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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燭華 番外 魔族觀察日誌-貳 小西篇 (下) [PG-13](道士X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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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2 20: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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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2)




阿東是個五十三歲的無業遊民,他曾經有過體面的工作,卻遇上金融海嘯失業,妻子離婚,人生一蹶不振,陪伴他的是條大黃狗,阿東撿到黃仔時,牠還是隻不到巴掌大需要喝奶的幼犬,後來就像兒子一樣貼心了。
某天,他如往常般窩在舊工寮喝啤酒,滿足地看著大黃狗在跟前啃著骨頭,忽然闖進一批眼神興奮的陌生人,黃仔怒吼咬住帶頭者的腿,被一鐵鎚打倒在地,阿東那個心痛啊!連求饒都忘了,小腿被斧頭砍斷同時,阿東忍痛撲向黃仔,緊緊抱住還有微弱聲息的大黃狗,用背脊抵擋鋒利無情的刀斧。
在一片「黃金」、「賞錢」的血紅呼聲中,阿東和黃仔很快支離破碎,這個中年遊民從頭到尾都不明白為何那群人要殺他,也不知道各地有數批人同時得到「天旨」,只要殺掉一隻偽裝成人類的妖怪,將屍塊藏進指定的廢屋裡,就能在床底下找到貨真價值的金條。
廢屋裡的屍塊總是在翌日奇妙地消失,曾有奉旨除妖的打手感到不安,偷偷繞回去檢查,發現一切了無痕跡,於是對天旨更加虔信。
到底要殺多少妖怪?沒人知道,但是,世道這麼不平靜,他們都說服自己這麼做絕對不是為了黃金,而是必須保護妻小的安全,政府永遠靠不住,誰曉得北部那些疑似戒嚴或傳染病的怪事會不會在家鄉重演?
阿東的斷手仍緊緊攢著一塊黃仔毛皮碎片,與許多失蹤也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屍體一同被扔進醞釀鬼蠱的地下屍池中,和著無數怨氣靜靜地腐爛。
他只是個被世人遺忘的寂寞靈魂,靠打零工和義工提供食物維生,其實他不在乎被打死,省得浪費糧食,但那些人怎能連一頭無辜的狗都不放過?為什麼不趕走黃仔就好?黃仔是能看守工廠和菜園的好狗,一定會有新主人養他。
在潮溼無光的血池裡沉睡著,直到有天,阿東發現他變成了黃仔,或者說黃仔變成了他,他從運送屍體的甬道逃出地下屍池,似乎還咬死幾隻妖怪。
無法抑止那股焦炭飢餓,連皮膚也好似要沸騰一樣。
狂熱地吃光一個小山村後,分不清自己是阿東亦或黃仔的利齒屍犬冷不防被一條鎖鍊套住脖子。
「我叫你吃,你才准張嘴,下賤的狗。」
一名穿著紅色官服的老人手持鐵鍊,輕輕鬆鬆就拖住屍犬,被鐵鍊圈出的地方就像數不清的燒紅鐵針刺進來,幾乎忘了自己曾是人類的阿東嗚嗚哀叫,本能臣服冷酷的控制者。
屍犬覺得紅袍人有些眼熟,依稀在某種地方看過許多次類似的裝扮。
就這樣,屍犬在紅袍人的操控下變得愈發強大。
又一回狩獵結束,屍犬回到廢樓,紅袍人走出陰影,手裡提著鐵鍊一抖,屍犬受到神力鐵鍊刺激,痛苦地打滾,過了一會兒,屍犬四腳按地,骨肉抽搐,顫抖地變為膚色暗紅的人形,小腿卻還是狗足無法直立,只得趴在地上。
紅袍人咬牙啐了一口:「偏偏是未熟成的鬼蠱……」
王泰照那個老小子居然向巡遊北部地府的天人告狀,累他被停職調查,連雷部都派人來了。事到如今,這些一早勾結黑家、收受賄賂的地祇居然自許是正義的一方嗎?
一開始,杜淇風只是想扳倒作威作福的黑家殭屍,卻發現事與願違,哪怕封神之後,城隍力量還是如此微弱。引他修行的道士騙了他,天界也騙了他,修行得到的力量,成仙後的力量不過爾爾,連處死討厭的妖怪都辦不到。
得到《歸藏易》前,杜淇風得找個夠威力的爪牙傍身。
他是城隍,他的判決是正確的,屍犬吃掉的都是生死簿上累世曾犯重罪的人,遲早也是要受罰還債。杜淇風打開手中的線裝書冷笑,無視人名下方註記的今生壽算若干,那對地祇來說只是參考用的不定數。
都城隍老胡塗,地府更是一群得過且過的顢頇蠢蛋,不,也許以後根本不會有地府了,假使真魔統合身心甦醒,人間覆滅,地祇也無法獨免。
各地城隍開會後的結論是地府無餘力插手,故不涉入抗魔戰爭,專心管理人魂和陰陽界秩序,等於盡到本分後順其自然。
何等可笑又無能的結果!起碼杜淇風要保住自己。
※※※
自從被司徒燭華在竹林中邀舞,韻真忽然興起危機意識,待在他房子裡的時間太多了,沉醉在做家事和手工藝中實在是不智之舉。
釣魚是個名正言順待在戶外的好理由,韻真決定去竹林採集釣竿與魚簍材料,順便再挑戰一次竹林幻象。
這次仍是不知不覺就進入幻象範圍,正當韻真又在苦惱沾惹了一堆霧氣黏絲,身後傳來響動聲。
轉身一看,十步外多了個櫻髮金瞳的青年,正用耐人尋味的眼神看著她。
除了刻意驚動她的第一聲,韻真竟未查覺對方如何接近自己。
「幸會……蠪大人。」韻真立刻有種冒冷汗的衝動,進入人間的五名魔族分靈中,只有這個據說是老大的蠪因獨自行動,天心五傑無從拍攝魔族照片給她看,但聽王大德電話中口述過蠪的人形外表相當好認。
魔族和司徒燭華的關係更是令人無法不在意的謎題,雖想過直接問司徒燭華,但總有種問魔族的事等於探觸長辮道士本人隱私的不安感,後來也不了了之。
「幸會,沈韻真。」蠪盯著用溫和表情掩飾緊張的黑家殭屍代表。
「您是來找司徒燭華的嗎?」
「甭那麼客氣,我是專程來找妳,嗯,順便看看那臭小子。」魔族談吐毫無違和感,難以想像他來自界外。
「找我?為什麼?」這下韻真又更加吃驚,她和魔族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這麼說吧,我和司徒燭華有點小過節,是不到碾碎他的程度,但也不想就這麼便宜他。」蠪浮出狡猾的笑顏。
「您倆的過節與我何干?」
「哦,因為他很在意妳,若說從哪個環節下手最有效,不就是沈韻真妳嗎?」
「沒……沒那回事!」韻真心虛地飄開視線。
聽魔族的口氣也不像是想拿韻真當人質,若蠪想拐帶韻真,憑魔族的本領根本毋須和韻真商量。
「請問,你想對我怎樣呢?」
對於這類心高氣傲、就身分和性質上也的確不同凡響的高位存在,韻真歸納出一個結論,畏畏縮縮反而會被看不起,直來直往更能節省雙方時間。
「不管妳願不願意,我都要告訴妳司徒燭華在地疆的過去,為何他脫胎換骨卻無法成仙?以及他和我這個極惡非道的魔族如何扯上關係?」
「我要聽!」韻真興奮得不停點頭。
「……妳這麼配合真是太好了。」蠪表情有點無言,他找了處竹根盤坐,韻真也配合地在附近跪坐準備傾聽。
「反正是你硬要說的,我沒有拒絕的權力不是嗎?」韻真笑瞇瞇回答。
送上門的情報焉有拒於門外的道理?反正只要不是當面向司徒燭華問話,韻真就沒啥好顧忌。她知道司徒燭華難以啟齒的過去鐵定不只是不體面而已,他連和師父在床上的爆笑對決都可以和她分享,卻對到過地疆與魔族往來之事諱莫如深。
那一定是迄今也不斷帶來壓力的內心祕密,倘若韻真能幫上他的忙就好了。自己就是殭屍,縱使道士在地疆有過亂七八糟的經驗,韻真自認她沒那麼迂腐,但司徒燭華若不願意開口,旁人想撬開他的嘴簡直難上青天。
魔族托腮遙想,「事情始末就從我在地疆連接人間的裂口處遭遇一個鬢髮蒼蒼的老道士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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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司徒燭華年逾六旬,身體硬朗,符術武功堪稱精熟,長辮道士一輩子都在刻苦修行與降妖除魔中輾轉度過,徒弟成家立業後更是無牽無掛,滿世界跑追查黑家殭屍。
不知何時開始,找到黑太爺的執念也不重要了,不同膚色的人種,千奇百怪的語言文化,眼花撩亂的妖精靈怪棲息世界各地,黑太爺和他的殭屍集團變得沒那麼突出,司徒燭華甚至有種人類是少數族群的感覺,而他認識了一群浪跡海外的道友,談不上至交,但已可稱為戰友。
人跡罕至處往往居住著窮凶惡極的妖怪,司徒燭華與道友組隊前往北極追擊一條犯下重案的老蛇妖,當年的明虛子既無法印也無飛劍,只是修行有成的符道。
面對非人妖異,修道者往往過度低估對手,被蛇妖反過來獵殺時,司徒燭華與道友意外發現地疆入口,當時眾人只顧著逃命躲藏,不在乎山洞通往何方,沒想到卻被神祕山洞吸往另一個廣大無垠的異世界。
冰冷,貧瘠。這是司徒燭華看見那片蒼灰大地的第一印象。不幸的是,通過隧道的道友體力耗盡或傷勢嚴重,紛紛衰竭而死,司徒燭華努力超度同伴,但蒼天似乎遺忘這處荒涼角落,陰曹地府使者不曾現身,就連同伴的魂魄也不知被風暴吹落何方。
對同伴說聲抱歉,倖存的道士拿走道友身上所有乾糧和武器,挖了深坑將屍首放入,用石塊壓緊才填土覆雪,司徒燭華自身處境同樣岌岌可危,幸好在乾糧吃完前道士就邁入新境界辟穀了。
司徒燭華沒能苟且偷安太久,一些小魔族受屍體吸引而來,隔著千里冰寒仍能發現獵物,魔族光是基本能力就如此匪夷所思,每一頭都是司徒燭華無力對抗的強大敵人。
正當窮途末路,司徒燭華親眼看見何謂「排山倒海」,骨角嶙峋長蟲似的山脈忽然裂開,鑽出一頭巨大豔麗的異形,其凌空之貌有如穹蒼綻放花朵。
結蛹許久終於羽化的蠪被人類氣味喚醒,拿群聚而來的小魔族打發空腹上萬年的第一餐,意猶未盡咬向司徒燭華,道士只能拚命逃跑。
幸好蠪並非認真要吞食這個渺小道士,司徒燭華就像一個滾落在冰冷地獄裡的香包,散發著令魔族懷念的氣息,倮蟲──「人族」一直是蠪心中纏縛最深的情意結,因此哪怕如此微弱的聲音和氣息仍喚醒了可能就此僵死沉眠的魔族。
但蠪當時只是想戲耍這個難得誤入地疆的小動物,和所有魔族一樣,皮薄血熱的食物在地疆根本是不存在的美味,因此就算再怎麼分量不足,當顆糖果獎勵自己也好。
與其說蠪在獵食,不如說他透過司徒燭華的記憶遍覽「人間」發展,捨不得太快結束。於是蠪和自己訂下一個約定,如果這個小老頭兒一直盡力求生,哪怕道士斷腿瞎眼,蠪願意配合獵物的速度慢慢來,但只要司徒燭華有一瞬大意或自暴自棄,魔族就會乾脆地嚼碎他嘗嘗味道。
這是個遊戲,本來應該只是單純的遊戲,如果司徒燭華沒在逃跑時絆到石頭,豪邁地正面著地後一睡不起。
結果櫻髮魔族莫名其妙變成負責收尾的事主。
人類道士生理機能已經完全停止,卻不是死去,司徒燭華即將迎接一場非常特別的蛻變,活了這麼久,魔族還是第一次目睹倮蟲的羽化,蠪一直以為倮蟲只會很快萎縮老死而已。
難道這是在人間經歷生老病死的倮蟲特有資質嗎?倘若他在過去就知道倮蟲有羽化新生的可能性,「她」就不會那麼快離他而去。
思及此,蠪變回原形,吐出一顆成人大小的水晶卵,晶瑩剔透的中空石卵悄然分為兩半,裡頭已無存放任何物質,連一縷衣衫破片或遺髮都不可見了。
「就當我欠你們倮蟲,你會變成什麼樣子,坦白說我很感興趣。」
蠪必須明白倮蟲羽化的奧祕,等到「她」再度轉生為人,他才能將這份知識運用到「她」身上。
再者,地疆漫漫長夜也太無聊了,對魔族而言,狩獵或被狩獵都是件奢侈的娛樂,更多時候連嗜血都提不起心情,這個人類道士脆弱神識就像一本無鎖之書,哪怕平凡無奇的人間風景回憶看在魔族眼中都異常鮮明。
魔族將司徒燭華的身體放進水晶卵,一口吞下肚,破空而去。
蠪帶著水晶卵裡的司徒燭華在地疆中旅行,一邊打架一邊拜訪同為老魔族的友人,這兩件事坦白講沒多大分別,蠪純粹為了炫耀得了件稀奇活標本,這會讓其餘在地疆活膩了的魔族恨死他。
果不其然,冤仇好比陳年醬菜的魔族們非常嫉妒,二話不說來搶,蠪就順便試試他新進化的身驅,將對手打得落花流水,地疆魔族的社交生態大致不脫挑釁鬥毆流浪爭地盤,一貫了無新意,也是天人掩鼻不想加入混亂的原因。
十年對櫻髮魔族來說猶如一瞬,反覆咀嚼著道士的回憶,蠪對司徒燭華的人生比本人更熟悉。
人類道士曾盯著師父的屍身一晝夜不言不語,想到人間再無可戀之處打算自殺,劍刃才擱到頸子邊,陰風驟起將一件紅肚兜吹到當年桀驁不馴的少年道士頭上,蓋住他的臉,散發著女人粉香,嘲諷十足。
司徒燭華死意全無,大笑不止,抹掉眼淚堆柴將師父的屍首燒化了,承諾此生不計代價願行正道以報師恩。
這些倮蟲在人間活得很有意思。
水晶卵中的道士筋鬆骨柔,不成人形,要不是蠪有先見之明用水晶卵殼裝著司徒燭華,道士身體早就爛光。
魔族開始懷疑自己的最初判斷,搞不好司徒燭華真的沒救了。然而水晶卵中封藏的血肉仍然溫熱,神識完整,魂力愈發強大,只是沉沉睡著,猶如胚胎般寧靜而神祕。
倒掉太浪費,但一坨果凍見了就倒胃口,蠪消極拒絕思考麻煩事,決定就當撿到一本描述人間的書,反正魔族不在乎帶著一隻小小倮蟲。
蠪曾經是住在深淵裡的冷血鬼族,以溺死屍體為食,在魔族刻板印象中倮蟲無時無刻都是暖呼呼的樣子,而且脆弱無比,直到他被腐化為魔族後仍然不習慣光熱,明明打開觀察時毫無動靜,有時卻覺得水晶卵裝著一團熔岩。
正當蠪覺得吃飽了也充分活動筋骨,找個地方準備築巢睡覺,卻猝不及防遭遇地疆中的傳說‧中央帝渾沌,不管對神或魔來說都是天敵般的原始存在,蠪被吞入鮮紅肉山之中,沒想到醒來後卻恢復最初的人形。
身為鬼族的蠪原本就是被地疆古魔的魔氣與業力侵襲,肉體才日趨巨大扭曲,而今返回原本形體,卻保留魔族力量,水晶卵則掉在蠪身邊。
迄今蠪還是不知渾沌為何要轉化他,當時在他體內的司徒燭華也一併受到影響,水晶卵的肉糊不見了,卻多出一個七歲男孩。
除了脫胎換骨,道士其他部分倒是沒有改變,見了魔族的變化也很吃驚,蠪身邊還掉了一堆獸形化身頻頻戰鬥時留在體內的殘餘物,包括一片被他嚼了許多年的鐵精,據說是神人打造仙器的罕見素材。
渾沌改變的不只是身體,更多是精神層面,人類在地疆無法存活,蠪沒說要放走司徒燭華,卻將他帶回通往人間的裂口處,將鐵精丟給男孩,教他學會飛劍,或許就是這份嶄新心境所致。
同情?愛憐?不不,蠪只是給自己一個希望。留在地疆中什麼都不會改變,人間是天界控管的封閉地盤,即便魔族也過不了裂口與泉路的封鎖,但這隻小小的倮蟲既然可以活著過來,就可以活著回去,將來司徒燭華免不了將魔族的力量列入算計。
今日種下之因緣,他日將成滋味未知的業果。
蠪想要的是讓他接觸人間的機會。
淵之鬼原本就有擁有變身能力,和龍族緣自相同祖先,這也是蠪沒死於地疆殘酷環境的原因,先天血統受古魔刺激與求生本能扭曲茁壯,所謂的魔族大抵都是這樣形成。
然而,自從那次與渾沌相遇的衝擊之後,蠪心中多出一道疑問。
除了肉身之外,渾沌還如何影響司徒燭華?目前感覺不出多大差異,或許是因為種族落差太龐大,司徒燭華的變化只有同為倮蟲才看得出來。看著淡定狡猾的黑髮男孩時,魔族總難免這樣玩味著。
只有一點無庸置疑,同時遭受渾沌洗禮的蠪與司徒燭華,關係早已密不可分,蠪一再偏袒脫胎換骨的幼小道士,司徒燭華用飛劍削斷蠪獸形化身的牙尖而非趁機刺進喉嚨,則將這份矛盾的牽掛表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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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蠪述說的真相,韻真低頭沉思良久,竹林搖曳發出沙沙聲,
「原來是這樣啊……」
「妳沒有更好的感想嗎?」魔族用金中帶紅的豎瞳向韻真瞅了一眼。
「感想?滿感動的。」
「我當時就警告過,就算他回到人間也不會有好下場。」蠪冷冷嗤笑一聲。
「咦?為啥?」
「沈韻真,妳是什麼?」
「殭屍。」
「燭華又算什麼?」
「人類道士。」
「我呢?」
「魔族。」
「那我問妳,人類道士和魔族糾纏不清的後果,妳有概念了嗎?」
韻真張口結舌,蠪則撿起一塊石頭,戲弄地搓成粉末。
「從天界的標準看,司徒燭華比你們殭屍要悖德多了。那就是他無法成仙的原罪,沒被抓去封印只能說運氣好,多虧有個搞不清狀況的天人賜他法印,等於替司徒燭華背書,同意他代天行道,天界找不到燭華的犯罪把柄,這臭小子居然還結丹了,只好將錯就錯。」櫻髮魔族起身,看來是在竹林幻象中待夠了,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
「我是知道他的情況了,可是這跟你想教訓明虛子有啥關聯?」韻真沒想太多問出口。
「妳始終認為人類與殭屍沒有未來,這是錯誤的,在我看來,倮蟲在人間變化機會太多了,要不燭華變成妖怪或殭屍,或有能者直接送妳的魂魄投胎,再世為人,身分限制根本不成問題。或者更簡單一點,改變你們倮蟲那畫地自限的思維即可。」蠪一連番尖銳發言讓韻真不安地抓緊衣服。
魔族說出了韻真不願去思考的可能性,黑家誡律代表著主動選擇一種殭屍的宿命與終點,這讓他們與眾不同,違誡後能逃過監院制裁,可以說你有本事,但除此之外你什麼都不是,頂多算個忘恩負義的雜碎。
「你一定不懂吧?活人的感情別說是兩輩子,能撐過十年就算了不起。我和明虛子認識不到一年,也不是啥情侶的,幹嘛去考慮不切實際的情況?我不是逃避,是沒必要。」韻真想起黑家帶給她的種種照顧,理直氣壯地駁倒魔族。
魔族微笑中的惡意變深了,慢條斯理道:「我只是提醒妳,若妳有朝一日想考慮這『不切實際的情況』,應當從正確的事實開始設想,答案是,即使其他活人道士和殭屍能在一起,他和妳也沒有未來,因他已不再是單純的活人了。」
聽了蠪的話,韻真不自覺有些窒息,奇怪?她原本就不準備和司徒燭華在一起,怎會受到打擊?是了,這不關戀愛的事,是司徒燭華的遭遇太不公平。
司徒燭華一生都在做好事救人,連命都差點賠進去了,結果天界卻將他丟進黑名單。她不在乎他和魔族糾纏不清,反正他也不介意韻真效忠黑太爺和師尊,至少當朋友得有這點道義不是嗎?
「以後有空我會參考,謝謝你的建議!」韻真口氣很衝的回應。
「目前說這些也夠了。」蠪不悅地甩開霧氣黏絲,準備用暴力破解。「這小玩意兒真煩,毀了乾淨。」
韻真大驚失色,連忙撲過去制止。
「我還沒破關,萬萬不可!」
「蛤?」魔族發出不耐煩的聲音,像是在說小小殭屍也敢掃他的興。
「還有,沒看到兩個男道士被困進這裡一起跳舞前,我死不瞑目!真的!死不瞑目!」
「……好吧。」蠪貌似被韻真說服了。
韻真鬆了口氣,又擔心起按照目前的組合,不就變成她和魔族得一起跳華爾滋嗎?光想就令人尷尬。
她的心思自然瞞不過蠪,反正魔族有更好的安排。
「乖乖看著,到時生門打開沒跟出來不干我的事。」
魔族一揮手,身邊頓時多出一個穿著麻織短袍與獸皮靴的女孩,少女有雙大眼睛,眼距略寬,塌鼻紅唇,模樣有些像是妖精,氣質天真。栩栩如生,卻不是真人,和那些破壞中理大學校區的巨大怪獸一樣,只是魔族創造出來的空殼假身。
望著蠪執起少女手掌翩翩起舞的專注姿態,韻真依稀意會一些事。
魔族的確明白「沒有未來」的具體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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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2 20: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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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燭華少年修道迄今,被道友背叛是家常便飯,遭妖怪覬覦那叫每日任務,哪怕多次遭遇性命關頭,他也早早看破生死,命不該絕就繼續磨練,這樣一個優秀的道士,自少年時代一場嚴重詐欺後,久違地體會到「極度不爽」的感覺。
「蠪,誰叫你多事?」長辮道士抱胸冷冷問著櫻髮魔族。
魔族身邊環繞著各式瓶瓶罐罐,一看即知附近山頭妖怪的藏酒全讓他搜刮殆盡,此刻魔族坐在一處峭壁邊賞月,才喝不到一壺,驚覺祕密被洩漏的司徒燭華便來興師問罪。
「吾輩做了什麼?」蠪搔搔下巴。
「明知故問!剛剛我回家時,韻真看著我一臉同情!」司徒燭華正是想避免橫生枝節,才不願交代這段過去。結果兩人默默相看一會兒,韻真提議煮一桌好菜慰勞他,司徒燭華則辭不達意地請她慢慢煮,隨即追上好整以暇的魔族釐清狀況。
「既然你這麼敏感,怎麼還學不會抓重點呢?」魔族滿臉鄙夷說。
「什麼意思?」
「你以為沈韻真感覺不出你的保留和隱瞞,休怪她抗拒不前,誰叫你沒誠意!」一針見血!
「那是沒有必要說的事!」
「這可由不得你決定,那個小女孩挺誠實的,我並不討厭她。」魔族咕嚕喝乾一甕蜜酒,意猶未盡地咂嘴,將空甕隨手一拋。
「這與你何干?」
「不想被他人深入內心,卻又想探求對方的真心,有那麼便宜的事嗎?世間可是充滿你掏心挖肺還是一場空的孽緣。幸好,你見不得人的祕密對我不痛不癢。我免費送你一個契機吧!」
司徒燭華握了握拳,改口問:「除了我們的過去,你還和她說了什麼?」
才離開一天就覺得韻真對他的細微反應比剛認識時還畏縮防備,但她又表現出一副熟人的熱情態度,司徒燭華也不好多話,問題絕對出在蠪身上,這魔族居然闖進竹林幻境還故意將司徒燭華的神識隔斷在外,趁機對韻真進讒言。
「哦,只不過是告訴她,你們兩個絕對不可能在一起而已。」
「魔族!你有意見就衝著我來,別插手我和她之間的事!」司徒燭華眉心一陷,飛劍立刻捅穿蠪正伸手去拿的橡木桶,威士忌泊泊流出,卻未沾地染塵,酒液飄浮在空中,猶如金黃寶石。
蠪故意張大嘴巴吸了口酒珠,見司徒燭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微笑道:「難道你想與她一塊兒?」
「問題不是我想不想這麼簡單。」半晌,長辮道士澀澀地說。「我不在乎她的身分,但還有其他困難,我會找出辦法解決。」
「全是藉口。」魔族隨手彈去一滴酒,司徒燭華立刻驅使飛劍回防,酒滴仍在飛劍上打出一聲脆響化為白煙,冷汗無聲無息滑下道士額角。
「想知道為何我要找沈韻真談你的問題嗎?」
蠪的語氣變得柔和,但深知魔族狡詐本性的司徒燭華反而提高警覺。
「洗耳恭聽。」
「誰叫我家那口子也是個會吃人的女孩呢?雖然我們口味不太一樣,她只吃活人。沈韻真我瞧著親切,這小女孩命運已經夠坎坷了,若你一時想入非非又無法善後,倒不如別去打擾人家。」魔族吸著酒,呵出一口冰冷的氣息。
「你不懂。」司徒燭華抓起一瓶雪莉酒,直接削斷瓶口,盤坐在地。「我有大局要顧,沒辦法給她有效承諾,連我自己的性命也不過是抗魔戰爭的籌碼,她整顆心都懸在黑家上面,我沒有資格要求她捨棄同伴。」
下一秒,魔族便將他的頭壓在地上。
「你剛剛說了一句我非常不愛聽的話,感謝我脾氣比以前好,否則就不是這樣而已。」
蠪按著司徒燭華,用空著的那隻手劃過空氣,彷彿要掏取月亮。
「『她』以前也一直說只是朋友,直到她壽命將盡,我問她理由,她才願意坦白原因是無法給我承諾,她是倮蟲而我是淵之鬼,我仍幼小而她將衰亡,即便我活過的年歲比她要大多了,但她於我而言來去匆匆。」蠪甚至變為成年男子的模樣,但仍無法改變自己與愛人永遠無法對等的事實。
「於是我承諾要給她生生世世,問題是你們這些該死的倮蟲,下一世轉生到哪裡他媽的沒聲沒影,最後居然還給我在地疆絕種了!」原本還以為愛人的轉世不會很難找,蠪對這種輪迴大洗牌把真愛當成屁的毀滅性現實無比震驚。
「你只是找不到人遷怒在我身上。」被壓制得動彈不得的司徒燭華冷淡地吐出這句話。
「就是遷怒,怎樣?」
「……哼。」依然拿魔族沒辦法的道士只能用哼聲表示不屑。
「她喜歡我,我的小人兒愛我,她願嫁我為妻,我只不過是還在尋她罷了。」蠪用勝利的口吻說。
「然而,若她轉生成與人類相去甚遠的眾生,你還認得出來嗎?」司徒燭華知道這頭魔族已活了非常久的時間,蠪的一往情深說穿了不過是令他魔化日深的執念。
「當然認得出來,所以我才知道她不在地疆裡。」
蠪回得決然,司徒燭華卻認為他有些不確定,證據就是魔族守著人間的出入口,顯然不考慮人類以外的轉生目標,唯獨人類才具有規律的冥間系統,除此之外毫無尋人根據。
「放開我,酒都快灑光了。」
「你看上去還沒有反省,司徒燭華,可知我所謂的重點為何?」蠪手指勁道未曾放鬆,慢條斯理地提問。
「有話就一次說完。」司徒燭華對蠪無法平心靜氣的原因並非他是魔族,而是這個陰險的老渾蛋每回必讀心又專挑別人痛腳踩。
「要讓沈韻真對男人心動近乎不可能,但想得到她卻一點都不難。」魔族嗤笑。
「什麼?」
「貌似你不把那隻瘟疫當對手,是我可不會這麼想,窮蟬非常懂得把握重點。臭小子,若我要對沈韻真出手也易如反掌,舉例來說,我只消對她提議:道門聯盟攻上神霄宮之時,我能保證救出黑守鱗,連帶護黑家殭屍一門無慮,條件是她得心甘情願跟著我。你說沈韻真是否答應?我賭她不會遲疑。」
蠪從司徒燭華瞬間張得大大的眼睛看出他的確不曾想及這種可能性,發出愉悅的輕笑聲,「一個天大的漏洞不是嗎?問題出在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第一是你太弱了,無法從根本解決她的問題,不過倮蟲之屬無法強求實力,乖乖修道變強,這也不算錯誤。再者,則是你一廂情願,黑家殭屍至少寵了她數百年,你拿啥跟人家比?沈韻真當下還可跟你過一段辦家家酒的日子,一旦局勢改變,她沒有非得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我知道。如果她和黑家人在一起更開心,我不想勉強她,但對象是顓頊帝子和你就免談。若黑家覆滅,也得為她備個退路。」司徒燭華悶悶的說。
「當退路就滿足了?真是高貴的情操,以為我會這樣說嗎?蠢蛋。」魔族鬆開手,卻加重力道拍了他的頭兩下,道士頓覺天旋地轉。
「黑家不就是她最大的退路?沈韻真不會再苟活於世了,除非另有特別誘因,而有個人能說服她改變。現在你明白重點了嗎?」
司徒燭華撐起身體,仍感覺有些反胃,酒也喝不下了。
「我應該去爭取嗎?」即使無法給出承諾,也不想看見有一天韻真被無心善待她的存在掠奪?
「你有這本事搶到嗎?」酒水潤澤的唇齒中飄出嘲弄字句。
「到頭來,你還是這套魔族的習性。」司徒燭華直視櫻髮青年。
「抱歉,這跟魔族無關,淵之鬼原本就是這麼務實。」
「既然如此,你怎沒一開始就將那名心儀女子奪到手?」司徒燭華不是第一次聽說蠪的情史,早在他還在地疆時,蠪就曾向他打聽過人間是否存在食人之女,司徒燭華正是那時聽說了淵之鬼與食人女的故事,但萬丈紅塵中尋找一個轉世人類不啻大海撈針,而那支針或許早就化為魚苗游走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務實』的意思?自然是用強難以成事。」蠪白了他一眼。
「蠪,只因為感到親切你就迫不及待插手嗎?」山上開始下起毛毛細雨,司徒燭華閉上眼睛,腦海中隱約浮現了一道嬌小身影提著燈探出門的畫面。
「你沒忘記人間正在倒數計時吧?我對凡人時間不是很有概念,但用人類曆法來說,我和『她』真正說開了在一起的日子,只有她死前的兩年而已,坦白說,快得就像瞥了一眼日落,亮得刺目,然後只剩永夜。」蠪歪著頭回想。「我還是認為你們不可能,但是,魔族就喜歡這回事。」
司徒燭華訥訥道:「有機會我會考慮,感情到底是強求不來的。」
這兩個小傢伙連推托的口氣都差不多。魔族在心中暗笑。
「還有,也許你會讀心,但你不見得了解韻真。」司徒燭華從來不是打不還手的類型。
「說下去呀!」
「撇開非人的部分不論,我認為向她出手不太道德。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總之她有點太小了。」
蠪被酒嗆到,發出長長一聲咳嗽。
「你說的『小』應該不是指身高。」魔族抹抹嘴,開始認真考慮該將司徒燭華的智商往下修。
「看著她我就想起珮芸。」
「珮芸是你徒弟的老婆,算是你半個養女,現在又是搞什麼鬼?」
「她眼巴巴討好黑家監院的樣子,和珮芸孝敬我的態度如出一轍,看起來就像期待父母褒獎的孩子。」
「基本上是這樣沒錯。」蠪挑眉等著司徒燭華的下文。
「她年紀輕輕枉死,在那之後就沒長大,她拿生兒育女的資歷裝大人,我反而覺得出嫁經驗對她是反效果。」司徒燭華清楚韻真某方面來說非常夢幻,精神年齡可能是外表除以二。
「你現在該不會要跟我說,你沒有戀童癖所以覺得不妥?」
「……不是。而且她成年了,沒犯法。」司徒燭華馬上澄清。
「反正你也是個處子,半斤八兩。」魔族一口接一口灌酒。
「潔身自愛哪裡不好!」道士微慍。
司徒燭華曾思考過,為何韻真能接受他的金丹,這是否表示她本人有修道天賦?赤子之心讓很多事變得單純美好,能專心面對挑戰,正如司徒燭華入世前的心境。
那股無憂無慮,一旦遭逢愛染就不再輕鬆自在了。
情絲撩亂,煩惱隨眠,若他的魔障名為韻真,已嘗到這份痛苦的他又何必再為她多添困難?但是,司徒燭華也明白自己沒有錯。
沒有犯錯,卻不能貿然前進,怕傷了她,又怕耽誤自已的責任,難免感到煎熬。
韻真也認為當好友最為理想,理智上根本不必煩惱關係破局,但這種情況反而讓人更火大了,忍不住將她帶在臂彎裡旋舞,假裝竹林外的世界並不存在。
「你們凡人修道最愛說嬰兒奼女,不就是小baby和處女?純真到了極點的玩意,既然你想保持這樣的形象,休怪女人沒把你放在眼裡。」魔族攤手。
「無非是閣下的歪理。」
「你敢說沒對她動過歪腦筋嗎?我的蠢兒子唷!」
「你說啥渾話?」司徒燭華別過臉。
「我可是把你吞進肚子裡,扛下渾沌的衝擊,守到你脫胎換骨,這不是你的再生父母是什麼?既然都厚著臉皮佔我等偉大魔族便宜,好歹也盡盡孝道娛樂吾輩。」
「……」
「哦呀,你無話可說嗎?」櫻髮魔族樂了。
「年紀大了就找處地方乖乖歇著,別惹事生非,『娘』。」司徒燭華拍拍身上塵土,準備打道回府。
「喂,小心我真的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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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6 22:5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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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4)



韻真盯著眼前的線裝書發愁,《歸藏易》是世間難得的祕笈,換成其他人早就迫不及待翻爛了,她卻只想做個漂亮書匣將冊子裝起來眼不見為淨。
她終於明白為何天心五傑說期中考前不想讀書的心情。
黑家幹部托腮嘆氣,長辮道士拎著茶壺走進來。
「累了嗎?喝杯茶。」
「謝謝。」韻真很自然地伸手。
給出熱茶後司徒燭華還是盯著她看,並未幫自己斟茶,韻真不解地翹首問:「怎麼,你不喝嗎?」
「等會兒。」
韻真於是啜了一口茶水,今年春茶香氣不錯,滋味濃純,方便韻真嘗出味道,她現在味覺不上不下的,不想吃肉,但也沒有特地去挑茶品,司徒燭華外出有時會順便攜回茶葉,名不名貴她可喝不出來,他通常也只說茶葉幾時出產而已。
「茶不錯呀?還是你又拿我實驗下藥?」韻真也觀察出司徒燭華積極想讓她吃些正常食物,甚至還想拿中藥餵她,雖然韻真敬謝不敏。
他搖搖頭,放下茶壺,抓了抓瀏海,一臉憂心忡忡。
「我喜歡妳。」
「噗──」韻真噴茶愣住然後立刻生氣了。「你是故意害我嗆到嗎?一點都不好笑!」
什麼關鍵字,沒聽到!沒聽到!
司徒燭華拉來竹椅坐下道:「我只是認為有必要邊喝邊談。」
韻真腦海立刻警鐘大作,這道士起手式就放大絕,還不打算善罷甘休?
「作為朋友,我也喜歡你……」她很虛地應付,希望司徒燭華懂得看臉色。
「我對妳,是對夢仙那種喜歡。」
神啊!師尊救命啊!誰會拿虛擬前女友當形容對象告白?而且最糟糕的是,韻真覺得一個處子道士對她這麼說,害她快被愧疚淹死了。
「呃……謝謝。」韻真抽出手帕擦著溼掉的前襟,未察覺此舉讓司徒燭華眼神變深了。
「妳怎麼想?」
「我、嗯,我還要一杯。」靠!還真被司徒燭華說中了,韻真看著地面默默喝茶自我嫌惡。
檯面上的種種鴻溝,他倆都很清楚,彼此更是肩負重任無法分心,為何他忽然又改變態度了?難道壓力太大在外受了刺激被粉紅泡沫填腦?韻真不停用鞋尖在地上打拍子。
道士很有耐心地等著,甚至坐在韻真面前翹起二郎腿,若有似無擋住大門出口。
「你不覺得這太不適合了嗎?」韻真小心翼翼地表示。
「我覺得還好。」
你喵的都跟魔族混了當然還好!但韻真還有妖怪的常識呀!
「那個,我現在沒空談戀愛,你也很忙對吧?」
「所以才要儘早商量如何善用時間。」
「先給我等等!」韻真坐立難安,又不想在他面前落荒而逃,好歹她也算前輩!這臉是萬萬丟不得!「我是殭屍你是道士。」
「這是身分歧視,還有三個月前是妳先說不用把妳當成殭屍。」
「過去是誰先歧視誰呀!拜託!」韻真叫了一聲,司徒燭華還是不打算讓步。
「你知道殭屍的原形很醜,真的很醜的。」
「我也衰老過,不怎麼入人眼。」
「騙誰呀!你常打架運動又修道養生,老了一定還是很好看。」
司徒燭華彎起嘴角,韻真驚覺大意失荊州,連忙乾咳一聲拉回話題:「別說我太苛刻,咱們是不同時代的人,很多觀念衝突要吵也沒意思。明虛子,你目前的修道成績可以列入世界記錄耶!雖然還是比不上太爺和師尊啦!但已經很厲害了!這種處子品質簡直是超瀕危稀有生物!為了修道界的榮耀,你應該多想想。」韻真比手畫腳說。
「具體來說,我跟妳有哪些觀念衝突?就算有些歧異難免,溝通一下也就行了。」司徒燭華直接跳過她語無倫次的後半段。
韻真張口結舌,一時找不出有力例證。黑家和道門和解了,甚至還是半同盟的態勢,人肉問題司徒燭華認為不把人弄死也還好,何況有些人罪有應得,再者韻真現在被金丹影響根本沒有食慾,對了,還有那招!
「我可是你的長輩!還長好多輩欸!你在我眼中就跟天心五傑他們差不多,我對小孩子沒辦法有那種心思。」韻真模仿師尊的經典表情高傲地一別臉。這當然不是完全的實話,司徒燭華整個人存在感太強烈了,但韻真摸摸胸口,心跳沒變快,她也不算說謊。
此時黑家幹部自主忽略殭屍本來就不需要心跳的事實。
「這部分值得再研議。」司徒燭華上半身往前傾,手掌交疊在膝蓋間,指尖輕拈著茶杯,目光鎖著她不放。
眼前道士氣質瞬間變得威嚴許多,韻真下意識寒毛直豎,明明就是她比較大,為何在他面前忽然抬不起頭。
「板上釘釘的事實有啥好研議!當然我也不愛用輩分壓人,平常大家好好相處沒必要那麼嚴肅,但不表示你可以沒大沒小!」韻真只差拍桌一喝,霸氣十足,可惜不能破壞家具。
開玩笑!她可是黑家的大師姊呢!電一口白鬍子的蘭渚都沒在手軟,哪會怕這個嘴上無毛的司徒燭華?
「首先,人死氣斷,妳實齡只能算二十,輩分倒是可以累積,但我生來父母不詳,師父和妳又非親非故,黑家的輩分與我何干?」
「這、這個……」
「其次,脫胎換骨前我的年紀是妳的三倍,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年暫且不提,我知道妳想說妳有個一歲大就病死的女兒,但我可是將徒兒養大成親,子孫綿延,要比資歷,我也是妳人生道路上的前輩。」司徒燭華微笑補刀:「據我所知,既然沒有出師獨立,黑家人絕大多數都是平輩相稱。」
「你……我……」被讀心的感覺好討厭,混蛋!
司徒燭華游刃有餘的態度讓人更加火大。
「好啦你最了不起!」韻真惱羞了。「總之不成,太麻煩了,這又不是大學在談那種假戀愛,你確定沒搞錯嗎?」
「沒錯,我需要妳,沈韻真。」
司徒燭華短短一句話又讓空氣中充滿曖昧焦灼,韻真完全不知他哪來的才能,難道這是處子誘人犯罪的天賦?不行,這裡萬一同情對方就萬劫不復了,司徒燭華不是那些好呼弄的笨蛋大學生。關鍵時刻,韻真絕不能退讓。
「呃,你想想,就算不介意世人批評好了,找殭屍當戀人也沒啥意思,我這個樣子,不知冷不知熱,就算下雪時一起撐傘也不會有特別的氣氛。」韻真故做輕鬆攤手說。
她一時不察被司徒燭華捉住手按在他的胸膛上,男人的手又大又熱,心跳噗通噗通飛快動著,韻真敢打賭,他跟真魔面對面都沒這麼激動過。
「現在有感覺了嗎?」他問。
韻真第一千次感謝殭屍不會臉紅的體質,但她已經快腦充血了,不管是被氣或者被嚇的。
「如果你終於能對人動心了,乾脆去找個更好的女孩子,活生生,沒多少業障和冤仇的那種,這樣我也放心。」韻真試著凝視那雙帶著覺悟的黑眸,真誠地勸道。
「妳可明白,我也是快兩百歲的方外之人,妙齡女子對我而言與嬰孩無異,老嫗身心行將就木也無法與我同調,妳要我去哪兒找適合對象?再說浪費時間去找女人也不是我的預定計畫。」司徒燭華仍然堅持己見。
「想想你的師父,想想夢仙!」韻真憶起魔族的話,對眼前這個難得動搖的道士又是一陣憐惜,於是更加堅定幫他守住道行的決心。
不要衝動,你一定會後悔,司徒燭華,我只是為了你好。
韻真忍住心底那陣靜靜升起的刺痛,不就是寂寞嗎?大家都一樣,發作起來要人命,但痛倦了也沒那麼難過,起碼能避免日後變得更糟。
「想過了,沒有用。」他手上一使勁,竟將韻真拉進懷中緊緊抱住。
照平常韻真早該掙開他,順便賞他幾顆爆栗,但他將她抱得那麼緊,不讓他受傷就無法脫身,不知怎麼地,韻真連用力的念頭也沒了,而且有點想哭。
如果她還活著,還是那個人事不知的農家少女,在這個可靠又溫暖的懷抱裡,她會非常開心,什麼也不想,什麼都答應,但是對胸口烙著定魂符的韻真,這個懷抱破綻百出又狹小得無法呼吸,從未想過今時今日還會有人知曉她的背景後這樣抱著她,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擁抱啊!
但是,她更願意護著他的背後,讓他去盡情戰鬥貫徹使命。
「那想想,你是要當我戰友,還是我倆拆夥?」韻真舉起手輕輕拍了下道士的背,狠下心說。
司徒燭華抱著她的手一瞬僵硬,他慢慢鬆開韻真苦笑:「這句話倒是有用了。」
「對不起,我不希望你將來受傷更重。」
「妳的話沒有根據。」
正想繼續倒茶喝冷靜下來的韻真,聽了他的反駁登時杏眼圓睜。
「就是有我才要基於前輩和朋友的立場勸告你。你以為這次第一次有道士喜歡殭屍嗎?你太小看黑家人的魅力了。如果只是一頭熱還好,就因為我們有同伴被打動過,不管那一方下場都太過不堪。」
司徒燭華道:「若兩心相契,旁人與我們何干?」
「何謂相契?你我陰陽兩隔,又正邪不兩立。你不必說喜歡我哪些部分,那對我沒意義,或許你不喜歡的部分,對我至關重要,我聽了也不會高興。」韻真頹然坐回竹椅上,心知今日必得將態度劃分清楚,讓司徒燭華內心帶著疑惑不滿去戰鬥太過危險,隨時會讓魔種有機可乘。
「萬一抗魔戰爭局勢有變,我不想殺了你,或讓你忘記我,尤有甚者,看你有意無意放任自己出意外,企圖和我一樣,但太爺卻拒絕轉變你。現在你也許以為這些都不可能發生,但別忘了,死人的日子沒有出路,何況我忠於黑家,就和其他黑家姊妹一樣,被拖下水的永遠是活人那邊。」
「我該知足了對嗎?起碼妳是為我好才拒絕我。韻真,假使妳我同代而生,我可有希望?」
他冷不防問出一個韻真曾隱密幻想過的問題,但她絕不承認,甚至不敢深入思考。
「這個假設根本不成立,司徒燭華,你這輩子救過不少人,可曾對每個幫助過的世俗女子戀戀不捨?還特別鍾情一個目不識丁又蓬頭垢面的鄉野棄婦?所以別說是我高攀,你我根本不會對上眼。」跟著黑家領袖浪跡江湖的韻真,也曾經多次對弱勢者伸出援手,得到的期盼目光不計其數,她自己就扮演著救星角色,但韻真不可能將心思時間花在過目即忘的凡人身上。
直到他們相遇,凡事沒有過早和過晚,本來種種現實考量就是無法在一起。
他因韻真冷酷的回答一臉愕然,訕訕道:「妳怎知不是我被養在院子裡司晨,擔心哪天被妳捉去加菜?羽毛拔去製作毽子?」
韻真被他逗得差點忍俊不住。「是啊!你說不定還會生蛋。」
但他微微落寞的說笑沒能打開兩人之間沉重的壁壘,韻真淒然望著他坦白道:「我是先當上殭屍,才成為有能力被你喜歡的沈韻真,你不覺得朋友的緣分對我倆已經太珍貴了?」
司徒燭華沉默許久才點了點頭。
「我們之間沒事了嗎?還是朋友?」韻真忐忑不安的問。
「當然。」他撿起掉在一旁的茶杯放好,大概無法忍受繼續和她同處一室,逕自走了出去。
為何要大剌剌地破壞目前得來不易的默契,就這麼不把和她的友情當一回事?
韻真則因道士這場暴風雨般的告白心情極度惡劣,索性打開《歸藏易》鑽研祕笈逃避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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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26 22:5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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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5)



告白失敗的那一夜,司徒燭華不時聽見一樓客廳傳來細碎的啜泣聲。
曙光遍染農舍與菜圃時,韻真臉色憔悴走出門檻呼吸新鮮空氣,不自覺蹲在地上盯著露水閃閃發亮的葉片發呆。司徒燭華一察覺樓下動靜就下來了,他謹慎地走到韻真身後,她還是沒有反應。
「韻真。」他喚了她的名字。
過了幾秒她才失魂落魄地轉過頭望著他。
司徒燭華緩緩鬆開握得發白的指關節,昨晚失眠的不只一個人,道士本非朝三暮四的性格,但他願意為了她推翻原本的決心,她的哭聲太讓人難受。
「如果我的心意讓妳如此為難,昨日的話題,我以後不再提了。」司徒燭華說。
韻真愣了一會兒,還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司徒燭華!《歸藏易》太讓人感動了!今天你自己準備吃的可以嗎?我還要看書!」
從她興奮的語氣和閃閃發亮的眼神,司徒燭華就知道她根本沒聽進去他的話。
「……沒問題。」算了,這樣也好。
莫名其妙鬆了口氣的道士連追問黑家殭屍《歸藏易》初步心得的膽量也沒有,匆匆離開現場,以免韻真想起他今天講錯的第一句話。
接下來的數天,司徒燭華擔心告白失敗伴隨而來的尷尬生分並未發生,就現實中的互動來說,他倆還變得比以往親密,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
鎮日端坐在書桌前,甚至沒翻頁的女孩就這樣盯著空白的線裝書內頁動也不動,為了測試她到底投入到何種程度,司徒燭華拿梳子梳起韻真如今長到背後的頭髮,韻真沒反應,用溼毛巾幫她擦臉,她微微點了點頭也不生氣,好像在說「夠了,謝謝。」,覺得蒙眼睛有些幼稚的道士放棄太過極端的手法,事後證明是明智判斷。
經過整整一週餵茶、梳髮與擦臉的實驗,司徒燭華確定她真的完全脫離現實,本來廢寢忘食對一個殭屍來說並非大毛病,但若連自我保護的本能都忘記就不好了,因此司徒燭華改弦易轍測驗韻真的危機反應。
從背後偷襲卻被三根手指瞬間扣住喉嚨的黃喉貂非常驚恐,黑家殭屍爪子若鑽出來,他就要改稱「紅」喉貂了,但韻真似乎不想浪費時間清理血跡,仍然埋首書頁,手指開始使勁,準備將敵人扼死再從窗口扔出去。
「咕咕咕咕……」山中妖怪發出垂死的叫聲。
「咕?」站在門後觀察的道士好奇地重覆。
骨頭要斷了啦!黃喉貂滿眼淚光,手掌拚命拍著大腿。裁判快暫停啊!
「韻真,喝茶時間到了。」司徒燭華握住她的手腕,黑家殭屍如在夢中,緩緩鬆開箝制,手掌又搭回桌邊,黃喉貂連滾帶爬衝回老家,順便破了他五十年來的馬拉松紀錄。
為了一張全道門聯盟通用的免罪符,犯得著這麼瘋狂嗎?黑熊朋友這樣問。
黃喉貂表示還要為老婆孩子蒐集三張,然後舉家搬到南湖大山一勞永逸,跟這個怪異道士當鄰居嚴重有害身心健康!
打發掉小妖怪後,司徒燭華很高興她還能辨別敵我,但這麼放任她廢人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決定打破僵局。
「韻真,要我用嘴餵妳喝嗎?三秒內沒意見就當妳答應了,三……二……」
千均一髮之際,韻真闔上《歸藏易》起身搶過他手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你剛剛是開玩笑的吧?」韻真問。
「難說。」司徒燭華也為自己倒了杯茶。
韻真覺得他抿茶前那抹微笑藏著不少威脅,當下決定轉移話題。
「萬一我誤殺小黃怎麼辦?」
「我相信妳讀得出他沒有殺氣。」
「但我若認為有妖怪覬覦黑太爺的筆記還是殺無赦。」韻真嘴角微彎似笑非笑。
司徒燭華玩味地看著她,半晌韻真一拍額頭反省。
「抱歉,《歸藏易》真的太奇妙了,我彷彿用太爺的眼睛和感官重新觸摸人間一樣,難以言喻,比如說,我好像知道巧克力的味道了,總之,讓人陶醉。」
「祕訣我就不問了,凡事適度也很重要,我只是想告訴妳這一點。如果妳喜歡巧克力的話,我下次買來給妳。」司徒燭華道。
「可惜親口嘗大概還是沒有味道,那只是比喻而已,明虛子。」韻真戀戀不捨撫摸著線裝書封面。
司徒燭華點點頭,又從口袋拿出韻真的智慧型手機。
「這幾天黑家有人找妳。」
「你又偷看我的手機!你怎麼知道密碼?」韻真不敢置信,一把搶回手機怒叫。
原本韻真懶得改密碼,畢竟想從黑家殭屍身上偷手機還不如去搶鱷魚嘴裡的食物更安全,再者他們從不在手機裡儲存會令身分敗露的證據,但自從上次手機裡的照片被司徒燭華看過後,韻真痛定思痛不能再犯下相同錯誤。
「妳的手機響到沒電,我替它充好電後拿過去請妳開機,妳輸入完密碼後又放到一邊,順帶一提,密碼也不難記。」
韻真啞口無言,頓時萌生了強烈的撞牆衝動。
「你可以更用力一點提醒我啊!」
「當前理解《歸藏易》對妳是優先事項,再說如果事關緊急黑家也不會用手機聯絡,時間差不多妳還是沒恢復正常我就叫醒妳了。」
韻真看了看手機螢幕日期時間倒抽一口冷氣:「這禮拜我的手機都在你手上?」
這個男人絕對有重看她的寶貝照片!
「還好,怕妳錯過重要訊息,幫忙接一下而已。」
「你還偷接我的來電?」她拔高了聲音。這下師妹們會怎麼想?
「對方什麼也沒說,只讓我轉告等妳有空記得回電。」認為修道者不該拘泥小節的道士非常坦然。
韻真瞪他一眼,低頭檢查通訊紀錄,見來電號碼是丹絲,直接傳符訊確認情況。
她抱胸傾聽黑家消息期間,司徒燭華則安靜守在一旁喝茶,片刻過後,韻真說了幾句慰問告別的話,從黑家幹部表情看來,這次通知事件如司徒燭華推測的並非重大危機,但亦具一定重要性。
「討論結束了?」他放下茶杯。
「談不上什麼討論,幹部的例行事務,丹絲問我能不能勻出時間處理而已。」
「何種例行事務?」司徒燭華立刻問。
「放心好了,不是獵食,好歹現在我也是負責和道門聯盟接洽的代表,我們還是會賣道士這點面子。」韻真沒好氣地瞄了他一眼。
「你們道士應該也已經發現了,黑家集體從中理大學退場,並無引起普通人太大注意。」
司徒燭華頷首表示同意,並說出他得到的情報:「還有不少學生迄今仍待在原學校,有些轉學或託詞休學,包括『沈韻真』和『關晏君』,她們的身分證件都是真的,穿著談吐與個性習慣極神似,別說長相雷同,連校園生活和人際關係都不具違和感。不再公開活動的黑家人名也有合理的安排,如歷史系主任蘭渚檯面上是因這次三峽災難飽受驚嚇決定退休,想必都是些訓練有素的替身。」
「我們在一所學校裡最多不會待超過七年,不可能人人都留在母校當教職員,讓普通人延續假身分的人生可以減少很多麻煩,催眠和威脅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韻真點了點手機螢幕,朝司徒燭華秀出一張學生證。
「『藏瓔』,是上次死於魔槍的黑家人……」由於藏瓔不是歷史系學生,司徒燭華除了名字與長相,對這個黑家人一無所知。
「嗯,是個好孩子。法律上藏瓔未曾死亡,她從來就不是殭屍,只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年輕女孩而已。」
「道門聯盟調查過那些替身,他們對黑家一無所知,除了浮上檯面前沒有任何社會紀錄以外,大致上無害,也就放任不管了。我希望妳在這方面能稍加說明,黑家應該沒虐待這些人,他們何以如此忠誠,甚至不惜整型扮演你們的人生?」司徒燭華道。
「他們就像你一樣,明虛子,只不過是貨真價實的凡人而已。近代身分工作得做得更細緻些,所以師尊設計了替身制度。」
「幽靈人口?」道士馬上想通了。
「想像成一組遊戲帳號即可,有些凡人和我們同時培育著同一個角色,他們得非常努力才有可能追上我們在外表現的程度,一旦我們必須轉入檯面下行動或改名換姓,這個合法身分就當作是獎勵,送給這些原本見不得光的幽靈,他們則遵守黑家要求,奉公守法低調地度過體面的餘生。」韻真說。
替身還不到能獨立生活的年紀時通常由黑家提供庇護與指導,並在抵達適當年齡後整型成欲取代的黑家人,同時熟悉需扮演的角色背景,少數如蘭渚般年紀較長的例子,由於要求相同的專業,則由黑家提供暫時性的假身分,譬如可能是無人留意的小吃攤販,除了身分落實前不得成家,基本上只需定期接受整型手術,仍能自由地活到老年再接替黑家殭屍的人生。
「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們和這些凡人合作愉快,並不需要特地要求他們守密或用可怕的下場威脅對方效忠,替身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黑家的真實身分,我們找的對象原本就一無所有,這些可憐的孩子比起好奇更想要安穩的未來,而且非常喜歡分配到的導師。」她偏頭想了想,補充道:「也有一些是想完全捨棄舊有人生的例子,比如說,我的替身目前表現得最好的是個男孩子。」
「那麼妳說的幹部事務實際是怎麼回事?」司徒燭華能想像出黑家殭屍精密的分工計劃,大概連指導替身都到了毫無不便還能增進演技和生活樂趣的境界。
「別小看黑家人的替身,福利可是很好的。不管是生病、缺錢、遇到壞蛋,凡是不能靠自己解決的問題,黑家人無條件幫忙,畢竟日後偶爾利用這個合法身分很方便,活人DNA樣本啦納稅紀錄或銀行戶頭之類,但我們也感謝這些替身的付出,反正只是舉手之勞。」她凝視著證件上的已逝同伴的容顏,語調滲入幾分感傷。「雖然我們不會當真,但有時候的確很像熟悉的人還在可見之處過著平凡幸福的人生。」
「言下之意,這位活生生的藏瓔遇到麻煩了?她現在位於何處?」司徒燭華知她又想起犧牲的故人感到難過,走向韻真準備安慰她,不過她馬上就振作起來了。
「台中市。這也是丹絲為何找我的原因。再說,星平和小印現在也住在台中,而且和藏瓔有些人際關係,黑家偏好將需要看顧的活人安排得靠近一點。」
「小印是?」司徒燭華只知這個綽號代表歷史系舊生與宋星平的朋友,細節先前未曾多問。
「包綺印,我的同班同學,目前是台中社會局約聘人員,星平這麼拚死拚活想恢復記憶可說都是為了她,其實學士班畢業前小印也是我的好朋友,不過這時候星平應該將我是殭屍這件事告訴她了吧?」想到這一點韻真再度垂頭喪氣。
「其實昨晚半夜璇璣也來了緊急通告。」聽完任務目標後,司徒燭華乾脆將玉鏡法寶扔進菜圃。
「你遲早會被他榨乾,這回又是什麼?」韻真中肯的評論道。
「先前道門聯盟查獲位於屏東的地下屍坑,原本以為鬼蠱還來不及生成,最近發生在台中市的怪異跡象,璇璣認為可能是逃走的鬼蠱所致,要我去調查數個社區中人口整戶失蹤鬼差卻拘不到魂魄的真相。」即使司徒燭華希望讓其他修道者優先戰鬥以累積足夠經驗,但特別危險的敵人還是免不了讓生存率最高的精銳出馬,連魂魄都能吸收的鬼蠱就屬其一。
上回遭遇鬼蠱時,由於有魔族在場,中理大學的鬼蠱乍看不堪一擊,但魔族並非可供指揮的存在,由修道者出面對抗其他地區的鬼蠱仍相當棘手。
「奇怪,既然已將沐霖封印在台中,包括都會區在內應該受到最多地祇保護,還有天人關注,屬於特別警戒範圍之內,照理來說凡人遭受非人威脅的危險性反而降低。」韻真自言自語。
「顯然造成失蹤的元凶相當熟悉非人社會運作和地祇的限制,懂得利用各種手段毀屍滅跡,沒準兒不下黑家。話說回來,假使凶手是鬼蠱,表示背後有個操控者。」長辮道士說話同時做好外出準備。
「我可沒聽說過類似組織,就算太陰教也是主張替天行道的基本教義派,應該不敢像過去被控制的神霄宮大搞蠱術了。」身為黑家幹部熟悉各種勢力發展的韻真順口分析。
「剩下的路上再說,選擇這裡作為基地正是為了因應類似情況,為了讓玉女的封印保持穩定,台中勢必不能出現鬼蠱肆虐或大量惡業,正巧妳要處理藏瓔的事也是同路。」
「說不定和你的任務也有些關係,希望只是我想太多……」韻真小聲嘀咕。「那先查鬼蠱好了,如果璇璣的懷疑屬實,對我們認識的人都會造成威脅。你昨夜為何不說?」
「璇璣委託我時已過子時,逮不了大獵物,子時過後陰氣就開始減弱了,現在出發沿途調查,時間剛好。宋星平雖然如我們建議的退出危險戰鬥,但這個聰慧過人的孩子不會沒注意到蛛絲馬跡,也有探望的價值,今日可將妳我之事一併辦妥。」司徒燭華都計算好了。
「先找熟悉市區的地頭蛇開刀好了。」道士拿出抽屜裡的妖怪聯絡簿。
「我真的覺得你應該幫他們保勞保。」韻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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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30 22: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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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6)

「不要怕……沒事的……老師說會有人來幫忙……」
她將自己裹在棉被裡,露出一隻瘦弱的手,神經質地咬著指甲。
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成為那個名叫藏瓔的人了,實話說,她還沒準備好踏入社會,但「老師」命令她必須行動,從此她就是有身分證和學歷的臺灣人了,視她的表現而定,說不定還能移民,將自己的假記錄洗得更乾淨。
她在一個絕妙的時間點得到新身分,幾乎不用和這個名字原來的人際關係互動,大學畢業正是切斷過往的好機會,只要她別表現得和學校裡的那個人差太多即可。
找工作並融入團體對經過十年訓練的藏瓔不過是按表操課,何況現代人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生活,她只得到一道特殊指示,去認識一個叫包綺印的女子,保持能觀望近況的淡薄關係即可,藏瓔的任務主要就是頂著這個身分普通正常地生活,直到死亡為止。
對藏瓔而言,不正常才是她的常識,正常世界對一個幽靈人口和小說沒兩樣,「體制外」與「黑暗」在她心目中等於是空氣和水,毫無違和之處。
第一次獨立找房子,和房東簽約後,慢半拍才發現她租到的大樓有點詭異,根本到了令人坐立難安的程度,藏瓔直覺生存受到威脅,立即聯絡從小遠端教育她的「老師」,即使擁有合法身分了,但她想都沒想過通知警察。
水管裡有怪聲顯然不是報警的好理由。
但藏瓔很肯定某種活物在水管中移動,每到夜晚,她放下馬桶蓋,用盛滿水的桶子緊緊壓著,將家裡的水槽口全堵上,提心吊膽窩在臥室裡直到天色大亮。她很清楚野外哪裡安全,怎麼趕跑野狗,甚至不介意和遊民一起過夜,但她對「老師」承諾要當一個普通人,而普通人總是固定回家睡覺。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死死盯著房門,門縫用毛巾塞住,灑上雄黃粉,在距門一步處放了一顆拳頭大既硬且沉的石頭,即使石頭洗得很乾淨,藏瓔卻若有似無聞到血腥味。
「老師」教了她很多對付靈異問題的方法,鬼魂妖怪理所當然存在,問題是對方會不會威脅到自己,藏瓔同樣不相信廟宇,雖然她沒有陰陽眼,但既然「老師」討厭道士和尚,藏瓔便不覺得他們有何厲害之處,更何況她沒錢請人辦事。
無名孩子們都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欠了人情卻還不起會很尷尬,萬一出身祕密被人知道更是得不償失,一次交集便可能惹來不必要的關注。
藏瓔不知道她持有的那塊石頭取自黑家訓練新人時的石棺,煞氣極重,只知「老師」吩咐她若想離開庇護處行動或將來獨立生活遇到靈異危險時,放在出入口擋上一擋拖延時間。
雖然很害怕,卻隱隱約約有點高興。即使知道來的幫手不太可能是「老師」本人,但說不定能和對方聊聊「老師」的事。
她將棉被裹得更緊了些,試著不去想那些小小的祟動,藏瓔沒有傲人的才華,但她卻特別擅長發現危險,迄今已經向「老師」告發三個住在城市裡的殺人兇手,全是「老師」調查確認後才誇獎她的直覺和觀察能力。
如今直覺又瘋狂地拉扯著她全副身心,若不有所行動,很有可能會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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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市大里區河濱某處大樓林立的舊市街沉浸在濃濃靜謐的夜色之中,路燈明亮,一段新鋪好的柏油路和兩側褪色昏暗的老公寓相比有些格格不入,過了許久仍不見任何車輛經過,轉角騎樓彷彿電影場景般響起兩名年輕女子的對話聲。
「欣儀,我真的覺得去打擾藏瓔不太妥當,人家才剛搬來台中。」正說話的這名女孩將一頭披肩半長髮綁成俐落的馬尾,除了用護唇膏防止嘴唇乾裂外脂粉未施,中等身材,戴著一副銀框眼鏡,雖非亮眼美女,五官卻蘊含著飽讀詩書的知性氣質。
事實上,歷史系出身的包綺印想不喝飽滿肚子墨水也難,幸好這是她的興趣,可惜就業困難,只得先找約聘工作,在社會局層層架構下擔任第三部門(The third sector)的管理者,負責監督聯繫民間慈善團體利用市府提供的閒置建築運作業務,屬於相當不起眼的偽公務員,平常就窩在小貓沒幾隻的第三部門辦公室,身邊不顧她勸阻堅持前進的女生則是綜合企劃科的同事。
雖然平常上班地點完全不一樣,但兩人都是有志難升的社會新鮮人,聊天後發現住得近,不知不覺便成了下午茶約會與逛街的同伴,雖然包綺印幾乎只是被動接受邀約,但她並不討厭林欣儀,只覺得她有點靜不下來。
「就是因為她剛搬來台中又一副失戀病懨懨的樣子,我們才要幫她打氣呀!好不容易認識新朋友。」林欣儀不以為然。
女孩子經常因為各種理由變成朋友,雖然這種友誼不見得很牢固,至少包綺印和林欣儀都習慣對週遭狀況不佳的人們伸出援手,一開始是林欣儀看不慣包綺印下班就宅在家中,於是拉她出門玩耍,後來的確變得更加開朗的包綺印則在她負責聯繫的民間團體中認識擔任志工的藏瓔。
一知道藏瓔是包綺印在中理大學的學妹,這層關係立刻讓林欣儀也將藏瓔當成朋友了,實則包綺印和藏瓔頂多只算點頭之交,畢竟畢業科系不同,當林欣儀鬧著要去藏瓔新租的公寓大樓,她尷尬之餘只好陪同欣儀拜訪那一點都不熟的學妹。
「再說,我也是為了藏瓔好,聽同事說,她住的區域最近有點邪門,就是這裡。」林欣儀瞄了包綺印一眼。
包綺印覺得她的眼神瞬間有些冰冷,但林欣儀立即又恢復笑嘻嘻的樣子,她只好歸咎為路燈光線的錯覺,走在過度安靜的黑夜街道上,每樣事物都透著古怪。
「邪門是指什麼意思?鬧鬼嗎?」包綺印問,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一絲研究意味。
「聽說有很多人失蹤。失蹤者家裡都被裝修清理過,警察完全找不到線索。之前不是也有很多大學生不見了?真可怕。」
「如果是真的,我們來到這裡不也很危險嗎?」
「一定又是記者亂寫或網友造謠,真的那麼嚴重早就是全國頭條了。現在還早,不到八點呢!瞧,藏瓔的公寓到了。」林欣儀撥了撥俏麗短髮,指著前方九層樓的老建築。
並非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只是現在就算發生比大學生同時失蹤頭條還嚴重的連續綁架事件,也不會再出現在大小媒體上了。
包綺印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將真心話說出口。「我打過藏瓔的手機,還是聯絡不上她,這樣連大樓都進不去,實際上她住哪一間也不清楚。」
「妳不能多打幾次,現在再問看看?」
「這樣打擾她不太好。」包綺印搖搖頭。
「妳太拘謹了,小印,說不定人家才不在意。」林欣儀攔住一名剛好外出溜狗的住戶,訴苦她們來找朋友玩卻聯絡不上,該住戶見兩個女生也不致造成妨害,同意放她們進去等。
「這間舊大樓沒有警衛也不用登記,Lucky!」林欣儀得意地朝同伴吐吐舌頭。
包綺印忍住嘆氣衝動,說起來她難以討厭林欣儀的原因,就是她也認識某個無法無天的傢伙,她總是拿這種類型沒辦法。
經不起一再被央求,她只好又打了一次藏瓔的手機,這次卻接通了。
「呃……我是第三部門辦公室的綺印,我和欣儀經過妳家附近,想要打個招呼。」
『謝謝,我現在不太方便,這兒晚上不平靜,妳們還是快回家吧!』即使透過手機也能聽到藏瓔相當為難,但她的話無疑印證了讓欣儀躍躍欲試的謠言。
「可是我們已經在妳住的大樓裡了。」包綺印尷尬地說。
『什麼!?』
過了一會兒,藏瓔穿著襯衫牛仔褲出現,三人言不由衷敘過舊,林欣儀迫不及待提起失蹤怪談,藏瓔蹙了蹙眉表示她不清楚,包綺印暗道不好,她沒斷然否認怪力亂神的說法,不就表示實際上知道更多嗎?
包綺印看出藏瓔在立刻送走她們與找人訴苦間掙扎,最後她倆如願進入藏瓔的房間小坐。
「水管裡有怪聲?」
林欣儀撐著下巴的手一滑,沒想到是這麼普通的恐怖事件,但藏瓔宛若驚弓之鳥的反應又不尋常。
包綺印以借廁所為由,看見壓住馬桶蓋的水桶,藏瓔連忙撤下這些防守措施。
「對不起,我可能最近幻想太多事情了。」
「藏瓔,妳還好嗎?」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有病識感,反而更接近寧可被認為精神有毛病也不想談論細節。問題是,一般人會不惜被當成瘋子也要粉飾太平嗎?就算是宋星平也很忌諱別人認為他腦袋不正常。
「是,這兒實際上也沒出什麼大事。」
包綺印並不知道,藏瓔毫不在乎被人以為她有憂鬱症或妄想傾向,「老師」給她的指令是不犯法,「生病」當然不犯法,而且可以讓離群索居保持祕密的行動變得理所當然。但是,有人陪她說說話,居然就不那麼害怕了,聽見包綺印溫和冷靜的聲音時,藏瓔一時克制不了誘惑,還是尋求她的陪伴。
這樣不對,不管從動機或現實來說,她都不該和這兩個女孩互動太過親密,等等就送走她們。藏瓔暗暗決定。她並不喜歡林欣儀好奇探頭時那彷彿看見新玩具的表情。
「那有人失蹤的事情呢?」林欣儀在摺疊和式桌旁盤腿而坐,對藏瓔用熱水瓶沖泡招待客人的三合一咖啡視若無睹,倒是包綺印乖乖拿起馬克杯小口喝著。
「大家各住各的,我連隔壁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真的有人失蹤,新聞應該會報導。」藏瓔心虛的說。
「這倒也是。」見藏瓔和自己的說法一樣,林欣儀並未太失望,本來她就只是想要這種探險的刺激氣氛而已。
「水管問題還是要找水電工來看,開銷可不少。」
「嗯。」
藏瓔不敢說已經有好幾間住戶請專人檢查管線,卻因找不出端倪,在大廳偶遇時也向她抱怨過,也的確真的有人半個多月沒回家,住處一直黑暗無聲。不用繳管理費,房東住得遠是藏瓔選擇在這裡租房間的理由,鄰居大多是學生或到外地工作的單身上班族,沒人會多管閒事。
多日未返固定住處這種情況,除非家人感到不對勁報警或鄰居聞到異味,誰敢冒著吃上官司的危險破門而入?藏瓔倒是奇怪,這間大樓有許多人靠租套房棲身,目前為止房東們卻沒反應,是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藏瓔也無從理解。
目前只能算山雨欲來,若無正式報警立案,行蹤不明也只是個人遷徙自由。問題是,告訴包綺印和林欣儀又能怎樣?別說解決危險,馬上先給自己惹麻煩,流言都傳到林欣儀工作地方去了,遲早要出大事。
「妳們還是早點回家比較好,最近到處治安都很差。我等等送妳們下去。」藏瓔勸道。
「那就只好先晚安啦!下次一起吃飯?」林欣儀沒笨到聽不出這麼明顯的逐客令。
「……好。」她不太習慣地應承。
這時還未深夜,整棟大樓充斥著住戶活動的背景噪音,因此三名女子俱未發現一陣咕嚕聲混在眾多聲音中,沿著管線逐漸接近藏瓔所在的樓層。
「的確有點晚了,不好意思打擾,杯子……」小印喝完咖啡,順勢起身,心想下次絕不奉陪林欣儀的任性行動。
見她們準備離開,藏瓔鬆了口氣道:「放著就好,晚點我再洗。」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林欣儀嫌惡地掩住口鼻看向廁所。
一陣惡臭瞬間瀰漫整個房間,包綺印正想走去廁所查看,被藏瓔一把拉回,朝她搖搖頭。任誰也聞得出來,那不是糞尿的味道,卻要重得多,某種生活中絕對不會碰見的腐爛氣味。
林欣儀眼淚都要被燻出來了,廁所門縫溢流出深褐色的液體,逐漸聚成一攤濃稠物質,液面跳動,竟冒出了一頭四足野獸。
眾人已嚇得不停哆嗦,想要逃命,卻發現全身無力,甚至叫不出聲音。
藏瓔冷不防想到,從來沒人聽到失蹤者家裡傳出任何尖叫,一切過程都消失在沉默中。她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頭皮毛沾滿膿血的魔犬憑空出現,甩了甩前腳,瑩瑩發亮的眼睛貪婪地望著獵物。
這頭怪物肯定用某種方式控制她們的行動自由。包綺印用盡力氣將大拇指含進嘴裡狠狠一咬,確定傷口流血,伸手捏住口袋裡的符紙。渾身一冷,手腳又能動了。她顧不得失禮,狠狠甩了藏瓔和林欣儀各一巴掌。
林欣儀放聲尖叫,此舉明顯刺激那頭屍犬,藏瓔則趁機衝向房門。包綺印連忙拽起歇斯底里的欣儀跟在藏瓔後面逃跑,豈料藏瓔用力扯動門把,房門卻紋絲不動。
包綺印暗道不妙,她只是普通人,沒有法力,就算拿到據說很靈驗的平安符,頂多也只能用在解除鬼打牆或懷疑自己被魘住的簡單狀況,
「出不去!我們被困住了。」藏瓔叫道。
「想辦法爭取時間用手機求救。」包綺印其實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也不能坐以待斃。
狹窄套房裡無處可躲,包綺印抓來掃把朝魔犬揮舞,哪怕此舉徒勞無功,她還是努力將林欣儀護在身後。
「妳好勇敢。」藏瓔愣愣說。
「別浪費時間,快報警!」小印剛說出這句話,屍犬便朝她們撲了過來。
「來不及了!」藏瓔撿起老師送她的石頭朝屍犬扔去,原本只是出於本能自衛,沒想到真的阻止那頭怪物,可惜屍犬僅僅縮了一下,再度擺出攻擊姿勢。
「怎會這樣?」她不願相信視為保命符的黑色石頭毫無作用。
正當三人以為此番必死無疑,屍犬前方忽然炸開一人高的藍白色火焰,屍犬低低吠叫,化為黑霧遁入廁所,沿著來時通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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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30 22: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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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7)

「這下不被咬死也被燒死……咦?不燙。」包綺印將林欣儀往角落推,和藏瓔緊靠著房門避開火舌。
白火在驅逐屍犬後自動熄滅,地板和家具被燒得亂七八糟,房間裡多出一道身影,居然是不久前放她們進入大樓的溜狗男人。
「外表不怎麼樣,內在卻超乎想像的邪穢之物。」溜狗男人撇撇嘴評論道。
那種怪物叫看起來不怎麼樣?包綺印現在還喘不過氣來。
「小印,妳再不改掉多管閒事的壞毛病,下次我就讓妳被那隻狗吃了。」平凡中年男人嗓音一變,頭髮變長轉為紅艷,轉眼間又換了張臉孔。
林欣儀看著那名臉型細長的紅髮美男子,認定救星一定是神仙高人之流,一顆芳心不由得怦怦跳。
「你──你還跟著我?既然如此,為何要放我們進來這棟建築?狂屈!」包綺印說出救星的名字。
「不親眼看到讓妳滿意的東西,妳會乖乖躲在家裡嗎?小女孩。」紅髮男子諷刺的說完,走了幾步彎腰拾起被藏瓔丟出的石頭,他這一動作又讓藏瓔提心吊膽。
「黑家的封棺石?看來妳的新朋友有些背景。」狂屈這樣說完,小印立刻看著不安的藏瓔。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說的。」藏瓔堅決地表示。
「橫豎妳也沒料好說,我以前見過妳這種人,念在妳有自知之明,這筆帳也毋須算在妳頭上,不過,有件事妳最好明白──」狂屈將那顆石頭拋回藏瓔懷中,「對一般雜鬼來說那顆石頭有嚇阻作用沒錯,但遇到方才的對手,那就是挑釁了。」
藏瓔慌亂點頭,緊緊握著封棺石,彷彿那是她的生命。
狂屈是狐妖,包綺印從前就認識他,不算熟識,只知這妖怪單方面說要報恩,也的確救過她,但更多是捉弄,好在實際上沒見過幾次面,狂屈和包綺印約定過,只要她遠離靈異,他就不再現身。
包綺印原本就膽小怕事,自然從善如流,偶爾還是會看到狂屈疑似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眼神讓人渾身發毛,包綺印慢慢摸索出他的意思,狂屈的報恩範圍僅限超乎她能力的超自然危險,倘若她被闖紅燈的車輛撞死,這種人為意外他就懶得搭理了。
「等等,你想對誰算帳?」包綺印問。
狂屈朝林欣儀勾勾手指,後者作夢般迎上前,包綺印連忙攔住她,卻被林欣儀不悅地掙開。
紅髮男人按著林欣儀的頭,她毫不反抗地跪坐,顯然已被狂屈控制了。
「狂屈!別把無辜的人扯進來!」包綺印叫道。
「是否真的無辜呢?」妖怪這麼說著,低頭問陷入失神狀態的女孩:「吶,妳覺得包綺印這個人怎麼樣?別擔心,剛剛和現在都只是在作夢,在夢裡都不能說實話,不是很可憐嗎?」
「我討厭她。」林欣儀生氣的說。「明明已經和那麼好看的男人同居,還要裝腔作勢說自己沒有男朋友。」
「咦?妳誤會了,星平只是我的好朋友……」
「閉嘴!在我的夢裡也那麼囂張嗎?」林欣儀在狂屈的暗示下,將周遭都當成她的夢境。
狂屈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對一臉緊張的包綺印和藏瓔眨眨眼睛,深怕他狠下毒手或另有深意的包綺印只好退回牆邊。
「為何是妳先認識他,不公平!我明明就比較好!」
「但是,妳還是沒機會呀!」狂屈用誘惑的口吻說。
「總有一天他會看到我,只要有理由讓他看見我就好了。」林欣儀苦澀的說。
「那是指要除掉小印嗎?」
她似乎感覺出狂屈話中的殺氣,畏懼地搖頭。
「我是好人,我才不犯法。我只是想嚇嚇她,反正這個世界上又沒有鬼。」
林欣儀實在太想見到那個來接小印下班的俊美青年,即使他只出現過一次,小印又對神祕青年的事守口如瓶,跟蹤她回家的林欣儀卻赫然發現,她就和青年住在一起,原本對這個內向女人的同情也轉為厭惡。
她的確不想傷害包綺印──至少不是看得見的傷害,但不刁難她實在難出這口惡氣,工作單位不同,職務也搆不著邊,能著手的只有私人時間了,包綺印平常一扯到靈異鬼怪之事總是嚴肅得可笑,林欣儀知道她對與人相處非常苦手,於是設計了今晚的夜遊。
不管藏瓔對這次突然來訪是否感到高興,包綺印總歸會幫她善後,果然一路上她煩惱的表情提供了林欣儀不少樂趣。
審問完林欣儀的動機,狂屈朝小印攤掌道:「小奸小惡,自以為沒有責任的傢伙,這可是最容易拖人下水一起死的類型,妳總是吸引這種人。」
「才沒有!」包綺印氣惱地說。
「比如說三年前中理大學那場夜教的傷亡,不就是這麼來的嗎?雖然吾輩玩得很愉快,但像今夜這種連我也想吃的傢伙就不可愛了。」狂屈抱胸看了下屍犬離開的廁所冷冷的說。
包綺印下意識瑟縮,那場夜教也讓她認識了狂屈,意識到世界上不只有鬼,還有妖怪這種特別危險的種類,幸好若即若離的紅髮妖怪修為似乎不淺,緊要關頭還會幫忙。
她對藏瓔正色道:「這地方不能再待了,妳最好向親友借住一陣子。」
藏瓔苦笑,虛應了聲好,她哪來的親友?不過去旅館等「老師」的回覆倒還可以,她也沒想到攻擊來得這麼快。
「我帶欣儀回去,等妳收拾好了,咱們一起離開。」言下之意,包綺印也要確保藏瓔有乖乖避難。
藏瓔只得匆匆將必需品塞進背包,包綺印正煩惱著等林欣儀恢復清醒後該如何安撫她,一回神房間裡到處都不見林欣儀的影子。
「你把欣儀怎麼了?」包綺印抓住狂屈的袖子焦急道。
「妳呀,就只有救人的時候像頭鬥牛。」狂屈歪了歪嘴角,「我會把這女人帶回她的住處,確保她以為今晚從未踏入這棟大樓,免得靠妳的笨嘴笨舌將麻煩愈捅愈大。」
聽了他的回答,包綺印訕訕的說:「那就多謝了。」
最棘手的部分有狂屈收拾,包綺印頓時輕鬆不少,凡人絕計打不過那頭怪物,能做的就是盡量遠離險地,星平應該有些能人異士的聯絡管道,至多將屍犬的存在和災害向有辦法處理的高人舉報,僅此而已。
「甭謝,算是本妖的忠告,接下來各地都會出亂子,妖怪不會像過去一樣繼續雌伏在黑暗中,而我並不站在人類這邊,妳只是一個小小的特例。像林欣儀那種人,將來妳一個都別再沾了。第一,萬一認識的人出事,妳捨不得不管,既然講不聽,起碼也要救值得的對象,有些人死了活該。」狂屈的視線掃過包綺印,她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這妖怪太了解她的個性了。
「第二,就算妳身邊有些來頭不小的人脈,一旦陷入險境,生死一瞬間,他們未必來得及救妳,比如今天,如果我不在,就是來不及,妳和妳想救的人都會屍骨無存。算是幫我個忙,下次打算當好人前,先抱幾個救生圈再下水。」
狂屈也很忙,真魔現世和道門湧入臺灣結盟大戰等事直接將臺灣的非人圈子點了森林大火,尤其是不分青紅皂白亂殺妖怪的太陰教,激得最溫和的妖怪都想反了,身為資深妖怪的狂屈正是被找來當公親,先把妖怪間即將失控的怒火掩上一掩。
目前人類道門有多亂,乘上十倍就是妖怪方的情況了,魔親同樣會威脅妖怪的生存,狂屈今夜確認了這一點,更嚴重的問題是妖怪間默認的底線被打破了,失蹤事件的掩飾現象看來是部分投向魔親的妖怪手筆。
每當改朝換代生靈塗炭的大災發生,妖怪第一個反應是明哲保身,要做到這點可不容易,資源被人類搶光已經夠嘔了,時代巨輪總是連妖怪一起輾,為了自保首先得進行策略結盟,對人類政權示好,再來便是防止一些鼠輩趁火打劫,壞了正常妖怪的名頭。
偷偷摸摸吃人還能說是弱肉強食自然競爭,被抓到治罪只能認命,好好的妖怪不做,跑去當魔親走狗蒐集人命,妖怪們也是得而誅之,不是人命較珍貴,而是非人從人類歷史中學到教訓,養成奴性又好殺的妖怪下一步屠的就是同類。
但當你身為妖怪就該死時,那就非還手不可了。
狂屈不喜歡無腦找人類復仇這種事,然而對弱者洩憤總是更容易,將來恐怕防不勝防,人類有天界撐腰,妖怪可沒有,倘若妖人之間掀起全面戰爭,苦的還是妖怪,想自救便得趁早。
「還有妳,等等和小印一起直接搭計程車到她的工作地點,有客人在等妳們。」狂屈冷不防對藏瓔說。
藏瓔感到不願意,能命令她的只有「老師」,但這妖怪用「不聽話就給妳好看」的口吻這樣說,她還是識時務地答應,畢竟狂屈也算救了她的命,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是老師教她的道理。
紅髮男子一轉眼便消失無蹤,不由得令人驚駭妖怪的多變可怕,藏瓔望了包綺印一眼,幸好她今日之前從沒和妖怪打過交道,希望將來也能倖免,老師要她留意包綺印這名女子,果然她不是泛泛之輩,更難得的是她待人好出自本心,卻不勉強對方。
「既然狂屈這麼說,妳還是跟我到第三部門走一趟。」包綺印其實已萌生邀藏瓔到她家談談的念頭,但狂屈告誡在先,又得尊重室友星平的想法,她決定再觀察一下。
當初認識這個失戀兼待業卻還願意來當志工的女孩時,包綺印直覺藏瓔需要幫助,她現在還是這麼想,但的確如狂屈所言,能不能幫上忙,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一出馬路沒多久便攔到剛送完客的計程車,駕駛看上去也還算可靠,藏瓔咕噥著她住的地方平常根本沒計程車載客,包綺印懷疑這又是狂屈的手筆。
途中,藏瓔本以為包綺印會詰問她的來歷,豈料她只是望著窗外夜景怔怔出神。
「林欣儀這樣陷害妳,妳不生氣嗎?」藏瓔其實不太懂朋友之間如何相處,但她絕不容許背叛就是。
「生氣自然是很生氣,但我和她談不上知心好友,只能這樣了,日後避著點相安無事就好。」包綺印坦白道。
「男色誤人,這不是第一次,應該說我習慣了。」
「啊?」
「我有個好朋友,是男生,一起經歷過許多事,也可以說是難友,不過他的長相等等你看到他就知道,簡直就是……妖孽!」包綺印罵了一聲,雖不是真心嫌棄好友的美貌,但認識宋星平後她基本上休想交到一般女性朋友,人際關係常駐負面光環。
因為包綺印沒問她那顆石頭和黑家的事,反之藏瓔也不敢多問她為何會和妖怪有交情,只能說彼此好奇心都沒那麼強,一路平安抵達指定地點。
台中市第三部門所在建築物晚上九點後人去樓空,利用此處空間聚會的公益團體都走了,走廊與窗戶一片漆黑,剛剛被屍犬襲擊,要走進這種地方還真需要勇氣,方才在計程車上小印已用簡訊通知宋星平到第三部門會合,她再笨也不敢不聯繫這尊守護神,口袋裡的靈符便是宋星平給她的。
兩名女子互相警戒前後方,在走廊上移動一段距離,才發現位於建築內側的職員辦公室燈光亮著,包綺印不禁感謝辦公室在一樓,這時候還要走陰暗樓梯她實在沒把握不哭出來。
但鑰匙在她身上,是誰先進入辦公室呢?莫非是星平?如果是撬鎖的話回頭得唸唸他。包綺印這樣想著,一馬當先推開辦公室門,裡頭坐著一對談論新聞的男女。
長辮男人包綺印不認識,但他身邊綁著側馬尾、經常帶著花布提包的女孩卻是她的學校好友!
「小印!幸好妳平安無事!」韻真起身迎接,一臉釋然,不知想到什麼又心虛地移開目光。
「韻真,妳怎會來台中?」見到舊友包綺印固然高興,卻也一頭霧水。
包綺印對沈韻真的印象停留於她在中理大學讀碩士班,還是小印與星平共同的學友,一個典型學者派的優等生,雖然同年,韻真卻像個大姊姊般將身邊同學照顧得無微不至,中途轉系進來的韻真輕輕鬆鬆摘走書卷獎,連桀驁不馴的星平也不得不服氣。
交到韻真這個真正的朋友,包綺印只能用感激涕零來形容,不為什麼,光是韻真待她和星平沒有差別這點就相當不容易,同學兩年經常跟韻真去動研社打醬油的包綺印總算明白,有一種女孩,她們不是不喜歡帥哥,但更喜歡兩個以上的帥哥彼此卿卿我我,此亦一樣米養百樣人,不足為奇。
總而言之,雖然沈韻真是大忙人,但兩人可謂班上交情最好的朋友,她還保留著一摞韻真的繡花手帕!宋星平住院的那一年,課業上有韻真的安慰幫忙,包綺印才覺得在學校能夠呼吸。再怎麼欣賞老同學,畢業後仍要分道揚鑣,難免漸漸生分了。
「我接到了訊息,來調查一些事情。」韻真吞吞吐吐,內心卻沉浸在另一股震驚中。
宋星平沒將她是殭屍的事告訴小印?韻真還以為以他的脾性鐵定會說,接下來的行動也讓她不方便再假裝成普通人。韻真轉而注意一旁的藏瓔,雖不意外這名替身和小印有交集,但她們會在這個節骨眼一起出現頗不尋常。
韻真一咬牙,決定按照預定的節奏繼續做事。
「方才有人通知我們來這處地址接人,既然這是小印的工作地點,很難不猜測妳出事了,不過消息裡也提到妳已經脫險,正往這邊趕來,我和他就先行在此等候。」韻真指向坐在椅子上的長辮男子,「瞧我一時急的,都忘了介紹,他叫司徒燭華,或妳們可以稱他明虛子,是一名道士。」
現在還說司徒燭華是客座學者就太瞎了,韻真索性實話實說,至少透過明虛子的身分介紹可以為接下來的不可思議話題打預防針。
「道士?」藏瓔噫了一聲,表情有些複雜。
「另外,妳也許不認識我,藏瓔,我就是妳的老師派來幫妳的人。中理大學歷史系學生,也是黑家的沈韻真。」韻真說完不忘偷瞄包綺印,她對「黑家」這個字眼雖有好奇,反應卻不是很大,果然宋星平沒說的事情可多了。
仔細想想,韻真寧可宋星平早早曝光她的來歷,總比自己說明要輕鬆,不過現場有藏瓔在,並非適當的交代時機,黑家既然想讓替身就此過著凡人生活,當然不會自曝殭屍身分,引起沒必要的恐慌,因此藏瓔只會以為她和一個神祕組織打交道。
「原來是妳,老師的朋友。」藏瓔敬畏地朝韻真鞠躬。
韻真示意藏瓔安心等候指示,開門見山道:「藏瓔,我固然為了妳的困擾而來,對妳發現的作祟之物卻毫無頭緒,司徒燭華則想調查最近台中發生以家戶為單位的集體失蹤事件,這兩件事恐怕脫不了干係,妳和小印今晚的遭遇,以及任何與此事有關的蛛絲馬跡,不妨盡數說出來。」
既然韻真認為有必要當這些人的面前重述事發過程,藏瓔略為整理思緒後便從她發現怪聲開始說起,並將她知道的失蹤傳聞部分一併告知,包綺印見宋星平還未抵達辦公室,於是輕車熟路為眾人泡茶。
當藏瓔講到屍犬出現時,司徒燭華與韻真神情一肅,提到屍犬利用管線移動,藏瓔發現那名道士和老師派來的幫手臉色更黑了。
最後居然是一名叫狂屈的妖怪救了她們還幫忙善後,韻真嘖嘖稱奇,順口問起包綺印與狂屈的淵源,包綺印只知事態嚴重不能隱瞞,於是呆呆回答。
無巧不巧,辦公室又進來兩個人,正是宋星平和一名環型禿人中特長的拐杖老人,老人一看見韻真就躲到宋星平身後,包綺印則冒出跳上銀河列車逃跑的衝動。
宋星平不知道狂屈的存在,包綺印則壓根兒不想和好友討論這件事,問題是,這回似乎瞞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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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 14: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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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8)

宋星平將禿頂老人拉出背後,隨意塞進一處空位,朝司徒燭華報告:「突然打手機過來說小印已經安全抵達辦公室,要我繞路去接一個人,此人我是幫你帶到了,接著你自己看著辦吧!」
「有勞了。」司徒燭華微微頷首,包綺印的陳述還未結束,
藏瓔望著珠玉在側的青年,感歎包綺印的話果然不假,真是極易替女性朋友拉仇恨值的容貌,本人大概也吃過不少虧,才會渾身是刺的樣子。還好藏瓔懷著見不得光的出身,對這張難得的美貌並未多想,因為她的臉早就不是天生的長相了,容貌對她而言是種不願碰觸的敏感話題。
「妳就是藏瓔?小印提過妳,說是我們的學妹,只是不同系?」宋星平淡淡問,顯然早就對藏瓔此人留了個心眼。
「其實不能算你的學妹,你們同屆。」韻真插嘴,宋星平休學過一年,但他口頭上從不吃虧,平常也是直呼韻真名字,沒叫她學姊。
宋星平給自己倒杯茶,挑了個離小印最近的位置,挑釁地望著她。
「繼續說嘛,那個及時出手的妖怪還做了什麼?」他拉下單邊耳機線。
包綺印回過神才發現身邊放著一台通話中的智慧型手機,有人將辦公室裡的對話同步轉達給騎車載人的宋星平?包綺印平時也算細心人物,險些丟命的遭遇讓她失魂落魄,韻真雖是舊時好友,但直到宋星平出現,她才真正可說放下心來。
「我的手機,可以關了。」司徒燭華走過去拿起手機收回口袋。
「明虛子!」韻真慌張叫道,如此一來宋星平不也知道藏瓔和黑家人有關係嗎?雖然讓他知道無甚妨害,韻真原本打算私底下解釋得更全面,這個司徒燭華天生就是來打亂計劃。
「這樣比較有效率。」
「……」絕對別跟這個道士為敵,藏瓔和包綺印默默流下冷汗。
包綺印只得略略提起讓中理大學歷史、中文兩系從此結下心結的迎新夜教,卻也是那場夜教讓原本也在失蹤名單中的宋星平當了一年植物人,韻真會和小印交好,初時的確和黑家得在校內為這場夜教騷動收尾有關,原本失蹤的學生就是讓妖鬼擄去了,宋星平帶頭,一百多名新舊生胡鬧的迎新地點在黑家劃定地盤之外,關晏君原本懶得管,聽聞夜教出事,因宋星平資質優異,黑家不想助長妖怪採補處子此一陋習,這才派人去將半死不活的宋星平搶回來。
之後關晏君任宋星平昏迷不醒長期住院,也未刻意插手救治,自業自得是黑家人的作風。宋星平經此大難,甦醒之後居然沒失去處子資格,以未修煉者而言天賦之高令人訝異,加上歷史系有關晏君的心腹幹部韻真進駐,黑家殭屍不知不覺間便將宋星平當稀有動物保護了。
「當時辦在夢幻谷的夜教的確聽說有一名格外厲害的妖怪插手控制,傷亡情況才沒演變到被地祇和道門關切的程度,只是不知那名妖怪身分,如今看來就是妳口中的狂屈了。」韻真道。當時只將狂屈當作過路妖怪,對方隱身幕後不和黑家起衝突,還行了方便交還宋星平,應是個老江湖,因此關晏君未再深究,黑家沒事也不愛結仇。
提到夢幻谷夜教,宋星平神色黯了黯,那次迎新活動已是他一輩子的心靈傷痕,卻也在那時篤定了對小印的感情,可惜這個女生還是不開竅。
「妳竟然瞞著我偷偷和公狐狸精來往?」宋星平不僅生氣,還很震驚。
包綺印因兒時創傷討厭男人,他認了,宋星平軟磨硬泡總算得到她的信任,誰知全世界陷入生存危機時,小印居然偷偷認識一個紅頭髮還長得很帥的狐狸精?反了!反了!
其實包綺印根本沒對狂屈的長相多作評比,但宋星平先入為主認為狐狸精總是妖媚迷人,懷疑小印有自肥之嫌。就狂屈的外表來說,宋星平倒是沒猜錯。都當到知心好友,宋星平好歹明白包綺印厭惡爺們但喜歡美人,就連自己也是靠這張小白臉才將她哄得服服貼貼,宋星平豈能容忍有狐媚畜生來走他這條捷徑?
「什麼叫做『瞞著你』?只是多了個莫名其妙的救星,本來就不熟,難道我還得不擇手段去追人家狐狸尾巴請他別糾纏我?」包綺印不悅的說完,話鋒一轉指責起宋星平。
「我都沒問你之前去大陸一個多月行蹤不明是怎麼回事?你只留言要我絕對不能報警,也別通知你的家人,希望我相信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一回來就在學奇奇怪怪的法術。我是相信你,但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我一直都很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全,你呢?」
宋星平被她看得滿臉心虛。
打從一進門就被晾在旁邊的環形禿老人打開抽屜拿出零食,津津有味地觀賞這一幕。
韻真欣慰地望著將宋星平駁得無話可說的包綺印,這個女孩子經過三年成長,已不是當初輕易被星平唬住的怯懦女孩,更別說宋星平在包綺印面前充其量只能算紙老虎,乍看好說話的包綺印其實是外柔內剛的典型。
搞了半天,這小子原來什麼都沒說,泰半認為天塌下來有他扛著,包綺印不需要知道黑家和真魔那些危險之事。韻真想。是很有騎士風範,但包綺印會不會欣賞又是另一回事了,以她對這名耿直朋友的認識,星平刻意隱瞞的行為會讓小印很生氣。
「我們還是先談論正事,關於那頭屍犬和本地妖怪的問題,我希望能在今晚訂出初步方針。」司徒燭華驀然開口。
包綺印向那名神祕道士點頭,回頭瞪了宋星平一眼,這才做出準備聆聽討論的姿態,司徒燭華仙風道骨的模樣,包綺印直覺此人真有幾分能耐,心中早已生出敬佩之意,就連韻真的氣勢都與過往印象截然不同,透出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淡定。
「妳們三人今晚遭遇雖驚險,卻是至關重要,目前疑似屍犬肆虐造成的失蹤案件中,可確認的活口只有妳們而已,招魂也找不回失蹤者。」司徒燭華說。
包綺印與藏瓔聽了他的話俱是一悚。
「通知我和韻真來此地之人,看來就是那個狂屈了。不怕黑家與道門勢力,應當有幾分根柢,侯老,你可知此名妖怪?」長辮道士問吃得滿胸餅乾屑的環形禿老人。
差點被仙貝噎到的侯老用力吞嚥口水,喘了口氣道:「狂屈大人還真是名角色,但在人類面前說這個可以嗎?」
嗚呼,聽說表哥上次收錢演戲被黑家幹部打傷,雖然報酬不錯,但現在傷勢都還沒全好,黑家殭屍手段殘一向出名,結果沈韻真旁邊那個道士也不好惹,侯老有種天敵物以類聚的痛苦,道士和殭屍一起鬼混就算了,還聯手欺負妖怪,這不對嘛!
老人變相承認自己不是人類,韻真知道有些妖怪相當兩光,揮揮手不以為意的說:「不必瞞著她們,目前這世道一無所知反而不利趨吉避凶,況且她倆也不是大嘴巴。不過,小印和藏瓔,妳們若覺得這個話題令人嫌惡,不接觸也無妨,先到其他房間待著,之後我會托關係送妳們出國避避風頭。我有個社團學妹要去法國學畫,近日出發,妳們正好可以跟她一起,讀個語言學校也不壞……」
「我想要了解整件事,我的家人在臺灣,星平貌似早已攪和進去,我也不想逃。」包綺印打斷她的話,堅定地表示。
「我……我也想聽。」藏瓔心中有些惴惴,卻不是因捲入危險裡,而是她的使命是當個普通人,若對吃人怪物的騷動表現得太熱心,不知老師那邊是否不喜?
她並未特別嚮往平凡無波的日子,但也不排斥,見了林欣儀那樣的一般人後只覺心冷。老師也說過,若有朝一日她得以成為藏瓔,憑自己的努力闖出事業,他們固然樂見其成,一輩子庸庸碌碌也不會有人譴責,只要不讓年輕時的樣貌過於顯目就好。
坦白說,剛得了自由的藏瓔對未來完全沒底,反正不會餓死,又領了個要她觀察包綺印的使命,這才去當能和包綺印接上線的志工,並在台中市落腳。
老師的朋友言下之意是要送她出國眼不見為淨,對藏瓔來說,這原本是自立的好機會,似乎也不用她再留意包綺印了,不答應才是傻瓜。但她卻覺得就這樣跟這個女孩分開很可惜,而且像現在這樣,在緊張氣氛中和一群高人談論大事令人興奮。
是的,她毫不害怕,也不覺麻煩,藏瓔唯一煩惱的是老師不喜歡她太過張揚。
「侯老,你接著說下去。」韻真毫不意外,換成天心五傑也不會接受她的條件,該說現代年輕人膽子都很肥嗎?
「咳咳咳,黑家大人太過客氣,叫我老猴就好。」他區區剛滿百歲的獼猴精,怎敢在黑家殭屍面前擺老,混到這把年紀還不懂做人就該死了,萬一想得太淺對這些容貌青春可愛的黑家人叫聲姑奶奶,下場大概不只頭皮裂傷斷個幾根肋骨這麼簡單。
女人,大的小的死的活的都差不多,最討厭被說老,表哥一定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科科。
「狂屈大人聽聞是從明朝就開始活動的妖怪,這兩位小姑娘不明白,這年頭不僅道士修仙難,妖怪修行更難,您瞧現代到處山崩土石流的,是到哪兒找洞天福地唷!不過這位狂屈大人也奇妙,他老人家倒是挺愛和人類混日子。人類總以為妖怪長命,可咱們平均年齡也只有一百歲,短命鬼更是不少,能活過兩百的都是有手段見識的人物。」侯老明明沒有留鬚,還是裝模作樣摸了摸下巴。
「沒修行的,妖力不夠的,血統不佳的,活了一百歲也差不多垂垂老矣,老猴有幸見過狂屈大人幾次,他可真是貌賽潘安,深不可測,也難怪,過了五百歲就算大妖了。」侯老卯起來稱讚狂屈,實是不想墮了妖怪的臉,司徒燭華是有名的飛劍道士,韻真雖然是殭屍,妖怪界一般並不將黑家人算進同類,因為黑家人實在太恐怖了!
韻真掐指一算,有點不爽。狂屈居然和她同時代,還大幅領先,面對面打架她未必會落於下風,只是從包綺印和藏瓔的說法聽來,這廝擅長法術,倒是不好對付。
「咱們太爺可是宋朝人,在他面前誰敢稱大妖?」韻真驕傲的說,顧不得是在藏瓔面前了,黑家幹部也不會特別為一個替身綁手綁腳。
「那倒是,那倒是。」侯老抹了抹冷汗迭聲應道。
「韻真,我漏說了一件事,狂屈曾說莊子將他寫進書裡,我對妖怪的事不太明白,那豈不表示他有兩千多歲?」包綺印怯聲提醒。
「不可能。」韻真斷然否定。
「從何判斷?」司徒燭華問。
「我沒聽過狂屈的名字,代表他能力年紀沒大到那程度,當世值得注意的妖怪,我自心中有底,那狂屈怕是連七百歲的邊都沒搆得。」他們黑家看待大妖的標準高些,師尊是從七百歲開始起跳,韻真跟在關晏君身邊走動,代傳號令,認識的妖精仙神名號多如牛毛,這些棘手存在又怎會隨便被窺見爪跡?是以凡人無知。
跟許多資深妖怪一比,韻真就真成了奶娃娃,她心裡當然不太愉快。
「這狂屈連屍犬都沒傷著,說是多了得也未必。」但能驚走未成形的鬼蠱,不能說此妖沒本事。韻真和本地妖怪眼界截然不同,她沒想到自己隨口說出的標準就讓侯老大驚失色。
「就咱們小妖來說,狂屈大人已經是可望不可及了。」侯老搓搓手笑說。
司徒燭華在旁閉唇不語,顯然體會到人類不在討論之列的挫折感。
「你可聯絡上那位狂屈嗎?」道士直接問。
「應是可行,敢問道爺有何要事?」侯老早從其他妖怪口中打聽到司徒燭華的厲害,小心翼翼確認。
「屏東屍坑裡逃了一隻鬼蠱,臺灣島地狹人稠,路網發達,恐怕無一處安全,其次,新一波的失蹤事件與妖怪脫離不了關係,我需要有個能話聲的妖怪出面討論,看是要由爾等清理門戶,還是我一併處置,以免追緝途中橫生枝節。」司徒燭華說。
包綺印雖聽不懂箇中利害,但她想著有韻真和星平可問,當下只專心記住這些對話內容,藏瓔同樣聽得入神,臉上並無懼色。
侯老渾身一緊,這可是逼人站隊了。
「妖怪現在可是很少吃人了,更別提毀家滅戶的惡行,誰敢如此喪心病狂,咱們也是不饒,老猴自已便有不少人類好友。」
司徒燭華前面都靜靜聽著,也一直觀察包綺印等人與侯老的神色變化,此時不急不徐道:「台中是暫時封印真魔元神之地,魔親眾多,本地若養成一隻完全的鬼蠱,威力將難以想像。」
這句話不只是說給侯老聽,更是要借侯老帶給背後的掌權妖怪們。
「既然狂屈親眼見過屍犬,他當明白此物危害有多大,不止人類受災而已,鬼蠱曾被作為驅趕厲鬼的方相之用,亦是嗜食妖怪。道門縱然會出手防治鬼蠱,但有些妖怪幫著控制鬼蠱之人掩飾殘跡,捲走受害者財物,怪異流言四起,你這城市妖怪可別說毫不知情。」司徒燭華喝了一口變冷的茶水道。
侯老這下否認也不是,不否認也不行,他是知道許多消息,但哪能神通廣大到每件事都清楚明白?再說獼猴精不能承認的原因也是狂屈大人已經介入敲打,怎好讓道士來對妖怪內部指手畫腳。
說妖怪團結一心那是天大的笑話,但怎能在道士面前承認不足,尤其這些道士就算沒撕破臉,也是拿他們這些友善妖怪當僕役差遣,若非為了一族安危,真以為他們都沒脾氣了?侯老好歹也是台中海線猴精們的族長。
「道爺不是臺灣人吧?咱說件事兒給你聽。最近,人類政府覺得猴子生養過多,危害農人收入,准許射殺,敢問道爺,是該殺的好,還是不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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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 14: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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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9)

禿頂老人一瞬變得咄咄逼人,司徒燭華並未回答他的質問,韻真則是琢磨侯老的問題用意。
宋星平本想回答如果猴害猖獗就該殺一儆百,就算被罵自私也認了,他既然生而為人,就會優先為同類謀利益,包綺印卻突然站了起來,按著桌緣道:「這是假議題。」
侯老歪了歪嘴,露出一記怪笑。
「小姑娘,這是擺在眼前的利害關係,怎會是假議題?」
「猴子若不是在山裡活不下去,又怎會來搶農人,躲著有獵槍的人類都來不及了。可是現在許多山林開發卻不是人為了填飽肚子而務農,農人辛勞工作的成果被危害,眼目所見當然是猴子的錯,但偷竊國土的傢伙根本不在意農人收成如何,該賠償猴子和農人的是這些蠹蟲。」包綺印鼓起勇氣說下去:「用誰對誰錯誰該死來拐人的說法,當然是假議題。」
「道爺還沒回答老猴的問題。」
包綺印說完也覺得自已幼稚,現實中根本無法找到元凶給出賠償,就算揪出特定犯人,總有許多管道鑽法律漏洞,甚至修法就是為了創造更多漏洞。
「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有恢恢法網,侯老,殺與不殺,僅是一念之間,貧道選不殺,欺善怕惡者予以重懲,若是劫富濟貧倒是無妨。」司徒燭華行事向來比一般修道者靈活,回答起來也無違心之處。
「但世人不作如是想,老猴只是物傷其類,不得不借題發揮,咱會大義滅親,但希望道爺你們能明白,事出必有因,光是人類連制個國土法都如此吝嗇,放任巨貪吸血,將罪過推給手無寸鐵的毛畜生們,眾生遭到趕盡殺絕,實是難以服氣!難以服氣啊!」
這隻老獼猴精用自家族類困境為在場眾人上了血淋淋的一課。說起來表哥先前對道士賣乖,也是他那一支分家有意靠道門聯盟的勢,搶先表露合作誠意。幫道士做事並不會破壞妖怪家族的名聲,借道門力量來攻擊對手才會被妖不齒。
「你的真心話,是將『猴子』換成『窮人』,『農人』換成『富人』,在問我們這些人該不該殺是嗎?」宋星平怎會聽不出這猴精的弦外之音,這個問題說到底都是在諷刺人類,吃不飽挺而走險的可憐蟲不配當人,就算大發慈悲不殺,搶人財務也是有罪的畜生,卻不問有些人那過分豐盛的田產是否應得。
韻真則是想到,古時候奴僕衝撞主人,痛打一頓流放死刑完全合法,主人處罰奴才天經地義,偷偷弄死雖違法,官府卻不會真的追究,一股灰藏許久的怒火被猴老的問題挑了起來。
侯老笑容咧得更大,沒有正面回答,接過包綺印有點愧疚端給他的熱咖啡,喝了一口,故意做出美味的樣子咋咋舌,真是滿滿的猴態。
「諸位不必往心裡去,咱們妖怪自古迄今『該不該殺』的事也輪番幹了無數次,說句真心話,若將人類當成妖怪的一種,強者為王,老子願意認輸,找機會贏回來,可惜天界獨寵人眾,人類守不住自己立下的規矩,學妖怪弱肉強食卻要咱以德服人不許鬥爭,實在可笑之至。就算一時的輸家也不等於愛作奴隸。」
這名妖怪吐盡心中鬱氣,相當舒爽,候老正是看出眼前眾人能講理,才將妖怪當前心境赤裸裸表達出來,能否利用這番局面就看道士的能耐了。
「再者,以前妖怪不沾殺孽修行,有望當上山水小神,管一方屬地,哪怕地盤再小日子也算樂和,如今再如何努力克制,也無那淨土讓我等守護了。」猴老這番話說得十分沉重。
「道門聯盟那邊,我可代為施力,不過你們在地妖怪得把需求統合得簡單點。」
「我們現在就要環保。」猴老脫口而出。
這句話正對了包綺印胃口,她連連稱是,宋星平神情雖有些無奈,但也不討厭猴老的條件,不管從修道、戰備或民生角度來看,臺灣汙土滅農的傾向都十分明顯,無論跟魔親跟或人類打仗,甚至發生內亂,活人總是要吃喝,土地無人耕種,長不出乾淨的收穫,河川不能灌溉飲用都是非常可怕的事。
只有魔種和死靈能在凋零大地和水泥叢林中長居久安,宋星平看過魔氣浸潤土地的後果,哪怕人類陣營可以通力合作,如果你只剩下少量安全的據點,補給從哪來?是齊心協力對抗邪惡,還是互相踐踏搶奪物資?
一幅醜陋的景象朦朧浮現腦海,或許,真魔根本不需侵略進攻,只要等著……
「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包綺印何嘗不希望家園變得更安全,至少,不是邁向荒蕪。
「就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事,只需釜底抽薪,好歹能留下目前剩餘的根本。人類的法律、建設、能源計劃、財團開發案只要全部轉向,咱們要的就是這樣,那邊做了多少,我們願意跟進多少。」侯老說。
「光靠你不能承諾一切,侯老,你的話我便當作是妖怪大方向的心願,細節仍必須協商,如此理解可有錯誤?」司徒燭華問。
「沒錯。追查鬼蠱的道士們想要妖怪作什麼?」侯老也不再迂迴。
「協助捕捉鬼蠱,調查失蹤者的下落,削除參與此事的惡劣妖怪,道門願意負擔消滅鬼蠱與操控者的部分,可以的話,也保護平民。過程中若有與修道者接觸,彼此各退一步莫起爭執。」
套句王大德的說法,就是小怪給你清,BOSS我來坦,你要幫打也可以,不過先把助攻搞定。
候老自然知道眼前這名道士無役不與,甚至封印真魔也有他一分,根本不欠這次武勳,他會積極承擔只有一個理由,鬼蠱真的很危險,道門連子弟兵都不敢派去送死,沒讓妖怪去送頭也算有義氣了,當下對司徒燭華生出不少好感。
莫怪許多妖友被這道士虐歸虐,下次司徒燭華缺人使喚還是屁顛屁顛跑去了。
「咱會把道爺的意思回報給狂屈大人,老猴多嘴一句,狂屈大人也是類似的看法。」
「侯老,我知你們心中有怨,也不會勉強你們要與人類親愛,不過,我方站穩腳步後會開始從『蠹蟲』上榨出油汁來,想要論功行賞,現在就可以開始累積了,你們姑且記得,不分修道者或妖怪,做了好事,是可以受賞的,也不用加入哪一方。」這也是司徒燭華非得在今晚就先找來侯老囑咐一番的原因。
再好的提議也需要時間發酵,鬼蠱造成的損害卻等不得,若消息能先在妖怪內部傳播,無論對方信不信,有人照規矩邀功領賞,便是徙木立信的好機會。
「道爺這個消息可真是意外之喜。」侯老被他說得蠢蠢欲動。
「還有一件事須特別留意,包綺印等人提到腐臭屍犬,我原先以為是其他怪物,肇因鬼蠱必須以人屍煉成,理論上會以人形出現,除非過程中出了某種差錯,養蠱者以為抓來人類,卻陰錯陽差迫害到犬科妖怪。」屍犬雖不符合鬼蠱的特徵,見識過中理大學庭院膿血屍池的司徒燭華和韻真一聽說生出屍犬的腐敗液體,卻直接聯想到鬼蠱。
「天殺的。」侯老咒了聲。
這也算是一個難得的情報,侯老神色凝重地拱手道謝。
韻真從頭到尾都未干涉司徒燭華和侯老的協商,一來她代表黑家,檯面上不可能站到道門聯盟裡,二來黑家自古都是獨立自主,黑太爺那句「天道不彰,自行其道。」充分表現了這支屍妖集團的理念,無論妖怪和道士,泰半對天界還是有著期望嚮往,和黑家人永遠不可能真正合拍。
對目前的韻真來說,在司徒燭華身邊綜觀各方勢力發展卻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不得不說這些男人熱中戰鬥拉關係找幫手坑對手等等自有它的魅力。
現下的行動,將改變明日的世界。
「我還想請教狂屈的事,妖怪為何會取這個名字呢?」畢竟是切身相關的妖怪,從道士和猴精的對話看來,狂屈還是個首領級的妖怪,包綺印忍不住想了解更多情報。
敢情她還對公狐狸精念念不忘?宋星平更不愉快了。
「這問題不難回答,妖怪本來就沒有名字,只是按地方和綽號稱呼而已,我就見過有一窩鼠精從鼠大郎到鼠五十娘,那也是一大家子了。」韻真說。
「比較講究的可能會繼承大妖的名字,其餘大多是成年後羨慕別人有個好名,想辦法取了個自己喜歡的姓氏字號,順便編個威風的故事。」韻真還是忍不住趕在好印象粉碎前鞏固友情,反正親切不要錢。
想從妖怪的名字推敲來歷,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準。
「道門聯盟光是這兩個月遇到偷渡作祟的妖怪,就有七個『晴明』和二十個『小倩』。」司徒燭華覺得妖怪這種隨便的態度不可取,難怪志怪筆記都只能寫某日某地某狸妖體型毛色若干之類的紀錄,讓後人想調查妖怪前科很不方便。
聽了司徒燭華和韻真的回答,包綺印算是解開一個謎題,她老是對狂屈的來歷放不下心,頻頻猜測他認識哪些歷史人物。
「是時候進入下一步了。」司徒燭華望了望時鐘,他的話讓眾人又緊張起來。
十點半,快到子時了。若司徒燭華的理論沒錯,過了子時鬼蠱的活動反而會開始減弱,換句話說子時前還是這怪物的活躍高峰期。韻真不期然想起道士說過的話。
「捉住鬼蠱的具體佈署,我已有腹案。」其實就算侯老不願居中牽線,或妖怪抵死不肯和道門合作,清除鬼蠱之事還是得繼續進行,韻真和他的任務目標恰巧重疊,對司徒燭華來說是意外的收穫。
「那屍犬或稱鬼蠱的怪物還有諸多不明之處,令人頭痛。比如說,小印她們遇到的屍犬只有一隻嗎?這隻屍犬是否就是屏東屍坑逃跑的鬼蠱?失蹤事件真兇是否另有其人?你有什麼好方法?」韻真也認為必須立刻行動,但同時又得步步為營,誤判上述情況可能為戰鬥時帶來致命漏洞。
「守株待兔。鬼蠱今日沒得手,必定還會找上門,三名倖存者都有危險,也只能如此安排。也只有等我們親眼見到那怪物才能進行更多判斷。」
「怎能拿小印作餌!」宋星平第一個反對。
「為今之計只有使用替身,不過,將人移到別處也未必安全,離得太遠我沒辦法保護目標,怪物會躲進管線,用一般方式戰鬥諸多顧忌。」司徒燭華對包綺印和藏瓔說。
「就像電視裡演的,藏身之地一定會被壞蛋找到,保鑣都死光,女主角則被擄走。」包綺印非常有經驗的補充。
「正是如此。」
韻真腹誹,你這不看電視的道士跟人家附和什麼?
「我無意讓任何人作餌,待會我就去林欣儀住處確認,若此女已被狂屈清洗記憶並放回,我便將她保護起來,待天亮後找人送妳們去三峽道門臨時總部避避風頭,妳們三人只要提供我頭髮鮮血和八字以備替身製作即可。」司徒燭華永遠都以救人優先,言下之意,包綺印等人既被鬼蠱鎖定,隨便躲藏反而自尋死路。
包綺印和藏瓔緊繃了許久的肩膀總算能稍稍放鬆。
「等等,韻真小姐,如果製作了我們的替身,屍犬真的會上當嗎?」藏瓔冷不防問。
「明虛子說得沒錯,狩獵失敗會刺激凶手再度挑戰,我也認為怪物再次找上妳們的可能性很高。」
「老師教過我替身原理,但那不是在敵人強烈針對某個目標時才能派上用場嗎?可是這個怪物似乎是隨機殺人,也許它現在就在攻擊其他受害者。」藏瓔說。
「屍犬攻擊範圍大也是個問題,但是目前只能先設下陷阱祈禱它會上當。」韻真回答。若是黑家實力完整,逮一隻鬼蠱不在話下,現在就算發現鬼蠱也不知打不打得過?只能就手上的資源戰力試試看了。
「妳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替身和活人,假使兩邊都有屍犬想殺的對象,它會先攻擊哪邊?」藏瓔重新問了一次。
「十之八九會選活人,愈強大的怪物,對食物的敏感度愈高。」這是黑家人的切身經驗,以前企圖用替身引他們出現的道士難道還少嗎?最後還是回歸利用年輕處子的老招式。
「這麼說,屍犬很有可能捨替身攻擊別人,等明虛子和韻真小姐你們趕到現場已經來不及了。」
司徒燭華默認她的推測。
藏瓔想了想問:「我留下來會讓韻真小姐困擾嗎?」
「不用這麼死板,叫我韻真就好。妳若不走,我要操心的人又多了一個。為何不避難?」韻真溫柔的問。
「總覺得這麼走了不太甘心。」藏瓔說。「如果妳想殺了屍犬,我希望自己能派上用場,不把怪物引出來,就不能幹掉它,再說,你們也會保護我。」
「妳不是很害怕嗎?」
「因為我一個人打不過那個怪物,現在知道怎麼回事後就不怕了,另外要動手的也不是我。」藏瓔耐心地表達想法。
「這不在我們對妳的要求之內。」韻真為難的說。
「那就把它當成我的興趣如何?明虛子,如果屍犬直接找上我,算不算我間接救了某戶人家?」
「算。但貧道也不鼓勵妳冒險。」司徒燭華看著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孩,知道她是黑家人的附庸,沒有強硬否定。
「我想試看看,而且有獎賞。」藏瓔說。
包綺印從方才就一直扭著手指,她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說:「我也想留下來,幫你們捉住怪物。」
「小印!與妳無關!」宋星平沉聲叱道。
「如果只有一個人,屍犬還是可能去找其他獵物,但如果兩個人,吸引力會更高。」
「為什麼?我認為妳是一個不衝動行事,懂得和靈異保持距離的好孩子。」韻真問。
「我不會假裝自己很厲害,一個人就能查明真相,像今天晚上到藏瓔那兒去,其實只是想勸回欣儀而已。現在知道整個計劃裡有我可以發揮的位置,如果我不想做,我就不會主動提出來了。」她站了起來,走到韻真身邊,一手按著她的肩膀。
韻真感到她的手微微顫抖。
「因為想求個心安。夢幻谷夜教那次什麼都沒能做,三年來我一直有所遺憾。」
「這不是妳的錯,也不是星平的。」韻真看著這對年輕人強調。
「可是,身為活動規劃者的我們還是得付起一部分責任,星平會跑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事,難道不是試著贖罪?而我說不定就是在等這次一介普通人也能扮演誘餌的機會……」
「我還是反對妳參加!」宋星平強硬的說。
「我可以逃到哪呢?星平。逃得再遠也逃不過我自己。我想活得輕鬆一點不行嗎?這件事請你不要干預我的想法。我想請藏瓔暫時借我房間住,彼此有個照應。」包綺印一露出堅決的表情,眾人就知道說什麼也沒用了。
「萬一怪物突破防線,妳們兩個女生怎麼辦?又像今晚一樣縮在角落抱著彼此發抖?若要涉入鬼蠱的調查,沒有法術實力起碼也得有逃跑能力。妳們以為我為何擔心?這是靠熱血就能解決的事情嗎?要當誘餌也是我來當才有把握!」宋星平嚴厲的說。
「那是房間太窄,我沒有應對經驗一時緊張,否則我也會防身術。」藏瓔被宋星平劃入弱女子範圍,立刻不滿辯解。
「是嗎?那和我比劃兩下如何?」宋星平並未因藏瓔是女人就輕視她,但他認為一個人敢誇口會某樣技藝,就不該扭扭捏捏怕人檢查,就連宋星平自己也不敢懈怠,一星期要上四天武館。
「可以,去走廊,我不好意思弄亂這兒。」藏瓔說。
韻真嘴角微揚。宋星平沒有惡意,但這塊鐵板他還是難免踢得腳痛了。
哪怕只是黑家人的替身,流利英語和嫻熟武術也是必備訓練,尤其武術更得日日勤練,為的就是怕這些替身頂替身分後受人欺負,間接丟了黑家的臉,雖不必練到宗師高手程度,撂倒特種部隊還是沒問題。就算沒當上替身,將來出社會也不愁找不到工作,至少要人保鑣絕對能當得順風順水。
大凡從小施以武術訓練的孩子,心性也會較為剛毅穩重,進而聽得進黑家人的要求與酬賞,為了出路服從努力,否則小孩子哪裡是給個糖果就會死忠的生物,而是黑家人的教養無形中就在潛移默化。
就算天生內向的苗種,長年磨練後都不可能懦弱好欺,頂多就是養成一副無害的外表,何況能被黑家挑上的孤兒對活下去都有種執念,對待自己的身體相當狠心,多學是賺到,被罰也沒有怨言。
一分鐘後,門外響起宋星平的悶哼聲,接著就看到這名俊美青年臭著臉走回來,沒發現哪兒受傷,但藏瓔顯然是讓他服氣了。藏瓔還是那副靠不住的畏縮模樣,竟不像是裝出來的,宋星平暗咒,誰知她的功夫如此犯規?
「小朋友別吵架,老猴見你們如此善良,心裡也歡喜。這座城市還是咱們吃喝拉撒的地盤,怎能都讓人類出頭?無論狂屈大人意下如何,老猴自己先出二十名壯丁保護這次的誘餌。」環形禿老人頓頓拐杖說。
韻真與司徒燭華各朝侯老點頭致謝。
「原先我並未考慮誘餌戰法,準備以游擊為主,若要以逸待勞誘出鬼蠱,我方會採結陣的方式,確保誘餌絕對安全。」司徒燭華說。
司徒燭華會改變作法,也是在聽取第一手現場情況後,確定等出事再趕過去已經來不及,必須使用誘餌才能降低傷亡,偏偏整座城市都是鬼蠱的獵場,除了一度失敗的獵物以外也找不出其他適合人選當誘餌。
「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厚道,妳們險些喪命的遭遇卻是調查鬼蠱的轉機,沒有這次襲擊還不知要消失幾戶人家才能發現鬼蠱蹤跡。」韻真歎息。
宋星平想了想又說:「我勉強同意小印可以幫忙,但我也要加入,而且地點得修改,藏瓔住的地方不利戰鬥逃跑,管線複雜人口又多。改來我們的住處,五樓建築,只有四五樓有固定住戶,其他樓層是事務所和小商店,不容易打草驚蛇。」
經過一番討論,敲定由包綺印暫時收留藏瓔,眼下則讓韻真護送她們回去,司徒燭華則處理林欣儀的部分,並從道門聯盟中召來人手,宋星平表示將侯老送回接頭點後,他還想去聯絡幾個私人情報管道,通知朋友撤出調查,以免還在研究社區失蹤現象的友人遭到鬼蠱毒手。
由於宋星平用種種經歷證明自己能獨立行動,韻真和司徒燭華未硬性攔阻,只是吩咐幾句小心安全之類的話,包綺印欲言又止,末了只能盯著鞋尖咬嘴唇。韻真知道他們還在鬧意氣,主動送宋星平和侯老離開辦公室。
「藏瓔不知黑家的真面目,她的使命是代替我們死去的成員普通活下去,小印則不知道我是什麼,拜託你,星平,將真相告訴她,讓小印知道如何自保以及該對外隱瞞多少。」韻真讓侯老先到機車旁稍等,低聲對宋星平說。
「這樣做好嗎?她或許不會再接受妳了。」
「這是我欠她的。」聽到包綺印說「逃不過自己」那句話時,她相當心疼,但小印的表現卻為韻真帶來勇氣,活人朋友磕磕碰碰活下去的姿態總是一再激勵她,逼不得以捨棄這些友情才讓韻真如此惋惜。
「我會找個適當時機再說。」
「還有和太爺去神霄宮的事也別怕被罵就隱瞞,你如果想和她在一起,就要學著讓她承擔你的祕密,小印並沒有瞞著你關於她的過去不是嗎?」韻真有點為這兩人擔心,宋星平若太過一意孤行,只是磨光女孩子的信任和耐性。
「嘖,知道了。」那個女生還不是沒告訴他狂屈的事。他在心裡嘀咕。
宋星平帥氣地擺擺手,載著侯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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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6 03:3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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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0)

包綺印三人遇到屍犬的那一夜,沐琪正站在業主免費提供的頂級飯店套房客廳中,她拋起一顆花生,花生還停留在空中時,森然刀光瞬間將小小的果實削成兩半,然後拋出下一顆。不這麼做,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削的會是璇璣的頭。
足足快三十坪的豪華套房分成客廳和隔絕的臥室,原本是璇璣安排給沐琪的住處,但後來他也住了進來。這麼說不太準確,應該是兩人輪流使用,倘若有誰先佔走臥室,另一個就睡沙發。
璇璣和沐琪都屬於不在乎物質享受的類型,甚至地毯對他們來說就夠舒適了,當然,有床可睡時,沒人想睡地上。
事情會演變成這樣,跟那名被破門的靈寶派道士的無厘頭絕對有關,如今已是道門聯盟馬首是瞻的人物,沒有睡哪裡的問題,只有睡不睡的差別,睡眠時間愈少愈是需要深眠,璇璣對閉上眼睛的位置要求除了安全還是安全。
隨著局勢日漸緊張,道門聯盟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找,連雞毛蒜皮的爭執也要煩他,讓璇璣很不爽,幸好他還有沐琪這個責任(這小女孩連買東西吃都不會真可憐),璇璣的休息時間不知不覺愈來愈靠近他打飯兼幫沐琪療傷時,忙完照顧沐琪的雜務後順便小睡一番。
在尾隨璇璣來飯店偷襲的敵人被沐琪打跑兩次、制伏一次後,他發現了有沐琪在身邊的好處,她一點都不吵,喜歡看月亮,可以請她幫忙做一些簡單但重要的隱密任務,璇璣累極睡著時,沐琪雖然沒說什麼,卻會自動自發進行守衛工作。
──他真是好人有好報啊!隨便撿回來的小孩子也這麼能幹!哇哈哈!要是她能改掉只買饅頭來啃這種壞習慣就好了。天人轉世的道士不只一次在逃離道門聯盟的嗡嗡聲時這麼想。
通常璇璣還是在外奔波居多,甚至兩三天才見沐琪一次,反之,只要沒有人需要她,沐琪就待在房間裡,彷彿關禁閉似自我懲罰,璇璣曾問她怎不出去走走,她說無處可去,也不知要幹嘛,忙得要命的璇璣於是心安理得叫她跑腿。
雖然沐琪不挑剔差使,但有些工作簡直是考驗意志力,她脾氣一向不是很好,只是習慣在姊姊的諷刺挑剔下保持沉默,再燦爛的笑容也不能掩蓋璇璣很喜歡給人添麻煩的事實。
例如今天的任務。
按照璇璣的原文是:「幫我去三峽區西邊山下某間土地公廟,敬酒三杯後將神像帶回來,在陽臺起一個法壇供著。」外加一張用原子筆匆匆劃出的地圖。
沐琪一整天就在忙這個,她沒想到臺灣土地廟這麼多,每隔幾步路就有一間,璇璣給的位置又不清不楚,剁了他的心思都有,好不容易才達成目標。
按照過往所學沐浴淨身後開始布置法壇,請神像入座後,她虔誠地燃上一炷香,等璇璣回來處理,始作俑者遲遲沒回應,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匆匆現身,手上還不停發著符訊。
有著深深黑眼圈的青年在沐琪耐心爆炸前總算停下所有通訊,呆呆坐了幾分鐘,突然大夢初醒又要衝出去,沐琪箭步上前揪住他。
「你要去哪?」
「接機。」
「劫機?」他說得太急,沐琪一時沒聽清楚。
看表情也知她誤會了,璇璣重覆一次:「事情太多,我都忘了,得去機場接一批梵諦岡來的傢伙,萬一他們在抵達臨時總部前出意外就麻煩了。」
梵諦岡?她沒聽錯吧?
沐琪手上使勁又將人拖回幾步,尖聲道:「你三天沒洗澡了──好髒!」
璇璣臉上一紅:「我以前可是不染塵垢的……」
她直接翻白眼懶得聽他辯駁。
看看腕錶還有時間,大不了讓使者等上一會兒,同伴應該已經在海關了,璇璣冷靜下來找出替換衣物進浴室盥洗。
「梵諦岡的人來臺灣做什麼?」沐琪靠著浴室門隨口問。
浴室傳出混著水聲的朦朧回答:「不只梵諦岡,總之歐洲那邊惡魔現象頻傳,加上道門聯盟的一些政治佈局,十字架注意到我們了,教宗想召開大公會議,目的是定義並對抗邪惡力量,在這之前教廷派遣密使到遠東了解情況,希望我們對這些災難給些意見。有情報說羅馬想跟東正教結盟,基督徒遇到的問題大概很嚴重,能打的人很少。」
「喔。」無所屬且至多只想痛毆妖孽的沐琪,遇到規模較大的勢力消息一律馬耳東風。
沒多久,璇璣渾身清爽出浴,沐琪正在吃他帶回來的牛肉炒飯,抬起臉順口問:「你叫我弄的神壇怎麼辦?」
「……」某人緩緩轉過身背對沐琪努力擦頭髮。
「你該不會完全忘記這件事?」語調滲入威脅。
「已經遲到了!妳順便幫我問問福德正神,那位俗家名王泰照,就燭華他徒弟,等我回來再向我報告!謝啦!」
「喂!這事我可不幹!我連問什麼都不清楚!別丟給我!」沐琪頭皮發麻叫道。
「隨便聽那位老爺子怎麼說,妳見機行事就好。」璇璣在無袖背心外又套上乾淨襯衫,將溼漉漉的短髮往後一抹,反正到機場前就會乾了。
他將擦完頭髮的毛巾扔給沐琪,趁她分神去接的瞬間飛快溜了出去,想起她嘴角黏著飯粒的可愛模樣,不禁竊笑兩聲。
「可惡!」沐琪氣得將剩下的炒飯扒完,直接踱到法壇前,將璇璣留在桌上的請神符化在水碗裡,也沒重新淨身就飛快唸起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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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德正神王泰照因停職查辦的淡水廳西城隍忽然失蹤,在天人指示下以同城隍身分暫代西城隍職務,杜淇風的轄區還是重災區,王泰照忙得焦頭爛額,鬍子都快掉光了,總算等到天人轉世的道士璇璣召請。
沒想到應符力通知而來,等著王泰照的卻是一個臉上帶著飯粒的年輕女孩,凶惡的表情像是福德正神欠她錢。
『啊!神明還真的來了。』此刻沐琪心中各種慌亂尷尬。她本來就不適合請神,溝通是沐琪的致命弱點,因此斬妖除魔才會是她最喜歡的工作,你死我活就好,講那麼多廢話作啥?
要沐琪請神這件事就跟粗魯地拉貓尾巴沒兩樣,偏偏那隻貓又撓不到凶手,還不能撓家具,沒翻桌就算很好了。
莊嚴和藹的白鬚老人一出現,沐琪鼻子一酸,心思紊亂,立刻跪下為她的無禮請罪。
她做了許多錯事,雖說是被真魔利用,自己也難辭其咎,許多道士和平民都被沐霖害死了,還包括那個人……望朔先生,一想起這些,沐琪連見人的勇氣都沒有,何況是見神?
她的氣憤,實則來自深深的羞慚和懊悔。
「沒事!沒事!小妹妹不用在意,快快起來。」王泰照認為年輕人活潑自然一點比較有朝氣。
見沐琪垂首不語,似乎也不是單純懼於神威,指尖微揚,一股暖意便將沐琪托了起來。
「請余來有何事?」王泰照摸摸鬍子,好奇地觀察飯店套房格局。
「呃……璇璣要我隨便問,有哪些是我們陽間要特別注意的嗎?」沐琪根本不知要問什麼,對害她出糗的道士又是滿肚子火,等他回來一定要揍這混蛋兩拳出氣。
「那可真是堆積如山,老夫還是先挑要緊事講。黑家殭屍和明虛子應該會想知道西城隍離開陰間的事,原本他與老夫一樣,因瀆職嫌疑被天人禁止擅自外出,留在府衙配合調查,但杜淇風尚未正式定罪,不得剝奪其官袍印鑑與兵器,一旬前他逕自離開,鬼差遍查不著,想來他是利用天界所賜官袍混跡於活人之中。」
福德正神告訴沐琪,城隍的官袍附有神力,可以隱蔽氣息,甚至讓魂身與活人無異,原本是為了讓城隍明查暗訪的設計,一個失控的地祇帶著這些大幅增加能力的神器到處走,實在後患無窮。
「已經有不少證據指出,杜淇風就是勾結外道陷害黑家殭屍的原凶,只差審判定罪而已,目前由中城隍主導調查,但此案株連甚廣,還在徹查涉案名單。地府並非沒有行動。」王泰照說。
「還有呢?」沐琪問起其他方向。
「天界打算如何發落真魔,連地府也不明白,光是協定陰陽界平衡已經焦頭爛額了,不只是本地活死人問題,外國勢力若欲衝關,城隍也要負責抵擋。」王泰照一想到西城隍府衙兵荒馬亂的狀態,寧可去地獄油鍋還更舒服,至少能放空。
「原來如此。」
平常老是不知道神明到底有無做事,沐琪聽了地府的慘況心理總算平衡一點。
沐琪將所能想到的問題都探聽一番,福德正神一一回答,末了祂還是沒有回去的打算,沐琪也不是沒看過別人開小差,直接問:「您是不是想休息?」
福德正神連連點頭,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她趕緊拍乾淨沙發請祂坐下,福德正神隨手幻化出一組壺杯,桌上也多出沐琪準備的供品虛影。
「說來慚愧,生前修行時反而沒這麼喜歡口腹之慾,可能是當神明太累了。」福德正神慢條斯理的挟菜喝茶,有如一個剛下班獨自吃宵夜的老伯伯。
沐琪卻感到祂身上的力量清澈無比,毫無渾濁,不由得敬畏有加。她以為神明應該是崇高的,但第一次看見的神明卻異常親切,但白鬚老人即便沒有架子,從衣角到髮梢仍透著與凡人截然不同的光輝。
「妹妹妳是哪裡人,今年多大了?為何會捲進這場劫難呢?」王泰照發揮長輩本能關心起處境不太順利的沐琪。
沐琪也不懂,為何她沒有抵抗就說出來了,還愈說愈多。
關於姊妹之間的心結,對那個有著月兒名字的謫仙人的少女憧憬,一度深信不疑與黑太爺的前世糾葛,被指正是局外人的迷惘與釋然,姊姊魂魄與肉體都被真魔玩弄吞噬的憤恨。
「原來我只是個小人物,太好了……一點都不好。憑這點資質和受過傷的身體,再怎麼修煉都來不及了,我也想要報仇啊。」她摀著臉,淚水從指縫溢了出來。
「好好活著才是要事,小妹妹。」
王泰照見她著實心傷,好心將話題轉開,哄著沐琪說些個人小事。沐琪對容貌感到自卑,又有個寂寞的身世,從小沒見過父母,長大後才知道她是沒有戶口的私生女,因修道天分突出循著同父異母的姊姊前路被安排由一對美國夫婦領養,以外國人身分進入神霄派分院學習。
她不願被家族當成法術工具利用,仰慕的天才長老徵召她進行祕密任務時沐琪欣喜若狂,最後變成一場大戰的棄卒,和許多殉難同道相比幸運活了下來,卻只能依附一個腦袋有問題的道士。
沐琪不在乎人見人厭,她只想彌補犯下的過錯,找回姊姊的魂魄碎片,可以的話,再見真正的望朔先生一面。
福德正神望著趴在茶几上哭累睡著的女孩,抿了口茶喃喃自語:「我運氣好遇到師父,這女孩卻被訛詐得連仙緣都不信了,但願璇璣大人有辦法點化她才好。」
一聽沐琪背地裡稱天人轉世的道士「那個拿木劍的妄想二貨」,福德正神就覺得這段奇緣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雞鳴時分,璇璣回到飯店時,發現沐琪蜷縮在沙發角落沉睡,臉頰猶帶淚痕,有些後悔逼她做討厭的工作,瞧她氣到都哭成這樣了,暗忖今天一定要抽空帶沐琪去吃高級下午茶聽報告,順便犒賞自己的辛勞。
璇璣正要將做噩夢的沐琪抱到床上,讓她睡得更安穩,他也需要沙發躺下來休息,冷不防被一把揪住耳朵往下拉。
「妖孽!去死!」
一記凶猛的頭錘讓璇璣頭暈眼花,另一方面,沐琪夢到武器被打飛了,閉著眼睛用力咬在敵人肩膀上誓言同歸於盡。
「好痛!」
璇璣哀叫一聲,摺疊桌上供著的土地公神像表情依舊笑瞇瞇,好像在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
陰天,竹林散發著疏淡冷清的氣息,清幽之餘一股溼冷侵衣浸膚,令人不自在起來,韻真下意識加快腳步,身邊的道士步伐不快不慢,目光則在萬竿綠意中謹慎地穿梭。
鬼蠱不管在形態與威力上都還處於未完成的缺陷狀態,日光對其具有殺傷力,因此白天大致還算安全,韻真讓包綺印與藏瓔一起去上班,她則趁機和司徒燭華回農舍會合,籌辦對付鬼蠱需要的材料。
時限只有一個白日,道士和妖怪方必須各自就定位,也因為有兩個女孩自願擔任誘餌,或許鬼蠱不見得立刻就襲擊包綺印和藏瓔,司徒燭華卻連一晚都不願冒險,催動本地妖怪與道門聯盟同時奔走,務求在日落前完成對戰準備。
「你那『兩弦龍虎陣』的成員在臺中集結完畢大概要下午了,你也是臨時想出這套陣法,就算硬是找到人支援,最多演練一下就得實際上場,這樣沒問題嗎?」愈是十萬火急時,韻真見他反而沒有大動作,至多是發符訊要璇璣無論如何都給他調人過來。
「璇璣會挑人,再說修道者遲早要習慣各種戰鬥。」司徒燭華說。
道門聯盟現況已是惡性循環,若非戰力不夠,哪會一而再再而三拉司徒燭華出馬,自神霄宮與黑家那場惡鬥後,道門歷經幾番混戰,甚至自己人打自己人,造成修道者大量失血,摧折的都是全球菁英,還有部分入了太陰教,眼下實力青黃不接,司徒燭華偏偏還要緊急點人,韻真可以想像璇璣在三峽臨時總部咒罵著挖東牆補西牆的場景。
此番對付鬼蠱不是單人秀,人馬到齊前,作為指揮的司徒燭華也只能先籌措手邊事務。他將兩弦龍虎陣陣法原理與人手安排寫成筆記,丟給宋星平,以第三部門為集合點,讓宋星平接待前後報到的修道者,並安排前來襄助的隊伍熟悉計劃安排,隨即用最快速度回到山上蒐集陣法素材。
沒什麼準備工作的韻真捷足先登抵達農舍,等待司徒燭華出現的空檔,她就坐在平時靠窗的書桌前讀著《歸藏易》,心中憂慮鬼蠱釀災,這次她並未入迷,而是匆匆找著《歸藏易》中剋制鬼蠱的知識,可惜一無所獲。
不久後司徒燭華也來了,兩人偕行採集兩弦龍虎陣所需的「燈篙」與製作三名誘餌不可或缺的「筒身」。
「你要的竹子不是稀罕之物,品質卻很刁鑽,要沒沾過人氣,還要配合小印她們的生辰五行,不知我們在天黑前能否找齊需要的量。」韻真已經做好跟司徒燭華跑遍各山頭的心理準備。
「無論如何都得成事。」附近山神對他們相當友善,司徒燭華對蒐集材料的部分還算有把握,既然是為了對付鬼蠱,正派的鬼神多少都會行個方便幫忙。
燈為魂光,髮血製成魄引,竹筒做身。
這種替身在邪物看來等同真人,且並非以幻影迷惑敵人感官,而是用「氣」與「光」模擬一個人的本質,屍犬並非以眼睛鎖定目標,一般替身在迷惑鬼蠱這類形體不定的怪物效用不大。製作方式雖然簡單,卻需耗費大量施術者的靈力。
將包綺印等人提供的頭髮與鮮血媒介置於內竹筒,竹筒則放進箱籠,點上長命燈,揹在背上跑,不僅得躲過鬼蠱的追殺,還得跑上整夜,這個帶著替身移動的任務,司徒燭華決定交給侯老提供的妖怪青年負責。
「沒想到你陷阱演習的效果卻是發揮在這個時候。」韻真感歎。沒有先前那樣密集的思考實作刺激,司徒燭華未必能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內就想出專門對付鬼蠱的新陣法。
「現代都市與鬼蠱是最糟的組合了,即使打得過鬼蠱也打不了,只要它一遁入地下,道士就無法追擊。」從前妖怪遁地還可利用結界或委請社神逼出目標,但現在社神與城隍的有效轄區都變得相當曖昧,力量也大幅消退,此外即使有善戰的修行者強行追擊,一不留神也可能引發瓦斯氣爆和嚴重汙染,更讓鬼蠱趁亂脫逃。
「此番包圍作戰的不二原則,就是等鬼蠱發現誘餌後,將它留在地面上。」司徒燭華道。
過了一會兒,兩人順利發現第一份筒身材料,司徒燭華緊凝許久的眉心總算鬆開少許,他燒了事先準備好的帛書向山神報備過,捨飛劍不用,以柴刀取下一截竹筒,韻真將方巾平鋪在地,放上竹筒打包背在身上。
「若玉女能再覺醒一次,料理鬼蠱易如反掌折枝。」韻真親眼見過天人的強悍,不禁期望道。
「我和璇璣聊過,他說神魔大戰時有不少神人墮落為魔,此外,天人身上多少都帶著古老業力,既然這次璇璣未提到玉女,顯然轉世天人屬於情況惡劣到如封印真魔才不得不動用的救兵。我也不想讓魔族插手。」引狼入室的手法司徒燭華已經幹了一遭,他很清楚這次的鬼蠱以及日後更多敵人只能老實靠人間眾生湊出的戰力來應對。
「我想也是這樣。」韻真將被風吹亂的一縷髮絲塞回耳後,手剛放下來就被司徒燭華順勢牽起。
抬頭往右看,長辮道士一臉若無其事。
這幾天被《歸藏易》奪走注意力,韻真慢半拍才想起司徒燭華向她告白這回事。掙開有點太不近人情,但韻真擺明不當他的女朋友,牽了恐怕司徒燭華又誤會有希望。
馬上就要和鬼蠱短兵相接,此時打壓他的士氣對戰鬥沒幫助,該如何是好?
算了,取中庸之道,就給他牽五分鐘!韻真帶著點逃避心態下了決定。
「明虛子,兩弦龍虎陣若能成功困住鬼蠱,要如何消滅它?靠你的飛劍就夠了嗎?」她試著推演今晚的戰況走向。
「飛劍恐怕淨化不了鬼蠱,正在讀《歸藏易》的妳應該有辦法?」
「這……」祕笈讀是讀了,韻真卻沒有功力上升的感覺,她只好想成是自己悟性太低,火侯不足。坦白說,這就像經典大手的本子看了很多,但也沒讓她變得比較會畫漫畫。
「沒關係。且戰且走,反正也得先讓鬼蠱上鉤,還有逮住幕後那名操控者,雖然我大概能猜出是誰了。」韻真沒摔開他的手,司徒燭華心情大好,語氣也開始閒聊。
「是誰在操控鬼蠱?」
「璇璣傳來地府的消息,西城隍行蹤不明有一陣子了,看來陰司遲遲找不到人,終於願意將消息透露給我們。雖然鬼蠱與西城隍有可能是兩個不相干的獨立事件,但未完成的鬼蠱隨時都會爆走,擁有神器的西城隍比在世修道者更容易壓制鬼蠱,這樣想很合理不是嗎?例如連黑家監院都能束縛的鎖鍊,便有可能抓住鬼蠱。」司徒燭華提起那次就發生在天心派本家的《歸藏易》搶奪戰。
「我認為你的推測八九不離十了,那名叫杜淇風的西城隍生前跟你們天心派有仇,之後還默許外道殺人養蠱,只要黑家垮台,他不在乎犧牲無辜,這種乖戾之輩還能當地祇真是氣煞人。」韻真埋怨道。
「天界也有意免掉杜淇風的職位並治罪此人了。」他嘴裡說著,尋找竹材的動作並未含糊。
韻真發現前方枝梢盤著一尾青竹絲,真珠大小的鮮紅眼睛彷彿有另一個存在凝視著他們,心念一動,低頭帶著敬意避開。
「這麼說來,如果地府願意讓一個城隍來料理鬼蠱,戰力應該就足以覆蓋對手了。」韻真嘀咕。
「一個城隍起碼管著幾十萬名魂魄,北都城隍轄區更不止這個數,使命不同,還不如期待其他神明出手。」司徒燭華不著痕跡施力讓兩人靠得更近一點。
韻真聽了他的話在心中粗略衡量,不得不承認另一邊責任重大。
他牽了半天還是不打算鬆手,她往旁邊一跨拉開距離,豈料司徒燭華順勢用纏絲勁黏上來,太極拳是這樣用的嗎?
「我可不是想跟你牽手,這只是鼓勵、普通的鼓勵而已。」韻真有點急促的說。
「我知道,只是普通的鼓勵。我需要妳繼續鼓勵我。」
「你累了嗎?」
「有點。」
「好吧!今天就不跟你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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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9 08:5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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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1)

像是要彌補往年強颱經常繞道而過的紀錄,真魔襲擊黑家的這一年,颱風頻頻登陸,造成無數損失,民怨沸騰。
十月上旬,又有團罕見的強烈秋颱直撲臺灣。
這團來勢洶洶的颱風讓道門聯盟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風雨雷霆,妖物活動通常較為收斂,憂的是無論外出降妖或在基地看守魔槍的難度都提高了,且天色昏暗對鬼蠱的活動更有利。
司徒燭華和韻真回到第三部門時,白天在此聚會的團體都被修道者打發了。
眾人在面積較寬敞的視聽室集合,長桌被併成一大張,司徒燭華將竹材放上桌,自己認領了一個替身,另有兩名體力較弱、法力卻不錯的符道擔下剩下的兩個替身製作工作。
桌上擺著大沙盤,上頭插著用標籤紙和牙籤製作的小旗子,紙片上寫著路名、地標和臺中市區地圖,投影機則在螢幕上投射出各式各樣管線圖的細節,是先來報到的道士向藏瓔問過原委後,夥同宋星平從資料庫和地方機關處弄來的資料,從瓦斯、電力、輸油、汙水和地下水道一應俱全,在司徒燭華和韻真忙著找竹材的時候,其他人也沒閒著。
道士當然不可能跟進地下管線,卻有必要預防在誘捕鬼蠱時這頭怪物利用管線從地下突襲,為了降低鬼蠱的戒心,在鬼蠱顯形攻擊替身的那一瞬間之前,兩弦龍虎陣都還不能發動。即便如此,依然不能肯定鬼蠱會乖乖找上替身,同樣推演了鬼蠱襲擊其他人甚至修道者本身的應對方式。
此刻聚集在視聽室中的三十名修道者皆非易與之輩,見了韻真也只是淡然點頭,將她視為司徒燭華和璇璣擔保的異類友人,不曾露出半點嫌惡之色,繼續商談行須警戒的危險地點和突發狀況,甚至修正司徒燭華的陣法不足之處,老練表現對韻真造成了相當的壓力。
修道者中的實力派分成兩種,一種嫉惡如仇,雖然死傷率高,能存活的都是高手;另一種則是低調苦修,非到人間大劫不肯輕易現身,司徒燭華就屬於後者,如今他邀來的修道者多半也屬此類型,個個看起來童顏鶴髮,或者外表不過四五十歲,實際歲數恐怕都能乘上兩倍。
因先前大戰的影響,這批人身上多少都有受點傷,只是不妨礙行動。
「那麼便由在下將兩弦龍虎陣的作用與修正路線再確認一次,範圍以包綺印住處半徑三公里分成日月兩組導引地氣,待鬼蠱一出現就發動此陣,若推算沒錯,此陣應能改變鬼蠱對方位與時間的認知,只能於陣中徘徊。」司徒燭華指著地圖上的紅圈與圓心。
「『子當右轉,午乃東旋,卯酉界隔,主客二名』,明虛子,你這陣法似是從丹道逆用而來,借日月精華成龍虎之力,扭轉陰陽二氣,此陣一成,範圍內會半成冥界半成假晝,人鬼同路。」一名道士評論道。
「鬼蠱並非看著時鐘行動,感知到何時於它不利便退走,這個怪物受人控制,卻不是完全服從,已經演變成不定時炸彈。它不一定會想與修道者戰鬥,只要鬼蠱一逃便令人頭疼,必須由我方發現鬼蠱並主動攻擊。」
「結陣需要時間,半徑三公里範圍可不小,再縮減些如何?」
司徒燭華回道:「我會盡量幫各位爭取時間,此陣太小無法迷惑鬼蠱,太大則超乎我等能力,半徑三公里勉強在極限範圍內。」
「畢竟是鬼蠱,無法以尋常妖物看之,再加上可能有其他變卦,便依明虛子之見也好。」一名武僧看來對鬼蠱的危險有所認識,贊同司徒燭華的想法。
「在此處及此處佈下陷阱……」
「本地妖怪已談好接應口號,若有疑似鬼蠱主人者出現,可一舉攻之……」
韻真好整以暇聽著,她的任務是待在房子裡保護包綺印和藏瓔兩人,非常單純,也因此不會和司徒燭華一起行動,只能趁這時候旁聽他們的計劃。
這次圍捕鬼蠱的原理和捉迷藏很像,兩弦龍虎陣並不具實際隔離效果,只能誤導鬼蠱在特定範圍內活動,而替身則是為了引誘鬼蠱進入準備範圍之內,並且增加鬼蠱停留的吸引力,其他人則趁這段時間將鬼蠱消滅。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真人誘餌,若替身和兩弦龍虎陣都對鬼蠱無效,起碼也要當面打過一次弄清鬼蠱真面目,因此,我讓黑家幹部保護願意捨身相助的兩個平民女孩,她們暫時不加入戰鬥。」司徒燭華說。
「這樣安排甚好,按照原訂計劃,替身已經足夠,真人備而不用即可。」眾修道者紛紛點頭。
「若不是這鬼蠱卑鄙專吃柔弱平民,我等來當誘餌可方便多了。」部分人士這麼說。
韻真深感同意,這批高手裡處子也不少,司徒燭華總算不那麼扎眼了。
「和侯老一番懇談也得到比預想還好的收穫,妖怪內部對鬼蠱受害者已有相當時日的調查,甚至逮住幾名和鬼蠱主人勾結負責滅跡的妖怪,拷問出鬼蠱活動的路線圖。侯老說這是狂屈同意協商成功的證明。」司徒燭華將白天侯老寄來的關鍵情報拷貝到電腦後投影在大螢幕上。
可惜鬼蠱一出臺中市區便消聲匿跡,窮追不捨的妖怪探子有去無回,包括侯老在內的地頭蛇不敢再深入,推測其根據地在其他縣市,目前只知鬼蠱選擇吃人的目標落點相當近,甚至就在相同社區或同一間大樓。
照理說,擁有如此駭人行動能力的怪物大可分散狩獵目標,使人更難發覺行凶地點,何必硬要在同一個盤子裡一吃再吃,然後讓妖怪收拾狼藉,再怎麼湮滅證據也阻止不了大量人口怪異失蹤的謠言。
司徒燭華又一一轉告了妖怪方對鬼蠱的猜測。
「那名叫狂屈的狐妖認為鬼蠱智能低下,跟一條狗沒差別,只能從主人訓練好的路線和目標地點取食撤退,還真是大膽的推測。」一名背上負劍的灰衣中年說。
「倘若如此,將誘餌放在鬼蠱經常使用的路線上,兩弦龍虎陣困住這怪物的成功率就高了。」另一名道士豪氣地拍了拍地圖。
眾人一邊討論,手上也沒閒著,花不到一個小時便將替身與布陣所需的燈籠和旗幟做好了。
「到時若風大雨大,老劉,你這紙燈籠撐得住嗎?」也有人對臨時隊友的手藝表示懷疑。
「在下曾端著蠟燭下江三天三夜抓了隻孽蛟,明虛子給我了夠勁兒的火種,我說你還搶替身活兒是幹啥?留點氣力等你護航哩!」那姓劉的道士對司徒燭華碎碎念。
「使飛劍的力氣還有的。」司徒燭華將包綺印的替身放進籐編箱籠道。
「明虛子!你的火種該不會是……」韻真不得不出聲打斷。這部分他可沒對她事先報備,這道士又動用金丹?他到底把金丹當成什麼了?遊戲道具嗎?
韻真有點生氣,她花好多心思才幫司徒燭華補了些本錢回來,這幫男人花得倒不心疼,她實在沒辦法默默聽下去了。
「我是不插手了,你們打算怎麼對付鬼蠱?」
「一旦鬼蠱入彀,眾家高手有多少殺招全往這怪物身上去,不死也難吧?」司徒燭華摸摸下巴,被稱為高手的修道者們頗有同感的點頭。
「是嘛!再怎麼說,這隻鬼蠱也是不完全的屍犬,威力有限才如此躲躲藏藏。一隻狐妖都能逼退它,況且我輩合力,焉有不成事的道理?」
「一眼兄,輕敵可是大忌,不過咱們還要抓那恐非人類的鬼蠱主人,又得預防此怪傷人,已是加倍小心提防,也不需再滅自己威風。」
「這會兒,咱們這堆人裡就有天下書符者第一、第三,還有劍宗掌門,務求以最快速度殲滅此怪。」
「承讓、承讓,或許此番戰鬥中排名又要更新了。」
顯然這些修道者非常有自信,聽說來報到的人數多達三十時還有些錯愕,但思及布陣需要一定人數,為了減少傷亡也欣然接受司徒燭華的安排。
完全不靠譜啊!誰曉得你們排名怎麼來的?中理大學那隻鬼蠱可是一抓就直接吸收掉一名道士,屍骨無存耶!韻真不以為然的想。
但看司徒燭華的表情,以及他願意託付金丹的考量看來,這些修道者倒也不是自吹自擂的無能之輩,人人目光炯炯有神,談笑風生,視死如歸,也有幾名是韻真光看就不想對上的人物。
「諸位皆是有心人,小女子便不多加置喙了。」韻真瞪著司徒燭華,無言警告他不准亂來。
謠言果然是真的!明虛子和黑家殭屍不但同居,關係還火熱無比!瞧那依戀不捨的眼神,殭屍如此深情出人意表。這般小女兒態,難怪明虛子幹勁十足。
韻真只覺得這群修道者看著她的表情突然有點怪怪的,暗忖可能他們和妖怪同席感到彆扭,只好等小印下班時間一到快點領著她和藏瓔回家躲災去。
天色漸漸暗了。
辦公室職員在法術暗示下提早收拾下班,等人都走光後,宋星平、包綺印與藏瓔同時離開第三部門,韻真負責開租來的汽車帶他們回到住處,司徒燭華走到駕駛窗邊送別。
「司徒燭華,既然你這麼喜歡亂花真元,乾脆我把金丹吐還給你算了。」韻真咬牙切齒說。
「不用。我還要鼓勵。」他彎下腰,將臉頰湊進車窗。
包綺印噗哧一聲。
「你、你在作什麼?旁邊有小朋友……」韻真從後照鏡中看見兩個女孩滿臉期待,朝前方用力點頭,甚至做起摀眼睛的假動作。
誰不知道妳們的手指縫會自動打開?不要!這麼丟人的事她才不幹!
副駕駛座傳來宋星平涼涼的聲音:「是個女人就爽快點親下去,不然給他一拳也好,再蹉跎下去鬼蠱都來了。」
枉費姊姊這麼疼你們這些小鬼──
不親是膽小鬼,親了就公然放閃,不管選哪邊她的面子都蕩然無存。
「啾。」
滿腔怒火的韻真在司徒燭華臉上重重親了一口,立刻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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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9 08:5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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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2)

韻真剛把三個年輕人送到租屋處,侯老那邊提供的妖怪青年準備妥當,據說人人都配有狂屈提供的隱身符,背著替身行動時不會引起一般人注意。
向司徒燭華報備過她這邊已就定位,替身的正主乖乖躲好,不會再出門,道士決定放出誘餌。
接下來只能看司徒燭華和他的隊友表現了。韻真打開電視,新聞正報著颱風消息。
「料想鬼蠱也不太可能一入夜就馬上攻擊,你們利用時間輪留先去洗澡或吃晚餐,接著我還要對你們做些準備。星平,你的體質容易招惹非人,你也一起藏匿起來好了。」韻真早就考慮好了。
「萬一洗到一半怪物從排水口……」包綺印打了個哆嗦。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無孔不入的怪物,她也會覺得鋼筋水泥的房子很安全。
「等等會藉用儀式打散你們身上的陽氣,還是需要基本淨身,洗快一點就好。」韻真拿出三包摺好的白單衣道:「尺寸可能不合身,等等披在衣服外。簡單來說,我要將你們扮成死人。」
「如果出事,不要怕丟臉快點往外衝。」藏瓔這陣子擔驚受怕已經很有心得了,忍耐到一個限度還是得用水。
「我先去洗吧!話說回來,排水孔有好幾處,真要擔心也擔心不完。」宋星平一馬當先抱著輕便衣物走進浴室。
於是包綺印和藏瓔順理成章坐下來吃路上帶回的晚餐。
「我剛來時還以為林欣儀說你們同居是住一間房,原來是共租一層樓。」藏瓔昨夜初次走進這層公寓住家,包綺印拉出沙發床,給了她一件被子,她就這樣和衣睡著了,臨睡前的印象是包綺印還坐在一旁等宋星平回來,也不知那個男生幾點才到家,許多天無法闔眼的藏瓔終於等到老師的朋友,一安心後渾身都軟綿綿了。
由於兩人都被浴室怪物嚇壞了,沒人敢洗澡,包綺印還學藏瓔也用水桶壓住馬桶,就算只是心理安慰也好,直到天亮後才由韻真站在浴室門前為她們壯膽,先後沖澡了事。
「怎麼可能睡同一間!當初我找不到滿意的房子,不是又窄又貴就是不安全,星平認為這裡整層出租才八千,房東是親切的老太太,給我們優惠價,機會難得寧願幫我分擔租金,我就住這裡了。主臥室是他的,我住小客房。」其實也就兩房一廳一衛的小家庭格局,屋齡老舊,但比起拘束的雅房住起來的確愜意很多。
「星平沒在臺北租屋,而是租在臺中省旅館錢,雖然明顯是為了幫小印,也有考量到自己的需要,可以說雙贏。」韻真評論道。
包綺印害羞地用筷子撥著麵條說:「他那個人霸道慣了。我本來也不一定要合租,是星平一個月跑好幾次中南部做他的靈異調查打工,真的不想住旅館才答應他。」
「說到這個,他給妳的那張平安符可否讓我看看?」韻真想起宋星平和黑太爺去藏地前,司徒燭華給了他一堆符,說不定太爺還真的抽空指導他符術,韻真相信這小子不缺天分。
包綺印在口袋裡掏了幾下,拿出沾著血跡的紙符遞給韻真。
「果然是明虛子的符,我就納悶他沒問起妳用的符,原來是自己畫的。」
「對不起,我這樣做不對嗎?」包綺印對韻真現在才追究她身上的符立刻緊張起來。
「不,非常好。我只是沒想到妳敢用而且時機正確,考慮要不要也給妳們一些符咒。」韻真開始思考,雖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說不定對普通人來說卻是一線生機,譬如小西就用塗鴉假符咒救過師尊,這種天方夜譚的奇蹟還真的發生了。
「星平說一般人唸咒語也沒用,頂多就抹血強制發動醒神效果。這是利用身體本來就有的力量,所以也沒辦法作用在別人身上。」
「他說的沒錯,我給妳們太多符咒法器只是白費,但平安符可以,我有幾張自己用不著,平常送給朋友帶在身上安心。」血印是相當強烈的手段,就算凡人來用也能起一定效果,的確不是沒有信仰的普通人會實行的舉動,凡人會帶著執念使用血印通常為了詛咒他人。
「那像我們這種不懂法術的凡人想要反擊不就緣木求魚了?」包綺印失望的說。
「不見得,比起星平那種半路出家的符術,還有更實用的方法。」韻真拿出她的平安符發給包綺印和藏瓔。
「什麼實用的方法?」包綺印眼睛一亮。
「藏瓔,妳的老師應該有教對付一般妖怪的方法,給小印看看。」
「好。」她從背包中拿出用毛巾包著的硬物,三兩下打開包裝。
「這個……我可能不行……」包綺印結巴地看著新朋友手中那支黑色手槍。
「俄製自動手槍,9mm魯格彈,十八發,射程一百公尺,近距離可以連防彈背心和鋼板都射穿。」藏瓔作勢瞄準時鐘,又將槍身放在桌上,繼續喝餛飩湯。
「子彈裝滿了嗎?」韻真順口問。
「裝好了,保險沒開。」藏瓔不忘對包綺印保證。
「對有實體的妖怪來說,人類怕子彈他們也怕。只是妖怪比較耐打,若認真要對付敵人,就不能用掌心雷這種防衛型的小槍。刺激妖怪變回原形反而更危險,一次就得斃命。」
包綺印因韻真的話愁眉苦臉,她一直避免踏入超自然世界,光聽藏瓔平常自衛的手法就夠可怕了,就算這樣,遇到沒有實體還會變形的怪物,藏瓔還是只能手足無措躲牆角。
「我還沒殺過妖怪,老師說這是逼不得已時的手段,平常也不能帶槍嘛!缺乏實體的怪物就真的沒辦法了。」持有武器是老師同意的違法例外,但濫用還是得受罰,至少讓藏瓔對上侯老那類肉身妖怪或大量敵人時擁有勝算。身手再好,一對多時也難以施展,還不如帶把槍。
「像現在這種情況就非帶武器不可了,那名控制鬼蠱的人物也網羅了一些妖怪和歹人。」韻真認真地說。
「洗好了。」宋星平剛走出來就看見藏瓔將手槍往包綺印的方向塞。
「我可以教妳開槍,這很簡單。」藏瓔熱心地說,包綺印連連搖手。
「可以解釋剛剛我去洗澡時發生了什麼事嗎?」宋星平挑眉問。
「藏瓔在示範對付普通妖怪的方法。」韻真說。
「嗯,是挺好用。」宋星平口氣平淡。
「星平,你該不會也藏槍?」他的細微反應怎瞞得過包綺印。
宋星平轉向一旁不看她,過個幾秒才說:「防身而已,我可不想惹上血債。我現在學法術也是為了不靠子彈解決麻煩,萬一中幻術,武器搞不好還會殺到自己人。」
「你幾時成了明虛子的徒弟?」
「沒拜師。黑太爺教了我一點訣竅,明虛先生用函授方式讓我順著這點基礎學習,會多少算多少。自己畫符還有得練,但如果是用專家寫的靈符,先練定力,倒是可以發揮符籙一定威力。明虛先生說真心想拜師就去找現任天心派掌門,看他收不收。我沒想過當道士,暫時不考慮。」宋星平坦白交代。
「你學這些法術難道是想遇到更多危險嗎?」包綺印忽然打住,神色黯然。「抱歉,我沒資格干涉你,我也任性硬要留下來,只是這真的很讓人擔心。」
「我是為了自己,有些記憶模糊的地方,透過修行彷彿就快要想起來了。」宋星平抓抓頭髮。
「如果是指那次夜教的記憶障礙,一定是遭遇太恐怖了你自我保護才忘掉,那種回憶根本沒必要去想起來!」包綺印激動地站起。
「我不敢肯定,似乎還有更早的事……先不談這個了,妳們快去淨身,韻真還要替我們施法。」宋星平神色一肅,不希望漏洞竟是出在聊天聊過頭這種荒唐原因。
等藏瓔和包綺印都洗過澡並披上白單衣,韻真發給他們每人一枚玉錢。
「把玉錢含在舌下,沒有要事就坐著或躺著別動,接著比較辛苦一點,不能睡著。」韻真說完點起一支蠟燭。
「這樣就是假裝死人?」藏瓔裡裡外外觀察那枚扁平的玉錢,上頭雕了一尾小蛇。
「你們聽過『尸位素餐』這句成語,古時候將小孩打扮成死去的祖先,請到屋裡祭拜,這時候活人便扮演死人的角色。準備時間這麼趕,也沒能為你們籌措裝備,只是盡量減少本尊被鬼蠱發現的機率。」韻真將剩餘玉錢收回絨布袋中。「唯獨這種玉錢較特別,是師尊讓我隨身攜帶的法具,有很強的鎮魂效果,即使用在活人身上也能封住生氣,比喻的話,就像鎮定劑。」
玉錢的真正用途,其實是晏君讓黑家幹部馴服狂暴新人時用的道具,一旦放進殭屍嘴中便可強制凍結經絡使其動彈不得,更可安撫因飢餓或重傷失控的黑家人。含著玉錢的活人則能發揮「暫時停止呼吸」般的效果,對道士來說可謂至寶,韻真也得小心別讓玉錢流出,以免遭到反制。
由於韻真必須戰鬥到最後一刻,再怎麼痛苦她都不會將玉錢用在自己身上,加上玉錢一樣由黑太爺製作,存量極少,也就備著以防同伴需要而已。
「可能你們含著時感覺會有些奇怪,體溫降低、情緒喪失或想睡,這都是正常的,我們在一般人身上實驗過,沒有實際後遺症,這點可以放心。」
「我相信妳,韻真。」包綺印將玉錢放入口中,朝韻真笑了笑,宋星平和藏瓔也先後照做。
「我聽師尊說過,在鬼的視覺裡白色看起來很透明,或者輕飄飄的不像人。捕捉不到輪廓又感覺不到生人氣息,瞧,被發現的機率就變小了。」
韻真又指向蠟燭:「這支蠟燭是我的替身,萬一有式神來偷窺,看到的會是另一個人。」
「這樣就準備好了。侯老的子弟兵和妖怪斥侯正在附近幫我們把風,若是鬼蠱突破兩弦龍虎陣又朝這邊來,他們會提早通知我們撤退,屆時我會想辦法攔住鬼蠱,你們就開車往山上逃。我趁現在畫明虛子的別居路線圖給你們,若真往那裡逃,沿途也有人接應,等我脫身會感應平安符的位置追上你們。」韻真拿出紙筆開始描繪路線,看得出他們有點緊張,卻又勇敢好奇地看著韻真筆下的地圖。
窗外時而狂風大作時而悄然無聲,暴風圈還要一天才會接觸陸地,卻將籠罩全臺,自從將真魔封印在臺中後,當地經常出現怪異天氣,韻真和司徒燭華猜測可能是魔親在臺中聚集造成的影響。
此時,三名年輕人發揮超齡的穩重坐等漫漫長夜戰鬥結束,韻真心思也飛到另一處兩弦龍虎陣的情況。
司徒燭華他們能順利殲滅鬼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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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2 06:2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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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3)

一個加班到很晚的工程師睜大滿是血絲的眼睛,用力瞪著那幾乎懸在屋頂上的滿月。
昨天印象中的月亮似乎才一半而已,還是他記錯了?那顆月亮特別大又亮,好似剪了片銀紙貼上去似,令人毛骨悚然。
是颱風要來的關係嗎?他揉揉眼睛。
路燈比往常要昏暗,街邊商店中多了許多霧濛濛的人影,空氣格外陰冷潮溼,行人過於安靜,工程師下意識加快腳步。身邊也有幾個快步趕路的人,臉上同樣有著對週遭的懷疑提防,工程師見狀不禁感到安心,但那股詭異感卻是愈來愈濃厚了。
景色雖然熟悉,卻有種走進異世界的錯覺。
前面有人攔下一輛計程車,工程師再也受不了現實不像現實,反而充滿走在噩夢裡的昏沉,箭步追上攔車者,打開副駕駛座窩了進去。
「這車我先叫的!」後座乘客不悅的抗議。
「隨便你要去哪裡,車錢我幫你出一半,快走,這附近怪怪的。」
「好……好啦!」搶先找上計程車的男人露出理解的表情,顯然也是因為相同理由才攔車。
司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說:「先生,你們兩個要共乘是沒關係,但也得先讓後座這位小姐下車呀!」
工程師和攔車的男人僵硬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坐位,尖叫著衝出車外。
類似的小插曲在附近接二連三發生,偶爾還會吹起古怪的氣流,彷彿有透明人從旁邊跑過,人們不禁萌生衝動,紛紛加快腳步回家防災或找個庇護所休息。
城市夜景的另一邊,人工照明特別炫目,地面隱隱約約散發著驕陽的熱氣,不少人感到頭昏腦脹,人類恐懼黑暗危險的遠古本能恰如其分地發作後,兩弦龍虎陣內的活人已經少了許多。
一列行旅舉著明亮的光暈穿越城市,卻無人察覺,修道者們各自乘著奇特坐騎前進,無人扛起自動懸浮的轎子,以紙幻化的白馬,用樹枝與花葉構成的大鹿,繪著桃花源徑的畫軸,有人乾脆對自己施飛腳術,也有人則利用轎邊或轎頂搭便車。
外號一眼道人的亂髮中年從轎中探出頭道:「原本這一帶夜間含鬼魂在內的非人佔了百分之一,現在被篩到約有二十分之一的比率了,嗯,不錯。」
「再一會兒兩弦龍虎陣就成了,明虛子正在掩護替身,想幫打的現在就可以去了,剩下的人則繼續維持陣法運行。」穿著西裝戴眼鏡看似華爾街白領的中年人扛著燈篙坐在轎頂,頭上的燈籠散發星辰般的耀眼光芒,
「別馬上打得熱火朝天,那鬼蠱若是想逃跑就不好捉了,若能激它攻擊我們更好。貧僧不像各位道友會飛,有誰願意載我一程?」
他剛說完,那名修道者的畫軸便往後拉長數尺,武僧捉著鋼棍跳上畫紙謝了一聲。
下方忽然射來幾星赤紅光芒,轎中飛出數道白光迎戰,兩種色光在十丈外激烈鬥了幾回合,白光將紅光殲滅,飛轎則徐徐前進。
「璇璣子幾乎將目前聯盟殘餘主力都派出來,果然不是只為了對付鬼蠱。這邊交給你們,咱們要與劍宗前輩去斬妖了。」預定先行支援的三名修道者說走就走。
前方大樓樓頂聚集了約五十名紗帽白袍的修道者,虎視眈眈等著。
「太陰教?」
「一見即知,他們的制服倒不難看。」
「都幾歲人了我才不要穿制服。」
「還聊啊你們,護好『月』,別誤了要事。」
「現在怎麼辦?」
「一字曰:打。」
反觀打著太陰教旗幟集結的修道者見敵人竟是足不履地移動,心中有些惴惴,又想起隊伍中亦有高手,在飛轎亮光接近時大聲叫陣:「此地陰氣衝天,何方妖人擾亂陰陽秩序?勾結妖孽橫行霸道──師……師叔?」最後那幾個字趕緊消音。
「不只打,給我打斷腿。」菁英白領貌的修道者頂了頂眼鏡,斯文地追加建議。
原來道門聯盟與太陰教中不乏系出同源的修道者,但今日集結討伐鬼蠱的人物不是早早退隱就是從小孤僻成性,即使在自家人眼中都是傳說中的存在,除了叫陣的那人稍具眼色,其中幾名成員雖感不安,還是沒能認出前輩模樣。
飛轎不打算停下,西裝者拿出一疊紅符朝下一灑,符紙化為火鶴衝向太陰教眾人,同時道門聯盟方有三名修道者落下應戰。
「這邊交給我們,繼續走!」
「以寡擊眾,可是小看我等?上!」
「咱們對付鬼蠱,你們這群不長眼的還來搗亂!」
太陰教這邊幾名修道者才剛撲滅著火的袖子,怒上心頭,也不顧對手說什麼,紛紛使出法術,場面一瞬陷入混戰。
匡噹一聲,飛轎被密密麻麻的鐵鍊纏得動彈不得。
「真當我們打不贏嗎?」一眼道人怒了。
只放下牽制人手,其他人則是準備等陣法完成後分散在兩弦龍虎陣內攔截鬼蠱預防平民傷亡,哪有空跟太陰教打架?
一團藍白色火焰落在鐵鍊上,隨即爬滿鍊條,短短數秒內鍊條紛紛燒熔斷裂。
只一閃神,轎前多了一名著淡色長衫的紅髮青年,凌風而立,衣角飄飛,外表像是一儒生,桃花眼勾魂攝魄,張揚地流露妖狐的邪氣,。
「你就是狂屈嗎?何事攔阻?太陰教可是說爾等與我們勾結來著。」西裝者道。
「倒不如是說,表達拒絕『勾結』的立場。」妖狐用摺扇輕敲手心,扇端泛著火焰。
「哦?」
「這些拱我領導的妖怪們說,討厭救人類,也不想幫道士,可是,非常想要揍些不長眼的修道者,就是這麼回事,請你那三位同伴讓一讓地方。」狂屈輕蔑地瞄了瞄太陰教教徒。
「這一點我們沒有意見。不過以你那些手下的實力,死傷難免。」
「不勞諸位費心,修道者怎麼打我們,我們就怎麼打回去。那些傢伙這口氣憋很久了。」紅髮妖狐輕易撥下一支偷襲的火箭,屋頂傳來一聲痛呼,狂屈以牙還牙釘穿那人腳掌。
「是嗎?一眼,老劉,請道友跟上,我們走了。」西裝者用鞋根敲敲轎子。
「哼,學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兔角,不辨真偽,與道乖疏,簡直白目。」一眼道人說。
「你看到不順眼的修道者都叫人家白目,難怪要自封一眼。西方殺機四伏,我有不祥的預感,別拖延了。」老劉領著兩頭黑牛載回方才下去揍人的同伴飛在轎邊說。
一群帶著武器的妖怪呼呼喝喝爬上樓頂,算是接替擋下太陰教的突襲。
兩盞燈繞行一周後相接,兩弦龍虎陣完成,頭頂轟隆一聲下起大雨。
「日月合璧,兩弦歸一,斗柄轉移,南北互換,範圍以內的周天萬象暫時反常了。」持「日」燈的修道者道。
「之後聽明虛子指示,隨時調動兩弦方位,彼方正式攻擊鬼蠱了,我等也去助其一臂之力。可能另外有些敵人伺機而動,無論如何,確保陣法穩定。」
「颱風的影響,地氣已經狂暴起來,要維持平衡相當吃力。」
「只能期待速速解決。」
眾人議定留下十五人分成兩組守燈,剩餘則前往包圍鬼蠱。
兩弦龍虎陣中央,屍犬按著一具被扒開胸膛的猿猴屍體狺狺有聲,替身竹筒徹底毀壞散落一旁。
「可惡,這惡犬速度太快,竟然還是讓其殺生。」武僧站在大雨中,見雨水漸漸沖淡猴妖的鮮血也是稀噓不已。
「此子算是以身殉道,沒想到我們也有給妖怪報仇的一天,動手吧!」黑衣道士射出冰符,雨水頓時結冰,將屍犬四隻腳凍在地面,武僧趁機躍起,高舉鋼棍將屍犬打得稀爛。
「悟心師父,快退開!」
屍犬被打裂的碎骨腐肉突然朝武僧飛去,多虧另一名符道瞬間張開畫軸盡數擋住,他趕緊後撤,屍犬頭部眨眼恢復原狀。
「這鬼蠱是不死之身嗎?」
「應該說死透了,普通的殺傷沒有意義。小心那些腐肉會附身。」
「用火。」司徒燭華說。
「剛剛試過,幾乎沒有實際效果。貌似狂屈那狐狸擊退鬼蠱時也只是嚇嚇它而已。」跟對著狗鼻子打下去是相同道理。
「威力不夠,得要是更強的火。」
「好吧!有類似招式的人全用出來。」武僧放下鐵棍,從懷中拿出金剛杵默念真言,身軀輻射出熱氣,腳下那塊地竟乾了。
「讓貧道以三昧真火試試。」據說是天下書符者第一的藍衫符道咬破指尖,於空中書寫,血墨不受落雨影響,朱紅符籙化為火蛇纏住屍犬。
鬼蠱痛苦掙扎,火蛇則纏得愈緊。
戰鬥中,司徒燭華一直以神識警戒兩弦龍虎陣內所有細微變化,太陰教的亂入並未造成威脅,不安卻縈繞不去。
有哪裡是沒有計算到的意外,或者是無力兼顧的漏洞?他感覺到了,卻無法明確地指出來。
儘管如此,也只能先戰再說。
屍犬舉頭望向南邊。
司徒燭華敏銳地發現屍犬意圖喊道:「鬼蠱主人在召喚它,河問先生,務必抓好鬼蠱。」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明虛子。」藍衫客凝神以火蛇全力拘禁鬼蠱。
劍宗掌門提劍衝向鬼蠱,雨滴落在劍身上瞬間蒸發,同時,屍犬怒吼一聲,身形竟暴長數倍!武僧投出火焰金剛杵,法器硬生生沒入屍犬軀體,翻騰片刻後,悄然落地,表面一片烏黑。
長劍刺入屍犬嘴部,觸感卻有如攪泥漿,劍宗掌門口誦雷訣奮力上挑再度破開犬首,火焰在傷口處停留了一會兒仍被死氣吞沒,最後,屍犬仍不斷變大,外表浮現更多凹凸不平的屍塊,多虧火蛇也跟著長大纏繞,勉強保持在束縛屍犬的極限狀態。
「我說,以前有誰聽過鬼蠱要怎麼收服嗎?現在這種打法只是耗盡我們的力量而已。」一名修道者苦笑。
眾人已顧不得屬性能否相剋,能用的招數全用了,屍犬愈發惡臭黏稠,暴躁地甩著頭,口水掉落地面蝕出灰煙。
連他們之中資歷最老的司徒燭華制定出的戰術都無效的話,可說無法事前準備更有用的方式了,何況當時討論時也有黑家幹部在,沈韻真一樣沒能提出具體的降伏方法。
「我只聽過傳說上古之巫使大鬼互鬥,或者……老天收了,後世罕聞,不知其所以然。」河問先生搖頭。
「明虛子,你早就料到會是延長戰?」
「配合木金之氣將鬼蠱先攔在陣中,想其他辦法。無論如何,不能再有犧牲。」同樣渾身溼透的長辮道士眼也不眨說。
此時屍犬已大若小山,頸項處圍繞著若隱若現的巨大鎖鍊,一低頭朝河問先生衝來,火蛇被屍犬生生拉斷,河問先生只覺身子一輕,回過神已被司徒燭華帶上空中,原本站著的位置身後建築物毀了半間。
河問先生另抽出數張黑符,幻化坐騎接應地面同伴,嘆道:「現在我知咱們學非所用,爭取時間疏散民眾,看來唯一解法是請璇璣大人召請天兵天將。」
璇璣表面上還是一介人類道士,即便少數人知道他是轉世之身,但信者恆信,疑者恆疑,現實中璇璣不具備神力,戰力評價甚至不如曾解開封印使用神器,證明了自身威能的李玉女。
諸多高道雖不至於將璇璣當成騙子,卻因認同下凡修行一說,認為現狀即是璇璣投胎人身無法強求,道門聯盟裡真正將璇璣當天人看待的也只有司徒燭華在內的寥寥數人。
此番自道門聯盟出來的三十名修道者其實並非人人都是武鬥好手,光是丹道就佔了十名,但隊伍中扣除司徒燭華外修為最高的個體實際上也是這些身心意最為穩定的丹道,因此布陣全由丹道接手,另有些修道者則擔起護法的角色。
另一個在和鬼蠱戰鬥中印證的可怕現象是,某些道術失效了。
奉請鬼神相助的法術如石沉大海,地祇們竟不願伸出援手。
劍宗掌門乘著白獅來到司徒燭華與河問先生身旁,向藍衫客討了張符紙,按著劍鋒一抹,連血一起交還天下第一的符道。
「宋掌門果然如傳聞所說相當重義氣,不惜親手將那名妖怪青年的魂魄搶回來。」河問先生讚道。
「以我的血暫時鎮著,應不至於馬上化魙,那頭鬼蠱的業力和怨毒實在深不可測,老實說,我實在不想再近身了,大概陰神與它打也相當冒險。」劍宗掌門說。
「還有兩名替身,全力保護他們。不能讓陣法停擺,無論鬼蠱主人想命令它做什麼,當前先擾亂屍犬便是。」司徒燭華立即下了決定。
屍犬開始融化,有如變形蟲般往空中鑽,卻受到兩弦龍虎陣影響未能找到正確孔道。
「追上去,小心別讓鬼蠱破陣。」
修道者們達成了無奈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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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2 06:2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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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4)

客廳裡偶爾出現木頭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微響。
韻真要求扮成「尸」的三名年輕人別說話或睡覺,只因睡著後容易魂不守舍,反而失去肉身保護,並未限制他們玩些靜態遊戲保持清醒,因此包綺印拿出象棋,四個人輪流下著玩。
司徒燭華那邊的戰鬥可能會延續到白天,甚至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熬一夜還好,問題是接下來可能還得繼續熬下去,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反而更快疲憊走神。
半夜三點鐘。
司徒燭華那邊沒傳來任何消息,韻真將佈署於公寓周遭的妖怪小隊每個成員編號並將其電話號碼暫時輸入藏瓔手機,一有風吹草動便能直接通傳消息,目前也無異狀,藏瓔曾經短暫心臟劇痛又恢復正常,韻真為她粗略診斷無礙,可能是替身遭到破壞的連帶衝擊,看來修道者們早就與鬼蠱開戰,目前戰況陷入膠著。
也許等到天亮就能獲得喘息機會?韻真不太肯定地想。但兩弦龍虎陣既然展開便不能任意停下,吃了這麼多人的鬼蠱如今是否還會顧忌日光也屬未知數。
「將軍。」包綺印無聲地用口型說,眼神表示韻真又不專心。
韻真尷尬地笑了笑,開始想破解的棋步。雖然她沒全力以赴是事實,但小印都贏她三盤了,扣掉和局每盤平均讓她花了不少時間,這個女孩子真不可小覷。
藏瓔和宋星平分別對戰包綺印居然都是輸多贏少,別看包綺印慢條斯理與世無爭的下棋方式,有時候出其不意就贏了。
雖然下棋不是他們的專業,卻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宋星平喜歡霸道進攻氣勢逼人,藏瓔則是二話不說先防守等對方露出漏洞,包綺印乍看跟著對手步數走,卻能夠將局勢轉移到對自己有利的情況,時有出人意表的決定,韻真則灑出各式各樣棋局有點餵招意味觀察眾人反應。
韻真撫著右手手背,皮膚上隱約浮現淡銀色符文。要是《歸藏易》能告訴她該怎麼做就好了,但是黑太爺一定只會讓韻真拚命靠自己去理解所謂的答案。
藏瓔的手機音樂響起,卻馬上又消音,她神色一凜,立刻將手機交給韻真,韻真發現是妖怪打來的未接來電,對方剛播出號碼就掛斷了。
「準備應戰。」黑家幹部剛說完這四個字,藏瓔便打開手槍保險,包綺印拿起包包隨時可逃跑,宋星平神色凝重撫過放著符紙的口袋。
「我很擔心妖怪們,這不是約好的示警方式,難道他們連敘述情況的餘力都沒了?」韻真說。
「沒關係,韻真,我們不怕。」包綺印道。
有著陽台落地窗的主臥室傳出玻璃破裂聲,同時臥室內家具乒乒乓乓互相撞擊,空氣浮現焦味,一名威儀的紅袍老者穿牆而出。
神異化身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短短數秒間宋星平便滿身冷汗。
「你是西城隍杜淇風?」韻真不須多想便猜出來人身分。
真不公平,明明做了不少壞事,居然還沒被剝奪神威。
紅袍老者長鬚無風卻微微飄揚,冰冷的視線停駐在韻真身上,蔑視地哼了一聲。
「他是城隍爺?城隍爺不是應該要去消滅鬼蠱嗎?怎麼會來這兒?」不知西城隍與天心派、黑家各有夙怨的包綺印迷茫問。
「根據道門那邊聯絡地府的情報,這尊敗神八九不離十就是鬼蠱的主人。」只是韻真也沒料到杜淇風竟會趁修道者和鬼蠱作戰時直接出現在她面前。
之前這號人物一直潛藏在幕後,無論是自矜身分或忌憚黑太爺之故,總是利用陰陽兩界鼠輩暗算偷襲,西城隍的現身對韻真而言意味著一件事,對方窮途末路因此格外危險。
「藏瓔,你們快走,西城隍的目標是我。」韻真緩緩說。
「看來妳有自知之明,妖孽。」杜淇風仍是仙風道骨的外表,任憑宋星平等人怎麼看也難以想像,眼前這道身影不僅是神明,還是控制鬼蠱殺人的瘋狂敗神。
「小印,按照韻真說的話做。」宋星平輕輕推著遲疑的包綺印。
他們只是凡人,在此時逃跑才是最好的判斷,但要理智地留下一人斷後也不是容易辦到的事。
包綺印立刻鼻酸了,淚眼模糊中想起韻真的囑咐,跌跌撞撞跑到沙發邊拿起花布包,儘管不知韻真為何要拜託包綺印連她的提包一起帶走,一定是裡面有不能留在戰鬥現場的重要物品。
手指顫抖,花布包不慎落地,灑出幾樣什物,並露出一截線裝書書尾。
西城隍目光落到散落的物品上,有如著魔般目不轉睛,無視黑家殭屍的存在,直直往那半掩在花布包中的古樸書本走去。
「這就是《歸藏易》?教老夫好找。」
「住手!這不是你能碰的東西!」出乎意料,先動手的竟是宋星平。
他抽出數張黃符朝西城隍射去,符紙卻在近身前就燃燒殆盡,毫無效用。
「道術對神明沒用,別管這裡,我說快走!」韻真怒聲催促。
「我問過大德和玄武他們在老家發生的事了,學弟差點死掉,追根究柢也是因為有個混蛋神明想要這本書。《歸藏易》是黑太爺傳給妳的寶物,落到這城隍手中不知會釀成何等災難!」宋星平向藏瓔使眼色,示意由她帶包綺印撤退,他則留下來陪韻真抵擋一陣。
「不識好歹的小畜生。」西城隍神色一變,擔心他對宋星平下毒手的韻真立刻舉起刺刀猱身而上攻擊對方要害。
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韻真只想先吸引西城隍注意力,至少爭取一點時間讓他們逃跑也好。
刺刀剛碰到西城隍袖子,官袍發出刺眼的電光,韻真右手立刻失去知覺。
師尊說過不能跟神明打,留給天上處理,果然很難嚥下這口氣。
「愚蠢,一介妖怪竟敢用不敬眼神頂撞本官!念在妳另有用處,勉強饒妳一命。跪下。」西城隍拋出一條鐵鍊纏住韻真脖子,她痛叫出聲,如同那日關晏君在天心派本家被神力鎖鍊束縛般,被迫跪倒動彈不得。
沈韻真是能閱讀《歸藏易》的道具,雖然惹人厭,杜淇風在確保《歸藏易》能為他所用前也不能輕易毀去。
杜淇風早知長辮道士與黑家幹部在台中活動,是以他將鬼蠱的獵場直接設在離這兩人最近的地方,他離開地府後自由日子不多,飼養鬼蠱的事終究瞞不住,只能先下手為強賭一把,但沈韻真一旦又跟著道士插手鬼蠱之事,杜淇風便要拿到她手中的《歸藏易》。
沒想到這麼順利,只須用更大的災難去覆蓋特別目的,果然修道者們都追著鬼蠱團團轉,身為妖怪的沈韻真不可能向道士要求保護,她將自動走進孤立的陷阱。
眾生皆有魂魄,每位城隍得到上天所賜的三條鎖鍊,分別為天、地、人鎖,其中人鎖專鎖人魂,地鎖則因應管理陰陽界難免與非人衝突,作為必要時刻剋制妖怪之用,杜淇風耗在黑家監院身上,而後不慎被破壞了,天鎖可拘束萬魂封閉鬼門,強化陰間的守備力,三鏈之中能力最強,唯有天鎖才能確實捆住鬼蠱。
剩下來的人鎖,用來對付原本就是人類變成的屍妖尚稱對症,杜淇風已經知道沈韻真涉及黑家底線就是軟硬皆不吃,當下也只能先捉住再說。
「砰砰砰砰!」藏瓔朝西城隍連開數槍,子彈紛紛彈開。
「妳在做什麼?」韻真驚訝地望著擋在身前的背影。
「戰鬥。」藏瓔說,「既然那兩個人不走,我先走也沒意思。」
韻真正罵他們有勇無謀,宋星平又竄上前咬破食指將一疊黑符按在西城隍腳邊地面,紙符顫動湧出大量黑霧,藏瓔趁機對著鎖鍊繼續開槍,企圖打斷困住韻真的鎖鍊。
西城隍望著他們猶如螳臂擋車的反抗冷笑。
「沒用的,別都栽在這裡,去找人來救我!」韻真不得不這樣勸說。
一陣暴風吹散黑霧,宋星平和藏瓔被刻意重重颳來的碎片割出不少血痕。
「無恥!」宋星平怒吼。
客廳恢復能見度後,杜淇風驚覺不對:「臭丫頭去了哪裡?」
屋裡忽然沒了包綺印蹤跡,裝著《歸藏易》的花布包同時不見蹤影。
杜淇風原本就瞄準韻真而來,在場三個凡人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可有可無的存在卻被沈韻真藏起活人氣息,包綺印又不像其他兩人主動攻擊,居然被她從西城隍眼皮下逃脫。
「小印這個笨蛋!」最了解她的宋星平瞬間明白包綺印的心思,她甚至不知道《歸藏易》是什麼,一聽說不能落到西城隍手上就覷空子帶書逃跑了。
車鑰匙還在他身上,她靠雙腳是能跑多遠?宋星平氣到險些吐血。
這下杜淇風顧不得和凡人糾纏,難保沈韻真給這不要命的小女孩下了密令,一旦《歸藏易》可能落入敵手立刻就地銷毀。
在這場波折不斷的《歸藏易》爭奪戰中,經由雜碎妖怪和外道野鬼蒐集而來的種種情報顯示,沈韻真絕對幹得出毀滅真跡的荒唐事。
「我來拖延這傢伙!」藏瓔不顧對方是神明,衝上前奮力一搏,卻被看不見的力量掀翻,凌空撞上牆壁,宋星平也步上她的後塵。
即使杜淇風已形同破戒,基於神明不能殺害人類的禁忌,與活人面對面時終究沒有繼續攻擊藏瓔與宋星平,冷哼一聲拂袖消失。
西城隍一定是去追包綺印了,宋星平心焦如焚,胡亂摸索出機車鑰匙丟給表情吃痛的藏瓔道:「抱歉!如果有必要妳就騎我的機車,我得確定小印沒事。」
幸運的話只是書被奪走,萬一人也被帶走,會被帶去哪裡完全是未知數。宋星平光想就快瘋了。
「快去!這邊交給我。」藏瓔按了按裂開流血的嘴角。
「等等!星平──這麼做太危險!先通知明虛子!」韻真忍著神力鎖鍊燒灼身體帶來的劇痛嘶聲道。
「來不及了!對不起。」宋星平是真心痛恨他只能拋下她們優先尋找小印的無奈事實。
宋星平別過臉奔出大門,一口氣衝下樓梯,站在入口處張望,沒看見包綺印的影子,立即發動租來的汽車沿途搜尋,附近街區路口多,萬一找錯方向才能節省時間折返。
他在五十公尺外發現一名倒臥的男人,立刻停車檢視,對方身上多處嚴重燒傷,少數完好處卻露出獸類長毛,脊椎也變形彎曲,奄奄一息難以維持人形。
「你有見到包綺印嗎?」宋星平急問。
「敵人……過去你們那邊了……大家攔不住……」半邊臉焦爛的猴妖只剩下囈語。
「我找人來救你。」宋星平只能先回到車上,緩速驅車尋人同時按下侯老的電話號碼,通知他前來救援同伴,妖怪不能上救護車。
他用力搥了下方向盤,恨不得將西城隍千刀萬剮。
陸續發現幾個令他心跳險些停止的路倒身影,都是被西城隍神力所傷的妖怪,有的傷勢嚴重到宋星平光是看見就覺得已經沒救,只得忍心跳過,他連一秒鐘都浪費不起。
小印跑不遠,短短幾分鐘時間她能走到哪去?萬一修道者沒擋住鬼蠱,或是鬼蠱不只一具呢?含著玉錢對受傷的身體不怎麼感到痛,大致上還算鎮定,現在若吐出玉錢,他一定會馬上失控。
到處繞過一圈卻對包綺印去向毫無所獲,宋星平萬念俱灰之際卻看見一個臉孔蒼白的少年對他招手。
少年站在路燈下卻沒有影子,宋星平憑著一股血氣下車朝鬼魂跑去,對方身形一閃一滅,移近某個路口,宋星平記得那條單行道接的都是死巷。
鬼影站在某條巷子前,宋星平連忙跟上,在巷口不遠處發現包綺印掉落的一隻拖鞋,貌似她和西城隍追逐了一會兒,被逼進巷內下落不明。
「告訴我,她是不是被那個紅衣服老頭子抓走了?」宋星平咬牙切齒問。
蒼白少年點頭,灰暗透明的身影彷彿風一吹就會破碎。
鬼魂輪廓在宋星平的凝視下變得更清楚了,甚至連脖子上的繩索勒痕都歷歷可數,有個死於那場夜教的同班同學一直在宋星平與包綺印身邊徘徊不去,雖是難以解釋的執念,卻沒有害人之意,甚至有些可憐。
名為陳明楷的少年非常崇拜宋星平,也救過包綺印,兩人於是沒找法師強硬驅除鬼魂,有空便幫他誦經祈福,偶爾勸對方早日想開。
「本來覺得你遲遲不去投胎,三不五時就來偷看我們很討厭,現在倒是慶幸有你在了。帶路吧!」宋星平朝蒼白少年伸出手。
上吊自殺的少年露出了陰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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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4 14:4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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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5)

「這什麼鎖鏈!」藏瓔瞪著神祕地融入地板的鎖鏈,滿是懊惱,她徒手拉扯鎖鏈立刻吃痛放開,手心燎出一行水泡,全身強烈刺麻如遭電擊。
「別碰,這條鎖鍊為了壓制我,輻射出的神力已經超越鬼魂所能承受範圍,就算有肉身保護,還是會被影響。」韻真語氣強烈地制止。
「必須通知那些道士才行,我該怎麼做才好?」藏瓔問。
「從我的口袋拿出手機,上面有司徒燭華號碼,妳不會發符訊,用這個通知他。」
藏瓔立即撥打對方手機,可惜試了好幾次徒然無功。
「打不通。」
「可能那邊也無暇分心。藏瓔,妳已經知道我是妖怪了。」韻真被城隍鎖鏈圈住頸項與手臂,只能就著額頭頂地的跪伏姿勢彆扭的說。
「嗯。」她的聲音有些緊張。
「情況緊急,我就不問妳看法了,接下來我要試著全力掙脫這條鎖鍊,樣子會變得有點可怕,妳擔心的話就轉身別看。要不是西城隍搗亂,我原先不打算讓妳知道我的真面目。」
韻真其實很害怕,她很可能在掙脫西城隍的鎖鏈前經脈就毀了,更別提還有失控暴走的風險,但她說好要保護這些孩子們,韻真以守約為傲。
「黑家……老師他們都是像妳這樣的人嗎?」藏瓔輕聲問。
「是。」
「我想,妳不可能比剛才那個自稱神明的東西可怕了。」她說完順從韻真的要求走到角落。
一陣可怕嘶吼掙扎,藏瓔聞到血肉燒焦氣味,韻真倒在地上,長髮散開蓋住臉孔,佈滿冰裂紋狀紅光的鐵鍊陷入肉中,她還是沒能掙脫鎖鏈。
連不懂法術的藏瓔也看得出來,原本韻真被鐵鍊纏住就無力動作了,她每抵抗一次更是明顯虛弱一分,再硬抗下去不死也變廢人,更別說地板會被她挖穿。
「求求妳別掙扎了,韻真姊,保命要緊,我去找司徒先生來救妳。」她用力按住韻真變成青色的手掌。
不似人類的沙啞聲音微弱響起:「到山上,別進兩弦龍虎陣。」
「抱歉,老師的朋友,現在這裡只有我能去求救,那我就非去不可。」藏瓔蹲跪在韻真身邊認真的說。「是你們把我養成這個樣子,平平安安低調生活很好,但是被找麻煩時比起逃跑我更想要揍扁敵人。」
「這反而是黑家失算了。」韻真喘息苦笑。
藏瓔急奔而去的腳步聲消失後,韻真感覺骨頭彷彿變成熾炭,在一波波劇痛中意識漸漸模糊。
這時,一道人影來到她面前。
※※※
兩弦龍虎陣中,局勢從驚險追逐一轉進入詭譎的平靜狀態。
原本修道者們採取緊咬不放的追擊方式,但鬼蠱在主人召喚與陣法迷亂的雙重干擾下漸漸流露失控徵兆,全賴頸間那條粗大鐵鍊壓制狂性。
心思縝密的道士們更在實戰中驗證了屍犬智商低落的推測,這怪物始終沒放棄攻擊替身,顯然有著必須咬死獵物的固執慣性,除非主人當面喝叱放棄,否則絕不鬆口。
有眼光較利的修道者認出那是城隍使用的鎮魂鎖鏈,雖然遠遠比不上春斧之類的天人兵器,畢竟還是能強壓凡間眾生的低階神器,萬一鬼蠱掙脫鎖鏈,事情真的就大條了。
鬼蠱體型大小只是障眼法,本質是沸騰惡毒的邪物,加上屍犬偶爾無預警回頭攻擊造成損傷混亂,一次激烈衝撞中,為了救下同伴性命,竟讓鬼蠱從視線範圍中逃脫。
「無妨,這種情況在計算之內,所以我們才設了兩弦龍虎陣。」司徒燭華安慰道友們。只要鬼蠱還被困在陣中,這邪物就無法輕易逃跑。
「能聯絡上的社神都嚴陣以待,若鬼蠱還是進了地下管線,多少能攔上一攔。」一名丹道報告。
「颱風移動速度加快,登陸時間提前,再過兩個小時此地就會被暴風圈籠罩,風雨已經來了,我們也該分批休息療傷,補充道具,否則會削弱續戰力。太陰教那邊似乎暫時消停,就是不知死傷多寡。」老劉搔搔額頭。
「辛苦了。」戰鬥中一直沒接到韻真的符訊,加上他們又一直將鬼蠱困在陣中,計劃順利進行時韻真其實沒必要聯絡他,因此司徒燭華直到現在才有空拿出手機確認其他道友額外來電,這一看他卻沉下臉。
「明虛子,小孩子那邊還好嗎?」西裝白領的修道者見他神色不對詢問。
「一小時前有通韻真的未接來電,符訊問她沒回應。」酣戰中為避免分心,加上兩弦龍虎陣運轉到高鋒時阻斷基地台電波覆蓋,訊號不通,修道者們索性將手機關機,真正危急的消息以符訊通知。
「情況不太對勁,黑家幹部那邊你最好再確認。」
「話是如此,鬼蠱這邊一時半刻也走不開。」司徒燭華感到困擾。
「等等,式神回報與太陰教徒轉入街巷戰的妖怪截獲一個女孩,貌似真正的藏瓔正獨自行動。」到底不能真的對兩弦龍虎陣內發生的衝突視而不見,負責監視另一邊戰況的符道忽然大叫。
「真的出事了。」一眼道人將頭髮抓得和拖把沒兩樣。
「百密一疏,漏算了鬼蠱主人。」司徒燭華倏然道。
「西城隍那膽小鬼不是正躲在外縣市不知哪個角落,偷偷摸摸讓鬼蠱害人嗎?」
「不,杜淇風泰半也來了。」
「言下之意是鬼蠱主人找上黑家幹部?為什麼?」西城隍動用神器綁住鬼蠱,明眼人都知道杜淇風想控制鬼蠱,萬一鬼蠱被修道者們破解,這尊被趕出地府的城隍爺就連興風作浪的本錢都沒了,紮紮實實走投無路。
「……《歸藏易》。」司徒燭華揉揉眉心。
「啊。」還真是燈下黑。
「我直接過去藏瓔那邊確認情況,或許必須暫時離開戰場,方便的話請宋掌門一同前往。」司徒燭華朝劍宗掌門一揖。
若能逮住鬼蠱主人,明虛子這個戰力超強的遊兵暫時退出,在雙方膠著不下的節骨眼不失為適當判斷,無論如何都有必要確認西城隍的動向。
「宋某不才,護住一個孩子的能力還是有的,明虛先生放心。」劍宗掌門爽快同意。
藏瓔的替身早已遭到破壞,本人再進入兩弦龍虎陣儼然是妥妥的箭靶,三具替身已被破壞兩具,僅剩下包綺印替身完好,一聽到藏瓔出現在兩弦龍虎陣的消息,修道者們默默捏了把冷汗,要在鬼蠱獵殺執念下保護一個普通人,頂尖戰鬥能力恐怕不夠,還得有以命相護的決心。
現在將藏瓔送出陣無異替鬼蠱指路,只好冒險讓她留下來了。
司徒燭華不祥的猜測應驗,西城隍已趁機偷襲帶走《歸藏易》和包綺印,他將藏瓔交給劍宗掌門,用最快速度趕往事發地點,卻只見到空無一人的室內處處狼藉。
地板可見少許血跡與深深爪痕,司徒燭華試著猜想韻真遭遇何種情況才留下這些掙扎痕跡。
「韻真,妳去了哪兒?」符訊也如泥牛入海,平安符上寄附的法力被破壞了,又一個壞消息,黑家殭屍偏偏擅長掩飾妖氣,泯去妖態已成本能,不到瀕死很難露餡,和韻真一起生活的司徒燭華再清楚不過。
如果她能自行脫困,百分之百是去追西城隍了。司徒燭華想。
長辮道士末了也只能像宋星平那般在公寓四周搜索,風雨密密地蓋了下來,憑著金丹之間的聯繫感,司徒燭華知道她還活著但狀態不好,果然受了傷,除此之外,這份聯繫也沒神奇地到同步感應的程度。
公寓四周泛著神威肆虐後的焦灼,妖怪傷亡後累積了一層臭味和怨氣,又被雨水洗去,司徒燭華徒步仔細搜尋二十分鐘後感應到一股微弱鬼氣,他追著鬼氣,直到發現站在昏暗路邊的紅衣小女孩,小小厲鬼腳邊倒臥的身影赫然就是韻真。
黑家幹部渾身溼透,臉龐浸在泥水中,肩頸處大片血肉模糊的燒傷,雨水不停落在身上,她卻毫無知覺。
「我要她待在屋子裡別動,她偏偏不聽。為何如此頑固?」淑清氣惱的說。
「她想快點去救人,只是力有未逮。」司徒燭華抱起韻真,隨便找了間打烊店面避雨,併起桌子小心地將她放在桌面上。
「妳是淑清對嗎?告訴我來龍去脈。」他從韻真口中聽說過魂飛魄散的淑清被顓頊帝子修復並遭控制的事,司徒燭華曾經有心超度淑清,這名女鬼也實在命運坎坷。
淑清點點頭,描述窮蟬帶著她來到包綺印的公寓,見到被城隍鎖鏈束縛重傷的韻真,窮蟬非常不高興地弄斷鎖鏈,卻未干涉她的行動,當時不見得有多清醒的韻真立刻就去追人,淑清不放心她立即跟上去,沒多久,強弩之末的韻真就倒下了。
司徒燭華找出一條乾淨毛巾為韻真擦臉,握住她的手,直到冰冷的手掌被他握得有些暖意,韻真才緩緩張開眼簾。
「傷得如何?」
「比想像中輕微。」韻真支起上半身,先是定定望著司徒燭華,確定他不是一道幻影,疲憊地抹臉問:「藏瓔平安通知你們了?」
「是。」
確定藏瓔暫時無事,韻真鬆了口氣,發現淑清仍在旁邊又是一陣驚喜。
「妳逃出窮蟬的魔掌了?」
「沒有,那王八蛋用黑線綁著我。」淑清忿忿拉了拉從頸項延伸沒入空氣的黑線。
寒光一閃,黑線卻只是輕輕抖動。
「飛劍斬不斷,看來比鬼差的拘魂鎖鏈牢固。」司徒燭華說。
「窮蟬在附近嗎?」韻真一想到那個瘟神就毛毛的。
「誰曉得他去哪?今夜也是他說道士會在市區大鬧一場,大概正在看好戲。妳知道是窮蟬弄斷鐵鍊嗎?」原本淑清想去拉扯鐵鍊,卻被顓頊帝子阻止,窮蟬輕輕一挑,鐵鍊便喪失光芒黑化鏽腐,變成灰屑消失在空氣中。
淑清以為窮蟬喜歡這個女殭屍應該會順道帶走她,正為意識不清的韻真捏把冷汗,他卻出奇乾脆地離開。淑清當然不可能乖乖跟著走,她留下來守著韻真,想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
「朦朧間似乎有印象,既然妳這麼說,救我的人應該是窮蟬沒錯了。」韻真莫名覺得很尷尬。
「切,那也配叫救?別理他。」淑清不屑的說。
韻真虛應。雖然作風乖僻,顓頊帝子卻不是第一次出手相助了。
淑清遲疑地問:「你們是不是在對付那隻吃人怪物?長得像狗,帶有惡臭,不是活著的生物。」
「妳知道鬼蠱的事?」韻真問。
「不多。窮蟬對鬼蠱很感興趣,還知道屍犬的主人是某個城隍爺,誇口他有辦法收拾鬼蠱,只是不想這麼做。」淑清想起近距離面對那頭怪物的顫慄,魂飛魄散那時她並不害怕,但陰森屍犬卻透著一股使人陷入泥淖解脫無期的恐怖。
「那個辦法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只是窮蟬好像知道那隻屍犬的故事。」
「那傢伙不添亂就是老天保佑了。」韻真摸摸淑清頭頂,雖然只探到一團空氣,小小厲鬼卻彎起嘴角。
「你們能戰勝那隻怪物嗎?我不想看到它繼續這樣害人。」
「已經在戰鬥了,希望有轉機出現。」司徒燭華坦承戰況不利。
「無論如何,你們好好保重。可以的話,我也想幫……」話還沒說完,黑線一抽,淑清抓著頸際黑線企圖減輕壓力,被迫往外退。
「窮蟬你這……王八……」
彼方對淑清的反抗態度似乎不太滿意,又是用力一捲,這下她連雙腳都離地了。
「淑清!窮蟬有巢穴嗎?」韻真急中生智問。
小小厲鬼匆匆說出飯店名字就被拽得沒入牆壁不見蹤影。
韻真回想起窮蟬提過下次見面會讓她和淑清相處,結果卻用線拴著淑清,像放風箏似把女孩捲走了,真令人火大。
「韻真。」
她一回頭卻迎上司徒燭華灼灼目光,心臟不爭氣地多跳了幾下。
「真的沒事嗎?」
「師尊之前在天心派老家被同樣的鎖鏈困過,現在還在養傷,我本來以為會害及經脈,沒想到只有皮肉傷而已。」韻真按著肩膀若有所思。「難不成光是閱讀《歸藏易》就有這種效果?」
韻真明明沒有功力上升的感覺,但所謂的實力也得先經過考驗才能比較出差異。
司徒燭華隨手打開礦泉水往毛巾上澆,再一擰,毛巾竟冒出熱氣成了開水煮過的狀態,知她不但會痛,還會比常人更痛,他輕得不能更輕地為她清潔傷口。
部分傷口被衣物蓋住,毛巾擦不到,「滋」地一聲,韻真寒毛都豎起來了。
「你撕我衣領?」
司徒燭華不慍不火繼續擦,韻真直覺他在氣她沒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故意整人,正想找個比較好的說法幫自己開脫,司徒燭華又開口了。
「以後不管妳因為何種理由受傷,我都不會找沐琪來幫妳了。貧道親力親為。」
「親力親為」四個充滿惡意的大字像扇門板直接搧上韻真的臉,她本能回嘴:「我不要!」
他不說話,只是傾得更近,不敢再停留在危險療傷話題上的韻真用食指抵住道士胸口推開他。
「你還不快去追西城隍?」
「我會找出杜淇風下落,妳待在這兒休息,哪裡都別去,等等我在門口貼寫上迷魂符不讓平民誤闖進來。」司徒燭華又使了個辟水訣弄乾韻真衣物,她看起來總算沒方才那麼令人心痛。
韻真吸了口氣,忍住沒反駁他,她和司徒燭華一樣不想浪費時間。
「司徒燭華,抱歉……讓你擔心了。」
「嗯。」他不否認。
「快去吧!保重。」
司徒燭華深深看了她一眼果斷起身,在門口停了一下做好防護後繼續追查西城隍去向。
確定他真的離開了,韻真立刻滑下桌子朝後門邁步。
「說好當朋友了,還想蠶食鯨吞?我沈韻真是那麼好拐的人嗎?哼!」
感動歸感動,韻真對朋友界限可是抓得黑白分明,司徒燭華有些霸道動作她不甚欣賞。像現在死了這麼多人,包綺印被抓,藏瓔與宋星平涉險,《歸藏易》也被奪走了,哪裡還是坐著休息的時候?
身體還很虛軟,基本行動無礙。她還有能做的事。
黑家幹部要負的責任豈容道士插手?事情解決後一定要煮很多茄子懲罰他。
韻真將溫熱的毛巾握在胸口,露出有些憂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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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4 14:4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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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6)



枕頭上披散著墨黑長髮,寬大衣袖展開在床鋪上,猶如一隻殞落的白蝶,男子不似漢人的長相,睡著時儼然一尊雕像,手指優雅地張開,鬆鬆搭在小腹上,從衣袖中露出半截手臂,恰到好處地表現出結實的腕骨與肌肉線條,在乙女遊戲中,韻真會給這幅畫面5A的好評價。
可惜當對手是顓頊帝子,韻真只想將他噴上一層厚厚殺蟲劑,再潑灑肥皂水用力刷洗。
雖然韻真從房務員身上弄到鑰匙卡,動作沒發出任何聲音,但她死也不信人都走進來了窮蟬還沒醒。
「喂,醒著的話就別裝睡。」韻真來找他之前都不知天人交戰幾次了。
道士們在苦戰,韻真自己也受了傷,最大的問題是,缺乏有效對付鬼蠱的方法,打倒鬼蠱就等於打倒西城隍,災神握有鬼蠱情報,這次戰鬥勝負關鍵說不定就在沒人注意的顓頊帝子身上。
窮蟬懶洋洋掀開眼皮,熾紅重瞳將韻真從頭到腳溜了一圈。
「沒睡,只是在品味。」
「品味什麼?」話剛問出口,韻真就後悔了。
「妳誘人的模樣。」
「啥?」
韻真這才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由於領口被司徒燭華撕開一條裂縫,導致一動就露出大半肩膀,連帶胸口也門戶大開,上衣被雨水一淋更是薄透貼身,溼濡長髮纏繞著肌膚,韻真有種想死的衝動。
「沒什麼好看,一堆傷口,淋雨過來沒空整理,瘋婆子而已。」韻真秉持著「先害羞就輸了」的防性騷擾鐵則鎮定地回話,還是忍不住拉高衣領。
「確實妳身上傷得像花布似的,就不能小心一點嗎?」窮蟬略支起上半身,靠著背後一堆枕頭,翹起二郎腿,瞬間營造出國王與女乞丐的氛圍。
他的腿和司徒燭華差不多長,古人營養未免太好了。韻真被窮蟬這次不是飄在空中而是躺在床上的事實震得有些分心。
「淑清在哪?」韻真沒空應付他的無聊調戲。
「難得單獨相處,我把她關在盒子裡,省得小麻雀嘰嘰喳喳掃興。」他伸手探入衣襟,撈出小紅棺墜飾晃了晃。
韻真將發癢的拳頭藏在背後問:「下次能讓我見淑清嗎?」
「下次?好的。」顓頊帝子唇畔噙著情色的笑意。
她還不至於看不出窮蟬利用淑清釣她來這間五星級飯店,直接向他討淑清沒用,也不是韻真主動找他的本意,韻真只好先擱下淑清的部分,專心調查鬼蠱生成背景。
孰料顓頊帝子拍了拍身旁的棉被。
「躺到這兒我就說故事給妳聽,不收其他代價。」哥哥的床鋪又大又軟喔!
這實在太雷人了!
內心已經五雷轟頂的韻真渾身顫抖,立刻將妖力運轉大小周天才沒吐血。
韻真更氣自己不爭氣的回答:「真的沒騙我嗎?」
和大家的性命安危比起來,這點臉她丟得起!
「當然,我是什麼人物?難道會對妳用強?」窮蟬輕蔑地轉動眸珠。
你不就用線綁著淑清脖子將她拖來拖去?還玩得很開心。韻真嚥下這句吐槽。
她強忍著雞皮疙瘩,謹慎瞄準顓頊帝子胸膛邊的一顆靠枕,艱難萬分地趴上去,這是她的極限了。仰躺不但重點裸露面積大,還會將傷口蹭得很痛。
「好了,快說!」
上方飄來一聲哼笑,接著顓頊帝子自然無比撫摸起她的頭髮,韻真咬牙決定他要是膽敢往下摸,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再說,幸好窮蟬碰得還算規矩,髮絲以外只輕觸傷處,被他摸過的地方痛覺都麻木了。
「可惜我是瘟疫,無法治癒妳的傷口。」
「放著就會自己好了,不用多事。」韻真的彆扭簡直堆成高山。
奪走韻真的痛楚後,窮蟬繼續有一搭沒一搭摸著她的頭,慢條斯理耗著時間,韻真只能死命忍耐那其實相當溫柔的動作。
詭異的是,這個姿勢卻是韻真長年以來的妄想,白衣清雅的師尊散髮慵懶說:『韻真,過來吾這兒。』一手隨興撫琴,弦音裊裊,韻真趴在她身畔(腿上更好,但她羞得難以想像),纖細手指憐惜地摸著韻真的頭,裸足若隱若現,這樣美好的假日時光令人死而無憾。
被窮蟬一搞完全幻滅了,鐵定會變成精神創傷。等等,如果向師尊訴苦她被窮蟬的手玷汙了,師尊說不定會用同樣的方式安慰她?
「妳在想些不禮貌的內容對吧?」窮蟬犀利地問。
「才沒有!你到底要不要說鬼蠱的事!」
他滑過髮絲的指尖變慢了。
「生前我這雙眼看不見東西,養了一對黑犬當護衛兼引路。瞎子沒有晝夜之分,別人呼呼大睡時,我無事可做,犬兒便趴在身邊為我取暖,說來有趣,就這樣摸著牠們的頭,不管過了幾個時辰我都不覺得無聊。」
敢情你現在是在摸狗就對了?韻真考慮近距離狂暴咆哮給他聽。
「狗兒後來怎麼了?」韻真雖不知他為何要提自己的事,姑且聽之。
「和我的妻子一起。」
窮蟬的妻子據說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帶走老公的導盲犬好像不太好……」
「我說的一起指的是妻子和狗都為我殉葬了。」窮蟬補充駭人的事實。
韻真有段時間沒能開口,只是琢磨著窮蟬的話。
應該以人形誕生的鬼蠱卻化為屍犬,習性也類狗多過人,鬼蠱的材料是橫死者的屍塊,應該可以推測屍塊裡混入狗屍,難道一隻狗的怨氣凌駕了屍池裡所有死人?
「鬼蠱也是那樣嗎?主人與狗的執念?」
「差不多。」
「那樣就能吞噬其他怨氣變成鬼蠱的主體?」韻真還是難以理解,如果是家人被殺或自己死不瞑目的怨恨還比較有可能。
「怨恨的能力人人不同,那種平常指天蹬地咒罵的人其實是不太擅長的類型。」散播瘟疫的顓頊帝子說出這句話格外有說服力。
「不只是家人,還是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對象,其愛憐、不捨、悲憤與寂寞,完全足以生出蠱種,尤其這種執念還是雙方共有,那頭死去的狗,是條忠心好犬。」窮蟬微笑。
「就像蜚滋和夜眼一樣嗎?」韻真沉思。
「那是什麼?」
「一部很萌的小說。」
顓頊帝子對韻真居然提起他沒看過的書,略施小懲揉了揉她的耳朵,韻真真的怒了。這手腳不乾淨的變態!
「要怎樣才能打敗鬼蠱?你不是有方法嗎?」
「很抱歉,這方法只有我才能用。」窮蟬說。
「你故意不說是不是?」
「我換個角度解釋給妳聽,韻真,妳知道天界如何解決像鬼蠱這類怪物嗎?」
韻真搖頭。照理說恢復天人記憶的璇璣應該知道天界的處理方式,但他卻沒告訴司徒燭華,韻真也是真的沒辦法才會來拜託顓頊帝子。
「他們鎮壓、封印,等到地獄與人間的通路偶然打開,就趁機將一些無可救藥的怪物扔進去,人間沒辦法淨化那類穢邪怪物,鬼蠱本身欠缺悔改贖罪的靈識,只能靠地獄業火將那些破碎魂魄重新燒煉,回歸十方世界。」
「為什麼天人現在不出手呢?」
「地府只能送完整的魂魄投胎。別忘了,鬼蠱是被害者堆出來的怪物,將這些有權經地府審判贖罪投胎的魂魄碎片直接丟進地獄,即使天人來做造的業也很重,地獄更不是說開就開的地方。」
「怎麼這樣!」
「被送進地獄的魂魄得經過非常久遠的時間才會再度輪迴,很有可能人間早就毀滅了,屆時只能成為別種生物。」窮蟬拍拍她的頭說。
「所以天界用人間和地府來製造穩定的輪迴規律,被鬼蠱吃掉吸收的人就會從投胎制度的保護中被排除,只能支離破碎?」
「沒錯,妖怪也一樣。」
韻真蜷縮身體,欲哭無淚。「以前操控鬼蠱的那些大巫呢?」
「在無間地獄的享受日子才剛剛開始。」窮蟬漫不經心撥弄著小紅棺。
「修道者不能打敗鬼蠱嗎?」
「事實上,對付鬼蠱最好的方式就是操控它,定期用生靈餵養,將爆炸時間往後延到天界不得不出手,凡人和地祇能做的只有這樣。可惜正人君子做不到,想將鬼蠱收歸己用也得有足夠的本事。」
顓頊帝子說的愈多,卻只是讓韻真確定司徒燭華他們的戰鬥終將白費工夫,還得賠上許多犧牲。
鬼蠱就像一輛沒有煞車的汽車,等著瘋子坐上去操控,而且那輛汽車還可能增長成碾壓眾生的火車。韻真不禁喃喃問:「如果太爺在這兒,他會怎麼做?」
「黑守鱗?那傢伙鐵定選擇在知曉會落入地獄的前提下操控鬼蠱,再選擇看不順眼的對象當飼料。我不喜歡妳家主子,但他以人類來說手段還不賴。」
「我不能放置不理。」韻真下了決定。
冰冷手指舉起韻真的下巴,強迫她與窮蟬視線相對。
「我本來想等妳親自上門對我求救,但發現妳一而再,再而三為了旁人被欺負成這樣,我又不想管這事了。韻真,該死的人就會死,不管他無不無辜,妳得早日學到教訓才好。」
「但被鬼蠱吞噬是形神具毀啊!」
「沒毀,不過是變成像我這種怪物的一部分而已。」
「你真的打算袖手旁觀?」
「為何我要幫助人類?就算那麼做,妳也不會喜歡上我。」
韻真死死咬著嘴唇不肯答話,末了,她半是閃躲地反問:「你不是說過,我喜不喜歡你無關緊要嗎?」
「是無關緊要。但如果要我額外出力,我也得收些報酬不是嗎?」
韻真掙開他的箝制,起身退開床鋪。窮蟬根本強人所難,事已至此,還不如等待其他轉機。她朝房門走去,準備追上司徒燭華一起戰鬥。
「那隻鬼蠱已經夠可悲了,吾卻要令其更加悲慘。罷了,有何不可?總比讓妳一個衝動連魂魄都賠進去要好。」
背後傳來窮蟬涼薄的嗓音,韻真一轉身,床上卻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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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6 21:5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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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7)

兩弦龍虎陣內,一棟被遺忘的施工大樓籠罩在夜色風雨中,狂風如陰魂怒吼,昏暗的某層樓中,溼氣捲地而起,在紅袍老人身邊形成一圈氤氳薄霧,西城隍杜淇風負手而立默默出神已有段時間。
女孩瑟縮在牆角,彷彿要把自己融進牆壁似動也不動。另一邊角落,一團犬型的漆黑之物不斷起伏,冒著惡臭的喘息聲。
杜淇風其實不想殺人,他對付黑家和選擇鬼蠱的糧食都有某種理由,殭屍是該死不死的死人,絕對的「惡」,有些轉世後的魂魄,名義上為人,卻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這些存在身上總是環繞漆黑的業力,無一例外。
這些可憐或平凡的魂魄躲不過神明這雙利眼,除掉這些惡魂敗類,杜淇風毫無愧疚。
不過那名竊書逃跑的小女孩身上並無黑業,竟是難得的善人,西城隍原本只想拿了書便離開,誰知包綺印實在跑不動了,做出令人傻眼的動作──將《歸藏易》塞進褲子裡蹲在地上哭泣耍賴,鬼差又即將追來,西城隍只好將她連人帶書一併擄走。
杜淇風沒趁機遠走高飛,反而闖進兩弦龍虎陣,找了處死角召來鬼蠱一併躲藏。
西城隍這麼做的理由有二,第一,還沒完全確定《歸藏易》的真假,即使杜淇風這次相當有把握他已經奪到真品,還是不願大意拉開與黑家殭屍的距離;再者,更現實的問題是,他的力量正急遽變弱,持有神器的負擔加重,很快就會落到連官袍與城隍印都拿不動的窘境,更別提用鎖鏈控制鬼蠱。
他必須就在這裡解讀《歸藏易》,縱使已獲真品,手上這本至寶也是無字天書,還得有沈韻真的協助才能破解祕密。
哪怕看不見內容,現在也應該立刻從包綺印手中奪過歸藏易翻閱鑑定,但一股煩躁卻阻擾西城隍走向包綺印躲藏的角落。
明明兢兢業業修行,刻苦求道,最後屍解被封為城隍,得到神通與法力,還有種種城隍專用的神器。他只想除惡務盡,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演變成今日這副見不得人的光景?
賞善罰惡,如果他的想法有錯,為何要讓他當上神明?他盡了神明本分守護陰陽界,為何要被黑太爺欺壓,忍耐殭屍在他的地盤橫行霸道?
其實西城隍很清楚自己已經墮落了,疑問卻遲遲沒有解答,這讓他不服。
斜射紛落的雨線中,一道男聲穿空而來:「有惑難解,何不與我共推之?淇風君。」
那道聲音親暱溫暖,坦然透徹的語氣彷彿呼喚故友,又似在溼冷的夜裡亮起一盞暖燈,紅袍老人卻回身以指尖觸摸腰際的城隍印,隨著印鑑變形拔出一柄發亮長劍。
不管來者是誰,在此時的杜淇風眼中都是來搶《歸藏易》的敵人!
窗邊浮出半透明的男人輪廓,長髮垂肩,一雙杏眼似笑非笑,氣質出塵,但杜淇風看見來人長相卻立刻提起十二萬分警戒。
那是「望朔」的臉。
西城隍曾經對渡海而來的神霄宮寄予期待,望朔領軍的高階道士手段靈活有效,瓦解黑家的布局令人讚賞,末了確認只是一場騙局,望朔早就被真魔人格沐霖侵佔,這件事一直是杜淇風心中的疙瘩。
仔細想想,他為何不擇手段要弄到《歸藏易》,大概跟被真魔欺騙那件事有關,有了《歸藏易》,就可以把過去他利用過的、膽敢利用他的邪魔外道連根拔起。
「沐霖?可是他已經被天人封印了。」外貌變化對非人來說易如反掌,杜淇風略一思量便有了答案,「你是魔種?」
杜淇風早就聽說域外魔種擁有狡詐靈智者並不罕見,那麼就算是在人間誕生的新魔,培育出人形魔種只是遲早的事,現在修道界和地府最煩惱的也是沐霖遭封印後留下來的魔親爪牙。
「閣下身上的業障,嘖嘖,可是比小生還濃厚,忍不住就前來交個朋友了,城隍大人。」魔種又朝杜淇風邁進一步。
「穢物!」杜淇風震怒,劍尖綻放星芒朝魔種砍去,牆壁竟被生生劈穿。
「哦呀哦呀,真可怕,小生頂多吃過幾口殭屍血,可沒殺害任何無辜之人呢!」魔種聲音又在西城隍背後響起,不知何時轉移到包綺印身邊,外形更加具體。
包綺印抬頭愣愣看著憑空出現的白衣男子,杜淇風則驚訝魔種竟能閃過他攻擊趁隙接近《歸藏易》,又急又悔,正要再出殺招,魔種卻按住包綺印頂心,另一手對杜淇風作出制止手勢。
「城隍大人,若你不想我毀掉《歸藏易》,就緩下脾氣如何?聽說《歸藏易》是人人可毀得的普通紙本。」
「毀掉《歸藏易》?不是將祕笈奪給你的主人?」魔種出人意表的威脅有效地讓西城隍裹足不前。
「突然造訪,地祇對魔親兵刃相見實屬自然,不妨由小生先自我介紹。」魔種斯文地微笑。
「你又有何陰謀?」
「小生先前住在一個女人身體裡,有天卻被趕了出來。然後,無事可做。說實在的,魔種之於真魔不過是寄生蟲般的存在,興之所至就製造出的工具,若是主人得到完整身體,我們更無用武之處了。」擁著望朔外表的人形魔種語氣愉快,竟無一絲不喜。
「你要從沐霖那叛變?」杜淇風問。
魔種的投誠既無價值也無意義,就是該殺的東西,何況是來找他這個被通緝的城隍。
「不不,小生是在解釋,我們連部下都談不上,只是被製造出來讓人頭痛的麻煩而已。像這次主人被封印在台中,雖是事出突然,不過主人早就預料過有這種可能性,儘管如此,吾輩魔種也沒得到任何命令。簡單地說就是在主人脫困前自由行動毋須負責。」
然而,魔親無組織性作亂反而因難以捉摸更加棘手。
杜淇風冷眼瞪著他,魔種自顧自說下去:「這段時間,小生不是在讀書,就是與人閒聊,然後我認為是時候來找你了,淡水廳西城隍杜淇風。」
「何謂也?」紅袍老人警戒地瞇起眼。
包綺印在魔種掌下顫抖,咬緊牙關保持清醒,做好今夜必死的心理準備,眼淚浸溼袖子。
「誰叫你馴服的那頭屍犬是我兄弟製造的作品之一呢?」魔種聳聳肩,笑得更加親切。
「不過請別誤會,小生並沒有加入魔種攻擊人間的競賽,不過是到處看看,圖點開心而已。」
杜淇風聞言眼神更加陰鷙。
「你說要解我之惑,好大口氣,就憑一個魔種?我有何惑?」
「小生拜訪了一些淇風君舊日在陽間的手下,當然是想多了解你,總之,他們味道還不錯。小生結論是,你就是受不了妖怪騎到神明頭上,卻不明白上天為何容許這件事發生?」
他全力握緊劍柄才沒露出動搖反應。
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在意他的想法,為何偏偏是個魔種來提起杜淇風的心結?
「雖然立場衝突,小生卻喜歡你以惡報惡這點,不忍心見你窮途末路狼狽伏法。請放心,我也不是來招募你,淇風君至死都是神明,不與妖邪為伍,這點小生還是懂的。所以,小生選在今夜與你一談,之後大概也沒這個機會了。」魔種說。
杜淇風不答,垂下劍尖,此舉不啻暗示魔種繼續說下去。
「淇風君,你認為城隍的管區究竟有多大呢?」
紅袍老人張大眼睛。
「是的,就只有一座城那麼大而已。」魔種將一縷長鬢掠到耳後輕鬆的說。
現代城隍轄地當然不僅一座城,甚至和人類多變的行政區域重疊,然而,人類幾乎將所有土地都標進了自己的行政區。
「形勢所趨,眾生將世間之『理』交給人類,便是所謂的是非善惡,此界因而被稱為『人間』。人類卻遺忘了得到『理』的代價,人間有許多族類棲息,妖精鬼怪無處不在,人類以『理』敬鬼神而遠之,便可相安無事。所謂的『遠之』,便是讓非人得到合理的生活空間。」
「城隍啊城隍,你的官名難道不是『理』的告誡嗎?城郭之外的界域,若人類不肯相讓,那麼非人必然會觸犯『理』,比如妖怪吃人天性使然,城隍固然有理由定罪懲治,為何你無法成功?黑家之亂,妖孽擄人作祟,不在其罪有無,而是其地偏也。」
原本地祇賞善罰惡的標準只限發揮於純人類居住的城郭中,但人口爆炸性增加,城市化面積擴大,非人不得不與人雜居,無形中也受到城隍的控制,但城隍為了避開擴權佔地的嫌疑納入非人居民,不得不降低執法強度,彈性容許非人自治。
妖怪不適用專門規範人類的律法,城隍們只圖相安無事,但到近代人與非人甚至加上移入混血種已經遠超乎地祇能掌握的數量,因而產生神明失職現象,實是非戰之罪。
「古早以前,闖入人類城中吃人的妖怪,城隍有權將其誅殺,城之外又有社神相護,妖精不會胡亂擄人,甚至與人友好,但人類非要跑到深林野水處被飢餓妖怪所食,只能說命中註定了。」
「誠然,天界偏心人類,默許地祇轄區擴大,卻不是有人的地方都能讓『理』起效果,仍然只有人聲鼎沸之處。你認為其他城隍玩忽職守,恰恰相反,祂們精細地計算出人類所能佔的社區,盡可能擴大了『城隍』的範圍,在這範圍內治理居民。」魔種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杜淇風得花一點時間消化,他想將魔種的話當作胡說八道,但對方字字都撞在心上,正是這個魔種說出了天神地祇不願點明的矛盾。
「地祇沒有你想像中的偉大。正確的答案是:你管出界了。」
「即便如此,吾就是要擴大行事。」焉有只管一個都心的城隍爺?
「這麼做的下場,就是地祇很快會業障纏身,不得不退位。就算菩薩都無法強制眾生改過遷善,更別提殺生衛道,別的城隍為了長治久安,明哲保身,對妖怪睜隻眼閉隻眼才是辦妥正事的方法。」魔種施施然道。「君不見妖怪通常避開陰間,進到人類地盤處處掩飾,依人類的規矩,非人就算被人類奪走棲地,對『理』的尊重還是遠勝人類。」
杜淇風頹然退了一步。此刻才明白其他老城隍為何刁他不懂世事,不是妖怪無罪,而在於人神理虧,遇到非人作惡該由其他正神大妖或修道者出面動手更適合,城隍的本分從來就在於守衛城池。
長劍登時重逾千斤,終於脫手落地,化為一枚小小的白玉印章,杜淇風怔怔落淚,神器已不認為他是城隍了。
就算拿到《歸藏易》,杜淇風也沒足夠時間或能力領悟,只是將那本書當作某種希望,一個彌補的機會,不停追逐渴望著為人時的光明,直到魔種戳破這份幻想。
魔種輕柔地說:「落到地府手裡,被同僚質問審判,獲罪、受刑,投生成畸胎牲畜吃苦,一板一眼的贖罪,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杜淇風手裡緊緊攢著鐵鍊,儘管鐵鍊正燒痛他的手心,沉得令肩膀即將脫臼。
屍犬感受到杜淇風此刻的激動,一步一步走到西城隍面前,利齒沾著血紅唾沫,由雜亂皮毛與腐肉組成的身軀,毫不勻稱的肌肉瘋狂扭動,冒出許多破碎人臉。
「被鬼蠱吃掉的人們恨不得對你拆皮煎骨,可惜地府與天人都救不了他們,如此怨恨絕望,既然你是神明,難道不該將最後的慈悲施捨給你虧欠的生靈?」
頭頂壓力消失了,包綺印緊緊摀著嘴以免哭出聲,看著那名俊美長髮男子走向紅袍老人,在他耳畔低語:「至少讓他們報仇雪恨,這些可憐人也算有了點安慰。」
明紅官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杜淇風跪在鬼蠱面前垂下頭,無人看見他最後的表情。
下一秒,屍犬咬下杜淇風的頭顱,鮮血濺了一地。
包綺印放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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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6 21:5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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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8)

屍犬低頭撕咬著西城隍屍身,施工大樓只剩下路燈透入的微亮,地上則有杜淇風鮮血散發的黯淡光芒,自從西城隍被咬掉頭之後,原本照亮這個樓層的神光大幅消失,包綺印這才意識到施工大樓內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附近不時響起人體被撕裂咀嚼的聲音。
另一個能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的存在,則是不請自來、外貌飄逸若謫仙的白衣男子,那人三言兩語就挑動西城隍自盡的漆黑惡意卻讓包綺印血液結冰。
包綺印心知此次可能無法生還,打破忍耐極限後,反而能麻木地傾聽西城隍與魔種的對話。
她的人生中已經有三次面對生死關頭,最近的一次就是和林欣儀與藏瓔同時遇到屍犬,再往前則是兩年前中理大學的夜教事件,包綺印帶領的小隊被妖鬼帶入另一個空間,一個同學慘死,宋星平失蹤了一整夜,被發現後已是植物人,還有一個隊員根本不是人類。
最早的那一次則發生在包綺印七歲時,她被壞人綁架到山上,中年男人帶著好奇迷戀的表情侵犯了當時還是孩子的小印,卻因她哭著求對方讓她回家,沒有對她施加更多暴力傷害,而是將她帶到路邊拋棄,那件事造成家族與包綺印內心深深的傷痕。
長大後的包綺印許多次回顧當時情況,以年幼受害者的角度來看,她無疑非常聰明與幸運,幾乎沒有受傷就說服加害者放走自己,但包綺印永遠都忘不了,被強迫對待後哭泣懇求壞人饒命的回憶,這項恥辱甚至凌駕了眾人以為她被性侵害的陰影。
身為一個倖存者,包綺印懂得避開危險,但無論如何也避不過時,保護尊嚴就成了她拯救自己的方式,她多出了一個奇特的想法,生命危險不分理由,無論是車禍還是吃人怪獸,會死掉就是會死掉,不會死就是不會死,她會奮鬥到最後一秒鍾,直到被迫倒下為止。
並不是她多有骨氣,只是包綺印太過年幼就獨自面對過可怕的敵人,毫無還手之力,她再也不要嘗到那種軟弱服從的痛苦!
「不是三次,而是四次,不過有一次妳不記得了。聰明的女孩。」魔種見屍犬一時半刻吃不完杜淇風,居然找包綺印聊起天來。
包綺印一心只想護住藏在肚子上的《歸藏易》,一聲不吭。無論魔種會不會讀心,那都不是現在的她在意的問題。
「小妹妹,別對我視而不見嘛!在下難得有機會和別人好好說話。他們不是看不起我,就是被我嚇得要死要活。」魔種笑瞇瞇地說。
包綺印甚至覺得這個男人比屍犬更可怕,西城隍想打敗妖怪,卻誤入歧途一錯再錯,集合眾魂怨念的屍犬為了報復咬死西城隍,對她來說都是能理解的原因,但魔種卻用一副溫柔同情的態度將人推入深淵。
「那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嗎?」包綺印帶著哽咽鼻音小聲地說。
「妳難道不好奇這個城隍怎麼死掉後還會流血?這是地祇的能力之一,他們可以變化出和肉身很接近的實體,混進活人裡明查暗訪,也因為這點,鬼差要逮到這個城隍逃犯就難上加難了。」魔種殺時間似的說明。
「我不好奇。人都要死了有什麼好好奇?」包綺印根本不想和魔種對話。
「這不是妳的實話,妳根本是個小好奇鬼,才會給自己惹來這麼多殺身之禍;再者,妳怎不想著和我聊聊天拖延時間會有奇蹟出現呢?」
「你只是想玩弄我而已。」包綺印起了倔性頂嘴道。
「是沒錯,但也代表小生認為妳有玩弄的價值,妳不該為此高興嗎?」
鬼蠱發出響亮的喉音,吞下最後一截大腿,身驅暴長三倍,額心至背脊部位多出火紅斑紋,雖不像與道士追逐時一度變成的小山體型,頸項捆著的鐵鍊卻被撐得緊繃,開始出現火裂紋。
屍犬舔完地面血跡後,趴下來意猶未盡地舔著足掌和整齊許多的毛皮。
「別看杜淇風是壞神明,能當上地祇的魂魄都非常特別,雖然因為這樣做壞事或鑽牛角尖也格外麻煩,我很欣賞他的不幸,才特意讓他也成為鬼蠱的一份子,這種狂暴姿態更適合他。」魔種蹲在包綺印面前,欣賞她縮成一團的模樣。
「如果是我,就和鬼蠱同歸於盡。」包綺印微微抬起臉,瞪著魔種說。
「但妳根本不會對眾生有差別待遇,對妳來說好壞的區別標準是行為,不是種族。不過如果妳是城隍,還真有可能跟對手玉石俱焚。」魔種歪著頭評論道。「我也喜歡妳這樣的好孩子唷!」
「鬼蠱現在雖然吃飽了,但胃口還是很好,多虧杜淇風這具地祇魂魄的質量,只要再吃幾個道士它就完全成熟了,別說這條鎖鍊困不住,腦袋也會聰明許多,不會再被犬性影響。」
在場還有一個荏弱的活人,鬼蠱竟能視而不見趴著休息,並非它真的飽到懶得動,只是這個怪物正將從橫死者血肉而生的瘋狂殘暴進化得更加精細穩定。
過往屍犬總是囫圇吞棗,現在它已懂得用等待與玩弄引導出更多恐懼,彷彿正學習著魔種的言行,饒有興致地清理自己,一雙灼灼火眼盯著包綺印,顯然不曾忘記獵物的長相。
包綺印頓時明白,就算奇蹟出現,她逃得了一時,甚至轉世投胎,這頭怪物也會追她到天涯海角,除非他們之中有一個徹底毀滅。她收回前言,被車撞死要好多了。
「很生氣,不甘心吧?『為何偏偏是我?』,這些被當成鬼蠱材料的人也是這麼想。小印,將《歸藏易》給我,小生保證立刻帶妳到安全的地方。妳不是很想活下去嗎?」魔種朝她伸出手。
「不給。」包綺印一口回絕。
「看來是我表達不夠清楚,小生隨時可以將書直接搶過來,只是如果妳主動交給我,那樣比較有趣。妳是穩賺不賠呢!」
「然後,你真的會救我,將來死了很多人,我都會認為是自己的錯,你會害我活得生不如死。」
魔種深深吸了口氣,雙眸晶亮:「沒想到來找淇風君偶然遇到的附帶甜頭居然這麼了解我,我現在是真心捨不得了。」
「你有『心』嗎?魔種。你叫什麼名字?」包綺印冷不防問。
白衣男人笑容消失了。
他起身走向屍犬,包綺印忍耐許久的淚水又漫出眼眶。
屍犬用四足站起,低頭用鼻尖親暱地嗅著魔種的手掌。
「你想認我為主?真傷腦筋,小生沒有養寵物的打算。」魔種摸了摸屍犬的鼻梁。
「懷念那種感覺?世界上只有我發現你,喜歡你,相偎相依。你不是已經和最初的主人永遠在一起了嗎?接著只需要加把勁,別讓任何人欺負你們。」
他對屍犬說話的語氣和慫恿西城隍自殺那時如出一轍。包綺印毛骨悚然。
這個存在沒有感情,卻專挑別人弱點下手,連怪物也不放過。
「考慮得如何?小妹妹。生不如死好歹也是生,沈韻真若在這裡,一定二話不說拿《歸藏易》換妳,妳只不過在做她希望妳做的事,誰也不會怪妳。不如說,放棄這個生存機會,等於是背叛那些珍愛妳的人。」魔種一邊撫摸屍犬,一邊看著包綺印。
「我也很奇怪,為何猜得出你的念頭,可能是你不夠有創意。如果你想玩弄我,你不會直接對我下手,而是攻擊我身邊的人。所以,我不接受你的提議。」包綺印抹著眼淚說。「也許我會死在這裡,但我的朋友會克服挫折活下去。」
魔種的確命中包綺印的精神弱點,他說的都是她心中想過無數次的自保理由,但包綺印早就有難以讓步的選擇。
「了不起。但妳的家人如何?我發現妳對血親沒多少感情,這邊不管了嗎?」
「我不想被你沒完沒了的精神勒索,既然生不如死,乾脆早點死。」
「……」魔種第一次被堵得無話可回。
「給我一個解釋,為何區區凡人的妳卻不聽我的話呢?」
「家人對我很重要,但我尚且不聽他們的話,何況是你?七歲到二十三歲,我遭他們情感勒索這麼多年,還差點被強迫嫁人,坦白說真的煩透了!好幾次都想自殺。被捲進這次的事件,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後悔。」
「我懂了。妳真是頑固的『人』。」魔種說出這句話時微笑了。「所以妳也明白,凡人很脆弱,一個不小心就淒淒慘慘死了。」
包綺印抱緊《歸藏易》,全身僵硬,哪怕此時魔種給她逃跑時間也站不起來,她把最後的勇氣都用光了。
「既然如此,避免鬼蠱在吃妳時不慎毀壞《歸藏易》,這本書我還是先收下了,日後想必有用。」逗弄夠了屍犬,魔種再度朝包綺印走去。
青年冷不防衝出樓梯口,朝魔種射去火符,白衣男子臉孔一偏,讓火焰落在身後地上,再轉回時,宋星平已跑到包綺印身邊。
「小印,妳還好嗎?哪裡受傷了?」宋星平見她無法站起,焦急地問。
「你為何來這裡?」包綺印簡直要瘋了,現在又得賠上一個人。
「妳被抓走了,我能不來嗎?西城隍呢?」宋星平見到不遠處的屍犬,瞬間起了雞皮疙瘩,聽描述尚能感受到那股威脅,親眼看見才知道小印她們形容得還太過客氣。
高階道士們為何不惜大陣仗圍捕鬼蠱,只因屍犬就是如此恐怖的怪物,這種恐怖並非指怪物的外表,而是它散發出的意圖與殺傷力,讓逃脫不及的獵物萬劫不復。
「他被鬼蠱吃了,自願地……」包綺印痛苦地說。
「什麼?」宋星平看向站在屍犬附近的白衣男子,光看打扮像是與時代脫鉤的道士。「他又是誰?」
嘻皮笑臉站在鬼蠱附近的傢伙,鐵定不是善類!
「他是魔種!這裡很危險,你快逃啊!」包綺印急道。
「小印,妳說我創意不足,至少還有些許創意不是嗎?按照一般情況來說,妳的騎士在接近這棟施工大樓前就會被我殺了,但我想看看你們相會的畫面。」魔種說。
包綺印努力撐著腿站起來,宋星平則探入口袋,等魔種露出破綻伺機攻擊。
「還想戰鬥,真可愛。不妨讓你們見識實力差距,小生可不是只會逞口舌之能。」魔種剛說完,黑暗變濃令人喘不過氣。
宋星平撥開食指傷口想藉鮮血催動強力符籙,卻發現符紙又溼又軟,絲毫沒有感應,正要拔槍卻摸了個空,後腦被硬物抵住,宋星平不用確認就知道是自己的槍口。
遇到這種敵人,普通人怎麼可能有勝算!
宋星平經過苦練與黑太爺、司徒燭華兩個明師先後指點,雖然法術只有初級程度,但他生來帶有夙慧,心智又敏感,馬上感覺到魔種散發出某種漆黑沉重的力量,讓道術失效了,就像在氣壓低的高山上難以煮沸水一樣。
想要對抗這種影響,必須擁有強大的反力不可,潔淨又光明,火海一般的力量,但他身上卻只有小小的火焰。
「星平!」包綺印立刻想捉下那把槍,卻看到板機緩緩向內移動,瞬間反應過來,連忙縮回手。
扳機靜止。
「你到底想怎樣!交出《歸藏易》就饒了我們兩個嗎?」她朝魔種怒吼。
「妳問我有沒有心的時候,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擁有望朔俊美外表的魔種笑了笑。「意外的是,那個問題卻讓我生出厭惡之心,所以小生的確有心。」
魔種吊人胃口似的停頓一下才繼續說道:「接著我要殺了妳身邊的男孩,妳又會帶給我何種驚喜呢?」
「不要!」包綺印哭喊。
扳機又動了,宋星平咬牙閉上雙眼,黑暗中卻伸出一隻手抓住手槍,並把宋星平往旁一推,槍支在紅髮妖狐手中變成一團廢鐵。
「欺負後生小輩算啥好漢?慢著,我都忘了你這魔種年紀沒比嬰兒大,也不能叫男人。」狂屈將廢槍往角落一扔,舔舔爪子。
宋星平跌坐在旁,立刻被小印緊緊抱住,惟恐魔種又拿尖銳物往他身上捅。
「放開我!小印。」宋星平怎能讓女孩子摟著保護?
「就這樣抓好他,連半瓶子水都沒有的傢伙別來礙事。」狂屈往前走了三步,與魔種近距離對峙。
「那些修行者弄出的奇特陣法本身就影響法術效果,加上一個地祇死在這裡,還有鬼蠱跟小生在場,處於這麼濃厚的異常業力中要使用道術可不容易。」
「試試囉!」狂屈抓握手掌,長爪刺入手心,傷口頓時鮮血如注,他往地面一按,血跡燃起青白火焰遊走於地寫出一道巨大符籙,並在前方築起火牆。「貌似沒太大妨礙。」
紅髮妖狐乍看輕鬆寫意,但稍有本事的修道者便能看出端倪,一上場就使用自己的鮮血,已經算是大招了。狂屈手按劍柄,此舉透露出他的戒慎小心。
「六百年道行的妖狐出手果然不同凡響。」魔種的舉動卻和說話相反,一吐氣滅了半面火牆。
「雖然很想叫你們趁機逃跑,但一來本大爺不作斷後的傻事,二來你們一動就會刺激鬼蠱獵殺目標,總之,在我後面躲好。」狂屈頭也不回說。
包綺印憂慮地應了聲,宋星平則掙扎站起。
「驚喜真是接二連三,不過狂屈君,你認為自己有勝算嗎?同樣的小伎倆對鬼蠱可不會再生效了。」魔種用手背拍著掌心道。
「原本就是為了報恩才來,勝算的話,看你怎麼定義了。」狂屈拔劍同時,屍犬一躍而起,卻在空中停止動作,摔在火牆上,一滾身回到魔種身邊,雖未受到明顯傷害,顯然也不喜歡狂屈的火焰。
魔種及時踩住屍犬拖在地上的鎖鏈頭,無視腳掌正冒著熱煙。
「你是鬼蠱的新主人?」狂屈瞇眼問。
「非也。小印可以作證,只是小生和它處得還不錯。」
魔種不但站立位置離鬼蠱極近,還阻礙鬼蠱的攻擊,居然沒被反噬,如非魔種有抑制鬼蠱的特殊力量,就是實力凌駕鬼蠱之上。狂屈和宋星平都發現了這個明顯的事實。
「他可以和鬼蠱溝通。」包綺印指著魔種。
又是一個修道者難以想像的情況。
「小生有一個雙贏的提議。」魔種道。
「說。」
「本來,最直接的方法是讓鬼蠱再吃了你們三個,那麼這頭殘缺的狗兒馬上就能成熟蜕變了。可惜這不是小生的作風,如果我想這麼做,何必和你們多說廢話?」
「確實你看起來像是善於盤算的類型。」狂屈道。
「閣下也不差。話說回來,多虧西城隍的奉獻,鬼蠱距離熟成只差臨門一腳,糧食隨便找幾個修道者湊數即可,眼下我不想殺你們,也不想打架,只要你們答應我一個要求後安靜離開,我甚至可以讓你們帶走《歸藏易》。」魔種摸著屍犬的頭,後者坐了下來。
「魔種何時轉性了?記得你的主人沐霖可是不擇手段想弄到《歸藏易》。」狂屈當然不會錯過修道者大鬧數場與黑家殭屍幾度起落的重要情報,但也因為大妖們咸知黑家人的難纏與真魔現世的危機更大,反而沒加入《歸藏易》的搶奪戰。
「魔種也是有各式各樣的性格,諸君就當小生特別偏好壁上觀好了。小生暫時還不想上舞臺招搖,《歸藏易》對小生來說可有可無。拿到這本祕笈若沒守好被主人處罰固然倒楣,不慎弄丟主人還以為我私吞該如何是好?」魔種這個回答合理得近乎荒謬。
「雙方各退一步可以,但得先聽聽你的要求內容……」
宋星平按住耳朵用力甩了甩頭,妖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自從踏入施工大樓後腦袋就一抽一抽的疼,狂屈一出現,頭痛更是立刻上升到難以忍受的程度。
「小生想要一個名字。」
「我沒聽錯?」
「是,你沒聽錯。」魔種戲謔地重覆一遍。
「那你就叫『小生』吧!」狂屈秒答。
「這似乎有點太過隨性──」顯然魔種不太滿意。
「改個字也行,我認為『畜生』不錯。」宋星平接口。
「難得我們有同感。」狂屈對宋星平說。
「我認識你嗎?為何一副我跟你很熟的口氣?」五官精緻妖嬈的青年不客氣地問。
狂屈毫無預警往宋星平額上一按:「因為我從以前就看你不順眼呀!」
宋星平頓時失去意識軟倒,多虧包綺印拚命抱住青年肩膀,他才沒撞到頭。
「你迷昏他做什麼!」包綺印叫道。
「待會搬運起來方便,又可預防這小子不聽勸亂竄。」狂屈很有經驗的回答。
無法反駁他的包綺印只好乖乖閉嘴。
「接不接受一句話,真的那麼在意好名字請去找算命仙,咱們妖怪沒文化。」
你自己的名字不就很有典故?還務求冷僻不撞名哩!包綺印腹誹。
「小生就小生,吾輩只是想要一個機緣罷了。」魔種居然認了。
「那麼,後會無期了。」狂屈召出一陣黑風,帶著包綺印和宋星平消失無蹤。
「我倒覺得是山水有相逢。」白衣男子意猶未竟喃喃道。
魔種鬆開鐵鍊,屍犬先是往外跳了兩步,卻頻頻回頭,彷彿知道一離開施工大樓就再也看不見這個笑容滿面的人。最後仍依戀地走回白衣男子身邊,魔種不吝再度伸手撫摸,這回屍犬猛然咬住他的手臂。
過了一會兒,屍犬鬆開牙齒,魔種卻毫髮無傷,連衣著都不曾破損。
「你以肉身和魂魄為食,不能被你所傷的小生又是什麼呢?別在意有無主人,你自由了,合該大鬧一場慶祝。不管修道者怎麼詆毀怪物,你有的是『忠心』,輪到你為主人復仇了,不管哪位主人,人類都欠了他們。」魔種蹲跪摟了下屍犬的頸子,屍犬無聲流下兩道血淚。
魔種像來時一樣身影若隱若現,終至完全不可見,只剩哼著小調的聲音緩緩遠去,屍犬連綿不絕的嗚咽在黎明前暴雨中顯得分外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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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9 11:3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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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09)




司徒燭華在一處路口追上狂屈一行人,正確地說,是狂屈留下來等他。
紅髮妖狐扛著昏迷不醒的宋星平,讓小印跟這位長辮道士解釋施工大樓中的悲慘發展,司徒燭華聽著聽著臉色愈發凝重。
「黑家幹部沒和你在一起嗎?」狂屈問。
「我留她在陣外休息了。」司徒燭華說。
「我怎麼有預感,黑家幹部不會乖乖待在某個地方?兩弦龍虎陣會影響其他法術,特別是非人的力量,如果她脫離計劃在陣內亂闖恐怕不妙,現在的鬼蠱我連打照面都不想。」狂屈高傲的看著司徒燭華。
若非特意為了拯救包綺印出面,狂屈原本不想出現在這些道士面前,妖怪和修道者畢竟天生不對盤。
「貧道會留意。你的意思是,要暫時將包綺印和宋星平帶到妖怪的地盤保護對嗎?」
當鬼蠱刻意藏匿時,兩弦龍虎陣內的修道者竟也無人找得著,只是司徒燭華等人相信鬼蠱攻擊性極強,必然主動出現衝鋒,當鬼蠱從眼前消失,眾人則趁機重新整備隊形。
「顧個凡人顧到被調虎離山,也懶得指望你們了。」其實狂屈也是追蹤宋星平才發現包綺印與鬼蠱所在處,若是再遲上那麼一點,他要報恩只能等包綺印下輩子了。
「既然如此,這兩個孩子就麻煩你照顧了。」司徒燭華認為已經毋須誘敵,反而必須小心即將完全成熟的鬼蠱,這個時代沒人對鬼蠱有確實概念,那是千年前就被忘卻的陰暗怪物,存在感卻保留在習俗禁忌中,可見其威力之大。
西城隍被鬼蠱所食完全是行動開始後的意外,休說西城隍原本就是威壓鬼蠱的控制者,若遭鬼蠱反噬,杜淇風最不濟也該有自保能力,偏偏不知哪來的魔種說服他自盡了。
「哼,早不說晚不說。」狂屈正要帶著兩人離開,轉頭對司徒燭華拋下一句:「別說前輩沒給你們忠告,解開陣法順其自然為上策,那不是你們能應付的對手。」
「不努力的話死傷會更嚴重。」司徒燭華說。
「算了,反正不是真心想攔修道者出頭,畢竟我們這邊也死了幾個妖怪。」
「你是非人中的修道者。」司徒燭華看著紅髮妖狐。
「嗤,吾心向天地平衡之道,不修假仁假義的人道。」
送走狂屈等人後,司徒燭華立刻躍上飛劍,關於鬼蠱吸收杜淇風後接下來的行動,他忽然冒出一個非常可怕的假設。
※※※
韻真離開窮蟬下榻的飯店後,從本地精怪那打聽到狂屈留給她的口訊,包綺印與宋星平已被妖怪首領接走,安心之餘決定進兩弦龍虎陣內看看情況,除了鬼蠱,韻真也很在意太陰教的發展。
她動動手指,不久前被城隍鎖鏈衝擊麻痺的妖力已恢復大半,托窮蟬的福傷口也不痛了,但她連發三道符訊問司徒燭華在哪裡,卻只換到他四個字:「回去休息」,氣得韻真掰下一塊牆頭。
風雨大作,路面上隨處可見涓涓細流。
無論鬼蠱或道士在陣中位置都經常改變,視追逐躲藏的情況,可能毫釐之差錯過,也可能意外迎面碰撞,司徒燭華已將陣法設計成針對鬼蠱發揮最強影響力,只是韻真偶爾也會有頭上腳下的錯覺。
雖然要擔心的事情的確很多,但這股無來由的強烈不安到底是怎麼了?兩弦龍虎陣中的修道者分成兩種,一種追捕鬼蠱,另一種負責維持陣法,也就是守著日月兩燈持續移動,韻真發覺一道亮光掠過遠處的建築物上方,立刻全力追去。
「就不信堵到你的道友還問不出你在哪!」韻真抹掉臉上的雨水自言自語。
亮光下方的大樓一陣劇烈搖晃,從中被撐開崩塌,一團不斷增大的黑影張開大嘴咬向飛轎,竟想一口氣將「月」燈人馬全數吞下肚。
外號老劉的修道者當機立斷扯下腰間酒葫蘆往下一扔,葫蘆瞬間變大撐住屍犬兩顎,卻被屍犬應聲咬碎。
「啊──」兩聲慘叫。
為了將燈篙推出屍犬口中,撤退慢了半拍的兩名修道者,其中一人被咬去一條腿血流如注,另一個被牙尖撕開胸膛的則是最早反應鬼蠱突襲的老劉。
法器壞得太快,只爭取了一瞬緩衝,老劉喊了聲「撤」,然後去救燈篙,和另一個會意的道士合力將燈篙拋給逃出鬼蠱致命一咬的同伴,受傷後立即被道友帶開。
鬼蠱沒讓眾人有喘息空間,瞄準傷患再度撲咬,在修道者眼中,這頭怪物龐大的身體在跳躍時幾乎連風雨都被遮斷了。
一顆青印落到重傷的老劉胸口上方,隨即迅速旋轉爆出白光,屍犬被白光燒去一隻前足與半邊臉,只好停止動作,法印繼續逼退屍犬,司徒燭華則將老劉掠到一眼道人的飛轎,他前身一片血紅,已能看到斷裂的胸骨和內臟,一個精通醫術的丹道立刻連飲藥酒噴在傷口上,除了直接以真氣續命外別無他法。
老劉滿口是血:「哈哈……還真是托大了……」
「抱歉,燭華來遲。」
「日月兩組人,虧你猜得中鬼蠱會挑上我們。這回大家都多謝了老劉和嘉木兄了。」緊握燈篙的白領打扮的修道者抓下眼鏡,捏碎鏡片,眸色一黑一白。「倒是你的法印也拿鬼蠱沒耐何嗎?」
三十名修道者中的稀世之選,擁有法印者不過四人,且必須開壇作法才能請印,能在戰鬥中直接發動法印已經是常識外的現象了,儘管如此,司徒燭華的法印耗損之大,除了韻真外也無人見過他在戰鬥中使用法印,熟悉情況的只有親手頒印給他的璇璣。
修道者們為了掌握己方戰力,在緊急成軍的戰術會議中聽司徒燭華介紹過他的法印,但司徒燭華明言非到緊急時刻不會動用法印,這意味著法印一出,之後他就不剩下攻擊力了。
最可怕的是,這樣威力超群的法印,卻還無法重創鬼蠱,只能將屍犬擋在一段距離外。
「這怪物開始恢復了!」還比之前的型態更大更強,花紋毛皮也產生變化。
「罡風狂暴,要控制月象更不容易,穩住陣法,我們都靠你了。」司徒燭華按著菁英白領肩膀道。
眾人忍著悲憤將傷者移進飛轎中休息,等候司徒燭華下達指示。
「眼下貌似打不贏鬼蠱了,但還是得想辦法牽制它,送傷患離開。」司徒燭華道。
「說得也是。」
「咱們今天會出來打就是不怕死,但捨身攻擊反而便宜了鬼蠱。」一眼道人坐在轎貫上搖頭。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鬼蠱再成長了。」
「打手在趕來這邊的路上了,明虛先生,你的法印還能撐多久?」
「撐到他們趕來還可以,但這不是辦法。」司徒燭華立刻浮現了鬼蠱在接二連三的掠食中成熟蜕變的景象。
「鬼蠱的食物變多了是嗎?」一眼道人用力拍了兩下額頭。
「怎麼偏偏是打不死還會長回來的鬼蠱?換成其他妖物早就扁得牠一塌糊塗。」
「就是這種怪物才需要我們一起苦戰。」菁英白領專注維持陣法,不因鬼蠱的出現動搖。
「諸位,沈韻真說她可能有辦法,要我們拖住鬼蠱等她趕到。」一名接到符訊的丹道大聲說。
除非是瞎子才看不見導致大樓倒塌的巨型屍犬和宛若超新星爆炸的法印光輝,黑家幹部遠遠就知道司徒燭華使出絕招了。
「為何她找你說話?吉姆。」司徒燭華回頭看向某個金髮碧眼的修道者。
「你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得罪黑家幹部還有我的名字比較好記?專心法印啊喂!」
「那玩意靠蠻力和武器都沒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老劉奄奄一息的聲音從轎中傳出,引起幾聲要他安靜保命的勸告。
不到兩分鐘,黑家幹部出現在附近道路上,隨即跑進鬼蠱背後一棟建築,很快又來到樓頂,縱身一躍,卻在空中被卷軸包圍,韻真正不解她已經事先打過招呼,怎還被道士攻擊,以飛畫當代步工具的修道者發話了。
「想怎麼飛說一聲就好,別滯空給鬼蠱咬人機會。」道士送去符訊,同伴恍然大悟,紛紛準備助攻手段。
既然道士願意提供額外助力,韻真也不客氣要求道:「請把我送到鬼蠱正上方,我想攻擊它的頭部效果會更好。」
飛畫飄高,法印仍與屍犬僵持不下。
「明虛子,這樣下去神光會連黑家幹部一起傷害,沒關係嗎?」菁英白領問。
一個殭屍居然衝進法印正前方強光根本是自殺行為。
「不是沒關係,是我沒辦法,而她不在意。」長辮道士苦笑道。
他的回答讓眾人默然以對。
韻真跳下飛畫,在空中轉身仰對天空,用拳背與手臂重重打在屍犬額頭上,隨即在法印的白光熱浪中一路墜落,被修道者的坐騎驚險接住帶回司徒燭華這邊。
「她對鬼蠱做了什麼?」他們只看到黑家殭屍的超暴力行為。
令人吃驚的畫面出現,屍犬居然縮小了,甚至恢復先前被目擊時約一人高的姿態,司徒燭華馬上收起法印,勉強保留些許法力。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老劉他們得接受治療才行。」一眼道人乾咳。
「走吧!」司徒燭華語氣沉重,果斷驅策飛劍領路。
趁鬼蠱站立不動,修道者們狼狽卻迅速地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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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2-29 11:4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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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0)



司徒燭華來到一所因颱風假停課的小學,此處也是他們事先相中的休息點,他飛快用神識掃了一圈,確定校內無人,引領眾人進入國小教室。
「老劉他們的傷勢怎麼辦?」沿途還有餘力的修道者順手布下一些簡單的防禦法術,口中討論著眼下最令人掛心的部分。
「不宜搬動,外科問題還在其次,鬼蠱造成的傷口汙穢至極,直接傷及魂魄,能力稍低些的修道者早就死了。」菁英白領道。
擅長煉丹的修行者本身自然而然就會精通醫術,甚至不只醫人,還醫得了妖鬼,少數才是符丹或符陣雙修,大致可說丹道特色以人德彌補武力不足,和戰鬥有關的應用技能只剩下封印與治療。
丹道不像符道或劍宗氣宗要求較高的天賦資質,也絕少需要動用捨己為人的嚴苛戒律,目標還是凡人最愛的長生不老,人數反而壓倒性多過其他流派,從古迄今都是修道界主流。
菁英白領本名梅友仁,出身丹道世家,最後主修卻變成養生、賺錢和陣法,梅友仁的邏輯是活得久才能玩得多,想活得久就得賺很多錢買親友煉的丹藥再配合修練消化,而他的興趣則是最冷門最花錢也最耗人力的陣法,因此梅友仁大力資助自家門派,只為了他有需要時能拿到足夠的子弟兵玩陣法對抗。
聽說司徒燭華要以陣法圍捕鬼蠱時,梅友仁當然很高興,但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兩弦龍虎陣的弱點,就算鬼蠱沒吃掉地祇,兩弦龍虎陣本身有時間限制,因為這道陣法完全仰賴修道者精力與神識控制,他們還得一邊戰鬥,兩弦龍虎陣最多維持一天一夜,這還是全員健在的樂觀估計。
距離作戰開始已經超過十二小時,即使撐不到預期時間也是意料中事,每個人都希望盡早結束戰鬥,拖到現在已是靠運氣支撐。
「道門聯盟裡目前最優秀的醫者都在隊伍中了,搬回台北也不濟事。」一眼道人朝司徒燭華揮手,表示他要帶幾個人去強化學校內外防禦,司徒燭華同意。
另一方面,韻真神來一筆的攻擊,居然讓形若小山且狂暴狡猾的鬼蠱縮小不動,得到珍貴空檔的修道者不免交頭接耳。
「這是妳和司徒燭華事先商訂的祕密絕招?到底如何辦到只用一擊就削弱鬼蠱?」眾人都很好奇,梅友仁直接問了。
黑家殭屍的幹部階級,先不管立場歧異,沈韻真本身就代表某個存在很久的情報資料庫,眼下也算相處融洽,資深排名立刻換人!
但梅友仁自己也覺得這個推論不通,如果有方法對付鬼蠱,司徒燭華早就拿出來了,再者司徒燭華一開始就無意讓黑家殭屍加入兩弦龍虎陣內的團隊行動,若非西城隍偷襲,沈韻真原本只負責保護被鬼蠱盯上的凡人。
韻真舉起右手,手背到前臂外側一片血紅,皮膚已經被腐蝕沒了。
修道者明知對方是殭屍,對沈韻真的傷勢還是光看就覺得痛。
「只是靈機一動想到的辦法,我把黑太爺的定魂符刻在手上,打進鬼蠱體內。鬼蠱是屍塊加魂魄製造出的怪物,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實話說我也不懂太爺的定魂符如何使用,倘若真的能固定鬼蠱體內的魂魄呢?」
她離開窮蟬的住處後,一時心煩意亂,所有人都被鬼蠱耍得團團轉,韻真決定從頭梳理情況,先是藏瓔提到社區住戶失蹤的事,鬼蠱並非一次掃空獵場,它是定期一戶一戶的吃。
西城隍可不是時間太多才悠悠哉哉讓鬼蠱少量多餐,受害者是平民,鬼蠱吃人的目的就不是肅清敵手,而是獲取力量,受害數字排列透露出鬼蠱一次能吸收的生靈數量,超過只是單純的殺戮,對當時控制屍犬的西城隍來說徒增被發現的風險。
杜淇風嚴格限制屍犬的進食量,並透過一次次潛入撤退訓練讓屍犬熟悉人間城市與戰鬥技能,以結果來說這個作法也相當成功,如果這隻鬼蠱沒遇到西城隍,早在逃出地下屍池狂性大發濫殺時就會遭到修道者圍捕,當時生澀無知的鬼蠱必然比現在更好對付。
韻真得到一個結論,從失蹤情況來推理鬼蠱的吸收能力相當可信。她把這個想法和在場的修道者分享。
「生靈被鬼蠱吃掉後不會馬上消失,雖然無法確認被吸收到何種程度,說不定在四五個時辰內大致都算完整,或者殘片一直都在鬼蠱體內。魂魄是非常頑強的,只要有憑依之處就能重新站起來,像我等殭屍。哪怕被魔槍刺中,魂飛魄散也有可能復原。」韻真說話時,司徒燭華拿著繃帶走過來為她包紮。
「我同意黑家幹部的說法。」從屍犬口中搶下妖怪魂魄的劍宗掌門說。
「在下聽說能使用定魂符的只有黑太爺。」精通符術的河問先生道。
黑家人與道門敵對千年,定魂符絕對是一個研究重點,哪怕捕獲黑家人,親眼目睹定魂符的模樣,迄今還是一無所獲,依樣畫葫蘆沒用,就算叛變的黑家人對定魂符原理也一竅不通。
「此言不假,我們都是太爺親手喚醒的殭屍。這祕密連師尊都不知道,不過我們也不會問。」韻真順便放出風聲正正視聽,以免心懷不軌的道士老是做無用工,一直被廢話拷問也很累。
「但妳成功了。」
「僥倖而已。諸位也知道,《歸藏易》在我手中。此次出擊前我也設法查閱鬼蠱的相關資料,可惜沒有。沈韻真在此承諾,倘若太爺的秘笈中有對付真魔與魔親的方法,小女子絕不藏私。」
「那麼《歸藏易》裡到底寫了什麼?」沒有修道者不想知道這個祕密,但能否問出口、沈韻真肯不肯說又是另一回事了。
黑家幹部別開臉,那名心急口快的修道者正自覺問了蠢話時,她驀然開口了。
「看不懂。」
「……」眾人沉默。
「雖然是寫中文,但完全看不懂啊!」韻真決定在下一個類似杜淇風的悲劇造成前先給他們打支預防針,反正只要沒死,這些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了。
但要她親口對這些宗師掌門人物承認看不懂《歸藏易》,說不定其他人還會懷疑太爺的文筆,韻真就有種仰天長嘯的衝動。
「大概是現在的我直觀看起來像中文,以後又會看到不同的意象吧?歸藏易沒有明確的配方口訣,只是打開那本書總是讓我很開心,忘卻煩惱,那一定是太爺的心境。」韻真嚴肅地解釋。
眾人還在消化韻真自爆《歸藏易》的離奇狀況,她又說下去:「但閱讀那本書的感覺,應該說某種餘韻,讓我想到說不定可以利用定魂符制住鬼蠱動作,說真的完全沒根據,只是直覺想這麼做,也有勇氣去嘗試。」
韻真按著胸口。刻印、回憶、知識、感情、體力、意識種種都是歸藏在一個人身上的有形與無形財產,綜合這些所有物下決定,人們產生各式各樣的行動,造就了截然不同的命運,小者決勝負,大者定生死。
太爺隨口取了《歸藏》這項書名,韻真也抓著字面不停思索,她相信世間有所謂的緣分與意義,「歸藏」這兩個字讓韻真想到許多,但印象最深的卻是讓她得以繼續存在的定魂符。
那時韻真想到的是,她將自己的魂魄歸藏在這具人身之中,既是不自由,又是自由的,而她想要奪走鬼蠱的自由。
「畢竟我的妖力有限,鬼蠱體內的魂魄狀況也不清楚,我以為頂多只能鎮住鬼蠱一陣子讓大家撤退,可是那時明虛子用出法印,總覺得那股力量也通過我被灌進鬼蠱身上了。」韻真抓握手指,司徒燭華包紮得不錯。
「妳真的沒事嗎?」由於她肩膀手上都有傷,司徒燭華握著她完好的手臂部位。
「還能打,頭腦也很清楚,別在叫我回去休息了,這種情況讓人怎麼坐得住?」韻真戳著他的胸膛。
「妳跳到明虛子的法印前捨身攻擊,我們還以為他得大義滅親……」
法印是純粹的神力,罪孽深重的邪門外道神識甚至可能被洗成白痴,遑論鬼魂殭屍之流,威力不亞天雷。
之前怎麼砍都不受傷的屍犬被燒掉一隻前臂和大片傷口,再生速度卻變慢了。
修道者們印證司徒燭華果真是個狠人,他絲毫沒放鬆法印威力,全心壓制鬼蠱,就算法印前方有沈韻真也一樣,當中幾名血性漢子更是虎目含淚,哪怕再厭惡妖怪,這一幕也讓他們刻骨銘心。
「有那麼嚴重嗎?就是帶點熱麻……」韻真搔搔臉頰。
「妳確定?」司徒燭華包住她的頭左右轉了轉,好像在檢查物品的動作讓韻真有點不爽。
「以前不是也有過嗎?金龍真人那次,確實很震撼,除了當下喘不過氣,其他還好。」韻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那次有孩童在場,這次,我打的是鬼蠱。」司徒燭華正視她,試著讓韻真明白重點。連鬼蠱吸收能力缺陷都能推理出的人又怎會不知司徒燭華能控制法印強弱,她一定是刻意不去想。
「我和道士的法印又不熟!這不是沒事兒嗎?」韻真掙開他挺胸道。
正常來說對妖物絕對不會沒事,司徒燭華上次動用法印目的是為了直接替小男孩驅蠱,克敵是其次,下手當然有所保留,被神光照到的蠱毒不用說直接消滅了。
司徒燭華玩味。或許是她身上有金丹和黑太爺符印的影響?但這不能解釋第一次她被法印照中卻毫髮無傷的情況,他會對韻真另眼相看,也是法印直接證明她決不是需要誅殺的壞妖,同時實力堅強。
後來韻真告訴他雷部神將降臨天心派本家時,天雷打不中師尊與她,司徒燭華更認定黑家殭屍格外與眾不同,這種神祕明顯與定魂符有關,天界之力的確對黑家人做出區別,至少是區別了少數特定的黑家人,如黑太爺、關晏君與韻真。
還有什麼比在神光照耀下安然無恙更能證明自身清白?這可是赤裸裸的神明認證。
這時修道者們覺得明虛子的詭異戀愛果然不是空穴來風,沈韻真除了殭屍身分尷尬,其餘真是沒一處不好,如果黑家殭屍同她一樣,很多老舊觀念是該改改了。
「嗯,要小心。」司徒燭華藉著身高優勢輕鬆地摸摸她的頭。
「喂!你看一下場合。」這傢伙是怎麼了?以前私下還算以禮相待,這兩天卻公開手來腳來。但韻真不久前才爬上窮蟬的床,雖然她自命沒對不起任何人,頂多對不起自已的胃,面對司徒燭華親暱的碰觸不知怎地底氣不足,嘴上虛應兩聲也沒刻意揮開他。
「總而言之,定魂符這招短期無法再用第二次,這種解釋可有誤?」一眼道人務實的問。
「沒有,我妖力只剩下簡單打鬥和維持理智了。」但韻真也發現她妖力恢復速度變快了,只是再快都得耗費數天專心消化金丹才能恢復。
這時救援途中被轉告去護送另一隊的戰鬥組與「日」燈隊伍都到了,一直神色緊繃的藏瓔驚喜地韻真也在現場,向護衛她的劍宗掌門道謝後走到韻真身邊。
「如此一來,最大的餌已經有了。」司徒燭華只知下次和鬼蠱戰鬥絕對不能分散戰力。
「日月都在這裡,兩弦龍虎陣再過一陣子就會停擺了。」維持陣法就像化解不停掉落的俄羅斯方塊,護燈人必須保持最高專注力,日燈那邊尚且要由四個丹道一起控制陽氣,月燈卻是梅友仁獨挑大梁,同時兩燈必須在陣中巡遊,才能維持陣法的靈動性。
兩弦龍虎陣透過攪拌陰陽之氣,帶動特定的流向,好誤導鬼蠱對方位距離與時辰的認知,換言之,給鬼蠱造成等同幻境的知覺妨礙,一旦作為陣眼的日月停滯,即使陣法不會立刻破除,效力卻會逐刻遞減。
司徒燭華預感鬼蠱為了盡快成為完全體,寧可捨棄獵物與無還手之力的平民,偷襲集體行動的修道者,急忙取消自由行動中回防。
維持陣法的工作乍看危險且無法隱蔽,原理卻是用整個陣法來迷惑鬼蠱,只要操作得法,反而比其他人都要安全,只是鬼蠱之外還有其他敵人,司徒燭華沒將全部戰鬥力投入攻擊鬼蠱,反而分了不少給護燈工作考量在此。
儘管如此,陣眼還是被強攻了,事到如今,還有必要維持兩弦龍虎陣嗎?人數與體力都有所虧損的現在,司徒燭華必須立刻決定,取消陣法釋出全部戰鬥人手,抑或堅持一開始的戰略?
「我先聯絡璇璣,問問他的意見。」司徒燭華拿出玉鏡法寶。
眾人清楚三十人菁英已經是最理想的編制,無法再從目前的道門聯盟內部取得更多支援了,在司徒燭華等人與鬼蠱戰鬥時,臺灣本土與世界各地也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事件必須釐清處理。
然而,道門聯盟以外呢?例如修道者全體長久以來嚮往祈願的蒼天。
被逐出師門的璇璣,這名天才道士年僅二十八歲就成立討伐真魔的道門聯盟,連原門派都馬首是瞻,他最引人注目的記錄之一,就是初出茅廬便成功召請天兵天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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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4-1-1 13:3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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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111)



「現場狀況如上所述,你可以開壇請天兵天將嗎?」司徒燭華對通訊用玉鏡法寶報告。
『情況比我想像的要糟,杜淇風居然被幹掉了,還有一個新魔種出現。』飄在空中的千里鏡冒出璇璣聲音。
「答案呢?」
『如果能讓天兵天將討伐鬼蠱,你以為我還會拿喬嗎?我早就到臺中擺壇請神去了!這件事只能拜託你們去處理。』
聽見璇璣的拒絕,疲憊的修道者們更陰鬱了。
「為什麼?」司徒燭華問。
『我和你一樣也想知道為什麼。可是,如果你是問前世的我怎麼想,我會回答你,人類盡其所能釀造的惡鬼,也必須由人類盡其所能地打倒,否則就必須自食其果。賜你法印,讓人間修道者能借神力降妖除魔,已是天界額外施恩了。現在我與你一樣生為人身,許多事愛莫能助,頂多就是我過去幫打。』鏡面顯示璇璣正站在魔槍前,盯著沐霖製造出的武器發愁。
司徒燭華何嘗不知這個道理,選在盡力一戰後才向璇璣提出要求,可惜彼此都對整體利害關係看得太過透徹,司徒燭華也能詢問有無轉機罷了。
「不了,別過來。聯盟那邊需要你。」司徒燭華思考後婉拒璇璣個人的好意。
『若無法決定,就聽我的意見顧全大局撤退也無妨。』那句話聽在眾人耳中相當冷肅。
天人轉世的建議和狂屈那頭老狐狸如出一轍,這表示他判斷局勢的能力遠不如他們嗎?司徒燭華沒沉默太久,讓千里鏡在室內繞了一圈,好讓璇璣看看其他人的情況,最後千里鏡停在傷患上方,清楚映入傷勢。
『媽的。』璇璣猛然走出幾步才忽然想起似的補充:『雖然還沒確認,但現在的我大概沒辦法像先前那樣召出天兵天將了──天界不會理我──這種感覺。』
「怎麼回事?」韻真大聲問。她一直把璇璣頭上的天兵天將當成道門聯盟殺手鐧的一種。
『和黑家對上之前,我真的只是一個道士,所以用道士名義請兵沒問題,現在有些尷尬了,真的做了會被看成越權。有件事等你們回來再說。』璇璣語氣有些詭譎。
「那也得我們回得去才行。」司徒燭華說。
『別做傻事,我特意挑你們出來就是為了不讓其他人送死!給我確實活著回來。我也會一起想辦法,燭華,你決定好下一步怎麼走就通知我。總之,備好藥後會給你們送去。』璇璣立刻盤坐抱胸苦思。
司徒燭華收起千里鏡,角落重傷的老劉與嘉木正被同伴止血,轉為治療者的丹道為兩人不斷輸送真氣,老劉的傷勢尤其嚴重,鬼蠱攻擊他時蝕去一部分血肉,導致傷口無法完全縫合,司徒燭華讓日月燈籠停滯,也是為了將最優秀的丹道湊在一起先急救傷患再說。
「至少璇璣這傢伙的知識超越凡塵,老劉不會有事。」司徒燭華對眾人激勵兩句後走到窗邊仰望天空。
現在還能戰鬥的局面已經是幾個大人物付出戰力牽制事態發展的成果,關晏君率領黑家殭屍一路纏鬥直到神霄宮瓦解,揪出沐霖真面目,促成道門分裂,璇璣子派抗魔聯盟集結;黑太爺控制仙陣,玉女封印沐霖,天人轉世的璇璣決定站在人類這方衝鋒陷陣洩漏天機,種種難以預料的發展也是司徒燭華不敢輕易棄守的理由。
他永遠不知道放棄會錯過什麼,繼續前進則得到何種結果?
「雖然我們有各自的包袱,要照顧家小和門派,但也對你和璇璣率領的道門聯盟將走向何方感興趣,不滿人間道消魔長,起碼得身先士卒。說好這次行動讓你領導,你的決定,我們全盤接受。」河問先生代表修道者們表態。
「我不解除兩弦龍虎陣。」
司徒燭華的表情讓韻真想到在一夜狂風暴雨下冰涼溼透的鐵欄杆,眼底閃著微光,雖是失望卻絕不屈服。
「從你的回答速度,看來是沒考慮半途而廢的選項。」梅友仁道。
「此番進退都將伴隨犧牲,辛苦了,明虛子。」左腿整條沒了的嘉木忍著痛楚笑道。
「我會負起責任,請各位堅持下去。」司徒燭華按著窗框。
「別說這麼見外的話,聽起來彷彿會下台開溜一樣,想得美!」一眼道人攤手。
「就算鬼蠱就在我們面前成熟羽化,它也不會乖乖回旅館睡覺。接下來必定一片混亂殺戮,豈可在戰力不足時主動放棄目前最有可能牽制鬼蠱的設計?」屆時分頭出招讓鬼蠱各個擊破更加危險,司徒燭華考慮的是更惡劣的情況。
「最多也只是牽制嗎?」河問先生感歎。「果然是需要法寶或神明才能對付的妖物。」
韻真不安地挪開目光,盯著角落思考窮蟬離去前那一句曖昧不明的話。
從內容推斷,顓頊帝子似乎有意為她出手,但他對鬼蠱原身貌似有種欣賞不捨之意,韻真不知窮蟬打算如何解決這件事,繼續拖下去傷害太大。
窮蟬當然不會顧慮修道者的立場!說不定這就是他的目的!韻真歸納這個災神迄今的舉動,至少也能猜測幾分,窮蟬既善變又驕傲,不會容許自己間接變成替修道者出戰的角色或攻擊實力不完全的對手。
他會等到修道者死傷慘重與鬼蠱完全羽化一次收拾,那才是顓頊帝子的作風,屆時就太晚了。
除非有某個打動顓頊帝子的「意外」發生。韻真對自己大膽的念頭嚇了一跳,那股不該意識的衝動瞬間野火燎原。她在想什麼,居然打算利用窮蟬?
雖然窮蟬言明他對她不是男女之情,但韻真也知道若拿自己的魂魄逼他提早出手,他們之間牽扯就深了,再也不能在他面前保持清高,也許窮蟬對她失望不能說是壞事,但韻真本來就討厭這種卑鄙的算計。
但人生中有多少選擇是她喜歡的呢?
在場沒有人期待一個殭屍迎戰鬼蠱挽回局面,連司徒燭華也只和道門聯盟內部商量戰術,也許韻真偶然攻擊有效會讓眾人訝異她的主動付出,對她的評價有所改變,但說到底,她永遠不會是他們的同伴,正如韻真的同伴只會是黑家人,不管司徒燭華嘴上怎麼認同,道士與殭屍終歸不一樣。
「明虛子,下次鬼蠱出現時,讓我先攻。」韻真這樣說。
「如何攻擊?妳說過定魂符只能用一次。」司徒燭華走到綁著側馬尾的女孩身邊,她渾身傷痕累累。
「因為我的妖力有限,但這次說不定可以試著讓鬼蠱曝露弱點。」
「又是《歸藏易》給妳的靈感?」
「是的。」
「總覺得妳有事瞞著我。打算亂來嗎?」司徒燭華單刀直入問。
「我還要效忠師尊,去救太爺,怎麼可能為你們這些修道者賠上寶貴性命?我只是想試試《歸藏易》讓我領悟的效果,前方路上還會有許多類似的敵人,我不能被鬼蠱這種對手擋在這裡。」她此刻所言都是真心話,司徒燭華找不出虛假處,卻像要剖開她似的看過來。
「妳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有幾分把握?」
「戰況瞬息萬變,難道不是嗎?西城隍被鬼蠱吃了,小印和星平逃出生天,我也是打到現在才找到一些想法,就算是亂來,也是有勝率的前提我才會提出來。」要騙過司徒燭華不容易,所以她只要和他一樣,避談實話,犯不著說謊。
《歸藏易》的確帶給韻真改變的衝動,中規中矩守著黑家的榮耀戰鬥,固然能凝固信念,但同伴仍然接二連三受傷死去。
過去韻真一直嚮往並模仿著師尊的戰鬥方式,關晏君的主張則承襲黑太爺──高雅完善的戰鬥,沒有時間了,現在她更渴望扭轉不願看見的未來。
「你沒忘記吧?我會和你一起行動就是為了修煉變強,難道你要我臨陣脫逃?」
「韻真,我不懂妳的意思。避開攻擊是保留續戰力的首要原則,妳的確不會主動送死,但我感覺出妳此刻的心思有些危險。」司徒燭華沉沉的目光即將探到韻真不希望他注意的事實,那就是她和在場的每個修道者一樣,根本使不出撼動鬼蠱的會心一擊。
「我在想,如果你們修道者此刻不在這裡,只有鬼蠱與我該如何是好?黑家就算只剩最後一人也會走下去。可能被鬼蠱咬死的覺悟算什麼!我得持續前進才行。」韻真雙手捧著赤紅刺刀舉在胸前。「但一個殭屍能做的確實有限,我不會說要你們別插手之類的廢話,更不是要加入你們協力作戰,若有機會就各打各的。」
司徒燭華明白她的意思嗎?天心派可以期待黑家適時伸出援手,只因包括韻真和晏君在內的黑家人喜歡也願意這麼做,反過來說,就算情誼如何濃厚,處境無比艱難,黑家人都不該對外求援,這會讓他們對一路走來的規則產生混亂。
「目前為止被你救了好幾次,我很感激,但是也很難過。明虛子。依賴師尊或依賴你,都會害我止步不前。」打開《歸藏易》後,韻真第一次意識到她已經變強了,證據是她終於能平心靜氣正視並超越不夠獨立的弱點。
或許司徒燭華的確起了很好的示範,像他一樣,她也必須獨自凝視局勢並積極參與戰鬥。
「那麼我便相信妳所謂的勝率,除此之外,妳還有何建議?」司徒燭華冷靜的問。
「一旦戰鬥轉對我方有利,能將兩弦龍虎陣縮小成更強力的結界嗎?誤導也好,硬推出去也好,不能讓一般人從旁接近鬼蠱,同時還要隔開鬼蠱與傷患。」
「妳是指圈出一處擂台?」
「差不多是那樣。」
「倘若出現逆轉,可以一試,但兩弦龍虎陣收縮威力會連妳一併影響,妳大概會連站著都有問題,無意看輕妳,這個陣法本來就是要讓陷陣者以為天地混沌崩解,對具備靈識的眾生都有效。」修道者操控陣法時則是有意識地瞄準鬼蠱施加混亂並避開友方,可惜至多只是減弱影響,一是力有未逮,再者危機當頭有時也顧不得其他了。
司徒燭華朝負責操控陣法的梅友仁與數位修道者示意,後者點頭同意將韻真的意見納入應對方案中。
「沒關係。」韻真說。這些都是建立在她能讓窮蟬繼續讓步的前提下,此刻在意細節也沒用。
近距離包圍鬼蠱運轉陣法等於要求不擅長戰鬥的丹道將頭顱押在屍犬爪牙邊,所以必須等戰況逆轉才縮小兩弦龍虎陣,壓縮陣法是為了抑制決戰對周邊生靈造成過度殺傷,貌似護燈者首當其衝被波及的可能性更高。
更糟的是,一旦突然從內部被擊出缺口,兩弦龍虎陣將因無法緩衝就地瓦解。
「西北方,鬼蠱從地面小跑朝這裡來了。」一隻式神出現在這間療傷與討論戰情的教室中急報。
「我去會會它,就在操場打。」韻真閃躲司徒燭華的注視,他不可能猜出她將要做什麼,道士絕對起疑了,只是迫於情勢無法細究。
顓頊帝子毫無疑問能看出韻真打算測試她的重要程度,倘若此舉觸怒災神或窮蟬覺得韻真不值得他改變態度,她就一定會死。
師尊說過命運不會剛好帶來奇蹟,這個少女不相信黑太爺能及時趕到,為了守節自盡,接著才是關晏君一生的豪賭,她賭黑太爺會收留自己,讓她追隨,她的死並非一場算計,卻起了關鍵效果。
開創命運之前,必須做出無悔的決定,韻真是那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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