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BL] 《玉碎餘鳴 前世篇》第六十一章(擊鼓鳴冤)[普] 0602更

[複製連結]
41#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4-20 00:09: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卷宗密信

謝園壽宴當日,有一名坐落在宴會一角的年輕人,正與幾名同為國子監的同窗友人低語交談。

酒宴歡聲未歇,卻忽起波瀾。皇帝、宗人府與士林之間,忽然因德嬪與梁學士舊案而起激烈爭辯,幾乎掀翻了整個宴席氛圍。

當陛下當眾表明意欲重啟舊案,查明真相之時,那年輕人心跳驟然加快,背後冷汗潸潸而下。

「喂,文錚!」身旁的同窗徐柏錦悄聲喚道,「……陳文錚!」

「嗯?」陳文錚倏地回神,眨了眨眼低聲應道:「何事?」

「你方才發什麼呆?」徐柏錦略感奇異,湊近他身側,展開紙扇掩住兩人半邊臉,壓低聲音道:「我只是想問……你不是曾在梁正山府上住過一段時日?是否知曉些內情?」

陳文錚聽聞後眼神略為慌亂一瞬,壓下情緒回覆對方:「當年我父母曾將我送入京城的私塾學堂,也靠一些親戚關係拜託梁正山收留暫住他的府上一段時日,在求學期間受到梁學士不少照顧與指點。不過當年老家出了點狀況,所以就先請假回了家鄉。沒想到過沒多久就聽聞梁正山因德嬪一事論處,為了避風頭家人勸我暫時先不回京,直到幾年前我考上秀才後,才被推薦進入國子監就讀。」

「原來如此。」徐柏錦恍然點頭,旋即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壓低聲音:「……你是否也覺得此案另有蹊蹺?」

陳文錚握杯的手微微一頓,聲音低沉:「我始終相信,梁學士是清白之人。」

徐柏錦嘆了口氣:「宮廷事真是風高浪急,我等雖知仕途多險,卻仍趨之若鶩……」

陳文錚低垂眼簾,指腹在杯緣輕輕摩挲,未再出聲。

宴散時已近酉末,眾人紛紛起身告退。

待陳文錚與徐柏錦等人回至監舍時,天色已沉,幾人盥洗後陸續就寢,房中燈火漸熄,只餘沉沉夜色與窗外蟲聲。

陳文錚睜眼仰躺,聽著室友們沉睡時均勻的呼吸聲,目光凝視床帳頂部,思緒早已飄回十一年前。

那時他年紀尚幼,寄居梁府,正值梁正山為替愛女奔走之際,連日蒐羅證據、整理案卷。

他雖為學生,卻因機敏細心,多次代師抄寫資料,對案情略知一二。

一日深夜,梁學士喚他入書房。燈光幽微中,那人身姿挺拔,目光清明如昔,卻藏著一絲難掩的沉重。

「文錚,此案牽涉頗深,老夫恐難全身而退。」梁正山語氣溫和,卻帶著預見末路的平靜,「明日一早你便啟程返鄉,所需文書與辭由我已備妥。」

說罷,取出一封書信遞來:「此信交予你父親,自此三五年間,切莫再涉京中之事,更不可與朝中舊識往來。」

見陳文錚眼眶微紅,他語聲更柔:「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將來定有大用。為師已無法再教你更多,但有一事想託付於你。」

他自案旁取出一沓封緘嚴密的卷宗,慎重地說:「這是德嬪案的副本,以及幾項文書證據,老夫多抄了一份以備不測。卷中所記,證據明晰,足以證明其冤屈,亦牽連數名宗人府與朝廷官員。」

「若老夫最終遭廷議所害,盼你謹藏此卷。待將來有朝一日,你遇見可信且願查此案之人,便將此物轉交與他。」

陳文錚雙手接過,心知這份卷宗的重要性帶來的沉重,以及他即將面臨的使命,不禁淚如雨下:「……學生定不負所託!」

次日清晨,他依師命悄然啟程離京,返鄉後將書信交予父親。父親讀後痛哭失聲,將卷宗封妥深藏,自此一家與梁家斷絕來往。

不久,德嬪賜死,梁家盡毀,京城再無此姓。

那一年,他將這些記憶深埋心底,發誓以讀書求進,盼一日能重返京城,為恩師昭雪。

六年後,他於鄉試中中秀才,獲當地官紳薦舉,入國子監就讀。

這十一年間,他守著那份卷宗,等待一個能撥雲見日的時機。

如今,新帝登基,朝中風向漸變。今日宴上,陛下親言重審舊案,令他心頭震顫不已。

他尚不知,當年的六歲皇子,是否對生母與外祖父之死仍存疑問。此刻,他更不能輕舉妄動。

最穩妥的方式,是待功名在身,得進朝列之時,再遞出那份卷宗,由皇帝親自裁斷真相。

但今日謝園壽宴上,此案被無意間重提,導致爭辯的聲浪越演越烈。最終,陛下表明欲重新審理此案,就讓陳文錚對這份卷宗最後的歸屬有了希望。

臥榻之上,他合目輕喃:「老師……您說過,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我似乎看見了一線天明……」

語畢,終於沉沉入眠。


風起時,窗外細枝顫動,國子監中靜靜飄落幾枚殘葉。

陳文錚立於講堂外回廊,懷中藏著那份沉睡十一年的卷宗。

他今日並無課程,只為在等謝從昭講學後的餘時,向這位名動天下的文宗請益一事。

講堂內聲聲如鐘,儒生們抄錄講義,唯獨他神思飛轉。直到課程結束,他方才站起身,迎上緩步走出的謝從昭。

「謝公。」他欠身一禮,「弟子近日讀《春秋》論冤獄之義,有感於忠直之士死後蒙塵,若遇此等事,先生以為當如何處置?」

謝從昭聞言稍作停步,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他:「你所言之冤,指的是過往哪一案?」

陳文錚微頓,隱去實情:「不便明言,只是聞得一案久藏於塵,今或有重審之機,弟子猶疑,是否該挺身為故人申冤。」

謝從昭凝視他半晌,忽地笑道:「你若為人申冤,須先保全自身。莫將熱血灑入淤泥,卻無一人知其赤誠。」

他拍了拍陳文錚肩膀,語氣不重,卻句句直指人心:「若真有其事,便交給能做事的人罷。老夫名聲雖高,卻非當權者。」

言罷轉身離去,步履悠然,仿若不經意留下餘音:「……慎選其人。」

傍晚時分,陳文錚回到監舍,點燈而坐,卷宗擺於桌前。他凝視那道封口,指節緊扣,腦中一遍遍浮現當年梁學士說話時的眼神。

——將此物交予丞相?

聽聞那位丞相城府極深,雖手握大權,卻難測其心。他會替梁學士翻案,還是反將此案作為政治籌碼?

——還是遞予陛下?

那位年輕的皇帝,雖曾在宴中發言堅決,語氣誠摯,卻尚不知其魄力是否足以對抗舊勢力。

他一夜未眠,心中思忖良久,最終仍決定此案不可久壓,再多疑也無益。

「不能再壓著了……」


幾日後,陳文錚以國子監弟子身分呈上一封「請益陳情書」,透過國子監與朝廷往來的祕書生之手,意圖遞呈內廷,欲求面見皇帝。

然而,祁時然早已洞察一切。

當他在丞相府書房中接過那份本應直接呈陛下的卷宗時,指尖摩挲過那枚早已風化的蠟封。

他打開,細細讀過每一頁。

梁正山的筆跡沉穩,訴說的卻是一場十一年前被掩埋的驚濤駭浪。祁時然的目光微微一沉,片刻後將信紙收妥,唇角勾起一絲極輕的弧度。

隔日,他親自將陳文錚的陳情與卷宗一併遞予沈珩安。

「梁學士生前將德嬪案之副本與佐證,皆託付予一名曾暫宿其府的學生,避開了太后與宗人府的耳目。」

祁時然語氣從容,眼中帶著幾分似笑非笑:「太后當年費盡心思,欲徹底掩蓋的證據,卻落入一個平凡學子之手,倒也是天意。」

沈珩安接過卷宗,神情激動。他先拆開一封素白信箋,內頁寫著:

「學生陳文錚當年年幼暫居在梁府中叨擾一些時日,得梁正山生前託付之卷宗,願陛下親覽其意、是非之辨,惟賢明裁之。」

他又攤開另一份卷宗,熟悉又陌生的字跡闡明案情始末,點列數處疑點,涉案人員皆據實署名。

少年皇帝閱後,手微顫,卷宗從指間滑落於御案之上。

他沉默良久,揉了揉發酸的眼角,顫聲道:「不能讓外祖父的心血白費了……」

這份隱藏十一年的卷宗,終於重見天光——




本文最後由 Grain 於 2025-4-25 00:46 編輯

留言

剛剛發現不小心上傳到後段還沒修改好的版本@@ 2025-4-20 00:24

使用禮物 檢舉

42#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4-20 19:36: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重審之始

獲得梁學士生前遺留的關鍵卷宗後,祁時然指尖輕敲案牘,目光幽深如水,似已在心中推演百種局勢。

「當年能壓下的案子,今日未必壓得住。」他低聲開口,語氣沉穩,卻藏著暗湧。

沈珩安聞言抬首,眼中透出幾分探詢:「丞相的意思是……要借士族之力發聲?」

祁時然微微頷首,語調不急不緩:「陛下是這場風波的關鍵。若能在朝堂之上公開表態,願意重審德嬪舊案,士族自會群起響應。屆時輿論壓力四起,太后忌憚士林之聲,便難以強行鎮壓。」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陰沉:「如今我們手握梁學士留下的證據,若稍露風聲,不僅能吸引更多士族站出來,也會逼得宗人府坐不住,急於壓制聲浪。他們或將銷毀舊證、追查知情者……而我們,便可順著他們的動作,將藏在暗處的人一一揪出。」

沈珩安凝視著他,神色漸趨堅定:「那便去做。」

祁時然深知,士族之中早有人對當年舊案心存疑慮,只是缺乏一個名正言順的契機。而宗人府的打壓與威嚇,反成了點燃清議的火種。

若由他或沈珩安親自挑起德嬪案,太后勢必傾力鎮壓,哪怕動用雷霆手段,也要將風波扼殺在初始。

但士族不同。

他們素以清議自持,標榜道統與氣節。若是他們主動發聲,太后便難以公然打壓,否則便是「壓制清流」、「迫害士人」的罪名,自毀名聲。

這場風波,看似士林自發,實則不過是祁時然暗中一手引導。

數日後,果如所料——

士林之間私下議論日盛,關於德嬪一案牽連梁學士以及諸多士林的傳聞再度浮出水面。

還有傳言梁學士當年留有關鍵案卷,其中所涉之人,直指宗人府多名要員。讓此案的疑點與聲浪越演越烈。



天色昏沉,宗人府後堂燈火密集,門扉緊閉,四周侍從皆被遣退,只餘堂上幾位身分極重者,靜坐席間。

蘇太后穿著素衣而至,頭戴白玉髮簪,氣場不減,坐於上首。

下首分坐宗人府宗正卓杞壇、左宗丞江懷志、右宗丞鄭懷淵、及一名年約五旬,身著便服,神情內斂的男子。

此人名為杜繹之,現為都察院所屬的「外祕承檢司」官吏,掌密令與潛行之任。

昔日即由他潛入翰林院,奪走梁正山的關鍵案卷,為蘇太后所倚重。

堂中氣氛凝重,江懷志首先開口:「啟稟太后,近日以來士林已有異動。先是謝從昭壽宴當中,有人提起德嬪一案。當時有不少士林跟著站出來附和,最終陛下有重審此案的想法。」

鄭懷淵接道:「更有傳言指,梁學士暗留證據,所列名單中,竟涉及本府多位要員。」

「那些人多半已退休。」江懷志冷聲道:「但若真要查起來,豈非要我們親自去叩門問話?一旦舊案重啟,會動搖多少朝中根基,士林是否意在逼宮?」

蘇太后不語,只緩緩抬眸看向一旁的杜繹之。

「你說……那卷宗,是不是確實已毀?」

杜繹之面色如常,低聲答道:「當年臣奉令潛入翰林院西廂書閣,奪得此案手稿與各類卷宗數十頁。臣當時立即送交北苑焚燒處理,絕無殘留。」

「那為何如今還會有傳言?」蘇太后皺眉。

杜繹之搖頭:「或為虛張聲勢,亦或是假證偽信,意圖擾亂宮廷視聽。」

蘇太后緩緩道:「無論真假,此風不可長。士林向來好議論清議,倘若讓他們繼續傳播,便是將利刃指向我們。」

她目光冷冽,掃向卓杞壇:「你與謝從昭素有往來,如今他既為國子監名譽博士,門生遍佈朝野,你可願走一遭?」

卓杞壇面色一凜,低聲道:「臣會以『案牘不可妄議,律法當遵』為由,委婉提醒謝公,士林應避開宮廷爭端。」

蘇太后淡淡點頭,轉向江懷志與鄭懷淵:「你們亦派人去警告程景容、王仲遠與柳涵之等人,告訴他們此事與士林無關。莫讓一時激憤,引火燒身。」

江懷志頷首:「若他們不從呢?」

蘇太后微笑:「那便讓他們知曉,與朝廷作對,並非明智之舉。」



謝從昭、程景容、柳涵之與王仲遠等人先後接到宗人府的「警告」。

言語雖婉轉,措辭看似委婉尊重,實則步步施壓。意指內廷不願重提舊事,士林亦當慎言,切莫妄起風波,否則難保無妄之災。

謝從昭聽後只是淡淡一笑,手中茶蓋輕敲杯緣,語氣不疾不徐:「既為士人,當守本心。若連話都不能說,那還讀什麼聖賢書?」

程景容則在家中廳堂接見宗人府使者,聽完那番說辭後,他拂袖而起,目中鋒芒不減當年:「不許議論?當年便是這般封口,如今又要故技重施?老夫倒要看看,如今天子親政,誰還能再擅蓋公案!」

王仲遠年輕氣盛,一向直言不諱,當即在書房內拍案而起:「我們若退縮,便真應了宗人府的話,讓天下人以為德嬪案確實有鬼!」

柳涵之捻鬚沉吟片刻,終是淡然一笑:「老夫如今已這把年歲,這點警告不足為懼。若連過去是非都不能討論,還談什麼千秋正道?」

四人不僅未被警告所懾,反而更加堅定信念。

他們隨即聯絡士族中同樣心存疑慮的長者與門生故舊,商議良久,終於草擬一份措辭嚴正、情理並重的陳情書。

聯名上書,遞交丞相府,懇請祁時然與皇帝在朝廷上出面,主持此案之重審,為德嬪與梁學士昭雪,還天下以公道。



當日黃昏,祁時然親赴太常寺,特地前往拜見太常卿祁承望。

那處舊院靜雅無聲,院中石燈幽光點點。祁承望正在廊下誦讀祭禮古籍,聽聞侄兒前來,合卷起身淡淡一揖:「丞相有暇登門,倒讓我這廟堂末職生出幾分惶恐。」

祁時然恭敬還禮,笑道:「叔父豈可言末職?禮樂大統、士林所宗,皆仰仗太常維繫。」

兩人坐於庭中小榻,茶香氤氳。

祁時然取出一卷文牘放在案上,語氣沉穩:「這是梁學士生前留下的宗卷副本,當年德嬪一案,似與宗人府數名要員牽扯不清……我不敢妄下斷語,但若此卷屬實,這場冤案,恐怕關乎天下士人心氣。」

祁承望翻閱良久,神色愈發凝重,最終闔卷嘆道:「若此卷屬實,則德嬪冤死,非一人一室之恨,而是國法、天理之失。」

祁時然輕聲道:「此案已非單純的宮闈舊事,亦非我權謀之計,而是能否還一段公道於陛下,重立朝廷信義之本。」

祁承望沉默良久,終於道:「我並非要與你聯手。」

祁時然含笑頷首,並不意外。

祁承望語氣堅定:「我願在朝上發聲,是為還真相一個清明,也為還皇帝一個交代。若此案不查,天下士人將心寒。這不是你我之爭,而是正道之存。」

祁時然低聲一笑,神色晦暗不明,只應了一句:「多謝叔父。」

兩代祁家氏男子就坐於暮色之中,一個為權,一個為道,終於在歷經多年分歧後,於一場舊案暫且交匯。

本文最後由 Grain 於 2025-4-20 19:45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43#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4-25 00:36: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朝議對峙

太后聽聞竟有士族聯名上書,懇請皇帝於朝堂之上出面主持德嬪舊案的重審,勃然大怒。

「好個士林!」她語氣冰冷,眸光如霜,「當真以為哀家年老,便容得他們在朝堂上橫加指點?」

待在太后身旁的宮人們連忙上前跪下:「太后娘娘息怒!」

她斷定這是士族仗著新帝登基未久,意圖趁勢彰顯清議地位,亦是為取悅年少天子,藉機立威。

卻未曾料到,這場風波背後早已有祁時然暗中引線佈局。

太后自認心思縝密,曾親手下令毀去德嬪的玉佩,真品已成齏粉,而那枚刻有假暗號的複製品早藏於密處,當年卷宗也盡數清除不足為患。

她冷哼一聲,語氣森寒:「讓他們鬧吧,就憑幾封陳情書、幾張空言妄語的嘴,便想推翻宗人府所定之案?只要宗人府不鬆口,這案子終究只能歸為宮闈私事,難登朝堂。」

說罷,她眸光一凝,吩咐道:「命宗人府壓下風聲,若再有人妄議,便以『擾亂朝綱』之罪懲之,殺一儆百。」

她一心以為,將真相封鎖在烈火與沉默之中,便可萬事無虞。

卻未察覺,那早該毀去的玉佩、與本應焚盡的舊卷,早已悄然落入沈珩安之手。人證、物證一應俱全,只待幕後之人現身,便可順藤摸瓜,將往日的血債公之於眾。

太后端起茶盞,沉思片刻後緩緩放下,語氣森冷:「去,將六殿下召來。」

她需要一個夠聽話、與皇帝同出一脈的宗室代表,在朝堂上壓制聲浪。



一個時辰後,六皇子沈霆益匆匆抵達慈寧宮。

殿中燈火搖曳,蘇太后端坐於高座,眉目之間透著威嚴與冷意。

她手中把玩著一支精緻的簪子,聲音不疾不徐:「霆益,哀家待你與旁人不同,你可知為何?」

沈霆益低著頭,心中不安,只能小心翼翼地答道:「兒臣不敢妄測太后聖意……」

蘇太后冷笑一聲,忽將手中簪子擲落在地,簪聲清脆,在空曠殿中響起,如驚雷乍現。

沈霆益一顫,連忙俯身拾起。

那是母妃張貴人常用之物,如今出現在此地,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他終忍不住問:「母妃她……如今可還安好?」

蘇太后眯起眼,冷冷睨了他一眼,語氣不重,卻帶著讓人不寒而慄的壓迫感:「張貴人的生死簿在哀家案頭,是判『暴斃』還是『玉牒除名後絞監候』,全看六殿下明日舌頭往哪邊歪。」

沈霆益心中驟然一緊,額上冷汗潸潸而下,握著簪子的手微微顫抖。

「明日朝議,士林定會再提德嬪一案。」蘇太后語帶森寒,「哀家不願再聽這些無謂爭議。」

她語氣一頓,目光鋒利如刃:「你可知該如何行事?」

沈霆益深吸一口氣,聲音微顫:「太后是要……兒臣在朝堂上反對重審?」

「你果然不蠢。」她笑得和煦,眼底卻泛著薄霜,「你若表態反對,案子便能拖延一時;你若沉默不語,便是默許皇帝與士族的決議……那哀家,也不必再庇護你的母妃了。」

沈霆益雙膝微顫,幾欲跪倒。他明白,這不是威脅,而是太后所給的唯一選擇。

母妃仍囚禁於獄,性命懸於一線,只需太后一言,便可命喪黃泉。

他沒有退路。

「……兒臣明白。」沈霆益低聲應道,語中盡是屈辱與無力。

蘇太后終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輕輕揮手:「退下吧,莫叫哀家失望。」

沈霆益死死握住掌中的簪子,深深一揖,轉身離去。

夜風微涼,他步履沉重,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壓抑與痛楚,卻無能為力。



大殿之上,群臣雲集,氣氛卻異常凝重。

這場朝議原本只是尋常的例行奏事,但當禮部尚書韓臨與太常卿祁承望聯合上前,陳述士族聯名請願之事時,局勢便開始微妙地變化。

「德嬪之案牽涉甚廣,當年定案倉促疑點重重。」韓臨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可忽視的力量,「如今士林群起上表,皆請求朝廷秉公重審,還梁氏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殿內諸臣目光交錯,氣氛驟然緊繃。

宗人府宗正卓杞壇當即出列,語氣不無壓迫:「韓尚書所言雖有理,但當年此案由宗人府審理,歷經層層核查最終由先帝御批定案,何來倉促之說?若今日翻案,是否意味著過往所有審判皆可推翻?如此豈非動搖國本,令天下百姓心生疑慮?」

此言一出,殿上低語四起,朝臣或點頭附和,或沉吟不語。

宗人府原本便是皇室內務的最高裁決機構,若連它的判決都能隨意顛覆,未來還有何權威可言?

「若宗人府當真無可置疑,又為何急於壓制士族之聲?」

眾人循聲望去,竟是平素沉穩儒雅、鮮少多言的太常卿祁承望。

「宗正此言,未免有些避重就輕。」祁承望語氣平靜,卻字字鏗鏘,「此案不僅關乎梁氏一門之冤,更關乎審判公正與國家法統。若宗人府行得正坐得端,何懼再審?若當年確無過失,重審之舉反可彰顯朝廷廉明;若有差錯更當糾之,方能平息民怨。」

祁承望平時雖與祁時然政見相左,卻絕非無的放矢之人,此時朝廷中已有不少贊同之聲。

他聲音未落,宗人府左右宗丞江懷志、鄭懷淵也聯袂出列。聲色俱厲,力言反對重審,與諸位支持再議者針鋒相對,朝堂一時陷入膠著。

正當此時,六皇子沈霆益亦站出附和宗人府之言。他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卻極力維持鎮定,彷彿背後有一雙冰冷的目光牢牢鎖住他的一言一行。

而這份壓抑,很快被另一人無聲撕裂。

御史中丞祁令岑緩步上前,冷笑一聲,聲音清晰地在殿中迴盪:「近日御史臺接獲數項密報,指出宗人府內部貪腐嚴重,有官員收受賄賂、私改譜牒,以權謀私。」

此言一出,朝臣譁然,殿中哄然動盪。

「這是誣陷!」江懷志怒不可遏,「宗人府身負皇室血脈,怎容中傷?」

「是否誣陷,自當查證。」祁令岑語氣不疾不徐,目光銳利如劍,「若宗人府確無不法,自可配合御史臺調查,還自身清白。何懼一查?」

宗人府眾官面色劇變,心知肚明祁令岑所言並非空穴來風。內部暗流早已存在,若真徹查,只怕會扯出一張難以收拾的大網。

這一刻,朝堂的風向發生逆轉。

原本是一宗舊案的重審,如今卻逐漸演變為對宗人府的信任危機、對貪腐權勢的公然質疑。

更深一層,這場風波將「皇權與朝廷對抗宗室」的簡單對峙,推向了「宗室專權壓制清議、遮掩歷史真相」的輿論風暴。

正當所有人等待皇帝態度之際,龍椅上沈默不語的沈珩安終於開口。

他聲音不高,卻沉穩堅決,字句清晰:

「此案既已引發士林群情,便不可草草掩蓋。」

他起身,眼神直視眾臣,語調平靜卻不容置喙:

「宗人府若行事無愧於心,自不畏人質疑。當年所判若真,今日重審,亦是還先帝英名;若其中確有錯漏,今朝糾正,方能彰顯朝廷公正,令萬民信服。」

此言一出,朝堂一時肅然。

沈珩安既維護了先帝尊嚴,又應對了士族清議之聲,更以天子之威撼動宗人府權威,巧妙而堅決地站到了太后與宗室的對立面。

使用禮物 檢舉

44#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4-25 14:37: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不孝之名


朝堂上的消息傳入後宮,蘇太后怒極,將手中茶盞狠狠砸向地面。

「好個祁時然!竟讓士族公開站在皇帝一邊!」

她總算察覺到異樣,這場風波並非單純的士林請願,而是祁時然在暗中操弄。他借宗人府的壓制,反讓士林反彈,使輿論沸騰,逼得宗人府不得不接受公開審查。

更可恨的是,三皇子沈澤珅與榮貴妃一脈,雖未明面站隊,卻默許其麾下軍權勢力向宗人府施壓,導致宗人府內部出現分裂。

「宗人府內已有不同聲音,他們有些人開始動搖,不願與哀家站在同一條船上。」太后神色陰沉。

這正是祁時然的高明之處。

他沒有讓皇帝正面硬碰太后,而是借士族之手打破皇權對上宗室的僵局,使此案變成「宗人府是否濫權」的問題,將焦點轉移到宗人府自身的黑幕上。

這使得太后無法再用「維護皇族尊嚴」為由拒絕,反而陷入「專權壓制士族」的負面輿論,甚至連宗人府內部都開始動搖。

這局,太后輸了第一步。

而祁時然站在丞相府內,負手望向殿外,嘴角微微揚起。

慈寧宮殿內諸人皆噤聲不語,不敢稍有動作。

唯有貼身嬤嬤試探著勸慰:「娘娘息怒,皇上畢竟是當今天子,還需從長計議……」

「皇上?」太后冷笑,眼底滿是不屑,「他不過是個乳臭未乾,從冷宮陰溝裡爬出來的髒老鼠!竟敢藉著士族的勢頭來撼動宗人府,這是要顛覆祖宗之法嗎?」

她語氣森然,一字一句透著寒意:「宗法禮制,向來是皇家根本,這天下是過去幾代先帝打下的,不是他沈珩安的!」

「本宮退讓,他便要得寸進尺,如今還想用士族來壓制宗人府,下一步呢?是不是要讓臣子來決定皇室的事?是不是要讓文人學士來指點宮闈內政?」

嬤嬤微微垂首,試圖緩和她的怒氣:「娘娘所言極是,只是……皇上畢竟已經聖旨昭告,要與士族共審德嬪案,若貿然阻攔,恐怕會讓士族與宗室之間產生嫌隙,對太后未必有利。」

太后聞言,目光更冷:「既然他這麼想為那個賤婦翻案,那就讓他試試,什麼才是真正的天理人倫,什麼才是孝道大義!」

她徐徐起身,緩步走到供桌前,望著金身佛像,眼神深沉。

「傳令下去,讓人好好提醒這位皇上,他如今所做之事,究竟是在為生母申冤,還是在玷污皇室名聲!」

「若他執意翻案,那就讓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看看這位新君如何忤逆先帝,如何不敬太后,如何枉顧大義!」



不出數日,宮中流言四起。

最初,流言只在宮中低聲流傳,然而很快,隨著太后暗中推波助瀾,這股議論從宮廷擴散至朝堂,甚至流入民間。

「皇上為一介嬪妃翻案,置太后顏面於何地?」

「當年先帝決斷之事,如今竟要推翻,難道皇上連先帝都不敬?」

「太后乃國母,撫養皇上成人,卻換來這般冷待,豈非令人心寒?」

「試問天下,哪有兒子翻母后舊案的?這不是不孝,又是什麼?」

一時之間,「不孝」二字,猶如利箭,直指沈珩安。

更有甚者,開始質疑沈珩安的皇位正統性。

「德嬪本是罪妃,若此案翻轉,豈不坐實當年冤枉?是否另有隱情?」

「若皇上執意翻案,恐怕會牽連先帝之英名,這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這些議論一傳十,十傳百,朝堂之上,原本支持沈珩安的士族有些開始動搖。

有大臣在朝上進言:「陛下,臣等無意干涉聖意,但……翻案之舉,恐怕會動搖宗室大義,還請三思。」

有士族學者亦開始猶豫────

「若我們繼續支持皇帝,是否會被扣上與不孝同謀的罪名?」

「朝廷大局不穩,若太后發難,我等如何自處?」

沈珩安的處境,越發艱難。

流言蜚語在宮中蔓延,壓得人喘不過氣。太后的一招「孝道」,讓局勢變得更為複雜。

原本士氣高振的士族開始退縮,朝堂上的奏摺接連而至,無一不是勸他收手,免得落下「忤逆太后」的罪名。

沈珩安端坐案前,指尖輕輕摩挲著桌上的奏摺,目光幽沉。

「不孝……」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像是沉入黑暗的嘆息。

祁時然立於一側,姿態一如既往的從容淡定,語調冷靜而清晰:「太后之所以用孝道來攻擊陛下,正是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拖得越久,對她就越有利。」

沈珩安緩緩抬眼。

祁時然繼續道:「如今,不論陛下如何選擇,都會落入口實。若退讓,便等於承認此案不能再查;若繼續推動,則會被視為忤逆太后,動搖皇家名聲。」

他語氣微頓,似笑非笑地看著沈珩安:「這正是太后高明之處。」

「高明?」沈珩安低低地笑了,卻透著壓抑的悲憤。

整個梁家,正因為擋了太后的路而血洗殆盡,最後只剩下他一個六歲的孩子,被丟在冷宮中自生自滅。

為了活下去,他學會從宮人的手中搶食殘羹冷飯、在破敗的冷宮裡艱難求生。當年,太后可曾顧及「孝道」二字?

若他今日不站在這裡,那德嬪與梁家的冤屈,是否也會隨著時間埋沒,從此再無人提及?

他十指收攏,微微顫抖。片刻後,沈珩安忽然深吸一口氣,像是將所有的憤恨、悲哀與無助盡數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決絕的冷光。

「孝道?」他嘴角微微上扯,眼底透著說不清的情緒,「她倒是好大的臉面,配來與我談孝道。」

祁時然挑眉,嘴角微微勾起:「陛下這句話,臣倒是頗為認同。」

沈珩安望著他,原本沉悶的眼神逐漸清明,隨即握緊手中的奏摺,語氣堅定:「既然她用孝道壓我,那便讓她看看,何謂真正的孝道,何謂天下公道!」

祁時然微微頷首,目光深邃如暗夜,「臣正有此意。」

次日,朝堂之上。

沈珩安端坐於龍椅之上,目光平靜而威嚴。

當眾臣再度上奏,勸諫皇帝慎思孝道之時,他緩緩開口——

「朕聽聞,孝者,乃敬養父母,思其養育之恩。」

「但世間之孝,亦有大義,當為天下子民樹立公正之法,當為後世立下典範,而非盲從權勢,不問是非!」

「朕要讓天下人知道,孝道之上還有公道!朕為一國之君,所孝者,乃天下百姓,所敬者,乃天地正義!」

此話一出,滿朝震動!

原本動搖的士族官員,聞言低頭思索,漸漸開始認同這一立場。

支持皇帝不僅不是「不孝」,反而是維護公正的判決。

更有御史當殿進言:「陛下所言極是,公道為國之本,臣等願輔佐聖明!」


本文最後由 Grain 於 2025-4-25 14:45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45#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4-26 00:11:25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皇室醜聞

太后原以「孝道」為刃,將沈珩安架上道德火刑架,意在逼問群臣:「一個為翻舊案不惜折損太后顏面的君王,何以妄談孝治天下?」

然沈珩安反手祭出「天下至孝」的旌旗,為生母洗雪沉冤。「為母正名,方為大孝之極」的風向驟起,輿論戰場瞬息易主。

士族中率先有人發問:「若德嬪蒙冤數十載,陛下為母昭雪,豈非踐行孝道之本?」

緊接著,朝堂上的言官也開始議論:「若當年審案確有疑點,為何不可重新查證?天子以身作則,維護律法公正,這才是對天下百姓負責。」

字字誅心,句句見血。太后欲以「不孝」絞殺君權,卻反噬己身。阻撓翻案者,豈非悖逆孝義人倫?

御座之上,沈珩安垂眸斂息,冷眼旁觀局勢變化,心知祁時然已在暗中布局。

果然,御史臺很快彈劾:「此案審訊紀錄殘缺不全,供詞前後矛盾,宗人府是否有隱瞞之嫌?」

此言一出,滿朝譁然。當年此案關乎皇室尊嚴,宗人府理應秉公審理,如今竟傳出如此疑點,豈能不查?

就在眾臣議論之時,祁時然讓人將早已備妥的證據一一呈上——

第一次供詞:德嬪意圖毒害皇后,事發時宮女親眼所見。
第二次供詞:宮女供詞有誤,並非毒害,而是秘密召見外臣,意圖廢后。
第三次供詞:德嬪曾私藏宮禁之物,證明其行為不軌。
第四次供詞:證物為外臣私贈,德嬪本人不知情。

證詞屢次更動,前後矛盾,到了最後,案子竟只剩下一個模糊的結論——「德嬪罪證確鑿」。

御史調查舊檔,赫然發現審訊紀錄更動頻繁。當年刑部主簿李洵出庭作證,直指太后身邊的洪公公曾送信威脅刑部,更改供詞!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宗人府究竟是在審案,還是在掩蓋真相?!」

「皇帝之母妃尚且如此,那天下百姓,如何信服律法?」

言官群情激憤,甚至有御史憤然道:「此案若不重審,國法將何以為憑!」

太后鳳眸微闔,丹蔻指甲寸寸掐入掌心,聲線卻仍穩如寒潭:「皇帝既要徹查,便查個徹底。只是——」她唇角勾起一抹淬毒的笑,「真相這東西,最是噬主。」

祁時然眸光微沉,心中警覺。太后絕不會輕易認輸,她必定還握有底牌。



翌日,宗人府前主簿蔡晟與洪公公奉詔入殿。

蔡晟面如死灰,卻強自鎮定呈上密錄副本:「臣以項上人頭作保,德嬪通外實據確鑿。供詞反覆,皆因醜聞難堪,刑部從未受脅迫!」

「放肆!」刑部尚書當庭暴喝,「先帝嬪妃清譽,豈容污衊!」

洪公公則伏地叩首,聲淚俱下:「老奴以賤命起誓,德嬪確有私情!此為當年通信信箋,字跡確為德嬪親筆!」

沈珩安接過信箋,紙上筆跡誠為母妃手書。然無署名、無落款,末尾尚帶一抹模糊墨痕。

他目光觸及字跡邊角那抹淺淡墨痕,腦中轟然炸響——

「娘親在寫什麼呀?」年幼的沈珩安仰頭扯了扯德嬪裙角。

「給外祖父報平安呢。」德嬪將他攬進懷裡,「安安有什麼話想對外祖父說嗎?」

幼童興奮探身,小手不慎碰到案上的未乾透的墨跡。指尖一滑,便在信紙末尾那行『幽居深宮,音問杳然,然思念之情,與日俱增,未曾稍減。』的段落旁印上他無意擦過的指痕。

「對不起……」他盯著污損的信箋,連忙低頭道歉,小臉寫滿懊惱,眼眶有淚水打轉。

德嬪卻輕笑出聲,吻去他眼角邊的淚水:「這墨痕多像隻展翅的雀兒?便當是安安給外祖的暗號,可好?」

「好呀!」



思緒倏然中斷,沈珩安驀然拍案而起,怒聲震懾殿堂:「胡說八道!」

他揮袍掃落案上茶盞:「這抹墨痕,是朕六歲那年誤觸母妃家書所留!」

滿朝文武倒抽一口涼氣。

他目光冷冽如霜,狠狠盯住洪公公,聲音幾近嘶吼:「說!這封信如何落入你手?殘頁又藏何處?」

他細察信箋紋理,手指輕捻,目光驟冷:「紙質與梁府家書迥異,你們動了什麼手腳?」

祁時然沉聲喚人,祁令岑呈上檀木匣,從中取出德嬪遺存家書數封。

「梁氏家書皆用竹紙,何來灑金紋?分明非出一源。」祁時然指著信角,「且觀此斷口,裁剪明顯,疑為拼接!」

一位鑑定官低呼:「紋理上下錯亂……恐是拓貼之法!」

眾人屏息,眼看鑑定官小心揭開信面,下層果然另有灑金箋,與竹紙貼合!

祁時然冷哼一聲:「好個移花接木!割毀家書,接以淫詞,便成私通鐵證?」

洪公公頓時潰亂,發狂撲向太后:「娘娘,是您讓奴才……!」

禁軍一擁而上將其制伏,太后卻端坐不動,微撫護甲冷聲道:「狗急跳牆,竟欲反咬主子?」

祁時然出列,質疑蔡晟提供的密錄副本真偽,並取出梁學士所存原始記錄。比對之下,破綻百出。那份「罪證確鑿」的密錄,根本未載於原案。

眾臣譁然,真相已無可遮掩。

沈珩安怒極,指節緊扣龍椅:「傳旨——洪德海、蔡晟誣陷宗親,顛倒黑白,立押詔獄,以『梳洗之刑』伺候!」

洪公公慘叫連連,他比誰都清楚何謂「梳洗」──滾水澆身,鐵刷剝皮,要足足刮夠三千六百刷方許斷氣。

「真相既明,」沈珩安冷聲斥問,「太后,尚有何話可說?」

殿堂死寂,蘇太后袖中指節緊攥,血幾欲滲出。

她已明白,局勢崩塌,此刻求情等同自證其罪。與其同墜深淵,不如割捨棄子圖後生機。

禁軍拖走洪公公與蔡晟,哀號淒厲,卻無一人應聲。

蘇太后終落敗,卻絕不甘心。她深知,唯有撿拾餘局,方能伺機復起。

使用禮物 檢舉

46#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4-26 14:33: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最後的審判

太后深知,若任由事態發展下去,自己將再無回旋餘地。

她心下一橫,決定拿出最後一張底牌——當年藏起的「罪證」。

那枚足以證明德嬪「聯絡士族」的玉佩!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焦慮,沉聲喚來心腹:「去內務府取回那枚玉佩,本宮要親自交給宗人府!」

心腹領命退下,太后則冷冷凝視殿門外的天色,心底盤算著:

只要交出這枚玉佩,她便能當堂駁斥皇帝與祁時然對她的控訴!

不過片刻,親信便倉皇折返,單膝跪地,額上滲著冷汗:「太后,玉佩……不見了!」

太后霍然起身,面色劇變:「怎會不見?!」

「內務府早已翻遍,並無此物!」

太后心臟猛地一縮,強自鎮定,語氣卻已滲出一絲顫抖:「可曾有人動過?」

「奴才已查過內務府記錄,這枚玉佩自先帝崩逝後,從未有人提取過……」

不可能!

她明明親手藏起之物,怎可能平白無故消失?!

太后死死攥緊袖口,忽然間,她腦海閃過一個名字——

祁時然!

那個狡詐如狐的丞相,早就料到她會以此為籌碼,先一步將玉佩奪走!

「去查!」她咬牙尖哮,尖銳刺耳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是誰從內務府取走的!」

「還有——再去瑞玉坊,除掉當年知情的所有工匠!」

她的聲音帶著冷冽的殺意,卻絲毫沒察覺,這正是祁時然為她設下的陷阱。

就在她的人馬前往瑞玉坊滅口的同時,一場精心設計的伏擊已悄然展開。

當夜,她派出的死士剛潛入瑞玉坊,卻猝不及防地被一批黑衣影衛包圍!

刀鋒雪亮,寒光森然。

「奉陛下之令,擒賊!」

為首的影衛冷聲下令,未給對方絲毫反擊的機會,瞬間將所有人壓制!

來往書信、密令、賄賂的銀票,甚至內侍親筆書函……

一切罪證,無所遁形。

而當這些證據被送上朝堂,朝臣們終於看清了事實的全貌。



一名御史顫聲開口,將整起案件的脈絡梳理出來。

「先帝之妃德嬪,溫恭端淑,卻在當年被誣陷與士族勾結,圖謀不軌,最終賜死宮中。」

「當年蘇太后收買德嬪身邊的幾名宮人,竊取德嬪家族的傳承玉佩,並在日後佯裝無意間尋到此物,並發現其中竟藏有密紋。而這些密紋,恰與當時一樁『士族串聯圖謀廢后』的宮中傳聞相契。」

「經證實『士族串聯圖謀廢后』的傳聞為虛構,而那枚暗藏密紋與士族私通的玉佩也經瑞玉坊工匠證實是仿造的物件。密紋也非士族傳遞訊息用,而是少部分宮人使用的密語,與士族無關。」

他聲音一顫,雙手緊握奏章,繼續道:「太后不僅藏匿真相,更在得知有當年知情此事的工匠尚存後,急忙派人滅口,試圖掩蓋過去的罪行。這些人皆已被親手捕獲,供詞確鑿,來往書信亦俱在。」

話音落下,殿內響起低低的議論聲。許多朝臣神色震驚,更多人則眉頭緊鎖,對太后的行徑難以置信。

禮部尚書沉聲道:「若此事屬實,則太后不僅誣陷先帝妃嬪,甚至不惜弒殺忠良、篡改罪證……此等行徑,已超過六宮之主的分際!」

「如此心狠手辣,怎可再坐鎮後宮!」又有大臣怒聲道。

太后面色鐵青,強壓著顫抖的指尖,冷冷掃視滿殿朝臣,試圖尋找最後一絲翻盤的可能。

她聲音森寒,眼神一個個掃過那些朝她投來不滿與憤怒的朝臣:「本宮身為太后,凡事自有衡量,豈容爾等信口雌黃?你們可知,宮中往事豈能由幾封書信、幾人供詞便能妄下定論?」

「若說罪證造假,爾等可有真憑實據?!」

最後,她對上的是沈珩安那雙波瀾不驚的眼。

祁時然微微一笑,拱手道:「太后若有疑問,便請看看此物。」

一只精雕木匣被打開,裡頭躺著一枚玉佩——與大堂上那枚「罪證」別無二致。

「這才是當年德嬪真正的遺物。」祁時然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懾力:「若太后不信,大可請工匠驗證,或尋當年知情者對質。」

「這枚真正的玉佩,當年本應在贗品完成後銷毀,但卻無意間輾轉流落在外,最終由張貴人從一名曾來自您宮殿的老宮人手中獲得此物。」

這一刻,朝堂上已無人再為太后開脫。

一名老臣緩緩跪地,沉聲道:「太后枉顧宗法,陷害無辜,罪無可赦……臣請求陛下裁決!」

更多人接連跪下,聲音響徹殿堂:「請陛下裁決!」

倒是祁時然緩步上前,微微一笑,聲音平和而冷漠:「太后,這一次,妳還能如何翻盤?」

太后卻是輕嗤一聲,低聲道:「本宮身為太后,豈容爾等小臣論罪?」

「正因妳是太后,才不能枉顧法度。」

這次回應她的,並非祁時然,而是沈珩安。

他的聲音沉靜,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太后既以宗法為名壓制皇權,如今卻為私利違背宗法,天下人如何信服?」

「此事一旦昭告四方,恐怕連宗人府都容不下太后。」

祁時然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卻像是一柄利刃,直刺太后要害。

那一瞬間,太后終於意識到,自己已再無退路可言。

沈珩安靜靜地看著太后,語氣平穩道:「太后誣陷宮妃、私造罪證,甚至妄圖滅口……此等罪行,無論宗法或朝律,皆難容赦。」

太后死死盯著他,冷笑道:「那你打算如何處置本宮?」

若按大逆不道之罪,太后應當廢去封號,甚至幽禁或賜死。

可她畢竟是宗室血脈,若讓皇室太后落得慘死的下場,恐會引起朝野以及宗室動盪。

審判,勢在必行,但如何定奪,卻是權力博弈的關鍵。

沈珩安微微垂眸,語氣未起絲毫波瀾,卻字字鏗鏘:「太后身為先帝遺孀,念及舊情,朕不願大動干戈。然宮闈之內,不容禍亂,今起——」

「廢除太后尊號,削去鳳印,遷居安養宮,終身不得再干預朝政。」

太后臉色猛地一變:「你敢——」

「若太后不服,大可請宗人府裁定。」祁時然溫和一笑,「屆時,太后這些罪行,可就不僅僅是廢黜這麼簡單了。」

這場動搖宮闈的案件已到了最後關頭,無論沈珩安如何裁決,都將影響未來的朝局。

太后身形一晃,終於意識到,她已無翻盤的可能。

昔日尊榮,至此覆滅。

「安養宮……」

太后低聲呢喃,眼神漸漸空洞。

那座宮殿幽暗冷清,曾經多少不得寵的妃嬪被送去後終老其中,如今輪到她了。

她微微閉上眼,良久後,露出一抹諷刺的笑:「罷了。」

沈珩安依舊面不改色地端坐在龍椅上,任誰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是夜,太后被送入安養宮。

她的宮門緊閉,再無人探訪。

自此,蘇太妃之名取代了「太后」,這位曾經盛極一時的皇后、太后,終究被永遠封存在皇宮深處,再無翻身之日。

隨後,宗人府數名參與偽證的成員與朝中相關官員皆被一一查辦,或貶或斬,嚴懲不貸。

這場糾纏多年的德嬪玉佩案,終於塵埃落定,落下帷幕。

留言

連續十多章的陳年舊案總算翻盤,從審案和各種蒐證的細節花了我蠻多時間在查找資料修改細節……每個角色在什麼位置、什麼處境、什麼舉動都要慎重地安排和考慮。 既不能太草率的辦案又不想要拉扯一堆無用的人事物拖拉太久……總之又是殺死我好多天腦細胞的劇情😵‍💫 至於蘇太后……這位努力發光發熱散發強烈存在感的角色總算也迎來她轟轟烈烈的殺青劇((拍手 2025-4-26 14:34

使用禮物 檢舉

47#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4-27 00:05: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心願

深夜御書房內,燭芯爆開細碎金光,將案頭上的羊脂玉佩照得半透明,宛若凝結的月色。

沈珩安早早遣退宮人,獨自靜坐良久,指尖反覆描摹玉佩上的細緻紋理,目光深沉而幽遠。

今日朝堂之上,母妃的案子終於在十一年後得以昭雪。

在那場審判中,他看著群臣伏地叩首,聽著昔日權傾後宮的太后聲嘶力竭,卻終究無力挽回結局。

最後,她的神情既非怒不可遏,也非痛徹心扉,而是一抹蒼白自嘲的笑意。

彼時,他端坐於龍椅之上,指腹輕撫著冰冷堅硬的雕紋,忽然意識到,如今的自己已能輕易決定他人生死。

曾經,他是冷宮中孤立無援的皇子,因母妃受累而承受宮廷最殘酷的苛待,甚至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他終於揭開了當年的真相,使這枚玉佩還原母妃的清白,讓朝堂百官知曉,德嬪從未勾結士族,更無半點損及皇室之舉。她是被設計、被誣陷、被逼至絕境的無辜之人。

然而,世間最殘酷之事,莫過於當真相大白時,那些被辜負之人卻早已化為塵埃,無法親眼見證這場遲來的正義。

他曾以為,到了這一日,自己會放聲大笑,會忍不住潸然淚下,會在復仇的快意中徹底釋懷……然而此刻,他的內心卻異常平靜。

看到太后終於低下頭時,他並未覺得自己贏了。

這不是勝利。

這只是讓一切回歸原位,讓該付出代價的人無法再逃。

從今以後,他不必活在過去的陰影裡,無需在夢裡見母妃懸掛高樑的白影,以及無助地看著墳頭上那片無人祭掃的皚皚白雪。

……母妃,您看見了嗎?

他低語著,聲音輕若呢喃,仿佛怕驚醒玉佩中沉睡的魂靈。

靜謐的殿內,沈珩安只覺得,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比想像中更為寒涼。



同樣的夜,燭火微明,靜謐得仿若能聽見時間緩緩流逝的聲音。

順福悄然來到祁時然平時辦公的政事堂,壓低聲音道:「相爺,陛下一人待在御書房許久了。」

祁時然微微頷首,並未立即回應。

他知道,這一天對沈珩安而言意味著什麼。

母妃與梁氏一族清白重現,這場審判既是舊事了結,也是揭開過往的傷疤。

沈珩安需要時間沉澱,而他也給了對方足夠的空間。

可即便如此,他仍放心不下。

御書房門被推開,一道微弱的燭光映在房內,祁時然的目光落在那單薄獨坐的身影上。

那名少年神情平靜無波,眉眼沉靜得彷彿一潭死水,甚至連燭火的暖光都無法滲透。

那種平靜,竟叫人窒息。

祁時然不由微微蹙眉,心底浮現一絲說不清的異樣情緒。最後,他斜倚門框慵懶道:「陛下打算對燭火訴衷腸到幾時?」

沈珩安的身子微微一頓,彷彿從深思中驟然回神,眼睛輕輕眨了一下。

下一刻,他抬起頭,目光落在祁時然身上——

那一瞬間,祁時然捕捉到變化。

原本死寂的眼眸忽然泛起漣漪,如同春水破冰,注入生命的氣息。屋內搖曳的燭光,都映入眼底,折射出一抹柔和的暖色。

「丞相……您怎麼來了?」

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絲真切的意外與熟悉的親近。

沈珩安的神色轉瞬間變回了往日的乖巧懂事,令祁時然心中微微一震,一時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方才那股壓抑窒息般的靜謐,竟好似一場錯覺。

祁時然斂去心緒走上前,目光落在案上的玉佩,語氣淡淡:「陛下在想什麼?」

沈珩安靜靜看了他片刻,忽而輕輕一笑:「沒事。」

他的笑容溫和,帶著一絲習慣性的安撫,彷彿怕祁時然擔憂似的。

祁時然怔了一瞬。

那抹笑容熟悉得近乎本能,毫不設防地落在他眼底,如微風拂水,帶著些許溫柔,些許依戀。

祁時然睫毛微微一顫,心底某處被無聲觸動,掀起一縷幾乎難以察覺的悸動。

他端詳著對方的神情,最後淡淡道:「若無事,便早些歇息吧。」

語畢,他轉身離去,腳步沉穩如常。

沈珩安目光微微閃爍,像是猶豫了一下,最終仍開口叫住對方:「丞相……我有個不情之請。」

祁時然腳步頓了頓,轉頭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陛下竟也有求人的時候?」

沈珩安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鄭重:「希望丞相成全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心願。」

祁時然低聲一笑,語氣帶著幾分興味:「說來聽聽。」

沈珩安垂下視線,凝視著案上的玉佩,聲音輕緩而清晰:「我希望能將母妃和外祖父的墓移葬於梁府。」

房內陷入一瞬的沉默。

祁時然微微一怔,隨即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沈珩安的語氣依舊平穩,沒有絲毫衝動或哀傷的情緒:「當年梁家被太后清算,族人幾乎盡數罹難。如今梁府早已淪為斷垣殘壁,只剩下舊屋殘牆……」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年幼時記得的,除了母妃,便是外祖父的身影……至於其他親族,早已模糊不清。」

「但我想,母妃與外祖父,不該繼續流離在外。他們應當回家,在故土之上安息。」

言至此,他仍無過多情緒波動,卻叫人無法忽視那股深埋骨血的堅持。

祁時然垂眸凝視他,心底掠過一絲難以名狀的情緒。

這孩子一貫乖順克制,連悲痛都收拾得體,語氣輕輕,卻直直刺入人心。

祁時然忽而輕笑一聲,語氣漫不經心:「你是皇帝,想怎樣都行,還需要臣來成全?」

沈珩安聞言,眼底掠過一絲難掩的喜色。

隨即,他起身朝祁時然鄭重行了一禮,語氣格外誠懇而慎重:「若非丞相扶持,母妃與梁氏一族恐怕至今仍背負著不白之冤。這份恩情……珩安無以為報。」

這一聲謝意,並非僅僅出於君臣之禮,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與敬重。

祁時然神色一頓,目光落在少年單薄謙卑的背脊上。

過去,他不信「恩情」二字,,更不屑於世人虛情假意。他習慣他人心懷私念、各懷鬼胎、權衡利弊,這世間的人情來往,在他眼中不過是利益衡量與話術攻防。

可沈珩安這慎重的一禮,卻令他心頭一震,竟生出幾分莫名的慌亂。

這份過於純粹的信任與感激,如同清晨一道翻越山脊破曉的日光,刺目得令他瞬間想轉身逃開。

對祁時然而言,這場翻案,不過是順勢而為,只為了剷除太后的一步棋,並非真正為了德嬪與梁家昭雪。

借你之名,成我之利,毀我之敵。

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可沈珩安卻將這一切當成救贖,將此真真切切地刻在心上,慎重地、虔誠地,視作恩德來感激他。

祁時然一時說不清那是什麼滋味,他收回視線沒再多說,只是語氣淡淡地道:「既如此,陛下便早些歇息吧。」

他轉身離開,步伐平穩而從容。

夜風從長廊拂來,帶著微冷的氣息,他眉目如常,心卻難得地亂了片刻。



本文最後由 Grain 於 2025-4-27 00:13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48#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3 04:01: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落葉歸根

京城郊外,梁府舊址。
當年梁氏一族遭太后清算,整座府邸便被查抄,庭院荒蕪,青磚斑駁,滿地落葉無人打掃。

如今,時序入夏,經過數月的修繕整理,這座曾經滿是塵埃的宅邸,終於重拾一絲舊時的氣韻。

七月暑氣正盛,梁府周圍蟬鳴陣陣,午後驟雨過後,青石板上尚存著未乾的水痕,映照著斑駁牆垣與門樓,仿若時光斷續的倒影。

空氣裡帶著草木被雨水浸潤過的清新氣息,透著些微潮濕與寂靜。

沈珩安親自監督著整個過程,他命工匠重新修葺門樓,將殘破的石徑重新鋪設,庭院內種滿了母妃生前最愛的玉蘭樹,以及象徵梁家氣節的青竹。

此刻,微風拂過,玉蘭新葉沙沙作響,竹影婆娑,驟雨洗滌過的葉片仍掛著晶瑩的水珠,隨著枝葉顫動輕輕墜落,仿佛是舊日幽魂歸來,輕撫著這片曾經承載無數歡聲笑語的庭院。

當祖父與母妃的靈柩被護送回來時,他站在梁府門前,靜靜地看著。

蟬聲在不遠處漸歇,陽光灑落照著的樹影映在沈珩安素白的衣袍上,顯得他身影愈發沉靜。

眾人不知如何形容這位年輕帝王此刻的神情。他並未顯露悲戚,但眼神卻透著難以言喻的沉重,彷彿經歷了一場漫長的等待,終於迎來這一刻的落定。

今日,府中不僅有宮中內侍與大臣,還有幾位特意受邀而來的賢士名儒。

文壇領袖謝從昭,以及南陽名士程景容、王仲遠、柳涵之等人皆親臨此地,共同見證梁家魂歸故里的時刻。

這場移葬,表面上是沈珩安個人的孝義之舉,實則背後帶著深遠的政治意味。

祁時然曾在事前隱晦地提醒他,若能借此機會,讓士林親眼見證帝王為母妃與外祖伸張正義,便能進一步贏得清流文士的敬重與支持。

因此,祁時然選擇不親自現身,而是讓這場儀式純粹成為「皇帝」與「士林」的交集。

當沈珩安親手奉上最後一坯黃土後,他立於墳前,輕聲道:「母妃、外祖父,沈珩安帶你們回家了,願你們在此好好安息。」

謝從昭微微頷首,眼底閃過些許欣慰,低聲感嘆:「陛下孝義仁德,實乃社稷之幸。」

程景容等人亦紛紛點頭,今日所見,足以讓他們對這位年輕的帝王改觀。認為他展現出令人動容的孝行與擔當,這樣的帝王值得信賴。



日後,梁府成了沈珩安心底唯一的安息之所。

這裡沒有朝堂的權謀爭鬥,沒有冰冷嚴苛的宮闈規矩,只有靜謐與回憶。

他會在每年祭祖之日親自來上香,亦會在煩惱苦悶時獨自在此靜靜地坐在廊下或是墳前的石椅上,感受風輕輕拂過庭院,伴隨蟲鳴鳥啼,一切寧靜而安穩。

他將那枚玉佩繫在腰間,那是梁家的傳承,亦是母妃的遺物,而懷中的玉鳥則是他從黑暗泥沼中見到光明的見證。

一件承載著他對母親的思念,一件代表那年在至暗時刻向他伸出手的人。

而這兩件物品,都緊繫著一個人的名字────祁時然。

祁時然又一次幫助了他。

將他拉出泥沼,給予他生存的可能,教導他如何成為一個足以立足於這殘酷宮闈的皇帝。

儘管沈珩安清楚自己只是祁時然的棋,但他總是會僥倖地認為自己的存在對祁時然而言是特殊的,

這種感激,融合著孺慕、崇拜,還有他自己也無法言說的複雜情感,層層疊疊堆積在心口,沉甸甸的卻無處傾訴。

不知該如何向祁時然表達這份心情,也許他不會理解。

祁時然那樣冷靜理智的人,不會在意這等無意義的小事。

沒關係,由他一輩子記住就好。

祁時然不必明白,也不需要理會,但沈珩安知道,這一生,他會永遠記得對方為他做過的每一件事。


本文最後由 Grain 於 2025-5-3 04:05 編輯

留言

啊阿阿~剛剛把章節數搞錯了,上傳到下一回的內容了😵‍💫已修正 2025-5-3 04:06

使用禮物 檢舉

49#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3 15:24: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國子監論學

移墳一事順利完成後,沈珩安親自設宴,邀請謝從昭等人移步梁府正堂稍作歇息。堂中設席清雅,賓主閒談片刻,氣氛融洽。

忽聞謝從昭微微一笑,舉杯敬茶,道:「陛下若不嫌棄,兩日後不妨親臨國子監,與諸生共論經義,想必士子們定會深感榮幸。」

此言一出,在座士子目光皆為之一振。

自古儒道乃士人立身之本,而帝王若得士林之心,便意味著其王道統治獲得名義上的「儒道護持」。

而今,士林主動伸出橄欖枝堪稱異數,更隱隱昭示一種風向的轉變。

沈珩安聞言,目光微動。他察覺到這背後或許有祁時然操作後的影子。

這場邀請,或許正是對方巧妙設局的一環,既不張揚,卻能水到渠成。讓他親赴國子監,並非單純為感人心,而是要引導士林自動向皇帝靠攏,為其樹立一支與舊勢力對峙的清流之聲,為將來朝廷上多一份支持的政治力量。

思及此,他含笑應道:「好。」



兩日後,沈珩安依約前往國子監。

消息一出,朝野震動。

景朝開國以來,帝王極少親臨國子監,更遑論與士子同席論學。這不僅是禮制上的破格,更是向士林釋出的重大善意。

國子監內早已人頭攢動,不少學子自晨曦初起便已入堂就座,只為一睹聖顏。

陳文錚與同窗徐柏錦亦早早趕來,得了前排靠中之位,位置極佳。

徐柏錦環視四周,壓低聲音對陳文錚笑道:「幾乎全院學子都來了,連幾位尚書台的官員也在,陛下此來,怕是國子監數十年來未見的大事!」

陳文錚望著因擁擠而站至窗邊的學子們,低聲應道:「是啊。幾月前德嬪冤案得雪,太后退處安養宮,許多士人皆對陛下心生敬重。如今又親來講堂……不論最初用意為何,這場變局,怕是再難逆轉了。」

當沈珩安步入講堂,滿堂學子齊齊起身伏拜,聲震四座:「陛下萬安!」

然而,讓人始料未及的是,他未登高座,反而微微側身,目光溫和地道:「今日朕來此,是以學生之身請益諸先生,不必拘禮。」

此言一出,堂內一時靜若寒蟬,士子們面面相覷,難掩訝然之色。

帝王親臨,通常會高踞上位,接受諸生仰望,從未有人如此自謙,竟自稱「學生」,願意以晚輩之姿請益。

這份謙遜與破格,與世人印象中的君主形象大相逕庭。

眾人落座後,講學隨即展開。

謝從昭先開篇講解《春秋》大義,談及「春秋之筆,譏而不直指」的微妙含義。

「……孔聖著《春秋》,其中蘊含深遠的道理,重在對人物的評價與世道的規範。然而,自古以來,世人未必能完全領會其中的奧妙。如果過於拘泥於字面意思,反而無法掌握其真正精神。」

學子們皆凝神傾聽,連沈珩安也不例外。他看似安靜,實則內心緊繃,不斷回想祁時然教導時的內容,生怕自己理解有所偏差,導致失言。

片刻後,他開口問道:「敢問諸位先生,既然《春秋》意在褒貶人物、寓教於世,,那麼為何其中許多內容語焉不詳,甚至同樣的事件,書寫方式不同,意義也會有所變化?孔子這樣的安排,是否別有深意?」

此言一出,場內微微一靜。

這不是隨意的發問,而是直擊《春秋》經義的核心問題。

有士子忍不住低聲道:「陛下竟讀得如此細緻……」

謝從昭微微一笑,道:「陛下所問極是。《春秋》在記載歷史時,對褒貶的表達十分含蓄,這是因為當時的時局動盪。古人曾說:『《春秋》是亂世之經。』孔子生於禮崩樂壞的時代,若直接指名道姓地批評,恐怕會遭到世人攻擊,因此他選擇用筆法來表達立場,讓後人自行領悟其中的道理。」

「然則,如今天下已非當年的亂世,是否意味著,當今帝王可以不再拘泥於古人的書寫方式,而是直接說出對錯?」沈珩安追問。

這句話,使不少學子眼前一亮。

這不僅是對經義的探討,更是對當世局勢的思索。

這一刻,士子們察覺到,這位帝王並非只是象徵性地來此「親近士林」,他是在認真聽講與仔細思考。

有學子躊躇片刻,忍不住拱手發言:「《春秋》的筆法是因應亂世而生,但如今天下未必真正太平。陛下若要直言是非,那麼,什麼才是『是』?什麼才是『非』?」

沈珩安聞言,微微一頓。

這個問題,祁時然曾問過他。

彼時祁時然慵懶地倚在案前,手指輕敲桌面,語氣平淡如水,卻句句入骨:「如果世人認為的『是』,與你心中的『是』並不相同,你該如何決斷?」

這話彷彿仍在耳畔。

沈珩安在眾人目光中沉思了片刻,緩緩道:「是非難判,但君之道,在於大勢之中持守正道。孔子曾說:『君子和而不同。』不泥古法,不盲流俗,或許方能在變局中辨明正義,尋其本質。」

謝從昭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讚許,笑道:「陛下此語,已觸大道根本。」

眾人微微一震,這句話已是極高的評價。

論學持續了許久,沈珩安始終保持謙遜的姿態,未曾刻意賣弄學問,反而以晚輩的身份向前輩請教。

他大多時候都只是靜靜地聽,不懂便問,遇到有趣的論點,便隨著眾人點頭表示贊同。

見解未必深奧,但話語中自有誠意,眾人不禁被沈珩安的氣質打動。講堂中不時傳出討論與低語,氣氛熱烈。

但唯有沈珩安心知肚明——

今日他能坐於此處與士人並論經義,並非自身才學出眾,而是靠著祁時然日日不輟、近乎苛刻的教導。奏摺之餘,尚要抽空試問要義,甚至連典籍細節也要反覆考究。

若無祁時然,他連完整的問句都難以構思,更遑論應對。

他垂下眼睫,指尖微緊。

這樣的自己,實在無甚可誇。

與現場這些寒窗苦讀數十餘載的士子們相比,自己所得不過皮毛堆砌,底蘊仍遠遠不足。

若今日坐在這堂上的,是那位沉穩如嶽、目光如炬的丞相,恐怕滿堂士子都將屏息傾聽,折服於他的縝密思辨與博學如海。

真正足以引領時代、令人心悅誠服的,從不是自己——而是那個永遠隱於背後、不曾居功的他。

這樣的才識與人格,卻甘願潛藏於幽光之中……

——未免太可惜了啊。


使用禮物 檢舉

50#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4 00:32: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六皇子

大殿之上,日光自殿門斜照而入,灑落在青玉石地面上,清冷峻厲,無一絲溫意。

六皇子沈霆益伏跪殿前,額頭抵地,聲音微顫,猶如風中殘燭。

「臣……知罪,請陛下降罪。」

四周群臣鴉雀無聲,無人出列求情,亦無人為之諍言。

御座之上,沈珩安神色淡漠,目光如冰,似在沉思,又似早已成竹在胸。他開口語調平穩,卻冷斷如刀,毫無寬宥餘地。

「五皇子謀逆,你與其私交甚密,本已罪無可赦。然而最不可恕者,是你於朝堂之上屢屢掣肘朕查辦德嬪舊案,甚至當眾質疑德嬪之死,這纔是你真正的死罪。」

沈霆益聞言,渾身劇震,面色轉瞬煞白。

他原以為今日問罪,只因與五皇子牽連,卻萬萬未料,陛下提及的竟是德嬪——那位皇帝心底最不容觸碰的忌諱。

「你可還記得,是誰讓你出面發言?」

沈霆益輕顫著低聲應道:「……是太后。」

「太后?」沈珩安眸光微沉,語氣似笑非笑,卻寒意逼人,「可你當時所為,真正目的並非自保,而是為了張貴人,對嗎?」

此言一出,殿內氣氛驟變,眾臣神色微動,目光悄然轉移。

「你以為朕不知?」沈珩安語氣輕柔,卻如刀鋒入骨,「當時張貴人已身陷囹圄,為了讓你活命,她以一樁秘事與朕交換,懇求朕放你一條生路。」

沈霆益驚愕抬首,神色駭然:「娘親她……她竟……」

「所以你應該慶幸,」沈珩安語氣平淡,眼底卻無絲毫笑意,「她拿出的籌碼,換得你苟延殘喘至今。若非如此,你如今早已枯骨朽灰,又豈有機會站在殿上請罪?」

沈霆益喉頭發緊,冷汗浸透衣襟。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是因為母親的秘密才得以苟活。

祁時然靜觀許久,這時才開口:「六皇子既已請罪,當如何懲處,陛下可有定奪?」

沈珩安沉吟片刻,聲音平靜如常,卻帶著不可置疑的威嚴。

「沈霆益,革除皇籍,貶為庶人,戶籍自此改隨母姓——張。」

殿中頓時一片寂靜,眾臣屏息。

此舉意味著他自此不復皇族,不再姓沈,自宗譜中除名,從皇家血脈中剝離,徹底斷絕一切宗室關聯。

沈霆益臉色慘白如紙,雙手顫抖,連額上的冷汗也顧不得拭去。

「即刻撤銷王府一切待遇,發往西北軍中歷練。唯有憑軍功折罪,數年之後,再議去留。」

旨意既下,塵埃落定。

沈霆益渾身一震,俯首頓首,聲音顫抖:「臣……遵旨……」

自此,他不再是六皇子,不再是天潢貴胄,僅是張家庶子,一介布衣。

「送出京師。」沈珩安語調沉靜,手中奏摺輕輕闔上,再無一言。

押解張霆益的車馬穿街過巷,自宮門離去。他回首望向那巍峨高牆,心頭忽然一陣茫然。

此去凶險莫測,生死難料。他不知自己是否尚有歸期,亦不知將來,是否還能見母親一面……

——若欲改命,唯有以血戰沙場,證明此身。



御牢深處,晝夜不分,終年不見天光。

張貴人被幽禁於此已數月有餘,昔日的榮華富貴早成過眼雲煙。如今粗布囚衣罩身,鬢髮零亂,然眉目之間,卻透著平穩與沉靜。

一道人影踏入牢中,無需通名,僅靜靜與她相對而坐。

張貴人低垂的視線觸及來人衣袂間一抹明黃,不由一怔。旋即抬眼,便見沈珩安於燈下立於眼前。

「……陛下?」她聲音嘶啞,倉促坐起,伏地行禮。

沈珩安凝視著她,語氣平靜如水:「六皇子先前數度進言,妨礙朕重查德嬪一案,實因太后施壓。雖最終真相大白,朕亦還母妃清譽,並將太后送往安養宮,終生不得再干政。但他的所為,仍不可免責。」

張貴人俯首伏地,聲音沉卻不失鎮定:「陛下處置公允,臣妾亦不敢再厚顏乞求寬宥。」

沈珩安的目光落向牢獄陰暗角落,一隻灰鼠正從牆縫中竄入,嗅聞片刻後,便鑽入乾草堆中,轉瞬無蹤。

「朕已削去他的皇籍,令其改姓張,發往西北軍營。若能建功立業,自可贖罪。」

語至此,他微微低頭,聲音低緩:「妳……會怨朕嗎?」

張貴人沉默片刻,終是柔聲回道:「不會。」

她再次叩首,額頭貼地,聲音微顫卻堅定:「臣妾感念陛下不殺之恩。」

沈珩安起身後背對她,語氣緩和了幾分:「朕給他幾年時日,若真能有所成就,妳便可前往與他團聚。日後要去何方,便隨你們的意願。」

語畢,轉身離去。沉穩的腳步聲於御牢間回響,餘音未歇,張貴人已淚流滿面。

雖子命懸軍旅遙遙無期,然尚有一絲生機。陛下已仁至義盡,若換作他人,只怕早已斬草除根,絕不容情。

她仍伏身在地,朝著沈珩安離去的方向,一叩再叩,淚無聲墜地。



踏出幽暗的牢獄,沈珩安心中仍有千頭萬緒。

自六皇子定罪至張貴人處置,皆由他親自決斷。祁時然未曾插手,也未予干預。

也許在他眼中,這對母子已無可用之處,因此一切交由皇帝自裁。

然而這份完全的放權,反倒令他感到沉重。

他曾為此猶豫多日,徘徊難決。每每想起張貴人心切護子的模樣,心頭便浮現母妃臨終時的神情。

那年母妃領旨賜死之時,為不使太后察覺她對孩子的在意,自始至終未曾望他一眼。

她以冷漠為偽裝,以疏離為庇護,將他從風口浪尖中一路護送而出。

即便落入冷宮,孤身自存,仍為他留下活路。

他太清楚,喪母之痛有多刻骨。

正因如此,那些無聲的守護與犧牲,他無法視若無睹。

張貴人是個母親,張霆益又與他年齡相仿,他終究無法對這兩人下致命一刀。

這樣的自己太過寬仁,不合天子無情之道。

沈珩安自嘲一笑,畢竟他也不是一個名正言順的正當皇帝,何來天子無情之說?

使用禮物 檢舉

51#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5 00:01: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宵夜

夜深,御書房內燈火搖曳,映照著案上的一片墨跡未乾。

七月下旬,暑氣未歇,即便夜色深沉,空氣裡仍透著一絲悶熱,窗扇半掩,卻難以驅散殿內積聚的暑意。

燭焰微顫,紙頁邊緣因潮氣微微卷起,偶有規律的蟲鳴聲從遠處宮牆之外傳來,與筆尖摩挲紙面的細微聲響交織在靜謐的夜裡。

沈珩安埋首案前,仔細抄寫著祁時然篩選過的奏摺。

近日災情頻仍,奏章如雪片般湧來。即便祁時然已精擇重點詳加批註,他仍須親筆謄清,留存備查。字跡不容潦草,批語須清晰,這非單純的書寫,更是一次次心神投注的淬鍊。

他衣衫單薄,鬢邊微濕,卻絲毫未曾停筆。筆鋒如織,氣息繃緊,為求字勢端嚴,每一筆都沉穩內斂。日復一日,夜以繼晝,只為追趕上那人的腳步。

燈下,他的影子被拉得修長,微微搖晃,與窗外偶爾吹入的夜風一同顫動。

門扉輕啟,一道修長身影無聲踏入,夾帶一縷夜風,輕輕撫動燭火,也稍稍攪散室中沉滯的暑意。

「陛下尚未歇息?」祁時然語調如常,淡然有度,目光卻不動聲色地落在案前人影之上。

夜風拂過他的衣袖,帶來淡淡的檀香氣息。沈珩安聞聲,筆鋒微頓,在燈下顯得格外深沉,彷彿那心思也濡染其間。

「還差幾份,寫完便歇。」他聲音低沉,卻透著一股執著。

祁時然走近幾步,目光掠過紙面,微微頷首:「比前些時日穩健不少。」

他隨手抽出一張空白宣紙,執筆寫下數字,筆鋒沉穩勁挺,如松風過崖,沉靜中自有一股氣勢:「臨一遍,看看差別。」

沈珩安接過紙張,凝神比對,眉目之間浮現一絲了然。他不語,只默默提筆,重新描摹那筆勢。

祁時然見他專注神情,眼底泛起幾不可察的笑意,語氣也柔和幾分:「勤學是好事,切莫傷神過甚。」

沈珩安抿唇未作應答,卻將每一筆描得更穩、更細。他不是為了敷衍,更像是在追逐一種與那人齊肩的可能。

燈影搖曳,筆墨淺深交錯,靜謐的夜裡,只餘筆鋒拂紙與細微的呼吸聲,在這漫長的寂靜裡,彷彿時間都緩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案上所有奏摺終於寫完。他放下筆,甩了甩微僵的手腕,目光卻依依不捨地留在字跡之上。

筆勢雖未及祁時然那般遒勁自如,卻比從前多了幾分沉穩收斂,宛若他心境的一種折射。

他不自覺地抬眼,悄悄瞥向一旁,像是在等待某個評價。

祁時然正端起茶盞,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淡聲道:「不錯,進步不少。」

語調雖淡,卻並非敷衍。沈珩安聞言,原本挺直的脊背又微微挺了幾分,眼中悄然浮現一抹喜色。

那份認可,如同悄然開啟的窗,讓悶熱的夜也有了些許風。

他強忍嘴角上揚的衝動,裝作若無其事地整理奏摺,手上卻透著幾分輕快。可祁時然豈會看不出那點隱藏的愉悅?他只是輕輕一笑,未將之戳破。

「時辰不早了。」祁時然放下茶盞,語氣淡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從容,「先歇一歇,明日再續。」

沈珩安本想說再檢一遍,卻在對上他那雙藏著不容置喙的眼時,終究噤聲,順從地收起筆硯。

抬起頭時,才注意到案邊不知何時擺了個小巧食盒。他原以為是宮人備下的,未及細思,便聽祁時然道:「方才讓人準備的,現在吃正好。」

沈珩安微微一怔,指尖下意識收緊。

食盒打開,清涼氣息撲面而來,夾著荷葉的淡香與米粥的甘甜,輕輕縈繞在鼻尖,如夜風拂過心頭。

一碗蓮子百合粥,熬得米粒軟糯,蓮子甘潤,百合清香,既養心又解乏。旁置幾碟小菜與一盞杏仁銀耳羹,杏香淡雅,銀耳潤滑,冰涼入口,恰到好處。

他怔怔地望著粥,心底泛起一股不合時宜的悸動。

祁時然向來事無巨細不問,更少為人備食,這一碗粥,無疑是特意吩咐。

這份細微體貼,不似上對下的賞賜,更像是某種不動聲色的關懷。

他低頭,默默舀起一匙粥入口,米香混著甘甜在舌尖綻開,像是拂過心上一角久旱的田地,悄然生出柔軟的漣漪。

「味道如何?」祁時然似乎不經意地問,語氣輕緩,眼中卻透著一抹觀察。

沈珩安心頭一震,猛然發現自己竟已將大半吃盡。他倉皇地放慢動作,低聲應道:「很好……很清爽。」

祁時然輕笑,像是對他的拘謹感到有趣,也未多言。

沈珩安猶豫片刻,忽低聲喚道:「丞相。」

祁時然抬眸,語氣平靜:「嗯?」

沈珩安垂眼,湯匙在碗中輕輕攪動,聲音壓得極低:「朕……我寫得還不夠好。」

祁時然微怔,隨即目光一動。

他原以為沈珩安是為皇權而學,是為政務而勉力,如今這句話卻像是將某層薄紗撩起一角,露出其背後更柔軟、更執著的理由。

「還不夠快、不夠穩……」沈珩安聲音極輕,像是怕被發現心底那股不安。他握緊湯匙,低聲補了一句:「還不夠讓丞相滿意。」

這一語出口,御書房瞬間靜了下來。

祁時然靜靜凝視著眼前這位少年皇帝。沈珩安神色似淡,掌心卻明顯緊握,那分堅持早已透骨。

他不是為天下而寫,而是為他——為那個總能看穿自己、引領自己的人。

祁時然目光微沉,許久才淡聲問:「陛下想讓我滿意?」

沈珩安一愣,耳根悄然泛紅,張口欲辯卻無言,只低下頭,掩飾般繼續舀粥。

祁時然見狀,失笑,語氣中透著一絲藏不住的愉悅:「那便繼續努力吧。」

語罷,他起身,步履悠然走出御書房,只留下燈火之中,沈珩安握著湯匙,仍未放下。

他默默凝望祁時然離去的背影,胸口微漲,心跳紛亂,像是不小心被點燃的心事,悄然升起微光。





使用禮物 檢舉

52#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10 00:0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夜間獨白

御書房內燭火通明,燃至半寸的燭芯不時跳動,將案前的陰影映得搖曳不定。

盛夏時節,縱是夜色沉沉,空氣仍悶熱沉鬱,仿佛一口濁氣久壓胸臆,無從宣洩。

潮濕的晚風從窗縫中滲入,卻不帶半絲涼意,反倒使案上的紙頁微微翹起邊角,墨跡也因而濃重凝滯了幾分。

沈珩安微微側首,凝視著攤開的奏摺,指尖輕抵紙角,壓住那幾乎被夜風捲起的頁面。

「陛下,時辰已晚,該歇息了。」內侍低聲勸道。

沈珩安僅淡聲回應:「再等等。」

這已是他連續第三日未曾安睡。

案牘從初時的凌亂無序,到此刻的分門別類、井然有致,甚至每一筆批語皆被反覆修改,字斟句酌,不下數遍。

他執筆的手微頓,額際已滲出細汗,指尖落在右側那疊批語整齊的奏章上。

上頭筆跡勻整遒勁,鋒芒內斂而沉穩,不僅字字不拖泥帶水,連每一筆結構都謹嚴得近乎苛刻——那是祁時然的筆跡。

沈珩安垂眼凝視許久,旋即再度提筆,在自己批語旁小心翼翼地臨摹一遍。

這些日子來,他執意苦練字法,雖已能寫出端方字跡,卻總覺缺了些什麼——缺的是那種沉著決斷的氣度,那種不容置疑的精準。

他一遍遍改動,終於將奏摺攤平,擱置一旁,抬眼望向窗外。

天色已泛微白,遠方天際浮出黎明的淡光,暑氣不減反增,悶熱如蓋,更讓人透不過氣。



早朝之上,祁時然照常翻閱御前奏摺,指尖輕掠過紙面,目光在那幾行批語處停頓片刻。

他翻過第二遍,隨即闔卷,語氣平靜如水:「批得不錯。」

此言一出,沈珩安明顯一怔,藏於袖中的指尖輕輕蜷起,心跳在那一瞬倏然加快。

——批得不錯。

短短四字,語調不溫不火,語氣平淡無波,卻彷彿一縷輕風,無聲地撫過心頭,激起層層漣漪。

這是祁時然第一次,正面肯定他對政事的批閱。

無指責,無改正,亦無皺眉與冷評,連「尚需斟酌」的語氣都不曾有。

他低首垂眼,指尖搭在膝上,極力壓抑唇角上揚的衝動,語聲仍舊沉穩:「丞相過譽。」

祁時然並未多言,只將奏摺擱回原位,神情如常,波瀾不興。

晨光穿過殿門灑入,將祁時然的側影鍍上淡金光澤,勾勒出他冷峻分明的輪廓。沈珩安靜靜坐於御座,凝視著他,眸光未語,卻盛滿難以言明的情意。

那句「批得不錯」,他記了一整天,並且還會記得更久。



夜深,寢殿內燭火昏黃,熱氣與濕氣縈繞不去,帳幔隨風微顫,卻難驅沉暑。

沈珩安側身臥於榻上,背對殿內,掌中托著一隻溫潤小巧的玉鳥,指尖順著那雕琢圓潤的羽翼輕輕摩挲。

這隻玉鳥陪伴他多年,熟悉得如身體的一部分,早已與肌膚血肉相連,難以割捨。

他記得,那些年他困於冷宮,宮人對他或視若無睹,或冷眼相待、明裡欺凌。

唯有這小小的玉鳥,是他孤夜中唯一的慰藉,承載著他對那個僅一面之緣之人的無限思念與希冀。

他凝視那雙雕得細緻的羽翼,聲音極輕,彷彿怕驚擾了夜的靜謐:

「今日,丞相誇了我兩次。」

他低聲私語,彷彿說給玉鳥聽,語氣裡透出一絲難掩的喜悅與雀躍。

短短一句評價,卻讓他一整日心境皆如溫泉泡潤,滿溢著一種帶著微熱的愉悅,連呼吸都輕快了幾分。

他深知,祁時然為人苛刻,從不輕易讚賞。

他的眼神向來冷冽銳利,於朝堂之上從不寬貸,任何細瑕皆逃不過他精細的洞察。

滿朝文武敬畏他,亦懼他,甚至有不少人暗中視他為眼中釘。

可沈珩安不同——他不懼祁時然,反而深深依賴他。

祁時然讓他學什麼,他便照學不誤;祁時然說的話,他從未質疑。

因為他堅信,對方絕不會害他。

今日朝會,他依循祁時然事前的批示,處置政務,言辭得當,未失分寸。

退朝之時,祁時然淡聲道:「今日陛下的決斷,不錯。」

僅此一句,他卻牢牢記下,反覆回味。

冷宮歲月教會他沉默與忍耐,也讓他明白「期望」二字有多麼奢侈。

可今時今日,祁時然的一句話,便足以讓他心頭悄然蕩漾,像幽湖深處落入一滴水,泛起不絕的波紋。

掌中的玉鳥已被捂得微燙,沈珩安忽地將它貼在心口。那處的心跳,快得幾乎要破胸而出。

「丞相總說,我該學會獨當一面……」

他呢喃低語,語氣裡毫無猶疑,唯餘堅定的依附。

——可若沒有他,又能做得了什麼?

若非祁時然的教導與庇佑,他不過是一隻不諳世事、孤立無援的雛鳥罷了。

他從不妄求更多,也不奢望更多。

只願這樣的日子能久一點,再久一點,讓他得以一直留在祁時然的身側,不必思慮遠別,不必考慮成長。

只要祁時然還在,他便無懼迷失。

燭火幽幽搖曳,映在他輕垂的睫毛上。掌中的玉鳥仍舊溫潤無聲,如同無聲的心願,亦是那些埋藏心底,未曾說出的話語。

留言

安安睡前喜歡偷摸鳥😳 2025-5-10 00:04

使用禮物 檢舉

53#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11 00:18: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秋獵 上

秋高氣爽,野原蒼黃,宮中迎來一年一度的秋獵。

這是景朝的傳統活動之一,原為鍛鍊皇室子弟騎射之能,後來也成了貴族間展示武藝與膽識的場合。

秋獵的獵物種類更多,規模更大,亦常伴隨著軍中操演,象徵著皇權的強盛與安定。

這也是沈珩安登基以來,首次參與秋獵。

雖然僅是象徵性的活動,卻仍關乎帝王形象,他不敢有絲毫懈怠,近日來便在祁時然的指導下勤加練習。

練習場上,箭矢破風,落入遠處的靶心邊緣。

沈珩安低垂著眼,專注地握著弓,然而姿勢仍有些不穩,拉弦的力度也不足。

他試著瞄準,但手臂微微顫抖,顯然用不上太多氣力。

祁時然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走上前來,站到他身後,伸出手穩穩扶住他的手臂。

「肩放鬆,莫太僵硬。」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指導者特有的沉著氣息,「呼吸均勻,拉弦時不要過於倉促。」

沈珩安怔了一瞬,耳側傳來對方的氣息。距離之近,連對方衣袖輕微摩擦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耳尖悄悄染上一抹紅暈,卻依舊乖乖聽話地調整姿勢。

「試試看。」祁時然退後半步,示意他射箭。

沈珩安深吸了一口氣,屏息凝神,手指鬆開弦——

「嗖——」

箭矢偏得離譜,落在靶邊,甚至比他想像得更遠了些。

他盯著遠處的箭矢,頓時有些懊惱地轉頭看向祁時然,語氣不滿:「你不要笑。」

祁時然確實忍著笑意,但面上仍是溫和的神色,順手拿過弓,示範了一箭。

「咚──」

箭矢筆直地落入靶心,乾脆俐落。

「陛下這般姿勢,臣豈敢笑?」祁時然說得一本正經,眼底卻藏著一絲淺淡的笑意。

沈珩安撇了撇嘴,卻也沒有再爭辯,握緊弓箭,繼續練習。



秋獵當日,宮廷狩獵場上旌旗翻飛,金銅鎏飾的長槍隨風閃爍寒光,御林軍分列左右,嚴整肅立。

此時不僅是帝王展現武德的場合,也是朝臣貴族展現忠誠與實力的時機。

沈珩安身著玄色勁裝,腰間佩掛一柄象徵皇權的金飾獵刀,端坐在高頭駿馬上。

陽光映在他尚嫌年幼的清俊側顏上,映出一絲隱約的緊繃。

對旁人而言,秋獵或許是場狩獵遊戲,於他而言,卻是一次公開的考驗。

祁時然立於沈珩安身側,身著月白錦袍,長身玉立,神色溫和淡然。

他如往常一般,既不顯得過於強勢,也未曾流露半點惶然,彷彿秋獵於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場普通的宮廷儀式。

「陛下。」

榮貴妃與三皇子沈澤珅率先上前請安。

自蘇太后因德嬪一案罪證確鑿,被削為太妃並監禁在安養宮後,榮貴妃暫時取代蘇太后的位置統領六宮,地位尊貴,風儀不減。

「皇兒身體抱恙,恐無法同行,只能在帳內觀獵,還請陛下恕罪。」

榮貴妃語氣溫和,言辭間帶著幾分母儀天下的端莊從容,舉止間自有一股高貴風儀。

沈珩安的目光落在沈澤珅身上,這位皇兄向來溫潤沉穩,與其他皇子不同。

初時,祁時然曾言可與之交好,帶著試探與利用的意味。然而,幾次相處下來,沈珩安發現自己確實頗為欣賞這位皇兄。

沈澤珅學識淵博,氣度雍容,言談間不帶鋒芒,卻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睿智與涵養。

兩人在宮中偶然碰面時,時常簡單寒暄幾句,氣氛融洽。這樣的兄長,讓沈珩安難得生出幾分真正的親近之意,而不僅僅是權謀上的交錯。

沈澤珅自幼體弱多病,今日秋獵這等講求體力與技藝的場合,確實不適合參加。

「皇兄既然身體不適,便好好歇著,毋需勉強。」沈珩安語氣不疾不徐,目光誠懇。

沈澤珅微微頷首,語氣溫潤:「多謝陛下體諒。」

榮貴妃微微一笑,姿態優雅地向沈珩安行了一禮,隨即扶著沈澤珅轉身離去,朝不遠處的貴族帳篷走去。

沈珩安目送二人離開,收回目光,神色不變,卻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

——若母妃過去沒遭逢變故,那麼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應該會比現在更為親近吧?

祁時然見他怔神片刻,目光微微一動,低聲道:「陛下,狩獵將起,稍後便是試射環節。」

沈珩安偏頭看了他一眼,似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只是點點頭,輕輕握緊了獵刀的刀柄。

使用禮物 檢舉

54#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12 00:05:27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秋獵 中

入秋的狩獵場,蒼黃與赤紅交錯,微風捲起落葉,天光正好。

秋獵照例須先試射,以示開獵儀式。

試射場設於獵場邊緣,遠處豎立數道靶位,最中央的紅色代表最準確的一擊。

沈珩安緩步走至場中央,侍從奉上一把長弓。他接過後,感受弓弦的韌性,深吸一口氣。

按照規矩,皇帝須試射三箭,以展現自身武藝。

他提箭上弦,屏息凝神,稍作調整後,手指一鬆——

「嗖——」

箭矢破風而出,直直刺向靶心,卻稍微偏離,落在第二層的青環之內。

場邊的朝臣低聲議論,並未有過多失禮之色,畢竟沈珩安年紀尚輕,過去從未聽聞他接觸過騎射,這般成績已算不錯。

沈珩安收回目光,並未因未中紅心而氣餒,他知曉自己底子薄弱,唯有沉穩應對,方能維護帝王顏面。

他再度搭箭,這次稍作調整,手臂繃得更緊,卻因此有些僵硬。

「嗖——」

第二箭落在更外圍的黑環,顯然不如第一箭準確。

場邊議論聲稍微增強,甚至能聽到低低的輕笑聲。

沈珩安眉心微蹙,正欲再度開弓,一道沉穩的聲音從側旁傳來。

「放鬆。」

祁時然策馬立於不遠處,目光寧定,語調一如往常的從容不迫:「莫太在意結果,順其自然。」

沈珩安側目看他,對上那雙深沉如夜的眼睛,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心中那一絲緊繃竟不自覺地緩和了些。

他調整呼吸,這次不再執意用力,而是順著弓弦的張力,讓動作更加流暢。

「嗖——」

第三箭疾馳而去,穩穩落在紅心與青環交界處,雖非最完美的成績,卻比先前更準確了些。

場邊議論聲頓時小了許多,部分朝臣微微頷首,顯然對此結果尚算滿意。

沈珩安收弓,緩緩吐出一口氣,雖然不至於得意,卻總算沒讓自己失了太多顏面。

「尚可。」祁時然策馬靠近,語氣淡然,唇角微微揚起,似有幾分鼓勵之意:「陛下再多加練習,必能更進一步。」

沈珩安點頭低聲道:「嗯。」

試射已畢,秋獵正式開始。

周圍的朝臣與權貴們紛紛驅馬入林,沈珩安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收回目光,握緊韁繩。

「陛下,該出發了。」一道淡然從容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沈珩安轉頭,祁時然端坐馬背之上,衣袍隨風微動,面容沉穩如常。

即便身處這片喧囂的狩獵場,他依舊從容不迫,像是一座穩固的山,讓人不自覺地心生倚仗。

沈珩安微微點頭,並未策馬疾馳,而是以穩定的步伐帶著隨行護衛緩步而行。

祁時然始終在側,未曾離開半步,似是不動聲色地護著他的安全。

「丞相不去狩獵嗎?」沈珩安輕聲問道,語氣裡帶著幾分試探。

祁時然微微一笑,語氣不疾不徐:「臣的本職是輔佐陛下,並非與眾人較技。」

沈珩安聞言,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

他當然知道,若論騎射之技,朝中能勝過祁時然的人恐怕屈指可數。他之所以不去,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祁時然這個人,向來寧願藏鋒,少讓人見識他的真正實力,這樣才能更從容地掌控局勢。

「丞相倒是謹慎。」沈珩安低聲道。

祁時然看了他一眼,淡笑:「為臣者,自當如此。」

微風拂過,樹影搖曳,沈珩安緊了緊韁繩,策馬向林間更深處行去,而祁時然依舊如影隨形。

狩獵場的林間秋意正濃,層林盡染,落葉隨風飄落,微風夾雜著泥土與枯葉的氣息。

然而就在此時,一頭受驚的野鹿突然從灌木叢中竄出。蹄聲凌亂,驚動了周圍的馬匹。

沈珩安的坐騎受到驚嚇,前蹄高高揚起,隨即失衡。他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從馬背上墜落。

「陛下!」幾名侍衛驚呼,卻未來得及上前。

幾乎是同一瞬間,祁時然驅馬向前,一手穩穩拉住沈珩安的韁繩,另一隻手伸過去扶住他的手臂,幫助他重新掌控坐騎。

馬兒在他的引導下漸漸平靜下來,沈珩安也穩住身形,深吸一口氣,才察覺自己後背已滲出一層冷汗。

「陛下,無妨?」祁時然語氣平穩,眼底卻藏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關切。

沈珩安微微一怔,轉頭看向身側的人,心跳仍未平復,卻下意識地低聲道:「有丞相在,無妨。」

祁時然聞言,旋即輕笑了一聲,語調平淡而從容:「陛下若信臣,便再往前走一程,狩獵還未開始,怎可輕言放棄?」

沈珩安抿了抿唇,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握緊韁繩,催馬向前。



湖面波光粼粼,微風輕拂,攜來一絲秋日的涼意。岸邊蘆葦已染上淡淡金黃,隨風搖曳,落葉飄浮在水面,隨波輕蕩。

沈珩安與祁時然的隊伍策馬行至湖畔,遠處的蘆葦叢間隱約可見一群野鴨悠然游動,時而低頭啄水,時而振翅欲飛。

空氣中夾雜著秋草與泥土的清冷氣息,偶有飛鳥驚起,在枝頭掠過一道剪影。

沈珩安下馬走到一處合適的位置,握緊弓弦,屏息凝神,盯準一隻距離適中的野鴨,手指微微一鬆,箭矢破空而出——

但下一刻,野鴨驚覺異動,猛地拍翅飛起,箭矢擦著湖面掠過,只激起一朵水花。

沈珩安並不氣餒,他迅速調整角度,再度搭箭射擊,然而這一次,箭矢依舊稍稍偏離,野鴨險險躲過,振翅驚飛,倉皇逃離湖面。

「嗯……還差一點。」沈珩安低聲嘀咕,眉心微蹙,帶著幾分不服輸的韌勁。

祁時然靜靜立於一側目光淡然,見狀笑道:「陛下稍作調整,不必急於求成。耐心等待機會,終能有所收穫。」

沈珩安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急躁,仔細回想祁時然過去指導自己的話語,這回不再急於發箭,而是靜靜等待時機。

周圍漸漸歸於寂靜,只有秋風拂動樹葉的沙沙聲,伴隨遠處野鳥清亮的鳴叫。

野鴨群在湖面盤旋一圈,似是認為危險已過,一隻隻重新落回湖面。

沈珩安目光鎖定其中一隻,仔細觀察牠的移動軌跡。眼神沉穩,待牠剛要啄水之際,果斷放箭——

「嗖——」

箭矢破空而去,準確無誤地射中獵物,野鴨來不及掙扎,應聲墜入湖中,激起一圈漣漪。周圍的鴨群驚慌四散,發出一陣惶然的叫聲。

「射中了!」沈珩安眸光一亮,眼底透出難掩的喜悅,轉頭看向祁時然,帶著幾分得意。

祁時然微微一笑,語氣溫和:「恭喜陛下,漸入佳境。」

隨後,他們繼續深入林間狩獵,沈珩安的箭術漸漸熟練,接連獵到幾隻體型較小的獵物,包括一隻野兔與幾隻野鴨。

他愈發得心應手,眉宇間少了方才的緊張,取而代之的是滿足與愉悅。

然而,他仍不忘身側之人。

「丞相的本事向來不凡,何不也露一手?」沈珩安轉頭看向祁時然,語氣帶著幾分挑戰的意味,「朕想看看你的實力。」

祁時然聞言,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推辭。

他從容地拉開弓弦,目光輕輕掠過林間,很快便鎖定一頭正在覓食的鹿。

秋日的森林靜謐而安詳,那鹿仍未察覺危險,正低頭啃食嫩草。身形穩定,正是最好的出手時機。

祁時然動作流暢,幾乎不見絲毫遲疑,手指輕鬆一鬆——

箭矢破空而出,快若流星,精準無比地射入鹿的要害,鹿兒僅掙扎了幾步,便無力倒下。

沈珩安看得瞠目,忍不住發出讚嘆:「丞相果然厲害,一箭就成功了!」

他滿眼欣賞,語氣裡帶著幾分誠心的驚歎:「早就聽說丞相的騎射之術非同尋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祁時然神色從容,對於這樣的誇讚並不意外,只是笑道:「陛下過獎,臣不過是熟能生巧。」

「這可不是一般的熟能生巧,朕練了許久,才獵到幾隻野鴨、野兔,而你隨手便能獵下一頭鹿,這可不是普通的實力。」沈珩安語氣輕快,眼底透著幾分崇敬,「丞相不願在人前展露,莫非是怕嚇到旁人?」

祁時然低笑一聲,目光淡淡掃過林間,聲音微微壓低:「臣只是不喜過於惹人注目,畢竟,讓人低估,總好過被人忌憚。」

沈珩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秋風吹過,他的心情格外暢快。

今日狩獵雖有波折,但對他而言,卻是一次難得的愉快經歷。

他的箭術有所精進,也再次見識到了祁時然真正的實力。

秋意正濃的狩獵場中,少年皇帝策馬前行,唇角帶著淡淡笑意,而丞相依舊穩穩地與他並肩同行。






留言

安安:丞相好厲害!丞相最強!🤩(搖旗吶喊) 丞相:小朋友今天怎麼那麼興奮?🤔 2025-5-12 00:06

使用禮物 檢舉

55#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17 01:56: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秋獵 下

林間天光漸淡,風過林梢,捲起細碎的枯葉,帶來一絲清爽的涼意。

黃昏的光影斜斜落在落葉層疊的林地上,為天地鍍上溫潤的金色。

沈珩安收起弓箭,目光亮晶晶地望向不遠處的祁時然,興奮地道:「丞相,我方才射中那隻兔子時,是否快得像隻獵鷹?」

祁時然牽起唇角,語氣淡然:「兔子並非獵鷹的對手,陛下應再接再厲。」

沈珩安撓了撓鼻尖,知他言下之意仍是讓自己磨練技藝,但他今日已經獵得不少,仍覺得滿足。他將收穫掛在馬背上,興致勃勃地看向祁時然:「丞相,不如讓我瞧瞧你的身手?」

祁時然並未推辭,抬手從背後的箭囊中抽出箭矢,微微眯起眼,望向不遠處的林間。

片刻後,他忽然拉滿弓弦,箭矢破空而出——

「噗——」

一隻毛皮鮮亮的橘色狐狸被一箭封喉,倒在鋪滿落葉的地上,動也不動。

沈珩安睜大雙眼,還未從震撼中回神,便見祁時然又搭上一箭,目光沉穩地盯著更遠處的密林。

那處草叢微微顫動,一頭雄壯的野豬被驚擾,體型碩大,長長的獠牙透出駭人的寒光,隨時準備衝向他們。

幾乎是瞬間,祁時然手中箭矢如閃電般破空而去,狠狠刺入野豬的眼睛——

野豬發出尖銳的叫聲,憤怒地朝他們俯衝而來。

沈珩安頓時感到心慌,周圍的護衛也警惕地抓緊手中的武器,唯有祁時然依舊維持著拉弓的姿勢,靜靜地觀察傷了一隻眼睛的野豬動向。

「噗——」

箭羽直直射入野豬的眉心,牠踉蹌幾步,發出低沉的哀鳴,最終倒地不起。

沈珩安怔怔地看著,半晌,才驚嘆道:「丞相,果真無人能及!」

祁時然收起弓箭,笑而不語。



天色漸暗,獵場上三三兩兩的貴族與官員們皆陸續返回營地,帳篷間燃起炊煙,氣息裡彌漫著燒柴的微微暖意,氣氛愈發熱鬧。

眾人展示著自己今日獵得的獵物,互相攀比,不時傳來陣陣笑聲。

沈珩安與祁時然一同回到營區,瞬間吸引了不少目光。

少年皇帝第一次參與狩獵,眾人皆十分好奇他能獵到多少獵物。

「陛下此行收穫如何?」有大臣笑問,語氣帶著幾分探究與玩味。

沈珩安下意識環顧四周,見有人獵得雄鹿,有人獵得野羊,皆是體型不小的獵物,而自己所獵皆是野禽與兔子,頓時覺得有些羞愧,垂下眼沒說話。

未等他開口,祁時然已從容道:「陛下獵得一頭鹿,還有一隻狐狸,此外,途中有野豬襲擊,致命一擊乃陛下所斬。」

此話一出,眾人皆露出驚訝之色。

「陛下竟能獵鹿?!」

「還能反殺野豬……?」

雖然話中有誇大成分,但眾人卻不敢質疑祁時然的言詞,畢竟誰也未曾親眼見證,況且以沈珩安的年紀,能有如此成就,已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幾名武將朝他投來審視的目光,不少大臣則在心中重新衡量這位少年皇帝的能耐。

沈珩安微微側目望向祁時然,對方神色淡定,彷彿剛剛的話語只是稀鬆平常的事。他不禁微微勾唇,耳尖泛起一抹紅暈。

夜色沉沉,營地中央燃起熊熊篝火,炭火映紅了圍坐之人的面龐。

新鮮的野味烤得金黃,佐以野菜與湖中捕獲的魚香氣四溢,熱騰騰的湯水升騰起絲絲白霧,秋夜的冷冽被溫暖的笑語覆蓋。

沈珩安今日心情極好,忍不住多飲了兩杯酒。微醺之際,臉上染著淡淡紅暈。

他目光隨意落在人群之間,看著眾人推杯換盞,談笑自若,嘴角也不自覺帶了些笑意。

他向來不擅長與群臣交際,但此刻氣氛熾熱,他竟也忍不住沉浸在這個氛圍當中。

「來來來,敬陛下一杯!」幾名大臣舉杯,笑著邀請。

祁時然端著酒盞,餘光落在沈珩安身上,見他難得露出這樣放鬆的神情,便也未曾出聲阻止。

氣氛歡愉,時間在這場宴席中悄然流逝。

夜色漸深,眾人陸續行禮告退,各自回帳休息。

待營地安靜下來,祁時然亦隨著沈珩安回到帳內。

帳內燃著暖黃的燭火,驅散了夜間的寒意。

燭光映照沈珩安微醺的神情,他坐在矮几旁,手肘抵著桌面,懶懶地撐著下巴,滿臉通紅眼神迷離。

祁時然站在一側,語氣淡淡:「陛下該早些歇息,明日還有行程。」

沈珩安聞言,緩緩抬眸看他,嘴角勾著一絲淺笑,語氣帶著幾分模糊不清:「丞相今日……是魁首……」

「不過數隻獵物,難與眾將相比。」祁時然語氣平靜。

「可他們又怎及丞相十分之一?」沈珩安嘟嚷,語氣中竟帶著些微不滿,似是對眾人將祁時然與他人相提並論頗為不悅。

祁時然微微挑眉:「陛下此言,臣不敢當。」

「朕心知肚明,」沈珩安慢慢站起身,踉蹌了一下卻很快站穩,搖頭晃腦地站到祁時然身前仰頭看他,語氣低緩而認真:「丞相,無人能及。」

祁時然垂眸凝視他,燭光在沈珩安微醺的眼眸中映出柔和的光影。

他沉默片刻,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這句話,是醉言,還是真心?







使用禮物 檢舉

56#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18 00:34: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吃醋

秋獵結束,車駕碾過宮門前的青磚,那聲響彷彿也把山林間最後一縷松濤徹底碾碎。

沈珩安靠在車輦中,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拉弓留下的痕跡。祁時然曾握著他的手腕,幫他調整射姿,那時掌心的溫度透過護腕傳進皮膚,一直留到心底。

如今那份觸感早就消散,只剩案上奏摺與硃批的墨香,像條無形的鎖鏈,慢慢纏住他的呼吸。

那幾日狩獵,祁時然不再總是提醒他端正儀態,也不再用冷淡的語氣糾正他的每個動作,有時他撒個嬌,對方也會默許。

這樣的寬容和靠近讓沈珩安心,甚至有些眷戀。

但這樣的日子,終究太短。

回宮後,祁時然很快恢復了以往的模樣。嚴謹冷靜,處理朝政時不苟言笑,連說話的語氣都帶上了不容置喙的嚴肅。

——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吧?

沈珩安心裡微微發悶,卻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某日傍晚,沈珩安原本打算去偏殿的議事堂尋祁時然,卻遠遠看見殿內一角有一名陌生的女子站在他身旁。

偏殿的燭火透過雕花長窗,將兩道對談的身影投在迴廊地面上。

沈珩安駐足陰影處,看著那陌生女子傾身時發簪垂下的流蘇輕晃,像挑釁的蛇信。

她容顏清麗,氣質沉穩,穿著普通宮人服飾,卻顯然不像尋常侍女,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宮中女子少有的自信與從容。

祁時然竟允許她靠得那麼近,甚至在她指向某處文書時,親自執燈移近半尺。

沈珩安袖中的手驟然攥緊,指甲刺進掌心肌理。可這點疼痛比不上他心底湧出的焦躁與怒意──那女子是誰? 是暗樁? 謀士? 亦或是……他不敢深想的某種可能?

祁時然一向審慎,不輕易與人親近,更遑論與一名女子獨處。這份從容與親近,讓他感覺格外刺眼。



「丞相年近而立,卻從未聽聞婚配之事……」

御書房內,沈珩安緩緩轉動茶盞,刻意讓語調沾上朝堂議事的漫不經心。

「是尚未有中意之人,還是心有所屬?」

沈珩安釘住祁時然執筆的指節,那雙手曾為他批改過無數奏章,此刻卻因這問題微微一頓,墨汁在宣紙上點出一個漆黑的漩渦。

祁時然抬眸看他,淡淡道:「臣尚未婚配。」

沈珩安頓了頓,又似笑非笑地問:「那丞相喜歡何種女子?」

祁時然眉梢微挑,似乎略感意外,眼神落在沈珩安臉上稍作停留。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凝視片刻,唇角抿成一線,隨後又低頭繼續批閱奏摺,仿佛剛才的對話不過是無關緊要的閒談。

燭火微動,映在他睫毛投下的陰影之間,似乎在衡量沈珩安這話背後的用意。

良久,祁時然才淡淡道:「臣以朝政為重,這些事,倒未曾多想。」

語氣平靜如水,聽不出半點情緒。

沈珩安輕輕抿了口茶,卻覺得嘴裡泛起一絲苦澀。

真的未曾多想,還是……已有合意之人?

他心裡升起些許煩悶,卻又無法直言。

不該問的,他不能問;不該表露的,他不能表露。

……畢竟,他什麼都不是,又憑什麼去過問祁時然的私事?

沈珩安頓時覺得自己這番打探沒有意義,甚至顯得有些不合規矩,悻悻地放下茶盞,悶頭處理桌上的奏摺。



幾日後,沈珩安坐在一旁,目光悄悄落在那人身上,望著他一頁頁翻過自己寫下的御批,終於在某處停下。

祁時然眉峰微蹙,指尖輕敲桌案,語氣冷淡:「這句前後矛盾,怎麼回事?」

沈珩安心裡微微一緊,但面上仍裝作不以為意,低頭玩著衣角,指腹來回摩挲著錦衣邊緣的細紋,慢悠悠地道:「想看看……丞相會不會細看朕批的奏摺……」

祁時然聞言目光微沉,指尖頓在案上。他偏過頭看向沈珩安,眸色幽深,似在思索話中深意。

他輕哼一聲,語氣不見波瀾:「陛下若是無心政事,大可不必寫這些。」

這話如冷水澆透五臟六腑,沈珩安心裡涼了半截。他只是想讓祁時然注意到自己,哪怕是被責備也好,卻沒想到惹來的是對方的不悅。

他心底閃過一絲懊惱,覺得自己過於刻意,遂改變策略,語氣軟了幾分帶點討好:「不是無心,是知道有丞相替我把關,才格外放心。」

這句話帶著幾分撒嬌意味,祁時然神色微動,視線略微停頓在他臉上,似想開口斥責,卻又在對上那雙眼時止住了話語。只輕輕敲了敲桌面,語氣克制:「少說沒用的話,錯了就改。」

沈珩安抿了抿唇,垂眸拿起筆,重新在紙上寫下一遍,字跡工整清晰,卻始終等不到祁時然的目光再落在自己身上。

他微微側過頭,偷偷打量祁時然,發現對方已經低頭翻閱其他奏摺,指節微彎,手勢俐落,仿佛方才的對話未曾存在。

夜風穿堂而過,祁時然捂嘴輕咳幾聲。

沈珩安閃過一絲不忍,按奈住方才不甘的情緒:「丞相,這兩日季節變換,您近日咳得比平日裡重,是否又夜裡未曾好好休息?」

祁時然聞言,翻頁的手頓了一瞬,隨後語氣淡然:「不過是些小病,不足掛齒。」

「可是……」沈珩安眼底閃過一絲躊躇,最終壓低聲音,帶了點小心翼翼的語氣:「再這樣不愛惜身體,我會擔心的……」

祁時然終於抬頭,燭火在他眸中淬出兩點寒星,照得沈珩安所有隱密心思無所遁形。

少年天子倉皇垂首,卻聽見自己心跳震耳欲聾。 多可笑啊,他能在朝堂冷淡掃視權臣,卻在此刻為個眼神顫抖如俘。







使用禮物 檢舉

57#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19 00:26: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疏離

那日,沈珩安輕聲說出「我會擔心」時,祁時然沒有作聲,只靜靜地望著他。

那語氣不像試探,也不像刻意求關注的話術,反倒像是從一個少年心底無意滑落的真言。未經雕飾,甚至帶著幾分莽撞的赤誠。

他不是沒察覺,近日以來沈珩安對他的在乎已過了界。

言語裡的在意、動作間的親近,甚至那偶爾浮現的眷戀與依賴,全都不像一個帝王該有的分寸。

祁時然本該止住這一切,他不是不懂分寸,也不是沒見過權場裡的虛情假意。

但不知從何時起,他竟默許了這份越界,甚至在深夜寂靜時,反覆回想那雙眼睛裡的情緒、語氣中的溫度。

這讓他直覺地感到危險。

他不該讓自己陷入這種莫名的情緒太深,不能憑那少年幾句溫言便放下警惕自亂陣腳。

曾在先皇左右的祁時然太清楚,帝王心思的變幻無常。今日的在意,也許不過是少年初登大位的孤獨與依賴,並非真心。

於是他開始克制,不再回應,不再接話,不再給予任何可以被誤解的溫柔。

但光是如此還不夠,祁時然想知道,當他撤去一貫的縱容與關注時,沈珩安是否還會主動靠近。

那孩子的關心,是出於信任,還是依賴?是短暫的慰藉,還是——

祁時然忽然止住思緒,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未再深想。



朝堂之上,沈珩安端坐於御座,龍紋袍袖輕擺,衣襟熨貼整齊。儘管年歲尚輕,神色間卻透著一絲難得的沉穩。

他目光淡淡掃過堂下群臣,指節輕叩椅側,聲音不重,卻讓底下正爭論不休的聲音微微一滯。

「此事不急,待細察後再作決斷。」語氣不疾不徐,言辭簡練,甚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冷淡。

說罷,他側首望向一旁的丞相祁時然,似是尋求補充,卻發現對方連眼都未抬,仍埋首於手中奏摺,未曾發表任何意見。

祁時然的神情極為專注,彷彿未察覺那一瞥。他既不回應,亦不插言,僅將奏摺翻至末頁,吩咐隨從將其帶回丞相府詳閱,語氣客氣而疏離。

這份疏離對旁人而言或無異樣,唯獨對沈珩安而言,過於冷淡。

祁時然在觀察,也在等。等待那位少帝,是否會因這份刻意的冷淡而迷惘,又會如何面對被抽離的依靠。

沈珩安心頭微微一緊,指尖不自覺收緊了袖口。

這不是第一次了。

近日來,他明顯查覺到祁時然的冷淡。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可沒有祁時然的指點,他甚至無法確定何為對錯。

於是,他便刻意模仿起祁時然的言行舉止,從措辭到神態,再到對朝局的應對…… 他學得極快,也極為用心。

只要掌權的方式更接近祁時然,就不會出錯了吧?

那他便會注意到自己,不再這般疏離冷淡了嗎?

可這樣的想法,卻像個向師長尋求嘉許的學徒。他要的是認可?還是那個人的關注?

那股悶在心底的焦躁無處發洩,他望著祁時然,唇瓣微微抿緊,眼底隱隱閃過一絲不甘。



傍晚,御書房內,沈珩安獨坐案前,揉了揉眉心。

眼前奏摺堆疊如山,他卻怎麼都讀不進去。他輕歎一聲,索性擱下筆,起身喚來侍從,吩咐道:「備駕,去丞相府。」

不是為了政事,他心裡很清楚,只是不甘心就被這麼冷落。

他想問清楚,他這些日子的努力,祁時然是看不到,還是刻意忽視?

他想從對方身上找出答案,哪怕只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也好過沉默煎熬的等待。

馬車馳入夜色,將至丞相府前時,沈珩安探出車窗,遠遠看見府門前一道熟悉的身影。

下一刻,他的視線倏地一凝,那是當時曾在宮中與祁時然交談,無意間被沈珩安撞見的女子身影。

此刻她正從丞相府中走出,身形輕盈地登上一輛低調的馬車,未曾停留,便迅速消失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

沈珩安的心猛地一沉,百感交集。

原來,祁時然與那女子竟已熟識至此,甚至能邀請對方入府作客?

而他呢?他這位君王若欲探訪,祁時然雖不會拒之門外,卻總會提醒:「官員恐猜測陛下的用意,還請慎重……」

說到底,他仍是不受歡迎的吧?

沈珩安凝視丞相府那扇深色大門,心頭湧起難言的煩悶與酸澀。

他不願深思那名女子的身份,更不願揣測她與祁時然之間的關係。

可理智再怎麼壓制,心底那點悶堵的情緒卻怎樣都無法驅散。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在車廂內低聲道:「停車。」

馬車瞬間停止行進,御前侍從探頭詢問:「陛下,有何吩咐?」

沈珩安低垂著眼,眼底翻湧的情緒被壓得極深。

他想質問祁時然她究竟是誰,卻驀然意識到,自己什麼都不是。

沒有立場、沒有名分,甚至連一聲問罪都不合時宜。

他只是個君王,一個習慣依賴那人目光的帝王。

可現在,他連靠近一步的資格都似乎被那道門隔絕了。

沈珩安閉了閉眼,輕聲道:「回宮吧。」

聲音極輕,像是對自己說的。

丞相府近在咫尺,他卻再無踏入的念頭,那些本就搖搖欲墜的期待徹底崩塌了。

駕車的侍從雖不明所以,仍恭敬地應聲,隨即調轉馬車,回頭朝著皇宮駛去。


使用禮物 檢舉

58#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24 00:0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在意

隔日,沈珩安看著一如既往冷漠的祁時然坐在案前處理奏摺,內心的思緒不斷地翻湧著。

他明明告誡自己,那些溫情本就無謂,不該奢求,可是為何還是會在意呢?

沈珩安試著去忽視、克制,試著讓自己不去在乎祁時然的一舉一動。

然而越是刻意不去注意,他的目光反倒越是忍不住追隨。

他是帝王,祁時然是丞相,他們之間應該只有朝政與權力的關係,而不該摻雜任何不該有的私情。

可是——

為什麼當他想起祁時然與那名女子站在一起的畫面時,心口像被一根魚刺卡住,酸澀又煩悶,難以言喻。

為什麼當祁時然開始對他收斂縱容與關注時,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特別委屈與不甘?

他只知道,這樣的失衡讓他變得敏感,甚至有些難以忍受。

直到傍晚,祁時然起身告退準備回去時,沈珩安終於再也克制不住。

「丞相。」沈珩安坐在椅上緊握著雙手,聲音壓抑而低沉。

祁時然腳步一頓,轉頭看著沈珩安。

「您對朕,是否……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

祁時然神色淡然,仿佛這句話並未讓他有絲毫動搖。

「陛下此言何意?」他語氣平穩,眸色如深潭般看不出一絲波瀾。

他知曉知曉自己收起縱容與溫言的舉動,終究被他察覺了。

原以為沈珩安會更快習慣,而不是在他身上投注無謂的情感。

可如今,看著沈珩安眼底壓抑的渴望與落寞,祁時然竟莫名覺得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擰住。

不該如此。

感情,從來都不是這場權謀棋局中的變數。

可為何此刻,他卻對這場原本刻意製造的疏離,生出了一絲隱隱的懊悔?

沈珩安看著他,嘴唇微動,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從祁時然身上得到什麼答案。

最終,沈珩安只是低低笑了一聲,自嘲般地低下頭,淡淡道:「沒什麼。」

祁時然站在門邊,看著他垂頭的身影,眼底掠過一絲晦暗的光。

片刻後,他輕輕掩上御書房的門後緩緩離去。

祁時然緩步在宮內的廊下走著,內心不斷思索沈珩安近期的表現。

近日以來,他刻意收起了往日的提點與引導,想看看那位極度依賴他的年輕帝王,若失了這份依賴會有何反應。

他以為對方會變得更加成熟冷靜,或許也會表現出憤怒與莽撞,又或者走向另一種極端,試圖利用權勢反擊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珩安的模仿。

那不是簡單的學習,而是一種……近乎卑微的討好。

把他當作一種指標,近乎苛求地仿製他的一舉一動。從措辭、語氣、字跡,到說話時的口吻,甚至連指節間的習慣動作,無一不模仿得越來越像自己。

朝堂之上,少年帝王端坐御座,語調平靜地道:「此事不急,待細察後再作決斷。」

那一瞬,他彷彿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這樣的沈珩安,對他而言理應更加順手可控。

這本該是好事,他應該慶幸——

可他卻莫名生出一絲……說不清的抗拒。

留言

聽說有的流浪狗狗被撿回家後,牠會試圖模仿原先養在家中的寵物行為,為了就是不再被主人丟掉…………我不是在說安安啦,真的不是🥺 2025-5-24 00:02

使用禮物 檢舉

59#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25 00:10: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心軟)

無論做得好或壞,祁時然似乎都不會再在意他了。

即使他模仿得再像,也再也換不回過去那份關注與溫情。

沈珩安低下頭,眼眶微微發酸,卻只能將所有情緒壓入眼底,默默處理案上的政務。

書房的門輕掩,他聽著那道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指尖不自覺地輕敲桌案。可不知為何,他忽然厭倦了這個動作。

他蜷起指節,摸了摸藏在懷中的玉鳥,目光落在桌上那一份份密密麻麻的奏摺上。

是自己的模仿惹惱了他嗎?

還是他根本就沒做對過任何一件事?

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得胸口空得發疼,像是有什麼被抽空了,只留下自己獨自面對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輕聲低語,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那個已走遠的人:

「你還會回頭看我嗎?」

可這句話,只淹沒在無邊的靜默之中。



沈珩安依舊試圖從祁時然身上尋找突破口,渴望從那雙不動聲色的眼裡撕開一道縫隙,哪怕只是一絲回應也好。

他決定採取一個稍顯大膽的舉動。

次日早朝後,沈珩安便提前坐在御書房,案前早已攤開今日要批閱的奏摺。

陽光自窗櫺灑落,映出他沉靜的輪廓。他神情淡然,批閱時眉眼從容,看似未受昨日分毫影響。

祁時然如常入內,執筆審閱。

翻開第一本奏摺,他眉頭略挑——上頭的批語前後矛盾,邏輯錯亂。

他不動聲色地闔上,再翻下一本。

這本字跡潦草,幾個字模糊難辨,簡直如同天書。

祁時然頓覺無語,又拿起第三本。

這一本更為離譜,字跡雜亂不堪,批語文不對題,甚至還添了幾句近乎荒唐的言辭,彷彿戲謔,又像挑釁。

他指腹輕敲奏摺邊緣,唇角幾不可察地翹起,忍住想要低笑的聲音,眼底閃過一抹淺淺的柔意。

——還不死心嗎?

祁時然輕輕合上奏摺,語氣一如既往平靜:「陛下既已批示,臣自當遵從。」

語聲平和,卻與近日來相同的疏離無異。

回應他的是死寂般的沉默。

連呼吸聲都顯得刺耳的沉默。

半晌,沈珩安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在御書房中顯得格外清晰:

「丞相當真不打算指正嗎?」

語聲如石落靜水,激起層層漣漪。

祁時然抬眸望向他。

令他意外的是,沈珩安神情平靜,那雙清亮的眼睛坦然地看著他,彷彿奏摺上那些荒唐批語並非出自他手。

祁時然目光微動與他四目相對,忽而一笑,反問:

「陛下希望臣指正嗎?」

這句話將主動權輕巧地拋了回去。

沈珩安怔住,像是沒料到這樣的回答,一時語塞。

他垂眼看向自己胡亂批閱的奏摺,指尖輕輕捻著紙角,沉默片刻,終於低聲開口:

「……您是不是故意的?」

聲音低微,像怕驚動什麼,又像怕聽見某個殘忍的答案。

語氣裡藏著一絲壓不住的委屈,藏得不深,卻足以令人動容。

祁時然凝視著他,那一瞬,心中微微一震。

那個依賴又溫順的少年,如今坐在御案後,學著沉穩、模仿著他的語氣與處事方式。

可此刻,他卸下模仿,坦露出內心最真實的情緒——真誠的、受傷的,甚至有些固執。

祁時然原想一笑帶過,卻在對上那雙眼時,忽覺一切疏離都變得難以啟齒。

他沉默片刻,終於低聲開口,語氣也柔了幾分:

「既然是錯的……那便改了吧。」

語氣仍是平靜,卻不再冷硬,而是久違的耐性與溫和——像從前那樣。

沈珩安怔了一下,像沒想到這場試探真的撬開了他的防線。

他眼底一鬆,像終於抓住浮木,輕聲應道:「嗯。」

他提筆重批奏摺,筆鋒沉穩,一筆一劃間,彷彿重新拾回某樣失落許久的東西。

祁時然望著他埋首於案前的模樣,指節輕觸茶盞,終究還是收起那份刻意疏離。

——他不願承認,卻還是因為少年的一聲委屈而心軟了。

沈珩安亦不再以荒誕的錯誤求取關注,御案之後,他依舊認真克己,但眉眼間多了一分難得的平和與滿足。

因為他知道祁時然的目光,又回到了他身上。

使用禮物 檢舉

60#
原作者| Grain 發表於 2025-5-26 00:11: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誤會解開

晨曦微亮,秋意漸深,宮中尚未完全蘇醒,唯有冷露凝結於朱紅欄杆上,隨著微風吹拂,滴落於青石地面,泛起細微的水痕。

沈珩安已在幾名宮人與護衛的簇擁下緩步行至議事堂,腳步踏過鋪滿落葉的甬道,枯黃的葉片在靴底發出輕微的碎響。

他身著一襲雲紋暗金錦袍,外罩輕薄玄色大氅,袖口與衣角微微拂動,沾染了些許晨霧的濕意。

秋晨微涼,空氣中透著露水與宮牆青磚微微滲出的潮氣,帶著深秋特有的蕭瑟與靜謐。

神色如常的他,在不經意間掃過不遠處的長廊時,卻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秋風靜靜掠過,吹落樹梢殘存的幾片葉子,輕飄飄地落在長廊旁的石階上,與那道身影一同映入他的眼底。

那是一名女子,身形纖細,姿態端雅,雖衣著素淨,卻難掩舉止間流露出的矜貴氣韻。

沈珩安馬上認出了對方——那是他曾經在偏殿的一角偶然見過,當時正與祁時然說話的女子,後來他也見過此人從丞相府的門口離開。

心念一動,沈珩安下意識地加快腳步,甚至小跑起來,身旁的宮人與護衛皆愣住,旋即慌忙跟上。

「陛下——!」

倏忽間的動靜引得那名女子停下腳步,聽聞呼喊,她回頭望來,待看清沈珩安疾步而來的身影,連忙止步,低下頭正身行禮:「陛下,請注意腳下。」

沈珩安呼吸略為急促地來到她面前,卻忽然一頓。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竟如此衝動地跑了過來,而真正站在女子跟前時,他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妳……妳是……?」他結結巴巴,心亂如麻。

他本想詢問對方與祁時然的關係,卻又覺得唐突至極。問她是否與祁時然交好?問她與祁時然究竟是何種關係?這些問題一出口,未免顯得太過失態。

可若不問,他方才這一奔,豈不顯得可笑?

沈珩安一時又羞又惱,眉宇微皺,卻又不知如何收場,滿腔情緒堵在胸口,令他手足無措。

一旁的宮人與護衛也摸不著頭緒,皆偷偷互相打個眼色,不敢言語。

忽然,站在沈珩安身後的順福發出一聲輕咦:「清禾姑娘?」

這聲呼喚令沈珩安微微一怔,他轉頭看向順福,眼中帶著幾分驚訝與疑問——清禾?這女子名喚清禾?

女子聞言微微一笑,溫聲道:「順福公公,別來無恙。」

沈珩安的視線重新落在她身上,他沉默片刻,終是忍不住問:「妳……認識順福?」

「回陛下,小女子在公主府侍讀,與順福公公有數面之緣。」祁清禾溫聲應道。

沈珩安聽得一頭霧水,正要再問,順福卻已先一步恍然:「陛下,清禾姑娘乃丞相之妹,祁大人家的嫡小姐。」

此言一出,沈珩安怔住,腦中轟然一響。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心中滿是懊惱與羞窘。

她……是祁時然的妹妹?!

他瞬間回想起自己上次見到她的情景。

當時他以為這名女子與祁時然交好,甚至懷疑兩人關係不尋常,還因為莫名的情緒在祁時然面前多次旁敲側擊。

他不停試探對方是否婚配,以及心儀的女子……結果,現在才知道,她根本是祁時然的親妹妹!

一瞬間,懊惱、自嘲、羞窘,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令他連耳根都熱了起來。

自己當時的試探,豈不是可笑至極?

沈珩安尷尬得恨不得立刻轉身離開,可他身為天子,豈能表現得如此狼狽?

祁清禾倒是察覺了他臉上的不自在,微微一笑,端莊地行了一禮:「小女子失禮,方才未能及時通報名諱,還請陛下恕罪。」

「不……無妨。」沈珩安勉強維持鎮定,垂下眼掩飾情緒,卻仍覺得不自在。

祁清禾不再多言,微微福身:「若無旁事,小女子便不再叨擾,還請陛下保重。」

說完,她行完禮後告退,步履輕盈,氣度從容。

沈珩安怔怔望著那女子離去的背影,直到她轉過迴廊,消失在一片光影交錯之間,他才如夢初醒般移開目光,抿緊唇角轉身往議事堂而去。

一路上,他心情複雜,想到自己先前那番無端試探,便懊惱地想將之前的自己暴打一頓。

這一切,全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

這樣的自覺,讓他羞愧萬分,心頭像被火燒過般灼熱。

先前那股酸澀不安的情緒竟被一個女子的身分輕易挑破——他看不得祁時然與他人親近,甚至連一點可能性都容不下。

沈珩安走入議事堂時,步伐比往常沉重許多。他低著頭,神色莫辨,心底卻翻江倒海。

他忽然不知該如何面對祁時然。

不只是因為自己先前的誤會與窘迫,而是他藏在心底許久,絕對無法對祁時然啟齒的私慾。

他忽然有些害怕。

若祁時然看出來了呢?

又或是,祁時然早就知道他的私心,只是一直冷眼旁觀,看他掙扎、糾結再一點點沉淪?

想到這裡,沈珩安的手指微微蜷緊,掌心不自覺沁出一層薄汗。

他一向自矜冷靜,自認早已學會在權勢場中隱藏心緒、進退有度。

但唯獨在祁時然面前時,他無法隱藏過多情緒,在對方的注視中一次次敗下陣來,狼狽不堪。

留言

安安:(土撥鼠式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2025-5-26 00:12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5-6-4 16:04 , Processed in 0.114012 second(s), 93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