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繼蟑螂之亂流川就特別注意不在房裡留下食物殘渣,儘管他依舊認為那天的騷動並不是他的問題,但他想櫻木放心和他一起生活,他願意做出改變。流川是配合度很高的人,櫻木同住一起不太需要磨合。 聯盟的比賽在寒冷的一月展開,先進行主客隊二隊的循環,三月初以淘汰賽分出冠軍隊伍,屆時就能參加全國錦標賽。這些都令人緊張期待且熱血沸騰,對大學生運動員而言,一整年的努力幾乎可以說是為了這次的比賽,櫻木自然也不例外。然而不同於以往的是,他對於此次的賽季沒有太多興奮,儘管櫻木自認他已盡所能做好最萬全準備,但他知道自己沒什麼上場的機會,這樣的情況在上學就預期到,他並沒有因此受太大的打擊,而且比起有沒有出賽,櫻木比較擔心這學期的成績不能再拿好幾個C。 流川的情況比他好些,當賽況的拉鋸僵持不下時,艾迪通常傾向讓流川上去打破僵局,流川大部份時候都能好好回應教練的期許,牛仔隊十一號的亞裔新生在今年的八大聯盟嶄露頭角,他的日文名字被大學籃壇注意到了。 今晚和科羅拉多水牛隊比賽,中場休息後流川代替湯普森上場,打破水牛隊的主場優勢,最後五分鐘才換回湯普森,結束時以八十二比六十三贏得客場比賽,這是流川來美國後表現最出色的一場,他向大家證明他也有打控衛的能力,雖然和湯普森或比起來還有不少落差,仍不足以撼動湯普森的先發位置。 櫻木會仔細地看著流川在場上的一舉一動,不只因為他是值得學習的對象,更多時候櫻木只是忘了同時觀察其他人同樣重要,他的視線會不自覺黏在流川身上,從他還是大外行就是如此。也許他想知道流川來美國後是怎麼維持狀態和自信,但好像也沒學到太多,他很容易帶入個人情緒,總會不小心羨慕起對方,雖然已經盡量克制自己別再那麼意氣用事。 那天比賽結束球隊在當地的旅館休息,隔天再搭巴士回學校。他們住四人房,今晚上場的賈許和流川洗完澡就倒頭呼呼大睡,櫻木和喬躺在各自的床上等待睡意,他們留了一盞小夜燈。喬的精神還不錯,張著眼無所事事的情況下和櫻木聊起天來,加上另外兩人的打呼聲當作背景音。 喬不是多話的人,平時在隊上並不是特別熱絡交流,這是櫻木第一次聽喬主動提起自己的事。他告訴櫻木自己在聖誕節前和女朋友分手,語氣很平靜,櫻木聽不出來他是不是很難過,只問:「這就是為什麼你最近狀況不太好嗎?」 「我想不是,其實相反,分手事我提的。不用再煩惱對方現在過得如何、要怎麼討她開心、要去哪約會、節日要送什麼禮物,單身之後生活過得比較輕鬆。」 櫻木靜靜聽,他沒辦法給出什麼回應,他的人生還沒有任何感情走到這個階段,不能理解好不容易相愛的人又為何會成為彼此的負擔,櫻木從來沒有弄懂他的父母究竟為什麼結婚,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相愛,居然還能生下他。 但櫻木還是有點好奇,姑且問了下分手原因,喬思考好久,久到櫻木以為他睡著時才忽然開口:「我不知道……只是覺得跟她在一起變得不快樂了,明明高中的時候那麼愛她。」喬只能自己感嘆起來。他往隔壁看了一眼,道:「你們感覺就不會遇到這種事情。」 櫻木聽得迷糊:「你們?誰們?」 喬望著被流川抱得緊緊的櫻木:「你跟流川啊。」 櫻木不小心大聲驚呼:「什麼?流川?」幸好另外兩人睡得很熟,沒被吵醒。兩張床中間的夜燈照亮櫻木充滿疑惑與震驚的表情:「我們兩個才沒交往!」他覺得這誤會實在太荒謬。 「……我以為你們兩個是Gay couple。」喬總是見他們出雙入對,感情再好的兄弟都不會這樣。 「什麼Gay couple,我們兩個哪裡像?」櫻木剛講完就意會到喬的目光的意思:「他跟誰睡都這樣。」邊說邊挪開流川抱著的手,馬上又回到原位:「我保證,跟你交換他也會把你抱得不能呼吸。」即便他所言不假,櫻木卻感覺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似地狡辯,難以讓人信服。 「好吧,我相信你。」暫時,喬心裡念著。 他們又聊了點籃球的話題,喬和櫻木一樣,從練習賽至今大部份時間都在板凳上,他說他高中時到第三年才有上場,但依舊是候補,他沒有因此想退出球隊,對喬而言每天在球隊訓練能為他找到生活重心,而在場上取得不錯的表現時他會確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哪怕只是一年裡短短幾分鐘,能進到牛仔隊是對他最大的肯定,即便他清楚接下來四年能爭取到的比賽時間可能不多。他告訴櫻木不用著急,穩紮穩打會有受到重用的一天,上帝會安排好該經歷的道路。 對話結束,櫻木便熄燈入睡。他不太相信上帝什麼的,但喬跟他進行了很好的對話,那晚櫻木睡得不錯,隔日回到學校檢討、訓練、準備下一場比賽。學校除了允許公假,並不會給予任何寬容,如果作業繳交期限撞到比賽,他們就要想辦法提早交出去,賽季期間擠出時間趕作業是常態,櫻木常常比賽前一天還在趕報告,不過對他隔天的狀態沒有太多影響就是。最令他們感到艱難的是在聯盟賽事尾聲度過期中考,就算櫻木不是先發,還是覺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球隊的表現和他的身心狀況完全相反,今年牛仔隊拿到八大聯盟的冠軍,順利闖進NCAA錦標賽,勢如破竹一路殺到最終四強,以六十四比七十一輸給UCLA。這是艾迪自五年前擔任總教以來第三次打入NCAA,且是目前最優異的戰績。到了這時已經四月初,下學期過了一半時間。 剛比完賽時球隊放了幾天假,讓大家好好休息,宮城趁這時候約了兩人聚聚,他邀請流川和櫻木到他的住處作客,搭飛機到亞利桑那州只要兩個小時。宮城第一次在美國和學弟相聚,這讓他很期待,雖然已經很習慣在美國生活,但能在這裡見到同鄉友人能再解些鄉愁。 「咦?花道呢?」宮城看著只有一人的流川背著簡單行囊出現在機場大廳入口。總不會是走丟了吧? 「他昨天說有事來不了。」 「啊?有什麼事會比半年沒見的學長重要?」宮城對這個解釋似乎不太領情。他讓流川先上車。「不知道,他沒告訴我。」事實上流川也不打算追問,因為他感覺得出來櫻木想推避這次的聚會,流川不想勉強他。 「好吧。」宮城有點失落,他最期待的就是見到櫻木,畢竟那是他最要好的後輩,但他相信櫻木一定有什麼理由才無法赴約。 流川上車打開後座車門便見副駕坐著出乎預料、但又不算太意外的人,因為去年暑假時宮城就和他們分享過一年級在聯盟賽遇到的人物。 「嗨,流川,驚不驚喜啊?」副駕的男人留著和他印象中一樣的平頭,體格比在廣島見到時壯碩許多,流川對他而言也是。 「你還記得這傢伙的名字吧?」宮城邊發動車子邊問。 「我知道啊,北澤。」 「澤北啦!」澤北馬上翻臉。 「……喔。」難怪一念完名字就覺得不對勁,可惡,都是仙道害的。 宮城忍不住爆笑:「嘎哈哈哈!你是吃了花道的口水嗎?一來就亂取名字!」 「我不是故意的。」流川弱弱地辯解著,他才不會像櫻木那樣惡劣,但因為對象是澤北 ,他並沒有多少歉意。 到宮城家的路上他們聊了今年的比賽,三人的學校都打進了全國賽,其中以流川所屬的牛仔隊奪下最好成績,宮城所在的太陽惡魔止步於十六強,澤北的史丹佛樞機紅第二輪就被刷下來。流川在全國賽的上場時間只有四強時的五分鐘,但那短短的時間形勢一度逆轉領先UCLA,只出賽一下下的流川讓不少人注意到他的東洋名字。 宮城說:「你很誇張耶,我連第一次上場打練習賽都挫得要死。」他老樣子是個容易緊張的人。 「你比賽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啊?」澤北的情況和流川差不多,但他今年整體表現不太理想。 「要怎麼把分數追回來。」流川誠實地道。 「也是啦,不然要想什麼。」澤北突然覺得自己問了白痴問題,這個人一定會很專注眼前比賽不胡思亂想。「櫻木呢?那個紅頭髮的傢伙還好嗎?」澤北接著問,他本來很期待可以跟櫻木碰面,宮城說他是個有趣的人。 「還好。」流川簡短地答道。 「哦,那就好。」澤北說。宮城則是默默地看了後照鏡一眼,隨即回神專注眼前路況。流川有注意到剛才的視線。 澤北還在為這思考要接續什麼話題代替沉默。流川又繼續:「坦白說,我認為沒有很好。」他老實講。 「啊?」沒有人理會澤北有點煩躁的疑惑聲,宮城說:「我之前跟花道通過電話,雖然他說沒什麼問題,但一直坐板凳很不好受吧。」尤其櫻木之前幾乎沒有這樣的經驗,從接觸籃球以來就是大家重視的戰力,雖然宮城想櫻木也很清楚這是必經過程,可心裡肯定還是有不小的落差,加上同校出生的流川已經有了不錯的表現,櫻木不可能不為此感到壓力或焦躁。 「那傢伙遇到困難的話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會想辦法自己解決,解決不了就繼續悶著,看什麼時候豁然開朗。」流川回想著這陣子的櫻木,還有高中三年一些瑣事。從輸給海南之後他就更了解櫻木的性格,他不喜歡喪氣的一面被大家發現,不想讓人知道很多時候他對很多事情束手無策。流川不確定櫻木是愛面子,還是習慣獨自埋頭苦幹、不曉得什麼時候該尋求幫助,櫻木需要有人主動介入他的難關,宮城或赤木能很好地擔任這個角色,眼下的情況甚至澤北可能都比他適合,但不能是流川,就算櫻木不再任性多半很難好好聽進他的話。 宮城臉上露出了一點點意外,流川比他想像中的了解櫻木,不過畢竟他們相處這麼久,一點都不奇怪。「他應該要來的,我們都可以給他建議。」 流川聽著覺得有道理,想了下又搖頭:「他需要一點時間獨處。」 櫻木不在現場,宮城自然只能從流川得知對方的近況,流川斟酌許多東西該說不該說,最後幫櫻木塑造了還過得去的形象。 與此同時留在學校的櫻木在圖書館為他被退回來的期中作業奮鬥,這就是他無法赴約的原因,雖然實際上不是不能去,只是這樣他就無法餘裕地完成作業。儘管如此他偶爾還是會分心下想著宮城他們現在在幹嘛,只有流川的話會不會很尷尬? 他揉了揉太陽穴,回復些專注力,繼續動筆修改落落長的報告。可惡,該死的必修課。 櫻木好不容易進入狀態,旁邊的空位突然被一名男子毫不客氣地坐下,被打斷的櫻木往旁邊瞧瞧,看看到底是誰那麼白目,一堆空位偏偏往他這邊擠——啊,是伊恩.布朗。 「嗨,花道。介意我坐這嗎?」伊恩坐下後才問,想當然櫻木不可能拒絕,見來者是伊恩,原本要上來的火氣直接消掉了。「坐啊」聖誕節之後他們交情變得不錯。 「期中考剛結束就這麼多作業?」伊恩問。 「這是我被退回來的期中作業,我正在重寫。」是有伊恩筆記也救不了的批判分析與寫作,這完全得靠他自己。 「誰的課?」 「哈里斯教授的英文課。」 伊恩苦笑:「哈,那真的很辛苦,我也被退過幾次作業。」 「你?」櫻木有些不敢置信,他看過伊恩不少作業當參考,簡直無可挑剔。「你寫了什麼被退回來?」 伊恩望著櫻木寫到一半的作業,安靜了一會兒,才娓娓道:「同志運動員的性別認同及社會影響。」 櫻木聽了伊恩念了一長串艱深冗長的單詞,腦袋暫時當機,全部消化完才道:「聽起來很難,所以你沒寫好被退回來?」 伊恩搖搖頭:「不,我寫得很好,我是這麼想的啦。但哈里斯不同意我的觀點,他希望我換個主題。」 「是哦……」櫻木若有所思地看著伊恩放在桌上那疊書:「他的確是個古板的人,脾氣又怪得要死。」櫻木現在有點失去讀書的幹勁,轉起手中的原子筆:「所以你是同性戀?」他也耳聞過那些未被證實的謠言。 伊恩沒多做遮掩:「正確來說是雙性戀,女朋友和男朋友我都交往過。」 而櫻木的回答也令他意外:「——真好,不管什麼人都會喜歡你。」 他們兩人的對話暫時斷在這裡,伊恩的沉默讓櫻木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他正打算說點其他東西轉移話題,伊恩又道:「這種說法我是第一次聽到。」 「哈,真的假的。」櫻木想起來這裡是圖書館,趕緊壓低音量:「我來美國才聽到有人討論這些,在日本完全沒想過。」直到流川告訴他前室友的事情,櫻木才開始認真思考。 「只要能互相喜歡,是男是女無所謂吧,我是這麼想。」他想起晴子說過的,能被喜歡是一件很幸運的事,這對他而言有點奢侈。他小心翼翼地對待藤井的喜歡,他決定要謹慎地面對每份脆弱的感情,現在他決定了,就算對方是男人也一樣。 伊恩好不容易遇到能好好交談的對象,櫻木讓他覺得這個對他不算太寬容的世界多了一點點被接納的空間,只要多一點點,他就會覺得生活更有希望。他告訴櫻木,這就是聖誕節沒回家的原因,他父母知道他交了男朋友,完全無法接受,只有青春期後變得比較疏離的弟弟鼓勵他,兩人才又好起來。那男友呢?櫻木問。前男友最終還是無法接受伊恩雙邊的性向,幾個月就分手了。 「聽起來有點複雜,不能喜歡就好了嗎?」櫻木問。對同性戀來說雙性戀似乎又是另一個族群? 「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樣就好了。」伊恩感嘆地說。 結果櫻木花了不少時間和伊恩探索這個話題,伊恩知道他耽誤到櫻木的作業,為了補償他陪櫻木完成期中作業,給了很多建議和替他修改,他保證這樣絕對能過關,有伊恩的幫助下用了很快的速度完成。 那是櫻木第一次認真地探究自己,很多問題他要想好久。你喜歡男生嗎?不知道,但有男性告白也許他會認真思考。跟男人交往和跟女人交往有什麼不同嗎?不曉得,他又沒有跟任何人交往過。但看伊恩好像很辛苦的樣子,如果有選擇權他還是喜歡女生就好,他不想躲躲藏藏談戀愛;他不想僅僅喜歡一個人就被視為異類;他不想被討厭,尤其流川,他很在意流川的想法,一想到那雙銳利的眼睛向他露出嫌惡的情感便覺得難受,他不想變成那傢伙口中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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