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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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燭華 番外 魔族觀察日誌-貳 小西篇 (下) [PG-13](道士X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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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10 18: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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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2)

黑鐵長槍倏然朝韻真飛刺,她側身移步,長槍竟隨之調整攻擊角度,韻真急忙以刺刀格擋,連退數步仍無法化解衝力,眼看就要被刺穿,司徒燭華以飛劍勉強撞開槍尖,黑鐵長槍順勢沒入地面,如石子入水,僅留下一小塊深深洞眼。
「那是什麼?」韻真冒出被魔種攻擊的既視感,但這次來的是一把長兵器,魔種則是蟲型怪物。
「妳可以稱碎魂槍為真魔煉製的法寶,沐霖大概用他從修道者手中弄到的法器、遺魄加上刑釘碎片與魔種製造出的凶兵,這把長槍可以破壞魂魄,四分五裂的魂魄無法投胎,更容易被業力腐化為魙。」窮蟬有意吸引韻真注意,為她解說碎魂槍的威脅。
「沒錯,目標是黑家人,攻擊魂魄比肉體更有效,喪魂釘也是同樣原理。」韻真恨道。
韻真將同伴身軀攬入懷中,那名叫藏瓔的殭屍女子則宛若屍體,她緊抱一下屍身卻得放手繼續應戰,韻真喃喃低語:「且等著,師尊一定有辦法救妳。」她必須立刻找出使用碎魂槍的那個渾蛋,避免再有同伴遭殃。
「這隻殭屍沒救了,那柄長槍的業毒極重,還混入魔氣,區區人類魂魄不堪一擊。原本我不想插手,要不是因為出了柄魔槍,我得讓妳知道後果的嚴重性。妳若被戳中,窮蟬我可要惱了,魂魄完整乾淨才有價值。」顓頊帝子攤手說。
韻真憤視疫鬼。
司徒燭華忽然一扯,將韻真轉了個方向面對自己。
「情況有變,我得去支援璇璣和天心派。」道士視線一掃,韻真順著他的目光發現附近沉睡的魔種群正逐漸開眼。
「快去吧!省得跟我搶拿魔槍的混蛋。」韻真馬上回答。
「妳一個人可以嗎?」
「就說我不是一個人了,師尊在前面。」
他仍嚴肅地盯著韻真的臉龐:「記住我剛才提過的重點,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驚慌失措。」
「反正現場已經夠糟了,你也別再蹉跎,活人那邊更需要你這個道士幫把手。」韻真對他這樣講義氣還是相當感動。
司徒燭華瞬間不見蹤影,韻真並不覺得被拋下,反而為他擔心,至少韻真相信這個道士總是優先選擇更艱難的情況,還有什麼比讓人魂飛魄散的魔槍更危險?例如七隻巨型魔種?明明現在的他連一隻都打不過。韻真湧起一陣心酸。
「妳傷心嗎?」顓頊帝子驀然問。
「廢話!」但韻真此刻只能化悲憤為力量。
「我是問那個男人不將妳放在第一位,妳答到哪裡去了?」窮蟬發現韻真還不捨地望著被碎魂的殭屍女子。
「明虛子幹嘛要將我放在第一位?」韻真莫名其妙反問。
「……」顓頊帝子決定換個方式建議:「我可以將妳放在第一位,反正我沒其他重要的東西,妳這種活法讓我覺得蠻可憐的。」
韻真實在不想在這種分秒必爭的時刻犯頭疼。
「可是,我高興。」韻真不顧魔槍隨時可能偷襲,義無反顧地奔向她的「第一位」。
保護最重要的人,為最重要的人犧牲,韻真總是感到幸福,但師尊不願弟子為她犧牲,她親口要求韻真陪在身邊足矣,韻真決心要在此時此刻實現那道約定。
司徒燭華提前離開去保護他認為重要的人,韻真不用擔心連累他,反而鬆了口氣。
乍看無情,反而最能感受她和那個道士之間擁有某種默契,他有該盡的責任,她也有想保護的人,作為正道代表,司徒燭華的認同給予她不少信心,讓她更有勇氣面對困境。
窮蟬乘著黑霧浮游,目光追逐那道嬌小背影。
「看來不只有臉蛋像,讓人生氣的部分也一模一樣。」疫鬼閉上眼皮,撫過重瞳火眼,回憶遙遠過去另一份指尖帶來的觸感。
就是這樣,沈韻真,妳也會為了最重要的人而死,這是不給自己留活路的下場。
窮蟬拋開令人不快的思緒,順手撥開黑霧,讓躲在瘴癘中偷襲的人影無所遁形。
中年道士站在花圃邊,腳旁花草盡數枯萎,黑鐵長槍又回到他身畔懸浮,韻真對該名道士容貌毫無印象,道士臉上扭曲的得意表情卻似曾相識。
肢體不協調,印堂發黑,唇色泛白,眼神不正,在在是惡鬼附身的特徵。她曾在校內被警衛突襲,當時他已遭惡鬼附身。
韻真立刻想到一個最有嫌疑的名字,她喝道:「羅治斌!是你?鬼差沒抓你下地府?」
中年道士一邊發出無意義的示威吼叫,又讓黑鐵長槍在頭頂飛繞耀武揚威,這次直指關晏君,韻真想也不想拔足飛奔,準備擋在師尊面前。
羅治斌不足為懼,問題在魔槍!顓頊帝子說沐霖鑄造魔槍時用了刑釘,顯然黑太爺身上中的刑釘並非全部,考慮到失手的可能,沐霖至少預留一份刑釘當備品,他將珍貴的刑釘碎片煉進魔槍,不會白白賞給羅治斌。
眼前的中年道士和先前被金光法寶寄生腹內的沐琳多相似!魔槍遲早反噬,羅冶斌只是免洗的操控者。
表面上持魔槍的對手是羅治斌這個雜碎,師尊不屑自貶身分閃躲,即使明知危險,為了太爺和黑家名譽,她必然會接招,等魔槍近身就太晚了,韻真驚覺真魔每次使用刑釘都有相對應的心理戰!她必須代替師尊攔下這招才行!
思緒一閃而逝,身體早已行動,距離黑家監院不到五步之遙時,韻真聽見一聲響亮的呼喊,時間像是凍結的河水,流動得異常緩慢,意識到師尊喊出她的名字時,魔槍已來到身前。
佯攻?
羅冶斌虛晃一招,目標依舊瞄準韻真的定魂符,全力向前衝的韻真無處可避。
一道魅影瞬間出現在槍間前,魔槍貫穿淑清,在空中停了一秒,地面同時裂開,推擠出石塊絆倒韻真,她順勢避開魔槍,往前滾了一圈跪起。
黑家監院及時施展小法術裂土救了韻真,但另一個魂魄卻沒有這樣的好運。
女鬼像乾燥陶土塊塊碎裂,眼神帶著滿足。
韻真驚詫地望著淑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個女孩第二次死在羅治斌手裡,還是魂飛魄散?怎能這樣!
──我想救妳,我想救妳們,心甘情願,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事了。
淑清頑強的意念隨著魂魄飛散輕輕觸拂著韻真。
「淑清──」她沒有陰陽眼,直到現在才看見那個受辱自盡的女孩,她比韻真想像中要平靜可愛,聽師尊說過,淑清將死後做鬼也算進這輩子裡,投胎前都不算結束,她要保護學校裡的女性不再因衝動自殺,彌補自己無法挽回的遺憾。
那一瞬韻真的確做好送命的心理準備,沒想到淑清的願望繞了一圈,末了卻是實踐在她身上,悲傷得令人窒息。
淑清目光熠熠,再也沒有被困在學校與死蔭裡的昏沉。
「你遜斃了。」她回頭挑釁地看著顓頊帝子,留下這句話笑著粉碎消失。
窮蟬皺眉,右手無意識緊握成拳。
「活該!臭妓女!知道我的厲害了吧!」羅治斌死後在淑清爪下吃了不少苦頭,積怨已深,沒想到意外又殺了她一次,感到極大滿足。
「可惡,你這無恥之徒!」韻真發誓她饒不了這隻惡鬼。
正當眾人因淑清的犧牲愕然之際,一道銀光箭矢般同樣貫穿羅治斌,長槍爆出一陣電光,燒得他尖叫不止。
沐霖觀察到關晏君以蘭渚留下的長槍為武器,才刻意將刑釘與魔氣鑄造為相同形式的兵器,好激她對招,但羅冶斌對使槍一竅不通,關晏君卻是將周遭萬物都視為武器運用,何況是拿在她手裡的弟子遺物,銀槍上附有繁複符咒,隨主人心意發動,晏君看準時機出手,便有拿下惡鬼的把握。
「師尊,羅治斌不知從金龍真人或真魔處得了何種訓練,也相當擅長附身出竅。」韻真強忍激動警告道。
「是以我用蘭渚的槍將其釘在肉身中,他逃不了,從這隻惡鬼的指揮速度變慢可看出魔槍每次攻擊都愈發難以控制,你們不得碰觸魔槍,提防這柄魔槍另覓宿主操控心智。」晏君望著淑清消失的那處地面,魔槍這次沒深入地底,而是半插入土。
同時又有幾名黑家人前來會合,韻真卻盯著窮蟬不放,淑清最後的遺言向著顓頊帝子,這兩人又是何時搭上線?
窮蟬大方迎接韻真疑惑的視線,黑霧捲上羅治斌,惡鬼哀號頓時充滿淒厲驚恐,瘴癘褪去後,銀槍旁徒留一攤屍水。
「你對他做了什麼?」
「誰叫你們做事不甘不脆,我吃了這廢物省得麻煩。」
業力過深或不完整的魂魄容易被魙吞食,那是黑家人無法投胎的主因之一,死而不腐又殺人屠妖的殭屍,業障不消說個個複雜無比,地府不願收入輪迴,因此黑家人群居也是方便關晏君或同伴替自己送終,以特製刺刀與封印保護魂魄,再送由首領處理。
現在控制數萬隻魙的災神現在直接將羅治斌的魂魄銷毀,此後再也沒有這個惡鬼了,在魙群之中,魂魄碎片與意識將被反覆吞噬腐化,不久即遭同化。
「你剛剛為淑清復仇嗎?你是她的朋友?」韻真問。
窮蟬勾勾手指,黑霧推擠著幾星閃閃發亮的光芒碎片來到疫鬼手中,他打開小紅棺收入淑清的魂魄碎片。
「我改變主意了,嗆完我就想撒手不理?這事沒完。」疫鬼冷冷咧著牙。
「喂!你想對淑清怎樣?」韻真急了。
「韻真,別多管閒事,我知道黑家手段很多,現在學校還在我的瘴癘封鎖下,外來的魙或邪鬼進不來,黑家監院還是可以趁機蒐集被魔槍打碎的魂魄,至於這隻小麻雀暫時就留在我這邊,我要好好教訓她。」
韻真咬唇不語。窮蟬說得沒錯,他們都自顧不暇了,淑清最後那句話也不像和窮蟬有仇,顓頊帝子還出手滅了羅治斌,或許淑清的魂魄碎片被窮蟬收走反而是好事。
這樣想過後,韻真心下稍定,此時黑家人要面對的挑戰又更加艱難,除了帶回存活的同伴,還有被真魔所害的同伴魂魄碎片。
「整隊移動,恩怨日後再敘。」收回銀槍,晏君朝窮蟬的方向點頭,卻是向淑清致謝告別。
地面卻在這時像布丁般顫抖起來,濃厚沉繞的黑霧也被吹散大半,韻真扶住一個傷勢較重的師妹,不敢置信地望著遮蔽上空的巨大蟲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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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10 18: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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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3)

「疏散平民和訊息遮斷都盡量在做了,我只有一句話,各人性命自己顧好,把你們壓箱底的本事都使出來吧!」璇璣子手持桃木劍,背上又負了一把。
由僧道巫覡組成的雜牌軍一進入校區就有人被瘴癘侵犯倒下,加上魔種分布情況比想像中險惡,還得應付深染魔障的道士反擊,眾人決定緊急結陣。
最後參加特攻的人員皆是有備而來,璇璣子拿出仙方調配可除瘟疫之「兜來香」,讓同伴燃香淨化出一小塊陣地,以八卦之勢將懷抱大愛前來結界護持的高僧與情況不妙的傷者聚集於中心保護,同時緩緩推進。
視野不明,一團混亂中陣勢屢屢未成,正當眾人要被沖散時,司徒燭華馳援趕至,以飛劍護法跟著幫打,總算結成了八卦陣,雜牌軍姑且穩住腳步。
另一方面,校內不時傳來金鐵交擊聲,一道道符力穿空而過,式神互相追咬、探測,法術如雨,被建築物和黑霧遮住視聽的天心五傑隱約感到騷動時遠時近。
玄武坐在硃砂圈中大氣不敢出一口,方才大片黑霧衝出學校圍牆,湧向大馬路和街道巷弄,嘩啦啦地淹過身邊,急得玄武險些跳起,及時想起身負五帝祭重任,趕緊打坐默背咒文靜心。
都是幻覺,嚇不倒他!
不過這幻覺怎麼有點寫實?空氣聞起來鹹腥發臭,才坐沒多久骨頭就又冷又酸,一抬頭陽光都不見了,至少不會中暑。玄武暗自慶幸。太師父也不找個有遮蔭的地方,現在可是北臺灣的盛夏耶!
太師父準備用五帝祭召喚出某些東西助陣,搞不好是神獸化身!玄武握緊手銬,貢香在玄武被黑霧驚嚇分神時飛快燃燒,轉眼間剩下一小截。
原本足以撐上數小時的尺長檀香只剩不到十分鐘燃燒時間,玄武連忙抽出新香準備接替,同時納悶風又不強,抽雪茄也沒可能燒這麼快。
染著一頭金髮的青年喀喀撥著打火機,地面震動,玄武往後跌坐,黑色多毛的小腿映入眼前,足足有成人驅幹大小!
「呼~」頭頂傳來吹氣聲,一個兩層樓高的巨人彎腰盯著玄武。
「你……呃……」巨人頭似蜥蜴,嘴角裂到耳際,又圓又突的眼睛儼然爬蟲類,整體的確是接近人類形狀,但連手腕都比電線杆還粗,銬不住啊!
玄武還在逃命或自我介紹中掙扎,身子猛然一輕,小腿遭巨力鉗住提起,整個人呈現倒栽蔥姿勢,下一秒,巨人張開血盆大口。
電光石火間,玄武閃過一個荒謬念頭,那張嘴讓他的肩膀滑進去還有剩!五帝祭怎麼會召喚出這種怪物?太師父被騙了嗎?
「救命啊!」玄武不會乖乖就死,他再也不要像被拘魂挾持時那樣無力,不管再可怕的怪物,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要戰鬥!
青年往懷中摸索,拿出塑膠包裝的粉末撕開往獸臉砸去:「吃我的防狼噴霧啦!」其實是特製的雄黃辣椒粉。
巨人發出怒吼,打了好幾個噴嚏,掉到地上的玄武也因沒能倖免刺激粉末而痛哭流涕,摸出沒喝完的礦泉水往臉上狂澆。
「供品為啥不乖?」巨人抖掉粉末,灑到嘴裡的居然就被他嚥下去了。
「我才不是供品!太師父拜託我當五帝祭的代表,難道你是破壞儀式的妖怪?」
玄武話還沒說完再度被巨人捏住頭顱,巨人單膝跪地陷入沉思,似乎在整合資訊。
「老大說過不能殺倮蟲和亂吃東西,有吉祥物會帶我們在人間玩耍,小蟲子,吉祥物是你嗎?吉祥……吉祥很重要,這處人又髒又亂,罪孽深重,被陷住就不好了。」巨人喃喃自語。
玄武已經石化了。
「『鄭玄武』,還愣著做啥?還不快招待老子!」巨人雷鳴嗓音再度轟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種小事摸兩下還不簡單?接著就是聽聽人間最近有何大事,方便老子找樂子。這不就是燭華的目的?但要不要幫你們除魔,老子還要考慮。」
「你到底是誰?神明嗎?」上次的雷部將軍青面獠牙長得也不同凡響,玄武怯怯問。
巨人仰天長笑,末了道:「這麼久了,你們倮蟲愛問的問題還是沒變,吃你們的叫神明,殺你們的也叫神明,老子是龍伯,應與老大有緣的人類邀請,來人間打發無聊。」
玄武有聽沒有懂,趕緊先獻上鹹水雞和珍珠奶茶,巨人很高興地接受了。
「你們老大是誰?」總之這個叫龍伯的特異存在是太師父找來的救兵,玄武實力有限探不出對方深淺,直覺巨人不輸黑太爺,氣息談吐也不像是妖怪,怎會有這麼強又詭異的傢伙,按五帝祭的字面安排,總共有五個救星?
「說了你也不認識,小蟲子,等等就知道了。」龍伯外型雖凶暴,語氣聽上去倒是沒有惡意。
搞不好他們真的有勝算了!玄武一時忘情,掏出手機聯繫兄弟,順便打聽他們又接到何種奇葩?
「這點供品連塞牙縫都不夠,算了,就是嘗個鮮。」龍伯以指尖一沾,玄武的智慧型手機像被吸上磁鐵,接著就進了巨人嘴裡。
玄武愣了半晌,連害怕都忘了:「我的手機──」
『玄武?你那邊還好嗎?』大德的聲音從巨人嘴角溜了出來。
「欸?應該沒事。大德你是站黃帝的位置吧?你遇到誰?」難不成巨人還可以兼擴音喇叭用?
『一個粉紅色頭髮……唉喲!不能說粉紅色?呃……櫻花顏色的短頭髮帥哥,穿著吊嘎和迷彩褲,蠻現代的,他說自己是魔族,還是我們太師父的恩人,給太師父面子才過來人間看看,要我們當好導遊。』大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歇斯底里,玄武不禁萌發有難同當的滿足感。
魔族,是和神人平起平坐的魔族啊!玄武忽然覺得煩惱接下來會如何已經沒意義了。
龍伯繼續窸窸窣窣地吃供品,用一條血紅長舌捲起食物,不時閉眼玩味,頗有美食大師的態勢,無視周遭刀光劍影瘴氣瀰漫。
巨人驀然舉起胳臂往金髮青年頭上揮去,玄武被風壓颳得坐不穩,身後傳來啪搭一聲,冷汗瞬間爆滿背脊,青年僵硬地轉頭查看,不遠處地面多出一堆面積約兩平方公尺,分不出是動物或昆蟲的屍糊,幾顆眼球還骨碌碌地轉動。
「這些魔種怎麼小成這樣?我差點就看不見了。」龍伯嗤笑。
「不……不小了。」玄武顫聲,在巨人恐怕還不是本體長相的遠古魔族面前,怎敢不有問必答?
他聽大德提過打傷晏君學姊的初代魔種,偽裝成金光法寶的魔種外型不過才乒乓球大,玄武盯著手銬發愁。
「你一直拎著那個銀圈子瞧俺有啥事?」巨人目光如炬,配上那張獸臉更讓人血液結冰。
「太師父說手銬一端銬自己,一端銬五帝祭召喚出的人。」玄武苦著臉說。
太師父說得那麼曖昧,害玄武以為是跑得很快的仙女或靈獸,誰知他分配到的是獸頭巨人?
「哦,燭華怕你們這些小蟲子跟不上吾輩腳步。這有何難?俺也喜歡將吉祥物放在身上,免得丟失。」龍伯手臂上生出肉環,手銬自動將玄武和巨人銬在一起。
完蛋,現在真的跑不掉了。玄武悲哀地想。
龍伯突然站起,玄武順勢往上方一看,瞠目結舌。
頭上靜悄悄冒出顏色鮮艷像是異形戰艦的巨大存在,接著異形放下蜘蛛般的前爪刺入地面降落,沙石飛濺。
「老大說開始了,我們也得弄個身體來幫忙。」龍伯手一舉,玄武跟著掛在空中。
接著無中生有又冒出四頭巨大異形,獸首黑膚巨人、雪白巨蟻、魚翼大蛇、白首虎爪的怪鳥紛紛跨過建築物,水泥牆壁在撞擊下碎裂踏落的響聲證明這些怪物並不是幻影。
異形們只跨了幾步就形成高牆,將校區包圍得密不透風,隨即靜止不動,大蛇更是將周邊道路都佔滿,還圍了數圈。
「夸蛾,委蛇,鬿雀,我們的老大叫蠪,老大說不用瞞著名字,讓天界知道我們的厲害。」龍伯說完帶著玄武飛到空中,讓人類青年將那頭身軀籠罩學校上空,半蠍半龍的櫻色異形看得更清楚,領頭那隻異形的詭豔色彩象徵著高度危險。
「等等,你不是變回原形了嗎?怎麼跟我說話的人還在這裡?」怪獸正式降臨,玄武才知道配合五帝祭以人形出現的魔族們簡直迷你得不得了。
「老子原形在地疆睡覺呢!小蟲子。只是用人間物質做成化身方便讓現在這個不完整的元神指揮,燭華也怕我們踏入人間會無法收尾,還不讓我們變得太大,呵呵。」龍伯的笑聲讓玄武渾身發寒。
「太師父為啥要找魔族來人間?」玄武顫聲問。他現在可是在高空中啊!
「誰叫你們人類連魔種都打不過,還搞不清楚狀況。老大說在這裡集合顯顯威風,咱們就可以自己去玩了,小蟲子,快想想哪裡有好吃的,晚上俺要放開肚子嚐嚐人間的味道。」龍伯一副等下班時間的不耐。
「真的不會到處破壞嗎?拜託不要啦!你好大,我好怕。」玄武一回神才發現自己不爭氣地哭了,目前為止遇過很多傷心恐怖的事也得醞釀一會兒才掉眼淚,可是一看到這些戰爭兵器等級的怪獸,想到家鄉土地萬一被蹂躪的慘況,濃烈的悲傷就不受控制。
「小蟲子,你們太多愁善感了。想要活命的話就得靠自己奮鬥才行。可是起身打過架的你有資格求我這句話。咱跟老大有約定,他會管束我們,至少俺不打算屠殺,人間這麼小,密密麻麻的小蟲殺起來沒意思。」龍伯回答這名弱小人類的疑問。
玄武驚懼猶存訥訥點頭。
「但新魔和他的魔種可不做如是想,你明白嗎?鄭玄武。咱們老魔族有經驗,屍山血海坦白說早就膩了,但燭華想要對抗的新魔可是餓得很,什麼都想弄壞看看。」魔族說完讓獸首巨人發出怒吼,窗戶應聲碎裂。
五名魔族忽然現身,正如司徒燭華所預料,地面上不分派系的修道者們立刻陷入恐慌,正在交戰的敵我雙方都呆住了。
「上面那些是幻象嗎?」韻真剛剛又救出一名同伴,空中那頭櫻色異形就降落了,還召出更多同伴,望著災難電影來到現實的震撼畫面喃喃道。
「法學院西翼都塌了,妳說呢?韻真。」晏君盯著魔族巨大的身影。
「明虛子終於露出真面目了,這傢伙是超級笨蛋!再靠近他會被傳染的!」韻真抱著頭呻吟。
她不是第一天認識司徒燭華,不至認為他背叛人類,這個初代掌門還讓天心五傑去布置五帝祭?簡直誇張!只是韻真先前就從刑釘知識這點懷疑他與魔域有關,如今魔族堂堂現世,加上地祇不可信,天人態度曖昧,她也能猜出幾分他正打什麼主意。
家裡有怪物,政府裝死,乾脆引狼入室再報警抓狼,催化事態發展。
即使乍看已經夠駭人了,真正的魔族能力遠不止眼前所見,他到底怎麼達成不可能的協議?這才是韻真最不可置信的部分。他要黑家人別反抗,卻沒說五帝祭召喚的是魔族,這種狀況讓人怎麼反抗?殭屍也不想跟史前巨獸打呀!
「總之我們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晏君低聲招魂,並以一面懷鏡撈取空氣,吸入不幸陣亡的同伴魂魄碎片,身形忽然靜止,嘗試性地踩了幾下。
「師尊,這處地面有何不對嗎?按照校園平面圖,底下應該是實心無法藏人。」韻真以為師尊擔心有同伴被埋在土下,但行前推測道門想逼供,應該會將黑家人鎖在房間或地下室裡。
晏君側頭想了想,魔族們乍看按兵不動,但身經百戰的黑家監院深知喘口氣的安心錯覺足以致命,她驀然嬌喝一聲:「離開腳下這塊地,快散開!」
黑家人早已將監院命令刻入骨髓,毫不遲疑以鬼魅速度撤退,櫻紅巨獸僵冷如化石的一隻前爪猛然刺入數秒前黑家人站立處,平整地面像奶泡般輕易粉碎,裂口足足有一樓深。
攀在窗戶上的韻真用力抽了口氣,連見慣大風大浪的晏君也輕呼一聲。
地面出現約操場大的深坑,在水泥塊與土堆的灰黑狼藉間,浮現的是死亡時間不滿一個月的人體,或無頭,或遭肢解,竟無一具全屍。
「所以前陣子我才留在學校看這些為魔所役的蠢人玩老把戲,韻真,人類最初學會煉蠱,不是用蛇蟲,其實材料就是活人。」窮蟬飄在韻真身邊說。
濃郁的死氣一沾膚彷彿就要咬爛皮肉,韻真忽然很想知道司徒燭華對這片地下屍池的反應,一時卻找不出他所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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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14 13: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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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4)

《春秋》曰:「皿蟲為蠱,晦淫之所生也。梟桀死之鬼亦為蠱。」
巫史時代,部族之間時有衝突,共主更是四處征伐,勝負雙方多有死傷,大量處死敵人稀鬆平常,為了不讓死者化鬼回來報復,經常梟首或予以火化安葬,鬼字一說也有大頭異形的意思,去其頭或斷其身,死者便難以回魂作怪。
單單一人之死就須喪禮來安撫亡靈,何況是多人慘烈且遭受羞辱之死?生人對亡者的恐懼淵遠流長,在信息不流通的古代,這種恐懼實則來自環境中的經驗法則。
鬼蠱就是這樣不經意地被人們發現並強化的一種災異現象。
大墓殉葬或戰場埋屍坑經常鬧鬼,生人經過有去無回,本領高強的巫覡觀察到一定數量的人類同時死亡、遭分屍並埋於一處,爾後出現的鬼便不是其中一名憤恨難平的死者,而是經過融合的異常存在,作祟能力遠勝一般厲鬼,但這種大鬼卻可以聽人號令復仇討敵,但凡巫者莫不以得到一隻大鬼為畢生心願。
鬼蠱成,凶神現。卻因凶神需要豐厚祭祀與高強的法力鎮壓控制,只有國之大卜方可駕馭凶神,後世「大儺」甚至還仰賴殘留的十二名凶神驅逐疫氣邪鬼,直至中世,與鬼神相通的舊習被求仙風潮取代,道門積極壓制致使巫者散佚,凶神亦逐漸遭世人遺忘。
「鬼蠱也可以說是後人煉殭屍的理論基礎,因為技術失傳,成本有限,不可能為了創造大鬼殺那麼多人,無形無體的凶神也遠比殭屍更難控制,邪道一次頂多用幾具屍體製造使役物就很吃力了,哪可能像古時候成千上百地埋在一起?順帶一提,原版的《歸藏易》就有提到鬼蠱的事情。」璇璣子緊盯那眼汙穢至極的屍池,濃稠臭穢的表面隨時可能爬出一些活生生的東西。
最初人們觀察到死者的方便性,再來就收不了手了。
「沒想到我們不在的時候,學校竟然變成真魔藏屍養蠱的場所了,沐霖這王八還真搞了不少混淆視聽的動作。」天人道士忍不住大罵。
「只有一處嗎?蠪?」司徒燭華問著空氣。
魔族翩然落下,和櫻紅巨蟲同色的短髮立刻讓璇璣子臉色丕變,他當然看得出眼前這個年輕男子才是魔族本人,問題是璇璣的神力還在封印中,對方卻自由自在。
「道士燭華,我相信你才把北辰神力頒給你,你別這樣不給面子,魔族?難道就是因為你會幹這種事情,天界才罰我下凡贖罪?」璇璣見蠪笑嘻嘻地貼近,很想學凡人崩潰一下,或許天界會大發慈悲還他力量。
「這年頭天人都這麼弱嗎?被敲斷牙齒的是我,要說被背叛也是我先才對。」蠪咧唇,右邊犬齒缺了一小塊尖端。
「欸?是這樣喔?」璇璣果然傾身認真地研究蠪的「傷勢」。「不過他把你的牙齒製成法印還雕得很漂亮,算是有幾分才能,現在自己動手做的勤奮道士不多了。」
「唉。」魔族不知同情抑或感到可悲地拍了拍天人道士的肩膀。
「廢話少說。」司徒燭華走到蠪面前,不喜魔族離題。
「你這孩子還是這麼沒禮貌,瞧我脾氣多好,天界再不管管人間,這臉可就不知丟哪去了。」不打算開戰時,魔族的唇槍舌劍也忍不住露鋒挑釁。
「這話麻煩跟上頭說吧!還要大聲一點~現在又不是神魔戰爭,只要你們不妨礙我做事,我對魔族沒有偏見。」璇璣四兩撥千斤地擋回去。
蠪嗤笑一聲,倒也未窮追不捨,轉而回覆司徒燭華的問題:「你也被魔障遮了眼,關心則亂嗎?地下都挖成螞蟻窩了,不過在你來地疆討救兵這段時間,只有最上層的洞窟被屍體填滿而已。」
「這還真是不妙。這麼說來學校裡的魔種是掘洞用工兵?難怪會分化出這麼多數量。」璇璣摸摸下巴。
「沐霖製造鬼蠱下一步的對手莫非是黑太爺?他無法對黑太爺動手,就必須創造能和黑太爺分庭抗禮的凶神?」司徒燭華推敲。
「你在說什麼?當然是為了吃呀!」魔族和天人道士異口同聲說。
司徒燭華無言地看著兩人。
「看你們這座島還好端端的就知道這頭小魔根本軟弱到無力站起,吃人還不如吃魙和瘟疫要能壯大魔的力量,退而求其次,就蠱吧!」到底比人類清楚真魔習性的蠪沒好氣道。
「這麼說來我們也可能被加進屍堆裡,你打算怎麼辦?我自已大不了是豁出去打了,但有魔種跟鬼蠱的情況下,不建議你們拿魂魄來賭。」璇璣問司徒燭華。
「清除魔種後將屍體一一淨身火葬。蠪,如果你們打得過魔種,就拜託了。」
「『如果』?少來激將法。能賣天人人情是很有趣,我可以輕輕動手,但無法保證不會誤傷,咱們魔族運動起來可是需要空間。」櫻髮青年抱胸嘲弄道。
「由我們來確保倖存者的安全如何?以活人為主,黑家殭屍的部分就先不管了。」司徒燭華說。
「黑家殭屍裡不是有你在意的女孩嗎?你就這副態度?」魔族瞪了他一眼。
璇璣跟著冒出八卦眼神,沒辦法,生死關頭壓力實在太大了。
「黑家人自行撤退綽綽有餘。」司徒燭華目光清澈毫不動搖。
既然司徒燭華反應如此無聊,璇璣只好將話題轉回正事上。
「可是咱們這邊的人馬都自身難保了,又該如何分配助力?你的門派也在這裡。」璇璣子現實地指出利害兩難。
司徒燭華應聲回答:「那就優先保護釋家弟子,道士以死勤事乃本分耳。」
「真的可以不用這麼嚴肅……」天人道士歎氣,至少敲定緊急合作時的默契,魔族也還算配合,已經是意料之外的順利。
「大德去哪兒?」司徒燭華總算想起來蠪也配置了一個吉祥物,但他身邊卻不見王大德。
「礙事又吵,我丟給鬿雀了。」蠪不耐煩地回答。
司徒燭華朝屍池周遭打量,暗忖黑家人應該都避開蠪掘挖鬼蠱時的衝擊了,但被魔族吹散的瘴癘黑霧再度覆蓋地面,黑家殭屍移動巧妙低調,就算瞥見幾個可疑影子也無法確認是否屬於沈韻真的行動。
若在平時以司徒燭華的眼力還可以看見更多,然而今日的中理大學有太多干擾來源,他只能先專注周遭部分。
「看來今日天界與地祇都不會出面了,我原本想用五帝祭名義逼出本地地祇。」提到三峽區的地祇之首當然是西城隍,但名為杜淇風的都城隍深知司徒燭華來意不善,哪怕魔族都出現了還是毫無回應。
西城隍就算了,福德正神也未出現,司徒燭華不禁懷疑王泰照已遭束縛。
「西城隍官威有餘,經驗不足這點可以確定,其餘遭到指控的犯行只能等待內部調查,既然是神明,就不是人類道士想召就能召出來了。」璇璣道。
「遲早揪出這廝。」司徒燭華語氣毫無敬意。
蠪的巨獸化身又往屍池中捅去,地面再度震動,魔族撤回沾滿膿血肉漿的爪尖,司徒燭華與璇璣望向略微下陷的屍池中心,紅得發黑的黏稠穢物開始滾動,升起一具怪異骷髏,骨骼遠比正常人類要拉長粗壯,接著碎肉如水蛭般貼附骨骼,形成血淋淋的軀體。
數名來到屍池邊察看情況的修道者看得目不轉睛,其中一個道士冷不防騰空被吸近,黏在血人身上慘呼不止,半面身子血肉直接被血人吸收。
司徒燭華眼也不眨,飛劍在他身側嗡嗡鳴響。此役雖和學校裡的道士敵對,卻非有何仇恨,正好相反,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營救被真魔操控的人,即使後來情況惡化到極可能連璇璣子集結的人馬一同陪葬,這份初心始終不變。
魔族援手只代表足以扭轉戰局的極致破壞力,倘若無法及時救出眾人,這次奪還作戰就無意義了,司徒燭華原意是由神明來確保附近一帶活人安全,修道者能力到底有限。
制衡魔族破壞力的神明並未出現,他終究失算了。
「抓緊時間動手吧!剩下我們會看著辦,魔種得先除掉。」司徒燭華清楚此刻不宜婦人之仁。
蠪發出低笑聲,魔族們化為噩夢搗碎文明的秩序,血人飛到半空想逃逸,卻被怪鳥一口咬殺吞下肚去。
無法自主撤退的人實在太多了,璇璣困窘地想,在司徒燭華的奇策下,固然能先除去魔種與鬼蠱,恐怕他們這邊也得全軍覆沒。
司徒燭華動作和招式威力比起一個月前明顯減弱,他光是護著附近的人不被魔族餘威波及致死就顯得吃力,四面八方隨時可能降下炸彈等級的攻擊,勢必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一旦分散又更加難以兼顧。
「燭華,這是誰的符?」一片黃紙飛過身側,璇璣順手抓下丟給不遠處的長辮道士,一轉眼,飛符竟如落花滿天,就算這時製造幻象也無法抵禦魔族攻勢,到底是誰出手?暗中出手者的本領超出了校內修道者水準,一時竟難以捉摸。
假符中混著真正的控心符,璇璣見數名敵對道士突然目光渙散衝進障礙裡,連忙彈去一絲法力追蹤情況,原以為這名趁虛而入的術者想操控道士自殺,卻感知到他們強扛瘴癘侵蝕穿過斷垣殘壁巧妙地朝校外移動,還選擇了逃生機率最高的路線。
假使能一個人走掉,璇璣和司徒燭華也會選擇這樣的脫逃方式,空中反而更加危險。
「若我沒有猜錯,是……」一大塊水泥牆遠遠飛來,被司徒燭華以飛劍及時打碎,他猛然旋身,與韻真眼對眼。
原本想出聲叫他的韻真反而被司徒燭華嚇了一跳,她左右手各拎著兩個哀哀呻吟的道士。
「黑家人不是應該走了嗎?這是關晏君的法術?」能使出這麼大規模的幻術還能精準地操控多人,除了黑家監院還能有誰?
「本來是想走,但魔種和魔族都來了的情況下教我們怎麼一走了之?還有,師尊說她想看道士丟臉!嚐嚐被殭屍拯救的羞恥吧!」韻真絕不錯過欣賞師尊傲嬌的好機會!
「我倒是覺得無所謂,最後人有活著就好。」司徒燭華說。
「不是對你說的!找魔族來的笨蛋!」韻真環顧左右後低聲道:「你們傳個話,叫想走的傢伙跟著黑家人,沒人比我們對這附近地形更熟悉。我可不想讓師尊的法力白白浪費,這是大家最後的機會了。」
璇璣子也不推辭,確認符訊同時送達,司徒燭華盡可能壓制驟然偷襲的魔種,途中雖然不幸陣亡數人,修道者們帶著渾身傷口與疫氣終究成功撤退到離校區有段距離的辦公大樓。
許多人在半途就暈厥或在瘴癘侵襲下發病,又因魔障未去失魂落魄,仍被外圍接應的修道者半抓半誘送到安全場所,天心五傑不斷央求魔族讓他們先確認門派與學姊們的情況,魔族於是將五人送到黑家監院和數名幹部暫時歇息的大樓天台。
城鎮另一方還能看見超現實的怪獸身影繼續肆虐。
「學校大概全部完蛋了。」阿鐘感傷地說。
黑家監院坐在圍牆上,夕照將她纖細的身子鍍上一層透明金色,天心五傑從沒見過她這樣脆弱疲倦的模樣,無人想驚擾這絕美的一幕。
學姊用盡力量,連敵人一起救了,不知為何天心五傑與有榮焉,他們沒有看錯人,將希望托付給學姊們是對的!
炎熱中滲進幾縷黑夜將至的清涼,天台的另一邊,太師父和韻真站在一起似在討論戰況,玄武感到有些不是滋味,晚風吹動晏君的裙襬,他忽然大夢初醒指著黑家監院「啊」了一聲。
「你現在中猴會不會太慢了?」被男生粗糙叫聲嚇到的小西不悅地說。
「學姊的裙子現在看起來像金黃色!」
「廢話,夕陽很亮呀!」
「不對,我鐵定有看過那幾句話,鏡元,易經怎麼講坤卦?」
「那麼多我哪知道你說哪一句?」
「阿鐘卜過的地水師卦,我突然覺得都是在說學姊!黃色裙子那個?」玄武語無倫次地說。
「『六五,黃裳元吉,文在中也。』嗎?」王鏡元頂頂眼鏡。
「那個『文』和『中』,晏君學姊是中文系。」
「今天是六月三十號,六乘五得三十。」小西眼神悠遠地望天。
王大德搞不懂夥伴為何忽然變得很激動:「到底是什麼狀況?」
「卦象說的王者之師難道是指學姊的名字有個『君』,還以為象徵我們王家,好啦!完全不像。」王鏡元自己吐槽自己。
「那我夢到的異象又怎麼解?」阿鐘明明夢到爻辭中的田跟雞了。
「你受傷沒辦法餵小黃吃飯,怕牠去咬雞害你被大人罵內心不安吧?小黃隔壁是我阿公的雞舍,他養的烏骨雞超級凶。」玄武難得聰明一回。
「所以地水師卦搞不好只是說今天晏君學姊會救大家這麼簡單。」小西憐憫狀況外的王大德,為他總結。
「八卦白話到讓我覺得好恐怖。」王鏡元抓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我就說嘛!阿鐘會解對卦才有鬼。」王大德趕緊加入話題吐槽,得到阿鐘的白眼兩枚。
不知何時五頭巨獸消失了,就跟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然而種種駭人聽聞的痕跡即將掀起新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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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14 13:5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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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5)

黑家殭屍和修道者相濡以沫的關係只持續了一個傍晚,在那之後理所當然各分西東,韻真跟著師尊小心翼翼開啟養護多年的不起眼房地產安置同伴,同時確定他們各有新身分可用,距離魔族現世之日已悄悄過去了半個月。
道門混亂與真魔的陰謀如滾雪球般愈扯愈大,但關晏君不願再蹚混水,她作為監院的義務只有保全同伴,等待黑太爺的消息,黑家人也的確傷痕累累,韻真更懷疑師尊的傷勢深入膏肓,再厲害的殭屍也禁不起一再受創耗損。
晏君不時輕咳,更加弱不勝衣,韻真愈發著急黑太爺怎不在她身邊?一朵漂亮的花兒正在凋零。
師尊需要靜養,黑家人也真的不該再慷慨多事曝露於危險之中了,她屢次諫言,總算獲得晏君首肯,黑家成員全心休生養息,蜇伏靜待黑太爺消息。
但天心派與黑家有結盟互助之義,同時黑家人不能對日新月異的局勢失去把握,因此黑家監院決定派一名使者長期和天心派合作,一方面鞏固情誼,更多是蒐集情報,這個人選當然非韻真莫屬。
「師尊,我不想離開您。」韻真一度對晏君的決定感到為難,並非她討厭跟那個長辮子道士與他的活寶徒孫扯上關係,但師尊永遠排在她的第一位上。
「好韻真,若非此番我們折損了這麼多人,為師又怎捨得讓妳奔波勞累?且先不提妳在天心派留下的好印象,妳吃了那小子的金丹,這事得長期觀察才能確定後患如何,我認為保險點,妳還是盡量接近明虛子,觀察體內金丹有何變化,將來我與太爺才好找出破解之道。」晏君同樣不覺得韻真吃了道士金丹是件好事,但當時別無他法,至少在應付後來的戰鬥上,金丹的確救了韻真的命。
「是,師尊。」
師令如山,韻真只好灰灰地聯絡司徒燭華,詢問他再度搭檔的意願,他只回了一句「那妳有空就過來吧」,讓她很想爆揍他一頓,為了人間和平正在招待魔族的天心五傑不出所料很開心,卻遺憾得地四處趕行程,抽不開身與學姊聯誼。
韻真已經不想知道魔族去台北地下街或到南澳海邊狂泡海水浴的細節了,她也想去逛女僕店啊!可惜現在已經回不去平凡的生活了。
兩天後,兩人約好見面地點在板橋某處巷內咖啡館,韻真習慣提早一個小時到達現場確認環境安全,卻看到司徒燭華已經坐在角落位置上,這道士到底多怕被人暗算?
「嗨!」韻真心情不太好地打招呼。
「有勞,請坐。」司徒燭華指著他旁邊的位置要韻真坐下。
「對桌不是空著?」韻真嘴角抽搐。
「留給另一個人了。」
聽了他的話,韻真知道今日會面又要加入意外因素,只好不動聲色入座拿起飲料單。
「想喝什麼盡量點。」司徒燭華招呼。
「你在開玩笑嗎?」殭屍除了生肉鮮血還能吃啥?韻真只能隨意先點了杯名稱看來美味浪漫的法式歐蕾擺著以免太突兀,司徒燭華則是選擇黑咖啡。
盯著軟綿綿的奶泡上用綠茶粉畫出的可愛圖案,輕飄飄的熱氣,依稀有種回到過去歡樂時光的錯覺,雖然她永遠不可能明白咖啡的味道,但往昔跟著裝飾用的小男朋友到咖啡館約會時,那種優閒簡單的氣氛或許就是這種香甜飲料的滋味吧?
韻真聽著司徒燭華啜飲的聲音,不自覺跟著將臉孔埋入杯中淺嚐她那杯熱飲,在冷氣房裡喝著暖洋洋的液體帶來奇妙刺激感,有些慵懶,還不壞。
她不愛像吸血鬼那樣直接生飲人血,一來太野蠻,二來容易上癮,身為殭屍已經夠陰暗了,在進食中追求美味、擁有偏好,更是直接通往墮落之門,接著就是失控遭誡律制裁。但冷熱她還分得出來,這樣喝著熱飲仍有愉快之處。
司徒燭華趁韻真出神時打量她的表情,見她仍無流露特殊的味覺反應,心中有些失望。他一度以為金丹必然會帶給殭屍體質某些改變,除了不容易飢餓外應該還有別的。
半小時後,天人道士璇璣帶著「我很謹慎先來踏點」的自得貌推門而入,看到司徒燭華和韻真已經在討論第二杯飲料該喝什麼,不禁側頭嘖了一聲。
「兩位午安。」璇璣坐下時看了看韻真,伸出食指在自身人中處一抹暗示她注意儀容。
看到喝咖啡歐蕾喝出白鬍子的殭屍,璇璣總覺得現代妖怪已經進化到他無法理解的程度了。
韻真連忙用餐巾紙擦掉奶泡,認定司徒燭華故意看她出糗,忍不住在桌下踩了他一腳。
話題來到正經事上,璇璣隨口提起他與還能戰鬥的同伴今天早上才在基隆截獲一貨櫃走私屍體。
「養屍派有一套規矩,隨便找來的屍體就算有經過葬儀社的防腐手續還是不堪用,已經腐爛的屍體更是廢物,最好能在斷氣前就能開始施法,至少也不能死超過一天。也不是每具屍體都會跟著操屍者走,這些外道拿殭屍去戰鬥時有折損,能獨當一面的老手通常都有十幾二十具備胎,用太陰煉形法封藏。」璇璣說。
「我還以為他們會直接在臺灣本地製造新殭屍。」韻真冷臉道,都有蠱人在先,使人成殭反而不意外。
「多虧臺灣氣候溼熱,地氣狂暴,對不管哪種操屍者要製作殭屍都非常困難。上回顓頊帝子不是用黑霧籠罩學校?我這才想起這座島原本就瘴癘密布,現代化後乍看是沒死那麼多人了,但瘴癘還是深潛在地底與山林,有瘴癘在的地方新屍反而不會甦醒。瘴癘會腐化屍體,讓血肉回歸大地,魂魄難以停留在屍體中,死而不腐才能稱殭屍,兩種作用原理相反。」璇璣簡單地解釋後托腮停頓。
「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至少斷絕養屍派的武力來源,他們或許就會退出臺灣。」韻真猜想日後還是會有來自四面八方的能人異士繼續被真魔利用,作為對付他們的武器,下一批說不定換成妖怪!永遠防不勝防,至多一時沒有急患韻真就感到開心了。
「反過來說,臺灣卻很適合煉蠱。」司徒燭華評論道。
「鬼蠱的問題不會這麼簡單了結,沐霖決定想吃夠分量的食物,就會千方百計做出蠱煞來,或許其實藏屍洞不止一處。」事態趨於明朗,對真魔理解更多的魔族挑明沐霖力量不足,吃人無法有效補充能量,真魔需要更汙穢強大的食物,然而若有機會沐霖也不會停止吃人,只是他更偏好玩弄活人。韻真想。
「正是如此,因此我認為控管意志不堅的修道者便有望發現真魔肆虐的蹤跡。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人手不足,上次學校被毀時折損太多,原本相信我這邊的人就不多了,經此一役改觀的同道雖不少,但他們卻被鬥爭時的慘況嚇跑了。」璇璣苦笑。
「既然目前諸道門咸認你是公親,你對敗德外道的動態應該較熟悉,那個曾謀劃入侵天心派,又拘走大德等人魂魄折磨的修道者在哪你可有消息?」韻真才不會忘了報辱師之仇,再者金龍真人的教訓也讓韻真學到一課,哪怕再怎麼忙亂,還是得盡量擠出時間剷除後患。
璇璣低頭喝了一大口榛果咖啡,他這邊也是資訊爆炸,尋思後道:「你是指自創『長生門』的修道者吳育泉,他和西城隍杜淇風是遠親,天心派抓住他的弟子與徒黨,本人下落不明。」
「關於長生門的事不必擔心,我派已拿住包含吳育泉在內長生門一黨把柄,只需盯著這群人養傷,別被真魔利用生亂即可。」司徒燭華毫無預警道。
「你什麼時候抓住吳育泉?」韻真詫問。果然資訊不流通相當不利,她煩惱了半個月,豈料人家卻先馳得點,總覺得不爽。
「非我所為,而是天心五傑,六月三十日那天他們委託魔族抓到潛入動研社想埋伏偷襲的長生門掌門,不費吹灰之力。」
「真的假的?」
那是魔族忙著殲滅魔種時發生的小插曲,其中一名巨蟻魔族夸蛾抱怨化人身上衣服不好看,小西立即建議學校裡有個房間放滿符合魔族審美觀的美麗衣裳,即是動研社。
天心五傑知道學校即將毀於一旦,至少也要搶救一些學姊們的心血結晶,卻沒想到和仇敵俠路相逢,有讀心比呼吸還簡單的魔族在,吳育泉無所遁形。
自己送臉上門讓他們打,天心五傑當然不客氣,這名修道者為了得到《歸藏易》,既拘魂又傷害他們重要的人,這次換邊反擊了。
「吳育泉有何把柄在你們手上?他的所作所為早就不是祕密,若他像金龍真人一樣忝不知恥,公開這些惡行他也不痛不癢。你們該不會天真地以為打一頓有效吧?這些小人死了都還是窮追不捨。」韻真聽他的語氣不像毀屍滅跡,而璇璣子說吳育泉下落不明,表示此人行動自由?怎可不提防?
「放心,大德他們弄到可靠的把柄了。」司徒燭華不欲多提,吊足韻真和璇璣的胃口。
那五隻小白能拷問出可靠把柄?韻真死也不信!
多日前曾收到天心五傑一封意義不明的留言,另有數箱動研社舊物被寄到安全的聯絡點,她忽然起了疑心。
天心五傑說:六月三十日那天他們可能也被魔障影響,做了沒品的事情,另外請學姊們不用擔心。
韻真收到通知開車前往接收包裹,打開一看大多是黑家人親手製作的精緻服裝道具,以為天心五傑一時受不了誘惑偷穿角色扮演服裝,當時不以為意。
現在望著不依不撓追問答案的璇璣與一臉淡定的司徒燭華,她忽然不那麼肯定了。
「你們真想知道,孩子們寄了一份照片給我,他們明確地威脅說若吳育泉再敢做一件壞事就要公開到網路上,特別是大陸論壇,那邊修道者更多。」
韻真料到幾分,司徒燭華將手機螢幕轉過來時姑且掃了一眼立刻轉開視線,倒楣到了好奇作祟定睛看得更仔細的璇璣,天人道士一口熱咖啡骾在胸口,多虧他功力深厚才沒當場噴出來。
「太沒道德感了。」璇璣含蓄地批評,決定回去後要用艾草水洗眼睛。
「我也要一份,發到我信箱來,得對照哪幾套服裝被吳育泉穿過,通知姊妹燒乾淨。」韻真現實地要求,天心五傑就是怕他們心目中的藝術品被燒燬才支支吾吾。
「長生門暫時安分也好,日後審判西城隍再記上這筆。眼前還有更多難關要面對。」璇璣做了個堆積如山的手勢。
「說到這個,三峽區的緊急封鎖會持續到何時?」韻真看新聞的感想是亂七八糟。
「誰曉得?目前善後處理能穩定下來就不錯了,那把魔槍可是碰不得,也不能讓政府拿去亂用。」璇璣回答。
首先是魔族化身的巨獸還是被普通人目擊了,但災難現場附近卻沒有怪獸進出的痕跡,錄影檔案也因不明原因損壞,因此政府對怪獸說仍不予承認,以中理大學新校區為中心封鎖半徑三公里的土地,檯面上的理由是延續先前的恐怖攻擊說法,宣稱恐怖分子潛入學校利用空校舍製造大量放射性髒彈,不慎引爆,為了清理環境不得不封鎖周邊受害地區。
學校中發現儼然大屠殺的恐怖屍池才是政府最想掩蓋的事實,就算有璇璣的解釋,他們無法理解也不知所措,民眾更是議論紛紛,最後當局選擇了最擅長的工作──粉飾太平與轉移社會大眾注意,提供兵力封鎖,將仍在悶燒的妖異危機丟給高人處理。
從這些受命架設鐵絲網拒馬與檢查哨的軍人口中流出的怪談又成了新的恐慌來源,無論是害怕輻射汙染或怪物肆虐,大量民眾早已先行逃出三峽區,投靠親友並要求國賠。
即使輿論甚囂塵上,許多目擊者信誓旦旦,但流言所描述的內容太過荒謬,仍缺乏公開有力證據,人們大多半信半疑。
「魔槍還插在原地?」韻真以為司徒燭華和璇璣這些道士好歹會把它拔起來藏好封印。
「欸,那上面可是有刑釘碎片和魔氣,又吃了鮮血,哪怕是我也有可能一瞬被操控意識,當然是因為我沒恢復神力啦!」總之魔槍碰不得,璇璣嚴肅地警告。
「就這樣放著也不安全呀!」韻真不以為然。
「我們請了五位大師超度屍池亡魂,順便看守魔槍。」璇璣和司徒燭華半個月來就是在忙這個。
「哪五位?」
「說了妳也不認識,五位目前都還沒正式出家,是我精心挑選的『入流聖者』,費了好大功夫才從人間挖出來,不過他們前世鐵定都當過大師,這樣稱呼也沒錯。」璇璣回答。
入流聖者即已證須陀洹果的修行者,不再墮入地獄、惡鬼、畜生三道,邁入阿羅漢修行的第一階段,仍在凡間輪迴,但十四次生死內必成阿羅漢果,可說是修行者中的真正聖人,比起出家清修渡化眾生更重要,故隱於市井居多。
「這麼一來稍微可以放心了。」韻真也知道入流聖者不代表擅長降妖伏魔,璇璣那邊也得加派人手保護。
「目前還有哪裡出問題?」她想快點掌握最新局勢。
璇璣接了通來電,明顯鬆了口氣道:「時機正好,我想通知你們的事確定辦妥了。」
「什麼事?」
「我派去大陸的人成功接到宋星平並返台,他身上有黑太爺的消息,要求黑家人必須在場。」
「我去!」韻真應聲道。
只有星平歸來,表示黑太爺出事了?他帶著星平當助手就是為了讓他傳遞訊息?還是太爺獨自活動?韻真情緒有些混亂,無論如何得先確定情況才能秉告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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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21 19:5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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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6)

韻真隨璇璣前往接迎宋星平,司徒燭華也不願錯過這次會面,璇璣的人手先是和宋星平先是透過一些手段回到澎湖,接著才搭船返回嘉義布袋,璇璣命兩人都在原地等著,宋星平若北上必會經過真魔所在的臺中,與其冒險不如他們主動過去接人。
飛過去不難,但璇璣不想引起鬼神注意,選擇搭乘高鐵,經過一段短暫的趕路過程,三人來到布袋漁港邊,有「海上牧場」之稱的海埔新生地處處布滿蚵田。
碼頭上,宋星平一身重裝背包客打扮吸引不少遊客注目,即使他嫌熱已脫下羽絨外套和保暖衣物,貼身上衣還是長袖。
跟在宋星平的人居然是沐琪。
「妳一定有很多事想問,韻真,邊走邊說。」略帶疲色的宋星平將他不平凡的遭遇緊緊兜在胸口,並不急著一股腦兒倒出,眼神凝重。
一行人沿著岸邊道路漫步,直到與其他觀光客拉開距離。
見宋星平還未準備好開口,璇璣退而求其次,問起沐琪找到宋星平的細節。
「去找這傢伙的事根本是大海撈針。」沐琪是少數知道黑太爺助手為宋星平的人,本身又隸屬神霄宮外門弟子,在整件事關係網上處於一個不起眼又特殊的環節。
「許多人都在追查黑太爺的消息,我花點時間先找回自己過去的名字──其實不難,本來就是棄子,做什麼也沒人管。接著動用生父的關係輾轉找到一些靈異情報販子,其中一個人告訴我西藏阿里地區紅柳灘有個會說少許藏語的臺灣青年。」沐琪冷冷地橫了宋星平一眼問:「那是黑太爺留下的嚮導吧?為了確保你可以平安回到臺灣。」
為何要託付她這個敵人?好像黑太爺早就知道沐琪會克服一切困難,將他的助手與最後的消息帶回黑家人手上。她的確想知道真相,也想為自己的愚蠢贖罪,即使沒人在意或相信她也無所謂,脫穎而出的感覺非但沒讓沐琪受寵若驚,反而有點生氣:她的命運仍未跳脫這些強人的拿捏。
即使淡漠到近似巧合的銜接,卻永遠不是偶然,一次又一次,黑太爺對原本不需記得的雜兵放下的心思和善意,這種匪夷所思的用人方式讓任何人甘心為他赴死或服務都不奇怪。雖然沐琪不屑被收買,卻也因她明白這不是收買,反而得更盡心去做。
那是更危險的做法──「信任」。
韻真專注地看著沐琪,企圖找出一切可疑的細毫之處,她接著問了:「那妳真正的名字又是什麼?」
「照舊叫沐琪吧!若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姊姊的魂魄還在,總得有個她還認得出的名字,否則沐琳就真的孤伶伶了。既然業障會將怨家再度牽在一起,我就做她的怨家。」她的回答倒是讓在場眾人都有些驚異。
「神霄宮在西藏嗎?」韻真有點難想像。紅柳灘是新藏公路上一處重要的休息據點,大紅柳灘上的獅泉河鎮則是生活機能較完備的高原城鎮,新藏公路景色荒涼,宋星平應該不是以紅柳灘為目的地,他必須找到一處交通樞紐設法返回家鄉。
「神霄宮位於藏地無人山區地下深處,到處都是妖怪猛獸,黑太爺的式神帶著我逃了十天才遇到獵戶,要怎麼解釋我的出現還真讓人頭痛,我只好說自己被綁架了。」眼神銳利的青年淡淡接口。
「神霄宮周圍怎會有妖怪?」沐淇不信。
「這不就是天然的屏障嗎?我看他們和妖怪倒是處得挺好,下級門徒住在外界還能定期出入神霄宮運送物資。」宋星平冷笑。
璇璣道:「這麼說來你也去了神霄宮?」
這也是璇璣子派修道者目前最想確定的情況,璇璣只派知曉利害關係的沐琪去尋宋星平,為保不讓他中途被害。
此刻宋星平已是黑太爺的代言人。
「只有菁英能留在神霄宮裡,被淘汰或犯了宮規的人必須留在藏地生活,成為神霄宮的耳目手腳,或發下毒誓外出發展,子子孫孫永世為神霄宮做事,後代成員滲透各處組織機關,於是有了你們這些海外分家。」宋星平向沐琪道,眼神若有似無嘲諷她根本不了解情況傻傻為人賣命。
「我運氣好,遇到單純藏民,神霄宮外緣成員還不知道本家內部情況,從臺灣過來的追兵中有沐霖派來的人,兩方搭上線後我怎麼走都不安全了。」盤纏用盡的宋星平只能困在紅柳灘,幸好黑太爺早有安排,他吩咐宋星平靜待救援,宋星平獨自行動後已不是單純的交通問題,選錯來追他和來接他的對象就完了。
雖然這名女道士曾偷襲過黑太爺,繼早餐店那一夜的經歷之後,沐琪反而是最可能救他的人選,宋星平這樣認為。就算是小人物,也是在地獄裡打滾過的,兩人終能全身而退
「黑太爺的下落呢?」神霄宮比她想像中更複雜龐大,太爺用迂迴手段送回宋星平,證明他已凶多吉少,只是韻真不願往壞處想。
「他還在神霄宮裡。」
「太爺被困住了?」
「不知道。我被勒令等在外頭,黑太爺進入神霄宮後約半天,式神出現命令我撤退。」
「神霄宮道士追上來了?」
宋星平搖頭,表情相當古怪。
「神霄宮『無人』追出來,一開始黏我的東西根本就不是妖怪,韻真,妳幾時見過倒塌的枯木、石頭和泥塊追著人跑?」
司徒燭華聞言眉心深鎖,韻真留意到他似乎已有答案。
「式神說,原本黑太爺想讓我再走一回泉路撤退,可惜事與願違,才會由它護衛我逃跑,神霄宮所在的山脈,底下泉路全毀了。」宋星平表示他當時不是勇敢,而是賭一口氣也要回來。
「泉路毀損代表什麼意思?」韻真也是校園大戰那時才第一次聽說泉路這種妖神通道。
「代表有巨力衝擊人間外側,就算是魔族真身也得要上千頭合力才可能攻破泉路密網,人間可不是魔類能隨便進入的地方,雖然有人以分靈體和隱藏裂縫取巧,像這次來的五頭魔族,嚴格說來並不會造成實質的滅世威脅,要不是我的神力……」璇璣扼腕地叨唸著。
「你要說幾次廢話?誰管你有沒有神力?我想知道神霄宮到底怎麼了!」沐琪衝口罵道,焦躁模樣反而讓韻真嚇一跳。
上回見到這個小女生時還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天人道士是放了什麼猛烈肥料在她身上嗎?
「我也大概明白黑太爺到神霄宮的調查目的了,對他無法脫離的結果不意外。」璇璣不受影響地聳肩,拿起水壺喝了一口:「小星平,你還知道哪些?黑太爺可是拜託你傳訊了,總得有細節吧?」
「別胡亂叫人!」就算陽光青年真的是幕後出力救他一命的高人,宋星平也不想被沒大他幾歲的陌生男子加暱稱。
「有啥關係?我也是『星』呀!」璇璣笑嘻嘻道。
「我只相信韻真,好歹殭屍沒被洗腦,騙人被騙的道士卻不少。」宋星平有些偏激地說。
「欸,不知道該反駁還是同意你,能保持警戒意識也好,你熟悉的黑家人已經帶到,需要我們迴避嗎?」
璇璣搭著司徒燭華肩膀,沒想到在一般人眼中有如救星的道士身分也有被嫌棄的一天。
「這讓韻真決定,說過了,我對神霄宮內情況一無所知,黑太爺利用式神直接將訊息寫在我身上,必須由黑家人來破解。」宋星平脫下上衣,肌膚上從無到有浮現密密麻麻的神祕符文。
「看來這就是黑守鱗版本《歸藏易》的應用了,果然看不懂,有些像古神流跡,只有特定的古神與對應性質的神人能解讀,這麼費工夫應該是怕記憶內容被真魔塗改操弄來引我們入彀。」璇璣摸著下巴自言自語。
「可是我的法術能力比蘭渚師弟還差。」韻真愁眉,太爺怎能用這麼難的方式留言?
「別擔心,這不是技術問題,身上具有鑰匙性質就能用直覺閱讀,我們當年在讀古神流跡時也沒有特別手續。」天人道士保證。
「那麼,星平,讓我試看看好嗎?」
「儘管動手。」
符文蔓延過宋星平五官,銀灰色筆劃甚至咬入頭皮,韻真遲疑地以指尖按上他的印堂。
接著詭異的事情發生了,符文竟像一群發光小蛇與昆蟲般從接觸處攀上韻真手指,進而轉移遊走她全身,韻真嚇了一跳卻未鬆手。
「韻真,妳還好嗎?」司徒燭華急問。
「噓,安靜。痕跡可能在辨識她的魂魄。」璇璣提醒。
「放心,沒有感覺。」只是看著符文在皮膚和衣服上爬有點怪,韻真還是開口安撫。
符文最後匯聚到她手背,乍看如同細密的銀白刺青,圖像繼續緩緩轉動。
時間凍結,眾人消失無蹤,韻真眨眼來到冰冷荒涼的山壁前,不見巍峨莊嚴的建築,但她就站在神霄宮的地上入口,韻真咬唇思量片刻,手掌觸摸山壁,冰涼刺骨。
黑太爺將他親眼看見的一切都託付宋星平帶回來了。
※※※
黑守鱗並非第一次進入神霄宮。
再怎麼禁忌的道門對黑守鱗而言仍然不算祕密,這也是後世道士拿鼎鼎大名的黑太爺沒奈何的原因之一,諸多道門建立時,他可能就混在幫忙夯土的弟子或工匠隊伍裡,掌門人尚未長鬍子前還會仰慕地向他討教。
名滿天下的林靈素利用皇帝權勢搜刮資源祕密構築私人仙宮,黑守鱗當然不放過這件祕事,第一次是神霄宮分批派人往天下選址時,他跟去了。當時黑守鱗只知最偏遠艱險的一處位置竟在西域高山上,前往探索的神霄弟子十人九死,剩下少數人還是靠黑守鱗保住一命。
林靈素原本準備死遁,卻真的死於溫州,終究未能親享他萬年不變的仙宮夢,掌握林靈素財富與寶貝的弟子轉往西域,耗費漫長光陰在難以喘息的酷寒與精怪環繞中以血淚生命築成一座地宮隱居修煉,遠避朝代興衰與同道爭鬥耗損,務求成為最強的門派。
第二次前往已是兩百年後神霄宮剛落成時,當時黑守鱗實力不比現在,但同樣是拔尖兒了,他有非回去一探究竟的理由,神霄宮不惜耗費巨大代價設立據點,原因是探勘時誤打誤撞發現西域深山中竟有太古仙陣存在。
倘若神霄道士建築地宮的野望失敗作鳥獸散也就算了,黑守鱗擔心的事情終究未能避免,神霄宮不僅建成,還是一處機關密布的可怕迷宮,不讓外敵發現進入,也不許門人任意外出。
地宮正應了「神霄」其名,位於雲天之上,既高且寒,固若金湯,變化如神。
黑太爺對宋星平解釋:「那一次我未能料到機關奇妙莫測,被困在迷宮百日,險些沒戲唱了。現在?當然沒問題。後代神霄宮除了望朔以外無人能更動迷宮陷阱,可惜這個望朔為魔所噬。」
「太古仙陣對道士修煉有何好處?」宋星平不解問。
「當時我逮了個神霄道士訊問,對方自稱神霄宮的存在乃是為了鎮守仙陣,卻像一隻大扁蝨般吸取仙陣靈氣煉丹製器,以靈氣驅動的迷宮裝置千年不壞,你說方不方便?」準備闖進神霄宮的黑髮男子隨意掠了掠鴉羽短髮道。
「確實方便。」宋星平哼了一聲。
「但凡人間出現不尋常的神器仙陣,必然為了因應特定目的,可不是讓人類道士充電用的能源。神霄宮消耗仙陣力量,加上生人亡者的怨恨汙染,仙陣雖仍在運轉,穩定性已受到影響。」
「真魔就是從這裡操控望朔身體,並利用他的名義玩弄神霄派,換句話說,仙陣是封印?封印真魔?但你們說人間排斥魔類,那就是封印出入口?」宋星平馬上反應過來。
黑守鱗柔和地一笑。
「孩子,若你之後了無罣礙,便來修道何如?」
「我不是為了成仙才這麼拚命。我想清掉腦子裡的迷霧,有個女孩子對我而言很特別,但我無法在還搞不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時就去追求她。以後有機會學些自保的道術還可以。」宋星平老實坦白。
「那樣又更好了。」
「有人在等你,這點你得牢記在心。我絕對會活著回去見她,希望你也一樣。」
「黑某明白。」
於是,黑守鱗與助手在此分開。
黑守鱗在迷宮各處角落發現沒吃完的發臭屍骨,卻連聞腥而來的蟲子都跟著腐爛了。
神霄宮靜得出奇,別說生人,連魂魄或使魔皆不見蹤影。
迷宮機關穩定運轉,黑守鱗毫髮無傷來到神霄宮核心,一座唯獨住持能進入的圓廳,現任神霄宮住持二弦道人已閉關逾一甲子,中間只有短暫露面數次囑咐重大事項,最特別的一回是忽然收留一名夙慧孩童為徒,取名為望朔。門派事務幾乎全由各大弟子打點,二弦道人的關門弟子望朔更是公認接班人。
黑守鱗記得二弦道人年紀比司徒燭華還大了點,約有兩百三十歲左右,雖是罕見的異人,卻遲遲未能得道解脫。真魔選擇望朔的皮囊揚長而去後,他的師父二弦道人可能倖存嗎?
「果然還活著。」黑守鱗輕聲玩味。
迷宮裡最新的屍跡不超過三天,便不會是率眾前往臺灣的望朔所為,何況真魔吃人不吐骨頭,黑守鱗看見的痕跡顯示神霄宮內充滿瘋狂,一次屠殺乾淨反而慈悲,可惜這些神霄道士愈厲害,作為儲糧的保存效果就愈好。
圓廳中央有名老人趺坐不動,像一堆枯枝包裹在薄薄的人皮中,衣冠整潔,嘴唇嚴重乾裂透出血臭,緊緊閉著雙眼。
「二弦,近來可好?」
「黑太爺。」髑髏似的老道士從齒縫中擠出三個字就已精疲力竭,如一聲嗚咽。
「你的功力不進反退,連辟穀也不成,顯然過得不太好。」男子溫和地評論。
「他說……只要你來替我,我就解脫了。」二弦道人就坐在仙陣陣眼上,賴此流出的充沛靈氣延年續命,死死抓著神霄宮主持之位不放,就怕別人搶走他的靈氣。
他就要成仙了!快了!向來寂靜的仙陣深處某天冒出一道聲音,說終於輪到二弦道人羽化登遐,要他萬緣放下,專心冥想。
二弦道人就這樣放掉最後求救的機會,被真魔意識入侵,只是短暫的浸潤,他的魂魄卻千創百孔,但真魔嫌棄他老邁乾枯的身體,馬上就轉移到望朔身上。
仙陣像篩子層層擋下地疆漂向人間裂隙的各種存在,一塊帶著刑釘碎片的古魔屍肉來到仙陣下方,吸收無數業障與人間殘屑孕育出新魔,新魔依循本能攝食,在幽冥虛空中偶然吃進沐霖化成的魙,使它對五光十色的人間產生強烈興趣。
肉體逐日長大,卻卡在地疆與人界之間的虛空進退兩難,兩個世界均不接納它,隨著仙陣力量衰弱,新魔利用刑釘碎片鑿出一處小洞,將意識附於刑釘碎片上,艱難地通過仙陣的防禦,找到能行走的新肉體。
新魔開始覺得,他就是沐霖,他和其他魔不同,更加聰明,可惜被困在仙陣下動彈不得。雖然他也可以是望朔,可惜這具天人魂魄有著敵對真魔的本能,被吞噬後不肯乖乖被他利用,新魔只好將望朔的魂魄壓縮收起,反正他本來就更喜歡沐霖的風格。
既然已經來到人間,沐霖就有許多方法來破壞仙陣,再回頭和魔身融合完全覺醒。
「說實話,沐霖……噢,就是真魔的名字,哪怕他不回頭破壞仙陣,魔身遲早也會裂陣而出,差別只在不受控制的魔身會直接毀滅一切,這處仙陣已有缺陷,我在外頭就感受到土地蘊含魔氣。」黑守鱗續道:「目前魔身約有半個臺灣大,還可以長得更大。」
「老夫是真心想以身殉陣,至少能延後仙陣崩壞的時間,可是……恨此身已非我所有。」二弦道人悲慘地抓著臉,留下斑斑血痕。
望朔走後,二弦道人想打開宮門放走弟子,身體行動卻剛好相反,他只能將自己反鎖在圓廳中,然而無人監督,回過神來,二弦道人發現他扒開一名女弟子頭蓋骨,正在啃她的腦。
他痛哭、怒罵、祈求又詛咒,蒼天仍然不應,二弦道人無法停止獵殺弟子的惡行,直到神霄宮中除了他再無活口。
「我會下地獄吧?就算這樣也比坐在這裡好多了……在這下面是一大片的魔,像盈滿蛆和水蛭的淤泥,它貼著我呼吸,懶散又飢餓,不知何時會失控,我怕極了……黑太爺,求求你,放我離開這兒,我不想消失……」二弦道人淚水涔然哀求。
「好,我救你。」黑太爺單手掐住二弦道人羸瘦的脖子,尖銳的指甲刺進皮肉直達頸椎,後者滿心喜悅。
「我會接手被你們開鑿影響的仙陣,最後一次打開地宮,讓我的式神出去,你可跟著式神離開。還有何遺言?」
「我對不起……神霄宮……」他沙啞地哭著閉上眼睛,黑守鱗喀嚓一聲折斷二弦道人的脖子,從袖中拿出紙人,紙人落地化為與黑守鱗一模一樣的白髮男子,二弦道人魂魄外表比他的肉身更憔悴可怕,呆滯地跟著式神走出圓廳。
「不用說對不起,我想這些弟子也捨不得讓你走。」黑守鱗聽見迷宮中傳來一聲鬼魂的驚恐哭喊,漠然更動機關將厲鬼們連同二弦道人魂魄趕到聽不見噪音的角落。
他吃了二弦道人的屍體,等於吃下二弦道人所吃的人,此業重逾山峰,對必須牽制真魔肉體的黑守鱗卻是剛剛好。
「一切都在你計算之中,沐霖,若你無法及時趕回,黑某可是會代替你成為新的頭腦,話說回來,你為何老是對我這麼執著呢?」黑太爺仰躺在地板上,枕著手臂歎息。
他的義女果然可愛多了。
冰霜從男子身下蔓延開來,覆蓋屍骨與穢跡,散發絲絲白氣,直到整座神霄宮徹底冰封,仙陣呼應黑守鱗的希望轉為攻擊模式,進入仙陣範圍內的存在均會結凍粉碎。
黑守鱗的計算卻才要開始,他賭人間必會狠狠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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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25 06:0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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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7)

聽完韻真對神霄宮內部慘案的描述,過了許久,璇璣才訥訥下了句總結:「真魔的新頭腦控制不了太過龐大的肉體,只有意識遠遠不足,他必須先在人間培養足以操控魔身的『魔心』。顯然得到沐霖和望朔的魂魄還不夠,所以後來他想吃掉明虛子,若能吸收黑守鱗說不定就可以了,黑守鱗本來就是天界懷疑可能化魔的魂魄之一。」
但沐霖無法抓到神出鬼沒的黑太爺,只能透過一連串的設局,逼黑太爺自願進入陷阱,結果順利如沐霖所料,黑守鱗再次為了天下蒼生犧牲小我。
「太爺中計了,怎麼辦……得去救他!」韻真恨不得馬上飛到師尊身邊報告。
「妳是最清楚黑太爺意思的黑家人,別浪費他的用心。除了黑家人,他有要對我們說的話嗎?」司徒燭華看著韻真,要她冷靜。
「太爺不希望我們去救他白白送死,而且穩定仙陣從內防禦沐霖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太爺為我們爭取到三年時間準備抗魔之戰,這是他能拖延的極限了。」韻真悲傷地回答。
「三年?這傢伙果然不簡單!」璇璣眼睛發亮,瞥見韻真非常難過,乾咳一聲改口:「多虧你們太爺的奉獻,我現在知道該去哪兒防堵了,只要強化仙陣封印神霄宮的裂隙,將真魔主體擋在人間之外是可行的!」
「倘若沐霖若知他的技倆得逞,第一件要做的事恐怕就是返回神霄宮吃掉黑太爺。」司徒燭華隨即道。
「我就是擔心這件事呀!」韻真氣惱地說。
「你們和沐霖打了那麼多場,這時腦筋偏偏轉不過來?別讓沐霖離開臺灣,分開真魔的頭腦與身體這不是擺明的事嗎?」璇璣上前兩步,朝韻真與司徒燭華伸出手掌,掌心躺著一支小小的長柄玉斧。
「這是什麼?」宋星平問。
「神器,名為『春斧』,天上用來敲響頑石降下驚蜇之音的工具。」
「你怎會有這個?」韻真半信半疑。
「你們老是嘮叨天界沒有動作,前幾天我終於收到訊息了,要我想辦法利用上頭好不容易捨得出借的神器把沐霖封印在他藏身的臺中社區裡,達成後再論下一步。」璇璣道。
「有這種好東西為何先前不拿出來?你這混蛋真的是神明嗎?」沐琪同感訝異。
「妳到現在還不信啊……瞧!」璇璣舉手,春斧在他手中化回原形,足足有一人高,通體水色,質清如玉,彷彿羽毛般輕盈,斧口流星銀輝閃爍不定。
「這把神器砍下去不得了,會多出一條海溝。神器本來就不能輕易拿進人間,弄個不好甭等真魔動手,人間就會毀於一旦,以天界的效率來說,讓春斧下凡已經很快了。」
「那你現在就快去把該死的魔頭給砍一砍!我也要去找姊姊的魂魄!」沐琪喊道。
璇璣輕輕將春斧提在手上,一臉無辜:「何時說過是我要去封印沐霖了?神器會認主,它們都是神魔大戰時神人使用的武器,殺傷力不用說很強,只是後來杯酒釋兵權借給天界管理人間而已。」
「你不就是春斧的主人嗎?」
「當然不是。本人『璇璣』之名也是神器,然而更偏防具,我的神器只有開闢人間時動用過,下次再見就是人間毀滅了。璇璣和這把春斧性質有些相似,都是切割古魔專用的兵器,不過春斧可以做到比較精細的效果。」天人道士手指一握,春斧又幻化為鑰匙大小的迷你型態。
「如果神器不討厭你,你還可以拿來敲敲石頭或魔族,但談到百分之百巧妙發揮神器原本的威力,目標是真魔,就只能靠原主人的技術了。」
司徒燭華單刀直入問:「這麼說來還得找到春斧的原主了?他在哪?」
「她也是正在輪迴中的天人,這就是我想拜託你和韻真的任務了,說服春斧的主人用這把神器將沐霖連同社區封印起來。」
「為何你不親自去做?」
「天人不能接觸轉世中的同伴,我們和凡人地祇不同,身上業力都很古老,不小心就會彼此牽動,造成覺醒時的變數。其實怎麼發揮神器也是只有原主才知道的祕密啦!」璇璣畫蛇添足地補上最後一句。
「對方完全沒有天人的記憶,要怎麼使用神器?」韻真快被天界無厘頭的做事方法氣死了。
「天人轉生不透過地府,有一個特別的機制稱為『輪迴鎖』,修行完滿肉身死亡時就會自動打開,那時天人就會恢復原狀,除此之外這把鎖非常堅固,最好能自然解封,否則天人魂魄在沒有準備的狀態下不是發狂就是被妖魔鬼怪趁隙攻擊。」
「你解鎖後情況也有點奇怪,還好嗎?」司徒燭華問。
「所以你就知道最好別造成異常解鎖的狀態,我只是道行過高不小心頓悟啦!天人也有分後來加入的仙人和原始神人兩種,血統愈純的神人情況愈不規則。」璇璣提起自己跳過正常步驟先恢復記憶的意外也有點囧。
「不過輪迴鎖有暫時強制解除的特殊條件,就是天界緊急需要某個天人時,若能讓該天人的神器或血脈碰到轉世化身,便能解除封印,理論上是這樣,還沒有過實例。」
「我跟你有血緣關係嗎?」沐琪一臉古怪。
「我覺得沒有,這個以後再探討好了。」璇璣抹抹汗。「重點是,關於神器的主人我只能知道怎麼避免造成傷害,卻無法保證成功喚醒天人的做法。」
眾人默默相覷。
「總之,天界將春斧交給我,沒規定我要怎麼做。我考慮了幾天,還是決定委托你們兩個,司徒燭華、沈韻真。」璇璣露出無害的笑容。
這麼嚴重的任務誰敢隨便答應!韻真趕緊朝司徒燭華使眼色,司徒燭華點點頭作勢考慮。
「別客氣啦!我還能上哪找不貪神器還敢找真魔麻煩的有緣人?再說春斧主人現在是百分之百的凡人,假使她答應幫忙,則需要強力保鑣。」
這句中肯的話讓韻真微微動搖,她不是小氣,不過這條命還是得奉獻給黑家,尤其是師尊和太爺,如今獲知太爺受困,她更得保全自身好在日後派上用場。
「天界怎麼可能派不出高手幫忙?天人以外還有很多能護航說服的人物吧?地仙呢?真人呢?」韻真又不是笨蛋。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但上頭就是不理我!我又不能撒手不管。」璇璣已經將八輩子的氣都歎完了。
「或許天界不看好封印會成功,正在著手練兵?」宋星平試著猜測情況。畢竟將希望寄託在一個狀態不穩定的轉世天人太不靠譜。
「有可能,不過人間三年完全不夠用喔!天界安逸太久了,外加一旦跟魔打起來會沒完沒了,準備上很麻煩。」璇璣想起慘淡的戰爭回憶。
「無論如何,天界給了一個神器當機會,就看我們能不能把握了。」司徒燭華說。
「只有你答應也好,我另有要事待辦。其實也不是故意拐你們去送命,我真的走不開,能力範圍以內我會盡量幫忙。」璇璣帶著歉意抓抓頭。
「這是目前打擊沐霖最好的機會,你還會有什麼重要外務?」韻真問。
「沒啥好瞞你們,我也要去神霄宮,總不能光憑星平這孩子和妳的解讀就確定真魔的肉體在仙陣下,即便情報無誤,還是得去觀察魔身發育情況,神霄宮所在山脈有人界最強的古山神鎮守,除了仙陣以外尚餘太多要確認的地方。」璇璣言下之意,黑太爺眼中所見的情報仍然不足。
韻真垮下肩膀,為難地向前一步:「春斧的事算我一個,誰叫你要去太爺被困的地方。」
「我不一定會進入神霄宮,也不見得會去找黑太爺。」璇璣先給出但書。
「你還是別進去神霄宮,就算太爺沒將仙陣改成攻擊模式,迷宮陷阱恐怕不是你或明虛子能應付。」韻真誠實地忠告,「但我希望你調查回來能告訴我結果,將來我們黑家也需要那附近的資料。」
「這沒問題,說定了。」璇璣朝韻真拱拱手,又轉對長辮男子道:「司徒燭華,我將春斧交予你,請接下。細節進一步聯絡。」
司徒燭華頷首,慎重地接下縮小的神器,觸感如同凝固的泉水。
沐淇看著這一幕沒有作聲。實力決定你能走到哪裡,能做多少事,但他人身先士卒的表現令人難以忘懷,她按著腹部隱隱作痛的舊傷,陰鬱地想。
殭屍也好,道士也好,練到這麼強還不怕死,她不羨慕他們的能力,但她希望有機會重來變強,可惜她相信望先生的代價是這副身驅與信用都廢了,再也沒有正派道門會接納她,無家可歸,還能自由行動卻是有賴璇璣的庇護。
「餓了嗎?犒賞妳從大陸平安將星平帶回來,璇璣哥哥請你吃排骨飯,星平你也一起吧!順便跟我們的人躲一陣避避風頭,現在你可不能一個人隨意行動了。」璇璣以為沐琪摸著肚子是餓了。
「誰要吃排骨飯了!」為何她會跟這個整天笑嘻嘻的道士糾纏不清?
「好意心領,我也有要保護的人,除非你連我的朋友一起保護。」宋星平萌生去意。
「那有何難?給個聯絡方式,我會托人安排。若你不放心我派去的人,遇到麻煩也可以來找我們。」璇璣大方地承諾。
宋星平同意接受璇璣的幫助,但他仍舊一個人先行離去,泰然自若的氣勢倒也不像會遇到麻煩。
璇璣趁沐琪沉思時牽起她的手,沐琪一愣,羞怒想甩開卻徒勞無功,璇璣牢牢扣著沐琪的手指,確保她不會一鬧脾氣又躲起來,同時招呼司徒燭華和韻真一起去吃飯。韻真客套地婉拒,不知為何璇璣沒強邀司徒燭華就帶著沐琪走了。
韻真看著天人道士和前刺客女道吵吵鬧鬧的背影,感慨地問司徒燭華:「這兩人何時走在一起?」
真是匪夷所思的組合。
「我和璇璣去尋入流聖者時順口問起,沐琪被真魔擄走時,他正巧去探查沐霖的巢穴,沐琪誤打誤撞解開璇璣的記憶封印,大約是這個緣故,他就繼續照顧她了,反正沐琪應該不會再惹麻煩。」司徒燭華說出他理解的情況。
「怎樣才能誤打誤撞解開天人轉世的記憶封印?」韻真猛然反應過來,這不就是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難題?竟然眼睜睜放走範例!
「聽璇璣說就是字面上的誤『打』誤『撞』。」他淡定地望著韻真回答。
「我怎麼覺得你語帶保留?」
「天人不會隨便洩漏轉世輪迴的天機,你問我不如問本人。」
「倘若春斧的主人對神器沒反應,難道要揍到對方覺醒?」此時韻真尚不知春斧原主轉世後是位女性。
「現在想太多也無濟於事。」司徒燭華說。
「其實我懂天界不跟殭屍或人類合作才正常,他們有他們的玩法。」韻真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們只要做到當前能做的事就好。」司徒燭華對委託承應得相當爽快,看來早已有意接受挑戰,只是想順勢多套些璇璣的話。
寧可在還能行動時做些什麼,也不想後悔錯失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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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28 00: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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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8)

臺北下著午後雷陣雨,一對男女有些狼狽地站在潮溼騎樓下,騎樓停滿機車容身空間有限,沒有管理員,老舊紅漆大門上印著租屋與徵信社廣告,連棟公寓對面是一家麵攤。
「璇璣說的公寓就是這間?」韻真謹慎地對照便條紙,即使她早就將地址背熟了,璇璣只肯給他們一項情報,關於春斧主人的現居地址。
「看來沒錯。」
「但他沒說春斧主人住哪一間呀?」沒想到這個轉世天人和韻真一樣租房為生,但從周遭環境看來,對方租的價位又更低了一階,這輩子似乎過得頗為拮据。
司徒燭華已不客氣地檢查住戶信箱,過了一會兒道:「這個天人住四樓。」
「你怎麼知道?」韻真隨口反問。
他遞來一張網路帳單。
「『李玉女』……」若說是暗示也太明顯了。
「走了。」司徒燭華已經打開一樓大門,回頭叫上韻真。
「等等,你不先按個電鈴?」
「若她問我們是誰妳要怎麼回答?李玉女聽到兩個陌生人會乖乖開門嗎?」司徒燭華選擇更有效率的行動。
「你打算直接用神器碰她?」
「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能使神器的玉女,不是這個被貶下凡的人類女子,等她想起天人本領才能談封印沐霖的事。」
「有道理。」雖然也很現實。
然而兩人直攻四樓住戶的結果是碰了一鼻子灰,神器毫無反應,李玉女也是,阻止她報警之後,司徒燭華和韻真尷尬地告訴這個小出版社編輯她擁有尊爵不凡的宿命,不意外得到「神經病」三個字。
決定暫時撤退的道士和殭屍開始認為這個任務之困難不亞於封印真魔,蝸居在雅房的中年女子平凡到走進菜市場就像開了隱身術似。
「我覺得輪迴應該不是天界說暫停就能暫停的事,人間透過地府來安排人魂轉世雖然建立了秩序,但也有很多不安定的情況,而且不知道李玉女到底犯下何種罪過才被貶落凡塵。」韻真說。
司徒燭華沿著牆畫了幾道監視符,然後拿起公共電話趁天人道士還沒遠離通訊區前逮住璇璣的號碼發問。
璇璣應話的語氣聽上去有些遺憾跑得不夠遠,若是直接發符訊他裝死沒看見的周旋空間又更大了,韻真有時也很佩服司徒燭華對科技產品的靈活運用,璇璣還開著手機想必是為了便利那些道術不夠靈通的同伴緊急聯絡。
「無效。」司徒燭華劈頭就向彼方趕路中的天人道士重重唸了兩個字。
一陣亂七八糟的挫敗呻吟後,璇璣很勉強地提出讓玉女多摸摸神器的解決辦法。
他說:就像游泳或騎腳踏車,手感在就有希望。
「但她現在根本不相信怪力亂神。」韻真又怕臨場提出證據會害玉女嚇得歇斯底里。
『本來不想用那招,看來只好置之死地而後生。明晚你們再去找玉女一次,她應該會較好說話了。』
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聽見公共電話傳聲的韻真一把搶過話筒確認:「什麼招式?我們該怎麼做?」
『你倆在她回家前什麼都不必做,頂多盯著她的人身安全即可。』
璇璣語氣篤定地保證,韻真半信半疑,司徒燭華大概是和這個天人道士有過合作經驗,放心地交給他去辦了。
後來韻真深刻體會到,天人說話大有文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個被置於死地等待九死一生的倒楣鬼,卻是璇璣的天上同伴玉女。
※※※
司徒燭華和韻真在李玉女公寓外守了一宿,可能是被滿嘴胡話的可疑陌生人盯上,李玉女態度有些緊張,不忘將防狼噴霧放進包包才出發上班,司徒燭華跟上去暗中保護,韻真則趁機在李玉女房間翻找有無刺激她覺醒的線索。
結果當然沒在凡人家中發現任何不尋常證據,但就某種意義李玉女的房間已相當特殊,韻真感覺她和李玉女在配對喜好上簡直是素昧平生的靈魂知己。
寧可餓死也不放過限量周邊和每季同人本的勇者氣勢,教韻真甘敗下風。
約莫晚上六點時,司徒燭華通知她李玉女提早回家。
這麼早?昨夜她還偷聽到李玉女抱怨書展將近,每天都加班到十二點,下午是李玉女剛好休半天假回家洗澡拿東西,他們才能剛好在家中找到目標。
一個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趕上印刷廠下班時間的苦命編輯。
李玉女抱著裝滿什物的瓦楞紙箱,眼眶發紅,駝背吃力地爬著樓梯,像是名為「絕望」的怪物躲在身體裡將她的力氣全吃光一樣。
司徒燭華隨即出現在韻真旁邊,韻真狐疑問:「你今天跟她去公司,李玉女出了什麼事了?」
「那間出版社本來就剝削員工,資金周轉不靈,今天負責人忽然遣散整個編輯部,其實也只剩不到六個人,李玉女不願簽自願離職證明書,受了些委屈。璇璣說『破釜沉舟』,她會比較有心思聽我們說話。」
「……」天人都這麼卑鄙嗎?韻真好想尖叫。
「當然,事成之後會幫李玉女安排下個好工作,補給她應得的福報獎勵,叫我們先趁虛而入。」司徒燭華說。
「最好是這樣。」事關人間存亡,韻真也無法有太多罪惡感了。
司徒燭華再度像開冰箱般打開李玉女的房門,速度之快讓韻真跟著啞然。
「喂,敲門啊!」
「抱歉,不小心忘了。」攻其不備已經成為司徒燭華的本能。
李玉女頭髮散亂,眼角帶著淚光,韻真卻發現她沒印象中的普通黯淡,反而有種奇妙的明亮,好好打扮一番其實很漂亮,但李玉女不自覺硬是讓自己蒙上一層厚厚灰塵。
「又是你們!我要報警!」李玉女正要放開喉嚨尖叫,韻真趕緊摀住她的嘴。
作勢環顧五坪大的房間,韻真低聲問:「確定要讓警察看到妳的房間?」
李玉女愣住,和韻真視線一起停在滿是男性肉色的牆上海報,眨巴眼睛緩緩搖頭。
「你們到底是誰?」
「他是對抗真魔的道士之一,我是……『相關第三方』。」韻真還是沒能坦誠相告她是殭屍。
豈料李玉女眼神一亮,用力抓住韻真的手。
「妳也有看《POI》對不對?天啊!我超愛宅總和前特工的對手戲!尤其是解開襯衫拆炸彈的那一幕!喔麥嘎~」
「是呀!我本來不看真人影集的,那一部因為師尊強力推薦,害人家欲罷不能!」韻真和李玉女牽手興奮地搖晃。
司徒燭華輕咳一聲,興奮地嘰嘰喳喳的兩人總算意識到在場還有一位男性。
李玉女撥撥頭髮恢復職業女性的理智表情,看來她還是很愛惜面子。
「看你們兩個也不像瘋子壞人,如果真的是道士和相關第三方,證明給我看啊!」
「妳有五十元硬幣嗎?」韻真問。
李玉女從零錢包裡拿出五十元遞給韻真,韻真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硬幣,沒見她怎麼用力就將折成ㄑ形的硬幣遞回給李玉女。
「這是魔術吧?妳只是掉包而已,我還需要五十塊買明天要吃的東西,快還我!要不然妳變一千塊看看?」
韻真只好將壓平還有些痕跡的硬幣還給她,李玉女不滿意,一口咬死她事先準備道具,韻真又不想露出原形。
「如果妳有什麼不怕被破壞的東西,我能證明。」韻真無奈地說。
李玉女想了想,從床底拖出捆成一疊的漫畫擺在韻真面前。
「這部作品怎麼了嗎?」
「男主角明明和男配角是天生一對,我都接受他們在少年漫畫裡只可能友情結尾,作者居然在倒數第二集為了白痴女主角賜死我最喜歡的角色!老娘每集單行本剛出就買,妳懂這種遭到作者背叛的仇恨嗎?」
韻真眼也不眨直接將五爪刺進封面,直沒指根,她按著書堆,右手往外一拖,猶如撕開一團棉絮。
李玉女小嘴張成了O字型,竟忘記原本她還在糾結漫畫劇情。韻真拍掉手上紙屑,司徒燭華摺了隻紙鶴,讓它滿室飛舞,李玉女總算願意相信他倆並非常人,對天人轉世說仍然保持懷疑。
「我連房租都繳不出來,下個月就得搬走,雖然工作沒了我也不想住這種爛地方,但是我的寶貝們怎麼辦?天人有像我混得這麼慘的嗎?」李玉女不以為然。
「妳可能因為某種過失或機緣遭貶應劫,磨練期間自然不可能大富大貴。」司徒燭華道。
「如果我恢復記憶能否變錢出來?」李玉女現實地問。
「呃,天人應該不需要錢了。」韻真說。
「假設你們說的是真話,我現在人類當得好好的,可不覺得天人比較了不起,當天人不能繼續我喜歡的興趣了吧?我只要能生活的錢就好。」李玉女展現出異常頑強的堅持。
即使李玉女不記得天上過往,但她這股慣性般的排斥勁兒反而不像渴望成仙的凡人,韻真覺得她真有幾分謫落人間的味道。
原來又是個問題人物,難怪天界態度也不怎麼熱絡。
「嗷──」窗戶應聲破裂,李玉女嚇得朝角落一縮,一頭似猴又似人的長毛野獸蹲在窗框上,朝屋內眾人露出沾滿鮮血的亂牙怒吼一通。
「妖怪!」李玉女抽氣含淚,腳軟跌坐在地。
怪猿向前一撲,韻真同時箭步向前按住怪猿額頭往窗框撞去!
『混口飯吃!女俠饒命!』怪猿冒出一聲無奈嘟囔。
一聲清脆的骨頭碎裂,韻真順勢將不速之客拋出四樓外,電光石火的一幕過去,破損的窗戶與窗框血印宛若無聲恐嚇,平凡小編輯溫馨的房間一去不復返。
「怪物死了嗎?」李玉女不敢探出頭追望,顫巍巍地問。
「地上沒看到屍體,妖怪生命力強韌,恐怕負傷逃跑。」司徒燭華道。
「那牠不就還會回來?」李玉女這下不願意讓韻真與司徒燭華離開了。
「可能是被神器吸引來的敵人,這裡已經不安全了。」長辮道士語氣有些擔心。
司徒燭華立即對壞損窗戶施法貼符,以結界暫時補起破洞。
要不是韻真原本就不打算在李玉女的房間裡清腦漿,跳進來示威的臺灣獼猴精可不會只有頭骨微裂這麼幸運,昏倒以後還能被同夥抬去急救。
李玉女態度丕變,力邀兩人留宿,司徒燭華揀了隔壁空房休息,韻真則與李玉女同房貼身保護。
韻真掙扎片刻,最後決定顧全大局低調帶過,她彷彿看見「神棍」兩個字鑲著霓虹燈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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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0-28 00: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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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79)

世界上的異常事件往往不按劇本前進。
靠著雙手打拚到四十歲,好不容易才還清家中債務喘口氣的李玉女,回過神來卻是雙親去世手足分家,只剩她孤苦伶仃一個人,她早已捨棄無謂的堅持,不再像過去遇到問題打腫臉硬是吞下去表現獨立,好意相助的男人只會覺得她不識趣,而熱心想幫忙的同性也認為李玉女難相處。
年輕時,不知怎地,她就是很討厭這種相欠債的人情往來,彷彿會被拴在地上永遠無法自由。
現在不會了,自從她覺醒了令人捨生忘死的薔薇色興趣,現實一切麻煩李玉女能避就避,實在躲不過,只要有任何助力出現,她也樂得依靠救星。
例如被吃人妖怪盯上的意外。
「我如果能配合你們就不會死了嗎?」李玉女只想搞清楚她得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回到過去的小確幸,物質雖然簡陋,精神卻很富足,好歹沒有生命危險。
「依照其他天人的說法,封印只會短暫解開,之後妳還是現在的『李玉女』,如果妳很在意被打斷這次轉生修行,我們甚至可以幫妳抹去最近的記憶。」司徒燭華說。
「日子已經夠難過了,為何偏偏是我?」李玉女忍不住發牢騷。
司徒燭華簽了張支票給她說:「日後妳可拿這張支票到背面農會地址上找天心派的人兌現,看是想取現金或匯入戶頭都行。我會去結帳。這不算在封印真魔的酬勞裡,我個人的一點心意。」
「這怎麼好意思?」金額夠她省吃儉用過兩年了!
「修道人花不了什麼錢,不過是有備無患。此行亦有風險,無論成敗,我們都會保護妳平安離開,生活部分不用擔心,而且有更合心適意的工作等著妳。」司徒燭華評估過若人間大亂,到處打點的軍資金也屬必要,並未排斥讓友人替他累積財富。
「反正再衰下去我也要跳河了,配合你們沒壞處,若我真的能用神器封印真魔,搞不好挺有趣。」李玉女也不想陷在一團糟的現狀中,再荒謬的挑戰都比自怨自艾好。至少對方提出豐厚的酬勞,不管丟臉或賭命都很划算,她就是這樣活到今天。
「妳一定辦得到!我們全指望妳了!」韻真興奮地說。
「我可不敢保證,就靠這支小玩意,真的不是惡作劇道具?期限呢?」李玉女從司徒燭華手中接過迷你玉斧仔細打量,有如握著一捧泉水,涼澈無比。
「若要封印真魔,自然是愈快愈好,但這部分也無法強求,妳只需專心揣摩與神器之間的感應即可。」司徒燭華並非不明事理,李玉女的確需要時間消化事實。
※※※
原本打算隨便找地方落腳甚至露宿站夜哨的司徒燭華和韻真就這樣住進了李玉女所在的公寓,韻真和李玉女很快成為好朋友,混熟的速度連她自己都有點害怕。
韻真本來想與天人轉世保持距離,但對方真的很友善又深深依賴韻真的保護,初時單方面拘謹立刻不敵同好的熱情。
為了讓李玉女能專心與神器交流,同時避開不必要的危險,因此這幾天都是由司徒燭華幫忙採買三餐日用品,韻真則在身邊陪伴著她,順便觀察李玉女的情況。
「那間豆花攤在小巷子裡,還沒有招牌,道士真的找得到嗎?」離開出版社後,李玉女唯一懷念的就是同事之間的團購回憶與口袋美食。
他連魔族都找來了,區區一碗豆花怎會找不到?韻真腹誹。
「唔,其實我也不想麻煩妳男朋友啦!如果不是順路真的請不用太勉強,路邊隨便幫我買個餛飩湯就很好了。」
「什麼男朋友?」韻真嚇了一跳,差點咬到舌頭。
「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沒有呀!」
「但我看你們年紀差了一段,互動卻像平輩,妳喊他的外號,他直接喊妳名字,應該不是師兄妹之類吧?」李玉女沒說的是,長辮道士看著韻真的眼神讓人都熱了起來,不搧風點火實在對不起自己。
韻真摸了摸臉頰,她明明比司徒燭華要老很多,偏偏外表還是大學生,但李玉女連隻不成氣候的獼猴精都嚇成那樣,教韻真怎敢讓她知道,她現在正跟一隻恐怖的老殭屍坐在一起吃餅乾。
「我們分屬兩個門派,因為真魔的事才不打不相識,只是好朋友。」希望李玉女接受這麼含混的回答,韻真暗暗祈禱。
朋友和「好」朋友雖然只有一字之差,聽在李玉女耳裡含義卻是大大不同!
李玉女開始覺得刨出沈韻真和那個帥哥道士之間的八卦比真魔滅世的話題有趣多了。
「你們真的只是朋友?也許妳這麼想,但對方不見得有同感。」李玉女滿意地看著韻真心虛的表情。
「搞半天妳也早就知道他不想只當朋友,怎樣怎樣?他還有哪些表示?」
韻真照例又在感情話題中節節敗退,被李玉女套出司徒燭華那個莫名其妙的突襲之吻。
「然後呢?」
「沒有了,別再提這件事,肯定是他一時腦子不清楚,男人不都這樣?想做就做也不考慮後果,我真的窮追猛打才自討沒趣。我比較希望他可以當我的……朋友。」其實韻真更願意得到一個資質如此理想的義子,可惜大概沒指望了,再者自從司徒燭華把五名魔族偷渡到人間後,她不確定司徒燭華還需要別人教他什麼,這個怪胎極限到底在哪裡?
李玉女一臉失望道:「我看那司徒燭華條件也不錯,妳哪裡不滿意?他的年紀雖比妳大了點,但正值壯年保養得極好不是嗎?」
韻真靈光一閃,李玉女難道對司徒燭華有意思,才迂迴地打探她與司徒燭華的關係?
想到這個可能性,韻真覺得胸口有點悶。
說起相配度,反而是李玉女的出身和外表更襯司徒燭華,但司徒燭華既然選擇守貞,韻真也尊重他的選擇。冷靜想想就知道,她和他本來一開始就不可能,難以理解福德正神和天心派掌門為何會誤會?
先別提道士與殭屍形同水火,光看審美觀和年齡代溝已是很現實的隔閡,她就不信自己頂著一百歲的皺皮老臉司徒燭華吻得下去。
「妳覺得他很好?」韻真琢磨一會兒含蓄地反問。
李玉女連忙搖手,她是想配對看好戲不是把自己搭進去呀!
「談戀愛好麻煩,結婚生小孩更麻煩,別說我已經超過保鮮期了,就算有機會,也得考慮自己適不適合。」李玉女滄桑地皺眉感歎:「常聽說有種情況,男生好不容易交到女朋友,卻整天打電動,把女友當擺飾,就算換成工作狂情況也沒比較好。以這個比喻來說,我就是擔任不負責任男友或老公的角色,何必造孽?」
「我懂,我真的懂。」韻真猛點頭。
「同是天涯淪落人。」李玉女吟哦。
「相逢何必曾相識。」韻真唱隨,兩名單身女子視線膠著,又是一陣惺惺相惜。
話題好像微妙地偏移了,李玉女最後奮力一搏:「說不定妳的好朋友只是在等告白時機?」
「不可能啦!我先去洗澡了,謝謝妳借我浴室。」多言無益,韻真抹抹臉水遁。
明明有男人在場,但沈韻真還是一馬當先保護她,李玉女就是那時覺得說不定她們很像。她是逞強習慣了,也找到一個人過日子的快樂,或許是前輩的雞婆,李玉女認為年輕女孩沒必要一副老成出世的口吻。
很久以後,韻真還是搞不懂,為何李玉女從來不懷疑她的能力不像人類?只好推論是李玉女小說看太多習以為常了。
司徒燭華提著一碗豆花回到公寓,聽見房內傳來清脆的笑聲,一時竟有些失神。
回想起來,他從來沒聽過韻真的笑聲,撇開平常溫和熱心的模樣不談,她不是生氣緊張,就是因黑家人的事煩惱悲傷,也許只有在同伴間她才會真正笑出聲音。
司徒燭華靜靜站著,他忽然不希望韻真太快想起封印真魔的任務,或是她最掛心的黑家,哪怕只有一個晚上,她能喘口氣也好。
這個司徒燭華從未見過的沈韻真正像小女孩般咯咯笑個不停,雖然她們談的娛樂話題他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
不過她能和李玉女混熟的確對他們的目標更有利,至少不用浪費時間反覆說服天人的轉世,司徒燭華還是得確認李玉女覺醒進度,在她無防備時趁機觀察再好不過。
「呀啊~」韻真發出一聲驚叫。
司徒燭華回來時分明已在屋外確認過補起破窗的結界完好如初,房間內只有沈韻真和李玉女,難以想像這個李玉女會對沈韻真造成威脅。
難道是李玉女忽然解放春斧了?
他放下豆花,抽出一張白紙化成銳利冰符,無聲無息潛近。
韻真正在看李玉女早先帶回來的列印稿解悶,那些檔期破滅的小說也一併成了無主孤兒,讀得正入神,忽然被李玉女從後方襲胸。
她差點就反射性將元神還沒甦醒的玉女打死了,韻真驚魂未定軟軟抱怨:「不要這樣啦!」
還好大家都是女生,韻真並未生氣,她住女宿時看過別人這樣玩,在女生圈子裡表示妳和她們是同一國了。韻真考慮是否抓回去表示友情,又擔心這樣做對高貴天人太不敬。
「沒想到妳這麼有料,要不是換了睡衣我還看不出來,幹嘛特地壓扁?」李玉女一時忘情好玩,回過神來卻有些惴惴,擔心韻真覺得她這個老女人太超過,乾乾地調笑著。
不過摸起來真的好舒服啊!
「我平常都穿運動內衣活動比較方便。」韻真則對天人轉世後出現這種行為感覺非常微妙。無論如何這時候還手李玉女一定不會生氣,惹得她也蠢蠢欲動,反正是對方先挑起的,她好懷念在大學裡交活人朋友的快樂時光。
正當韻真準備轉身撲倒李玉女繼續嬉鬧時,房門猛然打開,司徒燭華衝了進來。
李玉女的手還在韻真胸上,韻真則完全愣住了。
「滾出去!變態!」兩女很有默契地吼道。
他什麼都沒做。司徒燭華不由自主後退。
現在不知投胎到哪的師父曾說過,千萬不要偷看女人房間,司徒燭華也真的沒興趣偷看,畢竟主動上門勾搭想吃處子肉的女妖多到害他反感,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師父真正的意思。
你永遠不知道女生房間裡會有什麼衝擊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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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4 22: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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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0)

司徒燭華和韻真試了許多辦法增進春斧與李玉女之間的感應,甚至將春斧拿來煎茶企圖榨點仙氣到水裡讓玉女喝下增加靈力,然而整鍋水瞬間結冰,顯然神器不喜歡被電磁爐加熱的感覺,難題依舊毫無進展。
情勢愈發險峻,中理大學裡負責看守魔槍的五名入流聖者雖日夜誦經持咒,魔槍卻隱隱呈現脫離之勢,璇璣發來一封符訊,希望司徒燭華等人即刻前往臺中封印真魔,以免讓沐霖回收魔槍變得更難收拾。
無論李玉女是否真心相信被託付的使命,失業狀態的她倒是樂意配合司徒燭華指揮,三人來到死寂一片的高級社區,繼璇璣之後再來調查此地的道士有去無回,因此道門聯盟只敢讓式神與鬼使稍微接近社區邊緣監視。
遠遠望去社區看不出異狀,為了不讓一般人誤入真魔巢穴,璇璣和司徒燭華商議過,從大老遠就開始佈下障眼法,盡可能繞出一條防火線。
「我將進去確認沐霖情況。」司徒燭華道。
「等一下,春斧都還不確定能用,你就要自己跑去真魔面前?」韻真攔阻。
「一旦玉女能封魔,沐霖卻不在裡面,豈不是白費工夫?若春斧還是不能用,妳就帶玉女先逃,我還能拖延時間。」言下之意,他決定分頭行動。
「但目前得到的消息,『望朔』自從來到臺灣後,未曾離開過別墅一步,我猜他活動受到某種限制,才會頻頻找傀儡代理。沐琪也說過,她逃離神霄宮據點時沐霖情況古怪,貌似行動困難。」韻真提醒道。
「沐霖能輕易觀察我們的動向,天界明知這一點卻送來春斧和玉女的消息,假使要封印真魔,舊情報太不可靠,無論如何都必須確認最新情況。」司徒燭華沉穩地表明想法。
「你的意思是,即使是陷阱也得前進?」
「目前為止幾時沒遭遇陷阱了?」
對於他的回答,韻真無言以對。
論起偵測或移動能力,司徒燭華都比她更適合潛入巢穴核心並及時撤退,擅長近戰防衛的韻真則可以擔任玉女在使用神器時的護法,除此之外多餘人手只會拖後腿。
明知他說得在理,她仍舊無法下定決心。
前方的高級社區內有真魔盤據後性質上形同異界,她已無法估計難度,裡面可能有滿滿的魔種或活死人,還不是最可怕的,真魔也許不用抬起小指頭就能一口吃了他們。
就算真有道士不怕死,為防魂魄被食盡或遭到囚禁改造這類嚴重後果,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批陷於魔障的修道者,璇璣寧可直接禁止己方人馬再與真魔接觸,哪怕屆臨封印真魔頭腦的關鍵時刻,也只能由被選上的極小人數獨力挑戰。
「這時天兵天將才該拿來用。」韻真嘟囔。
氣氛壓根不像辦家家酒,李玉女乖乖閉緊嘴巴握著手心的迷你春斧待命。
「我走了,韻真。」
司徒燭華咻一聲消失,李玉女驚奇地瞪大眼,韻真卻已經習慣了。
每次去賭命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連告別的時間也要省。
不過司徒燭華的閃電作風至少帶來一個好處,有人去開怪,戰鬥開始,只能打起精神努力,沒空扭扭捏捏了。
「我們也跟著試看看,能做多少是多少。不然以後就沒有『平常的生活』了。」不知為何,這時韻真相當寧定,也許是天人轉世的李玉女出乎她意料普通又親切,也可能是比起任務成功,她已認知到保住李玉女的性命,和司徒燭華三人一起撤退才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春斧能順利封印沐霖當然很好,但遠在藏區的魔身問題與黑太爺鎮壓的仙陣並未結束,人間依舊危如累卵,他們必須一再嘗試挑戰,哪怕失敗也得捲土重來。
「好。」李玉女意識到她正參與一場大事,原本對近來一切都感到荒謬滑稽的她,逐漸轉為肅穆的心情。
盯著躺在掌心的春斧,中年女子泛起一抹苦笑道:「我還是什麼都不記得,真的沒有搞錯人嗎?」
「其實我也不相信現在居然能參與拯救人間的工作。拜託妳了。」韻真朝她認真地說。
李玉女捧著神器走到社區路口,被魔障吸引又不敢進入社區的雜鬼紛紛退散,可惜李玉女看不見,否則她應該會對自己更有自信,韻真屏氣凝神隔著二十來步手持刺刀守護。
李玉女舉起小小的春斧嘗試許多姿勢,連斧頭舞都跳出來了,最後失望地蹲在地上用神器玩沙。
「妳呀,難道沒有一件事做得好嗎?」李玉女嘴唇微動喃喃自語,卻沒瞞過韻真的耳朵。
「我相信妳,玉女,等妳成功後,我們再一起玩。」韻真站在她身後,同樣小聲地說。
李玉女低頭,嘴角卻揚起笑容。
再度站起時,李玉女開始漫步繞行社區偶爾嘗試性地揮動春斧,韻真則沉默地跟隨。
韻真無暇去想司徒燭華此刻安危,她至多只能保住一個,就這樣跟著李玉女無意義地繞了將近一個時辰,忽然間,空氣味道變了,宛若將鼻尖湊在花苞上迎接綻放的那一瞬,到處都是沁人魂魄的淡淡芬芳。
早已失去正常感官滋味的韻真立即產生落淚衝動,她湧起一個古怪卻激越的想法:為何神人不能墮落?只因眾生都會為之惋惜悲傷,如此古老又美好的存在,接近孕育一切生命的根源。
李玉女落在柏油路上的步伐冷不防生出細小花草,碧綠精氣自大地泉湧而出,天人法身從殘影漸漸清晰,最後完全遮蔽凡胎肉體。
玉女原來是身著繁花與蛛絲造成的鎧甲、手持長柄玉斧的奇妙神人,水色長髮流幻不定,面容之美非語言能形容,身上洋溢出的壓倒性恐怖亦同。
天人如同懸在空氣裡的蟲蛹靜止良久,接著她朝社區的方向劃下一斧,好比持筆勾勒,半空中現出一道漆黑裂痕,她停下思索,離地飄起一人高,接二連三揮下更多空間裂痕。
周遭傳來一股鬆動感,韻真卻不知玉女到底砍斷什麼,直覺裂痕非常危險。
春斧是一把能製造斷域的神器。
所謂「斷域」是單一古神用來隱藏自己的小型神界,也是天界剛開創時的雛形,但斷域環境並不穩定,只有力量超凡的神人與仙人能夠入內生活,直到今日,從斷域開始發展的天界仍然要求相當嚴苛的修仙標準。
斷域的隔斷之意,指的是能最大程度地抵抗境風識浪影響,讓天人群聚之處業力保持穩定,神仙世界呈現出來的風景便傾向永恆不變的祥和美麗,就防禦功用上,除非擁有神器或特殊神力,連魂魄也無法出入斷域。
然而春斧最早的用途並非創界,乃是切割古魔,正如所有神器本身就是戰爭兵器,在神魔大戰中導引神力與魔作戰。
「玉女……妳聽得到我嗎?」韻真從驚歎中回神,呼喚她的名字。
天人無動於衷繼續運轉神器,韻真不敢再問以免打擾玉女的封印工作。
司徒燭華知道李玉女覺醒了嗎?他有無和真魔短兵相接?韻真停了停,捕獲一個先前未曾細想的憂慮──倘若封印完成司徒燭華還來不及撤出社區會如何?
她不敢想下去。
胸口一陣灼痛,如熔岩浸泡過五臟六腑,韻真無意識地退後數步,黑暗裂痕幾乎同時落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
玉女想要消滅她?韻真驚詫昂首,玉女卻未繼續追擊,回身往另一處織著斷域的黑痕。不,玉女只是視若無睹而已,現在她們是天人和殭屍的差別。
覺醒天人應該不需要韻真保護了,倒是韻真得小心別被神器波及,雖不知春斧的攻擊範圍,聽璇璣提過魔身與神器規模,應該不會太小,想像玉女可能在織個概念上比毛尖還小的斷域結界就令人咋舌。
下一步該怎麼辦?去找司徒燭華,或者再將距離拉遠觀察玉女?
天空下起濛濛細雨,韻真環顧四周,一對撐傘人影從社區外小路走過,撐傘的嬌小女子是沐琳,長髮男子上半臉被傘緣遮住,根據資料判斷是望朔沒錯!
韻真飛快轉向玉女,她像沒察覺那兩人在社區外遊走似,繼續建構斷域,韻真只好先追上有著望朔容貌的男子,至於沐琳,韻真曾親手將她割喉重創,確定她只是被真魔控制的肉傀儡,韻真有些意外真魔沒拋棄沐琳,甚至還將她留在身邊。
又一組改造人偶?還是引誘他們自亂陣腳的幻象?或者真魔真的離開社區?且不知玉女還有多久才會完成封印,韻真思緒有些混亂,當下先追過去再說。
素白油紙傘帶著韻真遁入小巷,停在死巷中。
她握緊刺刀,地面不知何時鋪滿一層白霧,霧氣深度及膝,如波浪般滾動瀰漫。
「如果你還覬覦《歸藏易》,別以為我會傻到來你的巢穴還把太爺筆記帶在身上,沐霖!」
男子褪為雪白的長髮微微發亮,頎長身軀站在霧氣中,韻真古怪地聯想到浮於夜雲的月輪。在這之前韻真對殘缺的真魔印象是陰沉黑暗的傢伙,以致冒出強烈的違和感。
他嘴角微彎開口:「妳在叫誰?」
沐琳則因他的聲音機械性地抬頭凝視,白髮男子竟也回望她。
韻真被這一幕勾起更多疑惑,這不像沐霖的舉止,甚至也不是他的語氣。
「你又是誰?」
「前身飄渺,吾仍舊叫做望朔如何?」
韻真倒抽一口氣,本能興起朦朧的敬意,奇怪,她怎會忽然被對方動搖?但她厭惡這又是真魔的騙人把戲,仍舊警戒他隨時發難。
她一直以為望朔的魂魄早就被真魔吞噬,但韻真也聽過一個傳說,指望朔為神仙轉世的夙慧天才。倘若傳聞誤打誤撞說對了呢?
「你引我來這兒有何目的?」她質問。
「那是玉女嗎?好久不見了。」望朔朝社區入口的方向投去一眼。
「你休想對她不利!」
「我會讓天界的打算暫時成功,少了我,恐怕你們必敗無疑。」
「這到底怎麼回事?沐霖去哪裡了?」
「沐霖太瘋狂也太虛弱,被魔性吞噬之日不遠,用斷域隔離我們是正確的判斷。」
「莫非你也是天人?」先是目睹玉女覺醒的衝擊,隨後遭遇望朔,韻真無法自欺欺人,她在白髮望朔身上感受到相似的崇高。
「在我被真魔吞噬之後,這個孩子執迷不悟地呼喚我的名字,卻變成我熬過來的契機,如今輪迴鎖既毀,凡人的我已然死去。」望朔撫摸著沐琳的頭髮道。
「那麼你能用神力一起對抗真魔嗎?」
他搖頭道:「我的魂魄被魔浸淫太深,不剩任何力量,就這樣了。我可以壓制這具身驅,沐霖便無法離開社區,只是想在封印完成前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韻真隱約覺得他沒說出全部,雖然不安,這卻是他們目前亟需的轉機。
「無論如何,請您協助我們壓制沐霖,人間存亡賴此一博了。」
「人間……呵呵……」白髮天人發出意義不明的低笑,兩人瞬間消失,紙傘跌落在韻真面前迅速腐敗風化成灰。
韻真愣了一會,回過神來,咬牙決定跟進社區。
她必須通知司徒燭華,玉女和望朔雙雙覺醒這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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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4 22: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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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1)

總戶數一百戶的翠民社區佔地面積卻相當於大型社區,屋齡約三十年,獨棟別墅則佔了三分之一,車道、花園、游泳池經過精心規畫,處處綠意盎然,全社區統一出入口,設有鐵門與警衛,真真固若金湯。
住戶非富即貴,房屋皆為自住或養老用,整座社區行事低調,光是每月管理費就直追藍領階級薪資,既符合神霄宮的派頭,又不易遭外界注意。
事先調查翠民社區的衛星照片,如非一片漆黑就是顯示不相關的地點,司徒燭華有過元神出竅差點被吞噬的經驗,其他本領不賴的修道者也不敢貿然嘗試,直到司徒燭華潛入翠民社區才親眼目睹真魔巢穴風景。
多數建築物半毀,幾棟房子更是直接融化了,路樹倒塌,土地淹在半人高的積水下,長出許多睡蓮與龍骨莕瓣菜,不同種類的植物融合突變出巨大莖幹與氣根爬滿廢墟,翠民社區變成大片沼澤。
長辮道士站在歪斜路燈上,感覺不到任何活口,水質非常清澈,玻璃碎片與破裂的後照鏡閃閃發光,廢墟在夕照下竟有種頹敗之美。
司徒燭華拿出一張火符凝神運思,鬆開手指,符紙輕飄飄落入水面,毫無反應。
果然在充滿魔氣的環境中,一般法術早已喪失效果,危急時只能用法印和飛劍一博。
正欲前往社區另一角探測沐霖蹤跡,司徒燭華腳步一頓,猛然轉身,後方建築物陰影中的水面赫然浮現半裸男子,黑髮如蛇纏繞全身,暴露在外的皮膚連同臉孔皆布滿細密如鱗的銀白符文。
沐霖離開水面時周身冉冉冒著水蒸氣,模樣虛弱,或許這就是他將高級社區改造成沼澤的原因。
司徒燭華神觀沐霖身上符文,剎那間有如凝視太陽,熔岩沸騰,閃焰跳躍,視野充滿駭人無比的光熱。
雖然那一瞥的印象快到幾乎是錯覺,司徒燭華還是發現符文構成某種陣法,大概是黑太爺的手筆,能趁隙反制沐霖的人物想來只有他了。
「嘻嘻嘻,沒想到來了隻小蟲子。」沐霖將他剛剛不由自主的短暫昏睡歸因於饑餓過剩,派出去的手下偏偏失敗了。
必須牽制目標!司徒燭華立刻冒出這個念頭。
「社區裡的人呢?」儘管多此一問,司徒燭華還是想親口確認。
沐霖爆出一串笑聲,倚著綴滿露珠的青苔牆壁道:「你不怕我?」
「第一次碰面看見的東西應該比較接近『你』真正的樣子,沐霖,人間不適合你。」司徒燭華一度接觸過真魔的精神,深知魔性才是正在臺灣肆虐的真魔本體,絕對不能讓這股具有精細意識的魔性和魔身融合,否則人間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黑太爺警告過他們,遭逢這頭真魔時,呼喚沐霖之名非常重要,此舉可以牽動業力壓制魔性。
《金剛經》云:「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
一頭不死不敗的真魔該如何尋找弱點?黑守鱗認為,趁它擁有人心之際,降伏其心,這顆人心有個名字,就叫「沐霖」,不可測不可勝的魔於是具備慾望與動機,甚至擁有七情六慾,煩惱應之而生。
可以理解碰觸的存在,便有戰勝的可能性。
真魔利用沐霖的人格與記憶,望朔的肉身,拼拼湊湊寄生在人間興風作浪,皆是為了要快速培養魔心,魔性混亂貪婪毫無理智可言,人心則過於狹隘細小,無法統合「真魔」龐大無匹的力量與身體。
假使沐霖意識消失又欠缺其他頭腦替補,真魔便會形成活生生的天災,無從溝通交涉,天界只能硬碰硬戰鬥,人間依舊毀於一旦。
神魔與天地同壽,貧瘠的地疆通常沒有太多真魔喜好的魙與惡業,理論上滄海桑田後才會形成一頭具有活動能力的獨立新魔,璇璣曾提過沐霖的例子從天人眼光來看也是前所未聞。
最糟糕的是,人間對誕生在虛空狹縫的新魔來說,實在太營養了。
這頭新魔吸收沐霖的人格,與超速成長的魔身分離,侵佔人身行動靈活,人形力量雖弱,變化情況卻無從預測,即使是脆弱的「人心」,真魔也企圖透過吸收複數魂魄來維持目前的危險平衡。
「你怎知不適合?」沐霖陰森森地舔了舔嘴唇。
「好比將大象塞進面紙盒裡。應該是石磐的你捨不得放棄燕子的自由?但又想要完全體的力量。甚至受人詛咒都是一種享受。」司徒燭華一針見血。
沐霖又沉入水中緩和太陽流珠心陣的燒灼,他趴在睡蓮葉子上,瞳孔紅得彷彿滴血。
「告訴我何為沐霖的願望?」司徒燭華要求。
即使已經弱化,真魔精神還是人類無法觸及的次元,裝在玻璃瓶裡的強酸,打破那層脆弱肉身,潑灑的內容物反而更棘手。
腐蝕世界的劇毒只能封印,必須封印。
「我要統治人間,這不是很單純嗎?」沐霖輕笑,「你們人類從天人那邊聽了不少理論,當真準確?無妨,權當你已經理解。」
司徒燭華皺眉,左手扣住法印預防對手隨時發難。
「魔心也好,人心也罷,我的願望是隨心所欲。」沐霖以指尖彈著蓮葉水珠道。
「……麻煩了。」道士低語。
「再問一次,你真的不怕死?」沐霖問。
「你想殺我?」
「吾在想,將你裝扮成哪種棋子最適合?只留魂魄就好,還是整套拆開收藏?你這身特質可以做成一支漂亮的軍隊,等我支配這個世界,門面也需要考慮是不是?」
黑氣貼著水面下方蜿蜒,無聲無息包圍司徒燭華。
司徒燭華拔身而起踏劍欲逃,卻發現上空也是水面,一回神遭沐霖抓住手腕。
「人類總是不老實,趁我還有耐性聽你說話,順便回答我最初的問題,你的業聞起來很熟悉,原來跟魔族也有關係?告訴我來龍去脈。」沐霖收緊手指。
「可惜我不想說。」飛劍赫然劃向被沐霖抓住的右手,司徒燭華選擇斷腕求生,在這裡使用法印就無法保留餘力掩護韻真和李玉女離開。
法印留到三人同行的絕命時刻再用,玉女一旦完成封印可能就這樣直接變回凡人,至少璇璣提過玉女需要保鑣,司徒燭華少了半截手臂還是能戰鬥。
劍鋒切肉及骨時沐霖忽然鬆手,卻非司徒燭華的剛烈反應讓沐霖改變主意放他一馬,道士回劍自傷同時,空間裂開一條黑暗縫隙,新月狀刃面探出黑暗企圖將沐霖從中直劈兩半,真魔只得退避。
毫無疑問是神器!司徒燭華按住血流如注的傷口,驚險保住右臂。
他其實並未計劃逃脫細節,總得有人挺身而出誘敵,不如就由他自己來更有把握,理想狀況是拖住沐霖直到封印完成,但司徒燭華根本不知天人如何封印社區,方才的攻擊應是撤退訊號?
裂縫倏忽消失後留下一縷待霄花香氣,入夜了?感覺才進入社區沒多久,實際上經過的時間卻是好幾倍。
「沐霖,後會有期!」
飛劍朝春斧侵入的位置反向攻擊,幻境碎開大洞,司徒燭華縱身飛逃,真魔大怒,手臂暴長抓向司徒燭華後心,身軀驀然不由自主沉入水底。
司徒燭華不曾回顧,專注順著花香指引翻過頂樓,從翠民社區一角退出,玉女站在不遠處持續編織封印,司徒燭華回望撤退路線,眼前只剩下大片樹林,社區竟似從來不曾存在過。
樹林邊緣隱約能發現建築物的輪廓,半真半幻,朦朧不定,距離這些能通往社區的正常時空被封住只是早晚的問題。
不見那抹嬌小身影,以司徒燭華對她的了解,韻真絕不可能擅離職守,社區外難道出事了?
神識瞬間在翠民社區外圍繞行一圈,仍然沒發現韻真氣息,假設她為了不妨礙玉女拉開距離也說不通,再怎麼說也該待在能支援的範圍內,司徒燭華只能認定韻真走了。
問題是,她去了哪裡?
「玉女大人,敢問您是否知曉沈韻真下落?便是與我同行並陪伴您的那位女性。」既然方才玉女有空救他指路,司徒燭華假定封印動作並非驚擾不得,甚至可說天人相當有餘裕,提問應該不成妨礙。
「往裡面去了。」玉女看著樹林。
翠民社區即將從正常空間中被隱藏隔離,不僅是物質,連魂魄都無法出入斷域,封印一成,至少沐霖無法繼續操縱人類與妖鬼,征魔方更可以專心處理藏區的魔身問題。
司徒燭華暗道不妙,翠民社區內充斥真魔的迷障與幻象無法通訊,結伴同行時哪怕自己人也可能中計互相殘殺。大概現場情況讓她認為玉女不需要護衛,臨時決定加入司徒燭華這邊增強戰力,不管怎麼說都太亂來了。
明明分配好工作,為何擅自行動,就這麼不信任他嗎?
「玉女大人,還有多久能完成封印?在下必須去帶出韻真。」司徒燭華撕下袖子飛快點穴包紮傷口。
玉女冰凍雙眸閃過亮光。
司徒燭華低頭一看,植物鑽出土壤,或從衣物上發芽,轉眼纏繞全身將他釘在原地,堅韌程度竟連飛劍劃過也無法留下痕跡。
「您這是什麼意思?」
「區區一隻殭屍。」玉女只說了這句話。
司徒燭華瞬間明白天人的言外之意,即使他折返社區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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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6 22:4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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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2)

翠民社區中,韻真沒遭遇真魔,卻被一群沼澤喪屍包圍。
實在不想承認那些被切割縫合並長出怪物組織的屍體在妖怪分類上和她同一區,有些沼澤喪屍可由殘留裝扮辨認出修道者身分,大多還是不幸的社區住民,韻真看到幾名滴著血淚的小孩子不禁心痛。
眼眶剩下血肉模糊的空洞,口中咿咿呀呀地呻吟著,沼澤喪屍有時冷不防從水中冒出,抓向韻真腳踝想將她拖進水裡,她冷靜地避開。怪物們是粗糙的實驗失敗品,遭真魔控制困在廢墟無止盡徘徊,地府也無法引魂審判使其安息。
韻真射出鉤索輕而易舉越過崩落堆積物與水面,她在移動速度上還是佔有絕對優勢。
看來並非致命攻擊,沼澤喪屍動作有氣無力,而且沐霖應該沒打算殺她,畢竟真魔還打著《歸藏易》的主意,沐霖也習慣徹底利用人質,往好處想,或許望朔已經牽制住沐霖的意識了。
但她不能拿司徒燭華的命冒險,白癡都知道他所謂偵查根本就是送死。
「這種拚命的壞習慣遲早會出事,按照機率來說他也該膝蓋中箭了……」韻真煩躁地抓下一塊磚頭擊落擋在行進路線上的沼澤喪屍。
比如這次偵查真魔巢穴,他唯一的活路就是自行撤退,如果沐霖不在社區內或玉女遲遲無覺醒,司徒燭華說不定有自覺要快點撤退,反之玉女若能揮動春斧,司徒燭華為了讓封印成功必定延長誘敵時間。
司徒燭華比韻真想像中敏銳很多,否則早該回頭和她們會合再議對策,他感受到春斧的力量了嗎?
「咦?」世界瞬間安靜無聲,韻真毛骨悚然,趕緊繼續拋出鋼索,卻在半空中失去平衡摔在一大塊破碎地板上,四周皆為水面。
身體不聽使喚。
某種真魔無聲無息的攻擊?
下一秒噪音宛若怒吼海潮湧進耳廓,韻真猛然理解,不是沐霖使出啥邪術,而是她剛剛喪失聽覺,並且連其他肢體感覺也沒了。現在一群沼澤喪屍正朝獵物爬過來,她卻連彎彎手指也做不到,經絡消失無蹤,韻真只覺得自己是被困在陶瓷人偶裡的幽魂,胸口埋著一團躁動不安的熔岩。
因為金丹的緣故失去飢餓本能,又無法有效吸收金丹的力量,造成魂力透支,身體僵化恢復亡者狀態,金丹警告過她,但之後繼續投入戰鬥的韻真還是忘乎所以。
她不想死在這裡,哪兒都好,只要是師尊找得到的地方。沼澤喪屍拍著水花包圍韻真,一切又彷彿回到亂葬崗那個垂死的夜晚。
不想投胎轉世的她,其實並不把魂飛魄散當成代價,但一路走來奪取生命始終得付出代價,所以她無法得到被黑家首領送到沃焦山銷毀魂魄的美好葬禮,落得和真魔一起被關在斷域裡的報應。
韻真在心裡苦笑。因果循環,不容人鑽漏洞逃避。
她應該認命,卻害怕得想尖叫。她明白師弟為何要求一個結局,就像黑太爺說的,比起形神俱毀,她更恐懼身不由己。
不想變得像沐琳那樣,不想自己的魂魄被真魔那樣汙穢的存在吃掉。
太爺……師尊……誰來救救她……
左臂傳來一陣劇痛,她居然還能感到痛,透過魔氣被排開的朦朧形體,韻真發現貫穿她手臂的是司徒燭華的飛劍,飛劍呈柳葉狀透明薄刃,正在變形勾咬住她的骨頭,害韻真痛得要命。
手腳被沼澤喪屍抓住,下一秒韻真被強大的拉力扯到半空中,哪怕她會因此支離破碎也要搶回去,飛劍動作簡單明瞭傳達主人的意志。
韻真第一次真正感覺到司徒燭華是個危險人物,他太執著又讓人捉摸不清。
斷域在各種植物反常開花中正式完成,鮮花飛快凋謝,留下一片普通的雜樹林,半昏迷的韻真跌落乾燥落葉堆中,風勢略強,頭頂枝枒獵獵作響,陽光早已隱沒,夜晚的樹林飄著若有似無的細小亮光。
這些異象韻真無從目睹,除了聽覺和痛覺以外她現在什麼都不剩下。
片刻之後林子又多出一道沙沙的腳步聲。
「韻真,妳還好嗎?」
司徒燭華沒死,他也逃出來了,還用飛劍將她扯出來。韻真心下大寬,但此時她最想知道的是,他們到底有無成功封印沐霖。
視野還是一片漆黑。
過了一會兒,液體挨著嘴唇流下韻真的喉嚨,她本能地吞嚥後驚覺那是司徒燭華的血!
「你這混蛋快住手!」她大吼。
可以說話,看得見了,韻真卻陷入恐慌,這次不是金丹,是貨真價實的鮮血!司徒燭華又亂餵她!
「不吃!拿走!」韻真用力甩頭挪開司徒燭華擱在她嘴上的沉重手臂。
他的傷口好深!怎麼回事?
「頭有點暈……」他咕噥著盤坐,重新紮緊劍傷。
「廢話!你到底流了多少血?」韻真瞪著半身血色的道士逼問。
「本來沒流那麼多,玉女那個天人擅自困住我,害我掙扎時傷口又裂了。」司徒燭華抱怨。
他抓起韻真左手也為她緊急包紮,愉快地說:「我留了一條袖子給妳。」
「我該說謝謝嗎?」這種友愛精神有點詭異啊!
「不用客氣。」司徒燭華當她道謝了。
韻真見他兩條袖子都撕下來了,一口怒氣堵在胸口,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誰傷了你?」
「我自己。」司徒燭華像是逃避般草草裹起女孩血肉模糊的手臂,「一時情急顧不得手段,妳的手臂等安全撤退後再仔細診療,黑家監院總有辦法治好。」
「那些等等再說,你進入社區後發生什麼事了?」
「沐霖捉住我的手,我得脫身。玉女及時幫忙,否則我本來想捨了右腕。妳為何闖進真魔巢穴窮攪和?」司徒燭華反問。
韻真目瞪口呆,這傢伙都讓真魔抓住手還溜得掉?一定是望朔也在那時壓制沐霖,道士又一次撿回小命。
她匆匆解釋在社區外遇到望朔的怪事。
「倘若妳的遭遇屬實,等璇璣回來我必須和他好好討論此事。」
這兩個男人現在變成戰友了?韻真有點不是滋味。
「封印算是成功了吧?玉女呢?」既然奇蹟發生讓他們順利完成任務,韻真只想先遠離這處令人不愉快的閃光樹林再說。
「我讓人先帶她回去休息了。」
韻真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這麼說來她又恢復凡人狀態,我們不是她的保鑣嗎?你怎麼可以不負責任?萬一魔親盯上她半路劫人該如何是好?」
「她方才想將妳丟在真魔巢穴裡等死。」
「當時玉女是天人,又沒有義務幫一個殭屍,她可以當場順便殺我,不過最後還是沒有動手!」
「『最後沒有』,那她最初覺醒時有攻擊妳?」
「別抓我語病啦!我自願進去社區找你,別搞得好像我像衝動笨蛋一樣,我今天會跟你來就是有覺悟了。」韻真罵到最後有點心虛,死也不會承認險些死在廢墟沼澤那時,也不爭氣地想過跟司徒燭華求救。
「妳就是個衝動笨蛋。」
「你說什麼?等我能動了就來較量!你又害我破誡!跟你說了幾次黑家人不能吃處子肉!」韻真覺得腦血管快爆了。
「現在人間大劫,妳還計較枝微末節。」長辮男子用完好的一手撐壓在韻真頭側,俯身盯著她,辮尾垂在她胸膛上,這個動作讓女殭屍渾身寒毛直豎。
「管、管你怎樣,誡律就是誡律。」韻真硬著頭皮說完試著起身,奈何她還是任人魚肉的狀態。
「那我們就來做個約定如何?既然妳吃過我的金丹更飲過我的血,倘若妳違誡,我也可以處決妳。」司徒燭華提議。
韻真愣了愣反問:「但我已然違誡。你的意思是幾時想殺我,我得乖乖讓你殺?」
「不是這個意思,但也可以這麼說。」他頓了頓回答。
「好吧!既然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但我必須先向黑家報恩,至少處決資格也該算你一份。」韻真爽快地答應。
「我讓靈寶派掌門親自送李玉女回租屋處打包行李,再轉移到安全據點,至少比兩個傷兵強。」司徒燭華說出他的考量,韻真也不好意思再挑剔下去。
下一秒,他打橫抱起韻真。
「你幹什麼?傷口!傷口!」韻真結結巴巴地嚷著。
「我用符封住了,雖然不能再生,撐一會兒還沒問題。像上次一樣,妳可以開始睡了。」
「可是……」這個姿勢好丟臉呀!
「任務成功,該回去治傷報告,還有什麼可是?」司徒燭華莫名其妙。
公主抱對習慣獨立自主的女殭屍來說簡直是鞭屍的公開處刑,男生抱男生例外,除非反串,否則韻真從來都不覺得浪漫。這種掛一條巨大臘腸在身上,導致雙方都不能戰鬥的姿勢光想就覺得蠢。
一天到晚吐槽少女漫畫主人公出包無腦不合理的韻真在心中羞得淚流滿面,最後阿Q的安慰自己,好歹她今天不是穿會露出小褲褲的短裙。
「我現在又不會失控咬人,不睡了!」
司徒燭華長長地歎了口氣,韻真忽然湧出一股溫暖的睏意。
「你用金丹影響我?」不敢置信,這要拿去做壞事怎麼辦?去他的金丹!
「妳睡著比較好,韻真。」
待她不甘心地陷入沉睡後,司徒燭華專心御劍飛行趕路。
沒說出口的是,韻真咬唇忍痛的模樣和害怕無法行動的驚慌眼神讓他看了難受,寧可她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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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6 22:4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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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3)

韻真醒來後發現她躺在自己的房間裡,校園大戰後她原本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地方。
黑家殭屍的窩免不了遭道門翻查,短少許多東西,出乎韻真意料,保留下來的物品都好端端放在原位,韻真猜想一定是司徒燭華替她擺回去,他看起來就像會做這種事。
司徒燭華坐在書桌前,已經梳洗過,一身整潔清爽,這次他自動自發找了韻真手縫的單衣來穿,只是尺寸略小。
「傷口呢?有沒有好好處理?挽起袖子給我看!」韻真還無法起身。
司徒燭華慢吞吞地滿足她的要求。
「沒縫合?」
「我和天心派拿了傷藥,以我的程度既然近期不打算再戰鬥,縫合反而多此一舉。」雖然傷及神經,好好將養也能完全復原。
韻真不懂高階修道者的自癒醫學,既然司徒燭華認為他的方式較好,她也無從置喙,反正他受的不是致命傷。
她再度試著抬頭,雖然不像在真魔巢穴那樣全身感覺消失,但全身關節還是像被灌了水泥。
「我替妳清潔過傷口,要如何聯絡黑家監院?」
「師尊暫時不露面,這點傷我不打算麻煩她。你也知道,殭屍的萬能藥就那麼一種,雖然自從吃了你的金丹後我就沒再吃人,但不是因為顧慮你,怎麼說呢?有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好像沒那麼需要人肉。」韻真看著天花板自我剖白:「以前新人訓練也會強迫殭屍吃人肉,剛開始心理排斥都很強,否則殭屍一聞到血腥就飢餓,但我有段時間沒食慾了。」
「顯然妳透支自己的力量,才會差點完蛋。」司徒燭華走到床邊俯瞰她。
「你說得沒錯,但我只能盡力。」韻真從不後悔。
「把修道者的黑名單給我,不然就選操屍者那一派,叫他們捐幾隻手腳來當罰金。」司徒燭華說。
韻真一臉荒謬地瞪著他,半晌才乾澀地拒絕:「明虛子,不要背離你的正道,就算你覺得沒錯的事,也不一定是對的。殭屍和道士立場永遠不會相同,你不適合也不喜歡以怨報怨,那就別做。」
她不是想扮演好人才勸止他,韻真不會因司徒燭華立場鬆動而開心,反倒擔心好不容易談得來的道士因同情或信賴受黑家殭屍影響,最後活得亂七八糟,也許守住各自的底線更能延續這段交情。
「那麼妳得自行好起來了。」
「我應該還是可以消化一點金丹的力量,只是要有足夠的時間和安靜環境。如果你覺得我的傷口難看,姑且先縫起來也行。」韻真不確定地說,依舊覺得金丹是時靈時不靈的不穩定炸彈。
「不用了,接下來妳專心修煉療傷,我替妳護法。」
「欸?」
「三峽封鎖區目前大多是我們的人駐守,但既然魔槍在此,有些修道者始終不接受殭屍,行動不便的妳還是不安全。」司徒燭華道。
中理大學廢墟連同周邊地帶已被劃為長期禁區,遊走其中的幾乎都是修道者,除此之外還有少許非人和臺灣當局匆匆忙忙建立的特殊機構,性質大抵是處理恐怖攻擊和超自然事務。
司徒燭華靜靜凝視她一會兒,抱胸坐在床緣。
韻真驟然想起李玉女那句打趣的話──「或許司徒燭華正在等適當的告白時機!」
「既然我們是『朋友』,那就不客氣了!之後我再幫你做點事回報。」韻真決定先下手為強!
司徒燭華目光閃了閃,也不知他有無聽懂弦外之音,或者本來就沒其他意思,但撇開他身上固有謎題不談,韻真對他的性格特色卻打從一開始就有所理解,之後的相處只是讓她更確定,司徒燭華屬於那種人際關係淡漠,只會把感情信賴放在少數人身上的類型。
照顧過許多黑家人的韻真其實對這類外冷內熱的性情不陌生,尤其她在教育剛甦醒的黑家人總是相當嚴厲,不少是一開始交惡,後來懂了韻真的苦心反過來依賴討好她的後輩。
即使其他師兄師姊也很親切厲害,但總是有人「只要韻真一個」,這種心情韻真何嘗不懂,作為一無所有的死人,想要建立有意義的獨佔關係實屬自然。
有些後輩將這種渴望賦以愛情之名向韻真告白,韻真就會直接拜託師尊調派其他人手來帶領這些後輩,甚至將他們安排到無法輕易看見韻真的地方,直到後輩建立自己的生活和人脈,只想依賴韻真的衝動淡化為止。
最大的原因是,他們不懂韻真對師尊的崇愛,她對黑家的完全奉獻,即使同為黑家人,大多數同伴在誡律之外也有形形色色的自私自利,但韻真已經沒有足夠心思和時間將自己許給特定的某個人了。
對於司徒燭華,她也一眼看穿他是生存重於生活的獨行俠,更別說還是走到修行者顛峰的純正處子,後來從各處管道得知司徒燭華的生平,孤兒、單傳弟子、長年隱居,換句話說,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女性經驗,一路走來也很孤獨。
司徒燭華不惜違反原則利用金丹強迫她入睡的行為,韻真豁然明白,原來他也有獨佔慾。
在他們活著的時代,男女之間沒有對等友誼概念,最接近的大概只剩夫婦之義,司徒燭華能信任甚至喜歡她這個殭屍,韻真固然高興,但不苟同他一時衝動加上缺乏異性相處經驗就認為男女之間的欣賞信賴只能導向愛情這種狹隘關係。
退一萬步說,為何不能是戰友同袍?反正又是因為韻真是女人,就算他們從敵對到合作,一起渡過許多難關,她的重要性還是得擺在傳統位置,海邊那個吻大概是他潛意識認為女人雖然不能當知己,但是當戀人也同樣特別的簡單解。
至於後續沒其他動作,則是司徒燭華自己也知道,找她當戀愛對象到底還是太勉強,韻真體貼地不打算追究,畢竟她懂男人這種拿捏不定的尷尬。
韻真就不信要是璇璣受傷不能動,司徒燭華會弄昏他再把人抱回去,頂多扛人一邊討論戰情一邊趕路,就算理由可能是心疼啦為妳好之類,剝掉那層廢話結果還不是性別歧視!
他在天心派的部份表現得相當放任,雖然義不容辭幫忙,但也沒到把屎把尿的境界,司徒燭華對韻真愈來愈瑣碎的關注和親密碰觸讓她從懷疑到相信,他的確是將她當成特別的人,但這種老梗的「特別」讓她有點煩!
爽快地當她的義子不就解決了!韻真保證這絕對是一對一的獨佔關係,偏偏道士又拉不下臉!
「朋友嗎……」司徒燭華近乎無聲地重覆那兩個字。
他沒提出任何意見,只是用令人發毛的專注眼神繼續盯著韻真。
「妳的畢業證書都放哪兒去了?」
算他識相改變話題,韻真鬆了口氣答道:「交給師尊可以換零用錢。」
「很實用。妳大概還有多久才能動?」
「不確定,我在努力了。」韻真以為他另有計劃。
「我是擔心妳的盥洗問題。」
一身狼狽的韻真在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房間裡相當突兀,平常愛乾淨的她現在卻連翻身都做不到,經司徒燭華一提,的確是個難題。
驚覺司徒燭華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游移,韻真悚然一驚,等等,男女有別也沒什麼不好!
「想都不要想!找個看護來就好。」
「萬一敵人趁機混入?也可能牽連無辜醫護。」
他現在討價還價有何企圖?韻真磨了磨牙齒。
「那就問沐琪要不要來幫忙,其他女道也甭找了,我不認識。別給人留個話柄說你挾威勉強別人服侍殭屍,我也不想欠其他修道者人情。」
「不怕她對妳不利?」司徒燭華問。
「是她的話沒啥好怕,反正你也會守在門外。再說,我應該將望朔的情況告訴她,這小妮子被望朔的名義拐下水,落得今天這番處境,倘若她知道望朔本人還存在,或許聊堪安慰。」她懂為某個人赴死的心情。
仔細想想,說不定沐琪真是可造之材,遭沐霖利用玩弄卻從魔手中倖存,天人轉世的道士也將她帶在身邊磨練,短時間內改變相當顯著。
活人不像殭屍有百年時間破棺,傷口還沒痊癒就被迫得快速成長,太爺都不計較了,她還跟一個小女孩計較啥?
「那就如此辦,我馬上叫她過來。」
「我是拜託你『問』她,你哪來的根據覺得沐琪會隨傳隨到?」韻真隱約感覺事情不單純。
「萬一璇璣提前陣亡,他希望我當沐琪的監護人,我答應了。」
「感覺有點複雜。」韻真說。
「他求個心安罷了,天人會有這種念頭也挺有趣,倘若沐琪後來又孤苦零丁,讓天心派收留她也未嘗不可,但我看那個女孩未必領情,有個尊長身分方便下命令。」司徒燭華道。
「總之你們談妥就好。」
「韻真。」
「什麼事?」
「金丹到底還是我的一部分,妳如果不想被我影響就早日吸收金丹納為己用,妳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挑戰。」司徒燭華道。
「……知道啦!你有完沒完!」
韻真終於惱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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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1 16: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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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4)

韻真倒在床上動彈不得時,地球彷彿加速旋轉,令她頭暈目眩。
沐琪臭著臉來幫忙了,出乎意外的是沒有任何惡言惡語,她安靜地幫昔日的仇人淨身,有時司徒燭華非得外出,也讓她守著韻真一會兒,但大多時候司徒燭華不讓沐琪待在韻真的租屋處,只差沒在門口掛著「內有惡犬」的牌子。
望朔也是天人轉世的事讓沐琪很驚訝,但韻真觀察出她更在意璇璣去調查仙陣的安危,或許這些因果太龐大了,沐琪也只是默默地吞下意見。
第三天時,她只有手能動,司徒燭華已將一大堆道門聯盟調查報告發到韻真手機中,讓她也能跟進事態發展。
第一次在人間封印真魔,不知封印有效性能持續多久,沐霖製造了一大堆毒性循環,每天都陸續發酵,如鬼蠱和潛伏魔種,道士們隨即又在屏東查獲一座屍池。
「這個『太陰教』是啥鬼玩意?」韻真冒出想將手機砸到牆上的衝動,太蠢了,這些人。
「看樣子是神霄宮沒被沐霖吃光的殘黨,被清算的旁門左道餘孽,還有在道門內部肅清重組失勢的修道者,附以望朔之名成立的新組織,主要目標是反對璇璣子所統整的道門聯盟和奪回神霄宮。」司徒燭華索然地說。
大戰總是免不了派系鬥爭政治問題,明虛子討厭被當成神主牌,只是這回他亮相太多次,保持低調已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就算他經常跟黑家殭屍狎混也無法阻止這波造神運動,支持璇璣子的修道者大多認為司徒燭華和沈韻真的關係(?)在可以接受,或說至少能忍受的範圍內,正值救亡圖存之際,再公然吵種族歧視就太掉漆了,新一波道門聯盟主要勢力都是務實派和入世高手,隱約還收納了親善人類的妖怪鬼靈助力。
反之太陰教堅持妖人不兩立,望朔為真仙下凡,為救民犧牲,並非一連串命案主謀,同樣是受害者的立場,認為不具神力的璇璣子只是江湖騙子,與黑家殭屍和解,還對魔族們在凡間活動之事不聞不問的道門聯盟則是抹黑望朔的投機主義者。
至於司徒燭華則因喚來魔族,被太陰教質疑明虛子才是真魔附身的罪人,最近已對他發出狙殺令。韻真看他不痛不癢的樣子,莫名地更加無力。
「現在各大山頭又在搶著負責每個異變現場好爭取政府資源了,另外也有些異教組織想越權干涉,人事問題不亞於魔類危機。我方將太陰教視為對手,原因是這派人馬打算利用國家力量強行打開目前被仙陣守護的神霄宮,這會死很多人,目前道門聯盟影響力仍以臺灣為主,太陰教恐轉往中國下功夫。」司徒燭華以抱傷為由推掉許多委托,打定主意在璇璣回來前落跑,就等韻真能站起來走路。
「腦殘沒有極限。」韻真無語望天。
「總之,中國那邊目前我管不上也懶得插手,商引能當我的代言人,不趁早走難道還要被這些人磨到累死不成?」司徒燭華理所當然道。
鐘商引是現任天心派掌門,也是阿鐘的父親,韻真私底下覺得這個風雅恬淡的中年人城府很深,搞不好不亞於蘭渚師弟。
「放著不管他們能處理魔槍和鬼蠱這些問題嗎?還有調查西城隍的行動和你找來的魔族,雖然他們目前還算安分。」韻真也覺得當下要做的事多到讓人頭痛。
「集合這些人難不成是來吃白飯?湊合著用總能辦事,萬一情勢告急,還能順藤摸瓜釣出其他捨不得後輩遭難的隱世高人。」
「這倒也是。」
一場場戰鬥下來,司徒燭華的耗損情況恐怕到了不得不靜養的迫切程度,表面上現代道門再度整合,前景一片風光,其實哪家不是元氣大傷?借將求援的戲碼日日上演。
理應返老還童的司徒燭華卻出現白髮,韻真很怕這是生氣枯竭的徵兆,倘若他只靠金丹力量強撐,遲早肉體也會跟著崩潰。
韻真花了七天左右重新站起來,比起第一次剛吃下金丹失控那時,這回韻真取回更多自主權,但精神仍像困在昏暗火獄中,魂魄和金丹互相砥礪是件相當吃力的事。
她痛定思痛反省,得到司徒燭華的金丹的確是她走了好運,換成其他高道的金丹,說不定韻真馬上就被燒成灰燼。司徒燭華的金丹正如他所說是道士的一部分,透過金丹,她與司徒燭華之間產生某種神祕連結,韻真隱隱約約有種被護衛的感覺,金丹警告過她外來危險,也用癱瘓反應強制韻真在魂力乾涸前停止行動。
她不準備徹底消化金丹的想法被司徒燭華看穿了,一來敵人前仆後繼難以專心修煉,二來韻真多少有種打算,捱過傷重飢饉的關卡,說不定還能把剩下的金丹還給司徒燭華,但司徒燭華反過來鼓勵她徹底利用這份機會修行變強。
體驗過被司徒燭華當鬧鐘說關就關的自尊刺激,韻真決定接下這份挑戰,無論未來多麼困難,都比她過去期待的要好太多了,沒有理由不戰而逃。身為女人這樣想會很怪嗎?但沈韻真也是號人物了。
幸好師尊同樣得療傷,為了三年後搶救出太爺,加上黑家人數大幅減少,倖存者都得以一擋百,晏君索性命令韻真大局為重,沒事就專心閉關修行。
至於要在哪閉關隨意,有練習對手能磨練戰鬥技術更好。
韻真最近有點懷疑師尊好像不像過去那麼需要她了,不能常常見面的事實立刻就讓韻真動搖,其實她也能跟師尊商量就在她身邊閉關,遇到瓶頸還能直接請教。
直覺告訴她,如果繼續依賴師尊,三年後還是不會進步。韻真咬牙承諾她願獨自修煉,這還是她成為殭屍後第一次實質上脫離黑家的生活圈。
「我還是擔任黑家對外聯繫的代表,說到底璇璣子統帥的道門聯盟遲早也會內鬥,這邊我們可不想蹚渾水。」兩人偕行溜出三峽時,韻真這樣對司徒燭華說。
「嗯,我也不想被璇璣拖下水擔任領導職。」司徒燭華戰場義氣十分充沛,但行政工作又是另一回事,長辮道士擁有根深蒂固的自保觀念,被一群爭權奪利的笨蛋扯後腿乃是智者不為。
本事愈強,自尊愈高,有時野心更是不小,諸道門高手誰也不服誰,開會總是吵得不可開交,司徒燭華是唯一一個眾人在技術上挑不出毛病的存在,情況不知不覺變成看誰不順眼就抬出明虛子的名號評比一番,還搞出鬥魔榜計算DKP(擊殺點數)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這時司徒燭華手機響了,他一看來電號碼,本想照舊直接切斷,誰知韻真冷不防撲過去捉住他的手,司徒燭華一時不察被她拿住手腕,手機登時易主。
還好他沒有非搶回來的堅持,也就由韻真接聽那通來電。
『司……司徒先生……我可以找韻真說話嗎?聽說她受傷了,有好些了沒?』彼方傳來怯怯的聲音。
「玉女,是我,我在聽!妳在哪兒?旅館?那些怪人沒嚇著妳吧?」
兩人熱情敘舊,韻真在趕路途中不方便聊太久,和玉女約好會回電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韻真直接將手機塞回司徒燭華胸前口袋,劈頭就問:「你把玉女找我的電話都攔下來是怎樣?」
她的手機有保密需求,約定以司徒燭華做聯繫窗口,封印沐霖的任務檯面上由司徒燭華負責,因此李玉女想找韻真也得透過司徒燭華。
「沒什麼,只是想讓妳專心恢復體力。」
「李玉女口氣聽起來很怕招我討厭似的,你是恐嚇她嗎?」韻真瞇起眼睛。
司徒燭華搖頭回道:「她變回凡人時就不記得覺醒時的事了。」
「犯不著對封印沐霖的大功臣這副態度。」她看司徒燭華對其他人從沒這樣挑剔。
「現在李玉女需要的是錢和新工作,難道要讓她攪和進我們的世界?」
這句話聽起來有道理,但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勁。
「的確讓一般人捲進來太危險了,如果只是普通朋友聊天應該還好?她不像天心五傑老愛插一腳,我也很少有機會交到黑家人以外的朋友。」韻真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電波如此合得來的同好,還是天人轉世的稀有品種,說沒有虛榮心那是騙人。
「妳不是有我了嗎?」
「抱歉,有些話題不太方便跟男生聊。」
司徒燭華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說:「如果妳要和李玉女來往,就得確定她清楚妳的情況和風險,否則保持距離對雙方都安全,還不知天界打算如何處理這些轉世天人,包含望朔在內,我們知道的天人有三個。三名轉世天人就有三種截然不同的覺醒狀況,我很在意這點。」
「我知道要小心,只是……算了,這部分我會好好處理,下一步你有何計劃,不需要我幫忙的話,我要找地方閉關修煉了。」和黑家人一起活動時韻真總得守住師姊面子,一個不小心話題就跨入殭屍的血腥領域,和李玉女相處反而可以愉快地放縱興趣。
「想找妳陪我去一處地方,還有其他活兒沒做。」
「好吧,反正我答應要幫忙了。」
韻真無法從他那張撲克臉上看出端倪,但她承諾在先,加上得確保司徒燭華有好好療傷,更別提她還欠他錢,司徒燭華沒主動拆夥前,韻真只能跟著他走。
他揚起一個莫測高深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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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1 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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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5)

司徒燭華帶韻真進入台中市和平區靠近雪山山脈的山區,韻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以為他要對付偏鄉作惡妖精,結果兩人跋山涉水,走過荒涼曲折的產業道路來到一處廢棄梨園。
大台中雖升為直轄市,跟著升格成「市區」的原和平鄉面積雖大卻遍為山地,人口密度低,產業也以水果、高冷蔬菜為主,除了中橫公路從中穿過,交通相當受限。
以非人的眼光來看,方便前往大城市又能快速遁入深山或跨越中央山脈到東部走跳,居民主要是務農的原住民,變相提供野外食物來源,加上上谷關至德基的路段自從九二一大地震損壞後中斷迄今,少了條人類通行要道,真是理想的棲息地。
早已枯死的梨樹枝枒密纏如網,雜草叢生的地面散落著水果包裝袋垃圾,景象相當蕭條陰森,沿途走上來時韻真還看到壞掉的小貨卡擱置在草叢裡,手機通訊只剩下一格。
穿過果園,一間屋齡大約有三十年的破舊農舍躍入眼前。
說古色古香呢,牆壁由水泥砌成,開了兩扇粗糙的方形窗戶採光,玻璃積垢生苔朦朧不清,窗外焊著鐵欄杆,如今鏽蝕不堪一扯,要論現代風格,大門卻是雙扇木門,還附著銅門環,九坪大的平房,竟用木頭作大樑,上頭鋪著灰黑色的瓦片。
「看似以前農人會點木工自己蓋的房子。」韻真跨過門檻打量年久失修塌了三分之一的屋頂。
屋裡都長出牽牛花和芒草了。目光掃過柄部爛光的生鏽農具,草叢裡還可發現半垮架的椅子與書桌,散發霉味的殘破三合板薄牆將這間窄小農舍再分出方便鄉下人過夜的單人房與吃飯休息的小客廳,僅容轉身的廁所倒是用水泥特別隔間鋪上磁磚。
「這兒有哪裡不對勁嗎?」韻真問。位置確實不太好,落在土石流潛勢區內,離主要道路又遠,產業道路起碼十年沒整理過,幾乎淹沒在草堆裡,除此之外倒未察覺妖異氣息。
「我買下來了,大約一千坪農地。」司徒燭華說。
韻真愣了足足一分鐘。
「你是暴發戶嗎?沒事買地敗家作啥?」雖然是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韻真才不會承認她眼紅了。
「修道者本來不該留這些錢,但監視沐霖的封印有處基地比較方便,以我們的能耐抵達市區也不用花太多時間,一旦追兵出現也能避免牽連無辜。」中理大學三峽校區最後變成那副慘狀,對許多人來說都是一生難以抹滅的夢魘。
韻真默然,話說回來神霄宮不就找了處高級社區當基地嗎?沒有左鄰右舍的麻煩的確更能專心準備抗魔大業,只是沒想到有人出手這麼闊綽。
其實韻真也有幫她理財的專業夥伴,之前日子不虞匱乏過得相當舒適,但她不置房地產只是覺得錢不需要這麼用,加上租屋更方便跟上師尊的腳步。
「其實你這塊地看位置大概也不會很貴,但完全沒整理要如何住人?」韻真扠腰問。
司徒燭華有意無意瞄著她。
「你說的『活兒』可是指這個?」韻真揚高聲音。
點頭。
「就我跟你?」
「我希望基地盡可能隱密,不然就沒意義了。」司徒燭華短期內不打算公開新落腳處。
「手傷都沒好是要怎麼幹活?」她扁眼。
「妳先離開房子。」司徒燭華說。
韻真走到他旁邊,「然後呢?」
說時遲那時快,屋頂轟然一聲連同室內殘破的裝潢分崩離析,司徒燭華用飛劍將他不需要的部分化為碎片,完全體現「家徒四壁」這句成語的真諦。
「打掃交給妳,門板留著,別劈了,我先去修水管,看能否接山泉水過來。」語罷消失無蹤。
韻真環顧請台小怪手來整理還比較乾脆的現場,挽起袖子蹲下來開始拔草,總得先清出位置堆放廢棄物。
如果體力活就能償還司徒燭華人情,反倒超級划算,殭屍什麼沒有就是力氣大。韻真這麼想。
黑家幹部工作速度總是不同凡響,一會兒過後韻真整好屋前空地,削了根樹枝套上缺齒的鐵耙,將空地犁了一趟翻出草根,意外犁出幾條地瓜和山藥,方才在雜草堆裡發現不少作為實用園藝種於屋畔的樹苗,有枸杞、肉桂和橘子等等,可惜無施肥管理,不曾開花結果。
韻真一邊工作,發了封符訊向司徒燭華詢問這塊農地背景,她決定從今天起好好鍛煉最弱的法術部分,司徒燭華很快捎來回答,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原來三十年前農地繼承人本想發展果園,可惜種植技術不佳加上運輸成本過高,又遭遇九二一大地震,認賠撤資,之後又有家族年輕人借用農地改種有機蔬果,同樣未能成功,倒是留下一些零星生長的經濟作物,地處荒僻,民宿業者與建商毫無興趣,於是閒置迄今。
即使台中市改為中央直轄,這塊深山農地也與開發無緣,因此司徒燭華讓天心派長老提著現金替他買地時,早已移民到國外生活的地主相當爽快就賣了。
『之後要做些改造,加上可能被敵人盯上,只是租用若生後患未免對不起地主。』司徒燭華的話語伴著水聲讓韻真有些恍神。
「這樣也好,不欠人。」她將挖到的山藥地瓜收起來,思量著可以做哪些菜色,司徒燭華現在可得好好補充營養,不能再任意禁食,但今天她手上空空毫無準備,誰曉得司徒燭華找她來玩領地建設?「後面山上那片竹林也是你的嗎?」
『沒錯。』
韻真有一搭沒一搭向他報告在地裡發現哪些寶貝,知道司徒燭華打算在基地住上三年,韻真乾脆替他打算起現有資源,記得天心派最喜歡自給自足,以道士隱居來說環境算很好了,缺乏哪些日用品再採購就是,山腳下就有村子。
「你水管修得還順利嗎?」用芒草做成掃帚,韻真開始清理屋內,按照可燃與不可燃分成兩堆,還掃出不少垃圾。
『今天第一次來,沒帶工具,還有水管都壞了,得買新的。』
「我以為你至少來勘查過?」韻真懷疑他哪來的時間找基地?之前所有人都忙得要命。
『我讓商引在台中物色幾塊方便監視封印的空地,聽他的描述挑上這裡。』
「你也真夠隨興了。」韻真再度羨慕,暗自決定以後也要認真賺錢弄塊祕密基地來玩,哪怕不能吃糧食,但她可以種很多師尊喜歡的花草樹木,邀親愛的師尊來度假,前提是人間還能存續。
這個念頭讓她心情愉快不少。
接下來她專心整理環境,司徒燭華也沒再應話,陽光隱沒,韻真繼續工作,直到約晚上七點,農舍廢墟早已一片漆黑,司徒燭華回到空地時聞到陣陣火煙味。
韻真用石頭和泥巴堆了個小土窯烤地瓜,蹲在地上朝他招手。
司徒燭華看著清得乾乾淨淨的廢屋,誇獎她做得不錯,韻真拿起早已烤好放著保溫的地瓜放在姑婆芋葉上遞給司徒燭華:「晚餐。」
韻真當然不會承認她非常喜歡看著別人吃自家料理的感覺,只因黑家人通常不吃正常食物(特訓糯米飯時例外),只能偶爾煮給一般朋友吃。
道士提著裝滿山泉水的白鐵壺,打開土窯置入廢木料,重新燒旺火焰放上鐵壺煮水,從懷中拿出向鄰近農家購買的自種茶葉。
「喫茶去。」水滾後將茶壺提起另置於石頭上,打開壺蓋丟進一把茶葉,司徒燭華待茶葉泡開後又拿出兩個瓷碗斟了半滿。
「你這是找我參禪?」韻真也笑了。
司徒燭華拿起烤地瓜,韻真則接過他的茶。
篝火劈啪作響,韻真忽然覺得放下戰鬥的他有種陌生的溫柔,此刻司徒燭華是否正在實現先前韻真的要求,假使她不當他是道士,他也不當她是殭屍?
「進度比我預期快很多,看樣子明天就可以找建築材料了。」司徒燭華說。
「黑家以前整地蓋山寨習慣了,小菜一碟。」韻真得意地說,反正她也想快點幫司徒燭華搞定落腳處好專心閉關修煉。
山風漸強,夏夜已深,司徒燭華與韻真躺在缺乏屋頂的室內仰望滿天星斗,韻真事先在地面鋪了一層竹葉,周圍沁著竹子清香。
韻真原本就打算醒著守夜,只是司徒燭華拉她觀星,她只好順勢躺下來。許久,見他還是不打算睡覺,想起這道士謹慎成性,也就不去囉嗦了,司徒燭華肯躺著休息已是難得。
一個人的話韻真也沒問題,但她現在說不定有點明白司徒燭華邀「喫茶」的心情,一壺茶可以分給兩個人,獨處時將就著過,有同伴在就不一樣了。
正當韻真有些感動殭屍與道士之間破天荒的互信情誼,男人毫無預警扣住她的手掌,鬆鬆地牽著。
雖然韻真知道他童年失歡,但有必要突然退化成小學生嗎?
她試著抽手,結果他反而握緊了。
韻真有些不悅,想起「不教而殺謂之虐」那句古訓,再想想司徒燭華多次暴露在魔障中,還和真魔貼身接觸,心亂身不正實屬正常。
「我不知你腦袋在想什麼,但若要當朋友,以後再胡亂偷親人我就要絕交了,話說回來,你好歹是守成不易的處子,初吻該好好珍惜。」韻真決定進一步指導他異性友誼正確的相處態度。
為了留住韻真的關注就硬來,跟那些傻傻獻身的小女生有什麼兩樣?差別只是他迷信男人必須擔任攻擊角色。
「那不是我的初吻。」司徒燭華說。
「咦?」她還以為司徒燭華這種避女色如洪水猛獸的天然道士鐵定沒經驗,實話說,明虛子這段時日的表現可不是沒有女道尼僧芳心暗許,但她們總是來不及示好司徒燭華就沒了蹤影。這是韻真從天心五傑那聽來的八卦。
總之,她認為司徒燭華只是想有個人陪伴,一起做許多事情,戰鬥逃跑蓋房子養傷之類,反倒不是談情說愛。這個人選卻非隨便誰都可以,她懂活到這把歲數沒有同齡知己的困擾,司徒燭華也算思想開明,不嫌棄她是女殭屍,只差韻真再教育一下,他們之間就不會有奇怪的芥蒂。
「……」丟下炸彈的當事者繼續閉目養神。
「喂,話只說一半太不夠朋友了!我當初可是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訴你了。」韻真抗議,伸手去拉他肩膀。
「剛滿十五歲時我奉師命到鄰州收妖,順利達成任務後邂逅了一名女子。」司徒燭華驀然開口。
「欸嘿~初戀嗎?」韻真開始營造「好哥兒們」的氣氛。
「是初戀。」他篤定的說。
韻真沒想到他答得如此乾脆,頓時有如被潑了一盆冷水。他真的相信她才說出如此隱私的過去,韻真若還用玩鬧的心情傾聽就太過分了。
後來司徒燭華成了道士,表示他的初戀沒有結果。看過許多這類悲劇的韻真光是聽第一句就能猜出,司徒燭華邂逅的女子必非人類。
「她名叫夢仙。」
「聽名字,她一定很美。」
妖人相戀,少年純真,發乎情而止乎禮,這時來了個不識好歹的法海或燕赤霞棒打鴛鴦,女方因此香消玉殞,司徒燭華灰心入道,甚是淒美。韻真幻想得心都揪了起來。
和韻真預期的不同,夢仙邀司徒燭華作入幕之賓時,少年道士欣然同意。
「破戒就破戒,反正到頭來一樣要還俗,和夢仙在一起後也不能當道士了。」司徒燭華倒是想得很開。
韻真聽到這裡感慨萬千,沒想到司徒燭華小時候不僅是身心健全的白目青少年,還是個貨真價實的情種。
「那夜,我與夢仙品酒鬥棋,夜深露濃,杯盡局殘,接下來的事,唔……嗯……」
原來他還會害羞。
「我了解,細節你可以跳過。」韻真將黑家人收藏的小薄本全看完了,男女之事和男男之事基本上差不多,她真的懂!
情況大抵不離夢仙被司徒燭華摟在懷裡親吻,然後褪去衣衫,夢仙倒在少年道士身下婉轉承歡,雖是初次上陣,憑司徒燭華的性格大概不會怯場,聽他的說詞開場表現得還挺不賴的。
司徒燭華遙想那刻骨銘心的一夜,他也不懂為何忽然想告訴韻真,或許是不希望她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司徒燭華的確一度和夢仙在羅紗帳中翻雲覆雨,氣息相染,癡纏蜜愛,直到關鍵時刻──
「華郎,妾身要告訴你一件事……臭小子,想出師還差得遠了!」嬌嫩鶯啼忽然轉成粗嘎枯澀的老人嗓。
老人半裸斜靠枕頭,冷眼瞪著意亂情迷的小徒弟,少年手上還拿著夢仙的紅肚兜,眼前是從小看到大腆著大肚腩每天喝酒摳牙的師父,哪裡還有三寸金蓮的翠裙美嬌娘?
司徒燭華講到這裡翻身背對韻真蜷縮四肢。
「咳咳咳咳!」韻真被口水嗆到了。
「本來打算恨那死老頭一輩子,可是七天後師父就坐化了。說來好笑,我為夢仙一顰一笑捨生忘死,夢仙卻是不存在的人物,原來魔障和我執是那樣真實的東西。」
後來司徒燭華看見中了魔障的同行好似看到過去慘敗的自己,總覺得火大,就算沒直接放生也要趁機揍幾下舒心。
「那個,我是說,真的嗎?」聽他語氣認真應該不是臨場編的笑話,韻真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之後我每逢紅粉陷阱玉體橫陳,就想到師父只著一條褲衩的樣子。」
兩人相對默然許久,韻真回想司徒燭華一路走來不假辭色的鐵石心腸和傑出表現,拍拍他的肩膀以玆鼓勵。
「真是好師父啊!」韻真被他的故事感動了。效率超凡入聖的防禦課程,根本應該錄起來當DVD教學使用,還好沒被司徒燭華發揚光大,不然其他以色惑人的妖怪還要混嗎?
「我思考了很多年才能同意妳現在的結論。」司徒燭華說出這句話時有些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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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2 09: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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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6)



翌日,曙色未興司徒燭華就不見蹤影,午前才發來符訊,告知他買好材料準備繼續水管修繕的大工程。
昨天已經大刀闊斧地清出空間,韻真持續一些細節打掃,夜裡聊到最後,韻真問起她的工作內容時,司徒燭華決定讓她全權打理小屋周圍的空地,但廢果園包括產業道路他另有安排,總之韻真的工作範圍就在屋內屋外,這對黑家幹部而言簡直大才小用。
反正只是被拉來幫忙,韻真客隨主便,既然司徒燭華大方給她一塊空地自由運用,韻真當然按照個人喜好開始闢菜圃,她挑出可以再利用的廢棄磚石,準備明日下山購置日用品和菜苗時順便買把新鏟子,挖個小魚池,將來可以養幾隻鴨子。
她有信心,司徒燭華找的這處基地至少在住家環境很快就能變得相當宜人,至於只剩牆壁的舊農舍打算如何改建,司徒燭華目前還是不透露口風。
韻真估量適合的前院面積,開始撿拾扁石片堆駁坎,順便埋下符咒,既能打發時間,又可防範野生動物進來破壞未來的耕種成果。
接下來的幾天韻真開心得都要冒出罪惡感了,數個月來顛沛流離的疲倦一掃而空,雖然平地還是炎夏,但山區氣候溼涼種些耐活菜苗應該不成問題。達成菜圃的每日進度後,她總是用竹管到溪邊提水,回到基地煮一壺魚腥草茶放在樹蔭下讓司徒燭華回來時可以取用,再到附近山頭探索環境。
一個人穿梭山林間悠遊時,韻真並不覺得寂寞,只是想起黑家仍然感到沉重,又因為信賴師尊和其他人的能力,已不像過去火燒螞蟻地窮緊張,這份思念就像藤蔓苔蘚般無時無刻跟隨著她,然而有個人每晚在等韻真回去泡茶閒聊的感覺讓她些微心慌意亂。
「你該不會偷接人家部落用水吧?」韻真感到無聊時也會打趣地問他。
『沒,附近有個山泉水形成的小瀑布,我用竹子和塑膠水管接水過來,中間想做個水泥緩衝池順便過濾落葉雜質。』司徒燭華一板一眼地報告。
「嗯,敵人可能會透過水管下毒,這一點你要小心。」韻真本著過來人經驗(當然是負責下毒的那一邊)警告他。
『所以我才要親自修水管,會將水管藏好順便用法術保護。』司徒燭華果然不改謹慎本性。
「一個人住的話不拉水管也無所謂,你這處基地將來是要當人間大戰的緊急庇護所對吧?」韻真忍不住猜測。
真魔化身成沐霖輕而易舉就能製造出魔種蠱毒,或者拐騙利用旁門左道與妖怪製造罪案,倘若不能計算好後勤整備的壓力需求,好不容易統合的剩餘修道者力量根本撐不過三年後魔身甦醒第一波衝擊,搞不好在那之前就四分五裂了。
『現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璇璣那邊才是正要興建官方的對魔基地,但我不打算住那兒。』
「官方基地要蓋在哪?」談到這個韻真興致就來了。
『牽涉到複雜的政治問題,還有太陰教的敵對,臺灣部分還在選址,但不會作為祕密政策和政府合作,被官員插手什麼都完了,因此傾向採取私人募款的方式,讓肥貓吐些資金出來。』司徒燭華其實有門道也很了解道門聯盟的運作情況。
說不定他是個做CEO的料子,韻真感慨地想。不過司徒燭華將這份洞察用在「如何不被豬隊友扯後腿」的種種個人行動了。
「有錢才能登上方舟嗎?」韻真半是諷刺應道。
『基地的保護效果離方舟還遠著,不過向已出資的有力人士提供一些人身安全服務倒還無妨,又不是就不救濟貧困了。前面說過,主要是政治問題,讓俗人有機會參與可以減少對方一昧猜測攔阻浪費的力氣,民間力量的理解與積極支持也屬必要,目前我方需要專心提升戰力。』
「這倒也是。」
花了三天工夫,司徒燭華終於把水管拉到小屋。
韻真和他總算不是在晚上才打照面了,司徒燭華欣賞屋畔井井有條的景象,拿掉窗戶的破牆顯得格外突兀。
「妳覺得一樓隔間用磚還是木頭哪種比較好?」司徒燭華冷不防問起韻真的意見。
「當然磚比較耐用,不過你若只打算住三年也沒差。」韻真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地思考起來。
「那麼用磚好了,將來若還有需要也可以留給其他人使用。」
結果兩人討論的結果小屋仍按照原始室內配置,用木板隔開小臥房保持隱私,日後若需要更多客廳空間再拆掉,浴室牆則用磚,司徒燭華想在屋外牆邊建一座老式磚灶,上頭架一口大鐵鍋那種,尾端接上煙囪,煙囪下方焊接一條鑄鐵水管同時留一處火門開口,結合煮飯用的大灶和燒水爐之功能。
韻真留意到他避免使用電力,師尊也提過法術容易順著電力管線入侵,對和山靈交好的天心派來說,司徒燭華這種安排表示決定徹底依靠大山靈力,因此不用對山神來說具有侵犯性的能源。
「爐灶雛型蓋好後,煙囪部分我會讓商引找鐵匠先做好內部構件再送過來。」司徒燭華說。
「我懂你的設計重點了,二樓要蓋成什麼樣子?」韻真問。
「二樓我自己來就好。」
OK。」她很乾脆地不過問。
司徒燭華再度看了看韻真搭好的瓜架與菜圃,這回他觀察的是韻真種植的菜苗品種。
「我不喜歡茄子。」顏色紫得嚇人,煮熟後又軟軟爛爛,總讓司徒燭華聯想到魔物屍體。
「爆香炒過明明很好吃,以前不敢吃的學弟妹食過都說讚。」韻真完全不打算在男人的偏食上讓步。
殭屍早已喪失正常味覺,韻真偏好種色彩豔麗的蔬果,實則是觀賞用途的私心更多,但她認為既然司徒燭華不忌葷素,就不該浪費食物。
「聽好,全世界那麼多人在捱餓,你這個道士能吃到有機蔬菜還挑食?」
「我沒說不吃妳煮的菜。」
「我之後還要種辣椒喔!」韻真一想到五顏六色的果實就開心,辣椒還可以驅邪除蟲,為了司徒燭華好,中邪染蠱時救急好物,韻真決定將不同品種的辣椒種他一整排。
「辣的我就喜歡。」司徒燭華雖不追求口腹之慾,仍然有些懷念家鄉湘菜口味。
即使早知司徒燭華不只和山神關係良好,連魔族都能勾搭上手,一早起來看見屋後已堆滿尺寸不一的芳香木料。
「是風倒木和雷擊木,山神說我可以自由取用。」司徒燭華主動解釋。
「我只是好奇你找誰幫忙搬這些木材和磚塊?」
「……想打工的原住民。」
韻真認為他口中的原住民八成不是人類。
※※※
接下來數天槌子敲打的叮咚聲不絕於耳,韻真在地上忙著疊磚砌水泥,司徒燭華則在處理好一樓臥房與樓地板後開始建造二樓,韻真很快搞定磚石作業,還能去竹林替司徒燭華劈竹瓦片,還無聊地用小木塊加樹枝做了幾隻獨角仙和螳螂黏在門板上。
兩人齊心協力下,司徒燭華的新家總算大致落成了,他蓋的木造二樓簡單堅固,野趣盎然,最特別的是沒有門,只有一扇窗充當出入口,裡頭只鋪了檜木地板,令人聯想到鳥窩。
「不蓋門和梯子?這樣採光不太好。」韻真問。雖然像他們這種程度的修道者與妖怪不需要輔助設施,但日後天心五傑也可能到他們太師父的個人基地遊玩避難。
「不需要。」
也是,他有一樓可以住,二樓大概是蓋成倉庫兼臨時通鋪吧?韻真自作聰明地推斷。
「好啦!陪你忙了半個月總算大功告成,我也該去找個地方閉關修煉了。」再怎麼喜歡捨不得都是別人的房子,對習慣大家庭的韻真來說是個不錯的學習經驗,以後她知道怎麼打造自己的祕密基地了。
「妳打算去哪裡閉關?」司徒燭華慢條斯理問。
「預計尋個杳無人煙的山洞,還得避開獵人,我在吸收金丹力量時是睡眠狀態,地點愈隱密愈好,話說回來對地頭蛇而言也沒有真正隱密之處,所以會像你一樣,先找幾隻小妖打點好替我辦事。」韻真說。
「何必那麼麻煩?住這兒不就得了。」
「呃,不用了,謝謝。」韻真下意識婉拒。
「妳說過會竭盡所能幫我提升戰力。」
她啥時講過這句話──還真的有!韻真想起吃下金丹後九死一生的第二天清晨,她對司徒燭華的感性發言,當下她的確是真心想幫忙,但後來司徒燭華偷吻她,又找來五個魔族黑吃黑,根本不需要韻真雞婆,她就將那句多餘的承諾拋到九霄雲外了。
「我是這麼說過,可是……」
「妳師尊也說閉關修煉有對手才能進步,我難道不夠格當妳的對手?」
「當然不是!」就實力和機車程度上再也沒有比司徒燭華更理想的陪練對手了,但韻真總覺得這樣下去不太好。
「還有什麼問題?」
「那個、謠言,已經有人謠傳你跟女殭屍有不當關係,我、我覺得不必要住在同一間房子裡,旁邊那座山也不遠,我找個地方結廬,咱們當鄰居也挺好的。」韻真結巴到最後好不容易把話說完。
「謠言又不代表事實,再說鶯鶯燕燕衝著別人騷擾,我反而省心,在下可沒空保護誰家的閨女或世侄女。」司徒燭華正氣凜然的口吻抓不到漏洞。
他一臉真誠的表情彷彿在說:既然是朋友,起碼要幫忙當個擋箭牌之類。
韻真再遲鈍也覺得不太對勁,雖然硬把關係壓在朋友身分的人是她,但司徒燭華配合良好的態度總讓她揮不去被反將一軍的懷疑。
「妳身上有黑太爺的《歸藏易》和符印,我也容易成為妖魔鬼怪的目標,兩人一起行動不但可以互相掩護,也減少被各個擊破的風險。再說那些地方妖精只是牆頭草,根本靠不住,使喚他們跑腿還成,護法萬萬不可,還不如跟我住。」司徒燭華理所當然地說。
「但房間只有一間……」韻真虛弱地找著藉口,他所提每個好處都在證明一個人睡山洞的愚蠢。
「妳住樓下,我住樓上,客廳浴室公用。」司徒燭華早就計算好了。
種種分析顯示他倆不住在一起分享資源簡直天地不容,韻真只是來幫忙蓋房子,為何胡裡胡塗變成和司徒燭華同居了?
「我買了床墊,妳來看看好不好用?」司徒燭華牽著她往屋內走,有意無意用受傷的手扣著她手腕,害韻真不敢出力掙脫。
二樓還只是空蕩蕩的一片地板,司徒燭華卻先買好她的傢俱,此等厚意實在難以推卻,韻真只好探頭望進小臥房。
「為什麼是雙人床?」韻真揚高嗓音。
「只放單人床也放不下其他傢俱,乾脆釘成墊高的和式地板,睡起來比較舒服。」考量到舊農舍本來就不大,司徒燭華也只能提供如此狹小的房間,放進一張雙人床墊就滿了。
「妳在租屋處不也睡雙人床?」言下之意司徒燭華為了滿足韻真的習慣才加購床墊。
「那是……雙人床睡起來本來就比較舒服。」韻真又不能承認她在幻想黑太爺和師尊的綺麗同人時喜歡在床上滾來滾去。
「嗯,我發現妳好像找村裡雜貨店老闆夫婦代收郵件,妳對他們使用催眠術嗎?」司徒燭華轉開話題,指著韻真網購的一箱露營裝備。
「是這樣沒錯,你認為不夠安全嗎?」韻真將來還是得上網購物,她擔心往後沒有固定地址,亦覺得司徒燭華看中隱居的地方相當不錯,打著在附近山區尋找閉關地點共用腹地的主意也做了些安排。
「我在想若妳不反對,我想讓天心派寄東西到同樣的地址。」
「當然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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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2 09: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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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7)



道門聯盟從魔族肆虐過後的戒嚴災區中徵用結構尚稱完整的建築物,被圈為基地的零星建築分別進駐不同門派與參戰團體,呈點狀環繞著中理大學三峽校區廢址,目的是監視孕育鬼蠱的屍池與魔槍,並組成一道內圈防守線,無法讓鑑識人員接觸的破碎腐屍才剛由修道者清除焚毀。
臨時基地對策雖非長久之計,但此刻傷者眾多,外加太陰教蠢蠢欲動想闖入禁區爭奪魔槍管理權與臺灣當局的信任,璇璣子又前往藏地調查仙陣與真魔肉身情形,道門聯盟實是外強中乾,只能採取守勢,三峽禁區內人人均有著強烈的防備態度。
道門聯盟正因地下蠱巢的調查任務,分成等璇璣子回來率領與直接行動兩派僵持不下,沐琪接到璇璣子留下的眼線通知魔槍恐將失守,要她進入禁區想辦法做些什麼。
「想辦法做些什麼……我能有什麼辦法?」沐琪抱著刻有「如朕親臨」的桃木劍,對璇璣的品味又感到一陣丟臉,但更丟臉的是她帶著璇璣子留下的信物,卻還是被修道者攔在會客用的樓層,不讓她靠近魔槍一步。
連黑家人都被奉為上賓的今日,曾擔任沐霖刺客的她即使沒被看作過街老鼠,也是極惹人厭的廢物。
反正破罐子破摔,正好讓這群正派人馬瞧瞧,她沐琪從不是省油的燈!
主意既定,沐琪偷偷摸摸離開廢棄大樓,沿途弄暈幾名看哨的道士,用最快速度潛近魔槍封鎖線內。
觸目所見,景象仍與魔族現世那日一樣悲慘荒無,破裂地面和倒塌的建築物為沐琪製造了良好的視覺死角,魔槍和屍池周圍被清得乾乾淨淨,由傳說中的五名入流聖者鎮守,莊嚴誦經聲綿延不絕。
魔槍封鎖線外側則配給了約十五人左右的聖者保鑣,手執長矛紅旗以利辨識,廣場無風,空氣悶熱,旗幟低垂疲軟,無形之中象徵著停留在基地裡的修道者,此時均是糾結無力的溼網狀態。
一位珍貴聖者卻僅僅分配到三人保護?沐淇不以為然地撇嘴。
這些保鑣不是正入定打坐療傷,就是精神不佳,否則也不會任沐淇潛到這麼近的距離了。看來是從二線傷兵疲將中抽調的人手,魔槍已位在臨時基地中心,外圍更有軍隊和眾門派的據點把守,不必浪費數量有限的健康菁英,這種經濟安排教人不意外。
接著,在被發現趕出去前就靜觀其變吧!
才剛這麼想,沐琪就看到聖者棲息的五頂明黃帳篷之下走出一名臉色慘白的短髮中年,輪廓打扮看上去像是印度人,他剛離開帳篷就跌跌撞撞衝向插在地面上的魔槍。
護衛道士應該目睹這名聖者接近魔槍,遲遲沒做出反應,有如在他們的視野裡一切毫無異常。
「該死!是魔障。」沐琪低吼。
五名入流聖者日夜看守魔槍已將近一個月,人人身心都到了極限,無力淨化魔障,反遭魔槍誘惑。沐琪默默計算,以她的速度或許有望在那名首先失控的聖者觸摸到魔槍前撲下他,不顧此舉會曝露身影,全力向前狂奔!
一道破空聲射來,沐琪緊急伏低滾開才沒被旗桿洞穿,左腿還是被劃出一道傷口,隨即湧出溫熱的鮮血。
她太大意了!這些護衛道士就算受傷疲倦,遭魔障迷惑,還是一流的戰鬥好手,誅殺靠近魔槍的入侵者毫不遲疑!
這一耽擱,神智不清的聖者竟已來到魔槍之前。璇璣子要她阻止魔槍覓主,無論其他道士殭屍有多麼厲害,這個瞬間他們就是不在這裡!而她眼看著要失敗了!
淚珠滾出眼角,她從不知道沒能做好一件道士該做的事這麼令人不甘心!
沐琪拔下矮根女鞋狠狠朝那名入流聖者摔去。好哇!你丟旗子我就丟鞋,瞧誰更準!
鞋跟命中後腦勺,印度聖者應聲倒地。
護衛道士將沐琪視為攻擊聖者企圖奪取魔槍的敵人,紛紛挾刀亮劍朝她攻來。
反正她早就被當成隨時受真魔操控的背叛者,也沒有必要辯解了。沐琪視線掃過掉落腳邊兼旗桿用的炭鋼長矛,若論殺傷力當然是長矛更好,除此之外手邊只剩下璇璣留給她當信物的桃木劍。
算了,死前打斷他這把木劍當報酬,看那個自稱神明的混蛋以後還敢不敢隨便找人跑腿!沐琪心意既定,踢掉另一腳的鞋子赤足站立,握緊木劍,手掐雷訣,準備盡力一搏。
當桃木劍迎上刀鋒,沐琪腳下使勁撐住身體,只覺大腿傷口簡直在噴血,她咬牙扛下攻擊,被壓制得連連後退。連審問都沒有,果然在場眾人都被魔槍影響殺性激增,隨即會有第二個拿起魔槍的人選出現,該如何是好?
這樣的防守方式不對,道門聯盟做錯了,就像沐琪一樣,面對邪惡,無論有心無心,卻選擇錯誤的邏輯和作法。
「不該讓五個聖者油盡燈枯,輪班是基本的吧!笨蛋!人間明明還有很多好心的活菩薩,不像我這樣的……我這樣的……」沐琪哽咽不成句。
第二把桃木劍格開護衛道士的武器,順勢將沐琪攬入懷中,即時出現的璇璣伸長手臂逼開那名道士,高舉木劍向天一聲獅子吼,空際以滾滾雷聲相應,眾人這才大夢初醒。
璇璣蓬頭垢面一身破爛,顯然在藏地吃了不少苦,但他總算是趕回來了。
「真是的,我本來打算親自阻止魔槍甦醒,妳幫忙喊人清場拖延時間不就好了?」璇璣看著渾身冷汗面無血色的年輕女道,發現她大腿多了道血流不止的撕裂傷,不禁深深皺眉。
「鬼才知道你會出現!這裡誰會相信我的話?」沐琪感到丟臉極了,立刻推開他。
顯然璇璣和沐琪之間毫無默契。
「不管道門聯盟信不信妳的話,他們見了我的信物,聽說魔槍要甦醒,總歸是會加強防守,自然就能發現異狀,妳如此彆扭對大家都沒好處呀!還想用身子擋,不能更機靈點嗎?」璇璣完全沒料到沐琪阻止魔槍的方式竟然是獨自豁出性命阻止所有想取魔槍的人。
「那個聖者被蠱惑了,馬上就要拿到魔槍,我能怎麼辦?是你要我做些什麼的!」沐琪激動地叫嚷回去。
「就算情況緊急,妳也可以準備一把槍射他膝蓋,做個善用工具的靈長類……」
「反正我就是笨!雞婆!好啦!現在都給你處理!我要回去休息了!」
火星四濺的對話讓眾人默默收起武器,被沐琪擊暈的印度聖者在隨後趕至的醫者急救下隨即甦醒,拿著成為飛行凶器的硬跟女鞋挨近璇璣與沐琪。
「咳咳……兩位不好意思……請先聽我說,幸好這位小女孩阻止本人鑄下大錯,我們暫時清醒了,請務必先帶她療傷。」印度聖者摸著腫了個包的腦袋,捉起沐琪的手親切地拍了拍,用英語致謝:「她說得有道理,咱們過於托大,險些走火入魔。萬幸還能支持一陣子,拜託諸位盡快多找些幫手。」
「請靈寶派準備好熱水和醫療用品,我先幫這傢伙處理一下傷勢,各派代表注意,一小時後召開緊急會議,魔槍這邊請諸位聖者再多擔待一會兒,會以最快速度召集替補人手。」璇璣不由分說扛起沐琪大步走回靈寶派的據點。
趕時間的璇璣直接朝沐琪點穴止血兼四肢麻痺,氣宗經過完全實戰針對修道者衍生的截脈手法加上天人精準眼光,效果比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點穴要可怕太多。
氣得眼前一陣發黑的沐琪只能乖乖被帶離魔槍現場,她最後看見的景象是五名聖者這次繞著魔槍坐下與之對抗,不顧衰弱身軀搖搖欲墜,展現鐵石般的強烈意志,並藉由莊嚴的誦禱再度壓制魔障,原來她隔著一段距離聽到的嗡嗡聲並非佛教經典,而是圓周率和食譜。
「放開我!不用你多事!我可以自己去醫院!」
「反正來都來了,順便一起療傷,等等有事要妳幫忙。對了,有家三寶飯很好吃,我直接幫妳外帶一份來了,就知道妳沒有好好用餐。」
「我當然有吃東西!」
「煮個麵線都能發爐的人,只能啃饅頭的樣子看得我肚子都冷起來,真不健康!」
「要、要你管!」
此時一批天心派宗門與母娘派的人馬前來替換狀態不佳的護衛道士,千鈞一髮再度鎮住魔槍,但璇璣子扛著可疑的刺客女道這一幕實在太引人注目,還原騷動過程後,道門眾得知沐琪還是阻止魔槍腐化入流聖者的大功臣,亦是嘖嘖稱奇。
明虛子和黑家殭屍的曖昧關係也是,難道這年頭抗魔戰爭的英雄都要談段詭異戀愛是新潮流?
修道者們紛紛思考起這個大哉問。
※※※
司徒燭華的祕密基地每天都會多出一些明顯手工製作的貢品,陶杯石碗果酒臘味樣樣不缺,最誇張的還有一個檜木浴盆,司徒燭華拿來擺在蓮蓬頭下立刻佔滿原本只夠淋浴的浴室地板。
顯然附近山頭的妖怪已經明白誰才是老大了,韻真無言感慨。
今日剛設置好柴爐,試用熱水沐浴後相當滿意的兩人正浸著山中涼意品茶閒聊,韻真每天陪著司徒燭華喫茶,有時能喝出明顯的甘味,她既感高興又有些不安,因此將這個變化深藏在心。
一隻紙鶴飛進客廳,倏然起火燃燒,起身備戰的道士與殭屍一聽火焰中冒出璇璣的聲音,當下繼續安坐喝茶。
『司徒燭華,你以為躲到山裡我就找不到人嗎?居然趁我去調查真魔肉身時落跑,你還有沒有人性啊!』璇璣憤怒地數落。
「反正又是從山神那邊問出我的下落,正在養傷中,別事事都要我出面。」司徒燭華斟滿茶杯,似要瞄準火焰潑去,韻真則強忍翻白眼的衝動。
『今天臨時基地那邊險些出事,我以為你至少會盯著魔槍,你還真的放手不管!給我打開千里鏡當面談!』
司徒燭華這才不情願地拿出璇璣密贈的通訊法寶,一枚巴掌大的玉鏡,需持有者同時發動法寶方能映照兩地景物,璇璣恢復天人記憶後不知從哪挖出的老舊法寶,以天人標準來說相當陽春簡陋,卻是人類道士法力能負荷的極限了。
使用法寶通訊就沒有距離地形的限制,也不會遭非人攔截竊聽,比符訊還要安全,卻也更加費力,因此璇璣和司徒燭華約好每日子時聯絡一次,交叉回報藏地與臺灣的情況。
『還好沐琪為我阻止了入流聖者被魔槍控制的危機!』
『我才不是為了你!』
法寶剛浮現影像,同時就送來一道吼聲,司徒燭華鬆手任玉鏡漂浮在竹桌上方,韻真好奇地湊頭觀看。
只見璇璣正剪開褲管,為沐琪清洗傷口包紮上藥,毫不顧忌地碰著她的大腿,同時透過千里鏡抱怨司徒燭華不夠義氣,另一方面,沐琪則坐在椅子上伸直腿讓天人道士療傷,同時吃著猶帶微溫的三寶飯,嘴角還黏著幾枚飯粒。
總覺得每回看到璇璣與沐琪的互動情況又更上一層樓,讓人愈來愈在意了。韻真又倒了一杯茶。
『等會兒你也要給我線上參加緊急會議!神霄宮的情況你看到了,該死的太陰教,鼓吹中共派一支特種部隊進雪域,完全是去送死!現在解放軍已經封鎖入藏道路,開始撤離漢人了。』
司徒燭華轉頭,迎上韻真拷問的目光。
「你早就知道璇璣那邊每天狀況,卻什麼都不說?」韻真提著茶壺沸水,很想直接澆到他頭上。
「嗯,中共政權的決策比我想像中要快許多。」他飄開視線,專心盯著玉鏡。
『當然,因為是我促成的!那些特種部隊連神霄宮大門都到不了,一落地就被魔氣憑依的魍魎之怪吞了,我威脅要把那些影像寄給各國領導人,要求中止干涉藏地撤出漢人並封閉交通,和中南海的樑子結大了!好心救他們還被當成藏獨分子發江湖追殺令!』璇璣指著一身狼狽的自己,修道者照樣有政治立場,追兵不乏同行,就算是天人,神力沒恢復前只能艱苦逃生。
倘若璇璣在這次調查行動中不幸身故,代替他拿著錄影證據和各國政府交涉避難行動的人就會是司徒燭華了,韻真這才意識到當他們在翠民社區封印沐霖時,獨自偵查神霄宮的璇璣那邊也十分驚險。
『區區一支特種部隊不足以讓中共放棄西藏,會同意讓步是因為軍方受創慘重。』
「因為太陰教從中挑撥嗎?罹難人數有多少?」韻真湊到司徒燭華肩膀上問著法寶彼方的天人道士。
特種部隊全滅後,中共原本打算直接開路前往神霄宮並建立兵站,運送兵力包圍神霄宮一帶的神祕威脅。
『結果解放軍進入受魔身影響的區域後前仆後繼損失了將近一個集團軍還搞不清楚情況,雷達、衛星全失效了,倘若被人民知道這件事,恐怕會引發裂土危機。』璇璣準備在會議上提出這些災難事實,並尋求對策,不管是無法避免的政治風暴或三年後的大決戰,起步就已經踩到地雷,更糟的是搞不好沒有三年能準備了。
黑太爺能控制神霄宮仙陣,卻控制不了神霄宮外的政局變化和人民暴動,社會秩序解體,巨大恐慌會是真魔與魔親期待已久的美食,因此就連道門聯盟也認為不宜貿然公開真相。
「看來大家都是自顧不暇。」韻真歎息完又問,「璇璣大人,你見到太爺了嗎?」
哪怕只是一點擦到邊的消息都好,韻真真想馬上向師尊秉告。
玉鏡映出璇璣脫下斑斑洞洞的外衣,手臂傷痕累累,像是被無數細小刀片割傷留下的痕跡,璇璣處理好傷口後換了件乾淨上衣,同時已和司徒燭華敲定待會兒在會議上的共識。
『此番前往神霄宮旨在確認宋星平的證言,仙陣的確運轉活躍,殺傷力極強,短期內外力打破封印的可能性不高,我也只能在外圍繞一圈而已,這樣應可算作位於神霄宮深處的黑太爺目前無礙?』
「謝謝。」韻真抓著領口緩緩坐回椅上,分不清心中一團糾結是放心或憂慮何種更多。
接著畫面一暗,璇璣離開休息室前往會議現場,並要司徒燭華做好線上同步討論的準備。
「很多人死了。」韻真默哀一會兒才沉重地開口。
「當初就說過,大陸那邊不是我們能插手阻止的情況,璇璣運氣好才沒把自己全搭進去,能疏散平民已經不錯了。」司徒燭華閉目沉思,以指尖輕敲桌面,正在整合龐大的情報與派系現況。
「只疏散漢人,本地人怎麼辦?」然而,現實考量是抗魔戰爭需要一處遼闊無人的戰場,魔身十分龐大,屆時無論真魔能否統合身心都會是地圖攻擊。
「璇璣親自前往確認仙陣的原因之一是,神霄宮附近有人間最強的古山神定居,更是仙陣的力量源頭,因此才能鎮壓魔身一段時間。」司徒燭華不疾不徐地說出這個祕密。
「古神會與真魔戰鬥嗎?」
「大概不會,構成人間一部分的古神若動起來,本身就會造成浩劫,爭鬥不是古神的屬性,也不是魔的屬性,神性生養,魔性吞噬,我們只是居中選擇有利立場的眾生,想要存活就是抵抗真魔。」他搖晃著裝有茶葉的竹筒,托腮看著韻真。
「回到疏散的問題,古神會庇佑親近的生物,因此藏人大致上對魔氣抵抗力較好,即使真魔在藏地甦醒,不想放棄家鄉卻是人性使然。」
聽了他的話,韻真只好將注意力移回人間眾生對抗真魔的可能性。
璇璣那邊緊急會議似乎推遲了,司徒燭華略一思量,道門聯盟此時正因魔槍的事內部調度混亂,找齊各派代表坐下來開會沒那麼容易,麻煩的是這場會議若不開完,沒人能放心繼續做手邊的事。
「今夜看來得耗下去了。」他對焦躁的韻真提議:「妳要不要泡咖啡?」
「為啥你一點都不緊張!」韻真險些拍桌,她精準地抽回手掌,以免破壞好不容易布置好的傢俱。
「封印沐霖,已經得到關鍵的戰果。」
「你的意思是接下來沒我們的事?」她還真去翻出咖啡豆來,直接丟進石碗裡用木棒磨成粉。
「看情況吧?」司徒燭華居然這麼回答。
「假使今天沒能及時阻止,當真讓魔槍得逞,有個喪心病狂的傢伙拿著魔槍到處殺人怎麼辦?」韻真當然清楚她不可能提著水桶到處滅火,但親身參與過的事件還是令人在意。
「雖然有風險,卻是個讓道門聯盟學習聯手對付次級敵人的好機會。」
韻真睜圓眼睛。
「我以為你愛惜人命。」
或許明虛子也會說大局為重,無法管那麼多,這些都是事實:他們救不了每個人。但韻真永遠忘不了,他為了毫髮無傷地救下被金龍真人挾持的小男孩,不顧一切放大絕。
「倘若人間變成真魔的獵食場,魂魄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甚至得考慮地府的保護功能,早點死說不定還比較安全。」司徒燭華敞著衣領盤腿坐在竹椅上說。
「真不想聽你提到這麼現實的事情。」韻真按著刺痛的太陽穴。「你說的有道理,沒親自拚命過不會進步,今後必須讓當世修道者盡量累積實戰經驗。」
「剛才不方便打岔,璇璣提到魔氣產生魍魎之怪還吞掉解放軍,那是何種怪物?新型魔種?」韻真將濾好的黑咖啡遞給司徒燭華,暗忖若能及早確認敵方特性,就能在修煉中納入對付方法。
「宋星平已遭遇過魍魎之怪,他說過枯木泥塊會追逐生物,璇璣透過千里鏡傳來的影像也證實這點。妳若想看影像,得有心理準備。」司徒燭華考慮片刻,將玉鏡交給韻真。
看完土地吞食活人與車輛的噩夢畫面後,韻真不得不走到門口透氣。
「血腥我見多了,這比流血更糟。仙陣不是還將魔身擋在人間之外,這是怎麼回事?」「乾餾」、「吸食」不足以形容一塊腐爛木頭將活人變成軟皮囊或屍糊的過程,最後整個人完全消失,整片土地到處都是這種無法辨識的怪物。
「魔氣藉由木石之物凝聚實體方便襲擊生物,碰到能吸收的對象就預先儲備力量,這樣一來,等魔身突破仙陣就能直接得到一層補給。」
「我方攻擊魍魎之怪也沒用的意思嗎?」
「目前看似只能由天人出手,若是和古山神同一系譜的神人,應該擁有相應的抑制招式。」
「難道就這樣束手無策?」韻真揉著臉疲倦的說。
「一物降一物,答案說不定在《歸藏易》裡。」司徒燭華冷不防蓋住韻真的手背。
「啥?」韻真假裝沒聽見。
「妳還沒看過《歸藏易》的內容。」他說出明顯的事實。
「我、我只是受託保管……」這本祕笈給韻真的精神壓力實在太龐大了,她甚至動起歪腦筋,只要能繞過《歸藏易》靠其他方式變強,她願意不擇手段!
「黑太爺說過只限妳能讀《歸藏易》的內容,以此君狡猾程度判斷,或許看見字跡也沒用,透過宋星平傳到妳身上的符印如果只是傳遞訊息,為何到現在還沒消失?」烙印在手背肌膚上的符印平常隱沒無形,此時卻在司徒燭華指尖下重新綻放銀白光芒。
「我怎麼知道?太爺英明神武,自有用意。」
「假設,妳通過了保護《歸藏易》的考驗,這個符印則是鑰匙呢?」並非黑太爺許諾讓韻真閱讀《歸藏易》紙本是謊言,而是光看字面無法觸及精髓。
「不可能啦!而且我又不懂道士的修煉方式。」韻真這下真的想逃走了。
「真正的《歸藏易》以心傳心,不依經卷,黑太爺已經給妳暗示了。」司徒燭華愈說愈篤定。
「那也應該先傳給師尊呀!我要把符印給師尊!」
司徒燭華長長吁了口氣,飛快繞到背後按住韻真道:「黑家監院大概用不了那個符印,妳猜得沒錯,那是道士的修煉方式,光靠殭屍的力量無法發動。黑太爺放在妳手上的符印會不會是解開定魂符用?」
「但定魂符除非死掉解不開!」
「胡說!當初黑太爺不就先死了才用定魂符?魂魄沒有道士殭屍之別,更接近先天本來面目,只要妳能消化金丹就可能得到不同於殭屍的靈力,用以驅動符印。」
論修煉天賦司徒燭華屬於接近黑太爺的怪物級別,他這樣說,韻真已信了八成,但現實問題是她意願低落。
她是想變強,僅限無敵護衛那種強,不是凌駕師尊;她這輩子只想站在師尊身後,即使師尊會欣慰韻真青出而藍勝於藍,但讓其他師弟師妹取代她的位置?韻真死也不要!
上次臨別時,晏君師尊無意間提到人生實在太累了,隨太爺打完抗魔之戰後想退休養老。
韻真思及此湧起一陣恐慌,打了司徒燭華好幾下才讓他放手:「呸!呸!都是你烏鴉嘴!」
司徒燭華對她忽然冒出的尖刺一頭霧水。他只不過分析韻真可能突破殭屍體質限制,另闢蹊徑修煉得道,這可是想求也求不來的機緣,她怎像中了詛咒般?
「總之,妳想保護黑家監院,又要攻入神霄宮援救黑太爺,眼下這麼好的機會不嘗試,難道臨陣輸了才高興?」
韻真被他的話堵住,回過神來已經冒出幼稚的發言:「明天再說,你先去開會!」
「這個會開不開都無所謂,許多細節不可能一次就有結論,敲個警鐘罷了,頂多在會議上紮個太陰教的草人浪費時間。」司徒燭華早就看穿道門聯盟的運作需求,但潤滑齒輪的形式聚會也屬必要就是。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去提供一些有用建議,減少後顧之憂也好哇!」韻真瞪他。
「放心,災難會接二連三出現,連後顧的時間都沒有。」長辮道士慢慢啜了口熱咖啡。「不可能一直閒在家裡,風雨到來前,得做好準備才行。」
韻真徒勞地用手掌擦了擦符印,它還是留在那兒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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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5 01:4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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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8)



趁司徒燭華外出,韻真留了張紙條註明她要去訪友,揹起露營裝備就離開了農舍。
從附近妖怪口中問出一條古道路線,韻真決定出去透透氣,順便翻山越嶺到花蓮尋找一個名叫丹絲的黑家人,她是韻真同期的師妹,兩人性格差異雖大,感情卻很好。
部分黑家人在校園大戰時下落不明,韻真一度以為丹絲已經罹難,幸好師妹只是受了重創潛藏養傷,前陣子終於復出與師尊聯繫,目前正代替分身乏術的韻真輔佐晏君並橫向聯繫分散躲藏的黑家幹部,提供援助與今後的活動指示。
丹絲負責黑家財政與擬定緊急避難計劃,韻真先前就是靠著投資好姊妹的事業長期不愁吃穿。
故人一一離世,還能相聚的熟面孔更讓韻真珍惜不捨,但她在這次會面中並未見到師尊,只接到晏君的符訊,讚賞她短短時間進步不小,讓韻真欣喜又心虛,畢竟她除了養傷和幫司徒燭華蓋房子外什麼訓練也沒做。
從丹絲口中得知一些黑家人成功逃生或正在康復的好消息,韻真放心許多,並將她透過司徒燭華和璇璣子得來的宏觀情報轉告丹絲,好讓她可以轉告師尊。
韻真原本想向這位號稱子貢再世的富有師妹討一筆週轉金,以免日常開銷還得向司徒燭華借錢。不幸的是丹絲的人頭帳戶與合法財產在黑家被道門偷襲時遭到凍結監視,眼下風聲緊,也不方便動用國外資產,縱使擁有私人小島也是徒勞。
祕密資金調度不易,龐大金額轉眼噗通入水,用在處理黑家人集體撤退消失後的各種混亂已捉襟見肘,不過丹絲還是很親切地送了韻真幾千元現金。
如今幹部們行事必須如履薄冰,絕對不能讓任何勢力透過黑家人追蹤到晏君師尊,既然她在司徒燭華的基地安身,沒必要去佔用其他同伴資源,兩人親密地牽手約定再會便爽快告別了。
回程時經過原住民部落,韻真又忍不住將零用錢拿去買了小米和果醬。
不想太快回到司徒燭華住處,韻真於是凌晨趕路午後紮營,有時森林轟然落下大雨,韻真就在帳篷內抱著腿自然等待雨停,閉上雙眼,滿山溺死人的綠,既原始又狂野。
『妳快到家了嗎?』司徒燭華每天僅發來短短符訊關心,他懂黑家是韻真的禁忌,不會真的刺探到底。
他把祕密基地稱為「家」,是口語上的習慣嗎?對韻真來說「家」是更深沉的字眼,不過她常聽見有人租房子就算有家,司徒燭華的經歷更是四海為家,因此不以為意。
「大概還要兩天,若無急事需要我搭手,我會帶點好東西回去讓你吃。」韻真望著雨幕低語,手掌無意識拍拍愈來愈重的行囊。
『好的,我等妳。』
即便司徒燭華戰鬥能力依然優秀,卻無法和他剛到臺灣時的充沛狀態相比,這是多場戰鬥耗損的代價,三年後的大決戰,與會者不能只是恢復原有水準,還得超越自我才行,韻真卻對怎麼幫助他毫無頭緒。
飲食之道永遠是修煉關鍵,她只知基本重點得有新鮮無毒的食物,尤其當看見璇璣三天兩頭吃便當後,韻真下定決心必須盯著司徒燭華均衡營養。
封印沐霖、養傷與協助司徒燭華建立祕密基地的一個月,韻真原本當作無法避免的時間開銷,沒想到以為是假期的日子裡反而意外達成最困難的部分──修煉計劃和鍛鍊對手都齊備了。
回到廢棄果園時,韻真發現進山的產業道路已經修好,還鋪上整齊的碎石子。
她發出一聲哼笑。
「以為我會笨到上當嗎?」中路不設陷阱難不成還要擺蛋糕招待敵人?
韻真悠閒地繞開。
十個小時後,背著重裝行李渾身泥巴草汁的韻真終於抵達農舍前院,她卸下糧食和背包,對著二樓木屋大喊:「我不在的五天你趁機挖了七十處陷阱是怎麼回事?」
「全部被妳破解了?我日夜不休的成果……」長辮男子從窗戶探出頭來托腮看著韻真,語氣訝異中帶著遺憾。
「不只破解,我破壞了。」前十個陷阱韻真還津津有味地讚賞研究,但司徒燭華的陷阱愈來愈超過,韻真掛在一個掛滿鏡子與竹槍的深坑中,被符咒和法鏡強化的熾熱陽火烤得火氣上湧,要是一般殭屍早就燒成炭了,接著她索性主動掃雷,將能拆的都拆得精光。
幻術、土石、炸藥、毒蛇、咒法、刀槍、奇門遁甲樣樣都來,一半數量的陷阱針對殭屍弱點,另一半則是專門招待修道者和妖怪,同時造成連環攻擊,從簡陋的繩套干擾到精細的假獵徑,專挑敵方心理死角或攻擊慣性布置機關。
最可怕的是,這些陷阱每個都具備令敵人喪失行動能力的效果。
「正確的數量是七十六處,妳沒走正路,雖然那邊沒什麼挑戰性,原本預估至少有五個陷阱能困住妳。」司徒燭華拿出一大疊機關筆記開始塗改。
「比起檢討成績,你是否要先解釋這麼做的原因?」在韻真控制不住掐死明虛子和他愉快的工兵班之前。
「如果能困住實力與妳相差不遠的敵人,這裡才能作為放心休息的地方。今天這波只是測試而已,時間有限無法講究細節和堅固性。」司徒燭華還是不滿意。
「困住和我差不多的敵人?好大的口氣。」韻真冷哼。
「妳有黑家誡律要守不是嗎?哪怕程度經驗不如妳的對手,只要在戰鬥時豁出性命不擇手段,自然就能輕易追平黑家人的有效戰力,假設我以妳為基準,設韻真的難度為十,那麼一網打盡難度一到九的敵人,予以箝制,不就能大幅降低風險?」司徒燭華回得她無話可說。
韻真回想一塌糊塗的陷阱區,本想叫司徒燭華自己打掃並恢復原狀,靈光一閃冒出一個毛骨悚然的朦朧念頭,衝口而出:「你也想設置風水陣?」
別去看數量,問題在於陷阱的性質,司徒燭華多方測試,目的是建造有效的防禦系統,誠然他還無法獨立架設大範圍的風水陣,隱約卻能感覺出某種宏觀的方向。
「別站在那兒,先進來梳洗,有意見的話我隨時奉陪。」司徒燭華朝她招手,早就吃定韻真不會真的和他計較。
韻真瞪了他一下後將行李和糧食拿進屋內,過了一會兒浴室傳來水聲。
她一身清爽回到客廳後,司徒燭華已經泡好茶等在客廳了。
韻真一把抓下頭上毛巾嗆聲:「在山神靈力強大的地方,人類想使用依通影響風水是行不通的,除非你比我們太爺還行。」
連中理大學能不分妖神一併困住的風水陣,前提也是設在龍蛇混雜的都市內。
「試試看,有點效果就行了。」司徒燭華從來不是別人阻止就乖乖放棄的類型。
她將熱茶一飲而盡,雖然殭屍不食五穀,卻必須適當補充水分,畢竟還是一具肉身,其他殭屍也許直接喝血了事,但黑家人為了衛生方便或心理觀感,通常選沒有滋味的茶水。
終於冷靜下來的韻真拿著空杯坐在竹椅上發愣,司徒燭華則繼續為她倒茶。
修煉不是只有鍛鍊體力,腦力也是重點,中過這麼多次陷阱陰謀,再用敵暗我明的藉口推托就太難看了,韻真自認不是軍師類型,下命令有師尊在,實用需求上她偏重鍛鍊臨場反應,然而當考驗到來,韻真明顯不如可以一次應對神明妖怪魔族道門等各種勢力種族的司徒燭華。
仔細回想,司徒燭華不是沒給她提示,每天問候掌握韻真行蹤,卻一改作風不像先前黏人,根本希望她在陷阱弄好前別回來,早該懷疑他正快馬加鞭改造祕密基地,韻真離開前不久他也說過未雨綢繆之類的話。
腦海中立刻浮出一幅畫面,韻真前腳剛走,陰謀醞釀已久的司徒燭華立刻召集人手開始密集施工作業,黑家幹部可是品質一等一的假想敵,當韻真一無所知踏進陷阱區,測試效果一定很棒……
見微知著,說時容易做時難,在看見司徒燭華那張欠扁無辜的臉蛋時,拳頭都要冒火了,很難留意他附近有哪些不起眼的線索。
「你找了多少妖怪幫你?兩百?三百?這樣做安全嗎?附近不可能有這麼多妖怪?」魔族出手根本不需要陷阱,或不至於做得這麼克難,再者天心五傑三不五時就會發來和魔族四處遊玩買紀念品的打卡消息,韻真當下便排除魔族介入的可能。
陷阱數量如此誇張,沒有一定人力無法完成,司徒燭華暫時不想和道門聯盟有密切互動,他最可能找的就是各自為政的本土妖怪,需要人力幫忙時黑家也是類似的做法。
「前天一下子從國外悄悄入境了許多毛遂自薦可以免費幫忙的非人,大概消息在妖怪群體的網路傳出去了,不過我讓可靠的原住民替我篩選過能保密的人選,總之我這邊只管指揮,秩序方面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只要能達成我的要求就好。」司徒燭華開了一罐韻真帶回來的手工水蜜桃果醬,用湯匙挖著香甜的果肉,由於心情不爽,韻真今天不煮飯了。
「這個規模不會太過火?道門聯盟知道嗎?」還有這傢伙不是應該要好好養傷嗎?居然立刻又攪動已極為不穩的局勢,難道他想促成妖怪方新興勢力?
「和璇璣子派結盟的是臺東天心派,代表則為第六代掌門鐘商引,要做什麼是我的自由。」他走到客廳角落開始翻韻真帶回來的糧食包裹,瞧瞧她外出旅行帶回哪些東西。
「真想將你這些話錄下來拿去聯盟總部播放。」
「黑家監院會將妳這個使節放在我身邊而非派去道門聯盟,不也認為道門聯盟團結度有待觀察,選擇一個適當距離聽取內部情報更有利?我旨在消滅真魔,沒空煩惱組織營運的事。」
韻真握了握拳頭,真不想承認這個道士和師尊所見略同。
「趁我不在和妖怪接洽,做這些事的理由何在?」
司徒燭華轉身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裡拿出一疊切結書交給韻真,她低頭一看,大多是臺灣出身的妖怪,包括定居附近各山頭的非人具名簽字按了手印,承諾保密並僅將見習成果用於自保,違者甘受同學處刑。
「見習?同學?」韻真一頭霧水。
「妳口中的妖怪有一半是『老物成精』,嚴格來說並不能稱為妖怪,那也是自然產物。我找他們來工作,能偷師多少端看個人。」司徒燭華指著韻真手中那堆紙說。
反常為妖,作亂為怪,這些都是人類感覺受到騷擾後所下的異常分類,反之,只要事人類沒察覺的非人活動,就不構成「妖怪」的標準。古時人與非人勉強還能井水不犯河水,但現代非人只能躲在人類社會狹縫中求生存,稍不小心就會造成人們疑問恐懼而被貶入妖怪之流。
人類有形形色色的政府,但妖怪之間自古到今只有一種風格──弱肉強食的黑社會!
妖者未成孽,天界也不會主動降罪討伐,問題是,當浩劫到來,沒有任何主要勢力會對妖怪整體伸出援手,妖怪早就習慣自生自滅,真魔陰謀被揭穿後,濃烈的不安感也在妖怪之間流傳。
「誠然黑家殭屍之外還有許多妖怪掌握資源擁有一方勢力,甚至化身人類社會權貴,但更多普通妖怪混跡在我們身邊也是事實,這些妖怪沒有管道和本領干涉抗魔戰爭。」司徒燭華說。
「這些我早就知道了。」
「所謂木精獸靈者,本體非人,若能好好修行,將來是山水之神的預備役,我不忍心看它們墮落為魔親,不如趁早拉攏或讓其有能力保持中立。」
「所以你就像社區大學一樣開了陷阱班?」切結書上連手機和地址都有,訂成一本說不定就能拿來當妖怪動畫的角色設定。韻真努力抗拒著幫切結書打洞穿線的衝動。
「目前人間修道者立場分為屠魔為主的道門聯盟,與護衛人類道統存亡的太陰教,許多修道者表面雖未加入,實是支持太陰教的立場,也就是過去那個沐琪的態度,妖人不兩立。」他扯了扯嘴角,彷彿在說兩邊都是笨蛋。
道門聯盟不見得想接納妖怪,但是對表態共同敵人為真魔者一概休兵,已是難得的和解。
司徒燭華去屋側爐灶繞了一圈,提回一壺滾水繼續沖茶,韻真則趁機思索他說的話。
亂世會激起更多靈異現象,這些騷動不見得全部對人類有害,但能人異士依然有可能不分青紅皂白驅逐異類,甚至將魔親造成的死傷遷怒到妖怪身上。
「你的意思是弱小妖怪得在這兩大集團裡選邊站?但太陰教只會驅逐或使役非人,選道門聯盟也沒好處,即使兩邊都不支持,卻不知幾時會被捲進事情中。投靠大妖不見得有用,可能被奴役得更嚴重,到頭來一般妖怪面臨的危機和人類平民相去不遠。」
韻真的確不太會深入考慮其他妖怪的事,黑家屬於特別的存在,韻真對妖怪完全沒有認同感,再說,黑家就是擅長使喚普通妖怪的強大屍妖集團,但他們可不會剝削弱小!
「眾生團隊合作並讓人類當老大,說到底只是笨蛋的妄想嗜好,我倒是認為妖怪管好自己的事別惹麻煩更好。」司徒燭華翹著二郎腿打了個呵欠,長辮鬆散,斑白的鬢髮垂在肩膀上,若再多上一嘴白鬚和皺紋,簡直就是武俠電影中壞心眼的怪老頭高手。
果然師父怪,徒弟也很怪。幸好她的師尊凜然高雅,博學多聞,而韻真本身自認還是常識人。
「你短短幾天內就設計出那麼多陷阱嗎?」
「怎麼可能?在加拿大時無聊想的,我住的地方沒多少作惡妖怪需要捕獲,有幾款陷阱經過實戰感覺不壞,一直想試看看全部組合起來的效果。」司徒燭華凝視了韻真一會兒喃喃道:「果然構想不實踐修正不行。」
就結果來說司徒燭華得意的陷阱系統全滅。
「捉捉太陰教教徒和操屍者還可以,反正你被下狙殺令了嘛!」韻真半點也不同情司徒燭華,他忘記黑家人都在更高級的風水陣被太爺特訓過了嗎?
但司徒燭華拿她當陷阱測試員這件事讓韻真意外察覺,就算她早就當面和司徒燭華和解,承諾不決鬥,但司徒燭華根本沒放棄打敗她的想法。
既然如此,韻真也要重新評估友誼戰的可行性了。
現實中戰鬥沒有規則可言,不擇手段才是給對手的敬意,而司徒燭華若有心利用黑家誡律和金丹的影響,他倆根本打不起來,因此他才拐著彎以陷阱挑戰韻真。
不戰生死,只論勝負,可行嗎?韻真不期然注意到果醬空瓶,還真的有可能,不如說太過簡單了!反正她拿什麼食物給他,他都乾脆地接過去吃,迷藥劑量下大點何愁事不成?他和她根本就處在隨時可以撂倒對方的狀態,誰輸誰贏的假設完全沒意義。
「有一個下等妖怪接近,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嗎?」韻真無聲無息地起身挪了幾步。
這麼極品的處子沒妖怪來打劫才是不可思議,韻真有些後悔她將陷阱全拆了,司徒燭華自保的考量本來就是完全正確。
「算了,韻真,別太衝動。」
這個道士口氣聽起來不太單純。韻真緩緩轉身瞪視司徒燭華問:「該不會是你認識的傢伙?」
若是來意非善的入侵者,早就被這傢伙遠遠地用飛劍削成片,哪能容得對手走進前院?韻真愈來愈了解司徒燭華的戰鬥模式了。
「談不上認識,但應該不用當成敵人。」司徒燭華起身開門。
一個圓眼睛小耳朵的卡其襯衫男人站在菜圃旁,侷促地東張西望。
貂精?韻真臭著臉跟在司徒燭華身後,就這頭沒幾斤肉的小動物,她還懶得搭理。
「明虛先生。」小耳男人歡快地喚了一聲。
「你……嗯,是住東面的小黃吧?」司徒燭華沒記住對方名字,索性用本體特徵稱呼。
「是,我是小黃~」
貂精竟也不以為忤,韻真頓時感到非常無力。
「夜深了,何事?」
「那個,想探望明虛先生是否安好,哎呀,不得了,咱們看到好不容易做好的防禦系統壞成那樣,真是恐怖死啦!」雖然一瞬想過這個愛使喚人的道士被幹掉的可能性有點爽,但他對所有妖怪提出的交易條件卻好到沒話說,眾妖推托了半天還是派貂精前來關心情況。
習慣混跡人間過生活的一般妖怪非常懂得抓重點,如果這個道士的地盤被佔了,後來居上的強大敵人絕對不會對他們比較好。
「破壞陷阱的是這位,我的同修。順帶一提,你們施工品質太爛了。」
韻真猛然看向司徒燭華,他還企圖推卸責任!
貂精看來認得韻真,立刻露出敬畏的表情。
「冤枉冤枉,小的們已經盡力了,原來您要挑戰的對手是韻真小姐,那可真是……」
真是超乎想像的奇怪啊!貂精在心中大喊,原本人類修道界中傳得沸沸湯湯的八卦裡,目前排名前三位之中,就包括了這條道士配殭屍的緋聞。
雖然有些殭屍美得動人心魄,但妖怪基本上很討厭找殭屍當對象,無法理解人類對吸血鬼題材的熱愛,畢竟殭屍可是連妖怪也吃,簡直是妖怪界中的食物推土機!人類為什麼連死了都這麼愛亂吃東西?
殭屍主食人肉沒錯,只有透過人肉才能得到妖力,其他肉類對殭屍來說只能當零嘴,然而,就是有那種把零嘴當正餐吃的傢伙,老爸老媽怎麼勸都沒用!
因此韻真只是在祕密基地附近繞了一圈,立刻將地頭蛇嚇得跪地求饒,還好她和飛劍道士同樣只是約法三章不許害人就相安無事了。
但動員這麼多妖怪建陷阱居然是為了對付女朋友?這又算哪招?難道是妻子說的「相愛相殺」?
貂精看向司徒燭華的目光立刻換了種顏色。年輕人啊,口味不正常沒關係,但態度要誠懇才能修成正果,就像我跟我老婆一樣,你懂嗎?
「小黃,你盯著我看有意見?」司徒燭華冷不防問。
「沒,沒事!咱們在另一座山紮營,結果忘了帶鹽。可以順便跟明虛先生你們借嗎?」貂精悄悄滴落冷汗。
「原來如此,韻真,我們家有鹽嗎?」
「我房間裡有一袋,等等。」韻真立刻回屋扛出一袋五十公斤重的粗鹽,有如放一朵小花似卸在貂精面前。
不知為何,黑家殭屍安靜優雅的動作比任何咆哮都還讓人起雞皮疙瘩。
「這麼大袋的鹽兩個人吃得完嗎?」他們到底在小屋裡過著何種生活,真是好奇到急死妖怪了。
「洗水果,去角質,驅邪用。」韻真乾脆地說。
「了解。」貂精有些勉強地扛起鹽袋,該死的黑熊,說他屁股太大不利偵查居然裝睡。
「慢著。」司徒燭華叫住貂精。
「明虛先生還有何吩咐?」貂精正想撐到走出他們視線外再找同伴搬鹽,雙腿顫抖著回頭。
「有空的人幫我打掃一下戶外垃圾。」這次韻真一定不會幫他整理陷阱殘骸,司徒燭華索性外包了事。
「樂意之至。」要不是陷阱殘骸能拿回去當教材他就要按鈴申告了!有完沒完!
一直懷疑韻真準備大袋粗鹽是要醃製某些特殊野味(比如自己)的貂精用盡全力扛著鹽袋落荒而逃。
司徒燭華拍了拍手,若無其事地走回屋內,韻真擋在門口抱胸瞪著他。
「真正的陷阱剛剛做好了,對嗎?」
「新款式還沒開始設計呀!」司徒燭華繼續靠近,韻真嘖了一聲讓開讓他進屋。
這些棲地環繞著祕密基地的妖怪家族將來增加的各類陷阱和聯繫網才是真正有效的防禦系統,同時一舉扼殺了地方妖怪反叛可能,不僅僅是討好施恩而已,貨真價實的恐怖比任何陷阱和驅蟲劑都好用。
目睹有如遭哥吉拉破壞的陷阱區,僅僅十個小時,韻真一個人就製造了堆積成山的混亂,眾妖一改聽說黑家在台北遭到肅清慘敗的幸災樂禍,認真思考該如何面對連黑家人都無法奈何的敵人。
貂精回家以後愈想愈不對,開始覺得修道者實在太卑鄙了。
「老婆,養一隻黑家殭屍看門會不會太作弊了點?」
「你羨慕人家嗎?想效仿嗎?老娘都還沒問你這個禮拜跑去哪鬼混,你就動歪腦筋了?」
「老婆妳別胡亂腦補,純屬戰略觀察。」
「啪!」雖然臉上有毛,但沒有因此比較不痛。貂精不禁懷疑黑家殭屍連兩人高巨石都拍碎的巴掌,瘦巴巴的道士撐不撐得住?
果然頸椎沒斷的男人才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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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5 01: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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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89)

震耳欲聾的蟬鳴剎那間悄然無聲,農舍被一層沉重空氣籠罩,日光黯淡,正閉目養神的韻真立刻繃緊全身備戰。
佇立大門後的存在宛若一團焦黑業火,隨時可能毀滅一切長驅而入,卻動也不動等待韻真應門。如今透過金丹擁有部分靈視能力的韻真雖然不確定入侵者的身分,卻能肯定來人萬分棘手,司徒燭華外出的當下,她勢必得代他守住基地。
對方既然沒發動奇襲,表示有斡旋的空間。韻真咬牙開門。
九十九朵鮮紅玫瑰躍入眼底,韻真頓時牙根發酸,雞皮疙瘩狂冒,不得不接下塞滿視野的花束才有辦法看見高大的贈花者。
一身黑色西裝,襯衣領口不羈地敞開,長髮鬆鬆束起,從肩膀一直垂到腰際,瀏海半遮住深邃的眉眼,肌膚蒼白,嘴唇卻像剛剛舔過血似,紅得不自然。
打照面的瞬間,韻真還以為司徒燭華換了個裝扮整她──人型魔種入侵演習之類,但定睛一看來人輪廓根本不像明虛子,除了一頭黑長髮和相近的身高,完全是別號人物,倒是令人想起早期少女漫畫中的傳統魔王。
「邀請我進去。」神祕男子說。
「你誰啊?吸血鬼?」韻真嘴角抽搐。
「妳這麼快就忘了我嗎?沈韻真。」西裝男子降低聲音不懷好意地湊近她。
有股熟悉的厭惡感,但又沒強烈令韻真馬上猜出來人身分。倘若以前遭遇過這麼強的對手,為何她會認不出來?
「來找明虛子的魔族?」但韻真頂多只是遠遠望見魔族巨獸化身,跟司徒燭華請來的五名魔族完全不熟,過去的仇家再怎麼閉關修練也不會有這種駭人水準。
「答錯。」他撩高額髮,露出熾亮的重瞳火眼。
「啊!突然從學校裡冒出來的變態……顓頊帝子?」韻真困難地修飾句子。
「前半句我就當沒聽到,妳還是這麼可愛。」
韻真打了個冷顫。
「別以為變個人模人樣的假象就能害我大意!」反正不是她的菜!韻真挺胸捍衛大門。
「吾輩天生長相便是這般,只是討厭被大驚小怪的傢伙追究來歷才扮成下級瘟神,我叫窮蟬,這個名字記好了。」顓頊弟子端詳獵物這段時日的變化,滋味比預期中複雜,終於該輪到他行動了。
「你想怎樣?」韻真打不過他,也知道窮蟬沒打算傷害她,只是企圖找機會打包她的魂魄,這種病態的交集比前男友更煩人!
「希望妳讓我進去作客。」顓頊之子彬彬有禮重覆目的。
「這是明虛子的住處,我無權作主。」韻真抱著華麗得煩人的花束,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她骨子裡還是嚮往師尊和太爺那種飄逸優雅的舉止,對方先來社交,砸花感覺有點遜。
她可是黑家代表,爭氣點,莫要被看輕了。
「妳希望我吃醋嗎?雖然我不在意妳和哪些男人相處,非得更戲劇性點我們才能進一步認識彼此的話,我也不反對配合妳。」窮蟬轉著懾人的火眼說。
「完全不想。」太難了!師尊!跟變態講究風度,她只想尻窮蟬一拳叫他閉嘴。
「看來妳不喜歡我的花。」窮蟬伸手碰觸,玫瑰立即凋謝腐化,泛黑起皺的花瓣如雨般落在韻真鞋子上,她有點愣住。
這傢伙,絕對是恐怖情人吧?韻真油然興起這個念頭。她丟掉枯枝,決心要在司徒燭華回來前處理掉災神這個不定時炸彈。憑著女性特有的直覺,韻真相信顓頊之子對付其他人絕對不會手軟。窮蟬不在乎派系正邪,他的出現與旁觀宣言代表著人間自古以來存在的混亂力量。
「最多十分鐘,給你一杯茶,喝完就走,別企圖做手腳。」韻真嚴肅地警告。
「成交。」
西裝男子隨韻真走入客廳,韻真對他恣意打量的視線相當不自在。
「妳現在是否開心?」窮蟬背脊舒適地靠著椅背,放鬆上半身雙手交疊問。
「這話什麼意思?」韻真提著茶壺的手頓了一下。
陌生的災神基於移情,只因為韻真長相與亡妻相同就糾纏不放,原本對一個殭屍來說應該是重大意外,但這半年來韻真的煩惱和痛楚幾乎要將感情榨盡,對於顓頊之子的部分她只覺得很煩、非常煩,直接丟進腦海雜物堆裡擺爛,反正不是致命威脅。
「就當是朋友的關心。」
「還算過得去。」韻真戒備地回答。她只希望顓頊之子不會遷怒黑家人,為此友善應對還在可接受範圍,她並不覺得窮蟬會笨到期待她虛以委蛇,直來直往也就夠了。
「哦?」窮蟬接過茶杯,閒適地啜飲一口。「妳表現得手足無措,話說回來我這樣跟人相處也是生前死後頭一遭。」
「閣下的形象改變的確不小。」她勉強接續話題。
「放輕鬆點,韻真,和我打好關係有利無弊。」
「我不擅長交太功利的朋友。」她反倒覺得窮蟬開門見山的示好相當富攻擊性,故意惹人討厭。「你這樣說是希望我翻臉嗎?」
「哈哈哈……」他發出一陣笑聲。
接著顓頊之子話鋒一轉,聊了五分鐘農藝栽培,韻真有些訝異他對農事相當精熟,不愧是掌握天文地理的上古貴族,無論如何,至少這項話題不會冷場。
「難得這麼愉快,今天到此為止。」窮蟬手掌一翻,又多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他手持花萼,將隱隱發光的粉紅花苞遞向韻真。
「送花就免了,我不喜歡鋪張浪費。」再說塞成一團的玫瑰從上面看下去還真像攪拌過的番茄義大利麵。
窮蟬但笑不語,大有妳不收下我就不離開的意味,韻真只好忍著抽筋的衝動接過最後一朵玫瑰。
她一拿起花枝,花瓣再度飄零四散化為點點光芒。
韻真絕不會認錯,這是魂魄碎片,羅治斌用魔槍攻擊黑家人時,師尊冒險在戰場上蒐集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是淑清在魂飛魄散前綻放過的光輝。
光芒漸漸聚攏成七歲小女孩的形體,韻真覺得那個孩子有點眼熟。
依然沉睡的小女孩魂魄飄浮在桌上,像一個虛幻脆弱的夢。
「她難道是淑清?」師尊曾說過起碼必須耗費上百年小心保護涵養魂魄碎片,避開業障和魙的攻擊,盡可能找回同一個人的部分,才有可能恢復同伴的靈體。
如果對方是顓頊帝子,的確有可能用短短一個多月救回魂飛魄散的淑清,韻真最後印象也是他拿走了淑清的魂魄碎片。
「我不擅長修復,花了一個多月才終於弄好。」窮蟬刻意將驚喜留到最後,韻真的反應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這個要送我嗎?我收!非常歡迎!」
「借妳看看而已。」
男人都是他媽的混蛋!
窮蟬囌囌地喝完涼茶,韻真則充滿怨念,小女孩近在咫尺,偏偏遭到這個變態災神的控制。
淑清為師尊擋下一次針對魂魄的致命攻擊,韻真理應竭誠報答對方,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她一定要救淑清逃離窮蟬的魔掌!再說這可愛的模樣完全命中韻真心目中理想女兒範本,簡直是一兼二顧!
「她還不能醒來嗎?你故意將她變成小孩子?」韻真質問。
「下次見面,我會讓她和妳說幾句話。」窮蟬答非所問。
「喂!你好歹也能稱得上神明等級的存在,犯得著跟一個孤魂野鬼計較嗎?把淑清還給我!」就算淑清的魂魄狀態尚不穩定,司徒燭華和璇璣子一定有辦法將她治好,即便暫時不能投胎,韻真也能將淑清安置在身邊看顧,司徒燭華有意見的話她就搬出去!
「親愛的韻真,妳涉世未深的發言真討人喜歡,但先前曾經說過,我和這小妮子的事還沒完,妳就甭操心這部分了。」窮蟬打了個響指,稚幼的淑清緩緩飄起睜開眼睛,看見韻真就在面前,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後卻粉碎為光塵被窮蟬重新收入小紅棺中。
韻真還來不及震怒,顓頊之子坐過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
接到窮蟬入侵祕密基地的符訊,司徒燭華當天傍晚就趕回來了。
韻真將窮蟬停留時的一舉一動和淑清現下受控制的情況詳細告知司徒燭華,但顓頊之子並非可以戰鬥的對手,除了增加煩惱以外也無法擬定有效對策。
不知為何感到有點尷尬,結果她還是放窮蟬進了客廳,這對正牌的屋主相當不尊重,司徒燭華貌似不介意,大概沒造成明顯損失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送妳九十九朵玫瑰?」
「那不是重點。」
「總之人沒事就好。」司徒燭華說。
「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外出嗎?耽擱了不好。」韻真早上見他走得匆匆忙忙。
「還不是璇璣的問題,他認為我手臂受傷不影響飛劍使用,硬是要我增援,下次我乾脆給他五張緊急幫手卷,用完以後他死掉我也不管了。」司徒燭華一向不認為太寵現代人是好事。
即使在對真魔即將滅世的地球危機上保密立場相同,司徒燭華的考量也絕非捍衛平民安穩,而是公開事實造成的混亂傷亡會遠超乎粉飾太平的損失,但璇璣子透過密集戰鬥當下止血的作法,為了讓人間社會勉強維持穩定,同樣不可或缺。結果逼不得已時,司徒燭華偶爾還是會被拉去支援失控現場。
「道門聯盟還撐得下去嗎?」原本韻真就覺得這個聯盟從構成伊始就搖搖欲墜。
「璇璣上回強行介入藏地封鎖疏散的事讓落腳臺灣的道門聯盟差點被中共當成國際恐怖集團,台灣當局一貫搖擺不定的態度也難以信任,後來暫且應付過去了。」司徒燭華說。
「居然有辦法應付那個大國政府?你們到底怎麼做?」
「讓全國人大代表列祖列宗去托夢或透過寵物溝通。」
難怪最近兩岸新聞連同網路討論都和諧得不尋常,不是政治力強制的那種和諧,而是微妙地顧左右而言他,中國放柔維穩態度繼續強力肅貪穩固人心,臺灣則在工商總會一反常態積極支持下專心強化內政和國軍改革,演習計劃則以救災和維持社會秩序為主,都是一些韻真過去覺得不可能的正向改變。
「璇璣只是傳達一個重點:逃到國外也是沒用的。」
「呃,也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密集托夢施壓這招夠卑鄙。
「藏地衝突事件確立了道門聯盟日後的方針,對抗真魔不可能與政治脫鉤,關於真魔與關聯性災難的原則,人間應採屬地反應主義。」
「屬地反應主義?」
「如妳所見,目前道門聯盟成員大多不是臺灣人,本地人通常拒絕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外人決定,同時,以臺灣舉例,已經在運作的抗魔組織也不想再被外來勢力干擾。」司徒燭華移來茶壺,作勢倒了杯茶。
「茶壺就是某個區域結合政府、社會資源和戰鬥人員的主要勢力,妳可以把茶倒進杯裡,卻不能將杯裡的茶倒進壺裡。」
「這是指可以援助其他區域,卻不能容許反客為主,比如有人利用救世名義和修道者的力量顛覆國家之類?」韻真會意地點頭。「但是就像你所說的,真魔是全球災難,但許多國家受限文化或經濟力無法自行成立抗魔組織,宗教發達不代表有能力降妖除魔,何況是跨文化圈組織行動。也不是說國外沒有驅魔師,但系統不夠深入,非人部分戰力倒是還可以。」
全世界走透透的黑家人很自然地評論利弊,臺灣最特殊的一點就是無法計數的民間廟宇,想像成各國修行者的7-11和背包客棧,多麼恐怖的方便性。
「更直接一點,當你踏上那塊土地,就是優先為那裡的住民賣命,誠心誠意解決問題,不可為自己的祖國和種族謀私,或因教義不同引發紛爭,如果做不到就別加入。」司徒燭華以指尖輕輕觸摸燙熱的壺身。
「臺灣作為真魔最早活動的前線,同時又將沐霖封印在臺中,不可諱言在整體戰略上有其特殊性,但長遠來看各國都將面對類似考驗,必須盡早整合出約定成俗的秩序,也必須有獨立作戰的覺悟。」
以道門聯盟為例,假使魔親在日本活動,或日本妖怪覷此亂世之機大幅作亂,就交給日本那邊的人去處理,無論自發前往的外國人或土生土長的神道和佛教修行者都好,自行出錢出力整合對策。總之目前聚集在臺灣的修行者不會特地飛去日本指手畫腳,也不接受代表國家或特定宗教的修道者干涉現行組織方針。
誠然各地主要抗魔勢力將會得到極端特權,但也必須負最大的責任,也無法排除有國家強勢主導,將法術視為新型軍武的慾望,但眾人討論後覺得野心家的落實可能性不高。
畢竟有實力的修道者根本不鳥海關和警察,哪怕從現在開始培訓大量政治道士,連火符都放不出來還不如全副武裝的特警要實用點。
韻真第一次聽到這種略顯冷淡卻相當實際的「大義」,忍不住笑道:「倘若道門聯盟真的能落實你說的話,以後我們黑家要滲透分化就沒那麼容易了。」
「目前至少取得各派代表的共識,若想擴及世界各地的修行者只能隨緣了。」
「我明白你們的目標了,確實,這麼做成功機會較大,等到生靈塗炭的時候,黑家面向全世界的地下人脈也是可以利用的底牌之一。」即使內鬥難以避免,但一開始就認真去防禦並設想解決方法的人能有多少?
「嗯,雖然和政客講道理行不通。」司徒燭華這次將水蜜桃果醬加進烏龍茶裡。
「那你剛剛是在說廢話嗎?」韻真揉著太陽穴,她可是很認真地聽耶!
「我和璇璣討論出原因是氣氛不夠,所以我們啟動『彼得潘計劃』,搭配屬地反應主義的效果非常完美。」
「這又是啥?」韻真光聽就覺得不是好事。根據歷史經驗,男人在軍事行動上的熱情往往導致許多蠢事。
「璇璣和我找了一天將激烈反對撤出藏地影響力同時企圖瓦解道門聯盟的中共政治高層直接請到神霄宮附近紮營談心,宣導抗魔戰爭的理念,不然他們一直派系內鬥什麼都反對也不是辦法。第一梯次大概帶了十五人,第二次璇璣自己帶了六個,裡面也有臺灣官員,然後就不用再抓……招待有力人士親眼目睹實際危機了。」腦袋血管一打通,後面果然順暢許多。
結果還是徹頭徹尾的恐怖分子啊!韻真強忍著不吐槽,真的好難。
「你們怎麼帶人過去?」韻真總覺得會想像出很糟糕的畫面,司徒燭華完全可能將人裝在竹簍裡用繩子吊掛運輸。
「瞬間移動不夠帶感,難以體會不幸陣亡犧牲的將士心情,兩台戰鬥直升機就坐得下了,啊,當然沒有道術護航飛不進去。」司徒燭華回想起機上各省方言的鬼哭神號還是有些精神不適。
「你會開戰鬥直升機?」
「璇璣是天人,什麼都會,我跟他的口令動作,再者,這些機械比法寶簡單多了。」司徒燭華省略的一句話是,反正掉下來也不會死,不過最後他有好好降落了。
真正的高手總能找出省力便宜的戰鬥方式,直升機就近徵用即可,參觀完魔氣滾滾沸騰的荒山雪域,附帶親切的導覽,司徒燭華和璇璣相當體貼地將高官們安全送回軍事基地。
「直接招生魂更省力,但怕他們回去以為是作夢……」
「你夠了沒!」
※※※
司徒燭華的祕密基地終究沒能與世隔絕,反而像指揮官俱樂部,雖然目前只有明虛子與璇璣子兩個狼狽為奸,隨著衝突升高,遲早會來更多人,韻真帶著這樣的感悟入眠。
大約半夜兩點時,她冷不防睜眼。
過去隱藏身分當學生只需靠鬧鐘的小確幸已一去不返,現在睡哪都草木皆兵,她開始強烈希望司徒燭華叫妖怪工兵班先弄個湊合用的防禦系統都好,新陷阱以後再說。
儘管司徒燭華打包票要幫她護法,但他不是被璇璣抓去幫忙就是搞陷阱演習,整天不知忙什麼,這教她怎麼放心修煉消化金丹?
韻真隔著門板感覺到有股視線,司徒燭華沒動靜該不會是想推給她處理?
臥房也就一張雙人床那麼大,韻真輕手輕腳滾到床邊跪起打算看看情況,誰知房門剛打開,填滿門框的黑影卻距離她不到三十公分,一身白衣亂髮垂膝,臉孔被頭髮遮住,陰森森地呼了口氣。
蛛網般的長髮甚至碰到她的臉,陰影後的眼睛散發幽光。
「嘰啊──」韻真驚叫一聲縮回角落,下一秒從枕頭下摸出刺刀。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啊~」
「……」黑影撩開掉在臉上的長髮,一臉不解地看著她:「妳做噩夢了?」
「司徒燭華?你不知這樣很嚇人嗎?」韻真慢慢放下武器驚魂未定。
殭屍在一片漆黑中雖然辨物無礙,但看什麼都像黑白電影,道士的靈氣跟鬼氣實在沒有差別。
「睡不著,想找妳修煉,又怕打擾到妳,還在考慮。」
道士穿著韻真手工縫的白單衣,睡覺嘛,當然是解開辮子更舒服,豈料意外造成特殊效果。
「妳怕鬼?」司徒燭華直白地問。
「才……才沒有,我只是不知道怎麼處理那種東西而已,師尊的符很珍貴人家不想浪費。」韻真看著牆角說。
從前《七夜怪談》剛面世時,韻真還曾經率領師妹砸爛研究院裡所有螢幕類家電,蘭渚和其他師弟們不惜以身相護抱著電視機,照樣被韻真一手拉開甩上牆壁,宣告她不會給敵方入侵機會。
色鬼可是會偷看女孩子換衣服,竊聽黑家機密,她是正當防衛!另外從前沒陰陽眼時只能旁聽,鬼片還沒有師尊描述的內容恐怖,看得見或看不見都很麻煩!殭屍通常對無形類感到苦手。
「鬼魂無所不在,太在意不過是自找麻煩,只是有沒有肉身的差別。」司徒燭華說。
「我又不怕淑清或鬼差,但偷偷摸摸的鬼很噁心而已!不談這個了,你不是要修煉嗎?練哪種?」韻真用眼神強烈抗議再談靈異她要翻臉了。
「先來處理妳對金丹的控制問題。」燭華先前盡興測試過陷阱,他是個講究公平的人。
「可以,你先出去我換個衣服。」雖然韻真直接穿著家居服睡覺也不會弄亂,但司徒燭華應該打算去野外戰鬥,毀了兩套衣褲後兩人決定穿柔道服最耐摔耐磨。
「手給我。」
韻真不解照做,結果司徒燭華不到一秒就讓她體內的金丹失控了。
翌日,恢復意識的韻真再度罷工不做家事。
「啃你的饅頭去吧!混蛋!事先來個警告會死嗎?」
「這樣就不像實戰了,妳上次就是沒有隨時警戒金丹變化才會倒在沐霖的巢穴裡,最低標準起碼得撐個十秒並有餘力發符訊給我。」司徒燭華覺得有點委屈。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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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7 00: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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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0)

照舊內憂外患的一個月過去,臺灣在檯面上或私底下都有不少新聞連環爆炸,說也奇妙,就是沒有立刻滅亡的感覺;天心五傑撒嬌著要來太師父的祕密基地,但司徒燭華暫時不考慮放行,韻真也不想接待跟他們綁定簽證的魔族,這群大男孩只好繼續過著忙碌充實的超自然生活。
韻真總算抓到些許控制金丹的訣竅,照這個方式修煉下去,說不定真的有望在人間大戰前修出超乎想像的成績,然而事情若繼續這樣順利進行下去,她就沒有再迴避《歸藏易》的理由。
「啊,茄子開花了。」在菜圃踱步的韻真,思維不知不覺又被可愛植物吸引。
愉快地除完草後,韻真抬頭望望二樓,司徒燭華那鳥巢似的居處只開了一扇窗,簡直是苦行僧閉關密室。
雖說木板牆防不了真正的敵人,而司徒燭華一遇危機總是相當驍勇善戰,但對封閉地點和陷阱機關的明顯喜好,難不成他是相當沒安全感的類型?
思及此,韻真看著二樓的目光滲入玩味。
其實,就算是再強的高手,一個人永遠不可能擁有真正的安全感,司徒燭華沒笨到去追求至尊不敗的愚蠢目標,看看沐霖的樣子,即使成了真魔,卻也沒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無止盡的胃口,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即使身懷信念能夠篤定前進,有時還是會不安寂寥,曲高和寡,這些都是正常現象,所以太爺偶爾會回黑家休息;韻真最佩服師尊的其中一點原因是,她竟然能為黑太爺這麼一個特異不凡的人物創造了歸屬之處,也讓如韻真的死人妖怪得以抱持著目標努力奮鬥。
「去找他聊聊天好了!」韻真忽然發現總是司徒燭華主動找她攀談居多,有些汗顏。
她先回一樓轉了圈,帶著茶水和餅乾問司徒燭華是否可以上樓找他,司徒燭華反應有些訝異,但還是爽快地答應。
昏暗室內點著蠟燭,司徒燭華盤腿坐在角落沉思,狀似有煩心事。
「你還好嗎?」二樓依舊空蕩蕩,只有乾淨的地板和衣櫃。司徒燭華將二樓當作過夜處,除了畫陷阱設計圖以外其他時段很少逗留,韻真能理解他想保持環境簡單的心情,身處其中較能冷靜客觀思考,但司徒燭華沒事窩在房間裡一定哪裡出了問題。
「道門聯盟有個關鍵難題不梳理無法突破。」
「總歸你無法狠下心不管,乾脆去領個顧問職算了。」韻真放下點心盤,在他面前坐下。
「那又太過了,只是璇璣說我不必撇那麼清,只喜歡玩命不想花心思,太吝嗇不是修道者該有的態度。」司徒燭華的確有點被這句話刺到了。
「天人的辯才還真是厲害。」至少璇璣這個恢復記憶的天人轉世的確很熱心,韻真對身體力行爆肝賣命的人無話可說,但她覺得司徒燭華已經做得夠多了。
「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結果司徒燭華反而被挑起鬥志了。
啊啦,這不就是某種傳說中的生物,「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老實」嗎?韻真斜睨著某個長辮道士。
「好吧,你活該。」韻真言簡意賅將意見丟回去。修道界的經典浪漫之一就是神仙奇遇,司徒燭華對成仙沒執念,但和仙人互動對他搞不好是件很酷的事,韻真還是別打擾人家的興趣。
她又將盤子朝道士那邊推了幾吋:「然後,那個關鍵難題是什麼?」
「可說是某種魔障,修道者介入俗世的立場,上次說過我們希望採取盡可能中立的屬地反應主義,正是知易行難,才必須特別要求。」司徒燭華說。
「難免的,就是因為還需要『修』,才叫修道者呀!連天人都有情緒苦惱了,不是不能有慾望,就連菩薩都有煩惱,但如何避免被慾望困住因而造孽墮落才是重點,哪有那麼容易一開始就大徹大悟?」韻真回想她學過的修道理論。
「是嗎?我就是無法理解為何那些人一直介意中國人和非中國人的問題?要理解愚蠢果真不是易事。」司徒燭華看起來相當苦惱。
「你這個拿加拿大護照的歪國人!」韻真哼了一聲。
「那麼,妳遇到國籍和民族衝突時怎麼辦?若修道者踏上的那塊土地爆發內戰,或原本就在戰爭,誰是友軍誰又是敵軍?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但不表示其他人沒有偏私,然而,這樣的偏私是不對的嗎?先有想保護的事物,才能挺身而出。正如妳所言,連欲界天人都有私情業障,何況是人類。」打打殺殺不困難,但司徒燭華這回面對的是人心難測的哲學挑戰,還不是他本人的心結,而是其他陌生修道者難以根除的偏見。
「普通情況下只能靠自己去選擇,但就目前的態勢,放任不管道門聯盟最後會因立場和利益不對等而分裂,雖然黑家沒煩惱過認同問題。但不是因為我們是殭屍,而是太爺希望事情愈單純愈好。」韻真說。
「我們這些逸脫生老病死的異類要感謝有人間包容才能繼續混日子,何況殭屍還以人為食,基本上,能做的就是回饋社會,盡量繳稅、守法,不管當哪國人盡好國民義務。目前我是中華民國國民,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政治立場,如果家園被侵略,我們會保護中意的無辜者,然後挑罪人下手。黑家若有機會再遷徙,我變成巴西人都有可能。」韻真掏出身分證亮給他看。
「當然,我當過很多國家的公民,有綠卡也有和你一樣的楓葉卡,雖然我生來是中國人,人親土親是真的,但追根究柢,如何抬頭挺胸活著比在哪出生要重要多了。」
韻真嘆了口氣,司徒燭華則專心諦聽。
「大概人間沒出大事前,許多修道者都相信自己是世外客,真的被捲進去才發現,在一塊土地上被差別待遇不是滋味。臺灣人十分熱情但也很現實,道門集團在這裡的人眼中就是陸客和僑民,但我可是很難得能扮演『本地人』的角色,彷彿我是在臺灣屏東出生的大學女生,平常黑家都只能當華人移民。」
「當成出差不就好了嗎?聖者們就不會這樣。」司徒燭華覺得出家人還扭扭捏捏真不像話。
「別忘了明虛子可是有天心派在臺灣紮根,少說你沒感覺比較舒服,依親佔便宜的人就給我謙虛些。」韻真沒好氣說。
參加抗魔戰爭隨時可能賠上性命,誰不希望是在更親切又有歸屬感的地方戰鬥?有一盞可以回望的燈火?即便是早已沒有家的人,還有故鄉能思念。
「唔……」司徒燭華沉吟。
「這種偏私正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牽掛,我認為不完全是壞事,倘若規定道士非得超然物外,就像規定殭屍一定要冷血,無論怎麼說,不合乎現實生態。入流聖者正是我們該效仿的典範,一次又一次轉生回來,人間不就已經是故鄉了?」韻真繼續評論道。
「那解決方法呢?」他直接問。
「光背《禮運‧大同篇》有用的話,這世界就不會有核彈了!你問我我問誰?」韻真也知道璇璣給司徒燭華的難題不簡單。
「其實我也不期待妳能給出辦法。不用擔心,我再想想。」司徒燭華咬了口餅乾,側頭看著燭火,眼神鬱鬱寡歡。
這傢伙無論何時都這麼欠揍。韻真握了握拳頭。
「公平……真的要說就是很多事都得『公平』處置,不管是敵軍還是同胞,只要做了令人髮指的壞事,黑家人就拿他當食物吃。就算做不到還是要盡量公平。」她想了想還是不願輕易認輸。
「原來如此,那麼還是需要負責紀律的人手了。」
「至於異鄉人的問題,如果心結還未造成大禍,也甭急著馬上解開,相處久了總是會有感情,再不然,扒光衣服一起關進地窖回歸原始,心牆應該很容易就崩落了。」韻真抱胸提議,順便幻想一下令人愉快的景象。
「扒光衣服關進地窖……下次試試。」
「開玩笑的,你們盡量多開小組慶功宴如何?最好讓不同來歷能力適合的人組隊。只是口頭抱怨就隨他去,當真反覆落入魔障走錯路的狂心之輩,趁早除名也好。你們不是已經有相同的使命了嗎?」
「誅滅真魔,挽救人間。」司徒燭華低頭微笑。
多陳腐,卻也無比豪氣的一句話,許多修道者就是因為璇璣這句宣言才舉杯立誓,道門聯盟應之誕生。
「堅強的聯盟會不斷汰舊換新,即使是你跟我,不知哪時就會讓後浪沖走了,你得有個風格,一種可以傳承下去的信念,不管人類或妖怪,甚至天人都會嚮往的目標。不管你相不相信,有時候不想死的理由很好笑,像玉女就說只要她深愛的作者出新本,就算死了都會從墳墓裡爬出來搶購。」韻真靠著黏在師尊身邊的執念才走到今日,曾經她只是小跟班,強大優秀的師兄師姊各有擅場,明亮風采令人憧憬,卻也如流星般消逝在黑暗中。
「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來自四面八方,暫時也好,一天都好,無論他們喜不喜歡,你得給這些出家人一個『家』……」她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那個字。
「為什麼?」
「我不太清楚,或許是當不得不死時,心情會比較好過?」
司徒燭華沉默良久,韻真也為她將話題導到一個莫名其妙的結論有些不好意思,安靜地喝茶。
「妳的答案,我會和璇璣提看看。實際作法我不太清楚,但應該有某種方式能成。」他這樣說。
韻真對兩人走到能有這番暢談的關係正默默感動時,眼角餘光掃到令人十分在意的地方。
司徒燭華腿間隆起一團,是盤坐時衣褶和陰影造成的錯覺吧?別盯著看,太不禮貌了!
她立刻移開視線。但他也坐著不動太久了。
不不不不不,她怎能懷疑一個都能當世界奇珍的處子道士,何況他們剛剛明明很正常地談論嚴肅話題和吃點心,一般男人會在這種時候雄起嗎?
──男人變態有什麼錯?
好像有句名言是這麼說的,韻真此刻完全控制不了那句話在腦海內反覆迴響。最大的問題是,明虛子根本就不是一般男人,況且他好像沒發現身體變化,該不會是修行修到根本忘記自己還有這項機能?
說起來以前問師弟們許多次,但受訪者死都不肯分享這方面心得,韻真又不是想知道他們行不行,只是好奇修行對人類或殭屍的生理影響。
難道他不說話並非在沉思,而是希望她快點離開?韻真慢了好幾拍才想到這個可能。
韻真乾咳兩聲,掙扎片刻,最後從口袋中抽出一條亞麻帕子遞給他:「這是我今天用過的手帕,就當江……江湖救急吧!」
在這場措手不及的微妙意外中,韻真忽然湧起身為長輩的使命感,再怎麼說,她也是有過經驗的。
「那我就先下樓了。」她帥氣地跨過窗戶回頭爽朗道。
「嗯,慢走。」司徒燭華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很鎮定。
韻真本該回客廳挑地瓜葉,但怎麼樣也無法離開二樓。啊啊啊她剛剛到底在想什麼?應該說什麼都沒想,這才是大問題。
現在去把手帕要回來還來得及,但韻真又怕一探頭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就一眼,如果對方還沒開始,被罵小氣韻真也認了!師尊說過,男人變態沒有錯,欣賞男人的變態是女人的權力。反正她不會對三次元人體或需要照顧的戰友有猥褻念頭,頂多是一點點純正的學術好奇。
只見司徒燭華將手帕放在一旁繼續打坐,過了一會兒那反應似乎消失了,逕自站起來拍拍大腿,倒了杯冷茶喝。
沒了?令人震驚的無聊。韻真總算親眼見識到高階道士的能耐。
理論分析,只要運功將過多的血液從海綿體調走就好,對連呼吸和飢餓等本能反應都能控制的修道者根本小菜一碟。
韻真終於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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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賾流 發表於 2023-11-17 00: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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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華 (91)



過兩天就是中秋節,韻真正煩惱那一天該怎麼分配才好,司徒燭華的聲音冷不防打斷她的思緒。
「新陷阱剛完成,這回是我的親手作品,妳要來看看嗎?」他站在庭院對韻真招手。
「沒問題。」無論如何,和道士日日不輟修煉並交換心得,的確進步神速,在韻真的盯梢調養下,司徒燭華氣色也好多了。
司徒燭華帶韻真來到後山,她一踏入竹林便覺得有些不對勁,漁網般層層交錯的千杆竹浪比她印象中要廣大,一望無際,深淺不一的綠意令人眼花瞭亂,地面堆積了厚厚一層乾枯竹葉,踏上去沙沙作響。
「竹林小徑變多了,你新闢的?」
長辮男子噙笑不語,兩人又朝竹林深處走了一陣子,她仍然搞不清楚司徒燭華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這種時候更該靠自己看出陷阱破綻,韻真抱胸打量四周,仍未出現特殊變化。
「嗯……你該不會玩敘述性詭計?」韻真仍然沒產生被瞄準的緊張感。
「我看起來像那麼無聊的人嗎?」他聳聳肩。
「怎麼說呢?認識你愈久,我愈不敢肯定了。」韻真斜睨長辮男子一眼。
「要不要打賭?」司徒燭華提議。
「賭啥?」韻真掛念著妖怪們孝敬的那堆有機柚子,正好拿來做水果酵素和天然清潔劑,果皮才削到一半就被司徒燭華叫出來。
「都可以,看妳。」
「我沒錢了,不如隨便賭件小玩意,輸家要製作一件手工禮物給贏家。」韻真認為這個提案最安全,她本來就喜歡DIY生活用品,司徒燭華看起來也是手工達人。
「沒問題。」司徒燭華一副輸贏都無所謂的模樣。
「好吧!頂多是讓敵人迷路的幻象,可能要待得夠久才能觸發其他效果,但我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做完家事還得繼續消化金丹,韻真只覺得時間嚴重不夠用,於是拿出刺刀。「破壞幻象最好的方式就是干涉環境。」
司徒燭華退後數步,抱胸作壁上觀,韻真則揮刀砍向一叢修竹,本該攔腰截斷的竹竿晃也不晃,有如砍中霧氣,刀身沾上一縷灰色黏絲。
黏絲纏勁不怎麼強,輕輕一扯也就斷了,但韻真不敢再無腦攻擊,她猜測黏絲威力是累進式的。
幻象和術者的情緒心境息息相關,司徒燭華選了幽暗清冷的竹林,黏絲是象徵著敵我雙方的煩惱嗎?
韻真蹲下來將手掌插入土中,潛心感覺地氣流向,幻象強度與環境有關,正是風水陣強調的「依通」,威力強大的幻象陷阱往往設計並不複雜,而是無限接近渾然天成,一棵樹、一小池水就能讓人進退兩難,韻真發現地氣被導引成重疊的雙螺旋,看來真是個強調困敵的迷宮陣型了。
韻真和司徒燭華都清楚愈人工華麗的幻象愈容易找出破绽,所以他選了野外地形,甚至和現實環境完美融合。
「幻象困不住夢遊者。假使不能暴力破解,中招後通常是入定等人救,再不然想辦法守住神識移動肉體,離開幻象作用最強的地方,那裡不是有埋符就是風水陣。師尊說過,幻象的基本原理,就是讓敵人自己束縛自己,所以幻象經常騙人附近有危險或者陷入痛苦狀態。」韻真說。
反之,悠哉單調的幻象陷阱著重拖時間和警告,傳統中傾向設在山門外增加隔絕性並鑒測不速之客的實力。
「觀念正確。」司徒燭華還是不急不徐。
「反正你這是迷陣並非殺陣,我要封閉五感靠記憶走出去了。」活人卡著自我保護的本能,即使高階道士也未必能完全操控肉體,但是經絡系統已截然不同的黑家殭屍反而習慣各種官能切換。
「等等……」
「怎麼了?」
「我這陷阱有個訣竅,必須兩個人一起闖陣。」
「哦,聽起來倒新鮮。那要怎麼做呢?」韻真誤會他了,原來司徒燭華不是要挑戰她,而是想強化訓練搭檔戰鬥技巧。
此時竹林間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鋼琴樂聲,韻真一回神卻看見司徒燭華朝她伸手。
「蕭邦的圓舞曲?這、這是什麼意思?」她臉頰發燙了。
Shall we dance?」
「你撂洋文做啥啦!」但韻真還是不自在地搭上他溫熱的手。倘若破解法真的如她猜測的那樣,這處幻象就太虐人了,要知道,凡事不見得那麼剛好就是一男一女湊成雙掉入陷阱。
司徒燭華攬住韻真的背輕輕一使勁,邁開腳步開始慢舞。
纏繞在竹林間的優雅琴聲,東西交融的迷離幻境,古怪又老派的作風,正如司徒燭華其人。跳個舞對韻真來說沒什麼,但她無法忽略這麼明顯的攻勢。
不過韻真有自己的步調,別小看她了!這些年男朋友不是白交的,有些人就是想曖昧而已,沒說出口前都不算數,空虛的承諾對韻真也不具意義,如果他真的想不開告白,韻真只好發朋友卡了。
不要破壞現在美好又單純的關係,司徒燭華。她已經這麼拚命地暗示了,他能理解嗎?
兩人像被固定在不停旋轉的水晶中,司徒燭華低頭看著懷中女孩帶著警戒的明亮眼神,她甚至還微笑著,但花了一輩子和心魔作戰的他明白那絕非鼓勵的意思。
妳是我的魔障嗎?韻真。司徒燭華不禁自問。
一曲結束,韻真正要退開,冷不防下一首舞曲又響起,司徒燭華並未放開她,她只好繼續跳下去。
「換成輕快的曲子了!」不知跳了多久,韻真忽然開口轉移話題。
「嗯。」
「你怎麼會跳華爾滋?」孤僻道士和男女雙人舞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更別提還是個穿中山裝來大學報到的奇葩男子。
「網路上看影片學,現代到處都有祕笈,又和武術身法差不多,不難。」
「你還找誰練習?」
「沒有。」他的模樣就像在說「我只打算跟妳跳舞」。
韻真微微嗔目道:「那你還真是天賦異稟呀!」
她想到什麼似的噗哧一聲。
「怎麼了?」
「我忽然記起舞蹈學得慢的好處。」
「願聞其詳。」
「以前師尊老是跳不好華爾滋,太爺只好一直手把手教她。太棒了,倫敦的社交季!」韻真迄今仍對黑家首領與師尊共舞的夢幻畫面回味不已。
「除此之外,是誰教妳跳舞?」他頓了頓才順勢問下去。
「當然是師尊啦!」
司徒燭華於是反省,薑還是老的辣。
「要跳多久才能離開幻境?今天我還有其他事要忙。」就練習的觀念而言,一次解決難題反而進步不大,韻真不排斥改日再獨自挑戰,她相信鐵定有其他破解方式。
「我對幻象的設計是跳到渾然忘我,基本上是連續五首不錯拍。」
「妖怪就算了,其實你很討厭修道者吧?」竹林幻象根本是無差別攻擊。
「沒這回事,誤抓就當免費幫忙訓練。」他理所當然的說。
「下次,我會一個人來挑戰。」一次就夠了,她可不要再像這樣和司徒燭華跳舞,這樣的距離對她或他都太危險了。
「一個人掙扎只會陷得更深。」司徒燭華停下舞步。他出生迄今從未如此困惑過,理智知道人類生來煩惱無數,一輩子也不見得能修出多少智慧,但被感情網住時還是無法釋懷。
「所以別掙扎,自然就能找到出路?是這樣沒錯吧。」韻真揚起有些抑鬱的笑容,親暱地握了握他的手:「你的煩惱一定會雲消霧散,司徒燭華,我敢保證。」
「妳呢?」
「以殭屍來說,我已經過得奢侈,有力氣揍人,有許多朋友,現在也十分開心。人間決戰時不帶後顧之憂盡力打一場,追隨太爺和師尊到最後,這輩子就沒有遺憾了。」她知道司徒燭華這麼聰明,一定明白怎麼做對自己最好。
竹林小徑出口在望,韻真牽著道士的手走回農舍,司徒燭華不曾反抗,竹葉在背後沙沙作響,彷彿嘲笑他的徒勞無功。
※※※
一名神秘客人已經連續半個月住進飯店頂樓的總統套房,服務生私底下議論紛紛,外貌出眾的神祕客人行蹤低調卻擁有和年齡不相襯的財力,詭譎的是,那人總是獨來獨往,既無保鑣也無女伴。
看見他的飯店人員總感到一陣戰慄,下意識移開目光,保持工作禮貌已是極限。
剛送完餐點的房務員不但沒芳心竊喜,反而臉色慘白飛也似地衝到同伴身邊,原來總統套房毫無有人入住半個月的跡象,每天收拾一塵不染的浴室與床鋪,放到不新鮮的餐點則毫無享用痕跡,種種不自然跡象令人毛骨悚然。
飯店高層囑咐工作人員對頂樓的VIP客人務求保密,為了生計,飯店員工只能視若無睹,同時將香灰和十字架帶在身上保祐平安。
躺在床上翹腳看新聞的浴袍男子將手指長的小紅棺往空中一拋,棺蓋打開,緩緩掉出一具沉睡的女童幽魂。
淑清張開眼睛,一見又是相同的豪華房間,厭煩地坐起來,最近窮蟬只是窩在房間裡叫客房服務,讓她也能吸點食物精華。
女鬼看過窮蟬示範如何吸取精華,只見整瓶酒瞬間只剩瓶底一層暗色液體,有如醃漬多年的醬汁,連蚊蟲都生不出來,既濃又濁的殘渣。和這個怪物相比,吸血鬼就像喝果汁般可愛。
「妳隨便吃,我要睡一會兒。」窮蟬任長髮披散在床單上,浴衣微敞,懶洋洋地靠著枕頭打呵欠。
「你都死那麼久了還需要睡嗎?」淑清冷哼一聲。
顓頊帝子只是張開半邊火眼輕蔑地看了看她。
「要在這麼無聊的人間保持清醒可累人了。」語罷他不管淑清有何反應,逕自閉目睡覺。
淑清發現,只要這隻怪異的疫鬼願意,他可以裝得和活人沒兩樣,鞋子也不脫就將床單滾得亂七八糟,將地板和浴室弄得一片狼藉,偏偏就是喜歡在房務員進來前將一切復原,搞得總統套房鬼氣森森。
房裡頓時非常安靜,稚齡外表的淑清趴在餐點上吸著香味,過了一會兒,床上傳來微微鼾聲,淑清抬起頭往後看,小心翼翼確認窮蟬熟睡。
這些天被當成寵物耍著玩,終於等到可乘之機,淑清朝玻璃帷幕伸出雙手,落地窗映出七歲小女孩的模樣,淑清遲疑不到一秒,立刻穿透玻璃。
總統套房在十五樓,對魂魄來說加倍難捱的強風,居高臨下望見的萬家燈火,既視感立刻讓淑清想起跳樓前的悲淒憤怒,不自覺渾身僵硬,一度粉碎過的魂魄彷彿又要裂開,她咬緊牙根閉上眼睛,當鬼的好處就是再跳一次樓也不會爆頭了。
像一團棉絮似掉在柏油路上,淑清拍拍膝蓋站起,望著滿天星斗,深深吸了口夜晚街道的氣息,其實只是習慣動作,並非她還能呼吸,厲鬼聞到的也早已不是生前熟悉的氣味。
窮蟬說過是她與人間緣分太淺的緣故,喪失肉身便無從獲取現實的種種質感,出了學校只能看見灰暗幻影,地面踩起來柔軟如泥,隨時可能沒頂,更別提方向感,人看起來不像人,鬼看起來也不像鬼,較確切的感受只剩日夜變化,妖怪與將死之人的臭味變得很明顯,此外是強烈的業風鬼氣。
一度魂飛魄散後,淑清反而覺得眼前景物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還能聞到正常的食物香味。
她想起玻璃上的倒影,為何窮蟬要將她變成小孩子?雖然淑清的確更喜歡這個形象,孩子模樣讓她感覺不曾長大、未受玷汙,但她隨即譴責這個逃避現實的想法,再說窮蟬只是想耍人而已。
好不容易逃出魔掌,下一步就是遠離那隻法力作弊的疫鬼,反正淑清也沒辦法用google,誰曉得顓頊是誰?他兒子有啥了不起?跨國財團關她屁事?還不是壓榨員工的黑心錢!鐵定是虧心事做太多才被詛咒變成妖怪!
對了,她先前有一次短暫看見沈韻真的臉,或許可以去找她。
說起來淑清還和韻真當過一年宿舍室友,但她出事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死後才發現她的室友是殭屍集團幹部,雖然後來黑家殭屍替她處死了性侵犯,種種疏離感讓她雖不至於討厭韻真,韻真隱瞞身分的謊言也讓過往情誼消磨殆盡。
後來看著殭屍前室友繼續磨練浮沉,淑清漸漸又覺得,對厲鬼來說殭屍也沒什麼了,而且為啥身為殭屍卻看不到還會怕鬼,這真是太好笑了!
現在去找沈韻真商量應該可以吧?
淑清沉浸在重獲自由的飄然中,漫無目的飛了一陣,赫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她連自己在哪兒都不清楚,更別提沈韻真的下落。
小小女鬼於是落回巷子裡,隨便找了片門牌端詳,她竟在台中市?
窮蟬來台中市做什麼?但他想追求沈韻真,就近選擇落腳處也不奇怪,換句話說,沈韻真離她不會太遠。淑清很快推敲出這種可能性。
身後民居大門被風吹開縫隙,發出咿呀一聲,淑清應聲回頭,發現門沒鎖,室內一片漆黑,等她意識到時,已經往那道門走去。
明明她完全不想進那間屋子,屋裡的黑暗漩渦卻引誘著她。淑清走過玄關,那兒有隻斷腿,地板上的血痕像有人拽著屍體一路來到客廳,果然又在客廳發現更多屍塊。
奇怪,鄰居都沒察覺這間屋子發生了兇殺案嗎?淑清進入室內前看見左鄰右舍的燈還亮著,但不幸罹難的這家人燈泡全被弄破了,難不成凶手怕光?
浴室傳來一聲響動,淑清有些緊張,既然真凶還沒離開,她決定看看凶手的長相再作打算,反正她早就作鬼了怕啥?
浴室走出一頭足足有成年人高的暗色巨犬,犬身毛皮被一層融化瀝青似的血塊腐肉取代,淑清只能依稀辨識其外型如狗,體積大得異常,渾身散發著厲鬼也難以忍受的惡臭,一雙螢螢發亮的獸眼死死盯著她不放。
殺人怪犬看得到她?
淑清後退兩步,這段日子她在中理大學的陰暗角落見識過形形色色的非人,但沒有一種像眼前的怪犬這麼汙穢恐怖,簡直像一台嘎嘎作響的垃圾處理機。
怪犬冷不防朝她撲了過來,淑清一時竟忘了閃躲,一股沉重暈眩早在她看見那雙螢綠眼珠時便滲透意識,那一瞬她本能明白,這頭嗜血的怪物不只咬殺活人,連魂魄也是牠的食物。
下一秒淑清被包裹在白翼般的絲綢大袖後,腐爛屍犬則重重摔回浴室,沒再企圖攻擊,淑清拉下窮蟬的大袖子,浴室空空如也,屍犬不知如何逃跑,留下滿地殘骸與一缸猩紅血水。
「你……誰要你多管閒事!」腦袋仍一片空白的淑清下意識推開恢復一身古裝的顓頊帝子。
「呵。妳怕這頭小狗卻不怕我?」窮蟬本來就不是真的睡著。
「我才不怕那隻狗!只是覺得很髒而已!」淑清決不在他面前示弱。
她匆匆離開命案現場,窮蟬則覺得有趣似跟在她身後,淑清停在路邊一盆桂花旁,翻江倒海的噁心感與戰慄這才消褪些許。
「那是什麼?道士不是已經控制魔還是啥蠱毒的問題了?」淑清魂魄才剛癒合,期間錯過不少如魔族現世與真魔魔身即將失控的大消息,但窮蟬也會說些零星的消息,恐嚇淑清人間快滅亡了,因此她也不算一無所知。
「妳真是笨拙呀!知道那隻狗是什麼,妳能打得過牠嗎?不如問操控那隻狗的主人是誰?」窮蟬嘲笑著。
「你早就知道,故意放任這隻狗殺人?」淑清不敢置信地問。
「我沒有義務插手,話說回來,妳該不會忘記我的身分了吧?小麻雀。就當物傷其類,那隻狗的由來可以說和我有點像,所以我也不想消滅牠。」
淑清不懂顓頊帝子的話,只能惡狠狠地瞪著他。
「操控那隻狗的人是誰?」
「最近稍微有點意思的消息,台北有個城隍在內部調查期間下落不明,一說是逃跑,一說是被劫,總之臺灣這邊地府也快要不行了。」窮蟬很高興的說。
「不要跟過來,煩死了!」淑清回頭罵道。
「我可是妳的救命恩人,小麻雀,我高興時就放妳在附近散散步,妳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哼,像你這種冷血怪物,我完全不介意忘恩負義,有種你綁住我啊!」淑清立刻竄進陰影想從防火巷逃跑。
脖子一緊,淑清不得不停下腳步,窮蟬還真的拿出一捆黑線不知用何種手法在她頸項上打了死結,接著他流暢地將黑線繞在手腕上,淑清被迫回到顓頊帝子身邊。
「既然妳喜歡這樣,我也沒話好說了。」
「誰喜歡了?你這個大變態!放開我!」
淑清瘋狂尖叫,卻無法改變被窮蟬拎回飯店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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