咒以靈力催動,大喝:「神兵火急如律令!」

  罡光炸開,符紙紛紛化作除穢真火竄向黑霧,宛如十顆火球凌空飛騰,燃燒所經之處的污穢。然而,黑霧並非一般邪穢,而是暗隱主親自煉製的精純黑化物,在這至剛烈火下也僅是稍有縮減,隨即又張牙舞爪地追來。

  蔚仙及時在張瀚坤摔成肉泥前拉住人,席利亞氣極敗壞地大罵:「你瘋了!」

  「我沒瘋!」像是壓抑已久的情緒徹底潰堤,張瀚坤褪去冷靜的外表,歇斯底里地說:「那魔頭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就算死也要跟他同歸於盡!」

  「你……」席利亞還想再罵,就被蔚仙打斷。

  「行了行了,要吵回去再吵!」蔚仙飆速飆得快吐血,提著兩人的手也累得微微顫抖,偏偏黑霧一個勁地窮追猛打,還叫來一堆分支,一條條像觸手一樣在空中扭動,大有要搞什麼禁忌普類的氣勢,看得他頭皮發麻。他看了眼尚有一大段距離的結界盡頭,咬著牙大聲說:「告訴他們計畫取消,全部撤退!」

  「什麼?」

  兩人齊聲說完,還不及反應,就見金光一閃,刺得他們不得不閉上眼,緊接著一股難以抵抗的力道猛地撞來,將他們迅速推離,耳邊風聲咻咻,身體似穿過什麼屏障後,就雙雙跌落,再睜開眼,才發現他們已離開了結界。

  與一干偵察員候在外頭的董閻王,連忙過來追問:「如何?」

  席利亞站起身,整了整被吹亂的頭髮。張瀚坤也恢復平日的沉穩,臉上再不見先前的失控。兩人互視一眼,看向已失去蔚仙蹤影的街道,同時對董閻王點了頭。

  成功演完一齣「親自探查賊情失敗又逃不過追捕只好掩護失控下屬逃脫」的戲碼後,蔚仙輕吁一口氣,就一副靈力耗盡般地晃了晃身子,在被黑霧捆成蠶寶寶的暈頭轉向中,安心地兩眼一閉,裝暈去了。


  *  *  *  *


  源源不絕的力量正湧入安慈的體內。他花費三年時間,在蘇他城設下龐大的法陣,本是為了藉人界的烏煙瘴氣煉化出最陰邪的黑化物,待天界結界一破,就能以這至毒的黑暗力量令諸神嚐到當年他與日帝入魔的苦,再奪取天帝權杖,以蘊藏其中的上古神力解開天書奧秘,好重塑日帝精魄,利用小月仙助其重生。

  豈料,消息竟會走漏。

  但蔚仙為何會知道他的目標就是上古神力?

  「暗、隱、主!」

  安慈睜開眼,沒想到有人能撐到現在。他望向趴在一地躺屍中的魔神,頗為讚賞道:「不愧是曾受萬人供奉的風神帕祖,即便成魔已久,仍有些許福澤護持。」

  「你……你做了什麼?你竟敢背叛魔族?」帕祖咳著血,試著抵抗吞蝕自己的詭異黑霧,卻徒勞無功,他甚至能感覺到靈魂正被一點點撕扯,如同其他與會的魔族一樣。

  「背叛?」安慈訝異地望著他,看起來十分無辜,「是你們說想一起成神,一起共享神力,我這不是在成全你們嗎?何來的欺騙與背叛?」

  在他另有本體並利用魔族獨佔神力的風聲傳開後,他就知曉這是蔚仙與欲魔在試圖分化魔軍聯盟的離間計,畢竟魔族現在雖然看來團結合作,實則卻各懷鬼胎、暗潮洶湧,各大勢力一直在暗中伺機併吞彼此,欲魔一派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他便索性提前回到真身,名正言順地邀請諸魔共商成神之事。

  巨大的黑霧在安慈上空旋轉,他抬頭看了眼那越發精純的黑化物,笑道:「我接受你們的力量,讓你們成為我的一部份,不正是一同成神的絕妙之策嗎?」

  說完,安慈雙手結印,加速摧動煉魂法陣,無數濃烈的黑氣竄出地面,鑽入所有祭品體內,撕扯被困束的靈魂,不論是人是魔,是善是惡,都成了他登上神峰的養分。

  「我不會放過你的!」

  淒厲的魂鳴再次大響,夾雜帕祖不甘的嘶吼。

  安慈不以為意地閉上眼,抽出一絲分靈,打算來會一會新到訪的小客人。

  「董司常。」

  一陣寒風襲來,蔚仙心中一跳,暗道一聲來了,便微微抽動緊閉的眼皮,發出低微的呻吟,將虛脫暈厥要醒不醒的死樣子演得栩栩如生,加上自小待在幽冥界沾染陰氣的死白膚色,只差掛個點滴、蓋條白布,就能來場重症病患的Cosplay。

  安慈輕輕一勾手指,包裹蔚仙的黑霧便將人送到眼前。他隨便瞥上一眼,就淡聲說:「心跳穩定 ,生氣充沛,我知道你醒著。」

  蔚仙一僵,尷尬地抬起眼皮,望向站在眼前的少年,只見對方穿著樸素的白色亞麻短衫,一頭白色短髮在風中微翹,模樣十分白淨斯文,簡直就像路上隨手一把抓的普通國中生,毫無殺傷力,誰能想到這人竟會是個滅世大魔頭?

  他先是不動聲色地啟動靈視,發覺自己打量不出這人的靈光,只能勉強看出是不完整的魂魄,估計是分靈,便呵呵乾笑道:「傳聞暗隱主不止醫術高明,還是魔界公認的科學怪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安慈笑了笑,「我也聽聞仙君不止身份高貴,還有不同的面貌,不知是否屬實?」

  「本仙君是有很多面具,但沒辦法,都說醜人多作怪,若暗隱主有興趣,也想找張面具點綴一下,不妨先幫本仙君鬆綁一下,咱們倆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一聊。」蔚仙刻意扭曲原意地耍嘴皮子,還不忘黑一把對方。

  安慈眼神微沉,抬手就欲掀開蔚仙的面具,豈料那面具也不知是用什麼做的,竟牢牢地黏在蔚仙的臉上聞風不動。他湊近仔細察看,發覺面具上附著一層淺淡的紫光,並有一絲熟悉的神力,不禁冷笑:「天帝為了保住你,果真煞費苦心。」

  蔚仙繼續用垃圾話反擊,「唉呀,好說好說,再怎麼樣,本仙君總歸是他老人家的愛徒,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天帝日理萬機,也不忘盡心栽培本仙君並寄予厚望,就同日帝對你那般……啊!」

  所謂反派死於話多,正派也死於廢話,安慈就是聽夠了廢話,便二話不說,直接一手按上蔚仙的臉,強行施法破壞面具的禁制,痛得蔚仙該該叫。

  此刻的蔚仙,感覺臉皮像被插上密密麻麻的細針,針針還滋滋作響,帶著電流在皮層間跳竄,灼燒每一處細胞,簡直比雷射除斑還細緻全面,要不是時機不好、立場對立,他真想給安慈頒發一個「醫美業界良心」的匾額。

  「啪嚓!」

  面具終是不敵安慈的暴力破壞,從中間裂開脫落,蔚仙的臉上紫光一閃,滿佈細疤的肌膚瞬間復原,就連原先蒼白到發紫的唇色也恢復粉嫩的光澤。

  安慈收回手,端詳蔚仙真正的容貌,雖然早在五年多前,他就已透過各方資訊知悉對方的模樣,卻是第一次抱著不同的心思來比較一個人的長相。

  平淡的眉毛、略顯無神的烏黑大眼、小而挺翹的鼻子,再配上以少年來說過小的嘴唇與下巴,這是一張非常清秀又顯得稚氣的臉龐,雖算不上出彩奪目,卻極易勾起別人的憐愛與保護欲,難怪能在朝夕相處中融化克里斯那個鐵漢子的心。

  「七世子。」安慈一個輕笑,便讓自己相較起來更加不起眼的眉目顯得溫和柔軟,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儘管那笑意不曾透到眼底,「我們總算正式見面了。」

  蔚仙嘆了口氣,藏了五年多的臉還是曝光了。被寒風實實在在刮過肌膚的冷冽,讓他很想摸一把久沒碰觸的臉皮,可惜他現在是蠶寶寶狀態,只好用生來就神經失調的面癱臉勾起一小點弧度,勉強保持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說:「是啊,記得上一回你來搶我時,還怕醜地躲在堤雅的鏡子裡不好意思出來,誰知道這一回換我怕醜不好意思地戴面具了,你卻一上來就動手扒光人家……」

  說到最後,他也不再操著扮演監審官時的難聽嗓音,恢復董司常一慣軟嚅又拖拉的說話方式,還用一種蛋蛋的羞怯語氣補完結語詞:「討~厭~」

  「……」

  安慈忍不住懷疑克里斯的擇偶觀是哪裡壞掉了。

  蔚仙默默給自己點個讚,噁心對手的感覺真不錯。

  不過,安慈豈會受垃圾話影響?他一下就察覺到蔚仙的企圖,「你在拖延時間?」

  蔚仙一僵,眼神忽閃,一臉心虛地大聲逼逼:「誰跟你拖延時間了?本仙君忙得很,絕不會讓你知道我們正在想辦法解開你的結界打進來,哼哼,你等著吧,我們還招來一個絕頂厲害的大神,你等著被他揍得哭爹喊娘連豬都不認!」

  「呵,你真當我跟你那兩個天兵一樣蠢?」安慈氣笑地一個揮手,黑霧遂自蔚仙身上散開向外飛去,巡視蘇他城內的各處陣腳,「煉魂陣是上古流傳的禁忌法陣,天底下最瞭解此陣的人除了我都死絕了,你們妄想破陣,無異是螳臂擋車、自尋死路。」

  蔚仙在心裡稍微鬆了口氣,只要別讓對方關注到結界外的動靜,隨便怎樣誤會都好。他露出惱羞成怒的神色,不甘心地頂嘴:「臭魔頭!別以為這世上真沒人制裁得了你,你作惡多端,危害世人,逆天而行,別說我父王,就是我師父也絕不會坐視不管!」

  安慈放聲大笑:「你的天帝師父恐怕也自身難保。」

  「什麼意思?不准你污辱我師父!」蔚仙怒道。

  「呵,你果真還是個小孩兒,以前的多端心計都去哪了?」安慈捏住他的下巴,別有深意地笑道:「你剛說的大神可是不敗殺神泰清真君?不用擔心,我會讓他手下留情,別將你親愛的天帝師父一口氣打死了,畢竟我還等著取權杖呢。」

  蔚仙愣了,「什麼?」

  安慈一臉慈愛地放緩語氣,「你以為他奉令下凡除魔,卻為何遲遲沒有現身?」

  「……」

  像為驗證安慈的話般,一聲炸響「砰」地從天而降,陰濛的天空似被撞開一個大洞,破出一團血紅色的暗光,緊接著,又是一陣轟隆地動,雲層驟然陡降,彷彿整個天幕從遙不可及之處墜至凡塵,搖搖欲墜地勉強壓在他們的頭頂上。

  這下,蔚仙再也做不了戲,是真真正正地傻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天空,腦海閃過貝貝的那一串亂碼簡訊,頓時心亂如麻。

  天界怎麼了?難道泰清真要對天帝不利?貝貝一直沒消息,是被暗隱主抓了?

  安慈望見他眼裡的震驚,忽覺這反應較先前都還要生動真實,正隱約有什麼念頭升起,就見蔚仙收回目光,一改熊屁孩的語氣,沉聲說:「我聽欲魔說,你們無珠之眼自稱繼承日帝的遺志,誓要帶領魔族回到光明,重回人魔妖和平共存的時代,可有此事?」

  「當然。」安慈答道。

  見安慈的注意力被拉回來,蔚仙在心底捏了把冷汗,剛才一時大意露了馬腳,可見演技還是不到家,幸好他急中生智,想到可以來摸一把對方的逆鱗,就語帶嘲諷道:「喔,把他們通通關進煉魂陣,原來你就是這樣帶領魔族的,偉大的日帝把你教得真好……唔!」

  一股威壓打來,撞得他一口血差點噴出來。

  安慈掐住他的脖子提起來,冷聲道:「小孩,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的天帝師父和閻王父親難道沒教你嗎?」

  蔚仙被掐得難以呼吸,只得掙扎地抓住喉間的手,艱難道:「有,但他們還教我……要心懷天下,任何……一條生命……都值得守護,不可……隨意傷害。」

  「哈,這話若是董閻王說的倒不奇怪,天帝?」安慈不屑地冷笑一聲。他微瞇雙眼,打量蔚仙開始缺氧漲紫的臉,想起自己抓這人來的目的,便鬆開力道,緩聲說:「這是不可避免的犧牲,就像你,不也犧牲無辜,只為所謂的大義?」

  「不……我們……我們不同。」蔚仙大口吸著氣,搖了搖頭,「至少我不會將這些傷亡都視為理所當然。」

  安慈輕哼:「是嗎?包括你欺騙克里斯,害得他墮入魔道?」

  蔚仙一僵,好不容易恢復的呼吸再次一滯。

  「你知道他這五年來是怎麼過的?」安慈冷冷注視著迅速淡去神彩的人,一字一句比利刃還要尖銳,「當你改頭換面擺脫刑罰,享受名與利時,可想過他終日活在自責內疚的夢魘中?他為救你不惜一切代價,與仇敵合作,吃盡苦頭,甘願成為人神共憤的魔,而你為他做過什麼?不顧他的安危,利用他偷渡一隻蟲子?呵,董司常,你好大的資格敢在我面前評判是非。」

  「……」

  蔚仙沉默地垂下眼眸,似乎承認了這些指控,連一點辯解的打算都沒有,這態度讓安慈怒地手指一握,將一絲黑霧灌入蔚仙的咽喉,以最惡毒的方式折磨對方。

  神仙向來無情,果然,天帝教出來的徒弟也是一個樣!


  *  *  *  *


  天地異變,龍鬼的指揮中心陷入一片慌亂,刺耳的警報一波接一波地叫囂,亮紅的燈光在能量監控器上急速閃爍,宛如一把大刀在每個人的面前來回揮舞。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拔個死機手忙腳亂地調出各地的監控報告,沒有一項指數能中止他彷彿永無止盡的哀嚎,「超標、超標、超標……全部都超標!」

  「怎麼回事?」董閻王急匆匆地衝來,強自鎮定的神色中有壓不住的驚懼。其實早在閻王們望見血色天洞時,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但仍不敢相信天界好端端地會突發變故,他便趁著包閻王在外頭安撫人心時,尋個藉口溜回來確認。

  拔個死機驚慌地顫聲說:「天地能量波長突然失衡,這……這代表……」

  董閻王頓時面如死灰,「代表天柱有危。」

  天帝作為上古神族創世以來第一個降生的神,代表著整個世界的支柱,其手中的權杖更是神族所賦予的使命,即是鎮守天柱,平衡天地能量,使萬物安生。

  而天柱便是那開天闢地的支柱,是以人界可以亂,天界絕不能亂,一旦天帝亡、天柱塌,就不會只是人界的末日,而是整個世界的滅絕,屆時——天地將重回混沌,萬物歸於虛無!

  事不宜遲,董閻王立刻聯繫天帝。

  一旁,罷課司機被響個不停的警鈴震得快崩潰,偏偏他面前的那隻哈士奇布偶還在慢吞吞地敲打鍵盤,也不知是附身的殘魂智商捉急,還是靈力不足以支撐,十分鐘過去了,都打不好一句話,急得他忍不住碎念:「你行不行啊?唉唷,早知道當初就不要嫌麻煩,給你加裝一個同步發聲的AI系統,省得老子現在等你等得尿急!」

  哈士奇沒好氣地翻了下倒三角的狗眼。它與蔚仙有綁定契約,能以意念相互感應,才會被抓來替深入敵營的蔚仙傳遞消息,但這布偶身體的爪子又粗又軟,一掌下去不是好幾個字碼就是一個都沒,自然打得慢,可有什麼辦法?硬不起來又不是它的錯!

  一雙小眼珠瞪著打得七零八落的文件檔,腦海裡滿是各種危急訊息卻說不出口,逼得哈士奇一個火大,跳起來踩過罷課司機的頭,直接奔向董閻王,往對方的手掌下蹭。

  董閻王遲遲收不到天帝回應,又接連施法聯繫天界的故人,但打出去的法術都被彈回來,正是心急如焚,就被哈士奇扒拉著手,便不禁惱怒斥喝:「小子莫鬧!」

  哈士奇急瘋了,發出一連串兇狠的低吼,邊拼命蹭著頭,如此不一致的行為,總算讓董閻王意會過來,就連忙將手往狗頭上一罩,灌入靈力,「常兒有何交代?」

  「靠,差點憋死!」哈士奇狗嘴一張就先飆出一口流利的粗話,才緊接著說:「煉魂陣沒得破,魔族全被安慈煉化了,還有,泰清叛變,天帝危!」

  「什麼?」雙宅嚇得齊聲尖叫,「一個暗隱主不夠,還多一個殺神?」

  董閻王倒吸口氣,震愕得無法言語,心思百轉間,猛然領悟暗隱主敢有恃無恐弄得天下大亂的原因。原來那魔頭早已在天界埋伏,泰清乃天帝外孫,位高權重,雙方裡應外合屏蔽天雷,掀起內戰,使天界自顧不暇,自然也管不到人界。

  他又接著轉念一想,暗隱主的最終目的是上古神力,為免天地提前崩塌,在攻入天界前,必然不會令泰清下重手殺了天帝,所以唯有盡可能拖住暗隱主,他們才有機會力挽狂瀾。

  但現在有誰能與暗隱主一戰?

  原先指望的泰清成了敵人,計畫好的魔族分裂也讓暗隱主一口氣解決了,唯一最具資格的刀妖雖然在最後關頭表明了立場,但為了協助他們加速儀式進度,也耗盡了精力,現下,除了他們僅剩的六位閻王能勉強支撐外,就只剩一個人。

  「先莫聲張此事。」董閻王說完,就一個揮袖原地消失,出現在龍鬼最隱密的禁地,開門見山地問:「神子何時甦醒?」

  兩位靈醫放下手中正在研發的病毒疫苗,相視一眼,又看了看仍在沉睡的人。

  「神子前夜才魂魄入體,恐怕還要一點時間穩定下來。」乞顏起身答道。

  董閻王急了,「一點時間是多久?」

  「這……」乞顏為難地皺眉。以上古神法重生魂魄本就是天方夜譚,若非有守護者,這實驗根本就沒有實現的可能性,在場的人也全是頭一遭經歷這個創世之舉,神子又是舉世無雙的特殊靈魂,所以這問題他真不好回答。

  「連乞顏你都無法確定?那……」董閻王焦急地看向另一人,頓時就喉嚨一緊。只見那人面無表情地注視床上的人,渾身透著一份濃重的疲倦感,彷彿下一秒就會徹底倒下,那毫無生氣的模樣,讓他欲言又止了半天,始終問不出口。

  他們地府虧欠黑晊世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如今對方還願意堅守崗位,履行身為守護者的使命,已是仁至義盡,他臉皮再厚,也不好再擺上什麼閻王架子。

  好在玄宿魁本就心細,見董閻王如此失態,便問:「可是外頭出了大事?」

  他與乞顏兩師徒就是個終日埋頭研究的萬年宅,極少關注外界,而董閻王也明白神子重生的複雜性,稍有差池便會前功盡棄,故也從不催促,此時一反常態,定是事態不妙。

  董閻王這才把天界的危機告訴他們。

  「泰清叛變?」正癱在沙發上休息的刀叔,立刻一掃懶散地坐起身,正色道:「不對,姓安的講話只能聽一半,你們別被他帶著走,何況泰清那小子我也了解,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叛變,肯定是天帝那老王八又幹了什麼混帳事,老刀我去看看。」

  「等等。」玄宿魁將一管藥劑丟給刀叔,「這能讓你完全恢復靈力,但會有持續三個月的後遺症,不到必要時別用。」

  「謝了,小魁魁。」刀叔接過藥劑,就無視對方沒好氣的怒視,火速飛往天界。

  董閻王嘆了口氣,心想刀妖若真能阻止泰清,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就怕神子來不及在他們全軍覆沒前甦醒,屆時管他是人神妖魔,通通都要完,他可不信暗隱主的野心會僅止於讓日帝復活。

  只能叫神殿的那群人快一點了。

  董閻王這麼想著,便又要往外走,打算讓罷課司機催一催諾蘭等人。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終於出聲了。

  「我去看看。」黑晊世站起身,往肩上輕輕一拍,一朵黑蝶就翩然飛起,奉令先去外頭查探情況。唇亡齒寒,若天地真的重歸混沌,那他為葉育所做的一切也都失去意義了。

  董閻王大喜,拱手道:「請。」

  黑晊世身為守護者,又承載著上古神族——葉育的生父——的意念,能藉由神族意念的引導進入上古神族的知識寶庫,探得無人能知的奧秘,或許也能尋出破解煉魂陣的方法。

  於是,董閻王匆匆拉著黑晊世回到指揮中心。

  沒人注意到,床上的人微微動了下手指。


☆  ☆  ☆   ☆  ☆  ☆    ☆  ☆  ☆


  【小劇場:職場の心靈G湯 Part 2】


  Q6:該如何與員工培養好感度?

  董小七:掰彎他後就大變身搞失蹤。(* ̄∇ ̄*)
  克叔:……

  Q7:該如何與離職同僚維繫友好關係?

  小黑:我就靜靜看著你耍廢。
  克叔:我們這部根本沒交集吧?==

  Q8:該如何培訓新進員工?

  蔚仙:帶他去看人肉乾。<( ̄︶ ̄)>
  張瀚坤:……(厭食症ing)

  Q9:該如何與敵對公司進行友好的良性競爭?

  蔚仙:送炸彈。* ̄︶ ̄*
  安慈:全殺光。(笑

  Q10:該如何有效率地解決公司危機?

  葉育:睡到自然醒~\>w</
  董閻王:我給你跪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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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12 07:4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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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淨靈


  幽暗的通道裡,還迴盪著石牆落下的餘波,將白霧震散不少。

  克里斯抓著脖子上的鞭子,趴在地上咳了好幾聲,直到咽喉的刺痛感緩解了,都還不見另一人有動作,便不耐煩地抬頭大罵:「喂!把你的東西收回去!」

  然而,諾蘭只是靜靜地注視前方,臉色慘白得像張紙。

  克里斯沿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團薄霧,便迅速解開鞭子,往諾蘭用力一抓,將靈力灌進仍有些沙啞的聲音裡,「醒來,別救了人自己陷進去!」

  言靈作用下,諾蘭總算有了反應。他收回目光,發現自己竟也被救了,便面無表情地推開克里斯,極其傲嬌地翻臉不認帳,「我救你只是因為沒其他人選。」

  克里斯也不屑地傲嬌一回,「拎盃也是。」

  ——絕不能將解開幻陣的重責大任交給史戴西!

  在這一點上,即使是敵對立場,兩人也都極有共識,故不再多說什麼,一起往集合地走去,準備與約翰交接。

  臨走之際,諾蘭回頭看了眼已散去白霧的角落。

  在方才的幻象中,他看見一個渾身浴血的男人披散著紅色長髮瞪視自己,陰鷙的金色眼眸有求之不得的癲狂,異常削瘦的臉上也爬滿了猙獰的悲傷。

  這人是誰?與他有何關連?

  諾蘭毫無頭緒,卻能感到一股來自靈魂的莫名戰慄。

  若說他的心魔是對雷德的愧疚,那他對這男子的懼意會是什麼?一個不曾相識的陌生人又怎會出現在他的心魔幻象中?更奇怪的是,他竟覺得自己應當是認識對方的。

  抱著重重疑惑回到集合地,諾蘭冷眼旁觀克里斯和約翰的互相傷害,猛然記起蔚仙曾提及的前世,頓時就湧起拒絕回憶的念頭。他揉了揉眉間,將注意力集中在通訊器裡的動靜,儘管史戴西抓癢同時還不忘傳播教義的碎念很惱人,卻總好過被心魔纏繞。

  等約翰出發前往下一個圖騰後,他才發現——自己似乎又忘了什麼?

  彷彿在為他解惑般,通訊器裡響起某頭熊的聲音:「隊長,我還要躲多久呀?」

  「……」

  時間回到稍早。

  存在感過低容易被大家遺忘的阿肯一落進密室,就苦逼兮兮地蹲在牆邊等了許久,才總算等來舒嬿,然後就垮著又粗又黑的眉毛,用一雙黑豆般的小眼睛,望著上天下地飄來飄去的鬼影,活像一隻看得到蜜蜂卻吃不到蜂蜜的巨型維尼熊。

  終於,他忍不住問:「舒姊,真的不用我幫嗎?」

  「你好好蹲在那就是幫忙了。」舒嬿沒好氣地鑽出地面,又鑽入另一面牆。

  阿肯感覺自己被兇了,只好慫慫地閉上嘴。

  聽老大和隊長說,所有通往祭壇的路線中,有一條的距離最短,是除了天帝新添的暗道以外真正的捷徑,卻也暗藏最多致命的陷阱,這密室就是其中一關,但他的腦袋實在不靈光,才由舒嬿這個千年女鬼來幫忙解謎,若有什麼意外,還能靠她跟諾蘭來個同步感應。

  他面朝可能是出口的那面牆,望著牆上三個形似飛禽走獸的圖騰,掛念通訊器另一頭的同伴們。通訊器裡,有史戴西被克里斯追打的哭天喊地,還有諾蘭一如既往跟全天下不對盤的冷言冷語,聽起來,似乎是在跟……跟朶爾講話?

  阿肯兩眼一亮,立刻直起身子,專心捕捉朶爾說的一字一句,恨不能整個人能化成傳訊波,直接穿過通訊器,去擁抱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其實,早在他回到阿蘭卡佩雷時,記憶就有復甦的跡象,尤其是在見到迴轉輪的土地記憶後,曾與朶爾生活的記憶就在一天天回歸,直到他險些被鳳凰火燒死,才恢復全部記憶,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想對朶爾說的話也始終沒機會出口。

  他東抓抓腦,西撓撓耳,將蹲麻的腿換個姿勢,反覆咀嚼朶爾說的話,包括恨他恨得不願記起等等,整個人就低落得不行。他不怪朶爾怨恨他,只怪自己太愚蠢,若說朶爾犯下的錯是滔天大罪,那這其中有一半都是他的責任。

  該如何將朶爾拉離歧途?他沒有一天不在思考這個問題。

  「蠢熊,讓開。」

  一陣陰氣自地面打上,吹了阿肯一臉厲鬼怨氣。他趕緊挪動屁股,讓舒嬿從剛才的蹲坐之處鑽出來又迅速飄離。他怔怔望著飄忽不定的鬼影,心裡又不好受了。

  平時他忙東忙西地做打掃,好歹也算是有些生活上的貢獻,此刻卻只能蹲著等人救,實在是廢到了極點。他唉聲嘆氣地想了想,將手伸進次元袋,心想說不定能掏到什麼有用的工具,就摸到一個冰冷入骨的東西。

  那是蔚仙交給他的藥劑,也是唯一能救朶爾的東西。

  ——倘若時光回溯……

  在他們出發前的那一晚,蔚仙曾私下找過他,問:「倘若時光回溯,回到火山即將爆發的那段日子,你是否還願意做出同樣的選擇?」

  這問題,阿肯也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但他猶豫了許久,仍是痛苦地點了頭。

  「為何?」蔚仙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阿肯捉摸不出老大的意思,只好羞愧又緊張地低下頭,「因為我做不到見死不救,大家都是我從小認識到大的朋友,每個人都很重要,我無法就這麼拋下他們不管,但我實在是太笨了,怎樣都想不到可以救大家又能保護朶爾的辦法。」

  蔚仙沉默了會,輕嘆道:「世事難兩全,世上沒有保全所有人的完美計策,所謂的顧全大局,總是建立在少數人的犧牲上,我懂這種必須有所取捨的煎熬。」

  「可是,我最後誰都沒救成,大家都死了,朶爾也……」阿肯難過地紅了眼眶,「我、我好沒用,什麼事都辦不好,都是我的錯。」

  「其實,你並非誰也沒救成。」蔚仙突然道。

  阿肯愣地抬起頭,就見蔚仙的眼神變得十分柔和,口吻也不如之前冷漠,「當時,有幾個西班牙商也在島上,他們本是為了觀察阿蘭卡佩雷的商機而來,加上隨船水手,零零總總也快有一百個人。」

  這麼一提,他才依稀想起有這麼回事。

  蔚仙繼續說:「正是因為聽到你的警示,這群人才能即時撤離,他們之中,有人因為震懾於火山滅島的威力,回國後,就大力資助許多科學家,對後世在地質研究的發展上有不少貢獻,而這些研究也幫助了更多人免於大自然的災害。阿肯,有些錯誤雖然會造就許多悲劇,卻也未必不能成就更多的善。」

  阿肯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憨傻地笑了笑,「還是有人活下來嗎?太好了。」

  其他的什麼成就不成就,熊腦的容量太小,他根本無法領會那麼多,只能顧及眼前所看到的,因此這份歡喜並未維持多久,就又低落了下來。

  「老大,我知道朶爾犯了罪,但她只是被太多人傷害,才會……其實她一直都很善良的,寧可自己餓著也不敢傷害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過著平凡簡單的生活,但都是因為我……」說到後來,他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不知該如何有條理地表達想法,來來去去就是那些話,最後他索性一股腦地說:「我、我願意代替她受罰,請你們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能改的。」

  「……」

  蔚仙默然不語地望著他,良久,才在他不死心的哀求中,無奈開口,「你真的願意代她受罪?即便功過簿上你的功大於過,你也願意不惜一切代價與她交換?」

  阿肯聞言,一向遲鈍的腦袋竟難得靈光了一回,意會出那話中之意,就高興地說:「真的能交換?我願意我願意!只要朶爾好好的,我做什麼都可以!」

  蔚仙又問:「即便你們將永生不再相見?」

  阿肯一愣,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聽蔚仙說:「我不贊成你為她犯下的罪負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能否負傷走在正道上,全在個人選擇,就算沒有你當初的那件事,她也會因為別的創傷而誤入歧途,但你……」

  蔚仙越說越火大,卻在阿肯固執的注視下,氣惱地嘆了口氣,「罷了,我當初會選你,就是因為你這不知變通又死腦筋到令人惱火的善,叫你聖母都不為過!」

  阿肯無措地縮了縮脖子,心想老大果然生氣了,誰知,下一秒,他就見蔚仙取出一管透著金屬光澤的針筒,「仔細記住我接下來的交代,朶爾能否改變命運,就看你了。」

  「……」


  阿肯握緊手中的藥劑,反覆咀嚼蔚仙那句「永生不能再見」,又想起當年他被活活打死後,魂魄尚未離體,神智也還在混沌中,卻仍能清楚聽見朶爾遭受凌虐的絕望哭喊。

  明明同樣慘死在一座山上,卻只有他的魂魄逃過了鳳凰之火的焚噬,那是朶爾在無意識間避開了他,也避開他們一同生活的小屋,即便後來失去了記憶,朶爾仍在被病毒激發的本能下,選擇回到那曾滿載幸福又帶來無數痛苦的地方。

  阿肯抬手往臉上一抹,擦去模糊視野的熱液後,用滿是苦澀的嘴角咧開一道弧度,默默許下一個願望:「希望我還能再見朶爾拉著裙擺踩水的開懷笑容。」

  「要命了。」舒嬿從靠近祭壇方向的牆面飄回來,神色不善地瞪著他,「這裡的機關可夠麻煩,蠢熊,你真會給自己挑地方跳。」

  「對不起。」阿肯反射性低頭道歉。雖然被傳送到哪也不是他能選擇的,但面對凶神惡煞的女鬼,他就忍不住秒慫,連自己是站在幽冥界食物鏈頂端的陰獸體質都忘得一乾二淨。他撓了撓耳朵,討好地乾笑問:「那舒姊找到方法了嗎?」

  舒嬿高貴冷豔地瞥了眼牆上圖騰,扔出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鑰匙,「去,依我說的順序移動那些圖騰,再插入鑰匙,等門開後,你就想辦法闖過去吧。」

  門開後想辦法闖過去?

  阿肯丈二摸不著金剛,但見舒嬿一臉不好惹,就只好慫著臉依令行事,直到大門「喀啦」一聲敞開,刺耳的「唰、唰、唰」金屬摩擦聲湧進來,才恍然大悟。

  只見門外有一條又長又曲折的走道,走道上,約莫每兩步距離,就有一排大鍘刀從牆邊衝出來,把把左右來回晃動,刀刀閃爍銳利的鋒芒,彷彿那聲聲摩擦都是割在自己的頭骨上,看得人頭皮發麻,牙關打顫。

  阿肯傻眼。

  舒嬿老神在在地說:「衝唄,反正你是陰獸變異體,刀槍不入。」

  「……」

  這時,諾蘭與朶爾的對峙也到了一段落,只聽他清冷近乎無情的嗓音在通訊器裡響起:「我晚些會幫你打開通道,之後的路,你好自為之。」

  朶爾……米埃莫。

  阿肯神色一凜,奮力瞪向那排鍘刀,決定豁出去了!


  *  *  *  *


  時間在一次次的驚險中流逝。

  好不容易捱到最後一輪,諾蘭按下圖騰,正要抽身逃離,通訊器就傳來變故。

  「哇!朶爾小姐你怎麼吐血了?難道又是心魔?喔天你流好多血……等等等,你先冷靜下來別咬我,我有血袋,特別給你準備的,O型血保證無毒……」

  史戴西這一吼簡直是石破天驚,掀起阿肯在另一方的洶湧波濤。

  「什麼?朶爾怎麼了?她受傷了嗎?隊長!我可以出去了嗎?」

  諾蘭耳膜一痛,差點沒能閃過撞來的石牆,氣得他在腦海裡狠狠抽打兩隻豬隊友。這份怨念傳達到舒嬿那,很快就響起阿肯被噴一臉厲鬼怨氣的慫慫歉語。

  他頭痛地嘆了口氣,用意念通知舒嬿:「等我們都離開了,你再放肯尼熊出來。」

  先前,阿肯憑著一身銅皮鐵骨闖關,並成功闖進心魔幻陣時,他們正好在與克里斯等人對峙,也幸好他及時阻止史戴西出聲回應,才沒讓其他人發現他們還有另一個同伴。

  為了替阿肯打掩護,諾蘭刻意藉討論來拖延時間。好在捷徑不愧是捷徑,進入幻陣的起始點也最接近終點,又有他與舒嬿的同步聯繫,讓阿肯以最短的時間進入最後的迷陣關卡,並在另一個隱密的安全地帶躲起來,等他們打開幻陣的出口。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算順利。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當諾蘭闖過重重關卡,率先趕到最終點,通訊器就響起罷課司機急切的呼喚。

  「諾蘭,天界內亂,老大又被暗隱主抓了,你們要快!」

  諾蘭眼神一沉。天界內亂?

  這時,克里斯已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正朝他們奔來,約翰的腳步聲也不遠了,諾蘭心思一動,便搶先一步過去,抓起史戴西的牽繩,拔腿往幻陣的出口衝去。

  必須盡快進入祭壇!

  「喂!」克里斯立刻追上。

  約翰一踏入轉角,正好瞧見這一幕,便挑了下眉,依然從容不迫地踱著步伐,緩緩走到朶爾身邊,與克里斯近乎暴躁的焦急形成強烈的對比。

  朶爾喝了幾口血袋,就食之無味地扔到一邊,語帶倦意道:「你不追?」

  「不必,大人已在外頭等著了。」約翰蹲下身檢查朶爾的傷勢,見仍然沒有好轉跡象,不排除那毒箭還摻了死人血的可能,估計朶爾撐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昏迷。

  「你……」朶爾頓了下,改在腦海裡說:「你似乎不太在意這件事的結果。」

  「噓。」約翰輕輕按住她被血染紅的嘴唇,以意念傳遞的話語溫柔至極,也危險至極,「你猜,上一個知道太多的人,最後怎麼了?」

  朶爾扯了下嘴角,「跟你有關的人不都是死路一條?」

  約翰低笑幾聲,挺滿意這個答案,又感慨地輕嘆:「可惜他沒死在我懷裡。」

  「……」

  「走吧,你很快就能休息了。」約翰抱起她走出幻陣。

  果然,他們一出去,就見諾蘭跪在地上吐血,脖子上纏著一圈黑霧,一身靈力全被壓制。克里斯則抓著驚慌無措的史戴西,一聲不吭地臭著臉,直到看見他們兩人出來,才不耐煩地催促:「摸魚摸夠沒?快一點!」

  罵完後,克里斯也不等人,就急急扯過史戴西往前走。

  約翰笑了笑,也不氣惱。他見諾蘭傷得不輕,便客氣地問:「需要幫忙嗎?」

  諾蘭抹去嘴角的血,理也不理他的虛情假意,就強忍著劇痛站起身,將雙手插在口袋裡,默默跟在克里斯的身後,低垂的眼眸閃爍著算計什麼的光芒。

  朶爾見約翰一再被人無視,不禁嗤笑,「你也有收服不了的人。」

  「喔,親愛的。」約翰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傾心相待。」

  一行人沿著唯一的通道前進,左右兩側的牆上鑲著不知名的石頭,一靠近就會自動亮起乳白色的螢光,幾分鐘後,他們就遠遠望見一扇門出現在盡頭。那是一扇三丈高的石門,門後是維繫最後結界的祭壇,門前則是一處還算寬敞的空地。

  待他們來到空地時,才看清楚石門上刻著一道形似日照的巨大圖騰。

  諾蘭目光一轉,想起刀叔身上也有一模一樣的刺青。

  據說,天帝是因為恨極魔族,才會對日帝痛下殺手,但他忍不住懷疑這個說法。若是他,真痛恨一個人到要殺了對方的地步,肯定不會在得手之後,還留下對方曾經存在的任何痕跡,更不會以對方設計的封印陣來維繫三界結界。

  不論是暗隱主,還是刀叔,恐怕都並不真正瞭解當年的真相。

  「虛偽。」安慈也發現了這不在神殿設計圖中的多餘裝飾,卻不認為天帝添上這一筆是在緬懷那為大道而殞落的至親手足。他緩了緩語氣,對克里斯說:「去吧,把封印解了,你要的人還吊著一口氣,就等你親手了結。」

  克里斯沉著臉低應一聲,也聽不出什麼情緒,眉間的皺痕卻深如溝壑。他大力推了一把史戴西,揪著他一起踏上石階後,就扔去一把小刀,「自己割。」

  「割、割哪裡?」史戴西的臉一脫離心魔幻陣後就消腫不少,但離原貌仍有好大段距離,此時看上去既蠢又醜且慫,瞬間就點燃了克里斯沒多少耐心的怒火。

  「割手啦!割哪裡?再靠夭就割你舌頭!」

  史戴西被噴了一臉咆哮,不禁委屈巴巴地回頭看向諾蘭,誰知他親愛的隊長竟也無情地移開目光,並殘酷但一點也不無理取鬧地表示:「我自身難保。」

  「……」

  於是,史戴西哆哆嗦嗦地接過小刀,默唸著主啊上帝啊,輕輕在食指上割了一個小口子,並含著淚泡,努力擠出一滴小血珠,往克里斯指的地方抹了下。

  克里斯沒好氣地瞪了眼那娘兮兮的傷口,就奪回小刀往掌心一劃,再按上石門。一聲機關啟動聲響,石門緩緩往內敞開,露出佔地極大的空間,乍看上去,可容納數百人不止。

  之所以說乍看,是因為這空間真正能立足的地方並不多。

  只見房間的正中央懸浮著一個寬敞的圓形平台,平台上有一白色的祭壇,一盞看不出年歲的古老油燈懸掛高空,平台之外,則是深不見底的黑洞,只有六條三人寬的石橋以平台為中心散開,一條直達他們所在的石門,其他五條連向五方石柱,每根石柱各刻有一道圖騰,分別象徵著金、木、水、火、土等五元素。

  刺骨的寒風挾帶魔氣自黑洞直撲而上,黑洞之下便是魔界極北的冰雪深淵。

  一抹黑霧自無珠之眼飛出,安慈的分靈巡視一週,確認祭壇是否有變動之處。由日帝親手設計的一系列封印,若被擅自更動,必會留下大量痕跡,但目前看來,諾蘭他們進來的那條暗道,只是天帝不足以影響關鍵的小手腳。

  「行了,過去吧。」安慈吩咐道。

  克里斯臉色凝重地吐了口氣,細微的魔紋在眼角隱現,又被壓抑下來。陰沉的目光滑過每一個人,期間,他在諾蘭身上停留了下,就不動聲色地移開,瞪著直打哆嗦的史戴西,忍不住狠狠地懟下去:「你他媽的抖個屁?又不是叫你當祭品,死不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史戴西就又開嚎:「大哥啊!哈尼醬跟你無冤無仇,全人類也都跟你無冤無仇,你為啥就非得要幫那個惡魔毀滅全世界呢?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其實是害人又害己啊?沒意義的!」

  「閉嘴!」克里斯大手往史戴西的頭殼一揮,拍得對方頭暈轉向再不能言語後,就揪著他的領子朝祭壇走去,邊挑釁道:「有本事你們就現在殺了我,沒膽子同歸於盡就少在那邊放屁,好好想一想自己之後該怎麼辦吧。」

  諾蘭冷笑地勾了下嘴角,盯著克里斯的目光異常冷冽。他握緊口袋裡的玻璃瓶,瓶中血珠正散發微燙的溫度,淺淡的銀白靈光一閃一閃,似與他的心跳共鳴。

  一行人沿著石橋前行。

  克里斯、史戴西、諾蘭走在前頭,約翰抱著朶爾尾隨在後。

  朶爾傷得太重,開始意識昏沉。她強撐意志,看著前頭的三人已抵達平台,對上諾蘭的冰冷視線,就猛然一怔,想起對方說的那句話。

  ——「你若是懦弱得連將你放在心尖上的人都不願在乎,那你跟那些噁心的暴徒也沒什麼兩樣。」

  她淒苦一笑。心魔過深,積累多年的怨一旦潰堤便覆水難收,早已被恨意洗刷得只剩一片坑疤爛泥的心頭,縱使還願意放上誰,也會在下一秒就被泥流沖走,誰也留不住。

  諾蘭說的沒錯,她的確太過懦弱,若能早些清醒過來,不再隨波逐流,多一點反抗的勇氣,也許還有些許機會去扭轉命運,只可惜,現在的她已經倦了。

  約翰察覺到她的意念,便加快腳步走上平台,將她放在祭壇上。

  以冰晶所造的祭壇凍寒入骨,朶爾輕咳著血,從懷中取出火蓮,看向諾蘭。

  「告訴菲迪……」她輕顫著手用力一捏,「我不配做他的主人。」

  火蓮在擠壓下應聲而碎,蘊含其中的焰火沿著手指竄至手臂,向全身攀去,灼燒每一處肌膚。她痛苦地低呼一聲,化身火鳳與之融合後,就展翅飛向油燈。

  諾蘭突然出聲,「就是現在!」

  悄然等在門外的阿肯就立刻衝進來,不斷高喊:「朶爾!朶爾!是我啊!我是亞肯!我回來了,我一直都在找你啊,朶爾,米埃莫!」

  火鳳一頓,不敢置信地回過頭,離油燈僅短短一吋之差。

  安慈見狀,立刻從無珠之眼射出一道黑霧打上油燈,令燈蕊恰恰碰到朶爾身上的焰火,與此同時,一股威壓朝阿肯撲去。阿肯閃避不及,竟被打下了石橋。

  「肯尼熊!」史戴西驚叫道。

  就在這一刻,朶爾不知怎地腦袋一空,竟不由自主地朝阿肯衝去。

  史戴西也反射性地想去救人,但燃上蓮火的燈蕊正好炸開五團火球,分別飛向石柱上的圖騰,整個神殿也隨之震動,發出一聲低沉而渾厚的鐘鳴,讓他才踏下平台,就重心不穩地往外跌去。

  幸好克里斯眼明手快,一把將史戴西拉了回來。

  一連串的變故下,沒人發現諾蘭掏出玻璃瓶,在朶爾恢復人形接住阿肯的時候,迅速捏碎瓶子,將瓶中的那滴聖血混著自己的靈血,用力拍上胸口。

  「以我心渡眾靈,以我血淨眾魂,阿門!」

  剎那間,強烈的銀白色聖光自他體內大放,籠罩平台上的所有人,並如爆開的輻射向外急速擴張,直至神殿之外,一切污邪罪孽俱受淨化。

  聖光耀眼,卻不刺眼,祂溫暖得有如拂過心田的春風,短暫地帶走一切哀傷。

  阿肯無視朶爾尚未來得及收起的焰火,也不顧自己正被灼燒的肌膚,就用力抱緊心愛的人,在對方混雜著驚愕、困惑又心痛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插下手中的針筒。

  「你……」朶爾才說一個字,就感覺一股凍寒襲上大腦。

  肉眼可見的白霜自被注射之處迅速蔓延,凍結足以焚燒萬物的鳳凰之火,那是他們菲涅克斯家族專門封印火焰使者的藥劑,能令他們進入如死亡般的冬眠。

  「不怕。」阿肯忍著劇痛,溫柔地傻笑著,「以後都有我保護你,米埃莫。」

  朶爾震驚地凝視他良久,最後在一滴凝霜落下之際,輕笑地閉上眼。

  兩人雙雙墜入深淵。


☆  ☆  ☆   ☆  ☆  ☆    ☆  ☆  ☆


  【小劇場:職場の心靈G湯 Part 3】


  Q11:該如何率領自己的團隊邁向成功之路?

  諾蘭:……靜靜地放他們死。

  兩天兵&肯尼熊:說好的同事愛呢?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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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14 11:3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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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逆轉


  蘇他城內,靜坐在陣眼上的人眉間一皺,震驚地睜開雙眼,像遭遇到什麼不可預測的意外,連帶在蔚仙面前的分靈也蒼白了幾分。

  「不可能!」安慈錯愕得難以維持從容,「諾蘭怎麼會淨靈術?」

  淨靈是淨化術的一種,卻不同於吸取黑化物由已身代為承受的渡化術,是能直接清除黑化物甚至消滅黑暗生物的珍稀能力,唯有最純淨的靈魂才能得此天賦,但諾蘭本身就是凝聚大量黑化物的鬼師,靈魂也背負著萬世輪迴的苦業,絕無可能會是純淨之魂!

  蔚仙正痛得打顫,只能勉強撐起身子,既無辜又虛弱地說:「什麼淨靈?」

  安慈面色陰沉地盯著他,「別裝傻,你敢有恃無恐地送那三人進神殿,定有緣由,史戴西是聖人轉世,阿肯有大善功德,那諾蘭呢?」

  蔚仙眨了眨眼,才一副恍然大悟地說:「喔,你也被淨化掉了啊。」

  安慈怒極,一把抓起他,「我再問一次,他為何能淨靈?」

  蔚仙呵呵低笑,「我只是給他一個能加幅精魄裡那點純淨能量的東西而已。」

  安慈再問:「他的精魄有什麼?」

  「有……」蔚仙頓了下,就突然不再說話,僅是頂著生來癱瘓的死白小臉,用一雙幽黑大眼默默注視安慈,整個人像是從飄然天仙跌落到一個咒怨小鬼。半晌後,他才陰森地壞笑說:「據傳,曾有帝神為救人而抽其精魄,修復後再與殘魂相合予以新生……這流傳靈能界已久的傳說,一心想重生日帝的你,想必也曾好奇追查過吧?」

  安慈一愣,半是為這傢伙神忽莫測的形象轉換,半是為那曾設法追查卻毫無線索的傳說,正遲疑間,就見蔚仙伸出握拳的左手。

  「是那帝神耶和華慈悲的淚水。」蔚仙這會兒又恢復平淡的語氣,「諾蘭的精魄裡有上帝之淚,是最純淨的淨化能量。安慈,你真的覺得你能贏過由上古神祇親手所創、為守護這世界而生的諸位帝神嗎?」

  說完,他攤開左手,掌心上躺著一枚龍形的紅玉石。

  「砰!」

  掌中玉龍爆出罡光,宛如活過來般甩了下長尾,仰首長嘯一聲,蔚仙身上的禁制遂應聲而破。與此同時,一道誅魔烈火自龍嘴噴出,逼得安慈急忙退後,揮袖斬斷烈火,卻哪知那玉龍光芒一閃,竟化成一尾巨龍,以殺伐斬惡之勢朝他撲去。

  那玉龍是天帝親製的剋魔法器,能突破魔物設下的束縛,並自發攻擊魔物直至法器被毀,雖殺不了暗隱主這種萬年魔頭,但好歹能拖延一段時間。

  蔚仙趁機抽出一把桃紅色的小紙傘,打傘開溜。

  那傘是月仙貝貝送的逃命法寶,有傘在手,不僅如虎添翼,還能抵擋外在攻擊,並自帶粉紅花瓣的浪漫特效,絕對是居家旅行約會壁咚的必備良品!據說,這是貝貝從凡間一款名為劍三的網遊得來的靈感……天曉得他一個男孩子為何會喜歡這麼娘兮兮的東西?

  不過,小紅傘娘歸娘,但確實好用,只是眨眼間,蔚仙就已逃出安慈的視野,只可惜,擋得了外在攻擊,卻克制不住體內的魔毒,若他不儘快回去接受治療,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董司常!」

  一聲怒吼伴隨威壓襲來,打得風向逆轉,害蔚仙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往下栽。他趕忙穩住身形,見數條黑霧自四面八方追來,便拼了命地加速飛行,邊用意念傳訊:「小克,大家準備得如何?」

  正在龍鬼裡急得團團轉的哈士奇,立刻將頭塞進董閻王的手中,轉達問題。

  董閻王看了眼還缺一小部分的布置,不得不按捺擔憂之情道:「快了,再撐會。」

  就在這時,天地間又是一聲轟隆,天幕再降幾許。

  糟!

  蔚仙回頭瞥了眼怒氣沖沖追來的安慈,頓時有苦說不出,只得採用人類近代戰術中最被虛擬競技廣泛應用、專為脆皮薄血職位設計的一招終極單挑法。於是,他堂堂監審官、天帝愛徒、閻王之子,就大義凜然地撐著娘娘小紅傘,將身子一扭,開始滿城亂飛地——遛Boss!

  唉唉,形象什麼的全是浮雲,只求神殿那邊的進展能快一點了。


  神殿裡,籠罩整座冰山的聖光緩緩褪去。

  約翰放下遮擋強光的手臂,只覺眉間的無珠之眼微微刺疼,似乎有什麼流了出來。他抬手一摸,竟是一小灘黑色液體,除此之外,他的全身上下皆完好無缺,沒感覺到任何不適,甚至還有種解脫的舒暢感。

  他看了看其他人,諾蘭的胸前血跡斑駁,脖子上的黑霧已然消失,史戴西彷彿受主洗禮般,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親吻十字架,克里斯也毫髮無傷地站著,眉間同樣流下黑液,神情卻十分淡定,似乎一點都不訝異這突來的意外。

  一切幾乎與先前無異,約翰實在猜不出諾蘭施展聖光的用意,便虛心下問:「我能請問你剛才做了什麼嗎?」

  諾蘭神色不變地站在原地,彷彿胸前被玻璃刺傷的鮮血淋漓只是裝飾,眼裡卻閃爍著即將勝利的光芒。他微啟血色盡失的嘴唇,說:「只是以基督血激發出來的淨靈術,基本上無害,但能驅除作祟的髒東西,特別是附在他人身上的邪靈。」

  約翰眼神一亮,瞬間意會了——安慈藏在他們無珠之眼裡的分靈,不也是附身邪靈的一種嗎?難怪他感覺自己與安慈的聯繫中斷了,也就是說,他終於恢復自由了。

  不過,諾蘭既然有這個絕招,為何不早些拿出來,偏要等到朶爾點燃祭壇?

  一個靈感閃過心頭,約翰才稍稍捉住一個邊,腰後就忽然遭人一踹,力道之猛,讓他猝不及防,整個人就跌出平台之外,直直墜入地洞深淵。

  「啊哈!」那腳的主人暢快大呼:「這一腳憋了五年!爽啦!」

  事情轉折得太快,史戴西目瞪口呆地看向施暴者,「克、克里斯?」

  諾蘭卸下強撐已久的戒備,嘴角難得溫和地輕揚,「幹得好。」

  說完,他就又吐出一口鮮血,不支倒地,臉上的生氣迅速褪去,出現灰敗之色,彷彿下一秒就將化作一具冰冷的屍體。強行使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僅是耗盡精氣沒當場殞命,已是最輕微的代價了。

  「隊長!」史戴西驚叫地衝過去,卻有人比他更快。

  克里斯一把扶住差點也跌落深淵的諾蘭,一手放在他胸口灌注靈力。

  史戴西看了看克里斯,又看了看諾蘭,發現先前一直水火不容的兩人此刻竟意外地和諧,腦袋便難得靈光了一回,又驚又喜地說:「克里斯老兄,難道你……」

  克里斯沒有回應,僅是輕描淡寫地投去一眼,因墮魔而深沉許多的藍眸藏著數不清的複雜思緒,是歷盡滄桑的悵然無奈,也有守得雲開的生機在望,有莊周曉夢的恍如隔世,也是負隅頑抗的桀驁不馴,教人一時也分不清是喜是樂,抑或悲或澀。

  這一眼,彷彿就是五年光陰一閃及逝的縮影。


  *  *  *  *


  五年又四個月前。

  當尤爾因入魔接受乞顏的治療時,還未解散的第六偵察隊就曾秘密開了場會,董司常萬分戒慎地設下隔音結界,便是為了討論那自遠古就存在的大魔——暗隱主。

  「我們不知道地府究竟被他滲入了多少……」

  董司常在說這事時,語氣十分平緩,就像平日討論案情那樣,臉上也沒什麼變化,但克里斯就是能感覺到他的董小七很低落,不只是為尤爾的事,還為了對方從小生長的地府。

  「我們能做什麼?」克里斯問道。

  一如既往地,董小七想要什麼,他去找,想他做什麼,他去做,有困難了,他幫忙解決,幫不了,就陪著一起想法子。兩人從一開始單純的上下屬,到變成好友,到成為戀人,就一直是如此,始終如一。

  身為一個自認有點沙文豬的大男人,他不會詩情畫意,也沒什麼偉大的情懷,只會用最簡單的態度去對待身邊的人,用最粗糙的方式定位自己的價值。

  董司常聞言,神情稍有柔和地說:「其實,我父王早就看出地府正逐步走向頹敗,所以我們這些年來一直在暗中網羅人才,打算在地府之外培養一個只為人界安危而存在的力量,希望哪天地府真的沒了,人界還有力挽狂瀾的機會。」

  「你打算讓我們也參與?」黑晊世問道。

  董司常點頭,又搖了搖頭。

  「小黑,你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何況小育如果真是……那什麼……」尚未能解除的禁言術令他說不出「神子」二字,董司常頓了下,才接著說:「你專心照顧好他就是了,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你有資格也有義務知道,至於阿克……」

  董司常遞出一隻看上去極其普通的無線耳機,「這是罷課初步研發的機密通訊器,不曾對外公佈過,目前只有幾個重要成員才有,要藏好別讓人發現。」

  克里斯接過耳機,直覺董小七刻意給他這個,不是單純地來通知他自己也有榮幸成為秘密組織的重要幹部,而是另有用意。果然,他就接著聽到對方說:「目前地府局勢不明,我有不好的預感,倘若我或我父王出了什麼事,你……」

  克里斯皺了下眉,卻沒有急著表態,只是靜靜地聽著,眼裡有彼此才能讀懂的溫度,讓董司常既動容又不捨,「屆時你們不要慌,戴上這個,等我們消息。」

  「……」

  預感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董司常果真鋃鐺入獄了。

  那段日子,克里斯過得惴惴不安,手機、電腦、通訊錶……所有通訊設備全受到監控,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照董司常臨走前密語傳音的交代,從早到晚戴著那特製的耳機,還不忘扮演好一個被害人伴侶的身份,天天傳訊騷擾董閻王,吵著要求參與調查。

  ——以他的真實性格,確實也不可能安靜接受戀人被誣陷的事實而不吵不鬧。

  直到某一天,耳機終於傳來董閻王的消息。

  「常兒已被他師父救出地府。」

  克里斯懸吊許久的心總算放下,安靜地聽對方講述他們的計畫。

  當天帝救出董司常並坦承身份後,曾給出兩條路,一是就此隱於世外,再不問世事,以他的身份要保徒兒永世安樂並非難事,二是親自洗刷冤屈,為世人剷除禍害,肅清地府貪腐。

  董司常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原來,早在天帝以分靈住進地府照育我兒時,就看出地府潛藏已久的弊端,但礙於天界不得主動干涉下界事務的約定,他始終不好出手,只能將希望寄予下一代。」董閻王道:「這一次,常兒出事,便是一個開端。」

  最初,天帝在知曉無珠之眼就是幕後主使時,尚且神色自如,只道地府腐敗與魔同流合汙,但一聽聞董司常聯繫上刀妖,並得知暗隱主就是當年跟日帝在身邊的小僕時,當場臉色大變,更遑論又得知被天雷誅滅的葉育竟是他們尋覓已久的上古神族之子時,有多震愕。

  這也造就了天帝勢必要介入到底的決心。

  神子臨終前留給董司常的感應,提到了安慈將令天地歸於混沌,重建新秩序,並稱那天為審判之日。若要使天地合一、歸於混沌,則必先打破三界結界,擊垮天柱;若要劈開混沌、重闢天地,則必先擁有創世的上古神力與知識。

  而安慈已擁有了天書。

  「天帝的權杖、西方的神塔,都是上古神族留予帝神們的神力,其中以權杖與天柱息息相關,而解開三界結界,特別是最後一道,則需鳳凰之火與帶罪仙靈。」董閻王冷笑,「哼,那魔頭竟想讓常兒做那祭品,他確實計畫得很好,菲涅克斯家族已有人被他染指,帶罪仙靈也讓他造出一個了,現在就只差一個天目人族。」

  接著,董閻王又花了大半時間解釋何謂天目人族。

  至今,大部分的人類體內多少都流著天目血脈,一旦遇到相合的靈魂,就能激發出靈能力,天界有一本冊子專門紀錄天目血脈的流向,閻王也有權限查閱,他們懷疑,這份名單就是被某位閻王洩漏出去的。

  「神子葉育之所以成為暗隱主的目標,不僅因為他是純淨之魂,他的生母還是單支系天目血脈,傳到他身上與神族血脈交融,變得更加精純,才會如此極具天賦,暗隱主意圖招攬他,為的恐怕就是想利用他造出一個天目人族……」

  克里斯忍不住打斷,「你解釋這麼多,是想要我做什麼?」

  以往,董閻王對他從來是沒有好話,畢竟自己搶了人家的寶貝獨子,閻王老大沒轟得他魂飛魄散或扔去炸油鍋,只用白眼臭臉來對待,已經是很寬厚了,對他說過最多的話也就是一個「哼」字,這回卻專門兜一個大圈,恐怕是有求於他。

  董閻王無語,頗為難地說:「在數千年的血脈交融下,能擁有單支天目血脈的人已經少之又少,而我們發現……你正好是其中一位,雖然比例極為稀薄。」

  「所以?」

  等了半天,都沒收到回應,克里斯不耐煩了,但礙於對方是准丈人,他只得壓下出口成髒的壞習慣,重申自己的立場,「我答應過董小七,他想要守護人界,我不管怎麼樣,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替他守護到底,所以你們要我做什麼就直說,別拖拉。」

  董閻王重重一嘆,終於還是說了,「我們想引蛇出洞。」

  「……」

  「天帝為了找回天書,不斷尋找日帝小僕的下落,才會將分靈下放到人界,化身成雲遊修士,無奈對方藏得太深,魔界又非我等能輕易進入,唯今之計,只能長痛不如短痛,將計就計,將他引至人界,期間,若有人從內部與我們互通消息,則更萬無一失。」

  董閻王一口氣說完,發現這下換克里斯默不吭聲,就有些不淡定了。

  「克里斯。」董閻王難得軟下語氣,完完整整地稱呼全名,而非像往常那般喊他金毛漢,「我思來想去,只有你能擔任這個角色,但這風險極大。」

  克里斯沉默了會,輕笑道:「不就是臥底嗎?行,我去。」

  董閻王聽他這麼輕易地接受了,反而升起一股怒火,就算他再不中意兒子選擇的對象,也不捨得心肝兒痛失所愛,便急衝衝地說:「你可知那代表什麼?區區人類如何能待在魔界不受影響?何況你要取得暗隱主的信任,就非成魔不可,葉育的下場你不是沒見到,其痛苦絕非你我所能想像,成魔後尚能保持人性的又有多少?嗜殺嗜血沉淪殺業,永無回頭之路,你豈敢如此草率?」

  「我知道。」克里斯手邊的電腦正好開著相簿,有老舊的,也有近期的,都是興致一來隨手拍的生活照。這些天他悶在家裡,網也不能上,電視也看不下去,只能像個孤獨老人翻著照片回憶往事。他望著照片中趴在他肩上做鬼臉的葉育,眼眶有些酸澀。

  「小育明明有機會逃脫天雷,卻連多活一秒都不肯,可見他有多害怕?」他平靜地說:「他是我們一手帶大的孩子,我還答應過他媽要照顧好他,對我來說,他就像我兒子,董閻王,你也是作老爹的,若你親眼看著兒子慘死,卻什麼都幫不了,你甘心嗎?」

  「……」

  董閻王沒再勸了。

  克里斯閉上眼。

  他忘不了尤爾成魔後無法克制殺欲的絕望與恐懼,他想,這孩子從小被他們疼著,失憶後也活不到兩年,經歷過最大的傷害就是遭到愛人的背叛,感情不順遂而已,再怎麼自卑憂鬱,內心還是單純得像張白紙,怎麼可能受得了那些殘暴的殺戮。受不了,也沒人幫得了,又害怕連累親愛的人,就只能選擇自我毀滅。

  所以,如果為了拯救至親,就必須犧牲誰,那就由他來當那跳入地獄的人。

  他抹了把臉,問:「司常知道嗎?」

  董閻王苦笑,「他不答應,還跟我鬧脾氣。」

  「那個幼稚鬼。」克里斯笑了笑,「行吧,交給我,他會答應的。」

  擁有單支天目血脈確實是接近安慈的最佳條件,但如何取得這位心機深重的魔頭信任卻是另一回事,綜合刀叔提供的情報以及暗隱主刻意引導尤爾的手法,他們決定為克里斯打造一個絕對符合暗隱主心意的條件,就是一個忠心多年卻慘遭地府拋棄的負傷棋子。

  當晚,克里斯一腳踹開黑晊世的房門,與對方打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架,連罷課司機那個俗辣宅都嚇得開擴音器來勸架。他趁著將黑晊世壓在地上揍時,湊到對方耳邊說:「有讓小育回來的線索了,你他媽的快振作起來!」

  黑晊世死寂多日的雙眼總算出現一絲光芒。

  戲必須演下去。

  克里斯照常每日傳訊騷擾代為監管他們的偵察部主管,私下則與罷課司機嘗試所有能派上用場的道具,黑晊世依然閉門不出,卻開始埋首研究魂魄修復術。

  另一廂,董司常改頭換面回到人界,重新聯繫刀叔尋求合作,碰巧遇到對方正為營救諾蘭一事焦頭爛額,他便計上心頭,趁勢搭上月仙這條線。

  「我需要一條能感應彼此的命運之線,不是月老給黑晊世的那種永世姻緣,而是能無視一切阻礙、令心有靈犀的線,而且這條線絕不能被任何人察覺。」化名蔚仙的董司常提出一個可說是相當嚴苛的條件,「若你能為我造出這樣獨一無二的線,我必代你護諾蘭一生周全。」

  貝貝為孩兒操碎心的憔悴雙眼有著不解,「這樣的姻緣須以靈魂為代價,兩人不僅要生死與共,還將背負彼此的歡喜與苦痛、功過與因果,雖是橫跨生死的羈絆,卻也是沉重的負擔,你確定嗎?」

  董司常笑了笑,既然克里斯決定同他們心愛的孩子一樣,願為殺魔救世而成魔,那他便是在一旁共承這些苦痛與罪業又有何難?總好過放那個傻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獨自煎熬。

  一個多月後,克里斯在董閻王不著痕跡的部署下,以探監為由混進地府,帶走天帝為掩護董司常逃脫而留在地府的傀儡,演出一場驚天動地的劫獄事件,然後亂跳上一艘停在望川河岸的擺渡,駛向渺無人煙的幽冥荒境,從地府的監控中消失。

  就在全地府為追回要犯忙得人仰馬翻時,克里斯已背著傀儡進入天帝設下的秘境,迎接他的是他心愛的董小七,還有一個俊美儒雅的陌生男子。

   暌違已久的兩人緊緊相擁,近兩個月的思念與不安,全在這一刻釋放出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彷彿只要一點聲音都會讓胸口的沸騰破囊而出,令他們再沒勇氣分離。

  良久,克里斯才放開董司常,見他穿著一身華貴的仙袍,烏黑的長髮束在身後,手中還捏著一張紫氣繚繞的面具,整個人就像是換了金身的佛像,檔次比以前那陰森森的咒怨小鬼還提高不只一倍,就忍不住嘴賤地吐槽:「唉唷,董小七,聽你老盃說,你抱了條又粗又長的大腿,看起來果然不一樣了啊。」

  董司常頓時炸紅了臉,連忙捂住克里斯的嘴,心虛地瞧了下一旁的天帝,低聲說:「你別亂說話,我師父在呢。」

  「啊?」克里斯愣地往男子看去,感覺有點懵。在他的想像裡,與西方上帝同等存在的天帝,就算不跟傳統印象裡的上帝一樣是個慈祥老人,也好歹跟電視劇裡一樣留一把長鬍子才是,怎麼會這麼年輕?還長得比他帥!

  天帝看出他的疑惑,淡然一笑,「爾等心中所想各有不同,縱是吾等也不例外,無礙。年輕人,董閻王和常兒已同我說過你的事,入無珠之眼一事,你可當真?」

  克里斯正色點了頭。

  董司常手指一緊,顯然仍抱著他能臨時反悔的希望,但也正如父王所說,臥底之人必須是他們絕對信得過的對象,除了克里斯,的確沒誰更可靠。

  「好,那你隨我過來,有些事你必須先知道。」天帝說完,就轉向董司常,原先看來溫和卻帶著疏離的笑容這才稍有暖化,「去吧,徒兒,別忘了你的職責。」

  董司常黯下神情,依依不捨地再看一眼克里斯,就戴上面具離開。地府正亂,該是監審官蔚仙出場的時候了,何況小黑他們也還在等他的消息。

  克里斯跟著天帝走到一間密室,房中有一個冒著氤氳白霧的大浴池,散發著一股奇異的淡香,四周牆面皆是五顏六色的壁畫,畫的似乎是上古時期的一些故事,栩栩如生。

  他仔細看了看,發現畫中多是一群三隻眼的人在與妖魔對戰,應該就是所謂的天目人族,其中一幅是一個金髮藍眼的天目人躍上雲間,劈下狠厲一擊,天空因而裂出一絲縫隙,其間隱約可見紫光雷火在遊走。

  天帝耐心地等他看完壁畫,才說:「倘若我破例賜你仙格,令你超脫六道輪迴,不再受地府管束,你可願隨常兒逍遙世外,讓他無須再捲入這些是是非非?」

  克里斯頓時一臉黑人問號,差點噴對方一句:「哩工三小(你說啥)?」

  都做好要當魔族的心理準備了,卻突然告訴他要改做神仙?何況董小七也有自己的抱負,怎麼可以說不讓去做就不讓的?這些當神仙的怎麼這麼任性善變?

  天帝又說:「至於神子,那是守護者的職責,在我們的協助下,定能讓葉育歸來,你們也無須操心,如何?」

  克里斯皺眉想了想,「你不想董小……司常打這場仗?」

  天帝輕嘆,「就當是一個師父對徒兒的愛惜之心吧,那孩子從出生就不容易。」

  克里斯聽明白了。他忽然很想來一根菸,但礙於對方的身份,只得將舌尖抵著牙關輕輕摩梭,假裝嘴裡正刁著一根散發尼古丁焦味的菸管,說:「你知道嗎?我老爸從小就跟我們幾個屁孩說,每個人從出生起都有各自要背負的責任,不管你願不願意,那擔子就是被放上來了,我們背了就得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直到走不動了,該怎麼辦?」

  「怎麼辦?」對於凡人從短暫生命中領悟的道理,天帝並不介意去聽上一回。

  克里斯笑了下,「只能求問心無愧了。」

  他確實可以接受天帝的美意,拉著董小七逃離這些是非,但不做掙扎就棄甲而逃,他會甘願嗎?董小七也會甘願嗎?不,他們只會在漫長的永生中不斷糾結,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選擇。

  「很久以前也有個人這麼說過。」天帝揚起懷念的笑容,「你有個好父親。」

  至此,天帝始終抱著的那份若有似無的疏離總算徹底消融。他領著克里斯來到池邊的茶几坐下,慢條斯理地沏上一壺茶,那茶聞起來不像世上的任何一種茶香,澄澈的淡金液體中還隱隱有紫色流光。

  天帝說:「我們翻閱了天目血脈簿,發現名單上時有人行蹤不明,後落得枉死,死不見屍,也收不到魂,最終不是在地府那裡成了懸案,就是查無記錄,而這些人都有個共通點,便是生來都是極具天賦的靈能者。」

  克里斯意會地點頭,「他們都被暗隱主抓了。」

  說抓也未必正確,確切點來說,更像是引誘,如同安慈派出約翰誘導尤爾墮落一樣,那些人恐怕到死也都不知自己真正被選中的「天賦」究竟是什麼。

  「但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天目族成功復甦過。」天帝看向他,「你可知原因為何?」

  克里斯自然是不知道。

  「因為天目人種必須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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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17 23: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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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靈契


  「從古至今,總有執意向天挑釁的人,天目族中有一支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天帝望著金髮天目男子劈天的那幅壁畫,「他們不甘受天擺佈,趁著神魔妖戰得不可開交之時,率著天目族人攻上天界,並動搖天柱,釀下巨洪滅世的大禍,因而遭天道懲戒,在他們的血脈中種下不得繁衍的詛咒,要令他們徹底滅絕。」

  克里斯納悶了,「不能繁衍,那怎麼說現在的人都有他們的血脈?」

  「因為我下令讓他們只可與凡人結親,不得再互相往來,如此,天目雖然消失,卻至少能留下一點稀薄的血脈。」天帝摩梭腰間的權杖,眼裡有淡不可見的苦澀。

  世人皆以為天帝為一己私怨逼使天目族斷子絕孫,卻不知這滅種之災是天目族自身罪孽的報應所致,然而,天機不可洩漏,天帝為維持世間平衡,必須順應天道,默默地背起罵名,想方設法地為人族後世爭取一線轉機,這其中的滋味,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不過,克里斯對這些遠古傳聞也知道不多,不了解這些恩怨,只覺眼前的人不愧是天帝,能考慮到這麼久遠之後的事。他想了想,又問:「但詛咒不是有咒印嗎?連我們的靈醫都能查到咒印,暗隱主怎會不知道?」

  「那可是天道所下的詛咒。」天帝冷笑一聲,「天道又豈是他一個魔所能窺視的?就算是我,也得手持這柄神族權杖,才能知悉一二。」

  克里斯整理了下思路,「所以暗隱主造不出天目族的原因,就是那個詛咒?」

  天帝點頭,「即使成功了,新生的天目人也必因血脈裡的詛咒而暴斃。」

  克里斯:「……」

  乾喔,那他這樣還臥底個屁?

  天帝看出他那欲噴又不敢噴的的囧,便失笑地取出權杖,示意他喝下眼前的茶,「我會解開你血脈裡的詛咒,再利用藥池鞏固你為數不多的血脈,以保你天目復甦的必然性。」

  「你能解開詛咒?」克里斯看了眼那充滿神力的權杖,「那為何當初不用?」

  天帝意味深長地說:「父神們留下的力量並非取之不盡,改變一人的命運尚可掀起巨浪,更遑論一整族的運勢。再者,天道降予懲戒,我若擅自赦免,豈不違背天意?」

  這一刻,克里斯總算明瞭——原來,再牛逼的神,也都不是自由的。

  任何收穫都必有代價,何況是逆天而行?

  這場解開天目詛咒的改造,讓克里斯在藥池裡昏睡了三天三夜,做了一場穿越到上古的夢,斷斷續續地看完天目人王逆天戰敗的滅世史。夢裡,震耳巨雷不斷當頭劈下,像在警告他不得重蹈先祖覆轍,轟得他醒來後又傻了兩三天才緩過勁來。

  而天帝也在天道的示警下受了傷,足足休養八天才得以痊癒,並語重心長地感慨:「這雷打得不算重,看來天道終是應許了,克里斯,你將會是世間唯一的天目人族,責任重大,切莫辜負天意。」

  「……」

  克里斯焦點錯誤地心想,那雷劈得大佬你皮開肉綻,噴出來的血都能分好幾包血袋送去捐血中心了,這樣還不算重?果然這群老神仙都MM的。

  期間,月仙貝貝履行了承諾,讓董司常帶回一對名為「靈契」的姻緣戒。

  無名指的紅色刺青,便是克里斯與董司常的靈契,聯繫的不只是彼此的命運,還聯繫著彼此的心念,不論相隔多遠,都能在感應中悄然傳達意念,如同約翰的心魔病毒,卻又不同於那竊取思想的窺視,因為他們兩人深信著彼此。

  「但如果我被約翰下病毒呢?或者暗隱主也造了一樣的病毒來控制我?」克里斯忍不住疑惑,「這樣我們在用靈契互通時,他們不就會察覺到了?」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暗隱主是否會利用病毒來控制手下?」董司常說:「我後來去問刀叔,他說,暗隱主從以前就看著和善,骨子裡其實也自恃清高,如非必要,他是不屑用這種弱者才會使用的手段,寧可選擇能彰顯自己力量與地位的方式來馴服人。至於他是如何做到無所不在地監視,就得靠你來幫我們解謎了。」

  董家父子在外頭為創辦新地府東奔西走,還需暗中召集幹部,同時也得安置他們從地府手中救下的乞顏、諾蘭和罷課等人,又要配合黑晊世演一場詐死的戲,忙得抽不開身,好不容易等到董司常回來,天帝便暫代父職,為他們見證一場匆匆而辦的簡陋儀式。

  在靈契化成刺青的那瞬間,董司常忽然後悔了。

  正如月仙所言,所有壓在克里斯身上的重擔,全透過這條命運之線一絲不漏地傳達到他心頭。他不敢相信,一個如炙陽般明亮熱烈的靈魂竟也埋藏這麼多悲傷,凝聚著難以想像的黑化物。原來這個人類將短短百年的滄桑都濃縮成一塊小小的影子,默不吭聲地放在心底沉澱,看著只有一小點,卻沉得讓他難以呼吸。

  「我不要你去了!我不答應!」董司常控制不住滿心的恐懼與不安,「我不要你去冒那永世不得翻身的險了,那可是不得再入輪迴的魔族,一旦有個意外就要煙消雲散了!」

  這段日子以來壓抑的情緒全數潰堤,董司常停不下來地哭喊著,克里斯也靜靜地聽著,沒有心疼哄勸,也沒有不耐喝阻,彷彿眼前這個年長三千多歲的仙人只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而自己一個短命人類才是那看破生死的老人。

  其實,以與天地同生的角度來看,董司常這個小神仙確實還太年輕,令他站在萬年上古恩怨的這座高山前,難免會感到惶恐。

  ——他是否真能打贏這場仗?是否真能保全所有摯愛的人?他是否太自不量力?是否最後會落得一敗塗地,滿場皆輸,一無所有?

  這兩個月來,董司常沒一天敢休息,因為每當他閉上眼,小育成魔慘死的畫面就會浮現腦海。他真是後悔死當初與尤爾的約定,但世上沒有後悔藥,他只能咬著牙走下去,所以他不敢讓克里斯也走上這條成魔路,他無法再經歷一次這樣的痛。

  直到董司常哭得聲嘶力竭,開始一抽一抽地打嗝時,克里斯才捏上他的鼻子,操起一口臺灣國語,又壞又痞地笑道:「矮鵝,早就知道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啦,一結婚就感動得哭成這樣,還流鼻涕勒,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克里斯我跟你說認真的!」董司常氣炸地抽回鼻子,一把抓起克里斯的上衣,擤了個十分響亮的鼻涕,相當具報復性的惡意。

  克里斯無語瞥了眼董小七的曠世鉅作,索性兩隻狼爪都捏上對方的臉頰,動作看似兇狠,拇指卻在觸及皮膚之際化作輕柔的一抹,輕輕拂掉淚痕。他的嘴角微微勾著,眼裡的藍卻如陰雨綿綿的天空。

  既有靈契,任何遮掩都不再有意義。

  「我也沒有一天不在後悔。」克里斯的聲音十分低沉,是來自內心那塊陰影的深沉,「小育……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小育沒死,現在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董司常沒有回答,因為他也曾想像過,而答案極可能是……

  「將會是他替我們承受這些,我們需要無珠之眼的內應,他既然成了魔,就是唯一的人選,但『尤爾』撐不過魔性,『葉育』就可以嗎?我們又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地獄掙扎嗎?更別說他是什麼神子,神子成魔? 哈,當他恢復記憶醒來後,發現自己變成了什麼鬼樣,會是什麼感受?又會是怎樣的失控?」克里斯笑著,眼裡有淚,「所以他其實解脫了。」

  「……」

  人類歷經了無數劫難,卻仍頑強地茁壯著,不是因為他們夠強大,而是他們的生命太短,短到不得不用最快的時間去悟出一個道理,來面對不斷上演的悲劇。對克里斯來說,即便他已超脫了凡人的壽命極限,也不曾脫離凡人傳承千萬年的心。

  董司常輕嘆地閉上眼,眼角又落下一串淚,想起小育臨消散前那一抹笑。良久,他睜開恢復平靜的眼,「阿克。」

  「嗯?」

  「若你敗給魔性,成為一個沉溺殺戮、毫無人性的怪物……」董司常輕顫著嗓音,卻不再猶豫,「我一定會親手了結你。」

  靈契之下,他們生死與共。

  克里斯頓時紅了眼眶,笑著捧起他的臉,狠狠地吻下去,「好!」

  一夜繾綣,兩人交換了信物。

  董司常垂散一頭長髮地坐在克里斯身上,光裸的身子只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袍。他低頭取下克里斯鑲著薇安碎魂的軍牌,拿出重新製的軍牌,再拔下法杖上的兔子吊飾,一同穿上鍊子掛回克里斯的胸前。

  薇安是克里斯的前未婚妻,受他們牽連而魂飛魄散,董司常費盡千辛萬苦,才蒐集到這麼點靈魂碎片。自那之後,克里斯就一直小心地貼身護著,如今,卻不宜再這麼做了,魔界的瘴氣惡濁,隨時都會將她一口吞滅。

  他既承諾過克里斯會一同懷念這可愛又可憐的女子,便也會代替他保護她。這不只是為了讓克里斯能無後顧之憂,也因他本就懷抱著對人類的珍愛之情。

  克里斯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任由董司常擅自取走薇安的殘魂——心意,是肉眼無法捕捉的抽象之物,無須言語,就能從對方為自己做的每件事中體會出來,更別說靈契早已傳達了一切。

  原本,他始終覺得自己是直的不能再直的鋼鐵直男,即使有黑晊世和葉育這對狗男男整天在他面前秀恩愛,也從不認為自己會對一個男人動心,直到他發現董司常暗藏多年的情感後,才恍然大悟對方長久以來為自己所做的一切。

  不得不說,他的確是個心軟的人,朝夕相處的點滴情意也早在不知不覺間滲入心頭,將那所謂的「友情」漸漸融成一份獨一無二的珍愛。面對這樣一個隨時將他的快樂擺在心上,又如此將他珍藏在心裡的人,若他還能無動於衷,那還算個人嗎?

  於是,董司常成了他願意牽手一生的人,也是他甘願扛在肩上的責任。

  克里斯伸手輕撫董司常的頭髮,柔潤的髮絲又長又密,從頭頂一路傾洩鋪在床上,就像黑色的綢鍛潤澤好摸,配上那秀氣白淨的臉蛋,頗有種古典佳人的味道,讓他無端想到「美若天仙」這句成語,儘管以董小七的五官輪廓來說,其實只搭得上最後兩個字。

  說起來,兩人相識這麼久,他還從沒見過對方這副面貌。聽說神仙妖精出入凡間,為了辦事方便,都會給自己弄個符合當代人風格的裝扮,所以他們從初次見面起,董司常就已是一頭會隨風亂翹的短髮。

  以前他總覺得男孩子留長髮很娘,雖然自己偶爾也會因為懶得打理而任頭髮亂長,卻不曾費心保養,拿個橡皮筋隨便一紮就了事,怎麼看都是妥妥的男子漢。

  後來葉育失憶,精神出了問題,頭髮怎麼剪都會迅速長回來——敏感的意念型靈能者就是麻煩——整天綁著長馬尾甩來甩去,他雖然看那頭濃黑得不尋常的長髮不太順眼,但人家也不是自願的,便只好無視到底。

  直到董司常恢復仙姿原貌,他才體會到那句情人眼裡出什麼施的名言。

  嘖嘖嘖,娘就娘,反正拎盃喜歡就好,而且還是個可愛的小神仙……

  等等!靠!

  他忽然想起來,當自己還是中二屁孩時,也曾幻想要娶一個性感漂亮的天使姊姊當老婆,沒想到長大了,還真娶了個東方的小神仙,雖然性別男,但年齡差和種族差都跨到了。

  「這麼說起來。」克里斯搓了搓下巴,喃喃自語:「還得叫神仙哥哥囉?」

  「嗯?」董司常愣地抬起頭,沒搞懂他在說什麼,只覺得靈契傳來的情緒好像怪拐的,似乎還帶著某些不可描述的危險訊息,感覺有點小驚恐。

  克里斯盯著他,揚起意味深長的笑容,也不知是按到什麼開關,滿腦子都是「把神仙哥哥按在床上醬醬釀釀邊喊對方哥哥」等等各種不可描述的和諧畫面。

  心動不如行動,老司機果斷飆車!

  結果就是,董司常隔天醒來不僅嗓子哭啞了,腰骨也像被一群魔獸來回踩過,分分鐘都能喀啦一聲斷掉。直到多年以後,他都還無法理解自己是怎麼戳中克里斯的猥瑣G點的。

  此後一別,就不知何時再見。

  董司常拔下一根克里斯的頭髮,就化身成蔚仙匆匆離去。像是不願讓對方看到自己滿佈疤痕的醜陋外貌,他總在戴上面具的那一刻施展隱身術,一聲不吭地離開。而克里斯也不敢有半分挽留的念頭,就怕一有這想法,就再也無法放手。

  所幸有靈契,相隔再遠,也能清晰感受彼此的心意。

  儀式完成後就悄然消失的天帝,掐准了時間出現,還帶著一臉鬱卒的董閻王。

  沒能阻止兒子與金毛漢的婚事,讓董把拔的臉比包公還黑。克里斯看了看他,忽然有種感覺,以後要跟董小七一起喊對方老爸,應該會是一件比博取暗隱主信任還困難的事。

  為了能瞞過暗隱主的疑心以及約翰無所不窺視的病毒,他們必須在克里斯的記憶上動手腳。這手腳不是喝碗夢婆湯揮揮手指的事,而是要從精魄下手。

  「你知道聖經裡的七宗罪吧?」天帝問道。

  「當然。」克里斯自小在天主教家庭長大,自然對聖經裡的典故瞭若指掌。

  七宗罪,乃是指七種惡念:傲慢、貪婪、色慾、嫉妒、暴食、憤怒及怠惰。

  天帝又說:「魔界除了無珠之眼外,還有許多複雜的勢力,其中以七魔君為最,這七魔君便是以七宗罪為名,這些基本知識,你在培訓基地都學過了吧。」

  克里斯點頭。

  在人類撰寫的聖經裡,七魔君是路西法等七位天使長因七宗罪而墮天成魔,但實際上,所謂的離開天堂,是路西法率幾百位幹部進入幽冥界,接管西方地府,鎮守西方深淵的魔界穴眼,一如包閻王身為十大閻王之首,負責鎮守東方深淵。

  至於那七魔君,則據說是從七宗罪念所化的魔,因不滿路西法等人的鎮壓,故以他們的面貌禍害人間,才令世人有此誤會。

  「但若我說,七魔君的真正身份,確實就是西方地府的那七位閻王呢?」天帝說完,就毫不意外收到董閻王震愕萬分的神情。

  反倒是克里斯詫異歸詫異,卻更多是疑惑與好奇,畢竟從小耳濡目染,早就習慣那些墮天使的壞名聲,只覺得這些天界生物果然都藏著滿滿的八卦。

  天帝思忖了會,「這故事很長,得從皓……也就是日帝,從他殞落後說起,然而我們時間不多,便長話短說吧。」

  簡單來說,為了承續日帝的遺志,天界獨一無二的巨嬰耶和華,就利用天界的光與自己的毛髮或體液,捏出一批又一批的實驗品送去魔界,經過無數次的失敗後,終於造出對魔毒免疫力較高的軍團,世人稱之為天使。

  時值幽冥界初創,在天帝的許可下,西方天界以分擔幽冥事務做遮掩,派遣路西法等人入駐西方地府,藉由埋在深淵的傳送陣進出魔界,鎮壓失去日帝後就秩序大亂的魔族。

  然而,免疫力再高,也有被擊垮的時候。

  終於,一位天使長負傷中毒,瀕臨入魔。當時還沒有現在能迅速清除魔毒的技術,路西法為了拯救同伴,只能設法將那些侵蝕天使光明的黑暗能量集中在影子上,再強行剝離,使善惡分離,由影子承襲惡的部分。

  誰知,影子趁隙逃到人界,並因自身失控的慾念,血洗一個城鎮,不論男女老幼盡遭屠殺,又害得一個人類女子魂飛魄散,屍骨無存,影子也因此正式成魔。

  於是,路西法不得不將那發瘋的影子封入魔界,而那只剩下善念的天使醒來後,發覺自己能與影子相互牽制感應,天使們便心生一計,紛紛抽出影子,由影子代替他們進入魔界,從此,七道影子就在他們的暗中制衡下,漸漸成了魔界的一方勢力,即為七魔君。

  克里斯想了想,「這意思是,你打算把我的影子丟進無珠之眼,以免我成魔後會失控,但影子應該沒有完整魂魄,暗隱主不可能不會發現問題吧?」

  「相反。」天帝說:「是你過去,影子留下。」

  本體能克制影子,自然,也有影子反過來克制本體的時候,就好比那第一個成魔的天使影子——欲魔,從來就不肯聽從本體的命令,自顧自地任性妄為。

  當然,正常狀態下,任何東西都不可能沒有影子,天使們所謂的「影子」也只是對自身惡能量的代稱,而對克里斯來說,更像是分靈的進化版。

  抽取一小部分魂魄,及精魄上的小一粒碎片,融合成一個有自我意識的靈體,「他」承載著克里斯完整的記憶,包括這段日子來天帝告訴他的所有真相,也擁有克里斯完整的心性與情感。

  至於本體,則在精魄有損的情況下,服下一口特製的孟婆湯,由董閻王親手扭曲他殘缺的記憶後,就沉沉睡去,待醒來時,他已躺在幽冥荒境裡的一處洞穴裡,懷裡抱著奄奄一息的「董司常」,滿腦子全是對地府的怨憎與悲怒。

  「小七,董小七,醒一醒,撐下去!」

  此時的克里斯,全然不知懷裡的人是一具裝著分靈的傀儡,凌亂的記憶在抽痛的腦袋裡暴走,但他來不及一一整理,只想趕緊帶心愛的人逃離這陰冷腐敗的地方,卻哪知他們形跡敗露,終令兩人陰陽兩隔。

  從此,他就帶著殘缺的魂魄與扭曲的記憶,走上癲狂的復仇之路,直至成魔,才在「影子」時不時的牽制下,於魔性和人性之間掙扎,最終熬過磨合期,而後藉著靈契與董司常重新聯繫,才漸漸恢復記憶,展開他五年的臥底生涯。

  ——所有關於張瀚倪會被奪魂、與席利亞演一齣奪魂未遂、地府何時要亡的消息,全是兩人互通有無的結果,預見不過是個蒙混他人的說法,先知唯一告訴蔚仙的,只有審判末日。

  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天帝將克里斯的「影子」交給董司常,「為師該回去了。」

  為了動用神力改造克里斯並製造「影子」,他不得不破例親自下凡,此刻留在天界的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分身,但終歸是有違諸神之間的約定,不宜再多留。

  董司常……正確來說,是蔚仙,接過打算取名為「小克」的靈體,以指尖輕撫只有一個拇指大小的光團,感受對方一如本體的溫暖熱度,才總算揚起多日來的第一道微笑。

  「師父。」在天帝離去前,蔚仙忍不住問:「若真走到地府滅亡、魔界洞開、人界大亂的地步,暗隱主卻仍不肯現身,那該怎麼辦?」

  「那便開啟極北深淵的神殿。」天帝淡然答道。

  蔚仙大驚,「您要阿克解開最後封印,誘使暗隱主攻入天界?這太冒險了!」

  「是,也不是。」天帝笑道:「祭壇另藏玄機,我要他——修復結界。」


  *  *  *  *


  「克里斯老兄,難道你……」

  親眼目睹克里斯將約翰踹下平台,又見諾蘭與克里斯極有默契的一笑,再見克里斯主動幫諾蘭療傷,史戴西頓覺自己摸到了真相,就忍不住一個激動,想要衝上去給偉大的無名英雄一個熱情的擁抱。

  克里斯一腳踢開黏過來且尚未消腫的豬臉,在以不中斷靈力的前提下,扶著諾蘭靠在祭壇旁休息,等對方恢復點力氣後才收回靈力,交出一顆小光球,「我先找機關,你盡快復原,安慈應該很快就會發現問題,董小七撐不了多久。」

  諾蘭接過光球,氣色稍緩地點了頭,摸出一瓶補充靈力的丹藥灌下去。

  史戴西納悶了,「董小七是……等等,我有印象,是、是董事長七世子!欸?不是聽說他已經被呂閻王殺了嗎?」

  諾蘭有氣無力地說:「蔚仙就是七世子。」

  「什麼?」史戴西再次震驚,「不像啊!董事長那麼可愛,老大那臉……」

  「你閉嘴。」諾蘭被吵得腦門疼,索性對光球吹了一口氣,拋給史戴西。

  光球在空中緩緩飄移,逐漸變大,最後啵一聲破裂,光芒散開,竟是張瀚倪。

  「哈尼醬!」史戴西立刻抱住張瀚倪,卻忘了對方是靈體狀態,一個落空差點摔個狗吃屎。他趕忙催動靈力,才抓住對方的肩膀興奮搖晃。

  張瀚倪在封印中睡了許久,這會兒剛被喚醒,正迷迷糊糊,整個記憶還處在火燒山那晚,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直到他被史戴西以熱情的擁抱灌注不少靈力,才清醒過來,卻因為沒戴眼鏡,只得瞇著大近視眼摸索老半天,「死變態?你的臉怎麼了……等等,這是哪?我……欸?我怎麼變這樣?我的身體呢?」

  「哈尼醬,你聽我說。」史戴西果真被轉移注意力,忙著說起這段日子的事。

  這一廂解釋得歡樂,那一廂克里斯卻是找得焦頭爛額。他跪在祭壇下,不斷摸著某處的邊邊角角,沒好氣地用台語滴咕:「操,藏這麼隱密,是要找到啥時?」

  一早就被派去救人的舒嬿,從地洞飛回來,將拎在手中的兩人扔到平台上。

  「肯尼熊!」史戴西驚喜連連,這會兒又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只見阿肯已失去意識,氣息也十分微弱,卻仍緊緊抱著朶爾,神情十分滿足,與閉目含笑的朶爾相映,看來就像一對睡著的平凡夫妻。

  諾蘭以靈視大致檢查了下,就將蔚仙交予的乾坤囊扔過去,「裝起來。」

  史戴西依言拎起乾坤囊,就往兩人揮去,卻沒有成功。

  諾蘭這才想起來,「先把裡面清空。」

  「喔。」史戴西倒了倒,竟倒出一隻被五花大綁的歷閻王,頓時嚇得往後一跳,屁股撞到祭壇一角,整個人就重心不穩,摔得四仰八叉。

  張瀚倪見狀,下意識想抓他一把,卻忘了自己是靈體狀態,在拿捏不住速度的窘境下,就抓了個空,飄呼的身子也難以控制地晃了晃,正好擦過克里斯的背。

  靈體特有的陰寒,讓克里斯生理反應地顫了下,頭殼不小心撞到一個邊角。

  「咖擦!」

  只聽一聲什麼機關被扳動,祭壇發出一陣光芒,平台轟隆震響。

  「……」

  克里斯木著臉,目光森森地瞪著他們,感覺心情很複雜。

  乾,拎盃辛苦找半天,還不如兩天兵的扭臀一撞。

  張瀚倪滿臉懵,什麼都看不清楚,任何怒視都成了朦朧美。史戴西雖看出克里斯無言的怒火,卻也一臉黑人問號,因為他根本沒搞懂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光芒褪去,祭壇上的法陣竟是變了模樣,五根石柱上的圖騰也在不知何時轉移了方位,原本熊熊燃燒的焰火漸漸變小,像是被圖騰吸收般,在刻紋裡緩緩流動。

  這才是他們,包括克里斯,來到神殿的真正任務。

  克里斯彎下身,將兀自掙扎的歷閻王扔上祭壇,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臉,解氣地笑道:「老混帳,想不到你也有這麼一天吧?為了報仇不擇手段陷害無辜?哼,想毀滅人界,先過我這一關。」

  史戴西激動地哭了,「克里斯,你果然還是我的好老兄!」

  諾蘭休息完畢,起身看了眼一頭霧水的張瀚倪,「什麼問題等以後再解釋,蔚仙他們撐不了太久,先修復結界。」

  祭壇另藏玄機,安慈一直都不知道,最後的封印雖能解開天界的結界,卻也能修復破損的三方結界,使其嶄新如初。一旦他們重新架起魔界結界,大地就能進行一次淨世之力,足以帶給所有滯留人界的魔族一次不小的傷害,安慈那狡猾的魔頭也將被關在人界無處可逃。

  情勢緊急,克里斯、諾蘭、史戴西和舒嬿,立即各挑一座橋奔去,留下哈尼醬一個靈體在祭壇旁飄啊飄,茫然大喊:「那我負責什麼?」

  「看人!」

  於是,哈尼醬就瞇著一雙高度近視的眼,努力地「看」歷閻王。

  這時,克里斯的腦海傳來蔚仙急切的聲音,「阿克,你們進展到哪了?」

  克里斯目光如炬地盯著石橋盡頭的圖騰,用盡所有靈力疾速奔馳,回以總算能出口的答覆:「快了,小七,我們快成功了。」

  五年,他隱忍了五年,為的就是這一刻的逆轉!

  天目族的體能為克里斯帶來了優勢,當別人才跑到橋中間時,他就已咬破手掌,將血灑上圖騰,再迅速奔回祭壇,掏出蛇型匕首。

  代表金的圖騰吸收了血,散發出赤紅的光芒,流動其中的蓮火自中心處往下滲漏,沿著橋面的刻紋,迅速流至祭壇底部的凹槽。

  諾蘭、舒嬿、史戴西也依序啟動水、木、火。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生,大地不息。

  克里斯一掌拍開死命盯著歷閻王的哈尼醬,見自己激發的金已在祭壇上隱現,水、木、火也陸續亮起,但法陣依然沒有完成,就差最後一個:土。

  「是誰還沒好?快一點!」他心急地大喊。

  諾蘭意識過來,暗罵肯尼熊的低存在感,邊拼命往回跑,「少一個人!」

  史戴西驚呼:「啊!那原本是阿肯負責的!」

  舒嬿也急了,她用的是諾蘭事先抽取的血,一份剛好用光,速度再快也沒輒。

  糟!

  克里斯的無名指在發燙,靈契傳來警訊,他的董小七出事了!


☆  ☆  ☆   ☆  ☆  ☆    ☆  ☆  ☆


  【小劇場:職場の心靈G湯 Part 4】

  Q12:該如何與離職同僚維繫友好關係?

  小黑:我就靜靜看著你裝狗。
  小克:汪?(#


  【小劇場:二哈的煩惱 Part 1】

  因布偶體質打字太慢的二哈小克,趁大家不注意時,偷偷抱起蔚仙的平版,花了一小時,總算成功地用軟趴趴的爪子在搜尋器打下一行字:「硬不起來。」

  幾秒後,網頁列出一大串洋洋灑灑的網址——

  「硬不起來? 專家提5方法救救『軟GG』!」

  「男人關鍵時刻硬不起來?2種妙招讓你重振雄風!」

  「年過40就硬不起來?醫師揭中年喪失雄風的秘辛……」

  「硬不起來?吃了這些讓丁丁硬到底!」

  小克:「……」

  丁丁拎老師!拎盃問的是爪子!(╯‵□′)╯︵┴─┴


  【小劇場:二哈的煩惱 Part 2】

  蔚仙回來,發現平版上的搜尋記錄,就欲言又止了良久,萬般為難又心疼,最後,仍不忍心地安慰:「小克,其實你這身體本來就沒有丁丁的,不用擔心這麼多……啊,難、難道是……本體阿克出了什麼問題?」

  小克:「……」

  求一個能讓拎盃比中指的身體!◢▆▅▄▃ 崩╰(〒皿〒)╯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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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21 04:5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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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天道審判


  蘇他城的結界外,一群人屏息注視空盪的街景,等待一個契機。

  一個有著娃娃臉的男人蹲在地上,劃下最後一筆符文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平時招搖騙僮看風水用的八卦鏡,兩手向下一掰,八卦鏡瞬間被折成一個鏡錐,金剛經文於錐身若隱若現,金光流轉。

  待其他成員也各就各位,蓄勢待發後,他才按下通訊器,向指揮中心回報:「我是范通,這邊已經布置完畢,請問何時破除結界?」

  龍鬼裡,拔個死機扭頭看向一個螢幕,見罷課司機正扛著一台法陣複印槍,在一隻鳥妖的協助下飛來飛去,偌大的法陣才印出一半,其他術師們也忙著填補不足之處,而另一個螢幕上,幾位閻王望著天空越漸擴大的血洞,一個個面如土色,再接聽神殿那邊傳來的消息,諾蘭他們居然還在找機關。

  他抹了把冷汗。

  先前,他們將蘇他城地圖調出來,讓黑晊世幫忙看一下煉魂陣時,也是抱著僥倖的心態,畢竟神之意念只有在事關神子生死的時候才發揮作用,否則祂也不會一直等到葉育死後才願意對守護者開啟神族知識庫,還只限於精魄相關的領域。

  但出乎意料地,這一回,神之意念竟然有了反應。原來煉魂陣是出自上古的一種渡世法陣,本為渡化世人,卻在傳承中缺失一個至關重要的陣圖,遭後人誤解,成了煉製黑化物的邪術。

  黑晊世在地圖上揮筆一畫,補足殘缺的地方後,罷課司機就趕緊複製法陣,隨大部隊去佈置,但畢竟是上古法陣,就算只是一小部份,也極為複雜,不能有一點缺漏,所以快不了。

  「再等一等。」拔個死機回覆完范通後,就聽一聲低吼,竟是哈士奇小克正橫眉豎目地蹲在腳邊,一對不怎麼硬的爪子在地上不住抓撓,明明是柔軟的絨毛布料,磨在地板上毫無聲響,卻莫名讓人有種會被抓花臉的錯覺。

  夭壽,暴力肌肉克的影子也是隻暴力狗!

  拔個死機苦逼地說:「你別瞪我,我知道老大有危險,但法陣還沒好,我們現在打開結界衝進去也是白搭,煉魂陣可不是開玩笑的。」

  小克不滿這個答覆,撓地的動作更大,連後爪都用上了,似乎想衝出去救人。

  拔個死機趕忙抓住它,好聲拜託:「你別衝動啊,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少了半點魂魄,老大回來會發飆的,喔,還有肌肉克,他肯定會宰了我們。」

  這時,好不容易平息的警報再次大響,他驚恐地看向螢幕,發現天幕又降了,要不是還有一層結界擋著,恐怕地上的人就要看見在雲間飛梭的各路神仙了。

  救命喔!刀叔不是去天界看看了嗎?怎麼還沒看出結果?

  拔個死機焦頭爛額地敲打鍵盤,邊用雙腿夾住激烈掙扎的小克,一邊催促神殿的進度,幾乎要把自己忙成一個精神分裂患者。

  一片喧鬧中,黑晊世安靜地坐在一隅,卻沒照過往的習性默唸經文,而僅是單純地閉目放空,就像亂世中的一湖靜水,任何狂風暴雨都掀不起一絲波紋。

  他苦心修行六百載,自小被土御門家的忘情咒束縛,清心寡欲了大半輩子,也被暗隱主種下只為所愛而生的念想驅使,在葉育和尤爾的身上嚐盡了愛恨嗔癡,大苦又大樂,大喜又大悲。兩相矛盾的言靈之力,皆非他所求所願,令他這一生都抱持著一份無解的迷惘,等待生來就壓在肩上的使命。

  終於,他等來了這一步,儘管這路程也是因尤爾私自的決定而走上。

  如今,黑晊世唯一的牽掛還在原因不明地沉睡,唯一支撐他的,則是那即將履行的使命,而他唯一的希望亦與前兩者有關,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還有什麼可想,所以若說這份泰然自若是因胸有成足而無所畏懼,倒不如說是不知所為而無為。

  忽然,地面微微一顫,發出一陣不輕不重的聲響。

  「咚隆隆——」

  不像是地震,倒像是被一個不知輕重的調皮孩子快步跑過般,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清風穿過外頭的忙碌,鑽入警聲哀嚎的龍鬼,掃過焦躁不安的人們,又掃過閉目放空的人,一路往內室直撲而去。

  黑晊世猛然睜眼,與安靜下來的拔個死機和小克對視。

  「剛那是……」拔個死機話沒說完,就見黑晊世動起了疾走術,轉眼不見蹤影。他眨了眨眼,立刻醒悟過來,便抱起正要嗷嗷叫的小克趕緊跟上。

  當二人一狗趕至密室時,乞顏和玄宿魁已緊張地圍在床邊,床上的人正被一團銀白色的靈光包圍,好似世上的所有光源全被對方吸收了一樣。

  這一刻,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音,直到光芒褪去,葉育總算緩緩地睜開眼。

  黑晊世小心翼翼地湊近一步,沉寂多年的心被高高吊起。他忍不住猜想,育醒來後,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自己會是什麼反應?育又會是怎樣的育?

  諸多猜想凌亂地閃過腦海,如封藏已久的煙火在最重要的日子裡被一次釋放,炸出七彩絢麗的花火,只可惜,下一個瞬間,花火就被一場毫無預警的傾盆大雨澆個濕爛透盡。

  葉育一醒來,劈頭就是一句:「我的盒子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麼盒子?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沒能理解意思,只能齊齊看向黑晊世。偏偏葉育也不解釋,就急著跳下床,拉著黑晊世催促:「快,我的盒子,董事長要不行了!」

  黑晊世反應過來,立刻從次元袋裡取出一個鐵盒。這鐵盒長得就像市面上隨處可見的餅乾禮盒,卻是葉育失憶後的藏寶箱,裡頭裝著「尤爾」短短兩年人生裡的重要事物,不論與之相關的回憶是喜是悲,都被細心地珍藏在裡頭。

  不過,葉育死而復生的第一句話竟是要這盒子,別說為他奔波五年的黑晊世作何感想,旁觀的人也都糊塗了,但見他神色焦急,再聯繫方才的那句話,便都不敢出聲干擾。

  葉育打開鐵盒,從一堆雜物中翻出一枚白金戒指。他凝神注視了會,就催動靈力,將戒指放在掌心握住,藉著這枚他與某人唯一的聯繫,以意念傳遞訊息。

  遠在世界極北的一方,克里斯等人正忙著修復結界,沒人注意到,神殿祭壇的一個角落裡,被劃開了一條空間裂縫,裡頭隱隱透出一道冷漠的目光。

  約翰覺得今天真不是他的日子。

  在心魔幻陣時,他被幻陣的禁制限制能力,不得穿梭空間作弊,後來被史戴西打散了隊形,也不得偏心主子的照顧,只能自行想辦法闖關,期間,他企圖暗算諾蘭,卻反被陰了一把,弄得渾身是傷,這大概是他這一生中第二次如此狼狽了吧。記得上一回讓他栽了個大根斗的,還是他的尤爾寶貝。

  慶幸的是,他一通過心魔幻陣,就擺脫了禁制恢復能力,才能在被克里斯一腳踢下平台時,及時畫道空間裂縫躲進去,避開成為深淵冰屍的悽慘下場。

  他利用類空間能力尋好一個適當的觀望位置後,便氣定神閒地滑起手機,拇指在安慈的名字上要點不點,頗為猶豫。他是否該打這一通電話呢?

  其實,他一點也不意外克里斯的叛變。

  想當初,他在利用病毒窺視克里斯時,就發現對方的記憶混亂得像鬼打牆,似乎在特意展現什麼,不斷反覆被地府迫害的片段,就像記憶被人硬生生切成好幾塊,再東篩西挑地拼湊起來,看上去雖然毫無破綻,卻總覺得哪裡漏了。

  不過克里斯並非是他的責任,更不是他的興趣,自然就沒有進一步分析挖掘或提醒安慈的義務,一如他對朶爾說的那句:「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傾心相待。」

  直到董司常的傀儡被送進無珠之眼,他才覺得——事情總算變得有趣了。

  當局面走向不同的方向時,他為了維持這份結局未定的樂趣,就越發樂於扮演一個默不吭聲的旁觀者,然後在一個至關重大的關鍵時刻,按下那個足以決定結局的鈕。

  這世上,真沒有什麼是純惡之魂不敢玩的遊戲。

  可惜,事情的發展仍讓他有些失望。

  「是誰還沒好?快一點!」克里斯焦急地大吼。

  諾蘭意識過來,趕緊往回跑,「少一個人!」

  史戴西也慌張驚呼:「那原本是阿肯負責的!」

  嘖,還以為他們有萬全計畫了。

  約翰輕嘆一聲,準備按下通話鍵,就在這剎那,腦海響起一個人的聲音,對方那暌違五年卻未曾從記憶消退的乾淨嗓音,至今都能令他興奮得渾身沸騰。

  「我回來了,約翰。」


  *  *  *  *


  克里斯快急瘋了!

  靈契燙得像要燒斷手指,顯示與自己相繫的人正在流失生命,但不論他發出多少次詢問都沒得到回應,也不知蔚仙是暈過去了,還是不肯讓他擔心才不答覆。

  安慈煉製出來的魔毒有多狠戾,連那些大魔都受不了,董小七一個小仙又能撐得了多久?晚一分都是危險,偏偏他們漏算了阿肯的意外犧牲。於是,他也顧不上歷閻王似乎有什麼小動作,就要往最後一座橋奔去。

  誰知,他才一轉身,就見土位的圖騰前站著一個人。

  「約翰!」深怕那打不死的混蛋又要搞鬼,克里斯加快速度衝去,「滾!」

  約翰笑了笑,掏出手術刀往掌心一割,就將血抹上圖騰。

  這個舉動出乎大家預料。克里斯一個緊急剎車,差點沒能反應過來。靠!上帝之淚的淨靈效果有這麼好嗎?連純惡之魂都轉性了?

  諾蘭也猜不透對方的意圖,難得露出茫然的神情,更別說史戴西和舒嬿。

  倒是約翰在觸上圖騰的那一瞬間,忽然領悟了一件事。

  預見必然發生,但那從來都只是一個畫面,而非一個絕對的因或果。克里斯確實是預見中插下匕首的人,可誰知那究竟是為了滅世還是救世?

  圖騰亮起靈光,為祭壇補上缺失的元素,約翰收回手,用一副被拖累的口吻,既沒好氣又滿懷期待地說:「早點結束吧,我還等著跟我的寶貝約會。」

  「……」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大家不解其意,唯獨克里斯聽懂了,沉重多年的心也隨之激昂。

  五年多前,在尤爾入魔接受治療時,約翰曾暗中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頭畫著與精魄重生相關的神秘圖騰。董司常幾經調查,終於從刀叔的口中得知,這圖騰與上古神族的語言極為相似,倘若真是上古神語,那麼唯一能解讀的人,便是擁有神族印記的守護者。

  果然,黑晊世一看到圖騰,封藏於印記裡的力量便在神之意念的認可下,展露精魄重生的知識,給了他們無限希望。因此,為了使安慈掉以輕心,他們就將計就計,設計一場殉情的戲碼,讓黑晊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神子重生儀式。

  雖然他們從來沒能理解約翰當初幫助他們的動機,但對方能在這關鍵一刻轉變立場,就證明葉育不只重生了,還透過某種方法與約翰聯繫,並達成交易。為了能徹底征服獵物,這個純惡之魂非常樂意去扮演一個完美的情人。

  於是,克里斯不再猶豫,待五行相生陣一成,就操起匕首往歷閻王插下。

  然而,事情總在剎那間生變。

  原本被綁住的歷閻王不知怎麼掙扎的,竟真的掙出一隻手,並在匕首落下之際,拉過在一旁飄晃的張瀚倪,不甘怒吼:「本王絕不能死在這!」

  「咦?」

  「哈尼醬!」

  「我操!」

  事發突然,克里斯收不回攻勢,只能勉強將劍鋒一偏,刺中張瀚倪的肩膀,直入歷閻王的胸口,祭壇頓時金光大放,盪出異常強勁的氣流,以祭壇為中心向外擴散,直至神殿之外,又朝四面八方席捲而去。

  「吽——」

  大地驟然響起一陣低鳴,如高僧齊聲唸誦的六字真言,從所有人的腳下湧出一股與天呼應的力量,似乎有什麼朝橫跨光明與黑暗的那條鴻溝重重落下。

  震盪間,一波無形無色的力量破土而出,拂過烏煙瘴氣的人界,為亂的妖魔鬼怪均被當場渡化,黑化物亦被消去大半,滿世喧囂頓時消停,慌亂逃亡的人們停下腳步,感覺這些天的恐懼像受到了洗滌,讓他們有短暫片刻的平靜。

  蘇他城外,包閻王一感受到渡化地力,就立刻下令:「行動!」

  范通等結界師將法器朝天,借大地之力的加幅衝擊結界,一層薄膜遂出現在眾人眼前,迅速爬滿蛛絲般的裂痕。一批術士坐在新成的陣圖上,在結界將破之際催動靈力,聯繫城內的渡怨煉魂陣,試圖扭轉乾坤。

  城內,坐鎮陣眼的安慈再次震驚地睜開雙眼,煉魂陣受到渡化地力的影響稍有凝滯,令他遭到一小波反噬,噴出一大口血,正掐著蔚仙的分靈也瞬間消失。

  緊錮喉間的力道一消失,蔚仙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墜落,直直撞進一座樹林裡,好在小紙傘雖被安慈打壞了,但仍起到物理性的緩衝作用,讓他在被摔殘前及時卡在樹上。

  「咳……咳……咳……」蔚仙捧著缺血缺氧的腦袋,咳了好幾聲,好不容易把積滯在胸口的瘀血咳出來,才緩過勁來,跟在腦海吼半天的克里斯報平安。

  要命!之前本來遛Boss遛得好好的,誰知安慈的魔毒威力不小,讓他一個運息不順,就不小心飛錯方向,一頭栽進煉魂陣的其中一個陣腳,差點被捲進氣旋裡,也因為這個小小意外,他終於還是落入魔手,連小紅傘都救不了他。

  幸好三方結界及時修復,大幅隔絕魔界的瘴氣,加上渡世地力,讓蘇他城的黑化物有所消減,否則他就算沒有被摔死,也會先被體內的魔毒折磨得暈過去。

  蔚仙趕忙服下一顆丹藥壓制毒性,待意識清醒了點後,就聽見通訊器傳來斷斷續續的人聲,看來蘇他城的結界要破了。吵雜聲中,有雙宅的輪番叫喝,也有父王的呼喚,還有神殿那邊的大呼小叫,似乎是哈尼醬出了什麼事。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正打算回應,就感覺周遭氣息一冷,不禁小臉一垮。

  嚶,都還沒喘夠氣說,打不死的大魔王最討厭了!


  *  *  *  *


  在匕首刺下的那一刻,張瀚倪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覺得肩膀一涼,一陣強光襲來,將他拖入一個巨大的漩渦裡,雙眼開始劇痛起來,右掌也在微微發燙。

  他吃痛地摀住雙眼,感覺有什麼東西流出來,是比眼淚還黏稠的液體,有些腥味,又非常燙,就像發高燒時流出的汗,但他不是靈體嗎?靈體會流淚流汗?

  忽然,他的腦海裡響起一道溫和又莊嚴的低柔嗓音。

  「汝有何罪?」

  什麼?

  對方耐心地重問:「帶罪仙靈,汝有何罪?」

  這一回,張瀚倪聽懂了,正想回答不知道時,意識就被帶入另一個時空。

  阿尼,是一個專門幫人跑腿送信的小仙童,必要時,還會替在凡間或地府值勤的仙君們傳遞消息。因為他生來就有雙千里眼,距離再遠的東西都能一目了然,故而從未有送錯物件的意外發生,放在凡間來說,簡直就是X邦快遞使命必達的最佳代言人。

  這一日,他一如既往地揣著一袋信在天界飛來飛去。就在他飛經銀河時,發現七星娘娘正蹲在河畔邊。他心想,包裡也有娘娘的信,便屁顛屁顛地靠過去。

  「七……」

  話才吐出一個音就緊急止住,清晰的視野裡,他望見七星在與誰說話,對著河面的神情十分陰冷,完全沒有平日的端莊優雅,言談中,還隱約提到天帝和一個人,又稱對方什麼主,好似在計畫什麼惡毒的陰謀。

  阿尼平日傻歸傻,總讓貝貝耍著玩,但必要時刻,也挺有危機意識。

  他心道不好,正想緊急撤離,就見七星投來銳利目光,當下他就像被什麼打中一般,整個人渾身一僵,之後便腦袋一片空白,再也沒有任何意識,只依稀聽見雷聲轟轟。

  等到醒來時,已是凡間的六十年後,他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大牢裡,牢房外,走來一個似曾相識的紅衣少年,正是從凡間輪迴歷劫歸來的貝貝。

  「阿尼,你總算醒了。」來探監的貝貝不可置信地說:「你怎麼回事啊?我一回來就聽說你闖了很大的禍,竟然差點害死凡間的一個小孩。」

  「什麼?」

  阿尼震驚不已,聽著貝貝轉述打聽來的事件,才知道自己竟在送信途中打瞌睡,不慎掉進天雷台,撞到值勤的三爺神,害對方失手劈傷一個小娃兒,偏偏那小娃還是神族守護者最疼愛的孩子,氣得對方一狀告上天界,他就被烙上了罪印。

  「天帝降旨,要把你貶入凡間贖罪,輪迴很辛苦的,你可要小心啊。」

  阿尼望著憂心忡忡的好友,滿腦子一團糨糊,無法理解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更想不起他昏迷前發生過什麼事,而後,就隨著一碗孟婆湯,忘卻了前生種種,令他帶罪至今。

  「吾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大哥你說清楚啊!

  張瀚倪緊閉著眼,心裡全是被前世勾起的委屈與疑惑,到底他是怎麼犯錯的?

  「汝遭人設陷,此乃冤罪,吾為天道之審判,必還汝清白。」

  話語方落,一陣清風拂來,治癒張瀚倪灼痛的雙眼,一聲「咖嚓」輕響,加諸元神的禁錮全數被解,充沛的靈力於渾身筋脈遊走,雙腳也變得異常輕盈,如踩在雲端之上,卻又踏實有力,不像靈體那般飄忽無依,前世的記憶也一一回歸,包括被七星封印的那一段巧遇。

  「啊!」張瀚倪大叫一聲地跳起來,就對上大家查探的驚奇目光,不禁愣了愣,整個腦袋也因為還在消化漫長仙生的記憶而有些轉不過來。

  「哈尼醬,你沒事吧?」史戴西抱住他東摸西摸,發現他居然變成實體了,肩上的傷也好了,不禁嘖嘖稱奇,「我的上帝啊,剛才那個害你的臭老頭都變成碎渣了,你居然還活著,簡直就是奇蹟,真沒白費老哥我天天幫你向上帝祈禱的苦心。」

  「……」

  「哈尼醬?」見他始終沒回應,史戴西就擔憂地看向諾蘭。

  諾蘭凝神檢查了遍,又掏出菸以靈火點燃,在張瀚倪的鼻前繞了繞,見煙霧未被吸收,再打了個響指,張瀚倪依然是一臉傻,便冷靜地下了結論:「殘了。」

  史戴西問:「什麼殘了?」

  「腦子。」

  「……」

  克里斯木著臉,實在沒耐心再陪這傻逼耗,就果斷操起拳頭。

  「啊啊啊!」拳頭還沒落下,張瀚倪就像受到刺激般叫了幾聲,直到記憶都被梳理順了,才一口氣飆出卡在喉腔已久的話:「我知道了!是七星娘娘!就是七星娘娘陷害我的!我聽到她跟暗隱主的談話,她就是暗隱主埋在天界裡的內賊!」

  克里斯神色一凜,拳頭轉回鐵爪,一把拎起他,「說清楚點!」

  張瀚倪便連忙把方才的事全說了遍。

  克里斯聽完,臉黑得要命,「原來那晚召雷失誤的不是董小七,而是你。」

  「嗄?」張瀚倪一臉懵。

  克里斯森森道:「你知道你劈到的小鬼是誰嗎?」

  哈尼醬有種不祥的預感。

  「拎盃的乾兒子。」

  「……」

  「同時也是上古神子。」

  「……」

  哈尼醬覺得他大概永遠都回不了天界了,嗚嗚嗚……哎,不對,難道重點不是七星是叛徒嗎?

  克里斯也轉了過來,皺眉說:「我沒記錯的話,七星不是天帝女兒嗎?」

  難怪安慈會這麼有把握能攻陷天界,但泰清真君叛變又是怎麼回事?而且他不小心闖入天界的那一次,泰清可沒有因為他是同陣營的,就有半點手下留情。

  史戴西也納悶,「她是內賊的話,為何上次會救我們?還叫人來抓你。」

  克里斯問:「那天她也在?」

  史戴西點頭,「秒殺大神快來時,她還提醒大家快一點。」

  克里斯眼神一沉,記起當時確實曾聽見一個女人的叫喊,安慈也在那聲催促下加速飛逃。他快速回想了遍那天的事,冷笑說:「她提醒的不是那些兵將,而是安慈。安慈堅持要捉走貝貝,但那小鬼又有殺神在罩,她是不想我們兩個對上,免得自己人咬自己人。會救你們大概也只是怕哈尼醬這個祭品提早掛了。」

  諾蘭突然問:「殺神是誰?」

  史戴西抓了抓頭,「就是我們和貝貝被暗隱主一起抓走時,跑來一招秒掉克里斯老兄的大神,好像叫泰什麼君的……欸?怎麼說自己人咬自己人?」

  此時的史戴西和諾蘭,雖然得知天界發生內亂,卻還不知細節。

  克里斯瞧了眼諾蘭,沒打算多作解釋。他這五年來透過靈契與蔚仙交流過許多事,自然也知道諾蘭的身世,但為免徒增風波,泰清叛變和貝貝失蹤的事還是先別提的好。

  不過,他想是這麼想,恢復前世記憶的哈尼醬卻自動接了下去。

  「是叫泰清真君,大家都稱他不敗殺神,斬妖殺魔從不留情,為人又孤高冷傲,全天界就只有貝貝敢跟他要好。」張瀚倪說著,就眨了眨眼,眨完又揉了揉,感覺哪裡不太對,直到他想起自己根本沒戴眼鏡,才驚覺他的視野變得異常清晰,就連史戴西額頭上準備冒頭的小痘痘都看得一清二楚,頓時興奮歡呼:「喔耶!我的千里眼回來了!」

  聽他這麼一喊,他們才發現張瀚倪的氣息確實不同了,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般容光煥發,皮膚也透亮潤澤,比起過去灰頭土臉的衰樣還要有生氣。

  克里斯上下打量煥然一新的人,感受到對方與魔族相斥的仙氣,不禁臉皮抽搐,「靠,早知道你被捅一刀就能恢復仙格,我們就不抓姓歷的來頂替了,讓他死得這麼輕鬆。」

  哈尼醬:「……」

  諾蘭倒是沒發表什麼意見,好似在聽聞貝貝與泰清真君的事後就一直在沉思。他不發一語地將阿肯與朶爾收進乾坤囊,確認張瀚倪真的沒事後,就打斷幾人的喋喋不休,「再不走,就要被關進魔界了。」

  神殿原本就是跟著極北深淵一同被封在魔界裡的,直到前面幾道封印破除,才浮上人界,現在三方結界既然已被修復,神殿自然要再沉回魔界,於是他們不再浪費時間,匆匆往外奔去。

  臨奔出祭壇大門前,克里斯瞥了眼土方位的圖騰處,果然不見約翰蹤影,便忍不住想起他五年前曾經提出的疑慮。

  「要是約翰堅持對我注射病毒呢?」

  董司常當時就沉下了臉,「若是如此,那我們便賭吧,賭這個會為了小育去偷線索給我們的純惡之魂,是否真的會對暗隱主忠心耿耿。」

  哼,純惡之魂。

  克里斯收回目光,也說不清自己對約翰的變節是不屑還是慶幸,但對方確實履行了對葉育的承諾,幫他們修復結界,讓董司常在生死關頭逃過一劫,就是不知道他們日後是否會為此付出什麼代價,只希望他們下的這個賭只有好沒有壞。

  突然,他臉色一變,「董小七!」

  腦海傳來斷斷續續的回應:「唔……我……沒事……你們快……離開。」

  沒事個屁!靈契都燙得快燒起來了!

  克里斯氣得要命,便放緩腳步,退到諾蘭身邊,說:「問你件事。」

  「什麼?」

  「如何操控分靈?」


☆  ☆  ☆   ☆  ☆  ☆    ☆  ☆  ☆


  【小劇場】


  哈尼醬:求祖師爺保佑弟子不要被神子找上門算帳qwq

  張家祖師爺果斷撕掉徒孫的求救信,一臉慫: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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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23 09: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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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逃亡


  蘇他城一片焦枯的田梗上,一道身影穿梭在圍攻包夾的黑霧間。黑衣朱帶的仙袍如舞蝶上下翻飛,左手豔紅的紙傘左旋右轉,格開一道道攻勢,右手一根金紋黑杖前後揮舞,射出紫藍電光,一一斬斷欺來的黑霧。

  蔚仙這一仗,可說是用上了看家本領,就連一千多年前地府煉獄遭破,數千邪靈惡鬼亂亂跑的那場變故裡,他都沒這麼拼——拼盡全力地「落跑」!

  該磕的藥全磕了,能使的法器也全使了,只差沒學遇到黑熊的人類躺地詐死。

  可惜,薑是老的辣,安慈在魔界受了萬年煉魂陣的洗禮,又吸收那麼多大魔的力量,那點渡化地力根本不足以重創他,沒過多久,蔚仙就在一股粗暴有力的拉扯下,回到方才差點喪命的樹林,

  望著再次出現的分靈,蔚仙十分感慨,「這麼離不開我,就溫柔點嘛。」

  「……」

  安慈凝眉打量蔚仙。在聯繫被切斷之下,他無法得知神殿發生什麼事,竟能逆轉一切,將他費心打開的魔界再次隔離。此時,蘇他城的結界將破,煉魂陣也有所鬆動,但他放出的靈視卻一無所獲,證明蔚仙百般擾亂他的視線定是在計畫什麼。

  「你做了什麼?」他怒聲問道。

  蔚仙笑了笑,「怎麼不問你自己做了什麼,竟連人心都留不住?」

  這話暗藏了不少訊息,克里斯、約翰……究竟是誰臨陣倒戈?

  但就算這樣,他們又是如何復原結界的?

  安慈心中正翻騰不定,腦中就響起艾娃淒厲的尖叫。

  「主人,我們中計了,路西法……他們聯手騙了我們,你要小心……啊!」

  「……」

  那聲慘叫過後,他與艾娃的聯繫也徹底中斷。

  安慈沉著臉,總算意識到天帝與耶和華給他設了一個多大的陷阱,而推波助瀾的正是眼前這扮豬吃老虎的小鬼。他冷冷瞪著蔚仙,眼神透出危險的訊息。

  蔚仙被盯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就見安慈舉手凝出一團紅光,強烈的威壓挾帶凌厲殺氣,只消碰到一點邊,便足以教人粉身碎骨。他蒼白著臉,看向對方身後,露出驚怒的表情,一邊試著往袖裡掏出什麼逃命法寶,邊隨口亂喊:「誰讓你來的?快走!」

  安慈愣地要回頭,但目光才稍有偏移,就意識過來是蔚仙又再耍虛招。誰知,就這麼一瞬的分心,一道虛影就在眼前晃過,並衝破黑霧的束縛,叼走蔚仙。

  那是?

  安慈震怒地瞪大雙眼。雖然只有短短一瞥,卻足以看清附在那玩意兒裡的東西,頓時就氣得渾身發顫,魔紋難得不受控制地浮上臉龐,「克・里・斯!」

  「小克?」蔚仙趴在變得有兩米大的哈士奇背上,見周遭景物在急速倒退,不禁納悶猜想是誰給小克灌這麼多靈力,就見對方回過頭來,用一張凶神惡煞的惡犬臉破口大罵。

  「小哩欸逃(你的頭)!叫你好好待在龍鬼裡你不聽,跑出來拉仇是想嚇死誰?拎盃都不敢跟安慈打了,你他媽的還敢用臉正面扛?你真當拎盃揍不到你就可以皮了是吧?」

  「……」

  蔚仙被噴了滿臉魔氣,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阿克?你怎麼來了?」

  「找諾蘭幫忙操作了下分靈。」克里斯嘖了一聲,感覺這身體的腿力不太好,便又抱怨了句:「你好歹也找個正常點的容器,搞個布偶能幹啥?」

  許久沒能這樣親耳聽克里斯的聲音了,蔚仙高興地抱緊哈士奇的脖子,把臉埋進毛茸茸的身體裡,小聲咕噥:「抱起來舒服嘛,而且長得也像你。」

  克里斯:「……」

  你才長得像二哈,你全家都像二哈!

  這一對逃亡中還不忘訴訴相思苦,後方追殺的人卻是怒氣騰騰,張狂的魔氣結合城裡的黑化物,刮起一陣比一陣還銳利的寒風,原先只積聚在各陣腳的氣旋衝破屏障,宛如數道漆黑的龍捲風,來勢洶洶地捲過整個城市,朝他們襲來。

  連大地之力都消不去的精純黑化物滿城市地暴動,風聲蕭蕭,被煉祭的魂魄發出淒厲哭嚎,濃烈的怨氣激得狂風越發陰邪,巨大的氣旋竟還挾帶著陣陣電光雷閃,放眼望去,竟有天地將被撕裂粉碎的錯覺。

  「克里斯,你竟敢背叛我?」安慈暴怒的嘶吼從天而降,伴隨一道巨雷劈下,直直落在兩人前面,震得他們神魂一盪,差點就要四肢一軟,撲街當場。

  克里斯齜了下牙,一枚天目靈光自哈士奇的眉間浮現,四條狗腿就如上了加速Buff,一個跳躍後凌空升起,在接連而來的落雷間飛躍穿梭,竟是連天目族的異能都用上了。

  「操!他上次處理一個叛徒時都沒這樣暴走,這是安怎?」克里斯很納悶。

  蔚仙無語半晌,頗酸地說:「誰叫你總是見一個撩一個?還男女通殺,連比你老一萬歲的老魔頭都不放過,結果你撩完就跑不說,還破壞人家多年心血,能不氣瘋嗎?」

  別以為遠距離他就不知道了,雖然靈契無法現場直播,但他能從克里斯的回報中感覺到安慈微妙的態度,什麼半夜做惡夢就去床邊探望,還不時幫忙打掃房間,又親自送衣服,順便亂摸胸口,氣得他每天都要狂捏小克洩憤。

  混蛋!他的男人憑什麼要給別人覬覦啊?

  「……」

  克里斯真心想給他跪了,「董小七,這個醋你晚點再吃,我們被包圍了。」

  只見追逐他們的氣旋越漸擴大,漸漸連成一片密不通風的氣牆,將他們團團圍住,一端氣流拔高而起化成一條巨龍,發出一聲長嘯,面容猙獰地俯衝撲來。

  「抱緊!」克里斯趕忙打了個旋,錯開巨龍後直飛雲端,試圖從高空找出縫隙逃脫。一條不知從何方飛來的黑霧,便以更快的速度纏住他的腿,往下一甩。

  天旋地轉中,蔚仙感到一陣氣血翻湧,威壓的衝擊與體內的魔毒交互作用,讓他再也承受不住地眼前一黑,就不小心鬆開手,被遠遠拋開。

  克里斯立刻一個翻身咬斷黑霧,在蔚仙要摔上地面前及時接住,但自己也用盡了氣力,在粗糙的土石地上拖滑好一大段距離才停下,氣息一洩,就縮回平時的尺寸大小,絨布身體也被撕裂磨傷,露出裡頭的棉絮。

  一道半透明的人影從布偶竄出來,擋在蔚仙身前,揮出一拳,拳風挾帶天目人王的殺戾,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擊衝來的黑龍。

  克里斯大吼:「快走!」

  巨龍鳴嘯一聲,被拳風打散,與此同時,克里斯身影漸淡。

  蔚仙知道克里斯初次操縱分靈,還是藉助諾蘭的御靈術,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便也不敢再拖後腿,急忙抓起小克布偶就跑。

  豈知,一轉身,就見安慈寒著臉站在不遠處,一陣風再次打來,蔚仙一隻手剛要伸入袖裡,就感到臟腑一痛,腥熱的液體湧上喉腔,就被那風掀翻出去。

  克里斯想要去接,卻被一股力道穿過身體,變回一顆小光球。

  安慈舉著凝聚紅光的手,要抓取那光球。

  蔚仙在地上滾了幾圈,抬頭望見這一幕,便也顧不得自己滿嘴腥血,放聲大喊:「不要!」

  安慈眼一沉,轉而向他射去紅光。

  蔚仙立即拋出捏在手心的護身法器,卻見那紅光一下就擊碎法器,直射而來,他不禁絕望地閉上眼,抱緊哈士奇殘破的身體,心想這回是真的完了。

  電光石火間,銀光破空飛來,強大的靈壓瞬間擊散黑霧,又聽一聲「哐噹」,竟將安慈的攻擊一招化解,並反手打出一道氣刃,逼得對方不得不退開。

  「刀妖?連你也……」安慈氣得臉色鐵青,再不見以往的斯文。

  刀叔看都不看他一眼,抓起蔚仙就火速飛逃,蔚仙也趕緊召回小克的魂魄球。

  安慈氣急敗壞地追上,「刀妖,主人是怎麼被他們害死的,你難道忘了嗎?你竟然敢與他們結盟?你對得起主人嗎?」

  刀叔頭也不回,「怎麼死的我很清楚,但現在是老子看你這娘娘腔不爽!」

  「……」

  安慈被堵得一口氣噎著。

  在重建無珠之眼時,他就曾尋找刀妖蹤跡,試圖邀請對方入盟,無奈刀妖一失去日帝管束後就徹底放飛,上天下海地浪跡天涯,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碰面,卻始終無法達成共識。經過無數次的試探,確認刀妖誰也不幫的中立態度後,他一來念舊情,二來也不願多樹敵,才放任對方逍遙自在,哪知竟會成為如今的後患?

  「給我一個真正的理由,讓你竟然願意去幫我們的仇人!」安慈怒道。

  刀叔也氣極了,若不是心中有事沒空幹架,他真想衝到安慈面前送一個大白眼,「你他媽的是智障嗎?誰說我在幫天帝那個老王八?我是在幫我自己!你腦子有病想當神就去當,老刀我懶得管,但你想搞到天地重歸混沌,到時人神妖魔全部死光,老刀我還浪個屁?」

  「……」

  正默默含著血的蔚仙,忍不住又吐了。

  真不愧是浪裡白條的刀叔,哪個界要翻了、哪個族要滅了、哪個神要掛了,全都不關他的事,但若影響到他浪的興致,害他無法浪得飛起,就立刻翻臉不認人。

  說起來,蔚仙之所以能搭上刀叔,也是因為幾十年前,刀叔突發奇想要浪一回輪迴道,就一聲不吭地闖進地府,搞得大家雞飛狗跳,又因身份敏感,全地府上下沒人想招惹這個萬年大妖,最後是年紀最小的董司常硬著頭皮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撓破腦袋地找出最合適的投胎命格,才搞定一場風波。

  而刀叔浪完一趟凡人體驗記,十分滿足,就記下董司常這個人情,幾年前又為了一位摯友找上他,兩人便做了交易,董司常才有機會挖出暗隱主的私密情報。

  只能說,安慈最大的失敗,大概就是低估了刀叔對「舊情」的沒心沒肺吧,又或者說,真正能讓刀叔惦記的舊情,只有他唯一打心底認可的主人日帝。

  安慈依然不死心,「只要我奪取權杖有了神力,保住幾個人又算什麼?」

  這話一出,刀叔更氣了,「保誰了啊你?叫你不要動老子的人你聽了嗎?我家貝小鬼無緣無故失蹤,別告訴我你沒對他動什麼歪心思!」

  之所以會臨到關頭跳陣營,為的就是不想乾兒子成為日帝重生的祭品。本來刀叔是想著幫神子復活後,由神子幹掉安慈就好,誰知對方早就把手伸到天界去了,之前還騙他說什麼只要護好貝貝就行,結果呢?

  馬的!肯定是在欺負刀子天生沒腦袋!

  刀叔越想越生氣,幾乎要飆出了殘影。

  緊追在後的安慈,理直氣壯地說:「他能成為主人的載體是他的榮幸!」

  「榮你媽!」

  「……」

  簡單粗暴地結束一場對質,刀叔就不再理會安慈的窮追猛打,瞪了眼正在抹血的蔚仙,「憋著,別再吐了,看你一臉灰氣,再損精血就真的要完。我問你,你們還有沒有辦法聯繫上天界裡的什麼人,要能動的。」

  蔚仙努力吞下喉間的血,「什麼叫要能動的?不會全天界都掛了吧?」

  刀叔說:「南天門關閉,我進不去天界,只能動用我以前留在月宮的碎片,才聯繫上星河,他說有人在膳房的水池下毒,所有人都中招不得動彈,他自己也受了重傷,被叛軍囚禁,貝小鬼又下落不明,唯今之計,只有找人啟動月宮裡的傳送陣讓我進去,否則真等泰清闖下大禍,大家都玩完了。」

  「貝貝他……」蔚仙頓了下,「等等,星河?」

  那不是一條河嗎?

  刀叔心中正急,沒怎麼多想,就脫口回答:「就是月帝。」

  一說完,他就猛然反應過來,立刻糾正:「不對,是月老……啊靠!」

  刀叔懊惱地拍了下頭,威脅一臉被雷到的蔚仙,「這是秘密,不准洩漏!」

  「……」

  蔚仙感覺要死了。

  據傳,月帝生於星河,溫柔似水,擁有世間最美的笑容,是天、日二帝捧在掌心上疼愛的么弟,誰知這樣一個傳說中的大美人,竟然其實是個專職拉媒收集八卦的白鬍子老頭?

  上古神話幻滅!


  *  *  *  *


  極北神殿正轟隆隆地往海底沉去,冷冽的海水雖被秘境隔絕在外,刺骨的寒氣仍從各處縫隙大量灌入,在崎崎嶇嶇的通道間呼嘯著,彷彿在與腳下深淵的嚎鳴相應,給人一種正被數不清的魔物環伺包圍的錯覺。

  四人一鬼快速穿梭在地道中。

  當祭壇的儀式完成後,神殿的所有機關就全數停擺,最令人頭痛的心魔幻陣也會消失,只剩下一個偌大的空地及幾個通道口,而他們為了趕在神殿沉入魔界前逃出去,自然選擇了阿肯來的那條路線。

  張瀚倪一恢復仙格,行動就比以前矯捷許多,還幫忙拉著史戴西,尾隨舒嬿在前方探路,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嘴,活像是追著娘親的小鴨崽。克里斯與諾蘭則牽著一條靈光閃爍的細繩,一前一後地跟在後頭。

  一行人穿過百道階梯,來到阿肯闖過的鍘刀道,本該有一排排晃動的鍘刀不見了,整條路變得坑坑疤疤,還不時有碎石細沙自牆壁掉落,雖然造不成傷害,卻極影響行進,他們的速度便不得不慢下來。

  突然,克里斯一個踉蹌,像被抽光力氣般「砰」地跪倒,臉色十分蒼白,暗紅色的血從鼻間和眼角流下,手中的細繩也隨之一鬆,相連的靈力立刻中斷。

  諾蘭也疲倦地輕吐口氣,將燃了一路的菸往克里斯鼻前一揮,待煙霧被吸收後,就倒出兩顆恢復元氣的丹藥,「差不多了,有刀叔在,他會沒事。」

  知道操縱分靈的理論是一回事,應用起來卻是另一回事,何況這本就不是他們這點修為能用的高階御靈術,第一次嘗試就能在兩人合力下完成已經是奇蹟了。

  克里斯緩過了氣,抹掉污血,就接過丹藥吞下,還順手掏走諾蘭的菸,狠狠地吸上一大口,腦中徘徊不散的嗡鳴這才迅速消散,神清氣爽了不少。他瞥了眼面無表情的諾蘭,心想,只是一口用靈火燃燒的菸草就有這種效果,難怪這小子老被妖魔鬼怪糾纏,大補啊。

  「隊長,不好啦,這邊的路斷了。」

  前方傳來兩天兵的呼喊,他們走近一看,就見這路本該直通先前關著阿肯的密室,現在卻斷了一大截,長達三尺多的漆黑大洞深不見底,魔界獨有的腥風不斷刮上來,若稍有不慎,就會跌進寒雪深淵,被淵底的萬千冰錐穿身而亡。

  然而,不論是安慈還是天帝手上的地圖,都不該存在這斷層的,突如期來的轉變,讓他們都有些懵了。倒是舒嬿驚呼一聲,推敲到是怎麼回事。

  「肯尼熊闖到這一段時曾被鍘刀卡住,硬是用了蠻力才擠出來。」舒嬿掩住嘴,滿臉的不可思議,「莫不是這裡的機關被他擠壞了?」

  像是為應證她的推測般,一道金屬聲響自上方響起,他們臉色驟變,緊急倒退幾大步,就見原先站著的地方落下大量的石塊與金屬,接著地面又禁不住撞擊地向下坍陷,令本來只有三尺的斷層變成了四尺。

  「……」

  肯尼熊已經陣亡了,現在這個鍋該由誰來背?

  史戴西冷不防打了個寒顫,接收到自家隊長的森森眼刀,難得有自知之明地想起來,這是一個他打噴嚏跳錯石板引發的血案,就慫了吧唧地往哈尼醬身後一躲。

  諾蘭自然不會挑這時候算帳。他快速計算退回去換另其他路線的時間,搖頭說:「來不及了。」

  克里斯瞇了下眼,打量對岸的距離,「我還跳得過去,你們呢?」

  諾蘭回答:「我有舒嬿。」

  張瀚倪習慣性地推眼鏡,卻落了空差點戳到眼珠,「唉唷,我、我可以施法飛過去」

  在場唯一沒開掛的人類史戴西抓了抓腦子,「我問問上帝?」

  克里斯翻白眼,「哈尼醬帶死基佬飛。」

  「……」

  時間不等人,克里斯往後退一段距離助跑,再大步一躍,憑藉天目人王的優勢,輕鬆到了對岸。諾蘭確認他抵達後,便也讓舒嬿帶著他飄過去。

  「好,換我了。」張瀚倪磨拳擦掌,一手抱住史戴西的腰,一手熟練地掐起法訣,感覺自己就要重拾往日風光,莫名地熱血沸騰。呣哈哈哈!此次輪迴歷練後,他的修為提升,再也不是小仙童啦,快裝一把逼讓這些凡人瞧瞧他飄然的仙姿!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福星變數。

  就在張瀚倪一腳踏上虛空時,右掌忽然一燙,像被火燒到般,驚得他一個打岔,竟不小心念錯法訣,靈力斷開,人也就這麼拉著史戴西往黑洞摔下去。

  「哇啊啊哈尼醬!」史戴西噴著淚,果然還是上帝比較可靠。

  哈尼醬也不愧是貝貝的小玩伴,物以類聚,緊要關頭掉鍊子,「對、對不起,我馬上……啊啊啊!我忽然忘記法訣啦!」

  諾蘭一看不妙,緊急抽去長鞭,試圖捲住他們,可惜距離太遠,鞭子只擦過史戴西的頭毛,好在舒嬿反應夠快,一放下諾蘭,就連忙飛身去接人。

  就在她碰到張瀚倪的肩膀那一刻,一道金光乍現,想要退離已然不及。

  張瀚倪張開發光的右手,恍然大悟地喊:「有人召喚我?」

  話才吼完,兩人一鬼就瞬間消失。

  諾蘭詫異望著底下的幽黑,「這是……」

  克里斯抽著眼角,想起一段不太美好的旅程,「又穿越了。」


  *  *  *  *


  兩天兵的福星命格說來也玄,連命格星君都無法解釋,因為世人的命格並非由他安排,而是由一本名叫「命格」的天書所定,他只負責追蹤和記錄。

  某日,命格天書突然出現一行字,指定了兩個特殊的命格,寫道:「兩者合,乃天下之大變數,得之,福也。」

  為此,命格星君特地跑了趟地府,讓閻王們儘快找到兩位福星作為己用,以免落入有心人的手上。而事實證明,這兩天兵所帶來的福,確實讓人又愛又恨。

  ——禍害自己人,造福全世界,真心不假!

  「……」

  諾蘭與克里斯好不容易跑過最後一條通道,還來不及衝出去,就感覺腳下一陣劇烈晃動,接著一聲「轟隆」巨響,那原本洞開的秘境出口就倏然消失,變成一面再普通不過的牆,神殿也不再下沉了。

  冷蕭寒風從不知何處吹來,噴了他們一臉腥煞魔氣。

  兩人木著臉你看我、我看你,默默在心裡凌虐兩天兵千百回。

  要不是為了救那兩個蠢蛋,他們早就逃出神殿了!

  「現在如何?」諾蘭按了按通訊器,果然沒反應。

  三界結界恢復如初,通訊器一時間也找不到裂縫傳遞消息。

  克里斯沒好氣地抹了把臉,跟蔚仙意念交流一番後,讓諾蘭退到牆邊,自己在那面牆上摸了半天,總算找到一個輪盤。他灌注一些魔氣,再用力一轉,地上就出現一個大洞,往下望去,正是爬滿密密麻麻低等魔物的極北雪谷。

  現下,他們只剩一條路可走,就是先想辦法離開極北深淵,趕往距離較近的東方深淵,藉著蔚仙事先讓雙宅修復好的深淵傳送陣回到幽冥界。

  「歡迎來到魔界。」拋去臥底的面具後,克里斯恢復既往的爽朗笑容,操著夾雜台語的中文,痞裡痞氣地開玩笑說:「這位人類人客,你想被當成屍體扛出去呢?還是給拎盃打個印記當儲備糧?」

  前者會有被魔族流莽找碴卻不好詐屍反擊的風險,後者有被魔族盜賊搶糧但還能自保的風險,不管哪一種,一個人類在沒有魔族庇護下闖入魔界就是找死。

  魔族的印記分兩種,一是簽下契約,在人類身上印入圖騰,就像欲魔與諾蘭先前的契約關係,視為正式歸屬權。二是人類吞下魔血,作為臨時歸屬,通常代表著該魔的儲備糧。印記一下,便不會再有其他魔打這人類的主意。當然,惡意搶劫的除外。

  於是,諾蘭二話不說,抓起克里斯的手腕咬下去,連筋帶肉,咬得血肉模糊。

  克里斯立刻炸毛,「操!吸一點血就好,你咬成這樣衝三小(幹嘛)?」

  諾蘭面無表情地擦了擦嘴,「你捅過我。」

  「……」

  「很大的洞,腸子都掉了。」

  「……」

  「去東方深淵大概五天,一天一兩口,差不多吧,剩下的回去再算。」

  「……」

  「嗯,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愉快拎老師!這他媽的還是個記仇的貨!

  這一廂踏上兇險的魔界之旅,另一廂的兩天兵則一頭撞進天界,還不偏不倚地砸在一個仙兵身上,兩個大男人重力加速度,當場就把對方給一屁股坐暈了。

  「痛痛痛……」

  兩人七暈八素地從躺屍身上滾下來,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就聽一聲歡呼。

  「太好啦,這玉佩果真能把你召回來!」

  「什麼?」張瀚倪抬起扭曲皺起的臉,定睛一看,不禁一愣,「貝貝?」

  貝貝一扭一扭地爬過來,身上被一條粗繩五花大綁,一隻手還用奇怪的角度抓著腰間的白鴿玉佩,十分狼狽地說:「快來幫我鬆綁,我們一起殺出去。」

  「殺出去?」張瀚倪聽得糊塗了。

  史戴西見色起英雄心,連忙跳起來幫貝貝解開繩子,邊用彆扭的中文憤慨道:「太過份了,是誰做的?竟敢傷害可愛的貝貝小仙女!」

  貝貝心裡正煩,沒空糾正史戴西的誤會,一獲得解脫,就抓著張瀚倪說:「阿尼,你……咦?你恢復仙格了?」

  「嗯,我是被冤枉的,天道審判就幫我恢復了。」張瀚倪張望四周,發現他們在一間還算乾淨的小屋裡,地上躺著不省人事的仙兵。他納悶地將靈視擴展到屋外,所及之處一片肅殺,還有魔氣流動,頓時震驚了,「天界發生什麼事?」

  「是七星姊姊,說要推翻帝位,替她的郎君報仇。」貝貝急得要命,一時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來不及解釋了,你先用千里眼幫我看泰清哥哥怎麼了?我感覺他的狀態不對。」

  「喔。」

  結果,張瀚倪不看還好,一看就嚇出了莫內的吶喊:「媽啊!泰清真君他、他、他、他、他怎麼會變、變成……」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再確認一次,臉上的惶恐更盛了。

  「變成什麼啊?你別結巴了!」貝貝又氣又急。

  張瀚倪收回千里眼,看著貝貝欲言又止,最後才驚魂未定地吐出一個字。

  「魔。」

  「……」

  泰清真君成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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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5-26 22: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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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神子


  蘇他城的黑霧依然躁動,安慈鍥而不捨地追,刀叔也一無返顧地飛,蔚仙則在努力消化月老就是月帝的事實,直到他想起刀叔的問題,才連忙敲了敲通訊器。

  此時城裡的結界尚未完全攻破,通訊器只有斷斷續續的雜音,他只得摸著靈契,與克里斯交流一番,隨即震愕地說:「七星也是無珠之眼的人?」

  「七星?」刀叔也是一愣,「天帝么女?」

  「對。」蔚仙簡單轉述張瀚倪的事,想了想又覺得奇怪,「若七星是內賊,那泰清呢?是什麼讓以誅魔為己任的帝孫站在魔族一方的?總不會是姨娘造反,他就親情支援吧?」

  「親情?哼,怕是他現在連親情都不認。」刀叔黑著臉,咬牙道:「我們都被天帝那老王八騙了,原來泰清是天生的半魔,只是他一直被天帝強行封住魔格,才安然無事這麼多年。」

  「什麼?」蔚仙震驚道。

  刀叔回憶星河告訴他的事,「星河被囚後,疑惑之下,便搬出姻緣冊翻查泰清生母的姻緣,才記起長帝女曾與一名魔君有段情緣,那魔君後來被天帝殺害,長帝女也為情所傷,便離開天界雲遊四海,從此杳無音訊,千年後,天帝從人界帶回泰清,宣稱是長帝女之子。」

  「那時的泰清已是極富盛名的誅魔修士,還曾斬殺一名差點殲滅人間的大魔,功德極高,容貌也與長帝女相似,是以從來沒人懷疑他的身份,直到一千年多前,天帝忽然勒令泰清下凡輪迴十世,當時沒人理解,無罪無由,何以被貶下凡?現在想來,估計就是要他藉歷劫修煉提高神格,好徹底壓制魔格吧。」

  「此次變故,就是發生在他領旨要下凡除魔後沒多久,也不知是遇到了誰,竟能解開他的封印,壓抑數千年的魔格一爆發,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刀叔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串,越說越氣,忍不住破口大罵:「我就知道,你那混帳師父還隱瞞大家許多事,這下被捅大了吧?」

  「……」

  談話間,結界已在兩人的視線可及之處,密密麻麻的裂痕爬滿整片,在一次次的衝擊下,終於發出一聲碎響徹底破滅,通訊器也立即變得吵鬧。

  「成功了!老大快回來!」

  「隊長,不好啦,這邊的路斷了!」

  罷課宅和兩天兵的連連叫嚷,夾雜轟隆碰撞的背景噪音,讓蔚仙本就不適的頭更疼了,連他們在說什麼都聽不清楚,好在刀叔提醒他把臉遮起來,才想起自己被安慈拆了面具,就趕忙將臉埋進哈士奇布偶的背上。

  結界的異動再次激起安慈的怒氣,比先前更加猛烈的氣旋滾滾聚湧,劈來一道雷火。刀叔頭也不回地反劈一記氣刃,與那雷火相撞,激盪出強大的衝擊波,周遭本就枯黃的草木禁不住這番摧殘,竟被連根拔起,隨風捲入空中的漩渦。

  蔚仙被兩股威壓弄得頭昏腦脹。刀叔面不改色,趁著衝勢加速前行,很快就飛到龍鬼的監視範圍內,一顆紅白相間的球隨之飛來,下一秒,兩人原地消失。

  被當成精靈寶可夢捕捉的滋味實在難以形容,以致於蔚仙一回到龍鬼大廳,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翻騰的嘔欲不斷從胃部升起,加上臟腑間全是被魔毒侵蝕的劇痛,讓他再也承受不住地跪倒。

  刀叔也臉色難看地抹了把臉,對大廳裡的人點了個頭,就去找閻王商量事情。小克從蔚仙的懷裡掙脫出來,咬住他的衣袖拉了拉,像在暗示什麼,殘破的身子因而落下幾縷棉絮。

  「董事長!」

  蔚仙愣了下,已有多久沒被人這般叫喚了?

  剎那間,他眼眶一紅,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好似這段日子的變故只是一場夢,而他依然穿著流氓兔T恤,與克里斯他們一起在台灣那棟住了許久的屋子裡,笑著看小育寶寶和偽裝成狗的小白狐活蹦亂跳。

  那時的他們,雖非事事圓滿,卻快樂無憂。

  蔚仙慢慢抬起頭,望向暌違已久的人。

  此時的他不再戴著面具,恢復光滑肌膚的蒼白臉龐滿佈汗水與血污,彷彿所有辛酸悲苦全顯現在臉上。五年來,他默默背負污名,忍受他人對戀人墮魔的批罵,強壓對摯友們的思念和不安,小心翼翼揣著所有秘密,深怕一個不慎就全盤皆輸。

  沒有一天不是在惶恐中度過,也沒有一天能夠忘記那五道天雷劈下時的心碎。

  而這些隱忍,都在望見對方的一瞬間,幾乎潰堤。

  「小育。」他顫聲輕喊。

  葉育揚著笑靨奔來,指尖散發銀白色的光暈,準備幫他淨靈。

  蔚仙見狀,習慣性地脫口說:「別,我服藥就好,你省著……」

  話沒說完,就被一陣清風打斷,體內被魔毒侵蝕的灼痛頓時一掃而空,連帶外傷也舒緩不少,一縷黑氣自天靈處飄出來,轉瞬就消散在空中。

  他訝異望著葉育,驚覺對方在經歷過一場死劫後變得更加強大了,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強行為他淨靈,便油然升起莫大的震撼與感動,連同克里斯圓滿完成任務卻不及感受的欣喜,都一併爆發出來。

  「小育!」蔚仙爬起身,激動地抱住葉育,「你真的帶回來了!我們成功了!」

  無以言喻的歡喜透過靈契與克里斯回傳的心情相應,小克也興奮地在腳邊打轉。這一刻,他們都心有靈犀地想著,這麼多年來的苦痛全都值啦!

  可惜,這心情沒能維持多久,就被通訊器裡的高亢尖叫打散。

  「哇啊啊哈尼醬!」

  「對、對不……我忽然忘記……」

  蔚仙吃痛地摀住耳朵,沒好氣地問:「怎麼回事?你們還沒逃出去嗎?」

  訊號不良是受三方結界干擾所致,等神殿完全沒入魔界,就會正式斷訊,到時要再聯繫就得更耗一番功夫了。雖然他為保險起見,趁著地府滅亡暴動,讓罷課司機修好東方深淵的傳送陣,但極北到東方深淵的路程依然不短,又兇險難測,還得提防魔毒入體,他自然是不希望他們走那條路。

  然而,事與願違,訊號仍是中斷了。他急忙摸上靈契戒,感應半天後,就震驚地看向正與閻王交涉的刀叔,心情頗為複雜,「兩天兵穿越了。」

  「算是天意吧。」葉育笑了笑,像早已感知一切。

  蔚仙一怔,隱約感覺小育有哪裡不同,就見他朝天比了下,碧眼澄亮如昔。

  葉育說:「天道都看著呢。」


  *  *  *  *


  安慈追著刀叔和蔚仙,追到一半就不見人影,難免一陣錯愕。他望著眼前的一片空曠,充斥腦海的怒氣瞬間消退,滿城肆虐的氣旋也迅速退開,回到各陣腳。

  明明蘇他城的結界已破,為何還不見理應要來征討自己的偵察員?

  他眼神微沉,輕輕踏過原先的結界設立處,便感覺到藏在四面八方的生氣,可見他在被分心的那段時間裡,蔚仙的人馬已趁機佈下一個結界幻境,便冷笑道:「我果真是小瞧你了,也難為你為了我,特地設下一個這麼大的局,把所有人都牽扯進來,董司常。」

  這名字一出,潛伏在幻境外的一干人不禁嘩然。

  「他剛說誰?」

  「總……總失常,還是董事長?」

  「董司常吧?嘶……這名字好耳熟,不是那誰嗎?」

  「就是他,我上靈能論壇的秘聞八卦區翻了下,『董司常』就是七世子。」

  「七世子?那個勾結魔族造反的七世子?他也在這?」

  「不是聽說他被帶去魔界了?」

  「我聽說的是他已經死了,還死得特悽慘。」

  「我怎麼聽說他其實是因為搞辦公室戀情被董閻王棒打鴛鴦,才假借造反的名義被罷黜趕出地府,好跟奸夫隱姓埋名私奔去?」

  「不對吧,我看的這條八卦是說,他成了呂閻王的禁臠被監禁Play,身為前偵察員隊長的克里斯才會沖冠一怒為藍顏,率大批魔軍滅了地府,最後兩人亡命天涯穿越到異世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還生了三個娃……呃,對不起,我翻到同人創作區了。」

  「臥槽!哪個大手寫的?這麼快就產出如此跟上時事的糧?」

  一群不明就裡的人議論紛紛,聽得龍鬼裡的知情者們面目全非。

  被呂閻王OOXX?蔚仙覺得這個雷他不行。

  董閻王前面忍住了,後面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朝雙宅咆哮:「立刻把那個有病的論壇給本王駭掉!我家常兒要生娃也不給那個金毛漢生!」

  拔個死機正在操控跳跳的手一抖,「大王,這重點是不是歪了?」

  幸好罷課司機總算接通兩天兵的通訊器,暫時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聲波經過天界結界的阻隔,加上天人兩界的時差,聽起來有些失真,每一個音都拖得老長,又斷斷續續的,直到罷課司機又調整了下速率,才勉強聽清楚兩人在喊什麼。

  「老大!你們的天堂出事了,我的上帝啊!你們的上帝要被幹掉了!」

  蔚仙揉了揉耳朵,打斷史戴西的話,「哈尼醬,你來說。」

  「老大,是貝貝召我回來的,他被七星娘娘綁架,我們剛救了他,正準備要逃出去。我看了下,除了七星的叛軍外,其他人都陷入昏迷……什麼?貝貝,你要去紫霄宮阻止泰清殺天帝?不行啊,他那麼厲害又成魔了,我們怎麼打?」

  蔚仙聽了也很頭大,「泰清的事交給刀叔,你們先趕去月宮啟動傳送陣,南天門關閉,刀叔進不去。完事後,再幫我去一趟……」

  事情沒交代幾句,就又聽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我不過是念了段聖經,這老兄怎麼就七孔流血了?上帝啊!」

  「死變態,你小心後面……唉呀,誰戳我屁股?」

  「是你撞到我啦,笨阿尼!」

  「……」

  蔚仙覺得心好累,這兩天兵與月仙的組合到底行不行?

  交代完畢,他回過神來,發現外頭的人仍在交頭接耳,神情更加震驚,董閻王的臉也異常難看,而安慈雖被困在幻境中,卻氣定神閒地垂著眸,便問:「怎麼回事?」

  董閻王氣笑地冷哼一聲,覆訴安慈方才說的話:「『你這監審官的面具倒是好用,我今日能走到這一步,你功不可沒。』哼,他可真會說話。」

  一句話,兩種訊息,一是他蔚仙幫無珠之眼入侵人界,二是他蔚仙阻饒審判滅世計畫,前者是為後者而行,說對亦不對,說錯亦非錯,卻足以在人心投下懷疑的種子。

  安慈勾著嘴角,感受幻境外的凌亂氣息,遊走四方的靈力也準確捕捉到幻境縫隙。一絲黑霧自指尖流出,以悄不可見的痕跡飛向目標處。這幻境雖然造得極妙,連他都差點騙過,但畢竟是倉促之下的產物,仍不夠牢固,對他來說,小菜一碟。

  這時,蔚仙回應了,低啞的嗓音以傳音術清晰地迴盪在每個人的耳邊。

  「好說好說,本仙君確實有意將你困在人界,誰讓我們自己打不進魔界呢?只好請你過來一趟了,不過,你難道不想知道克里斯是如何修復結界的嗎?」

  安慈沉下臉,在看到克里斯的分靈的那瞬間,他就推測出怎麼回事了,祭壇定是被天帝以什麼手法改過了,而預見裡,克里斯雖會在神殿插下匕首,卻不曾言明是為了什麼。

  「他的演技真是不錯,竟讓我相信你們真的反目成仇了。」安慈陰著臉,蒼白到發青的肌膚仍有爆怒的魔紋未褪,漆黑的眼眸因壓抑遭欺騙的傷而越發深幽,卻仍保持著暗隱主的從容氣勢,「不過你也真狠得下心,一旦成魔,就無回頭之路,你不怕他遭心魔反噬背叛你們,最終落得天人魔三界不容的悽慘下場?」

  蔚仙心頭一緊,滑過一絲痛楚,嘴裡依然不改作風。

  「唉呀,其實你說的那些,本仙君一開始也挺擔心的,畢竟你們無珠之眼的員工福利那麼好,住的是豪華大城堡,天天有一堆僕人伺候,坐的還是約翰號空間穿梭機,打架也有你的分靈開外掛,爽爽享受全三界最頂級的黑科技資源,還有一大批複製不完的魔兵可指揮,走到哪威風到哪,簡直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唷,看得人家也想跳槽了。」

  安慈與偵察員們:「……」

  這個畫風好像不太對?

  「唉,再說到我們可憐的偵察員啊,上山下海幹得要死要活,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還天天被打成豬頭,卻才領那麼一點薪水,別說買房了,連車子都是公家租借的,地府還常拖欠工資扣獎金,表現得太優秀又會被同僚嫉妒、被上司打壓,冷不防還會被壞蛋陷害,背上莫須有的罪名,偏偏閻王們一個比一個還豬,居然連查都不查,就直接判刑。」

  閻王們:「……」

  嘲諷可以不要開那麼大嗎?謝謝。

  蔚仙彷彿沒感受到眾人的心聲,還分享一堆地府勞工生活之險惡,講得很是憤慨激昂,聽得諸位偵察員淚流不止,真是沒比較沒傷害,現在的他們都生無可戀了!到底這位監審官是豬隊友呢?還是豬隊友呢?有沒有這麼長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的?

  不過,蔚仙的下一句,又讓他們撿回碎一地的玻璃心。

  「但是,站在這裡的每一位,不論處境有多刻苦、敵人有多強大、希望有多渺茫,都願意拼盡一切,保護這世界的每一個生命,他們都是真正的英雄,克里斯也是。」

  「……」

  躁動的氣息倏然平息,差點散亂的人心又團結在一塊。

  安慈冷冷勾了下嘴角,加快手上的動作,「拖延時間也沒用,在我面前,你們的力量也不過是一隻螞蟻罷了。」

  「誰說是在拖延時間的?」蔚仙語氣不屑,十分欠揍,「本仙君就是在嘲笑你啊,聽不出來?」

  「……」

  「即使你掌握了這麼多優勢,緊緊看牢身邊的人,也還是沒能留住誰的心,不管是克里斯,還是……」蔚仙頓了一下,特別拉慢語速,「你最敬愛的日帝。」

  安慈心中一噔,怒氣再度失控,「你說什麼?」

  他是日帝唯一的徒弟與侍從,是留在日帝身邊最久的人,也是陪著日帝到最後一刻的人,他們之間無所不談,沒有人比他更貼近日帝的心,就連月帝也只會守在月宮遙遙看望,卻什麼都不曾付出,這小子憑什麼資格敢這麼說?

  然而,蔚仙卻輕易打破了他一直秉持的信念。

  「日帝將祭壇的機關改了,你知道嗎?」緩慢的語句以低啞的聲調一字一句擊打最不可侵犯的脆弱處,擾亂始終自恃的鎮定,就如同安慈以往對獵物的蠱惑,「他看出你心底的黑暗,所以這麼多年來, 他從來沒告訴過你,最後的封印暗藏了修復結界的機關,他交給你的地圖也不是修改過後的版本。」

  「你胡說!」安慈驚愕地睜大雙眼。日帝不可能會這麼做!他們之間從來是親密無間,不論大小事宜都不曾有所隱瞞,這小子絕對是胡亂捏造!

  即便這是唯一能解釋結界被修復的說法,安慈也無法接受。萬年來的堅持與執念不允許他相信蔚仙的話,更不允許他的尊嚴被如此踐踏。他是日帝唯一推心置腹的人,一直都是,否則日帝也不會暗示他天書的藏匿處!

  震怒之下,安慈一個魔氣暴漲,將幻境衝得搖搖欲墜,喧囂的人聲透過裂縫灌進來,其中隱約藏著一股澄澈而聖潔的靈氣,但他無暇顧及那靈氣為何,逕自扭曲著漲紅的臉,在結界被他一口氣撕破之際,揮去凌厲的掌風。

  陰毒的黑霧如一把巨刀,沿途劈裂地面,襲向一朵正翩然飛舞的黑蝶。

  「貴人大人!」

  令人窒息的魔壓迎面撲來,眾人備防不及,以為貴人要慘遭毒手時,就見那那魔霧忽然停住,像被誰拉住尾巴般,往旁甩了一圈反扔回去。

  極其眼熟的反擊手法讓安慈一愣,接著他渾身一震,竟見人群散開,一道身影在銀白靈光的包圍下怡然獨立,那人明明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襯衫長褲,卻彷彿凝聚了所有光華,照亮亂世的黑暗,只為淨化世間的污濁,一如傳說中拯救眾生度過審判末日的神。

  安慈不敢置信地顫著嗓音,「不……不可能,你怎麼會……」

  「嗨,終於正式見面了。」葉育放下伸出的手,揚起輕鬆的燦笑,就像遇見鄰家的兒時玩伴般,輕巧地喚起安慈在遠古時期的暱稱,「小安。」

  這瞬間,安慈的理智徹底中斷,眼裡只剩下葉育鮮明的笑容,讓他瘋了似地直撲而去,恨不得一把抓住對方,由裡到外地檢查一遍,確認這人是否真實,再親手撕碎對方。

  神子不可能還活著,他親眼目睹葉育被天誅五雷劈中,唯有魂飛魄散一途,何況守護者黑晊世也死了……不,不對,董司常能用傀儡術騙過全地府人,黑晊世也能用傀儡術詐死,但沒有天書,守護者空有神族印記的力量也沒用,除非……除非有人洩漏天書機密?

  過度的震驚與質疑使得招式毫無章法,暴走的魔氣張狂肆虐,將安慈的衣袍與頭髮吹得凌亂飛揚,一如五年多前的那場誅魔戰役,卻是反了立場。當初失控如瘋魔的是葉育,如今卻換成了安慈,當初淡定觀望的是安慈,如今卻是葉育從容引著安慈避開人群。

  頃刻間,兩人已過百招,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兩道強大的靈壓相互衝擊,掀起一陣狂風,各陣腳的黑化物再次匯聚,於低垂的天幕形成巨大的旋眼,在眾人頂上發出轟隆低吼,震得人神魂發顫,似乎連骨頭都被插入寒針般刺得發疼。

  這就是他們與暗隱主之間的實力差距!

  所有人都捏了把冷汗。安慈說得沒錯,就算集結全世界的靈能者,在這個大魔頭面前,也不過是隻能一指捏死的螻蟻,他們只能將希望寄託在神子身上。

  兩人打著打著,漸漸升至高空,葉育稍感吃力地化解一招過於凶險的攻勢後,安慈才清醒過來,立刻退開一段距離上下打量對方。他感覺葉育的力量變了,明明還是人類,卻隱隱有神力甦醒的跡象,莫不是……

  他朝底下望去,赫然發現人群中有一龐大的法陣,上頭刻畫許多艱澀難解的神族圖騰,陣腳外有六位閻王護法,一名黑衣男子佇立在陣眼上捏訣念咒,不正是黑晊世?

  只見黑晊世一身罡氣金光大放,靈力源源不絕地灌入地面法陣,讓不知何來的風一點又一點地將大地之力送往葉育體內。

  守護者正在解開神子的封印!

  葉育明白安慈遲早要發現法陣,也沒急著去阻擋視線,只是淡定地懸在空中。

  「董事長剛說才漏了,其實還有一個人早在一開始就沒能被你留住。」葉育拉出藏在衣內的姻緣鍊,銀白的細練上除了有黑晊世以心頭肉打造的紅玉晶石外,還有一枚極為眼熟的戒指,那戒指與約翰戴在無名指的戒指一模一樣,「多虧你將所有知識,包括對天書的瞭解,都傳給了他,我才能順利重生。」

  「什麼?」安慈望著那枚戒指,彷彿被一記轟雷劈中。

  約翰早就叛變了?

  純惡之魂生來沒有精魄,沒有靈魂之心,就天生沒有良知與情感,只會依憑本能喜好行事,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個仇視他的人,背棄能給予他所有好處的飼主?

  安慈從來不相信純惡之魂會對一個毫無利益的人執著至此,正如同他不相信一個魔君真會為一個人類違背整個魔族的期望。然而,不止約翰做到了,欲魔也做到了,甚至理應被其他六位魔君控制的路西法等人也是如此,這一切完全超出他千萬年來的認知。

  他瞪著葉育,白淨的面容滿是不甘。半晌後,他收起怒容,勾起諱莫難測的微笑,眼裡有玉石俱焚的瘋狂,「你們以為把我困在人界,天界就沒事了嗎?」

  蔚仙的聲音悠悠亂入,「我們已經知道你教唆七星控制泰清造反了。」

  「那你們知道我的分靈早就潛進去了嗎?」安慈陰惻道:「會是附在誰身上呢?呵,約翰的病毒如此好用,難道我就沒想過也造一個?」

  蔚仙臉色一變。若說天界有誰最可能被安慈附身,他第一個能想到的就是被刺激魔格的泰清,否則天帝親下的封印怎麼可能說破就破?

  他想了想,趕緊在通訊器裡說:「小育,雖然阿拔已經確定安慈的本體就在蘇他城裡,但他的修為高出我們太多,我只能看出眼前的這個安慈是分靈,所以在兩天兵他們到雷神殿之前,你千萬要小心,我怕他還保留了實力。」

  「放心,我說過,天道都看著我們。」葉育望向法陣中神情漠然的黑晊世,不解地蹙了下眉,「你們幫我保護好執事,安慈殺不了我,就一定會找他下手。」

  果不其然,他們話才說完,安慈就飛身朝黑晊世衝去,葉育立即一個瞬移擋在前方,誰知,安慈急墜直下,往柏油路一擊,地面裂開幾道溝壑直逼法陣,六位閻王緊急放出靈壓阻擋裂痕,濃烈的黑霧自裂痕竄出,化成數以萬計的魔物。

  即使渡化地力暫時逼退魔族,也清除了部分黑化物,但蘇他城的煉魂陣尚在,慘死居民的怨念加上歷史洪流在這塊土地上根深積累的黑暗,令此地成了匯聚黑化物的至陰之地,對安慈來說,是最方便煉出魔物的地方。

  這些魔物雖然低等,卻生生不息,最是惱人。

  包閻王立即下令:「為守護者護法,助神子覺醒!」

  真正的大戰這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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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1 09: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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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誅魔天雷


  天界與人界的時間流動不同,兩天兵依蔚仙指示走一趟月宮和雷神殿,人界起碼要過上一天,神子的覺醒也非一蹴即成,封印有多強,解封就有多難。當初葉育的生父為封印他的神族血脈,落得神魂俱散,便可知覺醒儀式該耗費多少心力。

  因此,這場仗大家是打得筋疲力竭,黑化物生成的魔物源源不絕,此處又過於凶險,不宜讓自保能力較弱的淨靈師與渡化師參與,六位閻王雖可以一擋百,但他們在先前的地府戰役中受傷未癒,久戰之下,亦漸顯疲態。

  刀光劍影,靈法交擊,殺伐聲震天,盡是生死一瞬的喧囂,塵沙飛揚,刺鼻的血味瀰漫,不同的力量相互衝撞,震得天地微微晃動,滿世皆亂,卻唯獨一人靜坐其中,不為所動。

  黑晊世凌空坐於陣眼上方,嘴裡喃喃唸著無人能懂的咒語,雙手握訣托著一顆光球,神族的禁制符文密密麻麻地纏繞在光球間,並隨咒語一點點往外飛散,每消失一個符文,光球就再亮一分,沉眠的神力便多一分回應。

  當第一百道枷鎖解除時,他睜開眼凝望空中交戰的兩道光影。

  此時,葉育的力量已遠勝他太多,他的視力也在逐步衰退,無法捕捉到對方的身影,只能憑藉那矯捷的銀白流光回憶兩人的過往,不論是失憶前的葉育,還是失憶後的尤爾,不論是曾相戀相守的幸福,還是曾互相折磨的嗔怨,抑或是生離死別的哀慟。他想,這人世間的愛恨情仇都該嚐遍了,也算沒辜負母親不惜魂飛魄散為他掙來的自由。

  黑蝶停在他肩上,發出一聲嘆息,式神們的低鳴亦在腦海迴響。

  「走吧。」黑晊世用意念回應他們,「回你們的沉睡之地,等下一個主人。」

  貴人輕搧了下翅膀,像在輕撫著他,柔聲說:「那可不行,說好要到最後一刻。」

  黑晊世沉默了會,閉上已然模糊的雙眼,「那便代我好好看他吧。」

  另一廂的蔚仙完全淡定不下來。

  克里斯與諾蘭被關進魔界,能否安然歸來還是未知數,他一邊提心吊膽兩人的安危,一邊死死盯著跳跳的直播鏡頭,跟雙宅一起搜尋安慈的本體。

  忽然,外頭一陣驚呼,就見葉育受擊墜落,安慈射出的魔霧化成巨龍朝他咬去,葉育將雙手上下一張,做出拉開的動作,接著一人一龍雙雙撞進地面,發出轟隆巨響,強烈的衝擊力震散了黑龍,地上多出一塊大坑,卻不見葉育人影。

  「小育?」蔚仙連忙喊道。

  通訊器傳來答覆。

  「沒事……瞬移了。」

  葉育的氣息聽來有幾分不穩,畢竟才剛重生,神力也尚未完全覺醒,能發揮的力量有限,這一戰已是拼盡全力,偏偏安慈毫無力竭的跡象,怎麼看都情勢不妙,但守護者的解封儀式催不得,蔚仙只好轉而向兩天兵咆哮。

  「哈尼醬,史戴西,你們到哪了?」

  然而,兩天兵在天界也是各種意外層出不窮。

  「老大,死變態打架打到滾進星河啦,貝貝正在救他!」

  「貝貝小仙『女』我愛……啊!」

  「老大,死變態被貝貝扔回星河了!」

  「……」

  蔚仙感覺心好累。

  一路雞飛狗跳,總算快到月宮了,就聽貝貝驚呼:「糟,泰清受傷了!」

  「貝貝小仙『女』回來啊!」

  「老大,貝貝跑掉了,怎麼辦?我們要跟去嗎?」

  「……」

  蔚仙感覺好想哭。

  好不容易,兩天兵溜進月宮,找到藏在偏院的秘密傳送陣。

  「快,把那口井的蓋子弄開就行了。」

  「哈尼醬,我抬這邊,你抬那邊,一,二……哇啊,這也太重啦!」

  「啊,貝貝好像有說這是要用法術打開。」

  「……」

  蔚仙感覺心肝痛。

  終於,等待已久的刀叔登入天界,一聽貝貝擅自去找泰清,就氣得什麼都不管了,直接飛往紫霄宮,扔下兩天兵在原地面對一口孤伶伶的井。

  「哈尼醬,這蓋子要不要弄回去?免得有怪跑上來。」

  「也對,來,我試試用法術還原……哇啊!怎麼砸過來了?」

  「後面的小心!」

  又一陣雞飛狗跳,因法術失誤亂飛的井蓋不湊巧地打暈來抓他們的叛軍,接著又將另一位飛撲而來的叛軍推下井,哈尼醬才總算正確地關上傳送陣。

  「呼,接下來呢?」

  「老大好像說要去找雷神?」

  「對喔,可是我忘了雷神殿在哪,給我點時間想一想啊,太久沒去了,自從那次意外後,我一想到雷神就有點心裡陰影。」

  「……」

  蔚仙感覺好絕望,天意把這兩隻送上天界,真的不是要亡他們嗎?

  雷神殿中,急促的鳴聲響徹雲霄,是天雷台偵測到人間有大兇妖魔的警示,兩天兵摀著耳朵殿裡殿外地找了遍,才在處處躺屍的窘境下找到一個活仙。

  「雷三爺?」張瀚倪驚叫一聲。

  雷三爺虎軀一震,顫顫巍巍地抬起埋在盆子裡的臉,一見是兩位分明穿著凡間服飾的人,原先一副要慷慨赴義的神情頓時轉為納悶,半晌才抬起輕顫的手,挑起斜飛的倒八字眉,訝異道:「阿尼?你……提前歸位了?」

  警鳴太大,張瀚倪聽不清楚,湊過去喊:「什麼?」

  雷三爺只好提氣熊吼:「蠢尼!你提前歸位了?」

  「喝啊!」張瀚倪被字面含意地如雷貫耳,嚇了一大跳,再次摀住耳朵大喊:「算是吧,雷三爺,人間有大魔要滅世,你們快降雷啊!」

  「降、降、降……」雷三爺抖著青紫色的嘴唇,又往盆裡一埋,「嘔——」

  「……」

  怎麼辦?嘔吐是會傳染的,他們看著看著也好想吐啊。

  最後,兩天兵一人扛著雷三爺,一人托著盆子,在聞著滿鼻子酸苦的嘔液下,一起走幾步吐幾步,一步步死撐著往天雷台移動。

  期間,雷三爺斷斷續續地解釋,原來他昨晚一時嘴饞,偷拿好哥兒們的肉干配酒,誰知竟吃到發霉的過期貨,就急性胃炎吐到現在,什麼都吃不了,恰好錯過被下毒的膳食。本已請假休息的他,得知天界出了大事,人間邪魔肆虐,雷台警鳴大作,卻無人能降雷,便想辦法避開叛軍的耳目溜進來。

  「不過……這……誅……雷我一個……不……」

  爬過百格階梯,來到漂浮在空中的天雷台,底下是茫茫雲海,一把黑底金紋的巨鎚正懸於當空不斷「嗡嗡」鳴震,越是靠近,鳴聲就越刺耳,兩天兵幾乎聽不清雷三爺的話,只好忍住嘔欲,把耳朵再湊到對方嘴邊,大喊:「什麼?」

  雷三爺一怒也不吐了,設下隔音結界,回吼:「天誅五雷我一個人打不了!」

  兩天兵頓時被貫穿耳膜,陣亡。

  原來這天誅五雷需合五位雷神之力打下,如今只有雷三爺一位,威力不足以誅魔,何況雷三爺還身體欠恙,只能發揮平常的一半功力,就算勉強敲下一雷,以暗隱主這萬年滅世大魔的力量,恐怕也就皮肉傷而已。

  沒辦法,兩天兵果斷按下通訊器,齊聲呼喚:「老大!」

  蔚仙扶額,為什麼他只是想救個世,就這麼多災多難?

  其實,說穿了,天誅五雷並非只有五位雷神才能發力,而是需要足夠的能量啟動天誅。於是蔚仙便說:「問問雷三爺,加上你們兩個的靈力呢?」

  「我們兩個?」兩天兵你看我、我看你。

  雷三爺倒是領悟了。他仔細打量兩人,「阿尼,你這一趟輪迴遇得奇緣,修為見長了不少,拼盡全力倒是可以一試,但這位小兄弟只是一介凡人,又……」

  史戴西立刻抽出十字架,虔誠地說:「我是上帝的子民,耶和華的信徒,主會賜予我力量,雷神,你就盡情地使用我吧!」

  張瀚倪就說:「但西方天界不是也在內戰嗎?你的上帝會不會沒空理你?」

  史戴西痛徹心扉,「主啊,請讓我回到您身邊,我願為您奉上我的肉體!」

  「……」

  雷三爺平時專雷凡人,沒想到自己也有被凡人雷到的一天。他沒好氣地擺擺手,「不夠不夠,加上你們兩個,就算啟動了天誅,也頂多就只能打兩道,依這警鳴的程度,那魔頭至少要三道雷才能受到重創。」

  通訊器另一頭的蔚仙聽了,也是一籌莫展。倘若貝貝沒有一時衝動跑掉,他們起碼還有機會打出三道雷,現在還能去哪再找一個人來?

  正是苦惱之際,一聲幽怨的輕嘆響起。

  兩天兵和雷三爺嚇了一跳,左右張望,才見一抹鬼影從史戴西的手錶飄出來。

  「舒姊?」張瀚倪訝異道。

  雷三爺恍然大悟,對史戴西說:「我就說你身上怎麼有股陰氣,原來還帶了鬼使。」

  舒嬿涼涼瞥了兩天兵一眼,不滿輕哼,「早知道就不多事救你們兩個,害我跟著上到天界,被這裡的仙氣弄得渾身不舒服,還得替你們收攤子。」

  蔚仙臉色微變,連忙說:「告訴她萬萬不可!」

  張瀚倪一頭霧水地說:「舒姊,老大說……」

  舒嬿撇過頭沒有理會,逕自欣賞諾蘭燒給她的水晶指甲,「千年厲鬼的怨氣一旦全數釋放,恐怕連仙君都打不過,想必也勝過這兩個蠢蛋好幾倍吧。」

  厲鬼乃怨氣所化,殺業深重,千年來,舒嬿不知吸收多少世間怨氣,又奪取許多人命,亦是至陰至毒,在被諾蘭收服並以禁制束縛之前,她都徘徊在入魔邊緣,可說是唯一能與魔氣相比的黑化物,若將這些怨氣轉換成能量,自是不可小覷。

  雷三爺微瞇了下眼,看出她深厚的修為,皺起倒八字眉,「雷火至剛,厲鬼至陰,剛剋陰,一旦你被天誅鎚吸走力量,後果將不堪設想,姑娘你可想清楚了。」

  兩天兵頓時急了,「不可以啊,你要有什麼事,隊長會宰了我們的。」

  舒嬿淡然一笑。早在方才,她就已聯繫上諾蘭,費盡唇舌,總算得到許可,還感受到一份滑過心底的痛楚,那是來自於鬼使之主最真實的回應。

  她以意念輕輕抹去諾蘭不見形的心底淚,對他們說:「主人一會兒就會破除我的契約禁制,你們可要抓緊時間,別讓我失控跑走了。」

  「欸?」

  舒嬿笑了下,注視兩天兵的神情異常柔和,「你們別總以為主人兇,他雖然面冷,卻比任何人都容易心軟,很多時候他心裡難過,只是藏著不讓人瞧見。」

  張瀚倪哭了,「舒姊,你別這樣交代遺言似地,我們會一起回去啦。」

  舒嬿搖頭掏出一塊錦帕,裡面包著諾蘭送的巧克力。她小心翼翼地將只剩一小塊的巧克力放進嘴裡,細細品嚐那絕無僅有的香甜,想起諾蘭當時說的那句「還有很多」。

  可惜,她依然要等不到了。

  「舒嬿本為商家之女,後家道中落,孤苦無依,不得不賣藝為生,受盡冷暖,雖幼時與竹馬指腹為婚,但自覺卑微,未敢投靠,承蒙夫君不捨不棄,成親那日,他溫柔相待,我受寵若驚,他笑說我們還有許多日子相守,卻哪知夫家遭小人誣陷,再相見,竟是他人頭落地時。」

  「我被迫流入青樓,被那小人凌虐致死,死於陰日陰時,被棄屍於陰穴,便化為厲鬼,血洗他家門上下數百人,從此被仇恨蒙蔽,沉於洩恨,殺害無辜,萬劫不復,直到主人為我壓制怨氣才恢復神智。後來,他帶我去看我夫君的轉世。」

  「這一世的他是個平凡的公務員,有溫柔的妻子,有對活潑可愛的雙生兒,幸福美滿。」舒嬿眼角含淚,淚中帶笑,「這人界有他,我只願他永世安好。」

  「……」

  拯救世界的理由,無須是多遠大的抱負,絕大多數人的動機都很簡單,人界是他們的家,不論是人類、妖族、血族,大家共同生活在這塊地方,就理所當然地捍衛起家園。而有些人只是為了守護生命中的某些人,即使再厭惡這世界的髒污,也願拼盡所能地撐起整片天,好比克里斯,好比諾蘭,也好比舒嬿。

  蔚仙嘆了口氣,動用他設在舒嬿身上的契約仙印,傳遞訊息:「舒嬿,我的仙印興許能護住你的精魄,若精魄尚在,我必排除萬難助你重入輪迴,令你們夫妻倆再續前緣。」

  舒嬿明白蔚仙只是為了激勵她撐過此劫,其實誰都沒有把握,一個厲鬼遭天誅槌轉化後還能剩下什麼。她笑了笑,回予最後一道意念:「仙君,主人就拜託您了。」

  魔界北方的冰原上,兩隻巨大的魔犬各載著一個人在滿地霜白上急速馳騁。忽然,其中一隻魔犬停了下來,久久都沒有動靜。

  克里斯見身後的人沒跟上,調頭回去,就見諾蘭握著一根髮簪,指間溢出一陣藍光,如短暫的花火轉瞬熄滅,對方低垂的臉龐難測神情,卻無端有股濃重的哀傷。

  他想了想,正要開口,諾蘭就抬起冷若冰霜的臉,彷彿先前的憂傷只是幻覺。

  「走吧。」諾蘭面無表情道:「應該快結束了。」

  與此同時,天雷台發出一聲輕響,一條鎖鍊自舒嬿的身上浮現,於藍光中斷裂,壓制十多年的千年怨氣隨之爆開,颳起陰冷的寒風,伴隨刺鼻的血鏽味。只見舒嬿恢復最初慘死的厲鬼之姿,凌亂的豔紅薄紗下,是一片青烏的染血肌膚。

  「舒、舒姊!」張瀚倪望著慘不忍睹的厲鬼,已泣不成聲。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受到舒嬿照顧,卻從沒好好謝過,心中懊悔至極。史戴西也難過地握住十字架,朗聲念起祈禱詞,願天父慈悲,助她度過劫難。

  舒嬿睜大血染的眼,喧囂腦海的仇恨令豔麗的面容變得扭曲猙獰。她難以自制心中的殺念,朝雷三爺揮去利爪,厲聲尖叫:「趁我還有理智的時候!」

  雷三爺立刻舉起天誅鎚,往舒嬿猛力一揮,大喝:「收!」

  一陣金芒大放,舒嬿被收入鎚中,巨大的錘子電光閃爍,發出「啪茲」聲響,已然蓄勢待發。雷三爺一手握緊把柄,一手掏出天雷釘交給張瀚倪,雙眼掃視雲霧下的凡塵,「人間妖魔太多,阿尼,用千里眼找出你們的目標,西方小子也過來灌注靈力,快!」

  兩天兵趕緊把淚一抹,絕不能讓舒嬿白白犧牲!

  史戴西口唸聖經,抱住雷三爺的腰,銀色聖光大放。張瀚倪眼冒金光,依蔚仙指示找出安慈的所在處,將天雷釘對準目標後,拼出所有靈力。

  「天誅!」雷三爺提氣大吼,往天雷釘揮落鎚子。

  人間的天空頓時烏雲密佈,那是不同於混雜陰氣、魔穢與黑化物的灰暗,而是帶著溼意的厚重雨雲。陣陣鳴聲由遠而近,氣勢奔騰,挾帶天道罡氣,撥開籠罩人界的黑化物,令妖魔鬼怪無不驚慌奔逃,深怕在受過渡世地力的洗禮後又受天力雷火的摧殘。

  安慈臉色驟變,不敢相信地瞪向雷鳴處,其他人大喜之下,也紛紛抬首瞻仰。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雷三爺嘔了一天一夜的嘴,剛好對著張瀚倪哈氣,醺得哈尼醬一陣喉腔翻騰,就在鎚子要擊中雷釘的瞬間,忍不住——

  「嘔……」

  「哐啷!」

  第一道天誅雷火朝安慈的方位凶猛落下,眾人正欲歡呼,卻見那雷竟忽然歪了一點點,以微妙的角度劈向葉育。

  「啊——」

  說起來,葉育真的不是普通的招雷。小時候莫名被雷神誤傷,搞得他有恐雷症,長大了不得已被天誅五雷劈死,好不容易重生了,現在又要來劈他,簡直是跟他有仇,氣得他也顧不得安慈的魔龍,直接雙眼一閉,雙手胡亂一揮,毫無神子風範地俗辣尖叫:「走開!去打該打的啦啊!」

  葉育雖為上古神後裔,但也繼承了人類母親的靈能力,因而在神力覺醒前,本身就是個優秀又罕見的念力型靈能者,每逢危急關頭,爆發出來的求生念力,總會特、別、逆、天!

  於是,大家就見那天雷在即將劈到葉育之際,突然反向撞上黑龍,又以詭異的奇葩角度折向城內,急速飛往不知處,「轟、轟、轟、轟」地連劈四發,接著就見眼前的安慈發出慘厲的哀嚎,渾身冒出熊熊火光,倏然消失。

  「……」

  所有人都一臉懵逼,這是花黑噴?

  龍鬼指揮中心裡,雙宅爆出歡呼,來了個極有默契的High Five。

  「喔耶!念力萬歲!大Boss的本體被打中啦!魔氣瞬間爆掉一半有沒有?」

  唯有追蹤完整經過的蔚仙,臉色發白地跪在地上,摀著再也承受不起任何轉折的小心臟嚶嚶嚶。天兵福星變數什麼的,真的好虐人!


☆  ☆  ☆   ☆  ☆  ☆    ☆  ☆  ☆


【小劇場】


  小育森森盯著哈尼醬,「又、是、你!」

  哈尼醬:「……qwq」

  這次的鍋真的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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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3 00:3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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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葬入火海


  安慈消失後,剩下的魔物們跟著逃逸無蹤。

  一束白光自於城外的西方朝天射出,緊接著,城內幾處亦亮起數道白光,原本因誅魔雷火而散開的黑色氣流再次冉冉升起,卻沒有凝聚成駭人的颶風眼,而是漸漸散開化作淡薄的雲霧,天空飄下毛毛細雨,悄然無聲地洗去城內死氣。

  他們終於成功逆轉煉魂陣了!

  被困於陣腳的枉死冤魂一一飛升,飄向城外那束直通天際的渡化白光,無須再受永無止盡的煉化之刑。遭到煉祭的魔魂們大多消散,尚存一口氣者則爭相逃出這新建成的渡世陣,深怕又出變故,連生平最痛恨的地府偵察員也不敢多看一眼。

  已打得筋疲力竭的一干人總算鬆了口氣,你看我,我看你,管他平日是不是帥哥美女,全成了灰頭土臉的鬼樣子,不由都笑了起來,最後也不知是誰先帶頭的,一個接一個地爆出熱烈歡呼,全是為了那隻身擊退大魔頭的上古神子。

  除了閻王們與少數當事人外,沒人知道這位救世主曾是地府認定與七世子勾結犯案的魔,也不知他就是為了剷除魔女而慘死在天誅五雷下的尤爾,他們只知道,這人就是守護者親自喚醒的上古神子,是將帶領世人度過審判劫難的真神。

  欽佩、敬仰、尊崇……無數報以期待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葉育身上。

  蔚仙心情複雜地仰望空中,只見葉育凝著眉張開雙臂,似在感受風雨帶來的訊息,蘊藏在魂魄內的銀白靈光越漸璀璨,已遠遠超出他的靈視極限,正是對方神力逐漸回歸所致。

  五年多前,當「尤爾」得知自己與眾不同的身世後,確認「葉育」將因約翰的病毒無法完整歸來,便與董司常暗中計畫著,既然約翰都丟出「精魄重生」這麼大的暗示了,顯然暗隱主已對他動了殺念,他們便將計就計,打散「尤爾」被感染的魂魄,讓「葉育」重獲新生。

  理論上非常可行。精魄是創造生命的起源,是組成魂魄最重要也最純粹的核心,不論魂魄背負再多罪業與髒污,也永不被污染,所有魂魄相關的疑難雜症,皆能從精魄下手。以魔來舉例,若魔想脫離魔道恢復潔淨,唯一的方法便是消除罪惡的魂魄,保留純淨的精魄,令其重獲新生。

  但問題是,沒人有把握,精魄在被取出的過程中能否完好無缺。

  就算是一顆健全的精魄,要從無到有恢復完整魂魄,也需經過萬世輪迴的磨練與無數機緣的催化,世上沒有能不經輪迴就迅速重生的法術,即便有,也是傷天害理的禁術。

  因此這個計畫極其冒險,一來是他們還沒能完全解讀約翰給的圖騰,二來是黑晊世的精神狀況十分不穩定,似乎有什麼在影響守護者的意志。最後尤爾為了以防萬一,先行對黑晊世下了催眠,打算等解決完魔女堤雅後再說。

  無奈世事難料,堤雅逆天的力量與安慈的趕盡殺絕,逼得早已一腳踏入魔道的尤爾成為更強大的魔,也逼得他們不得不強行提前執行計畫——由守護者親自護住神子的精魄,讓天雷毀去魔化的魂魄,同時騙取安慈的掉以輕心。

  一切都如計畫進展,但蔚仙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在心底蔓延。

  「董事長。」

  通訊器傳來葉育遲疑的聲音,蔚仙回過神,「怎麼了?有受傷嗎?」

  「沒有,但我總覺得……」葉育頓了下,「好像漏了什麼。」

  蔚仙心中一噔,「怎麼說?」

  葉育皺起眉頭,神情有幾分迷離,「這個覺醒儀式……」

  話沒說完,一隻漆黑的巨爪破土而出。葉育猝不及防,就被抓入地洞裡。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驚呆了。

  「小育!」蔚仙一急,就無視其他人的攔阻衝出龍鬼,奔到葉育的墜落處,卻只見一地滲人的血跡與碎石泥塊,顯然是被活埋了。他焦急地趴在地上,探查地底的生命源,邊大喊:「快來救人!」

  有幾人反應過來,趕緊衝過來幫忙。

  閻王們遠遠望見這一幕,頓時面如死灰。神子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若連神子都殞落了,還有誰能幫大家度過滅世危機?但見黑晊世毫無所感地唸著咒語,儀式似乎沒受到半點影響,便也拿捏不住神子的狀況。

  而情勢也沒有給他們多少時間。

  「前方高能,非戰鬥人員迅速撤退!」罷課司機打開廣播,竭聲嘶吼:「董事長老大,老子吼的就是你!」

  這聲方起,大地再次晃動,比先前還要劇烈的震盪衝散了人群,龜裂的地面破出無數黑色氣流直飛天際,將飄著細雨的雲霧吸收殆盡,又如飢渴的猛獸衝向尚未進入渡化白光的枉死冤魂,將他們一一吞噬。

  驚恐的魂鳴中,瀰漫蘇他城的魔氣更盛了。

  「小心!」

  吸收黑化物與怨魂的氣流化作箭雨急速落下,箭箭陰毒狠戾,眨眼間,已有多人傷亡,護法的閻王們立即翻掌朝上,聯手架出結界擋下空中的襲擊。

  混亂中,蔚仙拼命挖著粗糙的泥石地,指尖已是傷痕累累。他感覺到底下的生命跡象正在減弱,便將靈力全數灌注在右手,往下一穿,抓住著被埋在裡面的人,焦急地呼喚:「小育!醒一醒!你一定要撐下去!」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絕不能就這麼功虧一簣!

  遠方升起一團龐然黑霧,宛如從地獄深淵爬上的惡魔,將魔氣從地平線渲染到整片天空,幾乎遮蔽了所有視野,刺耳的嘶啞笑聲隨之響起,前所未有的強大魔壓當頭罩下,震得所有人氣血翻騰,彷彿腦袋正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擠壓。

  「你們以為幾道不成氣候的天雷就能殺了我嗎?」黑霧的前端化出一張猙獰的巨大笑臉,睥睨底下的渺小人群,「這天下都會是我的,天界也會是我的!」

  這才是暗隱主的本體所展現出來的真正力量。

  修為較弱的人七孔流血,當場暈厥,修為高者連忙催動靈力架起防護網,卻仍在強大衝擊下搖搖欲墜。還未康復的閻王們也在連番襲擊下越漸不支,結界開始出現裂痕,若非安慈受到重創,功力大減,恐怕他們所有人都早在本體現身之時灰飛煙滅了。

  尚有餘力的董閻王擴大靈力範圍,抵抗安慈的威壓,為大家減輕負擔。他眥目瞪向魔雲之上的人,厲聲喝道:「魔障!天道絕不會容許你放肆!」

  「天道?」安慈大笑,「誰是天道?天道不公,又憑什麼主宰眾生?」

  凌厲的殺氣隨話音襲來,所經之處無不遭到切割,屋宇盡數倒塌,電桿一一傾倒,纜線斷裂激起的電花在空中跳躍,埋藏在地底下的天然氣外洩,「轟」地炸出焰火,鋪天蓋地地吞噬整個城市。

  眼見安慈乘著滾滾烈焰攻來,所有人想盡辦法地接招,架結界的架結界,閃躲的閃躲,再無暇顧及神子的生死。蔚仙不死心地加快速度,一邊將靈力渡給毫無反應的葉育。

  罷課司機激動地嘶吼:「火來了!快閃啊!」

  不行!絕不能在這時候放棄!

  蔚仙置若恍聞地拼命挖。此起彼落的凌亂喊叫、閻王們震耳欲聾的喝令、安慈令人悚然的狂笑,都被隔絕在意識之外,直到火舌欺至眼前,也不肯放手。

  一張符凌厲射來,及時為蔚仙擋下火勢,張瀚坤持訣奔來,將桃木劍往地上一立,架起一道結界,「快!我只能擋一會!」

  席利亞率著人加入挖掘行列,使盡了全力,總算在張瀚坤快用盡氣力時挖出鮮血淋漓的人。蔚仙上下檢查葉育的傷勢,發現幾處血洞殘留魔毒,令傷口難以復原,若拖延得久,還會損害魂魄,便抱緊葉育大喊:「罷課,把我們傳進去!」

  「來不及了。」安慈凌空停在他的前方,腳下烈火化作虎口,在一聲震天咆哮中撲上所有人,連同法陣上的黑晊世與諸位閻王,都一同葬入火海。

  「哈哈哈哈哈!」

  漫天火光,所有喧囂都止息了,唯有安慈癲狂的笑聲,在向天挑釁。

  「天道?哈!唯有力量,才是天道!」

  大火依舊燃燒,降過誅魔雷火的天卻已散去烏雲,徒留澄淨的夜空。此時,一輪明月高掛,一如日帝殞落的那一晚,靜靜灑落淒冷而孤寂的銀暉。

  「很快就能為您報仇了。」他摸著懷裡的天書,「我會讓您成為這天下唯一的神。」

  克里斯也好,約翰也罷,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背棄他,就唯獨日帝……他一心景仰的主人,他願窮盡永生追隨的唯一天神,絕不可能背棄他!

  安慈瞥了眼底下的熊熊烈火,雪袍白髮受過雷火洗禮,已不復皎潔。

  萬年準備,頃注一擲,他已無回頭路。

  天誅雷火雖然重創了他,但神子和守護者已被消滅,再沒人能阻止他,至於西方天界,只要他取得權杖,掌握了天書奧秘,剿滅那群鳥人也不過是彈指的事。

  他恢復平靜的面容,準備朝另一處飛去,打算聯繫七星打開月宮的傳送陣,卻猛地一頓,不敢相信地低吼:「泰清!你做了什麼?」

  先前為了專心應付葉育,他無法留意天界戰況,此時得空一查,竟見泰清正與刀妖激烈廝殺,而理應被囚禁保護的小月仙已了無生氣地躺在血泊中,胸口破了一個大洞,一雙碧眼渙散空洞,靈光已然散盡。

  「不!」安慈震驚得渾身發冷,腦海一片空白。

  唯一繼承日帝殘魂的希望,竟被他親手喚醒的兵器殺了?

  這瞬間,他似乎感受到來自天道的嘲諷,幽黑的眼眸便閃過一絲悲憤的狠絕,「呵,可真是要逼我真正地毀天滅地了。」

  既然這世間已沒有什麼值得留下,那他便一個都不留地全毀了!

  安慈掐指捏訣,朝空打出一道符文,就察覺一股不尋常的空氣流動。

  他低頭望去,就見火海上方飄出一張藍色符咒,上頭畫著歪斜如孩童塗鴉的五芒星,散發出絢麗的白光,一秒後,一位一米八的白衣帥哥現身,烏黑的長髮飄逸,手上有兩條鯉魚遊繞,肩上還纏著一條白底紅紋的龍,氣勢凌人,卓傲不凡。

  這是……龍族?妖?還是仙?不,都不是。

  安慈愣住了。以他足以滅世的力量與萬年歷練,竟看不出對方的修為與種族,難道這又是哪位不曾出世的高人?他提高戒備,揚聲問:「誰?」

  白衣帥哥沒有回答他,只是非常高冷地一個揮手,把鯉魚一拋,以低沉磁性的優雅嗓音輕吐一串流利標準的日文,「夠了,到此為止,愚蠢的人。」

  「……」

  兩條鯉魚升至高空,分化成幾顆巨大的水球,「砰、砰、砰」地連發炸出如瀑布般的暴雨,又像洩洪般流向四方,迅速湮滅烈火,露出底下完好無缺的人群。

  安慈這下真是一臉懵逼了。

  只見理應死於火海的人們像被一層半身高的罩子蓋住,以各種奇怪的姿勢蹲在裡面,有些長得太高的人,還不得不將臉貼在罩子上,五官被擠得異常扭曲。

  白衣帥哥洩完洪就消失,罷課司機猥瑣大笑,「幸好老子臨時抽到一張水系的SSR,就緊急加工派上用場啦!哇哈哈!老子真是太機智了!對啦,『通通跑不掉2.0』防護罩,防水防火防電防進出,不過你們人太多,拉得有點變形,將就點啊,顆顆。」

  「……」

  乾!大家打得要死要活,你還有心情刷陰陽師?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爆發了,「還不快解開?」

  「欸,不好意思,防護罩要五分鐘後才能解除。」

  「……」

  被擠到腰疼的人淚流滿面。

  安慈氣笑了,「既然如此,你們就一個都別想逃。」

  說完,他重施故技,朝地面一擊,激烈的震盪下,黑霧自地面裂縫潛入防護罩,攪得內部再次兵荒馬亂起來。

  蔚仙在張瀚坤和席利亞等人的掩護下,試著替葉育療傷,所有珍貴的丹藥都用得毫不心疼,就怕他們又失去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孩子。

  「小育!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唔……」

  葉育迷茫地睜開眼,雖能看見蔚仙焦急的臉龐,聽見眾人驚慌失措的喊聲,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更確切來說,他好像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龐大的意念在融入他的意識,漸漸地,腦海響起他在飄渺虛無時陪伴自己的聲音,那是他的神族父親。

  「守護者,你是否願意奉獻所有,召喚我族歸來?」

  雖看不見人群之中的黑晊世,但葉育能感覺到對方溫柔的目光,彷彿兩人在這一刻達到思想上的共鳴,而晊世的那一眼也飽含了他難以讀懂的訊息與滄桑。

  「我,黑晊世……」似是一聲嘆息,虛弱的嗓音卻堅定得教葉育心中一顫,「心甘情願,為諸神原祖之子付出所有。」

  「哐啷!」

  一聲碎響,防護罩禁不住衝擊化為粉末,至毒的魔氣纏上所有人兇殘地吸取靈力,閻王們也承受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安慈大笑地俯身飛向法陣,以狠厲的殺氣衝破最後屏障,直擊毫無防備的黑晊世,面容扭曲。

  「誰也不能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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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8 22:2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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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破曉


  「保護守護者!」

  閻王們拼盡最後靈力對上來勢洶洶的安慈,奈何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僅僅一個瞬間的交手,所有反抗就在對方過於霸道的吞噬之力下化為烏有。

  董閻王噴出一大口血,在其他閻王一個個倒下後,強忍傷勢再衝上前。

  蔚仙見魔霧逼來,就硬是擋在虛弱的葉育身前,放出所剩不多的靈力擋禦。

  席利亞被魔霧吸盡靈力,無力頹倒,張瀚坤咬牙揮劍,七竅流下鮮紅的血。

  雙宅操作龍鬼衝出空間夾層,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飛向安慈。

  這一刻,或孤注一擲的狠絕,或拼死一戰的決心,抑或垂死不棄的掙扎,全都交雜在一塊,於滿目瘡痍中,凝成先知以利亞在預見裡的最終畫面。

  ——預見之事必然發生,但非一個終止的絕對結果。預見之外,正是轉機。

  時間似有一瞬停滯,就在法陣大放光彩之際。

  天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一股與眾不同的力量從天而降、從地而湧,化作清風拂過。肆虐的魔氣忽然消退,喧囂的殺戾頓時靜止,不論是哪一方,是敵是友,是攻擊或防衛,全都停擺下來,好似有誰冷卻了他們血液裡的沸騰,令這場混世之戰突兀地中斷。

  安慈的手停在黑晊世的前方一吋。

  他輕顫著身子,感覺到那股力量像一隻巨大的手,輕巧卻不容掙脫地包住他,讓他重臨萬年前在日、月、天三帝面前的滄海一粟之感。當時的自己是多麼地薄弱,而如今的他已擁有毀滅天地的力量,卻仍在此刻成了渺小的螻蟻。

  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一點聲音,齊齊仰望靜立在空中的人。

  銀白色的光芒如華麗豐滿的羽翼,又如神祇飄揚的華貴羽衣,為這月明無星的夜空渲染出璀璨銀暉,葉育緩緩睜開透著靈光的碧眼,再不見曾身為人時的朝氣,只有超脫萬物的聖潔,原有的傷勢也全數復原,不見丁點血污。

  所有人都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不論是曾叱吒風雲的閻王們,抑或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大妖,還是最為生生不息的人類,都為眼前的一切震撼與嘆息。他們的心中都湧起無限的景仰與依賴,那是源自於始祖血脈裡對父母的深刻情感。

  ——原來這人不僅僅是開天闢地的神,還是為這世界賦予生命的神,「上古神族」這稱號根本不足以涵蓋祂們的創世之舉。

  然而,葉育開口的第一句話,卻如一盆當頭澆下的冷水。

  「你們讓我們失望。」

  出自葉育口中的嗓音,不只有他一個人,還有許多其他人的聲音,有男有女,竟是所有上古神的意念都集中在葉育身上,透過他與這世間交談。

  蔚仙仰頭看著他,心底再次閃過先前的詭異感,小育在受擊前曾說過似乎漏掉什麼的話,再加上眼前的場景,他的心情便又不淡定起來了。

  「失望?哈!」安慈瞪視那所謂的神。他雖畏懼自己所不能敵的力量,卻不等於會同其他人一樣抱持敬意,萬年的仇恨早已消磨他的期待,心中只剩無盡的怨,「一群棄世間不顧不管的人不配被稱為神,你們根本沒有資格評判我們!」

  「放肆!」閻王們厲聲怒斥。

  安慈無動於衷,像終於逮到了機會,憤恨道:「你們創造這世界,卻無視世上的災難,任由天帝壟斷生死輪迴,教唆各方天界剷除魔族,又將妖族趕出人族之外,甚至蒙蔽世人,讓天目族滅絕,而你們卻只丟下一個可笑的傳說,讓我們自行尋找守護者。」

  「天帝剛愎自負,月帝溫言懦弱,唯有日帝為了助人魔和平共存,不惜犧牲一切,最後落入魔道,甘願放棄他在天界的尊榮,卻遭天帝殺害,他為你們的理想而死,為這全天下的人魂飛魄散,而你們在哪?現在又還有誰記得他?又憑什麼那個罪魁禍首至今仍受你們的神力保護?這難道就是你們所謂的天道嗎?」

  「……」

  除了蔚仙和董閻王外,沒人清楚這些上古事蹟,就連其他閻王也只聽聞過丁點傳說,絕大多數的人甚至從來不知天帝之外還有日、月二帝,更別說安慈所指控的罪行。

  魔向來善於用真偽不清的言語混淆人心——這是大家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然而,身為天帝愛徒的蔚仙沒有站出來辯駁,神子也一臉淡然,絲毫沒有否定或懷疑,讓他們也茫然了。

  葉育將安慈送到一塊空地放開,淡聲說:「安慈這名是皓為你取的。」

  皓是日帝的名諱,也就上古神族有資格如此稱呼。

  「你可記得,他臨死前說了什麼?」

  葉育伸出手,無數靈光自天地各方飛來,如金色的細流於掌中凝成一團光芒,隱約可見一道人影,憑空裡,一段封埋在遠古塵沙裡的話語響起,是安慈再熟悉不能的嗓音。

  「小安,我終於想到該給你取什麼名了。」

  安慈臉色蒼白地倒退一步,那段因過度悲慟而斷層的片段記憶忽然鮮明起來。

  「慈,安慈,我希望你心懷慈悲,勿憎恨。」

  「主人。」安慈忍不住跪在地上,一如每次陷入心魔時的掙扎,喃喃自語:「但是他害死了您,若他沒有降雷逼您入封魔陣,您怎麼會死?我怎能不恨?」

  葉育憐憫地看著他,「你忘了你與皓的約定。」

  「我沒有!」安慈抬起頭,「我們立志要打破三界隔閡,帶領魔族回歸光明,所以天帝必須受懲,所有阻撓的人都必須死,我沒做錯!」

  「是嗎?」手中的光芒漸盛,葉育輕輕一揮,光芒脫離掌心,緩緩飄向安慈,「自穹宇回歸重生需先收其意念,這是皓流散在世間各地的意念,我把他帶來了,你自己問他,若他願意留下,我便為他重塑精魄。」

  安慈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地步,上古神竟還願意實現他的願望。他大喜過望地伸出手,誰知,指尖才觸到光芒,他就被一股力量推開,腦中響起日帝的一聲嘆息,光芒消散。

  「不!」他淒厲地哀叫,好不容易看見希望又跌入地獄,有什麼比這痛心?

  葉育彷彿早已預料到答案,無悲無喜地說:「魂飛魄散只是你們眼裡所見的死亡。肉體消亡,靈魂仍在,靈魂消散,意念猶存,生命看似消逝,實則回歸穹宇,除非天地歸於混沌,萬物化為虛無,否則,世上沒有真正的死亡。」

  「所以我們一直都在,只是換了樣貌。你們踩著的土,吹過的風,喝下的水,每一粒沙塵,每一滴雨露,全都有我們,你們所做的每件事、所經歷的每一個喜怒哀樂,我們都看著、感受著,包括葉育,包括皓,也包括你們以為魂飛魄散的每個生命。」

  「皓從來沒離開過你,也從來沒停止對你的失望。安慈,你的罪是背叛。」

  「……」

  安慈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他處心積慮、苟且偷生這麼久,為的就是讓日帝重回往日榮耀,豈知他心心念念千萬年,卻是落得一場空,他窮盡一生追求的人早就不要他了,那他所承受的這一切又算什麼?

  「不——我不信!」根深蒂固的執念早已成魔,佔據了安慈所有心神,醜陋的魔紋再次浮上白淨的臉龐,騰騰魔氣化作一團黑霧。他神情癲狂地朝葉育逼去,試圖力挽狂瀾。

  葉育沒有動手,僅是一個目光流轉,安慈便被禁錮在空中,一身魔氣如潰堤般急遽外瀉,消散在淨靈的銀白光輝中。夜空下,是安慈不甘的哭吼:「為什麼?」

  蔚仙撇開頭,安慈的結局已定,雖可恨也可悲。他看了眼神情莊嚴而陌生的神子,總算明瞭葉育重生後的轉變是為何了,原來對方雖魂飛魄散,意念卻始終關注著他們,才會一醒來就那麼及時地聯繫約翰,又信誓旦旦地說天道都看著。

  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隨意用法術止血後,便推開佇立觀望的人群走向法陣,卻見閻王們一個個面朝黑晊世地跪在地上,不禁納悶,「怎麼回……」

  話沒說完,就聽安慈尖銳的諷刺笑聲:「若我有罪,你們所有人也都有罪,為了讓神子重回神格,竟逼一個無辜的人以魂魄為祭,守護者不是榮耀,而是上古神降下的詛咒,神族就是群冷血的生物,而你們全是幫凶,這就是救世主的真面目,哈哈哈!」

  蔚仙一愣。

  以魂魄為祭?

  他連忙朝法陣中央的人望去,才發現黑晊世已淡薄得只剩一道靈體,而生命之源卻仍毫無歇止地大量流洩,「小黑快停手!」

  蔚仙大步衝去,卻被董閻王攔了下來。他焦急地說:「老爸,他要魂飛魄散了!」

  董閻王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蔚仙頓時心中一顫,「你們……早就知道了?」

  這時,一聲龍吟驟響,青龍自黑晊世的體內飛升,緊接著白虎、玄武、騰蛇……十二式神一一傾巢而出,在空中盤旋,最後是一尾尚在沉睡中的幼狐與一朵黑蝶。當主人的生命消散,就是他們回歸沉睡之地的時候,他們在以悲鳴作告別,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

  蔚仙憤怒地握緊雙拳,「為何沒人告訴我?」

  「若告訴你,又待如何?」董閻王一句話將蔚仙徹底堵住。

  不依靠神子的上古神力,他們還有什麼可以擊敗暗隱主,阻止末日到來?

  因這場仗而家破人亡的人數之不盡,只要靈魂不滅,就還有希望,他們也有機會去補償,但若魂飛魄散呢?即使神子說魂飛魄散後的意念仍在,只是生命能量回歸穹宇,但對他們來說,那裡依然是無法跨越的虛無之境,與死別無異。

  早在蔚仙來到這裡,發現整城人的魂魄都被煉化時,心中已是萬般沉重,現在又見黑晊世如此,壓抑已久的愧疚與悲傷便全數湧現。

  相識數百年,黑晊世不僅是他的職責,也是重要的朋友,他對黑晊世的在乎並不亞於對其他人,但這五年多來,黑晊世卻是他虧欠最多的人。從尤爾與他商議重生之事開始到天誅五雷那日,對方都一直被蒙在鼓裡,毫無反抗機會,就被迫接受殘酷的事實,默默配合所有計畫,彷彿生命只剩下完成使命這個目標。

  直到這時,蔚仙才總算明瞭,為何黑晊世的眼底再看不見一絲生氣。原來,早在尤爾與葉育化作雲煙消逝時,這人的靈魂就已隨之滅寂,於世間再無依戀。也原來,黑晊世早就知道自己所謂的「使命」會是怎樣的代價。

  「小黑!」他哽咽地大喊:「小育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不要他了嗎?」

  「他已經聽不到了。」董閻王將他拉回來,「神格覺醒後,神子就不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葉育,而是真正的上古神,如同我們入輪迴歷練一遭後,元神回歸,凡間的情愛就將成為過往雲煙,他也會如此,守護者走得了無牽掛。」

  「……」

  蔚仙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所以他們不只會失去黑晊世,還會失去葉育?不,這不是他要的,原以為事情結束後,他們還有很多機會彌補,卻哪知結局竟會是這樣,他從來沒想過要用誰的魂飛魄散作為救世的代價啊!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蔚仙無法接受地搖頭,試圖要衝進法陣。

  董閻王連忙阻止他,「常兒!」

  忽然,情況異變。

  淨靈的光芒倏地中斷,葉育痛苦地抱住頭,恢復自己的聲音奮力大喊:「走開!全都走開!你們都騙我!不准再操縱我了!走開!」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葉育就原地消失了。

  安慈失去束縛,重重地摔在地上,瘦弱的身體發出碎骨的聲響,已是強弩之末。幾個反應快的人立刻衝過去,閻王們見機不可失,紛紛打去束縛的枷鎖。

  法陣上,葉育出現在黑晊世身旁,抱住那即將消散的靈體。

  「夠了,已經夠了,已經有太多無謂的犧牲了,求你們別再奪走他的,他這一生不該就這樣結束,至少不該結束在這。」葉育抬頭凝望黑晊世木然的臉龐,傾聽族人傳入腦海的聲音,眼裡閃爍著淚光。良久,他笑著流下眼淚,堅決道:「既然召喚神力淨世必須付出代價,那我便以自己為代價,換回為這場戰爭犧牲的人,包括他。」

  話音方落,法陣就爆出更耀眼的光芒,刻在陣腳上的圖騰各射出一束光衝向葉育,一枚禁錮的印記自葉育的額間浮現,在光束的交疊下化作粉末。

  剎那間,天地又是一聲鳴響,比先前更加強大的神力向四方擴散,令所有人不自覺地停下動作,彷彿受到感召般紛紛跪下,沐浴在這洗滌心魂的神聖氣息中。

  金色的曙光從東方破出,驅散籠罩大地的黑暗,與彼端的銀白月光相映,降下淨世天力,洗去世間的殺戾、悲憤、仇恨、恐懼,也洗去所有滯留不散的黑化物。

  正交戰不休的國家停下砲火,正相互打殺的人們不再惡鬥,滿世肆虐的邪瘴消散,妖魔鬼怪下意識地感到畏懼,又在拂過週身的清風中平靜下來,化去戾性,恢復清明。

  該輪迴的魂被天力送往輪迴道,對人界抱持惡意的魔被送回了魔界。

  這淨世天力沒有奪取任何一條性命,卻溫柔地撫平傷痛,平息所有躁動,以柔和而莊嚴的慈愛嗓音,在所有人的腦海裡訴說著創世的盛景與落敗。

  那曾是個神、魔、人、妖和樂共存的時代,每個生命都被光明眷顧,也被黑暗擁抱,沒有誰應該被驅逐剷除,每個種族也都有他們存在的價值,即使是魔族,也是上古神以愛澆灌的孩子。祂們深愛每一個孩子,可惜,卻也是失敗的父母。

  祂們從沒想放棄這個世界,但孩子們在祂們一味的寵溺下,享受無條件的幫助,漸漸忘記了初衷,用一次次的互相傷害導致滅世大災,逼得祂們不得不放手,以「守護者」作為考驗,希望孩子們能靠自己的力量尋出生生不息的道。

  所以祂們失望,孩子們終究選擇犧牲守護者,走上互相殘殺的路,但所幸的是,並非每個孩子都教祂們傷心,希望依然存在。

  淨世光芒遍及整個世界,穿透三大結界照耀萬物,無一例外。

  人界的災禍消停,因這場末日傷亡的人,在親人驚異的目光中甦醒,唯有趁亂行惡而亡者,皆未能通過天道的審判,被送入新地府待罰。遭煉化吸收的魂魄,也從安慈潰散的魔氣脫離,或回去尚未銷毀的軀體,或送入輪迴。

  天界雷神殿裡,拼盡全力而暈厥的三人,在淨世光芒的治癒下悠悠醒來。

  張瀚倪眨了眨迷茫的雙眼,正納悶自己在哪時,就見地上黯然失色的天誅鎚飄出幾顆小光球,凝聚成完整的魂魄,淡薄的靈光中,隱約可見一張閉目安睡的美麗容顏。他訝異地張大眼,驚喜呼喚:「舒姊!」

  靈霄宮中,正殺得你死我活的兩人,在光芒籠罩下無力頹軟。

  刀叔筋疲力竭地躺在地上,雙手已打得發麻。他喘著氣,注視這片純淨又溫暖的光芒,想起自己與日帝的初遇,當時的他還是把初開靈智無法化形的妖刀。

  「你是一把有靈性的好刀,可惜落在錯誤的人手裡,沾染了邪氣。」日帝修長有力的手指撫過刀身,輕柔安撫他暴躁的戾氣,「不如你就隨我遊歷天下,尋找一條合適的道,這山川大海中定有屬於你的機緣,待你修得正果,我便為你取個好名。」

  可惜,當他依著約定,上天下海地遊遍三界,終於悟出自己的道,修成人形時,日帝已經不在了,從此他便是無名,一把還在等主人賜名的無名老刀。

  刀叔閉上眼,揚起懷念又惆悵的微笑,任由時間慢慢撫平遺憾。

  於狂暴中無法自拔的泰清,在光芒的安撫下褪去魔紋,連同腦海裡被安慈種下的靈毒都被拔除乾淨。他茫然凝視被自己誤殺的月仙,絕望地低喊:「貝兒。」

  被魔格佔據的漆黑左眼,隨那呼喚流下一行血淚,意識漸漸渙散。

  天帝一身狼狽地站在被劈裂的階梯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滿地狼籍,靜靜感受上古神族久違的力量。當目光掃過面容酷似愛女的外孫時,他的神情終於破裂。

  體內被七星下的魔毒正被清除,身上被泰清重創的地方正在復原,然而,胸口被血親憎恨的傷、長久來被世人誤解的苦、無能保住手足唯一後人的痛,卻也只能稍有緩解。他想,這便是自己往年種下的果,也是父神母神們對他未來命運的警示。

  月宮裡,正被光芒溫柔擁抱的星河捧著一面鏡子,受魔毒侵蝕的內傷令他再也無法維持月老的模樣。他靜靜凝望鏡中的小月仙,秀麗的臉龐揚起傳說中的美麗微笑,低聲說:「捨己渡魔,連這份勇氣都跟皓一樣。」

  只見小月仙未來得及闔上的渙散碧眼,漸漸浮現靈光,生機再起。

  西方天界裡,倏然襲來的淨世光芒,令激烈的混戰一頓,高不可攀的上帝之塔散發與之共鳴的聖光,一隻巨型的嬰兒手掌從塔內伸出,往眾人頭上一拍,地面便出現一個大洞,將所有擅闖天堂挑起爭端的魔族與異教神送進深淵,交由天道審判,一場空前絕後的宗教之戰,就此結束。

  魔界的荒野上,一群凶悍的強盜正在圍剿過路的旅客,卻被突然降臨的淨世光芒嚇得棄甲逃散,留下狼狽不堪的一魔一人。

  「操!」克里斯呸了口帶血的唾液,本想飆出一串粗話開罵,卻不知怎地忽然沒了興致。他低頭打量灑在身上的銀白光芒,感覺體內奔騰的魔性竟受到了安撫,正納悶之際,就聽見耳邊響起熟悉的呼喚。

  「克叔。」

  他愣地抬起頭,想找出對方,卻被雪地越發透亮的反光刺得睜不開眼。

  「小育?」他皺著眉,一邊動用靈契追蹤狀況。

  一陣徐風吹來,捲起幾許雪花,不輕不重地拍打在他身上,像調皮的孩子對老爹胡鬧那般,挾帶幾聲清脆的笑聲,讓他想起葉育以前每次跟他拌嘴拌輸了,就偷用念力惡作劇地亂扔抱枕,便忍不住氣笑地低罵:「死囝仔。」

  眼角已濕潤。

  ——不管孩子又想跑去哪裡撒野,只要人還好好的就行了。

  此時,積累陰影多年的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諾蘭收回鞭子,感受天降的純淨之力,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正逐漸癒合。他默然望了眼忽然咧著嘴角摀住臉的克里斯,再瞇起眼看向變得亮如人間白晝的天空,不禁揚起會心一笑。

  沒由來地,一個預感在告訴他,自己所牽掛的人們都沒事了。

  無珠之眼的城堡裡,成了新主人的約翰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裡踩著海水燦笑的尤爾,那是他們還沒分手前他用手機錄下的影片。在淨世光芒的洗禮中,作惡多端的純惡之魂輕撫從未脫下的婚戒,不自覺流露出深深的懷念。

  蘇他城的戰場上,安慈哀莫大於心死地躺在地上,凌亂的長髮沾染了血污,曾經潔白的長袍已破爛不堪,此時的他不再是那無所不能的暗隱主,而是萬年前被龐大怪物踩在腳下的一個渾身髒污的卑微小奴。

  萬年種種,就如一場黃樑夢。

  夢中,他抱著極度的自卑與莫大的仇恨,迷失在一場洪流中,不是萬年前的那場滅世巨洪,而是一條名為歲月的洪流,他急切地想掙脫困境,卻忘了最初的航行方向。

  記得,主人曾問過他:「小安,你既已脫胎換骨,可有什麼想做的?」

  當時他不假思索地說:「小安只想追隨您。」

  「問了你這麼多次,總是這個答案。」日帝無奈至極,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罷了,既然你只想跟隨我,那可要跟好了,千萬別走丟。」

  「嗯!」

  然而,他終究是讓主人失望了。

  安慈望著滿世光暉,明亮的天空就像曾被日帝照耀的那片天,讓他忍不住抬起傷痕累累的手,試圖捕捉那一如記憶中的溫暖氣息。

  「小安。」

  依稀間,他似乎又聽見主人的呼喚,璀璨的光芒中,一道身影出現在眼前。對方依然帶著那颯爽朝氣的笑容,輕輕搓揉他的頭,柔聲道:「好孩子。」

  「主人。」安慈揚起滿足的笑靨,內心已許久沒這般寧靜了。

  他握上對方伸來的手,緩緩閉上淚濕的眼,身形漸漸變淡,在溫暖如陽的光芒中化成了細沙,隨特地來接他的那縷輕風無聲消散。

  一代萬年大魔的輝煌,就這麼在無人關注的時候,悄然落幕。

  法陣的光芒越來越強,蔚仙不得不瞇起眼,從光芒中隱約看見應當消散的守護者伸出雙臂擁住心愛的神子,盤旋不去的十二式神也一一回歸,最後,又一陣刺眼的強光大放,將兩人雙雙吞噬,再不見蹤影,徒留一地碎裂的法陣。

  不知過了多久,淨世光芒總算退去,天地恢復原有的清靜。

  蔚仙睜開雙眼,環視仍沉浸在神蹟中尚未回神的人們,再望向遠方的破曉日出,澄紅的晨光一點點照耀曾被陰暗籠罩的大地,宣告著新時代的來臨。

  他仰望著這一切,輕輕摩梭著靈契戒。

  世界終於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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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11 20:3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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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回家


  審判之日過去,一切百廢待興。

  興許是淨世天力的安撫作用,人界於浩劫重生,卻未對超自然的異象有多少恐慌,幾乎是心照不宣地互助合作,不分敵我,一同全力重建家園,但同時所有人也都明白,此刻的和平是短暫的,只要人心不改,歷史必然重演。

  對此,新地府十分苦惱。

  按照過往的規矩,他們應當要幫人類洗去記憶,並透過政府與媒體的力量,以科學的角度解釋這場全球大災難,盡快讓人間恢復正常軌道,靈能者照舊暗中斬妖除魔,妖族依然隱居避世,魔族繼續潛伏暗處。

  然而,人類也許很快就遺忘這一天,永生的他們卻忘不掉上古神的字句椎心。

  「人界還沒準備好面對這世界的真實面,現在沒反應,是因為淨世天力的餘威仍在,待風波一過,必有後患。」包閻王疲憊地揉著眉間,儘管輪迴審判已交由天道裁定,但後續事務及維護人間安定仍是相當龐大的工程。

  照慣例,一旦人界發生地府無法應付的大災禍,便可向天界申請支援,但無奈天界也在這場仗中受到重創,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需閉關整頓內部,一切只能靠他們自己。

  舊地府的滅亡是一場考驗,誰忠心盡職,誰胡混瞎搞或奸邪反叛,已清楚明瞭。包閻王將失職者交由監審官上報判刑,清除腐化內部的餘黨,加上路西法等人也辭去地府事務回魔界,趁魔族元氣大傷之際掃除異黨,為人魔兩界日後的發展鋪路,因而十七位閻王如今只剩六位,令舊有的龐雜體系精簡不少。

  但也正是如此,他們嚴重人手不足,更別說要盡快推動靈能界的改革。

  董閻王搖頭,「改革是必然的,但不可操之過及,先以安定為主,折衷取之。」

  蔣閻王便提議:「不如先洗去死而復生的記憶,否則人人都求亡者還陽,輪迴必亂,其餘的便讓那些科學家斟酌著點,也算留些念想,讓世人有機會將上古神的心意傳達下去。」

  議事廳裡,閻王們討論得如火如荼,旁聽的董司常卻有幾分焦躁。

  在安慈殞落後,受盡折磨的呂閻王也徹底招供,坦承自己接受賄賂污衊七世子的罪行,過往許多冤案與打壓也都出自他手。董司常沉冤得雪,總算無須再戴著蔚仙的面具。

  此時,他正癱著一張清秀的小臉,看似專注認真,實則心思早已飄到九霄雲外,一隻手還偷偷伸進乾坤袖裡,不斷揉捏正蔫頭耷腦的小克,魂繫某位還在魔界徘徊的人,以及某位被魔君強行劫持的下屬。

  昨晚,克里斯和諾蘭就已抵達東方深淵的山腳下,他得到通知後,立刻派雙宅開龍鬼去傳送陣外接應。誰知,靈契又傳來消息,兩人被欲魔半路攔截,雙方經過一番激烈的交戰後,諾蘭被迫留下,欲魔承諾會派人護送克里斯,之後靈契就再無回應,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董司常越想越心慌,偏偏通訊器裡的兩天兵又哀聲連天,唯恐天下不亂。

  「老大,我可以回家看我爸媽嗎?我快被死變態煩死了。」

  多虧雙宅的「剽竊智慧財產權」大計,玄宿魁和乞顏終於成功破解約翰的病毒,如今張家人已平安回家,只需好生調養,必能重返往日風光。張瀚坤則繼續留在偵察部,經過一場生死磨難,他似乎有了繼承家業以外的抱負。倒是張瀚倪依然毛毛躁躁,整天跟史戴西吵鬧不休——估計也就是腦子不好才能心這麼寬吧。

  「哈尼醬,你怎麼能這樣?席利亞不要我,連你也要拋棄我,過份!」

  「誰叫你一直哭?大姊又不是第一次拒絕你了,有什麼好難過?」

  「不一樣啊,她以前一直是單身,現在居然被你哥泡走了,你哥耶!」

  董司常聽到這,就感覺有點囧。他不過是在跟席利亞談到未來搭檔時,說了句:「你就跟哈尼醬的哥哥在一起吧。」竟不巧被小骷那個大嘴巴聽到,幾個小時後,整個偵察部門都在流傳席利亞和張瀚坤的緋聞,史戴西就一路發病到現在。

  「我哥又怎麼啦?他比你帥,也比你聰明,跟大姊很配啊。」

  「上帝啊!」

  「啊——不要再喊上帝了!」

  「耶穌啊!」

  鬼哭神嚎間,刀叔咆哮了,「家裡還有其他病人,你們再吵就給老子滾!」

  「……」

  董司常摀住發疼的耳朵,好不憂傷。

  審判末日一結束,刀叔就照慣例不給天帝面子,直接綁架重傷昏迷的泰清與一息尚存的貝貝,順道撈走兩天兵,飛回紐約的別墅,將一票傷患交給玄宿魁。泰清與貝貝傷得最重尚未甦醒,兩天兵倒是很快就滿血復活,但地府正處於重整階段,便「大方」地放兩人一段假,求他們別回來添亂,苦了一時好心收留他們的刀叔。

  一封奪命催魂簡訊過來了。

  董司常滑開訊息,就見到一把殺氣騰騰的寶刀,刀鋒銳利,森光凜凜,讓他不禁汗下一滴——居然直接用真身自拍,刀叔這是有多氣啊?

  第二封簡訊傳來。

  「無名老刀:別怪我刀下無情!」

  「……」

  他趕忙回傳幾句留言安撫對方,保證會盡快想辦法安頓兩天兵後,就聽包閻王突然問:「不知監審官大人意下如何?」

  差點往「腋下」看去的董司常囧了,小差開太大,剛討論了什麼都沒聽進去。他心虛地收起手機,用面癱臉掩飾一切,正經八百地說:「諸位說得都好,待本仙君思量思量。」

  董閻王頓時被寶貝兒子氣笑了,「心不在焉,你這監審官還做不做?」

  董司常摸了摸鼻子,在一干叔父的揶揄目光中乾笑幾聲,趕緊集中精神,一邊心想,得早日讓天帝師父把他這職位收回去,換個人來接手,不然怪尷尬的。

  好不容易捱到議事結束,他掏出手機按了按,懷著緊張又期待的心情聽著撥話音,直到進入語音信箱,才失望地掛斷,望著螢幕上的名字——「小育寶寶」

  五天了,自從葉育和黑晊世消失後,兩人就杳無音訊,連帶他們的隨身物品也都不見了,這讓他不禁燃起一絲希望,也許他的兩個好友還在世上的某個角落,只是不願被人打擾吧。

  這些日子來,他不斷回想在蘇他城的事,越想越心驚肉跳,不知自己當時是哪來的勇氣,敢跑到安慈面前拉仇恨,更不知小育究竟跟約翰作了什麼交易,讓對方願意出手幫忙。

  根據路西法傳來的情報,換了新主的無珠之眼十分安靜,不僅對七魔君的新決策表示配合,其所管轄的領地也照常運作,彷彿安慈的死亡對他們來說無關痛癢,但越是這般風平浪靜,就越是讓他們無法掉以輕心,深怕稍有一點不注意,千百年後,約翰就會是另一個暗隱主。

  忽然,刺耳的警報響起,像要震破耳膜般,刮得所有人腦袋一陣發麻,一股強大的魔氣也猛不其然地闖入地府的層層結界,教人瞬間想起舊地府滅亡那日。

  董司常心頭一跳,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了。閻王們也迅速放出威壓,將靈視擴散出去,鬼差和偵察員們紛紛操起武器,全神戒備,心頭小鹿亂吼。

  不是吧?淨世天力大絕招都出了,居然還有魔能活蹦亂跳地過來亂?

  幸好,警報在半分鐘後就解除了,地府廣播器也響起罷課司機的猥瑣宅宅音。

  「意外意外,老子忘了先給人發識別證,才不小心誤觸警報,哇啊,對面那位快把火箭筒收起來,帶一個魔族同僚回來報到而以,你這麼激情,人家會害羞的。」

  魔族同僚?

  大家一聽,立刻猜到對方的身份。

  傳說中,某位前偵察員隊長為了替戀人洗刷冤屈扳倒大魔王,竟不惜轉生成魔跑去臥底,並在關鍵時刻反轉局面,成了救世的大英雄,如此浪漫又熱血的傳奇人物,怎麼能不第一時間去圍觀瞻仰?

  於是,所有人都暴動了。

  董司常也跳起來,按下通訊器,劈頭就問:「阿拔,不是叫你們們一接到人就先通知我嗎?怎麼直接就來了?阿克呢?他現在如何?有沒有受傷?」

  「呃……這個……」拔個死機不知在做什麼,支支吾吾了半天,「老大,你快出來就是了。」

  聽這回答,簡直是要急死人!

  董司常十萬火急地跑了,也來不及跟老爸打聲招呼。

  董閻王瞧他這迫不及待的樣子,當下就吹鬍子瞪眼睛,恨不得鐵爪一伸,把心肝兒撈回來鎖住。他氣呼呼地咕噥著:「這門都還沒過,心就飛了,董家男兒怎麼能如此不爭氣?」

  包閻王失笑地拍了拍他,「兒孫自有兒孫福,那小子為了你家常兒什麼都肯幹,你這老丈人就別計較了,金毛漢也不差,總好過天界那些嬌滴滴吃不了苦的小仙女。」

  「什麼老丈人,我什麼都還沒答應!」董閻王氣得咆哮。

  包閻王涼涼瞥去一眼,「永世姻緣的靈契戒都戴了,又有天帝親自作證,等同御賜姻緣,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董閻王一聽,臉色頓時比包公還黑。那靈契戒是董司常先斬後奏去找月仙打造的,有這麼一個急著把自己嫁掉的兒子,做爹的心頭血簡直是用噴的!

  他不甘心地說:「他挖你月石時可沒留情,老包你倒是不計較。」

  包閻王搖搖頭,「計較,怎麼不計較?我們自恃修為,站在高處太久,自以為什麼都瞭若指掌,故步自封,不思進取,給人欺負到頭上了,才知敗絮其內,那一戰,我敗得一塌糊塗,也總算是清醒了。」

  「……」

  瞧他仍悶著臉,包閻王只好再勸:「克里斯雖然成魔,卻能秉持初衷,心性堅定,實在是個漢子,常兒確實有挑人的眼光,未來地府有他們,你我都能放心。」

  董閻王沉默了會,才勉為其難地嘉獎了下,「的確是個良材。」

  末了,他又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地府的首位魔族偵察員,希望這個開端真能為未來的靈能界帶來新氣象。」

  若要重回創世之初的和平共存,那麼「魔即是惡」的舊思想勢必得先打破,而且,除了克里斯與七魔君之外,他們還發現,在人間最危急的時刻,竟也有不少魔族主動與魔軍對抗保護人類,這徹底顛覆了靈能界的刻板印象。

  「以後就是年輕人的天下。」包閻王欣慰道:「我們老一輩的該準備放手了。」

  另一廂,已奪門而出的董司常渾然不覺老爹的一顆玻璃心,正忐忑不安地快步急奔,毫無這五年多來費心營造的仙君形象,滿腦子都是想確認戀人是否安好的迫切。

  昨晚的那場架究竟是怎麼回事?雖然十有八九是諾蘭和欲魔那兩口子又吵架連累阿克,但他們似乎打得很慘烈,諾蘭的鬼使都說感應到主人受了重傷,命懸一線,也不知阿克有沒有事?為何都不回應?小克也從昨晚就一直無精打采的,該不是阿克真的受傷了?

  電梯還在從一樓慢慢升起,董司常等不及了,索性施展疾走術飛奔。

  誰知,他好不容易穿過重重障礙,來到地府的入境處,竟見門外擠滿了人潮,害他一個猝不及防,腳下竟反應不過來,「糟!誰?誰來拉我一下啊——」

  飆車飆過頭,以致於他像台煞車失靈的車子一樣往人群直直撞去,偏偏擠在這裡的人個個都是身手矯健的優秀偵察員,一察覺身後風勢不對,就全部下意識地——閃・身・避・開。

  於是,大家就親眼目睹,他們裝逼五年的監審官老大,以一種義無反顧的王霸之氣衝出人群,然後一腳踩空,發出慘烈的尖叫,華麗麗地滾下十多道階梯。

  「……」

  所有人都一臉懵逼了。

  咒殺沒殺死,寒冰池沒凍死,旅館大爆炸沒炸死,被暗隱主煉魂也沒煉死,還熬過了末日審判的七世子,不會最後是被自己摔死的吧?

  「靠!又摔?」在階梯下擺很久Pose的克里斯,立刻扔下手裡的花束,衝過去接住人形滾球,心疼得破口大罵:「董小七,跟你說過多少遍?小腦不平衡就別穿這種行動不便的衣服!還有你們這群混蛋!看什麼看?都不會幫忙拉一下嗎?」

  大家抬起憋到扭曲的臉,齊齊望天。不是他們不想幫,只是要先等他們笑完。

  董司常晃著暈呼呼的腦袋,全身像被撞散架一般痛得站不直。他在攙扶下勉強起身,又傻了好半天,才看清眼前正爆著青筋開罵的男人,滿腔憂慮頓時就隨積累的思念全數潰堤。

  兩地相思數載,再相見,對方已身披魔界獨有的風霜與戾性,少了為人時的溫和與生氣,但於靈魂中跳躍的光芒卻依然牽動他的心神。

  他眨了眨眼。

  好像……又心動了一次。

  倘若克里斯能聽到他的心聲,估計又要笑他花痴蘿莉腦了。

  董司常壓下差點流露出來的花痴樣,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觸克里斯的臉。五年多來,他不知幻想過多少次這一天,既是期待,又害怕自己等不到,如今終於等到了,竟又有些不確定起來。他小聲問:「阿克,是你嗎?」

  「不然還有誰?你摔到腦殘喔?」克里斯沒那麼多曲折繞腸的心思,一張嘴也不受控制地粗聲吐槽,但一見到董小七發紅的眼眶,就忍不住軟下了語氣,有些無措地安慰:「哭什麼啦,我不是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既然沒事,幹嘛都不回我?」想到自己整夜整日的擔心,董司常難免覺得委屈了。

  克里斯無語了會,才懊惱地說:「還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嘖,都搞砸了。」

  董司常一愣,「什麼驚喜?」

  克里斯的臉上難得浮現幾分羞赧。有些事情一鼓作氣地說出來還沒什麼,但正蓄勢待發時就被突發的意外打斷,又緊接著被人追問,就真的hen尷尬。

  「欸,請問一下。」罷課宅宅音亂入進來,「這些道具還需要嘛?不用的話,就先收起來了,全息虛擬投影挺耗能的,老子的靈腦鏡在發燙啦。」

  董司常聞聲望去,竟見雙宅仿造剛彈外型的龍鬼旁,有一座超大豪華的巴洛克風噴水池,池前停著一輛帥氣逼人的新款寶馬,車上裝滿了鮮豔欲滴的紅玫瑰,地上還躺著一束花,周遭不時有白鴿飛下來尋食,又齊齊飛起飄落一地羽毛,水池後的天空還看得到巴黎鐵塔。

  「……」

  他震驚地收回視線,才發現克里斯也穿著一身筆挺時髦的西裝,造型還挺眼熟的,讓他瞬間想起兩人剛交往時的一段往事。

  當時,他們一起看了部言情小說改編的電影,狗血滿滿的劇情只能用天雷滾滾來形容,完全就是董司常的菜,結局自然是墜機都毫髮無傷的男主角手捧玫瑰向女主求婚,浪漫得讓他無法自拔,克里斯卻一臉直男癌地說:「這劇情也就騙一騙小妹妹。」

  然而,眼前的畫面竟跟那部戲的求婚場景一模一樣——除去他摔了個狗吃屎的意外。

  董司常愣地望著克里斯,「你不是最討厭那種噁心巴拉的故事嗎?」

  克里斯微紅了臉,粗聲說:「誰叫你喜歡?我也只好降低水平。」

  董司常抿緊著嘴,靜靜地注視著他,烏黑的眼眸滿是光彩。

  克里斯被看得耳根發燙,瞥了眼周遭等著吃瓜看戲的圍觀群眾,就輕咳一聲,硬著頭皮扛住一股不知哪來的威壓——十有八九是兒控董把拔充滿怨念的靈視——掏出口袋裡的戒指,單膝跪下說:「我們結婚吧,再結一次。」

  雖然他們早已戴上靈契戒,是被月仙親手綁在姻緣樹上的永世情緣,卻無奈世事無常,接連不斷的風波讓他們始終像是見不得光的關係,匆匆定了終身,又匆匆改頭換面地分離,什麼公開的婚禮或宣告都沒有,一切都在暗中進行,就連岳父那一關也像是被不良兒女把生米煮熟飯似地,逼得人家老爹不得不黯然默許。

  董小七身為堂堂閻王之子,還是天帝愛徒,身份高貴,跟著他卻連個名分都沒有,就算本人不在意,克里斯卻無法忍受。

  連個正式婚禮都給不了老婆的算什麼男人?

  所以他一打定主意,就刻意不回應靈契的呼喚,還讓小克做點樣子唬弄一下,一出深淵傳送陣,就阻止雙宅回報,並抓著他們秘密計畫,打算來個求婚大突襲。

  「……我要讓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光明正大娶的男人,不是外面亂傳的私奔情人。」

  好不容易,克里斯頂著熱辣的臉皮,說完一段深情又鄭重的求婚詞,卻等了又等,都沒等到董司常的回應,才猛然想起當初告白時這小子於沉默中爆發的奇葩反應,而此時的節奏竟有那麼點相似,頓時就汗下一滴,連忙說:「喂,你別又……」

  「要要要要要!我要我要!」早就感動壞的董司常憋不住了。他瘋狂大叫地撲過去,完美展現沉迷言小的花癡蘿莉風,整個人撲進克里斯的懷裡,再也不管什麼監審官的威嚴形象,死死抱住對方不論歷經多少苦難都一如烈陽光亮的靈魂。

  這是專屬於他的太陽,誰都不能搶走!

  「喔耶!恭喜恭喜!」

  雙宅拉開備好的彩炮,吃了滿嘴狗糧的眾人也齊聲歡呼。

  「砰!」

  幽冥界的天空忽然炸出絢麗的煙火,剎紫嫣紅,如百花齊放,還像怕不夠俗爛一樣,在董司常和克里斯的頭頂落下一圈又一圈的七彩大愛心,團團圍住兩人。

  董司常驚奇地看著七彩煙花,「這也是你安排的?」

  「不是,不知道誰搞的,管他的。」克里斯說完,就俯身捧起董司常的臉,平日總是兇惡的臉龐揚著笑意,天藍色的眼眸亦是前所未有的滿足,任誰也看不出,擁有這雙溫柔眼眸的人竟會是一個魔。

  「嗯,管他的。」董司常踮起腳,迎接克里斯落下的吻。

  於黑暗中漂泊的兩顆心,終於回家了。

  歡鬧中,兩人口袋裡的手機輕輕震了下,螢幕各跳出一封簡訊,來訊人的照片都是一個黑髮碧眼的俊俏大男孩,名字也顯示著同樣的四個字。

  ——「小育寶寶:祝克叔和董事長永浴愛河永不分離!(≧∇≦)ノ‧:*‧°☆*」


  《正文完,番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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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13 22:2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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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番外天界篇1:半魔


  五十七年前,曼哈頓市區某工程發生意外,一根鋼架因操作失誤自高空墜落,砸在行經的車流上,造成連環大車禍,追撞翻覆的車體與散落的撞擊物令交通一時癱瘓。

  車禍看似慘烈,但奇蹟的是,除了一位有生命危險外,其餘傷患只有輕傷。而那唯一的一位,則因腦部受到重創陷入重度昏迷,幾經手術後已過半個月,仍未有轉醒跡象,恐成植物人。

  為此,紐約股市風波不斷,因為這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一手撐起拉文德跨國企業的商界天才泰特斯・拉文德。所有人都在看,當巨人倒下後,拉文德家是否還能東山再起。

  寂靜的病房裡,留守的青年放下寫著密麻筆記的劇本,俊俏的臉龐滿佈疲憊, 一雙理應明亮的碧眼下掛著憔悴的黑眼圈。他倦極地輕吁口氣,怔然注視床上的男人。

  複雜的管線重重纏繞昏迷中的人,藉由監視儀垂吊懸掛在邊緣的生命。濃重的消毒水充斥在每一口呼吸裡,冰冷而刺骨地反覆洗刷心底的恐懼,深怕心愛的人隨時會離自己而去。

  生命之薄弱,僅是一條細不可見卻堅不可摧的陰陽線。在無常面前,誰都沒有特權。

  面對這無可抗拒的命運,思緒總會忍不住朝最害怕的方向飄去,青年皺了下眉頭,壓下眼裡浮現的痛楚,將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劇本,藉由忙碌的工作來躲避揮之不去的陰影。

  一通電話打來,以輕微的震動打破幽盪的思緒。青年拿起手機,邊朝病房外走去,同時放鬆臉部表情,像在盡可能營造樂觀的心情,輕聲回應:「蘭尼?」

  門輕輕地叩上。

  就在這一刻,一股無形的力量籠罩病房,時間彷彿被凍結般,凝在一個秒針跳躍的瞬間。一絲黑霧自窗外悄然流入,於床邊化為人形,露出少年白淨的臉蛋。

  雖然泰特斯自帶的煞氣能嚇退大多數邪穢,但對暗隱主來說,卻不痛不癢。

  幽黑的眼眸含著平淡的笑意,安慈嘴角微勾,朝病床上的人伸出細白指尖,在泰特斯裹著層層紗布的額頭上一劃,紗布斷開露出底下的肌膚,他再輕畫幾筆,勾勒出複雜的符文後,俯身低語:「還記得我嗎?」

  為了能在天界埋下一顆炸彈,六千多年前,他以化名與一位魔尊交好,並費盡心思地撮合對方與天帝長女清曉的戀情,試圖利用魔尊的野心引發一場天魔之戰,雖然魔尊最終功敗垂成,卻在清曉的肚子裡留下一個血脈。

  在得知清曉有孕時,他也曾親手給予祝福,與那小小的胎靈有過一段交流。

  可惜,魔尊死後,清曉就隱姓埋名,雲遊四海,行蹤飄忽不定,連他都無法追蹤,待他花了千年時間,好不容易查到那半魔遺腹子的下落時,對方已被天帝接走。

  以天帝對魔族的忌諱,對於這不得不接受的半魔外孫會如何對待,安慈已不難猜想。果然,天帝尋回帝孫並賜封泰清真君之事很快就傳開,卻隻字不提對方的身世,天帝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抹滅了那段仙魔相戀的過往。

  於是,他開始等,等一個接近半魔帝孫的絕佳機會。

  「釋淵之子。」

  話音方落,一道黑色圖騰於泰特斯的額間浮現,那圖騰形如一條蛇蟒,似有生命地盤旋了下,就探出頭要咬安慈的手指,卻又像被什麼束縛般縮了回去。

  安慈將食指壓上那圖騰,「聰明的孩子,果然認得我。」

  語氣充滿了長者的慈愛,指下的力量卻是不容忤逆的霸道。

  然而,釋淵之子一如他的魔尊父親,從來都不甘居於人下,頑強的魔紋往外蔓延,從泰特斯的額頭到眼角、臉龐、脖子……一路往下,似要沿著血管佔據整具身體。忽然,一陣金光隱現,魔紋再次被軀回原點,憤恨地在圖騰周遭徘徊。

  安慈滿意地笑了笑,「看來你已迫不及待要醒來了。」

  泰清的魔格自一出生起就受到清曉的壓制,後又被天帝強行封印,甚至不惜讓他輪迴歷劫修煉來提高神格,以便徹底封死魔格。十世輪迴,每一世都極其刻苦,並有重重劫難,成功度過便更高一層,失敗則從頭來過,天帝這一招實在狠絕,卻也給了安慈機會。

  在歷閻王的協助下,追蹤泰清的轉世變得輕而易舉,但為免打草驚蛇,他始終按兵不動,直到泰清最後一世輪迴的這場死劫,才總算現身。

  ——每當劫難降臨,是封印最易受到動搖的時刻,隨之轉世的魔格也最有機會反過來佔據肉身,儘管十世下來從沒有成功過。

  魔紋暴躁地在皮膚底層鑽動,令那象徵釋淵血脈的圖騰更加漆黑。

  安慈明白對方的暴怒,感應中那源源不絕的恨意,就同他憎恨天帝那般強烈。

  釋淵曾是何等優秀的大魔,其血脈在母胎中也早有記憶,自然清楚記得天帝是如何斬殺自己的父親,逼得母親傷心遠走,導致他自小就被迫分裂出一個憎惡魔族的人格,並眼睜睜看著所有親人都不願接受自己,就連另一半靈魂都在致力抹殺他的存在。

  「噓。」安慈輕輕摩梭圖騰,邊輸入靈力治癒泰特斯破損的凡胎肉身。他種下言靈的語氣極為溫柔,像在安撫憤怒的孩子,字字平緩又牽動魔魂的共鳴,「不急,還不到時間,但是我保證就快了。好好過完這一世,待你我在天界重逢時,便是我們報仇雪恨的時刻。」

  魔魂漸漸安靜下來,額間的圖騰也隨指尖的退離而隱去,緊接著,斷開的紗布像受到驅使般,竟自動修復斷裂處,重新包紮起來,恢復如初。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門前倏然止住。在這過於安靜的空間裡,隱隱可聽見劇烈的心跳聲,像是感應到危險而本能地退縮,卻又在畏懼中極力與天性抗爭。

  終於,門被撞開,衝進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但房裡已不見安慈的身影,只有依舊昏迷的泰特斯,以及滿室尚未散盡的淡薄魔氣。

  「蘭……蘭尼,你……你怎麼……跑這麼急?」

  尾隨的青年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框喘了幾口氣,見少年面色蒼白地環視四周,便跟著看了一圈,什麼都沒見著,不禁失笑地搖搖頭,也沒責怪養子的大驚小怪,逕自走向床邊,說:「其實醫院也沒什麼事,你不用一放學就急著過來,有我就……」

  話語突兀地中斷,少年不解地看向養父,就見對方神情緊張地屏住呼吸,頓時心頭一噔。下一秒,他們終於看見床上的人緊皺眉頭,緩緩睜開雙眼。

  一切都向樂觀的局勢發展,泰特斯的復原情況良好,很快就出院回家,親友們懸掛已久的心也總算落地。生活逐漸恢復正常,彷彿那一個月的惴惴不安只是一晃及逝的夢。

  唯有拉文德家那個得天獨厚的孩子,從來沒能忘記曾與強敵只有一門之隔的恐懼。

  即便未來將成為傑出的菁英偵察員,此時的諾蘭也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少年,在經歷過高山也會崩塌的衝擊後,又感受到那教人窒息的可怕力量,他就徹底體悟到自己的弱小,也更加厭惡起自己的無力反抗,從而越發堅定修煉的決心——為了保護親愛的家人,他將比以往更加刻苦地逼自己強大。

  而安慈也永遠都想不到,那天短短片刻的停留,就為自己塑造了怎樣的絆腳石。


  *  *  *  *


  人間三十年匆匆而過,泰清功德圓滿,元神歸位。

  天人自凡塵歸來,無須經過地府拘魂,兩眼一闔一開,便已脫離凡軀,站在南天門外,隨來接待的仙官步入天庭謁見天帝,並依在凡間的表現接受賞罰。

  歸位路上,每踏出一步,便忘卻一分前塵,直到了斷凡塵俗念,十世過往就皆是雲煙,縱然偶有吉光片羽閃過,也如看他人故事,不得再有感念。

  天規如此,即使是帝孫,也逃不過這個束縛。

  從此,他不再記得遺留在凡間的情念,忘了曾有個人追隨他十世不離不棄,也忘了自己十世以來曾與那人有過怎般刻骨銘心的愛戀,也記不起他們直到晚年都甚是掛念的那個養子。

  他不知道,凡間有個叫諾蘭的人正滿世界尋找他的魂魄,也不知道,伴他度過十世輪迴劫的那縷靈魂,其實正是他此刻掛念的人——那個奶聲哭喊著要他快些回來的月宮小仙童。

  受封完畢,泰清無視向他祝賀的仙官們,匆匆飛往月宮。他沿著銀光粼璘的星河,俯瞰底下盛開的紫藍花海,想起過往種種,一向冷漠的神情才稍有消融。

  他與貝貝的相識,便是在這片紫藍花雨下。

  當時,他為求清靜,特意跑到遠離天庭的偏僻處,選了棵隱密的樹林休憩,卻不想他睜開眼,就見面前蹲著一個口水滴滴的紅衣小仙童,奶聲奶氣地問他:「哥哥,你是不是什麼糕點化成的仙呀?聞起來好好吃喔。」

  「……」

  他自然不是糕點仙,也不曾聽聞有食物會成仙,但他身上確實揣著一塊王母非要賞賜的雪花糕,小娃兒貪吃又鼻子靈敏,竟能聞香追來,還不怕生地向他討要。

  「你不怕我?」泰清問道。

  身為帝孫,性情孤冷,手下斬過無數妖魔,也殺過為惡的神仙,沒人不畏懼他的一身煞氣,卻又因他的身份而假意討好,這天界的官場逢迎絲毫不輸給人界。

  吃得正歡的貝貝滿嘴椰渣,沒怎麼聽清楚問題,就一臉震驚地瞪大碧眼,脫口說:「什麼?你要我『趴』你?這種要求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

  小娃兒長得精緻可愛,眉目靈動狡黠,即便在他冰冷的注視下,也絲毫沒有其他仙童面對大神的敬畏與拘謹,還自顧自地拉著他的手,說方才的雪花糕多好吃,問他還有沒有。

  泰清自小到大從沒遇過這樣一個人,不過問他的出身來歷,也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語,就一口一聲哥哥地纏著他,即便在他處偶然相逢,貝貝也會大老遠地跑過來玩鬧,並順手討吃,以致於他後來都養成隨時備著零吃小食的習慣。

  他也不知道,貝貝除了是月老愛徒外還有什麼特殊身份,竟能在諸多老神仙的眼皮子底下滿天庭到處亂跑,他只知道,這個調皮又貪吃的小娃兒就這麼漸漸走進他心裡,成了漫長永生中最無法割捨的存在。

  「哥!」

  星河畔的石橋旁,一抹豔紅的身影飛奔而來,撲進他懷裡。

  熟悉的氣息,卻是不同的身形,泰清納悶地抬起懷裡少年的臉,在望見對方與記憶中重疊又褪去少許稚氣的五官時,才恍然大悟,人間千年已過,曾要他抱在肩上的小月娃竟然長大了。

  「哥,你以後別再走啦,我都擔心死了。」貝貝自小就有雙吸引人的碧眼,澄澈明亮,似能在混沌中灑下一線曙光,雖不能驅逐黑暗,卻足以安撫迷途中孤寂的靈魂。

  泰清望著那雙眼,腦海竟無端閃過另一個人,模糊的容顏,卻有同樣漂亮的眼眸與同樣鍥而不捨的執著。短暫的怔然後,他迅速抹去那圈漣漪,輕聲說:「嗯,以後不走了。」

  春暖冰融,一向冷傲的帝孫,只將心尖上唯一的柔情留給他的小月仙。

  花開花落,人界一下又過了二十載,蟠桃園正好迎來一次盛宴,美酒佳餚,歌舞昇平,泰清趁機提出欲與月光仙子結為眷侶,天帝欣然應許,賞下無數聘禮送入月宮。

  其實,早在泰清投入輪迴歷劫後,貝貝就擅自替兩人牽了紅線,事後雖然遭到責罰,但好歹是讓月老默許了,沒強行掐斷兩人的姻緣。泰清回來知曉後,自是哭笑不得,卻也只有一句「調皮」的無奈輕叱。

  原本他還想著等小娃兒長大再向月老提親,誰知貝貝竟搶一步先斬後奏,直接略過互訴衷腸告白求婚那段流程,就綁上打了死結的永世姻緣,搞得他堂堂一個帝孫連生米都還沒當夠,就在不知不覺間成了那碗被強行煮熟的飯,真教他又氣又沒輒——順序都反了!

  婚期訂在人界的十年後,眾仙開始如火如荼地準備婚禮,興許是天界許久沒有喜事了,一干老神仙竟特別激動,好似小月仙就是他們親生的一樣,一個個幫著出主意,有什麼好東西就都往月宮送,稱說是「嫁」妝,氣得貝貝見仙就說:「夫夫相娶才沒有嫁!」

  操心的人多了,當事人反倒落得清閒,小倆口一如既往各忙各的公務,閒暇時,便相依相偎,虐爆滿天界的單身狗,日子是一如既往地充實又甜蜜。

  唯有一件事讓泰清始終不解。

  「為何你這麼關心這個凡人?」泰清看了眼沒來得及蓋上布的姻緣水鏡,果然又瞥見鏡中那俊麗青年的身影。

  自他回歸以來,就發現小月仙多了個嗜好,便是不時追蹤一個叫諾蘭的人類,不僅對那人不平順的姻緣唉聲嘆氣,這會兒見諾蘭遭牢獄之災,又急著請託刀妖相助。這種心上人莫名被別人佔走注意力的感覺,讓他非常地有意見。

  貝貝心虛地扯了下手腕上的紅線,也不願透露自己尾隨泰清跳入輪迴的事,便眼珠子一轉,及時想起另一樁緣由,「哥,你記得以前曾陪我去地府挽救一段失誤的姻緣,剛好遇上煉獄遭劫,數萬惡鬼邪妖逃出來的事嗎?」

  泰清點頭。地府防守疏失出了亂子,竟被帝孫撞個正著,那時幾位閻王尷尬到扭曲的臉,他都還記得一清二楚,也令他對地府的印象非常不好。

  「當時你幫忙殺惡妖時,誤傷一個魂魄不全的孩子,我就趕緊給他吃了顆仙桃,這才抵住入魂的煞氣,這事你記得不?」貝貝指了指鏡中的諾蘭,「他就是那孩子的轉世。」

  泰清恍然大悟。也正是那一次的失手,讓他驚覺到鎮壓魔格的封印似有鬆動,竟控制不住殺欲而出手過猛,因而他才願意接受天帝的安排,投入輪迴歷練。

  「既結了因果,那我們稍有關照也無不可。」他釋懷道。

  弄清小月仙是為了幫他償還因果後,此事便就此揭過,對於貝貝鑽天規漏洞請刀妖和蔚仙照顧諾蘭之事,泰清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不怕因果,就怕連累了心愛的人。

  人界越漸動盪,天界卻安樂依舊,諸神仍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喜事中。

  無人知曉,被封印鎮壓的魔魂曾悄然抬起頭,陰鷙地注視眼前的美好。他嫉妒著泰清的幸福,也渴望著,卻只能像一條見不得光的蛇,卑微地躲在陰影處等待時機,試圖在獵物不設防的時候,撲上來咬下致命的毒牙,奪取對方所擁有的一切。

  但是不急,還不到時間。

  想起與安慈的約定,他微微瞇起黝黑的眼眸,假裝臣服地蜷成一團,不讓另一半靈魂察覺動靜。天帝與泰清都以為,提高神格能鞏固封印的不可撼動,令他永無掙脫之日,卻沒發現,封印早已被另一股力量滲入了。

  深沉的目光滑過被魔氣一點點侵蝕的封印,魔魂輕輕咧了下嘴角。

  快了,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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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16 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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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番外天界篇2:捨身


  審判末日終於在天界的刻意縱許下降臨。

  原以為這場禍起於人界,也將止步於人界,卻哪知變故突生。

  先是包括天帝在內的眾仙諸神中了魔毒,修為低者昏迷不醒,高者為護住心脈亦不得動彈,再是泰清的魔格掙脫封印,積忍五千多年的魔性一爆發,就即刻奪取主控權,單槍匹馬地殺進紫霄宮,埋伏許久的叛軍趁勢攻佔天庭,關閉南天門。

  這期間,貝貝也被人悄無聲息地劫走。

  在這危急之秋,能與泰清一戰者不是無力抵抗,就是被關在天界外不得其門而入,天帝受魔毒牽制,幾乎要被泰清逼至困境,好不容易捱到七星趕來,卻又是另一番打擊。

  「父親,大局已定,您輸了。」七星豔麗的臉蛋爬滿仇恨,再不見平日在父親面前的小女嬌憨,怨毒的目光竟隱隱有入魔的癲狂,「不若您早些退位,交出上古權杖,我們也好早些結束這場仗,女兒會好好代您看顧蒼生撐起天柱的。」

  天帝強忍傷勢,不敢相信地望著面目全非的愛女,「為何?」

  他能理解泰清在恢復魔格後對他抱持的憎恨,因為自己對這苦命的外孫確實諸多虧欠,但七星呢?自小受盡寵愛的她,又是為了什麼甘願放棄帝女的榮耀,勾結無珠之眼造反?

  「您忘了嗎?」七星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木偶,在天帝驟變的神色下,淒苦地冷笑,「這就是您讓我等了三千多年的郎君,父親,你騙了我好久啊。」

  天帝啞然瞪視那僅附一縷殘魂的木偶,始終保持年輕的臉無端蒼老了幾分。

  三千多年前,七星私自下凡,戀上一個名喚劉朗的凡人。當時天界的條律慎嚴,姻緣需門當戶對,縱有破例,所生之子若未得仙根,亦不得入籍。

  然而,天帝已為此失去過一個女兒,不願再失去另一個,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盼著劉朗百年後七星能知足回家,可惜事與願違,他們的戀情教一個仙女發現,將事情傳了出去。

  若再姑息,便有失公道,畢竟堂堂天界之主若是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能約束,又該如何治理天界,對其他神仙又何嘗公平?於是,他不得不親自出手拆散。

  誰曉得,劉朗竟會因此魂飛魄散,還不巧讓七星撞見。

  「我始終不懂,劉朗只是一介凡人,你為何要對他下這麼重的手?」七星永遠都忘不了愛人慘死的那一幕,淚光閃爍,「不只我,還有姊姊。當初她與釋淵相戀,你極力反對,甚至殺了姊夫,逼得她在人界孤零而終,為什麼呢?父親,你為何非毀了我們不可?」

  一旁的泰清聽她說起自己的父母,不禁偏頭看去,被魔性佔據的漆黑眼眸一片森冷。

  先前,天帝為了喚醒泰清的神格,不惜耗費氣力,將清心咒打入他體內,卻還來不及使出捆仙索,七星就率叛軍過來逼宮。此時的泰清正處於兩股意識的拉鋸戰中,陷入短暫的失神,但七星的話顯然令魔格再次慢慢佔了上風。

  天帝一驚,趕緊出聲制止,「泰清,當年的真相你很清楚,莫要受魔格影響!」

  「哈!受魔格影響又如何?難道他成了魔就不再是你的好外孫了?」七星大笑一聲,神情極是悲憤,「你知道嗎?你殺了劉朗並非是我最恨你的地方,真正令我恨的是,你竟然用一個天大的謊言,讓我抱著希望等了這麼多年,才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你讓我等的這個劉朗是假的!」她尖聲質問,「你為何要騙我?」

  「因為……」天帝怔然,一向威嚴的嗓音變得破碎不已,「因為我別無他法。」

  當初,他原以為時間能治癒一切,就如同他必須從一再的失去中走出來,但劉朗死後的數百年過去,七星依然憂鬱傷神,最後竟病倒了。 他沒辦法,只得利用劉朗的殘魂造出一個傀儡,再丟至星河裡,製造劉朗只是魂魄受損需以星河水修復的假象。

  因星河曾有孕育出貝貝這個小仙靈的先例,七星便不疑有他,立即病情好轉,並每天去探望劉朗。星河水一般不得輕易碰觸,所以她只能對那河中傀儡講講話,期待對方恢復的那一天到來。可惜,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

  希望越高,就摔得越痛,絕望更盛,造就了七星今日莫大的恨。

  「若非暗隱主揭穿你的把戲,又有劉朗的生父歷閻王為證,我恐怕到現在都還被蒙在鼓裡,繼續當你的乖女兒。」七星走近一步,手中的匕首銀光冷冽,一劍下去必損仙根,「您的專制已毀了許多人,再無資格坐這位子,把權杖交出來。」

  天帝見她狠意堅決,不由灰心地閉上眼,「當年之事,你只見劉朗魂飛魄散,卻未見他是因何而死。」

  七星輕哼一聲,「我只要知道他是因你而死就好。」

  「不,他不是。」天帝冷下聲音,「他並非是你以為的良人。」

  當時的消息傳開後,他就立即以分靈掩去身份,親自下凡去找他們。七星畢竟是他的女兒,一下就認出他的偽裝,跪求開恩,表示願自毀修為降為凡人,與劉朗結為平凡夫妻,但出乎意料的是,劉朗竟勸她莫傷家人的心。

  他心想這凡人倒是善良,便許諾對方一世榮華富貴,條件是必須與七星分開,但劉朗拒絕了。他無奈之下,只得寬限他們三日,三日後將有仙將帶回七星。

  究竟這凡人有多好,竟能讓七星甘願捨棄永生?

  他越想越好奇,便隱身尾隨他們。觀察兩日下來,他發現劉朗確實細心體貼,雖家境普通,卻捨得滿足七星自小嬌生慣養的需求,也從不倚賴七星的法術維生,看來的確是個腳踏實地的老實人,但他始終覺得哪裡不對。

  劉朗生母已逝,父不詳,自小受母舅一家冷落,卻出於某種原因,那家人從不敢對這個外甥出言不遜,彷彿在忌憚著誰。除此之外,他還從劉朗的血脈中感覺到一絲非常淡薄的仙緣,其淡薄的程度卻又幾乎與仙門無緣。

  三日之期限將至,劉朗趁七星睡下後,取下一根七星的頭髮離開房間。

  天帝見他形跡鬼祟,便悄然跟隨,就見他在院子裡挖出一個木盒。那木盒的外觀十分精緻,雕鏤繁瑣,不似劉朗這平實人家能有的,並隱隱有股異樣的氣息。

  果然,盒子一開,陰邪之氣立即四散,裡頭是一個被白布包著的東西,布一攤開,就出現一個以血畫成的小法陣,法陣中央躺著一根血蔘,蔘上的四肢都繫著一根長髮。

  劉朗將新取下的頭髮綁在血蔘的頭部,接著咬破食指,在血蔘胸口劃下符文。他的神情陰狠異常,再沒有平日那憨厚善良的模樣,「憑什麼我爹是仙,我卻不是?我要讓他們知道,就算是凡胎之子也能成仙。」

  天帝震驚,原來這人是想以七星為引搶奪修為,遂立刻出手破壞儀式。

  禁術被破,劉朗遭到反噬,發出一聲慘叫後,七孔流血而亡,魂魄也被法陣所禁錮的邪氣侵蝕,即便天帝緊急搶救也為時已晚,劉朗已只剩一縷殘魂。

  而七星便是在那聲慘叫後,聞聲奔來。

  「劉朗是自取滅亡,我的手從未沾過他。」天帝睜開眼,果然又一次在女兒眼中看到不敢置信的錯愕與抗拒——那同樣曾出現在長女清曉臉上的神情,至今都仍令他心痛。

  「不可能!郎君不會想害我的!不可能!」七星聲嘶力竭地尖叫,「你又騙我!」

  「對,我是騙了你。」天帝悲愴一笑,「只為了不讓你同清曉一樣。」

  六千年前,清曉便是因為發現釋淵利用她的信任行刺失敗,才心如死灰地看破一切,帶著肚中胎兒遠走他方,最後在人界淒冷殞落,留下一個被封印的半魔孤子四處漂泊,受盡世間冷暖,直至闖出名堂,才終於讓他尋回。

  而七星的性子比清曉更倔,他不忍讓七星淪落到清曉的結局,才隱瞞劉朗的真面目,硬是扛下這殺害無辜凡人的鍋。卻哪知,自己的一時心軟竟埋下了禍根。

  「……」

  被清心咒困住的泰清,默然聽著這段與他無關又像有千絲萬縷的往事,紛亂的腦袋也同時閃過自母胎就有的記憶——即便未能親眼目睹,他仍清楚聽見天帝憤怒的咆哮、父親臨死的不甘,與母親悲痛的哭喊。

  在他尚未出世的那段日子裡,滋育他的血脈裡充滿了傷痛與憎恨。

  魔非生來無情,每當母親陷入那段往事而黯然垂淚時,那份心碎也透過血脈傳入他的神魂,令他厭惡造就這段悲劇的外公與父親。然而,他卻在出生後,連一聲呼喚都不及發出,就被母親強行封印。

  從此,他透過軀殼看見母親的冷漠,即便偶有慈愛流露,也只對那被歸為光明的另一半,他終日聽著母親不斷告誡魔有多可惡,要「他」永遠別把自己放出來。

  沒有人接受他,就連他的母親和另一半靈魂都拒絕他,所有對「泰清」的善意都不是給他的,包括那口口聲聲說想彌補憾恨的天帝,包括那一心戀慕「泰清」的貝貝。

  一想起那即將落入暗隱主之手的月仙,屬於另一部分的意識便再次升起,持刃的右手也以極吃力的緩慢速度轉向自己的脖子。

  「不准……傷……他。」

  可惜,這聲音很快就被另一道溫和的少年嗓音壓下去。

  「你不傷他,他未必不傷你。一旦他知道真相,還會毫無芥蒂地接受你嗎?」安慈在他腦海輕嘆,「明明是最親密的人,卻從不敢坦露身世,因為你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

  光是想像心愛的人臉上出現半點嫌棄,就足以悲痛欲絕,而這份痛意不只出自於泰清,也出自於陰暗靈魂早已扭曲的悲觀與憎恨——從來沒人願意接受他們!

  「是,沒人願意接受身為魔的我們,所以我們只能靠自己,唯有我們成了主宰,才能改變這一切。」安慈種下的言靈,在以心魔為巢的病毒催化下,使半魔的意識徹底碾壓另一股力量,掙脫被打入體內的束縛,朝天帝攻去。

  七星因無法接受真相,認定天帝又惡意矇騙,氣急攻心下,竟當場發狂入魔,也顧不得什麼計畫,立即與泰清聯手,招招皆是毫不留情的殺意。

  天帝本就中了毒,若對手只有一人尚可應付,但以一對二,兩人又都是他心中有愧的血親,再如何悲痛氣惱,也始終下不了殺手,因而險象環生。

  泰清不敗殺神的名號並非浪得虛名,在他清醒的時候,已能殺神斬魔,此刻受魔格控制狂性大發,更是令重傷的天帝難以招架。幾番之下,天帝終於無力倒地,眼睜睜看著泰清那斬過無數頭顱的利刃當頭劈下。

  凌厲的銀光劃過,電光石火,一束紅繩捲上泰清的手腕,及時止住那已逼至眼前的刀刃,三人當場一愣,就見另一束紅繩飛來,捲起七星往後拉離。

  那紅繩十分靈巧矯捷,宛如一條靈蛇,三兩穿梭,就將七星綁上一根石柱,他們這才發現,闖進紫霄宮的叛軍已在不知何時被綑綁成一團,吊在一棵大樹下。

  「抱歉了,七星姊姊。」一個紅衣少年從樹上跳出來,揚著清亮的嗓音:「委屈你先跟這柱子綁一下紅線,結束後我再幫你解開。」

  「……」

  堂堂帝女被跟一根柱子牽姻緣?七星氣得吐出一口老血,暈過去了。

  天帝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斥責:「此非你該來之地,還不速退?」

  「可是,天帝爺爺,我不來這還能去哪?」貝貝視線一轉,落在一身魔氣的泰清身上,碧綠的眼眸黯了黯,「我要找的人就在這啊。」

  泰清巍然不動地背對來人,神情陰鷙地盯著手腕上的紅繩,墨黑魔紋自眼角蔓延,再次陷入兩股意識的拉扯。片刻後,像是為謹慎確認般,他低垂著臉往左後方緩緩偏去,對上月仙異常平靜的沉著目光。

  那是他自認識貝貝以來見過最陌生的神情。

  是失望?難過?憤怒?抑或又是為了顧全大局而強自隱忍的厭惡?

  沒有一種猜想能對上眼前所見,始終佔上風的魔格終於遲疑了,離天帝僅有幾吋距離的劍尖隨之輕顫,神魔交戰的意識衝突下,散發出來的煞氣也越發刺骨。

  天帝見貝貝毫無防備,即使被凌厲的煞氣割出血痕,也不肯停下腳步,便心中一急,怒地一揮袖袍,欲施法將對方送出紫霄殿,「你一個小娃插什麼手?退下!」

  然而,這看似要出手傷人的動作,讓神智錯亂的泰清下意識升起一股保護貝貝的本能,就立刻反手斬斷紅繩,朝天帝刺去,「閉嘴!誰准你動他?」

  貝貝一驚,連忙又抽出幾串紅繩飛奔過去,在天帝身前織成一個網子攔下攻擊,另幾縷紅線則要纏上泰清的手。這舉動看在泰清眼裡,竟又刺激到陰暗的魔格,更加認定那表面的平靜只是為了敷衍他的偽善,便將劍尖指向了貝貝。

  天帝見狀,也顧不得毒入心脈的風險,拼盡餘力向泰清攻去。在半魔親外孫與日帝後人之間,他選擇了最視若珍寶的後者,試圖守住皓唯一留下的念想。

  刀光劍影,殺戾沖天,凌厲的威壓相互衝擊,化作無形的氣刃,令本該恢弘的紫霄殿毀損不堪。無數紅線隨月仙翻飛的衣袂靈巧飛舞,不擅武術的貝貝憑著刀叔傳授的幾招功夫與出神入化的紅線活,於交纏間一次次編織護守的網,擋下這對祖孫的相殘。

  「哐啷!」

  遠方的天雷台落下四道大天雷,震耳欲聾的轟隆巨響盪出一圈圈氣流,送來誅魔的殺伐罡氣,令半魔內心深處的怒氣再次加劇,出手越發狠厲,與天帝兵刃交接的煞氣,終於令貝貝再也承受不住地噴出一口血,身子搖搖欲墜。

  心憂如焚的天帝一個分心,露出破綻,泰清遂一舉斬斷礙事的紅線,直擊而去,銀光迅如雷電,「嘶」地一聲穿透肉帛灑出一片血花,卻只見一抹嫣紅停滯半空,時間彷彿凝結。

  「……」

  泰清瞪大佈滿魔霧的雙眼,如遭雷擊地定格。他望著擋在兩人之間的小月仙,見那雙浮起痛楚的碧眼竟夾雜熟悉的笑意,剎那間,腦海似乎有什麼拴口斷裂,噴湧出巨大的熱流,排山倒海地淹沒一切,只餘下貝貝蠕動著嘴唇輕吐的話語。

  「哥,我喜歡你,又那麼愛八卦,怎麼可能沒翻查過你娘親的姻緣?」貝貝伸出被劍氣劃傷的手,輕撫泰清曾親吻過自己的嘴唇,眼中的神采隨話語逐漸渙散,「我來……不為誰,只為……救你……」

  十指連心,指尖的血珠流進泰清的口中,對魔來說理應甜美的仙靈之血,卻在唇舌間化成悲苦的劇疼,隨之而來的,還有那些在元神歸位後褪色的輪迴記憶。

  以命定之人的血連起斷開的銜接,掀開鋪壓其上的那層紗布後,十世的記憶頓時變得清晰深刻,每一世的愛恨別離也於腦海中一一流轉,並穿入骨髓,震撼著每一處神魂。

  「是、是你?」泰清震驚地抱住貝貝頹軟的身子,血色盡失的臉上魔紋更盛,卻不再帶有殺意,而是痛徹心扉的懊悔與恐懼,「你是那個人?」

  十世輪轉,即便受到封印,身為魔格那部分的他也同時感受凡塵之苦,而每一次的劫難,都是他影響另一個自己的心性甚至凌駕之上的關鍵,但每一世的他們,身邊總有個人,會在他們陷入魔癥變得醜惡不堪時不離不棄,甚至不惜自身安危地伴他們度過劫難。

  掙脫封印的計畫一再失敗,他理應要憎恨對方,但他不僅無法討厭,還生起特殊的情感,只因那人曾不只一世地說:「不管你是人還是怪物,我都不會放棄你的。」

  受困在陰暗底層的魔,感受那人灑進黑暗的暖陽,悄然懷抱一份眷戀,直到天規切斷十世羈絆,令這段小心珍藏的回憶被隨之冰封,造就今日的錯手誤殺。

  為仇恨所蒙蔽,他竟殺了世上唯一能接受他的人!

  無以承擔的悲慟令分裂的靈魂徹底崩毀,泰清神情空洞地跪在原地,茫然抱著已失去生機的人,一片空白的腦袋終於讓神格重回主掌,卻也只剩下同歸於盡的絕望,但還不等他動作,就被天帝狠狠擊飛。

  天帝強忍魔毒攻入心脈的劇痛,拔出穿過貝貝胸口的劍,掏出權杖,欲強行用上古神力為對方療傷,儘管此舉有違天道,但為了救回皓唯一的孩子,他已管不了這麼多。

  然而,不論他如何使喚,權杖都不為所動,因為天道不允許他如此操弄生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貝貝神魂散去,餘下的軀殼也將隨時間流逝,漸漸化作塵埃。

  又一次地,他辜負了心愛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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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18 21:4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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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番外天界篇3:天命


  刀妖趕來了,他一見到貝貝的屍體,就當場氣紅了眼,揪起泰清狂打。

  整個宮殿全是慘烈的打鬥聲,屋樑倒塌,石柱斷損,七星醒來,望見父親失魂落魄的淒涼狼狽,竟是瘋了似地大笑,咒罵嘲諷不斷,最後被刀妖嫌吵地一巴掌打暈。

  所有紛紛擾擾,天帝都已無力關注,象徵至高力量的權杖也再拿持不住地滾落。

  萬年前的那場悲劇,彷彿又在今日重現——當年他失手害死了皓,如今他的孩子也失手殺死了皓的孩子,而這一切,皆只因他們都逃不過「心魔」二字。

  泰清的心魔,是來自與生俱來的命運。

  而他的心魔,也來自與生俱來的使命。

  上古神族開天闢地後,第一個降生的神便是他,緊接著是皓與星河。

   那時的天地十分空曠,世間除了他們三人外,尚無萬物。他們相依相親地一起度過百萬年成長期,是最親密無間的兄弟。他們曾擁有過最無憂無慮的天真爛漫,也在父神母神們的時刻叮囑下,立誓守護這片天地的每一個生命。

  然而,任重道遠。

  從他接過權杖的那一刻起,便接過整個世界的存亡,才知道箇中滋味。

  人人都說他專制獨裁,曾經歷過萬年前那件事的人也認為他殘忍無情,安慈恨極他,刀妖也仇視他,星河更是不願再見他,諸神之間的情誼也從那時分崩離析,不再齊心。

  他錯了嗎?

  不,他掌管天地平衡,魔族殺戾太過,妖族又易受引誘走入邪道,人類夾在其中飽受其害,他不得不大量消滅魔族,以取得平衡,他只是依職責行事。

  他沒錯嗎?

  不,饒是他,也不得不被充斥天地的黑化物影響,進而對魔族深惡痛絕,恨不得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生物盡數消失,因而當他得知自己親愛的弟弟不僅成魔,還一統魔界成為魔帝時,是難以置信的震驚與心痛。

  該如何幫皓脫離魔道?

  星河曾勸他:「是皓選擇了這條路,我們誰也改變不了。」

  他氣極道:「父神要他光耀世間,不是讓他窩在魔界照耀那些魔物。」

  能感受世間情愛的星河搖了搖頭,「人、魔、妖、神都一樣會為情哭為情笑,照耀誰又有何區別?大哥,當初皓落入魔界時,我們不及救他,如今他成了魔帝,依然願意替你分憂解勞,助你打破三界僵局,為何你不能理解他的心意?」

  「因為我是你們大哥,三界之事由我操煩就好。」他說:「難道你不想皓回來?」

  星河沉默了會,神情落寞地說:「想,當然想,我們三兄弟從天地初開尚無萬物時就相依相親,我怎麼可能捨得他離開我們。」

  他望著星河久未歡笑的秀麗臉龐,心中很是不捨。星河從小就是他們之中最愛哭的一個,所以每當星河有什麼喜歡的東西,他和皓都會竭盡全力地去找來逗這個小哭包笑。於是,他說:「好,哥哥這就幫你帶皓回家。」

  然而,他就算手握神杖,也不知該如何幫一個魔族脫離魔道,但集結父神智慧的天書裡一定有方法,只要他利用權杖的神力感應天書,就必能解開謎題。

  誰知道,皓竟然拒絕了,「魔族並非全然的惡,只是需要有人引導他們找回傳承,回歸渡世的初衷。這事必須要有人做,既然我接起了這擔子,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魔族最初的誕生,便是以吸收黑化物為生,為淨化世間而存在,可惜中間不知出了什麼差錯,魔族竟忽然遺失了傳承,反被黑化物激起戾性,致使後來的失序與混亂。

  但對天帝而言,這事誰來做都行,就不能是他弟弟。

  皓只得坦承一件事,「大哥,其實父神們離去前曾預示過——我將會殞落的命運,所以請你讓我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三界和平的願望吧。」

  「什麼?」他震驚不已,直覺皓的殞落與魔有關,便更不願對方留在魔界。

  在屢次勸說無果後,他決定策劃一場三界和談將皓引至人界,打算以誅魔天雷逼皓進入他佈下的封魔陣,再搜出天書查閱,好強行將皓拉出魔道恢復神格。

  一切本都進行得很順利,皓甚至已一腳踏入封魔陣,卻讓那個叫小安的小奴壞了大事。皓竟然為了救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不惜用自身替對方擋下天雷。

  那一刻,他恨不得被雷劈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危及之間,他想起天書是救回皓的唯一機會,便質問小安天書的下落,誰知對方竟敢出言不遜,揚言要報復,他一怒之下,欲給這個害皓慘死的該死小奴一個教訓,欲探取對方的記憶尋找天書線索。這作法極傷精魄,一個沒拿捏好,或對方修為不足,很可能會就此廢了,但此刻的他已顧不了這麼多。

  可惜,他還來不及下手,小安就被刀妖救走。

  受過雷擊的大地滿目瘡痍,自皓殞落後,世間的生氣迅速黯淡,群魔在地底憤怒咆哮,代主人留在人世盡職的十輪烏日亦在遠方悲鳴,凝聚於天地的黑化物彷彿掙脫束縛般,衝破皓經年日照的大地之力,凶猛更勝往常。

  天道落下一條猙獰的紫光劃過天際,於他的腦海裡悶聲轟隆,恍惚間,他感應到萬年後的人間將因此有場翻天覆地的大災噩,這才領悟到,令皓殞落的魔不是他所厭惡的那些魔族,而是他自己心中的魔——過於執著的念想而滋生的心魔。

  原來,他才是真正入魔的那個,是皓捨身渡魔,打醒了他。

  日帝殞落,皓之外再無人能駕馭烏日。

  像為宣洩怒氣般,十隻烏日一同出現在天空中,使大地乾旱,萬物痛不欲生,天帝幾經勸導無果,只得派人毀去九隻烏日,剩下的最後一隻這才偃旗息鼓,恢復正常的日出日落。

  星河透過水鏡知悉了一切,傷心欲絕,既氣憤大哥的一意孤行,也惱怒自己的無能,丟下一句:「無日何來月?」便關閉月宮主殿,掩去真容,從此只以老人之姿示人,自稱月老,不管天地事務,只管世間情緣。

  他自認愧對星河,便容許了月帝退隱之說,並設下月宮乃天界中立地帶的規定,任何人都不得干涉月宮事務,卻又讓「月老」在必要關頭也有在庭上發言的一席之地。

  事已致此,天帝只能想方設法尋回天書,縱然不為重生皓,也不能令父神留給他們的神器流散在外。然而,當他好不容易沿著線索找到天書藏匿處,卻發現自己晚了一步,現場留有一絲魔氣,他才意識到,那個小安已不是當年安靜跟在皓身後的溫吞小僕了。

  從那時起,他不斷尋找小安的下落,數千年下來,也曾遇到修成人身的刀妖。他念在對方是皓最珍愛的刀,與他們三兄弟相處極久,對刀妖也生起惜才之心,便趁對方重傷昏迷時帶回天界治療,希望他能留下。

  可惜,刀妖恨極他,不願入仙籍,後來還是月宮派人傳信,認為刀妖已有自我意識,應尊重刀妖的意願。他看出星河的字跡,便允了刀妖的自由身,但仙門仍為對方留了位子,令刀妖可自由出入天界,只要不傷害生靈,亦無須受天規束縛。

  他曾試圖向刀妖打聽小安的事,刀妖不肯合作,油鹽不進之下,他只能放對方離去,希望星河能有辦法套出點什麼,但刀妖雖對星河態度溫和,卻已對天界有了戒心,故而絕口不提,也極少回來天界,直到一個奇蹟發生。

  世間生命的創造永遠令他們驚奇,誰能想到皓當年的一個無心之舉,竟為他們留下一線希望。那個被皓遺落在星河水裡的貝殼本就極具靈性,加上皓的一縷殘魂,又有能孕育出月帝的星河水滋潤,竟然誕生出一個叫貝貝的小仙靈。

  星河終於展露笑顏,撈起小貝殼悉心呵護,宣稱這小娃是他的親傳弟子。

  小仙靈漸漸長成,有著皓充滿朝氣的眼眉,也有星河的精緻秀麗,所有跟著三帝最久的幾個老神仙都認出來了,也都心有靈犀地沒戳破真相,讓貝貝以一個普通小仙童的身份滿天庭活蹦亂跳,任他學月老幫人牽線,打聽各種姻緣八卦樂呵,不願這孩子走上皓的老路。

  後來,貝貝喜歡上了泰清。

  看著他們兩人越來越親近,天帝擔心泰清的魔格終有一天會失控傷到貝貝,幾經思量後,決定讓泰清下凡輪迴歷劫,提升修為與神格,以鞏固魔格的封印。可他沒料到,貝貝會刻意犯錯,擅自為他們倆牽下永世姻緣,以便跟下凡幫泰清度劫。

  十世輪迴十世劫,原以為他們功德圓滿,總算苦盡甘來。哪知,這一回天界大難,貝貝竟也做出了跟皓一樣的選擇,不惜犧牲自己,為泰清捨身渡魔。

  彷彿自他萬年前埋下禍根起,他與皓就再也跳不出迴圈,令他們的後人落得同樣的結局。

  「……」

  天帝放下貝貝逐漸淡薄的身體,茫然地坐在地上,被前所未有的疲憊淹沒,連近在腿邊的權杖都無力拾起,也無心再抵抗體內的魔毒,任由心脈傳來陣陣劇痛。

  皓殞落了,清曉也走了,星河不願見他,七星恨他,泰清陷入癲狂,最不該被牽連的貝貝也沒能逃過劫難——所有放在心頭上的人,他一個都保護不了。

  作為諸神之主,他的功過難定。三界在他的大刀闊斧下,的確維持了萬年的安定,人類因而繁榮強盛,生機蓬勃,然此刻的滅世大災,也確實是他萬前年失手釀下的。而作為一個兄長,他是失敗的,作為一個父老,他更是從未合格過。

  什麼因種什麼果,此刻,他正在這積累萬年的苦果中,窒如滅頂。


  *  *  *  *


  終於,神子覺醒,降下遍及三界的淨世天力,結束爭亂。

  耀眼的淨世光芒洗去一切污濁,安撫所有暴躁的靈魂,撫平心中的傷痛,治癒身體的創傷,並帶回在這場戰爭中無辜犧牲的所有生命。

  沐浴在光芒中的天帝閉著眼,感知久違的上古神族氣息。

  他聽見母神慈愛的嗓音在耳邊呢喃,看見父神在腦海演示一幕幕鮮明的畫面,深切而嚴厲地警示著一段對人類來說尚還久遠,但對他們永生者來說已近在眼前的未來。

  那是另一場空前絕後的混沌滅世大災,唯有三界各族齊心合作,方得生機,而其中最重要的關鍵,將掌握在神子即將選定的人身上。

  ——所有因果都還沒結束,只是告一段落。

  光芒漸漸褪去,天帝睜開眼,環視恢復清靜的殘破宮殿。七星面容安和地靠著石柱沉睡,嘴角帶著笑意,似乎夢見了曾經美好的過往;泰清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褪去魔紋的臉頰掛著一行血淚,曾經一絲不茍的俊美儀表不復光潔。

  刀叔倒是氣色紅潤,容光煥發,心情也平靜了許多。他一休息夠,就站起身拍了拍褲管,往天帝身前的地面看去,頓時眼睛一亮,連忙大步走去。

  「小刀。」天帝喚道。

  「不用小。」刀叔不客氣地擺了手,「老子跟你不熟,趕來也不是為了你。」

  「我知道。」天帝苦笑,「你是為了皓,謝謝。」

  「哼。」刀叔不再理他,逕自蹲下身檢查理應消散卻仍在的小月仙,發現對方竟恢復微弱的靈光,不禁訝異驚呼:「小貝殼?」

  天帝一噔,立刻湊過去查探,果真是生機再起,看來天道果真應許神子的承諾,便趕緊掏了顆鞏固元神的丹藥塞進貝貝嘴裡,「我喚仙醫……」

  「不必。」刀叔立即拒絕,「我家靈醫都比你們這些臭神仙可靠,哼,還以為你們天界有多安全,結果我把人放在這都會出事,不如老刀我自己看著保險。」

  說完,他一把搶過貝貝就跑,半晌後,又一臉沒好氣地飛回來,抽出一個乾坤囊往泰清一套,就繼續無視天帝的欲言又止,強行將帝孫也打包帶走。

  「……」

  天帝見刀妖像怕自己上去搶人般地飛逃,不由無語片刻,無奈搖頭。

  也好,泰清如今半魔身份曝光,即便是受魔操作才失控,也算是受害者,卻已不宜再留在天界,若能得刀妖照應,也不失為一個轉機,至於七星……身為勾結安慈謀反並毒害全天庭的主謀,就算因帝女身份免了死罪,也活罪難逃。

  思及此,他正欲施法的手一頓,最後仍把心一橫,在七星身上下了禁制。

  袖袋裡的手機發出一連串震動,被叛軍關上的南天門重新開啟,那些被隔絕在外的訊息便陸續傳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利用術法傳訊的大批信鴿。

  天帝打開最新的一條訊息。

  「七隻小兔:師父可好?」

  短短一句關切,令沉重的心情稍有緩和,他輕嘆地笑了下,有惆悵亦有欣慰。

  諸多令他掛心的孩子們在一場分崩離析的互憎相殘後,只剩這麼一個毫無血緣的徒兒還願意掛記著他,但也正因為兒孫們的疏離冷漠,才讓他滿腔無處可洩的父愛透過分靈轉移到董司常身上。幸好,這孩子始終爭氣。

  細微的聲響由遠而近,伴隨熟悉的久違氣息,他驚喜地抬頭望去,「星河!」

  只見一秀麗的青年乘著風徐徐落地,墨色的輕揚髮絲略有凌亂,蒼白的臉色如大病初癒,襯得那穿著月老紅袍的纖瘦身子更加弱不禁風。

  天帝趕緊迎上去,握住星河的手,以靈力探視心脈,確認對方只是傷了元氣才無法維持月老面貌,但無生命之危,這才放下心,「神子救回那孩子了。」

  星河點了下頭,「我知道,路上有遇見小刀。」

  說完後,兩人便陷入一陣沉默。

  長達萬年的冷戰,令曾經親密的兩兄弟不知如何打破僵局。良久後,天帝微揚嘴角,遮掩眼底的苦澀,「淨世神力中,父神降下預示,我看見了我的命運。」

  星河抬起溫潤如水的眼眸,在觸及兄長褪去往日傲氣的憔悴時,目光一軟,似有星光閃爍,一如月夜星辰的深邃,「是我們的。」

  天帝詫異地看向他,就聽星河說:「我也看見了。」

  「……」

  看來,那個預示就是他們這一批舊時神祇的結局了。

  「也該是時候了。」天帝嘆道:「希望孩子們能扛得住未來吧。」

  「會的。」星河想起在鏡中看到的一切,神情柔和,「小貝兒和你徒兒既能扭轉局面,為眾生爭得一次生機,又有無數機緣相助,往後定能辦到我們做不到的事,要相信他們。」

  「怕嗎?」天帝柔聲問道。

  一如兒時的愛護口吻,讓星河搖頭笑了笑,「生命總有盡頭,是死,亦是生,何況在預示中,我還看見了皓,他在那裡等我們一起歸去。」

  天帝望著他久違的美麗笑顏,也溫柔一笑。

  是啊,生命循環不息,他們三人總有再相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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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21 21: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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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番外2+1P組:劫持(上)


  這是克里斯與諾蘭在魔界逃亡的第四天。

  天空恢復一如既往的黑,唯有一團黯淡的紫氣高掛,勉強作為一個方向指標。冷風蕭瑟,吹來腐朽的腥戾,兩頭魔馱犬奮力奔馳,銅鈴大的雙眼螢光爍爍,宛如浮沉幽海的星火。

  越是接近東方深淵的地帶,景色越是荒涼,溫度也越高,到最後幾乎是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只有滿地石礫,連滴水都沒,饒是善於長途跋涉的魔馱犬也感到吃力,但比起遍地毒沼的西方深淵,這裡還算溫和許多,特別是對人類來說。

  來到山腳下,克里斯算了算剩下的路程,便說:「今天先到這。」

   他的魔體長期受到安慈改造,又覺醒了天目族血脈,不論是力量還是體能,都勝過絕大部分的魔,故而這點奔波勞苦還難不倒他,卻也不得不顧慮身為人類的伙伴。

  諾蘭臉色蒼白地跳下魔馱犬,取出所剩不多的水喝一小口。

  魔界的食物和水都帶有毒瘴,本就不宜人類食用,而他為了保持魔族儲備糧的印記,每天都要喝上一兩口克里斯的魔血,體內已經積累了不少瘴戾,一旦沒控制住,就容易轉化成魔毒,屆時他就離魔化不遠了,所以他只能食用次元袋裡自備的乾糧和水。

  雖然他們緊趕慢趕,總算將五天多的行程縮短到四天,但無奈魔界的環境與氣候過於惡劣,才到深淵山腳下,諾蘭就因能量不足而感到不支。

  兩人找了塊空地設下隱藏氣息的結界,紮好營,啃了乾糧,就立即睡下,但還沒能入夢,就感覺到一股躁動正在逼近他們,其中還有一絲能力不俗的魔壓。

  克里斯睜開眼,神情不善。

  一路走來,他們遇過兩批盜賊,第一批兇狠殘暴又人多勢眾,打得他們有些吃力,最後是被葉育的淨世天力嚇跑,第二批只是一群老弱殘兵,因飢餓受不了人類氣息的誘惑而來,不足為懼,但不論是哪一批,全都是在他們趕路時出現的,這次卻等他們睡下才來,連結界都遮掩不住,估計是早就盯上他們了。

  操,淨世天力的餘威還沒過,就有魔討皮疼!

  克里斯心裡咕噥著,正想衝出去幹死對方,就聽諾蘭說:「是欲魔。」

  喔吼,這個架不好打了。

  想當初,欲魔用分靈在人界騷浪時,就已經很花枝招展了,一回到魔界的老地盤,那出場的方式自然得升級。因此,當兩人出帳棚時,就發現包圍他們的人馬可說是壯觀異常。

  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只要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擠了滿滿的魔,當下就讓克里斯在沒怎麼學好的文學詞庫中勉強找到一個形容詞——水泄不通,有如被堵住的馬桶。

  只見魔們個個摩拳擦掌,桀桀怪笑,手中武器怎麼猙獰怎麼來,也不管是否實用,彷彿渾身上下就寫著大號粗體的「奸邪」二字,一副深怕會被人當成正道人士的架勢。

  「……」

  克里斯感覺看不太懂這排場的用意。

  諾蘭依然面無表情。

  就在這無聲對峙中,一隻罕見的黑龍從天而降,身後拉著一輛豪華車座,那車身鑲滿了各色寶石,黃金打造的座椅插著滿滿的七彩孔雀羽毛,一個銀髮綠眼的俊美男人端坐其上,穿著一看就很貴的高定西裝禮服,一手端著裝滿血紅液體的水晶高腳杯,手腕上的錶還有一顆碩大的鑽石閃閃瞎人,愣是將理應高雅冷豔的外貌營造出品味獨特的暴發戶形象。

  「寶貝兒,好久不見。」欲魔開口就將另一個人的存在抹殺掉。

  克里斯摸了摸下巴,將頭轉向諾蘭,「你前任是來搶親還是來炫富?」

  諾蘭一臉冷漠地抽出鞭子,直接揮去,「來討抽。」

  哇,一言不合就開打嗎?好耶!

  克里斯表示,董小七新招來的員工真是好棒棒,非常合他的脾氣。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不能用一顆拳頭解決的,如果有的話,那就兩顆拳頭!

  ——因為這個共同信念,導致克里斯和諾蘭兩人在未來組隊打怪時,也常一言不合就用拳頭來決定誰當老大,後來幾經董司常的調解,才總算改為比較和平的剪刀石頭布。

  一場閒著沒事幹的人魔混戰就這麼展開了。

  不過,這架打著打著,克里斯就感覺不太對。他顧及到欲魔好歹跟董司常有過合作,又是七魔君之一,不宜鬧僵,因而出手都有幾分保留,但欲魔的小弟們怎麼好像也雷聲大雨點小似地隨便揮揮,一雙眼睛還老往別的地方飄?

  他隨手把一顆擋在前面的頭拍開後,納悶地沿著視線望去,這才發現,原來大家都在看正打得難分難捨的欲魔與諾蘭。剎那間,他領悟了。

  於是,克里斯隨便揮揮拳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越打越纏在一塊的兩位主角,最後他索性也不打了,吆喝所有魔族小弟一起蹲在旁邊,抽菸喝酒,吃瓜看戲。

  諾蘭一個揮鞭,被瞬移的欲魔握住手,接著被往懷一帶,兩個人就緊緊地貼在一起。欲魔壞笑地湊近臉,在快要親到諾蘭時,諾蘭握鞭的手就方向一轉,鞭子變成劍,用力插進欲魔的肩膀。欲魔痛得臉皮一抽,不管,噴著血也要吃豆腐,就面目猙獰地親下去。

  「噗——」

  這畫面實在太美好,克里斯一嗆,差點用鼻孔噴出兩串啤酒。他滿臉黑線地抹掉嘴角酒液,問一旁的眼鏡男:「他們兩個經常這樣?」

  身為欲魔第一小弟的桀普,此刻也毫無大佬形象地蹲在地上,捧著剛啃光的西瓜皮,搖頭探腦地說出一句發人省思的話:「愛之深,責之切啊。」

  這話是這樣用的?

  文學造詣不太好的克里斯無法肯定是自己錯了還是對方錯了,只好假裝沒毛病,森森地吸了口菸,於煙霧繚繞中,文青一把地再次頓悟,「原來是相愛相殺。」

  這時,靈契戒傳來感應,董司常問:「阿克,你們在哪了?」

  克里斯摸了摸靈契,相當簡潔有力地回應:「在深淵山下跟欲魔相殺。」

  董司常:「……」

  可惜,相愛相殺的狗血劇雖然是董小七的最愛,卻不是克里斯的菜。他看了好半天,勉強收集夠資料後,就沒了興致。他回頭看了眼黑壓壓的一群小弟們,就隨手抓了把桀普面前的瓜子,配酒嗑著吃,邊問:「你們經常一大幫人陪著老大追老婆?」

  桀普心塞地嘆了口氣,「別說了,我們老闆情商太低,隨隨便便就能把諾蘭大人氣跑,我們來幾批小弟幫忙撐場面都沒用,你看,這次連打招呼都能惹大人生氣。」

  克里斯無語。雖然諾蘭確實脾氣不太好,但他總覺得這次的怒點應該不是那句招呼語,而是出場方式太辣眼睛。他委婉地問:「你們這排場是誰的主意?」

  桀普生無可戀,「老闆。」

  克里斯:「……」

  槽點太多。

  桀普痛心疾首地捶心肝,「我千叮嚀萬交代老闆,整了那張高貴冷豔的臉,就千萬要注意形象,要低調的奢華,要優雅的大方,我還特地準備了一百句浪漫情話,拜託他挑著用,誰知老闆老是忘詞就算了,還自己亂加台詞,我的魔帝啊!明明老闆以前勾搭別人時都很正常,為何一碰到諾蘭大人就暴露本性呢?」

  「這大概就是真愛了吧。」克里斯眼神死,沒想到自己也有學董小七說這句話的一天。他見兩人又親在一塊,不禁木著臉問:「需要我把帳棚借他們開房嗎?」

  「喔,不用,謝謝,我們跟老闆出來都會隨身攜帶活動小黑屋。」桀普打了個響指,身後的小弟們立刻跳起來,掏出傢伙開始進行組裝工程。

  克里斯再次無語,發自肺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辛苦了。」

  感受到關愛的桀普一秒淚崩,抱住克里斯大哭,「聽說你們新地府未來有打算招收良魔偵察員,待遇不錯,重點是有年假,年、假!我有五十年沒放過假了!大哥!我叫你一聲大哥!你幫我向七世子求情開個後門好不好?我保證品行優良,至少有一百年沒吃過人了!」

  克里斯:「……」

  還能不能有點高等菁英魔的樣子?

  這一廂開啟了魔族職場交流會,那一廂的架卻打得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雖然諾蘭招招都是要害,毫不留情,但他面對的是欲魔的本體,實力相差太大,什麼要害通通都是浮雲,就算他竭力一擊,對方也轉瞬復原,所以打到最後,變成像是他單方面在向欲魔發脾氣洩憤,而欲魔也使盡各種花招地佔他便宜。

  理智上,他知道解決欲魔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甩頭不認人,隨便欲魔自己一人像個神經病亂發瘋,但他近來實在壓抑太久了,被心魔幻陣喚起的情緒也一直沒機會宣洩,眼前又跑來一個打不死的沙包,滿腔怒火就一發不可收拾地炸了。

  但在又一次被欲魔壓在懷裡親後,諾蘭忽然感到無趣了。不管他怎麼攻擊,在對方眼裡大概就像在跟人撒嬌討親一樣,便也沒了再繼續打的心情。他直接一個抬膝,狠狠撞向某根頂著自己的凶器,就趁欲魔痛得彎腰哀嚎時抽身而退。

  忽然,一陣猛烈的腥風吹過,在場的人臉色遽變。

  「閉氣!」桀普才喊出聲,已有一批小弟吸到毒風倒下。

  諾蘭察覺不對,正要催動靈力抵抗,就見一道利光朝毫無防備的欲魔射來。興許是相處十二年的習慣改不掉,他一個念頭還不及閃過,就反射性地推開欲魔,光束穿過他的胸膛,一股刺鼻的腥味也隨之撲上他的臉,竄入五臟六腑。

  「諾蘭!」

  意識瞬間被抽離,諾蘭的胸口濺出一串血花,在欲魔的嘶吼聲中陷入黑暗。

  「不,你不可以!」欲魔抱住諾蘭,驚恐地瞪著對方迅速失去生氣的臉龐,腦海閃過許久以前的往事,連斬殺敵人都顧不上,只想著他絕不能再失去懷裡的人。

  風魔帕祖一愣,沒想到會殺錯人,但一看清對象是誰後,就得意大笑,「欲魔,你為了一個人類背叛魔族,如今我殺了他,也算為我魔族出一口氣,哈哈哈!」

  說完,他就要立刻飛逃。

  開玩笑,他本就在人界受到煉魂陣與渡世地力的連環打擊,再加上淨世天力,讓他的修為大損,跌落好幾個境界,如今連桀普都打不過,這次剛好路過,發現是報仇的好機會,又仗著自己攻無不克的毒風,才敢偷襲欲魔,但既然殺錯了人,若再逗留,肯定要完。

  然而,帕祖才轉過身,就感覺右腳被人拉住。他怒地回頭噴去一口毒氣,誰知對方居然不為所動,還揚起不輸給任何一個大魔的陰邪笑容,飆出一串台語。

  「拎盃最討厭有口臭還到處亂噴的白目了。」

  等等,這個人是……

  帕祖還沒反應過來,就陷入一陣天旋地轉。

  克里斯二話不再說,抓著帕祖就翻來覆去地狂揍,宛如拎著一隻弱雞,而那弱雞還發出咖啦咖啦的骨頭斷裂聲,越揍越軟趴趴,看得魔族小弟們目瞪口呆。

  后里蟹!我的魔帝啊!風魔好歹以前也是神耶,可以被這樣揍嗎?媽媽我好怕,這個天目人魔好兇殘!

  被揍得七孔流血的帕祖欲哭無淚,恨不能時光倒流,他絕對會在看到克里斯的時候就逃之夭夭,因為他剛剛想起來了——在那個天目族還沒有滅絕的年代, 曾有一支叫人王的天目族特別逆天,不止連天道都敢挑釁,還力大無窮,並且百、毒、不、侵!

  於是,這場單方面的凌虐持續了五分鐘,克里斯才把爛成肉泥的帕祖對折,扭成一個麻花捲,關進從無珠之眼帶來的封印瓶裡,打算帶回去給董小七丟進煉獄油鍋裡消一消毒。

  搞定亂噴口臭的混蛋,他走回來,打量諾蘭一息尚存的臉色,「他怎麼樣了?」

  欲魔沒法回答,因為他一秒都不敢中斷灌輸的靈力。

  身兼醫職的桀普在一番診查後,鬆了一口氣,掏出一管藥劑為諾蘭注射,「幸好他喝了你的血,天目人王的血能免疫病毒,風魔的毒殺不了他,但元氣大傷是必然的,我們得盡快帶他回去治療,否則他不止會靈力盡毀,還可能會魂魄受創。」

  克里斯皺了下眉,「我們也有靈醫,現在趕去深淵還來得及。」

  桀普指了指快要爆炸的欲魔,一臉無奈,「你覺得我們老闆會放手嗎?」

  「……」

  克里斯將心比心地想了下,要是董小七重傷,他肯定也得瘋。

  桀普的藥劑很快就見效,諾蘭的臉總算恢復了些血色,欲魔這才神情稍緩,丟下一句:「桀普送人。」便架起隔離瘴氣的防護罩,張開羽翼迅速飛離。

  「欸幹!」沒翅膀的克里斯臉色一黑,想要追卻已看不到欲魔的蹤影,不禁破口大罵:「靠!拎盃這樣回去要怎麼跟董小七交代?」

  「您放心,我們已為大人建造了適合人類居住的別墅,空氣清新,有豐盛的天然有機食材,絕無瘴氣、無魔毒,保證舒適安全,只要大人一調養完畢,我們必將人完整歸還,還麻煩您向七世子解釋一下。」桀普往龍車一抬手,笑道:「請。」

  克里斯看向那輛辣眼睛的龍車,臉更黑了。


  *  *  *  *


  回到地府後,克里斯搞了場熱熱鬧鬧的求婚,又接受乞顏長達五天異常繁瑣的體檢,還被董把拔叫去小房間「討論人生」一番,才終於被放出來,好好地與董司常互訴衷腸。

  在五年來第一場非意識流的和諧大運動結束後,他們總算想起了諾蘭。

  克里斯詳細回報了整件事的經過,深切表示:「拎盃看不懂這一對。」

  欲魔的心意是毋庸置疑的,否則他不會在被偷襲後只顧著搶救諾蘭,而把背後留給敵人,諾蘭也絕非嘴上說的不在意,否則他不會在危急關頭拿自己的命去救欲魔。既然這兩人都對彼此有情有意,為何一個還盡搞些氣跑人的垃圾花招,一個還彆彆扭扭地拒絕接受?

  董司常語帶憐憫地輕嘆 ,「阿克,你能一直這麼頭腦簡單,也是種福氣。」

  「……」克里斯回他一個中指。

  董司常笑呵呵地抓住那根中指,捏在手裡玩,「你知道七魔君的使命吧。」

  「嗯啊。」克里斯將董小七撈進懷裡,任他玩個夠。

  總地來說,七魔君與暗隱主的假意合作,以及七天使長看似受影子影響的反叛,都是耶和華和天帝早在許久前就聯手下好的一盤棋,為的就是在魔界佈下能影響未來大局的勢力,尋找一鍋端的機會,將所有對人界抱持深度惡意並冥頑不靈的魔族勢力剷除掉,由路西法一統魔界,成為萬魔之首,延續魔帝——也就是日帝——當年未能完成的遺願,使三界和平。

  因此,大體來說,七魔君本就不曾有過毀滅人界的意圖,但欲魔身為第一個墮落的影子,卻是最任性妄為、不受管教的一個,其分靈在人間的惡行不勝枚舉,因而成為路西法最頭痛的隱憂,據本體阿撒茲勒的感應,欲魔甚至想過出賣他們,但最後還是因為諾蘭放棄了。

  董司常說:「其實欲魔原本的打算,是想藉助安慈的力量讓他老婆重生。」

  克里斯震驚了,「他想劈腿?」

  「這我不知道,但貝貝說,姻緣簿上唯一與欲魔有一線姻緣的就只有諾蘭。」董司常說:「後來他發現諾蘭就是他老婆轉世,就沒有再跟安慈合作的必要了。」

  「喔,他們兩個是前世今生。」克里斯了然。

  「不。」董司常搖頭,「是三個,記得被約翰煉化成惡鬼的雷德嗎?」

  「三個?」克里斯再次震驚,「玩這麼大?」

  董司常想了想,「據說當時確實鬧得很大,整件事差點被記進聖經裡,西方天界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犯了淫慾罪的阿斯蒙德來頂替欲魔幹的事。」

  「還上聖經。」克里斯一臉蒙逼,果然有天使光環就是不一樣,解個三角函數題都能成聖經故事,搞得他現在都不敢相信被人類七改八改的版本了。

  「是啊,若要用一句話概括的話……」董司常搖頭晃腦地下了個防雷Tag,「這大概就是個奉子成婚所引發的慘案,真的好狗血好刺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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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23 21: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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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番外2+1P組:劫持(下)


  魔界的一座海島上,出現了只有人界才能看到的景象。

  陽光、沙灘、海鮮燒烤!

  藍天白雲下,蔚藍的海水打上金黃色的細沙,留下幾顆小巧玲瓏的貝殼與海星,翠綠的棕櫚樹隨海風輕輕搖曳,幾個年輕小伙穿著五顏六色的海灘褲,蹲在沙灘上架著爐子烤大蝦與扇貝,一棟豪華如宮殿的度假別墅矗立在他們身後,妥妥就是「老子有錢沒處花」的土豪氣勢——倘若外人看得到這被重重結界包圍的秘境的話。

  這裡就是桀普聲稱特別為諾蘭打造的別墅,但諾蘭要是清醒了,估計會說這只是一個裝飾過多的籠子,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無瘴氣、無魔毒」這口號勉強算誠實無欺。

  欲魔撐著下巴,望著床上的人眉頭緊鎖,另一手在大腿上焦躁地輕敲。過了幾分鐘,他換個坐姿,兩手也交換工作,像是一個得了過動症的巨型兒童,怎樣都不肯坐好。

  桀普走進來,檢查諾蘭胸口的傷勢,縫合的傷口沒有發炎,恢復情況良好,抽血報告也顯示病毒已被消滅,基本上沒什麼大礙,便說:「魔君,大人已經沒事了,只是他以前落下的暗傷沒全然復原,這次會睡得久一點才能醒來,您不如也休息一會吧。」

  五天過去,諾蘭沒有醒來,欲魔就一直守在這盯著,像是怕對方一個眨眼就化掉一樣。桀普十分納悶,以前諾蘭受過更重的傷,都沒見欲魔這麼反常,這回不知是發什麼瘋。

  欲魔沒有出聲,只是隨手揮了揮,顯然是嫌他吵。

  桀普沒辦法,只好認命地離開,代這位大佬去處理落下的工作。三界結界雖然修復了,但也非一絲不漏,仍有細小的縫隙能讓低等魔或微小的分靈鑽出去,這點微末的力量在人界掀不起什麼風浪,但好歹還能發展點兩界的貿易往來,而他們在人、魔兩界的龐大產業,可不是整天談情說愛、打打殺殺就能維持的。

  欲魔又換了個姿勢,安靜不到幾秒,就索性離開椅子,一屁股坐上床。他想了想,拿出一條細軟的繩子,輕輕綁在諾蘭的手腕上,另一頭繫在自己身上,這才稍微放了點心。

  不怪他這麼緊張,任誰在親眼目睹愛人魂飛魄散,自己也絕望得陷入癲狂,因而放浪形骸,醉生夢死了數千年後,忽然失而復得,都會變得這麼患得患失。

  他俯下身,凝視諾蘭與記憶中那女孩截然不同的面容,輕聲低喚:「莎拉。」

  傳說,阿斯蒙德看上一個名叫莎拉的女子,強行附其身,殺害所有與莎拉成親的男人,最後被拉斐爾驅逐,墜入魔界,成為聖經上指稱的七宗罪之淫慾。

  實際上,是阿斯蒙德化身成一個美女勾引無數男人並加以殺害,並自稱叫莎拉,正好與他心愛的女孩同名,才會在拉斐爾的設陷下,頂替他犯下的罪。

  事隔多年後,他無意間得知阿斯蒙德竟敢以莎拉之名到處吹噓這件事,便一時腦熱地幹掉對方,還順手接管對方旗下的魔,名正言順地讓世人誤會他欲魔就是阿斯蒙德的化身。

  對他而言,莎拉是不可侵犯的,是他滿身淤泥的罪業中,唯一放在心尖上小心呵護的潔白無垢,若要套句人類的情話,便是他求而不得又親手毀之的白月光。

  他初遇莎拉的時候,還不是阿撒茲勒的影子,又或者該說,當時的他就是阿撒茲勒,一個追隨路西法一同接管西方地府、征戰魔界的熾天使長。

  他們不同於自天地而生或由血脈繁衍的生靈,是耶和華以天界之光化育五千年而成的生命體,從來都不懂愛恨悲苦喜樂,他們只為使命而生,也只為使命竭盡所能。他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替父神實現三界和平的願望。

  所以,對他們來說,與魔族征戰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但坐在地府宮殿裡依人類生前的善惡對錯施予獎懲,卻是極為苦惱的事,因為人類太過複雜了。

  人類能為愛犧牲付出,也能轉瞬背棄所愛;人類能為自己謀私奪利,也能同時保護關愛別人;人類膽小脆弱又貪生怕死,也能頑強地抵抗強敵衝鋒陷陣。

  在他沒有出征的日子裡,他總是會被人類錯綜複雜的言行弄得焦頭爛額。某日,他終於受不了那些繁瑣的案件,決定親自去人界逛逛,仔細觀察人類到底是怎樣的生物。

  然後,他遇見了莎拉——一個美麗的牧羊女。

  為了看到最真實的一面,他悄悄觀察了莎拉好幾年,從她還是小女孩起,到她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幾乎沒有一天落下。而他也在她身上看見許多美好的性格,活潑、善良、開朗、友愛手足、熱於助人……所有能想到的善,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

  莎拉是當地最美的女孩,吸引了許多目光,包括城主的兒子雷恩。

  這個尾隨觀察一直持續到某一天,他發現自己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著莎拉,便忍不住又偷偷跑來人間,想跟那些愛慕者一樣親自與她說說話。

  「請問……」

  「啊!」

  當時,莎拉正在河邊洗手,被他冷不防的出現嚇了一跳,竟往河裡摔去,他連忙要拉住她,卻忘記那天剛下過雨,泥草正滑,兩人就這麼一起摔成了落湯雞。

  這段尷尬的初遇,讓他們每次提及時都會笑了許久,卻在日後成了他心中的一把刀,一旦稍有觸碰,便會傷痕累累地滴血。

  「你之前想問我什麼?」莎拉擠著裙子上的水,邊抬頭問他。

  「呃……」他呆滯地望著莎拉,忘了自己原本鼓起勇氣的提問是什麼。

  莎拉噗嗤一聲笑了,眼裡沒有任何戲謔或嘲笑,就是單純覺得這個陌生人很有趣,「你叫什麼名字?」

  「我……」他本想回答阿撒茲勒,又及時想起自己不能洩漏身份,卻一時想不到化名,只得老實說:「我不能說。」

  莎拉便沒再追問,只是伸指彈了下黏在他髮梢滴水的苔蘚,開玩笑地說:「你不說,那我就叫你莫茲(moss苔蘚之意)啦。」

  從那天起,莫茲就變成他的暱稱。

  很快地,他發覺自己想親近莎拉的念頭,沒有因為一次次的碰面而減輕,甚至越陷越深,終於有一天,他在莎拉溫潤似水的注視中,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他終於明白了,這就是愛情。

  初次嚐到了愛情,嚐到了思念的苦,也嚐到了與愛人結合的歡愉,那美好的滋味令他有些無法自拔,不懂父神為何不希望他們接觸這些事,直到許久以後,他被冠上了欲魔之名,才明白,正是因為禁果太過甜美而教人沉淪。

  後來,莎拉懷孕了。

  他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將莎拉接回天堂,告訴父神他想娶莎拉為妻,他甚至願意捨棄美麗的羽翼,留在人界和普通人類一樣組織家庭,但天賦的使命不允許他這麼自私,他必須回地府,因為他是時候要去魔界征戰了。

  「等我,一個月後,我就回來。」他信誓旦旦地許諾。根據薩麥爾的回報,他要攻克的那一塊領地沒有什麼大魔駐守,難度不大,一個月就能拿下。

  然而,他輕敵了。

  雖然沒有大魔坐鎮,弱小的魔族們也極為聰明狡詐,竟讓他久攻不下。他越是想盡快完成目標回去,就越是慌亂,最後受了重傷,被困在惡毒的沼澤之地,等薩麥爾救出他時,已是三個月後,他中魔毒過深,瀕臨入魔。

  拉斐爾特地趕來幽冥界幫他治療。

  他們說,他在昏迷期間一直喊著:「莎拉……我要回去……她在等我……」

  過深的執念加遽魔化,路西法不得已,與拉斐爾聯手將他分裂出來。

  從此,他再也不是阿撒茲勒,而是阿撒茲勒的影子,是阿撒茲勒屬於黑暗能量的那一部份,他擁有阿撒茲勒的全部記憶,也擁有阿撒茲勒的所有情感,包括對莎拉濃烈的愛。

  趁大家忙著治癒阿撒茲勒而疏於監視時,他設法逃出牢籠趕回人界。他原以為歷經三個多月的分離與煎熬,迎接他的會是莎拉甜美燦爛的笑容,卻哪知,當他循著氣息找到她時,正是一個神父宣布她與另一個男人結為夫妻的時刻。

  他不敢相信地闖進美輪美奐的婚禮,顧不得自己是否現出原型,只想抓住那個帶著他的孩子嫁給別人的女人。那一刻,他品嚐到了妒恨,而這該死的東西令他難以控制地不斷怒吼:「為什麼要背叛我?」

  莎拉的丈夫立刻站出來, 「請聽我解釋……」

  他一眼就認出對方是那個叫雷恩的城主兒子,但他一點也不在乎這奪走莎拉的人想說什麼,一揮手就將對方炸成了血霧。

  「啊——」

  整座城的人都為城主兒子的婚禮而來,也都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魔毒在他的血液裡沸騰,在他的腦海裡喧囂,將眼前染成了腥紅色,此起彼落的尖叫與扭曲的驚恐面孔,都像是在指責他對這場婚禮的破壞,激起他更多的憤怒與殺欲。

  殺了,將所有要拆散他和莎拉的人全都殺了!

  他分不清眼前的人有誰,似乎有從沒見過的人,也有他曾悄然觀察過的人,似乎有莎拉最敬愛的父親,也有莎拉最疼愛的妹妹。等他終於發洩夠時,整城的人都已死絕,只有他心愛的新娘癱坐在一地殘屍中,精緻華美的白紗已染成了紅色。

  「我來接你了,親愛的。」他輕輕擦去莎拉臉上的血,落下久違的吻,吻中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莎拉沒有說話,只是神情空洞地落著淚,靜靜地任他擺佈。

  一直到許久以後,他終於能夠冷靜回憶時,才明白,那時的莎拉已經瘋了。

  一個平凡的牧羊女見過最血腥的事,就只是看著母親拿起菜刀斬雞,她幹過最殘忍的事,也只是將釣到的魚剖肚去鱗,所以她在目睹自己肚裡孩子的父親殘殺了所有人,連她的家人都不放過後,就徹底地瘋了。

  他帶著莎拉回到幽冥界,那裡是他唯一想到能藏匿莎拉的地方,卻被路西法率領所有天使包圍追捕,罪名是——墮落。

  「我沒有墮落,是那些該死的人類要拆散我們,他們都是罪人!」

  「你簡直無可救藥!」

  那場架他們打了許久,路西法怕殺了影子會危害到阿薩茲勒,始終不敢出全力,也讓他有機會不斷帶著莎拉逃亡,最後他被逼到焰獄池旁,那足以焚毀靈魂的焰漿下就是通往魔界的深淵,而位在崖上的傳送陣已然啟動,他知道路西法打算把他關進魔界。

  為了不讓莎拉被誤傷,他不得不暫時將她藏在一個安全的角落,再繼續廝殺。

  若他在得知莎拉有身孕時,沒立刻帶她離開是第一個錯,受不住魔毒的影響屠殺人類是第二個錯,那麼,他在當時放開莎拉,則是第三個也是最大的錯。

  沒人注意到莎拉,等他被路西法等人壓在地上時,才發現她已走到焰獄池邊。

  「你要做什麼?快回來!」他驚慌地喊叫,其他人發現不對勁要去拉她,卻已經太遲了。莎拉留下一抹解脫的微笑,就帶著他們尚未出生的孩子跳下去。

  「不——」

  他在撕心裂肺中,正式成魔。

  他不知道自己瘋了多久,自莎拉魂飛魄散的那一刻起,他就被魔性徹底佔據,整日渾渾噩噩地依著本能在魔界四處殺戮,等到阿薩茲勒與他聯繫時,已是兩百年後,他的身後也已遠遠跟著一批崇敬強者的魔。

  也是在那時候,他才得知事情真相。

  ——原來人類自己定了一種罪,叫貞潔。

  從此,他與阿薩茲勒便互相怨恨上了。


  *  *  *  *


  「讓我猜猜。」

  克里斯打了個呵欠,感覺這種劇碼果然是千古不變的大老梗,「未婚懷孕,孩子爸身份不明又搞失蹤,她沒被家人打斷腿已經很好了,所以她只能找個倒楣鬼來當免費老爹。」

  「可以這麼說,但不是莎拉主動,而是雷恩自願的。」董司常趴在他身上,戳了戳他冒出些許鬍髭的下巴,「莎拉懷胎快四月,肚子早就遮不住了,她又說不出孩子生父的來歷,偏偏時值旱災,民智未開,人民以為是她敗壞風俗引來天怒,就逼她投湖祭神,雷恩為了救她,就謊稱孩子是他的。」

  「城主就等同於那塊土地的王,城主的兒子就是王子,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了。莎拉死裡逃生,雷恩痴心一片,許諾會照顧他們母子倆一輩子,而莎拉也並非知恩不報的人,所以幾經思量後,就做了全天下母親都會做的選擇——為了孩子,犧牲自己的愛情。」

  克里斯皺了下眉,「雷德就是雷恩轉世?難怪會對諾蘭死心塌地成這樣。」

  「是啊。」董司常的語氣有幾分感慨,「因前世沒能圓滿的執念,讓他每一世都與莎拉的轉世牽扯不清,就像莎拉懷抱極深的罪惡自盡,那份無法原諒自己的怨念,也令她每一世都不得善終。」

  自殺是罪,帶著未出生的孩子自殺更是大罪,更別說那孩子還是跨種族結合的奇蹟,這份罪業加上執念,讓她即便沒有魂飛魄散,也注定要在輪迴中受盡苦難,但任凡一個有惻隱之心的人都會不忍莎拉的境遇,因而耶和華在她墜入焰池後,就撈起殘魂予以重生的機會,也令這靈魂因精魄裡的上帝之淚得到更多機緣。

  「因魂魄不全,他在畜牲道輪轉萬世,又當了十世痴兒,每一世都因天生的殘缺被虐待,甚至被親生父母殺害,除非他有幸遇到雷恩的轉世,才能勉強過上幾年好日子,而那些傷害他的人,也全是當年受莎拉牽連慘死的人轉世。」

  「我翻查諾蘭的輪迴記錄時,簡直就像在看一部痴兒受虐史。」董司常語調一轉,洗去先前的沉重,「不過他到了這一世,總算是恢復正常神智,除了雷德之外的債也都償完了,如今又有救世功德加身,往後的路應當會舒暢許多啦。」

  克里斯在聽著同時,雙手也在輕輕摩梭董司常光裸的背,這撫觸並不帶任何情慾上的撩撥,卻有著激情過後歸於平淡的寧靜與滿足。他想,雖然他們此刻的幸福也是得來不易,但跟這故事裡的三個主角比起來,還是幸運多了。

  他想著想著,就發現一個問題,「諾蘭輪迴這麼多世,欲魔或阿撒茲勒會查不到?」

  「查不到啊。」董司常搖頭,「耶和華修好莎拉的精魄後,就將她投到東方地府來,請託包伯伯務必不能讓她在恢復前碰到西方地府的人,有關她的資料也被重重加密,徹底掐斷阿撒茲勒的追查方向,直到這一世的諾蘭要加入偵察部,我們才解開他近三世的紀錄。」

  「要不是貝貝被諾蘭打死結又兩頭牽的姻緣走向弄得一頭霧水,翻查姻緣記錄追溯源頭,我們還未必挖得到那麼久遠的事呢,嘿嘿。」董司常說著,就露出我八卦我驕傲的表情。

  克里斯輕笑一聲,又沉默了會,突然說:「我們大概很難要回諾蘭。」

  在還不知道諾蘭的身份時,欲魔就已對他有莫名的佔有欲,如今知道了,更不可能放手。然而,諾蘭畢竟是地府偵察員,又是救世大功臣,於公於私,他們都不可能坐視不管,何況他在人界有那麼多羈絆,以他的脾性來說,魔界也絕不會是他的歸處。

  「唉,百密一疏,我竟然忘了欲魔會趁機綁架。」董司常撐起身子,不滿地哼唧道:「我七世子說要罩的人就會罩到底,哼,看我怎麼把他搶回來!」

  「唉唷,七世子好威武吼。」克里斯掐了把他的細腰,對董小七這裝腔作勢的小樣兒既喜愛又想吐槽,「人都不知跑哪了,你想怎麼搶?」

  董司常小腹黑地瞇了瞇眼,吐出一個名字:「阿撒茲勒。」


  空盪的西方地府舊址裡,阿撒茲勒站在一幅畫像前,畫中的少女有一頭烏黑的長髮,肌膚是被長久日曬的小麥色,深邃精緻的臉龐在燦陽下洋溢著明媚的笑意。

  幾千年過去了,他依然記得莎拉柔軟的身子散發著的陽光氣息,每根髮絲也都有青草被雨水滋潤的芬芳,她一笑,即便是天堂最美的樂園都會為之失色。

  但這一切美麗,都只能在回憶裡,用漫長的永生去思念。

  「欲魔。」他痛苦地閉上眼,用意念告訴自己的另一半,「你不該去找他。」

  「我怎麼做都不用你管。」

  腦海裡,是欲魔不屑的嗤笑,阿撒茲勒便又說:「你的一意孤行會害了他。」

  「說得你很懂。當初要不是你沒早些帶她走,又怎會發生後來的事?」

  「……」

  「使命?哈,你就繼續當你的天使吧,魔君我來做,所有罪名也都我來背,莎拉也由我來保護。」欲魔冷笑說完,就切斷感應,拒絕任何妥協。

  阿撒茲勒睜開眼,臉上閃過一絲狠絕,緊握的手幾乎要刺破掌心。他深深注視莎拉含笑的美麗眼眸,輕聲說:「我不會讓我們又一次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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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喵芭渴死姬 發表於 2021-6-26 21: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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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番外2+1P組:諾蘭


  諾蘭本名不叫諾蘭,不論是他的姓還是名,全是來自於賦予他新生的家人。

  在十三歲以前,他一直都是個孤兒,一個精神上的孤兒。

  他的親生父母是一對非常平庸的普通夫妻,為了移民美國,他們不惜付出龐大的心血與代價,過上極其刻苦的日子,並堅定地認為,兒女將在這份苦心下,為他們實現夢想。

  他們便是美國華人家庭中的虎爸虎媽,以嚴苛的態度力求孩子「完美」地走向成功之路。而他們對於「完美」的異常執著,也造就了日後的所有「不完美」。

  諾蘭身為長子,一出生就是父母最寄予厚望的圓夢依托。他們省吃儉用,也要給孩子用上最好的,從胎教到早年幼兒教育,無一不是盡可能地投資,彷彿這樣他就必能一夕成為天才,給予最大的財富回報。

  然而,這種要將天上星星月亮都捧下來作培育教材的苦心,在他們發現兒子總愛對著空氣講話或時而往無人處張望時,就漸漸化作恐慌,因為異常對他們來說,是不應存在的污點。

  當時,年紀尚幼的諾蘭,還無法分辨活人與鬼魂的區別。

  沒人能理解他與生俱來的天賦,父母輕易地將他的異常歸為精神病,又因太過在意外人的眼光,只敢偷偷帶他去看心理醫生。在療程初期幾次的信任關係建立後,醫生終於切入主題,讓他畫出自己看到的東西。

  諾蘭猶豫了許久,即使年紀再小,也能感覺到大人們的戒心與防備,最後他還是在醫生的循循善誘下,一筆筆畫出對方背後的幾個「人」。一直到許多年後,他都仍清楚記得,醫生當時瞬間發白的臉色,鏡片下的雙眼寫滿了驚恐。

  醫生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終於讓父母開始意識到科學之外的事,便越發惶恐。他們決定拉著兒子走進教堂,找上社區裡最富聲譽的神父,而那正是諾蘭陷入黑暗的開始。

  神父是個四十多歲的白人,逢人就揚著如春風溫煦的微笑,永遠都是端正俊雅的模樣,是教徒們心目中最能仰賴的心靈寄託,彷彿對方一個擁抱便能令他們重獲救贖,就連他的父母也在參加過幾次禮拜後,就成了神父忠實的信徒。

  然而,諾蘭一見到神父就只想往外奔逃,因為在他的眼裡,神父身上攀著許多全身赤裸的小孩,每一個都面目猙獰地啃咬著神父的肉,每一個的下半身也都像被撕裂般血流如注。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與自己同齡的鬼,模樣又是如此悽慘,他當下就激動地求救,拼命抵抗神父的接觸,並在掙扎中不慎將對方的臉抓出一條很長的血痕,小鬼們為此拍手叫好。

  「撒旦!惡魔之子!」形象盡失的神父摀著傷口,一反常態地厲聲斥責:「拒絕神的接觸,是褻瀆神的存在,唯有地獄才是你的歸處!」

  小孩委屈地辯解:「我沒有騙人,他身上真的有好多……」

  「你閉嘴!」母親立即甩去一巴掌,隨即又驚慌地掏出濕紙巾擦手。

  父親一個勁地向神父道歉,又捐了一筆錢,才從神父口中得到上帝的寬恕。

  但這件事依然在社區裡傳開了,父母覺得臉上無光,既害怕諾蘭「邪惡」的力量,又擔心他們做得太超過會引來社福局的關注,影響自家經營的餐廳生意,那必然會毀了他們夢寐以求的理想未來。

  所以他們聽從神父的指示,以疏離冷漠的態度養著他,限制他的活動範圍,並將心思全數轉移到還沒被「惡魔染指」的二兒子身上。

  從此,諾蘭不再是這個家的小孩,只是一個被囚禁的怪物。

  他還是可以出門上下學,只是不會有小朋友敢與他來往,大人們也都避著他,私下裡,所有人都在議論他,整個社區都知道他有病,還有暴力傾向,打傷了大家最敬愛的神父。

  幸好他還不算孤單,至少「幻覺」裡的「人」都願意親近他,跟他說話。

  後來妹妹出生,家裡房間不夠,他們搬到同社區較大的房子,但除了諾蘭以外,全家沒有人知道這屋裡其實住著前任女主人的亡靈,因為這時候的他已經學會了保持沉默。

  前女主因受不了愛子意外身亡的打擊上吊自殺,死後就一直在屋裡徘徊。大多數的時候,她都窩在屋裡的某個角落發呆,或反覆重演自殺的過程,偶爾她難得神智清醒,就會跑來諾蘭床邊,把他當成自己夭折的兒子,為他說床邊故事,溫柔地哄他入睡。

  一個女鬼給他的母愛,比生母給的還多,儘管那雙拍撫他手是冰冷的。

  幾年後,母親的弟弟來紐約留學,便住在他們家。舅舅是個不到三十歲的溫柔男人,從來都不信所謂的惡魔之說,對每個外甥都很好,還常趁姊姊跟姊夫不注意時跑來找諾蘭聊天,不斷變著法子逗他笑,還抱著他一起看電影。

  那時,諾蘭十二歲,一直以為舅舅是真心疼愛他的。

  一個月後,舅舅爬上他的床。

  「噓,這是我們的秘密,別告訴其他人。」舅舅解開他的衣服,不斷親吻撫摸他的身體,邊發出讚嘆:「天,你真漂亮,我好喜歡你。」

  「為什麼?」他不安地輕顫,無法理解舅舅突來的變化,不知該如何反抗。

  「因為愛啊,我們是相愛的,不是嗎?」男人灌輸著許多甜蜜的愛語,許諾著天長地久。年幼的孩子太過天真,就這麼在一次次的溫柔誘哄中相信了「愛」,從一開始的掙扎與遲疑,漸漸被說服軟化,最終沉浸在肌膚相親的溫暖。

  被挑逗的生理自然反應,不斷衝擊著心靈意識上的譴責。

  這是亂倫,是不可原諒的罪,但他無法推開這唯一帶著活人體溫的擁抱,最後他只能在茫然的摸索中,懵懵懂懂地將靈魂與肉體切割開來,就像是一種自我催眠——正被男人擁抱的男孩不是他,正與男孩發生關係的男人也不是舅舅。

  倫理的束縛一旦被打破,便再也分不清親情與愛情的界線,青澀的身體被調教得難以抗拒床笫歡愛。男人以愛為名的逞慾,毀了一個孩子應有的人生觀,即便他日後得以逃離這罪惡之地,也擺脫不掉男人在他靈魂裡刻下的罪印。

  紙終究包不住火,這段不倫東窗事發,口口聲聲說著愛的男人立即原形畢露,激動而委屈地為自己申冤,將過錯全推到諾蘭身上,說他是引人墮落的惡魔。

  這一刻,諾蘭終於明白,原來愛可以是這麼虛假,這麼傷人。

  他想辯駁,想質問舅舅,但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蒼白無力,毫無說服力,因為他是大家眼裡的撒旦惡徒,他是邪惡的污穢,不配擁有發言的資格。

  父母看他的眼神更加恐懼了,又帶著深深的嫌惡,並很快請來神父驅魔。

  這一次,諾蘭眼裡的神父不再有小孩的亡靈纏身,卻渾身爬滿了蟲子,散發出腐肉的惡臭味,空洞的眼眶看不到眼珠,只有一片濃濁的黑霧,就連嘴裡吐出的氣息都是森冷的。

  許久以後,他才明瞭,那神父早就因墮落而被魔附身,社區裡神聖無比的教堂其實是魔族的巢穴,也難怪他總覺得那掛在十字架上的聖子耶穌笑得極其古怪。

  神父將大家請出去後,一關上門,就露出貪婪的醜惡笑容,「這甜美的靈力啊,終於要屬於我的了,真不枉費我們百般設計,還煽動你那有戀童癖的舅舅來誘惑你,呵,當你染上亂倫的罪,一腳踏入地獄時,就是我們收成的時刻。」

  諾蘭無法明白對方的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成為惡魔的獵物,強烈的求生本能在告訴他,必須立刻逃離這裡,但他實在太弱,還跑不到門邊,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得不得動彈。

  惡魔的手撫上他胸口,侵入體內似要抓取什麼,他痛得駭聲尖叫,拼命掙扎求救。門外的人卻都置若恍聞,沒人在乎他的死活,包括曾經疼惜他的舅舅,早已逃得不知所蹤。

  他的妹妹還太小,茫然地看著英語教學影片,不知道家裡發生什麼事,他的弟弟一臉冷漠地坐在電腦前,偷偷跟同學商量買報告的價錢,繼續假扮父母心中的資優生,而他的親生父母滿心只想驅逐罪惡,好還他們一個完整且美滿的家。

  最後,竟是女鬼媽媽拼死救了他。

  「快逃,這裡……這裡要被黑暗吞噬了……我能感覺到……」女鬼顫抖著被惡魔瘴氣侵蝕的雙手,身形逐漸透明。她在臨消失的那一刻,撕心裂肺地哭喊:「寶寶快跑!」

  那一天,他不顧一切地跳窗,逃出囚禁十二年的牢籠。屋外視野所及之處皆一片陰灰,平日街上看到的孤魂野鬼都驚恐地往外奔逃,逃不了的則絕望地站在原地慢慢消散。

  一個認出他的鬼魂大喊:「快逃!他們在找你!」

  濃烈的黑霧自教堂擴散,籠罩整個社區,刺骨的煞氣直逼而來,他害怕地不斷奔跑,即使逃出社區,黑霧也依舊凶猛追來,直到他差點被一輛轎車撞到。

  尖銳的煞車聲驟響,他反應不及地撲倒在車前蓋上,一個人跑下車扶起他,焦急地問:「有沒有怎麼樣?有哪裡受傷嗎?」

  對方有一張曾在電視上看過的漂亮臉蛋——那是他與養父的初遇。

  然而,他當時太過慌亂,一句話都答不出來,又見黑霧正在遠方虎視眈眈,就顧不得對方再說什麼,立刻推開人跑走。他不知道是什麼讓黑霧沒有追來,一直到幾個月後,他遇見一個同樣從社區逃出來的鬼,對方告訴他,當時還有另一個男人在場,那人身上有著不輸給魔的強大煞氣,嚇退了黑霧,再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人就是泰特斯。

  離開了牢籠,他無處可去,只能在街上流浪,跟流浪貓狗一起搶奪垃圾桶的食物,也曾遇到好事的人帶他去收容所,給他麵包和水,但隔天,收容所裡的鬼魂告訴他,社工已經查到他的資料,判定他是離家出走,打算送他回家。

  於是,他又逃了,繼續過著流浪的飢苦生活。

  有一次,他餓到不行,終於受不了食物的誘惑,被迫接受一個男人的交易。

  那個男人很粗暴,草草潤滑後,就把他壓在公廁的隔間裡使勁折磨。

  他痛得忍不住哭喊,卻被摀住口鼻,幾乎要不能呼吸,便後悔地拼命掙扎,但他的力氣太小,男人不為所動,邊用噁心的黏膩嗓音,在他耳邊說:「小婊子裝什麼裝?你們這種沒人要的小雜種,不趁年輕靠這個多賺一點,還能靠什麼?好好張開腿服侍老子吧。」

  在這一瞬間,他想起自小被降下的罪名。

  「惡魔!撒旦之子!」

  「你這個怪物!」

  「為何要來破壞我們的家?」

  「主啊,求您驅逐罪人,使我們恢復潔淨。」

  漸漸地,他的意識再次抽離,飄至虛無處,漠然看著身體被拖進深淵浮沉。

  異於常人是罪,愚蠢無知是罪,亂倫是罪,慾望是罪,出賣身體是罪,放逐自我是罪。於是,身體被無情地撕裂踐踏,劇痛化作「他」手中制裁罪人的鞭子,反覆抽打靈魂,懲罰他這一生犯下的所有罪過,宣洩他對這人世的厭惡與憤恨。

  男人結束後,扔下一張鈔票,揚長而去。

  他縮著髒污的身子,怔然望著生平賺到的第一筆錢。

  良久後,一滴淚落下,他失聲痛哭。

  為什麼活著會這麼難?

  哭了不知多久,有人輕輕拍了下他的頭,竟是一個有些年紀的男鬼。

  對方見他投來目光,十分訝異,「你看得到我?」

  男鬼自稱老鬼,死了非常久,久到他已記不得時間,記不得生前事,也從來沒有誰要接他走,最大的嗜好就是到處走走看看,看人世百態,看藏在角落裡的生死悲苦。

  「命比什麼都重要,哭完了就趕緊吃點東西吧。」也許是第一次遇到特殊的人,老鬼高興地說:「你看得到我們也好,紐約的每個角落我都很熟,想吃什麼就問我,保證比你去跟那些阿貓阿狗搶的還好,也不用再委屈自己了。」

  「……」

  諾蘭知道自己一直很得鬼緣,後來老鬼告訴他,因為他身上有能安撫鬼魂的力量。

  老鬼幫了他很多忙,每天都會告訴他外頭發生的事,也常勸導他,世界很大,不要因世人的誤解就絆住自己。他從那時就在想,人們總說鬼怪可怕,但他卻覺得人比鬼還可怕。

  兩個月後,那個男人又來了,說這次想帶其他人一起,酬勞加倍。他拒絕了。

  男人見交易不成,只得暫先離去,似乎沒有放棄的打算。

  老鬼連忙警告諾蘭,那人身上沾染了黑暗氣息,要他小心。他一聽,就想起那個要挖他心臟的神父。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不斷地想躲開男人,卻仍逃不過被追捕的困境。

  他跑到大馬路上求救,但時間太晚了,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只有三兩車輛經過。最後他被強行拖入暗巷,其中一人的身體異常惡臭,力量也比其他人還大。

  那些人將他壓在地上,摀住他的嘴,罵著下流的詞彙,毫不留情地撕開他的衣服,拉開他的雙腿,一隻手也化出利爪,就像那墮入魔道的神父,要刺入他胸口。

  他絕望地閉上眼,以為自己要完了,但過了好半天,都沒迎來預想中的疼痛,只聽見此起彼落的哀嚎與撞擊。他鼓起勇氣睜開眼,就望見他永難忘懷的一幕。

  月光下,一個高大的身影矯捷俐落地掀倒惡徒,那被魔附身的人更在對方的一擊下發出慘叫,一團黑霧於乍現的金光中消散無蹤。他怔愣望著那人矗立在一地凌亂中,回首投來冷冽目光,剎那間,他感覺靈魂深處似乎有什麼被勾動了。

  強者,特別是拯救自己的強者,總是受人景仰。

  他崇拜著、仰慕著,並在往後的每個日子裡,努力學習模仿那人的一言一行,全力以赴地吸收對方所教授的一切,學會了掩飾情感,學會自己堅強地爬起來,學會逼自己面對恐懼,也學會不再哭泣,而後隨著年紀的增長,懷著一份愧對養父的罪惡感,悄然愛慕著。

  ——泰特斯,是他永遠也無法觸及的神。

  死裡逃生,他被帶回了拉文德家。

  「歡迎。」養父明亮的笑容,是他見過最溫暖的光芒。他看著養父彎下身,保持與他一樣的高度,伸出右手,就像對待一般人那樣,不是施恩者的姿態,也沒有憐憫同情的目光,笑著說:「我叫貝兒,很高興遇見你。」

  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說,遇見他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養父是第一個。

  在門口迎接他的,除了養父外,還有一個帶著期待目光輕聲喊他哥哥的新弟弟。屋裡的桌上,擺著新鮮出爐的巧克力蛋糕,從未嚐過的香甜滋味,是他有記憶以來的第一塊生日蛋糕。

  那一晚,他十三歲,終於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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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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