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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傷風敗俗純愛史(11/19更新/第十四章-4)[G](星際ABO有私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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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9-23 21: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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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兩週前】充滿回憶的晚餐-1


達曼・塔辛不曾見過故鄉的風景,也不是出生在太空船上,童年都在南特星的家族宅邸中度過,整個民族的顛沛流離他都沒經歷到;他被送到卡特林納主星首都讀貴族中學的時候,為了融入群體,根本不會在學校裡穿著自己民族的傳統服裝,不在人前祈禱也不公開談信仰,不特別愛跟同族人膩在一起;除了放長假必須回南特星,他在卡特林納主星過的學生生活,乍看跟旁邊的本地世家子弟沒什麼兩樣。


的確啦,普通人不會有「少主」這種綽號,但所有人會這麼半開玩笑地叫他,不就表示其實沒有人真正把他看成流亡民族的未來領袖嗎?在當時認識他的前後屆同學眼中,塔辛的成績不好不壞(只特別擅長數學),體能不錯但也不算頂尖,人緣不錯卻不算風雲人物,沒有跑腿小弟,會參加派對,會跟著其他同學一起偷嗑未成年人不能嘗試的娛樂性藥物,不算特別「受歡迎」但也有過幾個約會對象,大致上算是個不錯的人,但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啊?


所以,當他們看到成年後的塔辛出現在媒體報導上的時候,不免覺得吃驚。這個永遠穿著民族服裝卻不顯得土氣的酷炫Alpha是誰?我真的跟他在同一個學校裡唸過書嗎?然而對於在南特星與塔辛一起讀大學的同學們來說,他們眼中的達曼・塔辛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彬彬有禮又架勢十足,學業表現完美,也適度參與體育與社交活動,然而好像沒有人敢自稱是他的好友。畢竟他是「少主」嘛,跟普通人不一樣。


這些在大學時代與達曼・塔辛有交集的人,絕對想像不到他的中學同窗們在笑鬧起鬨的時候,會直接在他面前叫他「少主」。塔辛的中學同窗們,也想像不到他們再度見到塔辛的時候,再也無法在他面前張口就喊「少主」——因為這已經是嚴肅的事實,不是屁孩的玩笑了。


在卡特林納上流社會裡,「眾所週知的事實」是塔辛沒有讀完高中,就突然回到南特星,據說本來只是趕回去為某位家族老人送終,太空船卻在途中發生嚴重意外,讓他不得不長期休養,就近在南特星讀完大學,之後對敏爾泰族的社經活動參與日深,才逐漸回到卡特林納首都的社交圈裡。身體受到嚴重傷害,本來就有可能造成精神上的巨大改變,然而還是有個私下流行的老笑話(姑且稱之為笑話),說現在這個塔辛其實是替身,上一個人已經死在太空船船難裡了。


想像更加華麗的陰謀論則是:少主本來就有很多個候選人,敏爾泰族的成年概念是十八歲,在這一年最優秀的一個人會被留下來,成為真正的「達曼・塔辛」,其他人就被處理掉了。


不同理論肯定的同一件事,就是十八歲之前與之後的達曼・塔辛,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塔辛自己當然很清楚真相是什麼。某種程度上說,這些理論算是歪打正著,從錯誤的前提得出了正確的結論。不過,真相當然更複雜一點:打從一開始,達曼・塔辛就是個分裂的人。他自己一直這麼覺得。


敏爾泰族是個喜愛試膽活動的民族,有個歷史悠久的相關傳統:十八歲的成人儀式,就是壽星在生日前一週的某一天,會突然被人矇上眼睛、摀住耳朵、綁住手腳,抬到荒郊野外丟包,接著必須自己掙脫束縛走回家。這是最陽春的版本,「實力」更被看好的壽星還可能被加上其他限制條件,好比說脫光衣服、或者在回家之路上安排陷阱等等。要是認真執行這種儀式,偶爾會出現傷亡——有不少敏爾泰族傳說故事,就是以成人式的意外開始或結束——所以到了近代,成人式被大幅簡化,變得跟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差不多。對於比較虛弱膽小的壽星,還會有人不著痕跡地尾隨保護,或者乾脆就只是丟在自家後院了事。


然而在整個民族經歷差點被集體抹殺的慘事以後,在南特星重起爐灶的敏爾泰族重新強化了各種傳統,包括成人式。成人式變得有點像是某種條件奇特的越野比賽,不只是考驗求生知識與體力,還考驗運氣。每年都會有兩次公辦的集體成人式,辦在夏至跟冬至,南特星的一般媒體也會報導(對外族來說,這整個儀式充滿了危險與浪漫的魅力),專訪表現特別優異的儀式完成者;還有些名聲顯赫的家族會為自家成年子弟聯合舉辦,考驗的內容當然更加嚴苛。總有耳語說,近年來又有人因為成人式而受重傷、甚至喪命,但為了避免南特星中央政府干涉,即使出了事,大家都會合力掩蓋。


地位越高的家庭越重視這項身心考驗,會提早做事前的訓練與準備。在達曼・塔辛身上,這種事前準備從他六歲時就開始了。


某天晚上,他醒來時突然發現他不在自己床上,而是在某座黑漆漆的樹林裡。他當場嚇得哭出來,旁邊的陌生大人耐心地等他哭完,開始教他觀察地形、看地圖走回家。所以再下一回,他又半夜獨自在陌生的地方醒過來,雖然他還是哭了,卻馬上就開始判斷方位找路了。反正趕快回家就好了,他知道父母應該會像上次一樣,點著燈等在門口。


等他開始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半夜遠足以後,遠足的規模就升級了,還結合了姑且可稱為反綁架演習的過程——說穿了,就是一個小孩兒高高興興準備去找小玩伴玩耍,卻被準備充分的假歹徒幾句話騙走,被載到莫名其妙的地方關起來,嚇得半死又拼命逃脫回家以後,愕然發現假歹徒悠然地在跟爸爸喝茶,當場檢討小達曼在哪些方面缺乏警覺心,不過能夠觀察到預先埋好的線索自己溜掉,還是可圈可點。塔辛的父母為了嘉獎他的整體表現,也為了替他壓驚(他們到底不是鐵石心腸),當天晚上準備了他最喜歡的食物,連難得在家的祖母都送了個小禮物犒賞他。在親吻、擁抱、讚美與食物的超正向激勵下,一時沖昏頭的小達曼甚至發下豪語,說他很期待下次的考驗。這導致後來他很難開口抱怨自己會做惡夢,只好硬著頭皮忍耐,甚至習慣成自然,長大以後一貫認為自己天生淺眠多夢,卻沒想過這可能另有原因。


小達曼當然不會跟外族玩伴提到這些事,也沒有跟其他同族朋友討論他們有沒有類似遭遇;一開始是因為父母親的叮囑,照他們的說法,達曼接受的考驗是特別的,只有像他這樣各方面條件特別好的孩子才能接受,說給別人聽是一種炫耀,會讓其他人難過甚至嫉妒。後來他就發現,父母的說法有一定的真實性。直到十歲之後,他才慢慢開始聽到學校的某些同學講到他們接受的野外求生訓練,訓練內容沒這麼戲劇性。說真的,有多少人可以搞得如此大手筆——只為了訓練一個小鬼的求生能力,就弄來一艘太空船,把他一個人關在裡面?(仔細想想,當時出動的肯定不只有一艘太空船。塔辛的父母心臟再大顆,也不可能完全不派別人去監控整體狀況。)


想通這一點以後,他就意識到另外一件事:在學校裡講起這些事的同學,都是背景比較「普通」的孩子。像他這樣背景「不普通」的孩子,好比說他的堂親還有表親、或者政敵家族的小孩,他們也不談這個,只有某個他一直不太喜歡的遠房堂哥,偶爾會拐彎抹角地暗示他受的某些傷、或者請假不在的某幾天,其實沒那麼單純——接著他姊姊就會一臉厭煩地要他閉嘴。


對塔辛來說,其實並沒有一個石破天驚的頓悟時刻。但在他準備到卡特林納主星去讀貴族中學之前,他心裡已經清清楚楚,跟他差不多背景的敏爾泰上流家庭,應該都在偷偷訓練自己的小孩,但表面上裝得好像沒這回事。外人很難了解,這麼長期準備,就只為了一個夜間越野大賽似的成人儀式嗎?但對敏爾泰族來說,成人式不只是成人式而已。許多人都記得上個世代發生過的屠殺。如果你突然被攻擊、被俘虜、被矇住眼睛、被摀住耳朵、被綁住手腳、被帶到陌生之地任憑自生自滅,卻連怎麼掙扎保命、回到安全地點都不曉得,那麼「下次」敏爾泰族再度面臨危機的時候,你肯定無法為整個民族保住一線生機。當初有許多人可是當場被處決了,連逃的機會都沒有呢。


沒有人會直接說出口,但敏爾泰族的成人式,已經從神話時代的古老遺產,變成一種對於天災人禍的神經質預演,同時也是各家族炫耀新戰力的競技場。塔辛一家是現在的領袖,但沒有人能保證他們能一直站在頂點——在流亡時代開始之前,敏爾泰族的領袖可不姓塔辛。既然他們可以利用民族議會的機制上位,其他人也能。每個人都在培植後代的實力,然而在圖窮匕見之前,每個人都在隱藏自己的力量。小達曼雖然才十二歲,但不用父母教,他也知道該怎麼做:到卡特林納星系最繁榮的首都努力吸收周遭的一切(祖母總是強調,如果不希望那些外邦人將來成為敵人,現在就得研究怎麼把他們變成朋友),好好鍛鍊體能,但別讓任何人(尤其是同族)知道他真正的意圖與能耐;等十八歲回到南特星舉行成人式的時候,再好好表現一番。在他估計中,他甚至可能需要參與一次以上的成人式:在集體成人式中對全體族人亮相;在少數顯赫家族自辦的集體成人式中,與其他世家子弟爭鋒。


到他十七歲為止,一切都很穩定地照著計畫進行。他維持中庸的外表,謹慎地控制自己的表現(只有數學總是不小心考得太好,他總覺得是同學們程度太差,老師放水太過),還是不定期在古怪的陌生地點醒來,處理越來越麻煩的情境,在一天之內若無其事地回到學校,合理地說明自己缺席的原因。他完美地分裂著,過著表裡不一的生活。


在那時候,他試著跟外族的Alpha、Beta、Omega都約會過,像實驗般地實踐每一個該有的步驟,然後有些安心地發現,他對誰都沒有太投入,這種漠然想必對將來可能的政治聯姻很有幫助(當時他不知道,這個定論實在下得太早)。他跟荻倫・魏斯互相認識,是因為老師曾要他去教荻倫數學,結果這紅髮笨蛋基礎實在太差,他只好從國中程度開始教起。如果他的記憶可靠,那時候他從來沒覺得能當荻倫的數學小老師是什麼幸運的事。是,他也同意那張臉很漂亮,只是他一直覺得那種漂亮跟他毫無關係,無法觸動他。後來想想,有可能荻倫實在太難教又常常心不在焉,讓他教到很火大,把那張臉該帶來的好感度都抵銷了。他必須不斷告訴自己,跟魏斯集團的人拉好關係將來總會有用,才有辦法硬著頭皮繼續教下去。


所以,對於後來發生的事,他花了非常多時間消化。甚至比恢復身體健康費時更久。


可以用語言描述的部分非常簡單。在星際和平節長假的前一天晚上,他照著約好的時間,去了空蕩蕩的圖書館,刷了智慧錶上的學生ID進了位於地下室的其中一間討論小間。校內學生傳得繪聲繪影,說討論小間其實是「打炮小間」,但達曼一點都不相信,窗戶開得那麼大,窗簾還故意做得比較短,一定會露出一條縫,又沒有隔音,青少年慾望再怎麼旺盛,哪可能這麼不知羞恥?


而且他討厭地下室。


他一走進去就覺得空氣怪怪的,有點悶又帶著一絲詭異的甜味,所以他就討厭通風差的地下室……但他還是把門關上了,然後才注意到紅髮笨蛋今天特別沒活力,沒主動打招呼,沒發明什麼愚蠢的藉口要拐他出去玩,軟趴趴地靠在牆邊,人看起來特別呆。


他皺著眉頭想這傢伙是嗑了什麼東西,本來就夠笨了,現在還神智不清,這樣還要上什麼數學課?——可是……他生病了嗎?不舒服嗎?像在發燒,呼吸沉重,臉上有一抹病態的紅,綠色的眼睛異常閃亮,嘴唇——


接下來的事情,在他腦袋裡只有近乎無聲的畫面,還有凌亂的觸感、嗅覺、味覺。那些片段後來常常出現在他的夢境裡,然而他始終無法確定實際上的發生順序是什麼。


他想一開始他一定是吻了荻倫。帶著鹹味的嘴唇,柔軟的舌頭,那不是他第一次親吻別人,但感覺起來又好像這才是第一次,他覺得缺氧,心臟跳動得這麼激烈,讓他覺得胸口隱隱作痛,可是停不下來。他想吃了他,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但他就是急切地想這麼做,想用自己的嘴,自己的舌頭,自己的手跟腳,一點一點地吃了他。


他瞬間就知道,之前的約會對象通通沒有意義,不具任何參考價值。


他記得疼痛跟掙扎,他們像野獸一樣地掙扎,但他很快就落敗了,但沒關係,如果是荻倫要吃了他,他也願意,都是一樣的。他記得他仰躺著,感覺到荻倫的雙手緊緊扣著他的小臂,跨騎在他身上,那雙綠色的眼睛盯著他,讓他覺得很乾渴。他的頭一陣陣地痛,視線變得模糊,呼吸時胸口的痛楚越來越劇烈,然而褲襠裡仍然硬到發痛,他看著荻倫身上的襯衫濺著他的血,他笑了出來。


他記得他笑了出來,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也無法解釋為什麼。


作為一個專收青少年的貴族學校,他們的母校當然對學生進入發情期的突發事件有各種預防與補救措施,還有完整的衛教課程,把標準的SOP灌進這些年輕人的腦袋裡;再加上現在時代不同了,對於發情週期的預測越來越準確,抑制劑與遮蔽劑越來越方便好用,怎麼可能出事呢?然而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


學校建築內部都裝有空氣品質偵測器,費洛蒙濃度過量原本應該觸發警報,警衛室、護理中心與教師執勤室都該收到消息。照學生都知道的標準流程,荻倫應該在發現身體狀況不對勁的第一時間去手動鎖門,或者按下智慧錶上的緊急求救碼,自動化系統雖然反應會比他慢一點點,還是會在十秒內幫他把研究小間上鎖。但他沒先做這件事,而是去找了消防設備旁邊的急用廣效抑制劑,或許是想直接從根源解決問題。但廣效抑制劑沒有生效。他來不及鎖門,緊急求救碼就算按了也沒生效,因為當天有個放假沒回家、又窮極無聊的學生駭進圖書館安全系統,把整個系統搞亂了,最後跳到莫名其妙的空襲警報模式。


整棟大樓應該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警報聲,然而達曼對於那段時間的記憶完全不包含刺耳的鈴聲。他只聽見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


警衛跟工程師出動來修復這明顯的故障,結果很震驚地發現這個時代錯誤的慘烈意外現場。Omega費洛蒙外溢、Alpha失去控制,這種事情應該發生在一兩百年前,不是現在吧?這到底算是牽涉到未成年人的強姦未遂案,還是防衛過當的殺人未遂案?


達曼・塔辛終於恢復意識以後,就不斷地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說以前他是完美地分裂著,在真實自我的掌控之下,用假面去面對旁人,現在他就是徹底支離破碎了,他不再清楚真正的自己是什麼樣的。有時候他彷彿還記得舊日的自己,能夠用那樣的思考方式處理事情——所以他能夠對父親說,這件事情當然不能鬧大,不是因為他有做什麼虧心事,而是要讓卡彌爾・魏斯欠他們一次。他顯然是無辜被攻擊到差點喪命,卻願意保密,化干戈為玉帛,對方應該求之不得。


然而內心深處,他仍然在想,他的殺身之禍是不是自找的。他很難說不是。因為他記得他當時對荻倫有多麼渴望,他知道他沒有照標準程序做,他應該要離開那個房間然後通知校方,他做的事情卻完全相反,他想都沒有想,就撲向那個他一直默默看不起的紅髮笨蛋。


他甚至不知道他會有這種時候,完全不思考,只剩下本能反應。如果荻倫沒有痛毆他,他肯定會變成強姦犯。這真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噁心念頭。不。他沒有。當然了,他不是那種人。他是沖昏頭了,但他沒有要對荻倫行使暴力,他沒有,荻倫壓倒他的時候他沒有認真抵抗,所以才會被打成重傷,不是嗎?——他真的沒有認真抵抗嗎?或者他本來就打不過荻倫?他記得荻倫在學校裡唯一出色的科目就是體育。為什麼一個Omega在發情期沒有全身軟綿綿,反而力氣特別大,甚至可以說是兇猛?


他無比懷念出事前的自己。那時候他以為他很了解自己。他很懷念當初根本不把荻倫・魏斯放在心上的態度,如今他再也無法恢復那種平常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不太可能再見到面了——他當初是這麼想的。


他康復以後,表現漂亮地通過了成人式——正如他過去所想,他參與了兩次,集體公開儀式與六個氏族私下舉辦的瘋狂扭曲障礙賽。其他人驚嘆於他這麼快從「太空船意外」中恢復,他謙遜地笑著,心想這算什麼,不過就是個幼稚的越野賽。你們該試試看一腳被踢進本能慾望的深淵。


一兩年後他就不再擔憂,要是他的本能再度蓋過他的理性,他到底可能做出什麼事。發生了再說吧,什麼都不奇怪了。不管事發以前他是怎麼樣的,現在就已經是這樣了。不過他確實做過一些努力,想要改變自己的喜好,希望能省點麻煩——畢竟血統純正的敏爾泰族人怎麼樣都不可能有一頭紅髮,他也不可能看得出哪個門當戶對的敏爾泰Omega私底下有當S的傾向或能力。好吧,他其實可以把承受皮肉痛的興趣外包給專業人士處理,他也這麼做了,但是……終究他無法欺瞞自己,他就是渴望著完成沒能夠完成的事。


他知道他根本不認識荻倫・魏斯。在社交場合他們會碰到面,卻總是沒辦法好好說話。這沒關係,總有辦法。分別後的這幾年,他已經把自己變成一個無可質疑的未來領袖了,如果他跟一個外族人認真要發展點什麼,沒有人有足夠的能耐阻止。


對達曼・塔辛來說,現在他已經踏上了實現夢想的第一步。




對荻倫・魏斯來說,實際情況比他想像中好很多。


雖然是「雙人燭光晚餐」,旁邊卻始終不只有兩個人,謝天謝地。


首先,這本來就不是一頓普通的晚餐:塔辛標下這頓晚餐的錢,贊助了宇宙兒童關懷之家年度重要助學計畫的一半經費,為了進一步宣傳來募得另外一半的經費,飯前他們還得先開個記者會,讓關懷之家的代表致贈禮物、表彰塔辛的善行、同時再度呼籲一般大眾踴躍捐款。在這個環節,主角是塔辛,荻倫只要靜靜坐在一旁微笑拍手就好——他本來是這麼想的,然而宇宙兒童關懷之家派來致贈謝禮(小朋友們聯合製作的一塊織錦地毯)的代表,一個拖著兩條辮子的可愛女孩,卻一直盯著他瞧,他不由得多給她一點笑容。在這種鼓勵之下,小女孩在被牽下台以前,突然大喊:「我可以跟荻倫哥哥合照嗎?」


突然被點名雖然讓荻倫嚇了一跳,但好歹是個半公眾人物,他馬上笑嘻嘻地回答:「好唷,我們三個一起可以嗎?」當然要塔辛也拉進來合照才上道。


三個人的合照乍看很和諧,就像是甜蜜小家庭的那種構圖——雖然塔辛發現那小女孩明顯整個人靠在荻倫身上,他可以想像最後自己的那一塊會被她裁掉……偏偏有記者要在這時候說:「你們看起來好像一個小家庭喔!會不會明年就實現了呢?」另一個記者也跟上話題:「今天是你們的初次約會嗎?」


實現個鬼啊,初次約會個屁啦,荻倫一邊燦笑一邊想該怎麼辦,塔辛倒是正面回答了:「不是的。」什麼話?我們以前有約會過嗎,我怎麼不知道?荻倫猛然扭頭,塔辛沒有看他,繼續微笑著對記者們說:「今天只是老同學相聚。我們是中學時代的同學,很可惜那時候不算熟,但也不是毫無交集。」喔,是要走這個路線啊……的確,他們是老同學。


塔辛繼續說道:「我那時候是他的數學小老師喔。」


荻倫漲紅了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句話有點該死地太接近回憶的危險地帶。


「喔喔?荻倫,塔辛老師教得怎麼樣?」


「呃——應該是很好吧?可是我程度很差,他看起來總是很傷腦筋。」哈哈哈哈,大家發出和樂融融的笑聲。真糟糕,說著說著連畫面都出現了……


他其實不想記起來的。十七歲的數學小老師達曼・塔辛,對其他人都挺正常,但對待他的態度總是太過一本正經,讓他覺得很煩。他試著開玩笑,塔辛總是反應冷淡,皮笑肉不笑,馬上回歸正題。那些補習課程枯燥到對雙方想必都是折磨,然而兩個人都沒主動提出要結束。他知道他為什麼咬牙死撐——雖然他的數學應該是沒救了,但主動放棄太沒面子——但塔辛呢?他從來不知道。塔辛那時看他的眼神總帶著鄙夷,他是這麼相信的。但如果不是呢?


本來他很頭痛,完全想不出這頓晚餐上到底能聊什麼,塔辛把他們定調成「老同學」,卻讓他有了靈感。


開完記者會以後,他們在王城大飯店頂樓的溫室花園餐廳裡享受他們的兩人晚餐……勉強算是。頭上就是大片朗朗星空,旁邊是各種精心培養的嬌貴異星奇花,這裡算是很熱門的頂級約會聖地,平日晚餐也要提前半年預約的那種,然而今晚只有他們這一桌客人,就在溫室正中央。但這並不表示親密與清淨,至少上餐前酒跟開胃菜的時候,他們還得為記者們的鏡頭舉杯——畢竟這不是真正的兩人約會,而是慈善活動的一部分,他們有責任要留下公開記錄。


等記者們心滿意足離開以後,荻倫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欸,其實他們大可以等記者走了就各自離開,不用再硬著頭皮吃這彆扭的飯啊。只要他們自己保密,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只是做做樣子……他轉頭看了一下周圍。


他跟塔辛各自帶來的保鑣隨從,交錯散布在溫室花園的圓周上。這樣的距離能夠保證他們聽不到荻倫跟塔辛的對話內容,又能夠在出事時緊急應變。


這些人口風都很緊嗎?


啊,還有侍者呢。荻倫看著老練穩健的中年侍者端上他們的第一道菜。如果他們現在就各自落跑,侍者、廚師、還有其他的飯店工作人員都會知道吧……


哼,算了。


塔辛講了些關於這家餐廳食物風格的廢話,荻倫很敷衍地嗯嗯哼哼應付過去,然後單刀直入:「欸,我以前很難教吧。」


塔辛愣了一下,然後回答:「我其實沒有什麼比較的基準……」


「你只教過我?」


塔辛頓了一下。「嚴格說來也不是。偶爾我會教其他同學,但像這樣每個星期補救教學,還真的是空前絕後……」這時他腦中突然閃過以前偷偷讀過的感情生活經營技巧——欲擒故縱,先貶後捧……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那個紅髮美人。「沒錯,你真的很難教,程度差得空前絕後。」


紅髮美人一臉驚愕。糟了,這頓飯完蛋了,他好不容易搶來的機會一句話就毀了,塔辛靠著習慣維持面無表情的酷樣,內心的風景卻是天崩地裂。


然後荻倫噗哧笑了。「欸,你也太誠實了吧。」太好了,他沒有生氣。「我也知道我程度差啊,所以那時候才每次都要拉你出去玩嘛。但你從來不理我。」


「當然不會理,我是好學生,答應了要幫你上課,就不能跟著你去別處玩啊。」好險沒事,塔辛忍不住露出微笑。


「所以——你那時候為什麼還繼續教啊?為什麼不跟老師說你教不動我?是為了面子,還是什麼別的?」帶著戲謔光芒的綠色眼睛緊盯著塔辛,說道:「難道是捨不得我的美貌嗎?」


這句話像是開玩笑,也不像是開玩笑。塔辛心中默念,欲擒故縱,先貶後捧……「每次我要幫你上課之前,都要不斷告訴自己,你是魏斯家的人,跟你打好關係有好處。」


「那就跟我出去玩啊?這樣一定更能打好關係。」


塔辛深吸一口氣。「可是——我那時對於跟你出去玩沒什麼興趣。」他真佩服自己的大膽,這種話很傷害自尊吧?「比起你,我還比較在意老李的想法。」


「誰?」荻倫一臉茫然。


塔辛很像回事地嘆口氣。「……我們的數學老師啊。他是高中時候對我最好的老師。要是我不肯再教你,他一定會失望的。」所以你魅力沒那麼大,塔辛心想,這其實是實話。至少剛開始是真的。「不過,你們家總裁為什麼沒幫你請家教?」跟塔辛這種住在學校裡的外地學生不同,荻倫是每天通學的。如果成績不行,找個家教不是難事。


「喔,她不知道我成績不好嘛,我當然也不會自動告訴她啊,幹嘛自討苦吃?」荻倫笑嘻嘻地說道。那時候他跟卡彌爾的關係還有點彆扭,而且——就算不彆扭,卡彌爾也懶得管吧,她當時就對荻倫的課業表現毫無期待了。哼,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他才不在乎,他才不難過。「那現在呢,是哪裡變了?」他把話題扭回原來的方向。


「嗯?」塔辛抬起頭。


「現在你想跟我出去玩了。所以我們在這裡。是什麼改變了?」


荻倫臉上帶著笑容,眼睛卻沒有笑意——這時候他跟卡彌爾真的很像,有某種天生的冷漠壓迫感。塔辛想起了當年被壓制在地上的感覺,身體一陣發熱。


他克制著心裡那股莫名的竊喜,然而臉上難免流露出一絲曖昧。荻倫隱約感覺到了什麼,本能地視線一飄,再移回來的時候,塔辛的表情已經恢復應有的正經得體。


「也許只是因為我長大了?」他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水,幽幽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年紀越大,就越是感覺到回憶很珍貴——」荻倫的臉僵了一下,塔辛放下水杯,彷彿沒察覺到。「——共同經歷往事的同伴也很珍貴。有些事情,沒有一同身歷其境,真的無法體會,不是嗎?」


他刻意抬起頭,與荻倫四目相望,讓心裡那股陰暗的憂傷自由地流淌出來——然後看著荻倫眼裡的壓迫感瞬間瓦解,變成某種隱約的歉疚。


塔辛想著,他沒有騙人,這股憂傷是真正存在的——至少可說是曾經存在過,在他還無法接受自己的時候。如果他秉持著耐心循循善誘,也許這個紅髮笨蛋就會因為同情心與救世主心態,決定接納他。


但現在還不需要馬上切入重點。不能逼得太急。他繞回無傷大雅的敘舊路線。


「你後來還有跟以前的同學聯絡嗎?」他叉起一小塊牛肉,優雅地送進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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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太忙沒更新,真是抱歉⋯⋯如果有人在等的話⋯⋯我被天能捉走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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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9-25 21:5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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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兩週前】充滿回憶的晚餐-2


晚餐已經慢吞吞地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凌旭河坐在牆邊,睡眼朦朧地遙望著坐在花園中央的老闆跟黑衣丑角。飯店方面準備給他們這些隨從人員(=圍觀路人)的三明治跟小點心,好吃到超乎他的想像,這就讓他更加好奇,那兩位貴公子吃的正式大餐到底美味到什麼地步呢……


他坐的角度,看得到荻倫的大半張臉。可惜他完全不懂讀唇語,看不出荻倫在說什麼,只能從表情變化裡看出兩人似乎相談甚歡,荻倫的笑容頗為真心實意。跟他之前想像的狀況不太一樣。老實說,是差很多。所以……也許荻倫下次發情期不用愁了。對方本來就多少知道荻倫是什麼狀況,卻還願意再度接近他,這表示……


可惡,真令人不爽。


——可是我在不爽什麼?這干我屁事?


「咳咳咳咳咳!」凌旭河被自己的念頭嚇到,吞嚥不順,當場嗆咳起來。


「你是怎樣啦?」蝙蝠很暴躁地表達關切。


「咳咳咳咳……」凌旭河眼裡含著淚花,自己伸手去摸索飯店方面提供的瓶裝水,喝了幾口,才緩過氣來。




凌旭河的動靜實在太大,引起了溫室中央兩位正主的一致矚目。在發現他新聘的醫生沒有嗆死以後,荻倫冷漠地收回視線。塔辛則多瞄了一眼。「我記得這個人……還挺引人注目的。」因為特別笨手笨腳。「上次宴會他撞到一個小模特兒對吧?你還順手幫他解圍了。」讓主子來幫他解圍,這個員工面子還真大。所以說……「他肯定是個很有價值的員工吧?他的專長是?」


荻倫當然不想說,他露出故作神祕的微笑。「祕密。」


「難道是你養在身邊的小情人嗎?」


荻倫一驚,嘴裡的食物就突然長毛卡住了喉嚨。「咳咳咳咳咳!」


算是現世報吧。




凌旭河好不容易咳完,轉頭看了蝙蝠一眼。這傢伙在晚上戴著根本用不著的墨鏡,相當欲蓋彌彰。「妳戴著投影眼鏡在打遊戲吧?」


蝙蝠的口氣仍然充滿攻擊性。「是啊,又怎樣?至少我關了靜音。」


「妳堂堂一個保鑣,這樣摸魚好嗎?」


「誰說我在摸魚了?你想一下,我叫什麼名字?」


「蛤?」凌旭河不懂為什麼蝙蝠在這時候提出如此跳痛的問題,他以為這是高中考試裡常見的陷阱題,就給了一個比較不直觀的答案:「克拉拉?」


「幹不要提那個名字!」蝙蝠粗著嗓子怒吼。「蝙蝠!我是蝙蝠!我叫蝙蝠是有理由的!適當地遮蔽視覺,能讓我的聽覺與第六感更加敏銳,那才是我的強項,你懂嗎!身為一個強悍的保鑣,我靠的不是眼睛!」


為了替摸魚找藉口,她也真是夠努力了。


「好好好,不妨礙妳打遊戲。」


「來不及了。你剛才亂咳嗽已經害死我了。」蝙蝠的聲音很冷漠。


「那……再開一局?」


「新的一局不會有上一局的寶物了。」


「……」


「你暫時不要開口。讓我冷靜一下,免得我掐死你。」




「哎呀真抱歉,」塔辛一臉愧疚:「我開了個糟糕的玩笑……我只是看不太出來他的功能。看起來不太像保鑣,但好像也不是祕書。」


荻倫利用咳嗽拖了點時間,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幹嘛緊張得像被抓姦了一樣?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只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身體狀況讓他必須拖著一個醫師到處跑。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彷彿剛才他是笑到嗆著了。「你怎麼看出他不是保鑣,又認為他不是祕書?」


「這個嘛……他看起來沒有一般保鑣的壯碩體格,行動也不算敏捷靈活。但如果是祕書,很多時候他實在離你太遠了,你們之間的口語交流也太少。他也沒做過任何遞茶水打雜的動作,但你又老帶著他,以前像這樣總是跟著你的人,似乎只有你那個保鑣頭子。」塔辛頓了一下,然後又補上:「而且你的保鑣頭子跟那個人好像挺熟的。所以我想,那個人也是你的核心僱員……但他到底是幹什麼的?我有點推敲不出來。」


荻倫有點震驚,還有點不安。「你觀察還真入微。」他心裡想的是,媽的你偷偷監視我很久了嗎?


塔辛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完美混合了懊悔與脆弱的微笑。「呃,抱歉。這個——算是某種後遺症吧。」


「後遺症?」


「我總是有點過度警戒,對於周遭的變化過度敏感,總是想要盡可能控制能夠控制的一切。……不只有你,還有其他人告訴我,我這樣還挺可怕的。」


荻倫心想,算你有自知之明。


「我其實也知道,不管怎麼樣警戒,怎麼樣注意,總是可能會有控制之外的事情發生。我們的經驗就告訴我們這一點了,不是嗎?」


塔辛抬起頭來,與荻倫四目相望。荻倫心中一凜。來了。雖然他料得到,他們遲早會直接談起那件事,但他還是……


「我知道這不是什麼值得緬懷的美好回憶,你也許根本不願意回想。如果你完全不願意談,你現在可以制止我……不過,這世界這麼大,有些事情——我好像也只能問你了。」


荻倫覺得很彆扭,真想嗆對方說我們沒那麼熟。但他嗆不出來。他哪裡嗆得出來呢?性愛跟死亡,如此重大的事件,他們差點就一起經歷了。就差一點點。


而且就算到現在,他還是不確定責任到底在誰身上。說不定這都是他的問題。


他放下刀叉。


「……想問就問吧。」糟糕,這樣聽起來口氣有點兇惡,他硬著頭皮補上一句:「我的意思是——一直逃避不太好,遲早是要說開的。」說開什麼?他也不知道。吃頓晚餐聊聊天,那段詭異的過去就會變成一段美好的青春校園回憶嗎?


「我一直想問,你是不是有點怕我。」塔辛平靜地看著荻倫,荻倫則努力不要閃開視線,同時忙著思考,那樣叫做怕嗎?好像是?或者只是不喜歡?他實在很難形容他每次見到塔辛的感受,只好胡亂給個含糊的回答。


「……可能吧?」


塔辛的臉色突然變得很糟。


「是因為……我那時神智不清,對你做了什麼嗎?」


荻倫沉默了幾秒。他就是不想面對這個。


「我真的不記得了,如果我現在道歉——」


「不是這樣,不是的。」荻倫阻止了塔辛繼續說話。他盯著桌面,覺得抬不起頭來。雖然他不渴,他還是伸手去拿水杯,多喝了一口不需要喝的水。「我也不太記得了。但是……我——不記得有——有被你威脅的感覺。」


「……所以,你有點怕我,是因為……?」


糟糕,講出來感覺有點蠢。但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的形象本來就是傻瓜嘛。荻倫自暴自棄地想。「我老是覺得——你來跟我打招呼,想跟我拉近關係,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想要報復我……畢竟,我,我差點害死你。」


塔辛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一點淡淡的笑容。幸好不是因為他的社交技巧太差或長得太傷眼之類,他都快要開始自我懷疑了。「我沒有那樣想。而且——如果我真想要報復你,更簡單的辦法多的是。」


可是言情小說裡都有那種套路嘛——我要報復!我要你先深深地愛上我,然後睡了你,再甩了你,我仰天插腰大笑哈哈哈。但這種復仇品味實在太低俗,荻倫就算懷疑也說不出口。而且,即便塔辛腦中真有這種狗血至極的報復方案,荻倫也不會因此感到害怕,只會覺得很好笑。


他怕的是別的。


「除此之外……那時候到底為什麼會,會變成那樣,我,我還是不知道。所以——」荻倫深吸一口氣:「——我每次看到你的時候,我都覺得害怕,害怕再出事,怕我又不知怎麼的發了瘋,做出什麼可怕的事。」


好像講太多了,荻倫感覺到自己好像有點控制不住的發抖。他把手伸向酒杯,因此身體也微微向前傾——傳說中喝點酒精可以鎮定神經不是嗎——然而還沒舉杯,就有一股味道襲來,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又收回手往後靠。也許是擺著太久了吧,酒的味道好像變了,他覺得有點刺鼻。


抑制嗅覺過敏的藥是不是又快要失效了呢,吃完飯以後再補一劑吧,這個念頭在荻倫腦中如流星般一閃而過。當前的問題是那股神經質的顫抖,他狠狠地握拳再放鬆,總算覺得好一點。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塔辛有點訝異的表情。


「沒想到你是這麼想的。」塔辛想著,原來對我有愧疚感啊?那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原來不只是我有後遺症啊。因為這樣覺得高興好像有點過分,但是……」塔辛嘆了口氣:「我總算不覺得自己那麼孤獨了。」


塔辛愉快地看到荻倫臉上出現更多的歉疚。


「謎團解開了。原來你並不討厭我。過去都過去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做彼此的朋友嗎?」塔辛對著荻倫舉起杯子,心裡知道他不可能拒絕的。


「當然。」荻倫硬著頭皮答應,同時屏住呼吸吞下一口酒。


真難喝。




不知怎麼的,接下來的對話竟然變成歷年來的社交圈八卦緋聞澄清大會。荻倫心想,其實這也理所當然,每個人都喜歡八卦,而且除了這個,他這樣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跟一個多年來毫無交集的民族領袖兼商界菁英,又能聊些什麼?他下午才劇烈運動過,現在實在沒什麼腦力應付比這更有水準的話題了。


「原來關於你的緋聞不全是假的,真讓我驚訝,」塔辛微笑著說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態變了,現在荻倫不再覺得那張正常得體的臉背後藏著一個變態,之前為何那樣疑神疑鬼的?也許完全是因為他自己心虛。


「呃……通常都是這樣嘛,有真有假。」只是到頭來反正都沒下文。荻倫想到接下來的又一波人生考驗,自己的身體搞叛變,就覺得頭都痛了。有時候他真希望他的人生裡,求偶不是生死攸關的頭號大事……


「不過關於我的緋聞,全都是假的。」塔辛看著他說道。


嘖,這難道是在表示忠貞嗎,不用這樣啦,荻倫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口說無憑,而且反正過去都不重要。」


塔辛的表情卻很認真。「這是有原因的。我根本無法跟人在封閉空間裡獨處。」


「啊?」荻倫眉毛一皺:「幽閉恐懼症?」


「不算是。如果有兩個人、三個人、更多人,或者只有我一個人都沒事。我只是不能『只跟另一個人』獨處。」塔辛吃完最後一口檸檬派,放下湯匙嘆了口氣。「本來我認為,我只是『不喜歡』這麼做而已。但是……由於某些尷尬的狀況——其中牽涉到另一位非常迷人的異性朋友,還有一個房間——我終於面對現實。我不只是不喜歡,我根本就是沒辦法待在裡面。太讓人焦慮了。」


「哇……噢。」荻倫對塔辛的同情度與好感度,同時有了驚人的爬升。對面其實是一位同病相憐的朋友啊!他們都有某種獨特的性功能障礙(姑且這麼說),只是一方是生理的,另一方則是心理的。不,說起來塔辛甚至比他更慘。荻倫好歹有利用發情期以外的時間,滿足一下他個人對性行為的好奇心。但按照塔辛的說法,他不解決這個心理問題,就只能一輩子打光棍,靠試管養後代了。


不過,荻倫內心深處還有個小小的不正經念頭——如果在密閉空間裡不能跟另一個人獨處,那再找一個人不就行了?要不然就乾脆開著門……——不不不,怎麼可以拿別人的困擾開玩笑呢,這不是在傷口上灑鹽嗎,荻倫硬生生把這個念頭捏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塔辛其實也是這麼想的,而且實踐過,發現可行。但顯然不可公開。就算塔辛再努力自我心理建設,有再多論述告訴他多P、SM或開放空間性愛,其實就只是個人癖好,在成人你情我願、不涉及犯罪的狀況下,有這些癖好照樣可以抬頭挺胸做人——作為一個十七歲以前各方面都很規矩的好少年,面對真實的自我,他還是很崩潰。必須領導整個民族的表現壓力,讓塔辛實在沒有力氣光明磊落做自己了。一切偷偷來就容易很多。


荻倫認真問道:「你有考慮做心理治療嗎?」


「有空的時候就做。效果不太好,進步緩慢。」塔辛聳聳肩。他自己心知肚明,像他這樣不認真定時報到又不實話實說的病人,會有進步才有鬼。「我太忙了,很難定時回診。但是——既然我們都在這裡,機會難得,如果你願意幫個忙,也許可以做點對我有幫助的小事。」


「你的意思是?」


「我們都知道我的病根是從哪來的。」——塔辛這句話,讓荻倫的良心再度為之一痛——「我的意思是,也許我們可以進行一次安全的『舊事重演』——不要想歪。就只是等一下我們兩個單獨搭電梯下樓去停車場,頂多就一兩分鐘吧,出不了什麼大事,對我來說,應該還能夠勉強忍過去。但如果平安做到這件事,應該會很有意義。你跟我,再度獨處,結果沒事。很簡單吧?」


很簡單吧?


聽起來好像是。


只是兩個人單獨搭電梯而已,荻倫心想,或許這件小事也可以減低他對塔辛的內疚之心。


然後——他就可以更順手地發塔辛好人卡了。




「單獨坐電梯?」蝙蝠已經把墨鏡拿下來了。「是沒什麼問題啦。」她這麼回答老闆,畢竟前一天就已經做過安全檢查了,剛才也重新偵測過一次,沒裝什麼怪東西。「但是……幹嘛這樣做啊,有一種很像小學生的感覺。」


「小學生?小學生不會故意要單獨一起坐電梯吧?」凌旭河很納悶地插嘴。「一起去上廁所倒是有可能。」


蝙蝠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哎呀,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


不,我不知道,凌旭河默默反駁。瞄了一眼他老闆跟黑衣丑角(不知怎麼的,他明明很嫌棄那篇真人衍生文,這個滑稽的稱呼卻像洗腦神曲一樣縈繞不去),他還是有種莫名的擔憂。為什麼呢?但是蝙蝠都說安全沒問題了,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而且不過就是一兩分鐘嘛,有什麼關係?


因為剛才塔辛才特別問過凌旭河到底是幹嘛的,雖然後來話題岔開了,荻倫難免擔心露餡,視線刻意避開了他的醫生。但是……剛才他似乎想到一件什麼事,要跟醫生講。到底是什麼事呢?


可以容納二十個人的豪華電梯裡,只站著神態有點拘謹的黑衣Alpha跟紅髮Omega,他們雙方加起來超過一打的隨行人員,一整群站在外面恭送他們。在電梯門緩緩關上的那一刻,門裡的荻倫跟門外的凌旭河同時「啊」了一聲。


在緩緩下降的電梯裡,塔辛轉頭望著荻倫,挑起眉毛表示疑問:「嗯?」


在頂樓的電梯口外,蝙蝠對凌旭河說道:「有人踩到你尾巴啦?」她還沒完全原諒凌旭河搞砸她一盤遊戲,這是原則問題。


電梯裡的荻倫說:「沒事。」但他想起來了,他的嗅覺減敏劑好像快失效了,等一下離開電梯就要去跟凌旭河說。


頂樓電梯口的凌旭河則說:「沒有。」他去按了另一台電梯的下樓按鈕,心裡想著,荻倫剛才又開始揉鼻子了,嗅覺減敏藥是不是又快失效啦?等會到了樓下再問他。


只要等個幾十秒就好了,能出什麼問題呢?


「嗯?」蝙蝠突然眉頭糾成一團。


荻倫跟塔辛坐的那台電梯外面的顯示面板,原本數字穩定地下降,現在卻停住了。


故障顯示燈不祥的紅光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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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9-28 20:5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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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兩週前】充滿回憶的晚餐-3


原本應該萬無一失的。


塔辛確實是有某種觸發條件非常怪異的恐慌症,無法忍受跟另一個人單獨待在封閉空間裡——但絕對不是一秒鐘都無法忍耐。在迅速膨脹的焦慮妄想徹底癱瘓他的理性以前,他通常還有個五到十分鐘的緩衝時間。這個緩衝時間也不算短,但就已經讓他不太可能只跟一個人在有隱私的環境裡幹點浪漫的事了,所以塔辛一方面覺得他「不算是」對荻倫撒謊,另一方面又很安心地認為他在電梯裡的這一兩分鐘,不會真的有事——但他倒是可以拿出政商談判中鍛鍊出來的演技,稍微演一下,表現出Alpha剛強表面下的一絲絲脆弱,爭取更多同情分數與發展空間。


但是……電梯往下降了十幾秒以後,燈光突然閃了一下,然後停了。


不知怎麼的,只要跟荻倫在一起,塔辛就能踩中大宇宙設下的陷阱。這台每年乖乖定期檢查的豪華電梯,就在今天,莫名其妙地故障了。


塔辛冷靜地想著,這種事情偶爾會發生的,又不是沒遇過。我遇過嗎?我應該遇過吧?上次我碰到電梯故障是什麼時候?為什麼我想不起來?我真的有碰到過電梯故障嗎?這種事情真的很尋常嗎?其實不是吧?他們掛在幾樓?電梯能一直掛在這裡嗎?不對,不要想這個,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是什麼來著?對對,通知服務台。


在這個時候,荻倫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哇,電梯故障欸,從來沒碰過。不過蝙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再加上塔辛的大批隨從,很快就可以把他們從電梯裡弄出來吧?


塔辛按了對講機呼叫鈕。對講機另一頭喀啦喀啦輕響了幾聲,有個清脆的男聲說道:「您好,這裡是服務台,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


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


這是什麼語氣!何等事不關己!反應如此之慢!不知道你們家電梯壞了嗎!


於是在服務台待命的飯店員工某甲,聽到耳機裡傳來了驚人的怒吼:「你們的爛電梯!他媽的壞了!快點把我們救出來!快點啊啊啊啊啊——!」


身為資深員工的某甲,不是第一次聽到顧客歇斯底里的怒吼,所以態度很冷靜地安撫另一端:「先生,您放心,我們已經派人過去了」——理論上維修部門應該已經看到故障燈號了,如果值班人員沒有睡著的話……——「馬上就會把您救出來,請您不用擔心,電梯裡的通風系統仍然在運作,您只要在原地等待就可以……」


可惜這是對牛彈琴,電梯裡的塔辛已經處於一種什麼也聽不到的狀態。「快點!到底在幹什麼!我們要悶死在這裡了!我告死你們……」塔辛啪地一巴掌拍到電梯牆壁上,整個電梯晃了一晃,荻倫終於產生了危機感——如果不把這傢伙哄安靜下來,就算電梯纜繩沒那麼容易被弄斷,也會增加營救困難度。


這時候荻倫深深覺得,自己有格鬥這種嗜好真是太好了。如有必要,他有心理準備要先打昏塔辛再說……不過現在還不到這個地步,先來個柔性勸導好了。


「塔辛,我在這裡,沒事沒事……」荻倫說話的語氣相當溫柔——他下意識模仿了當年意外發生後,陳席雨在他每次突然恐慌焦慮時安撫他的口吻——但他的動作並不溫柔,一出手就敲了塔辛的麻筋,然後趁著吃痛的塔辛本能轉身的時候,強力扣住了他的手,扭向一個不好使力的方向,同時繼續用充滿欺騙性的溫柔口吻說道:「塔辛,看著我,看著我好嗎?沒問題的,看著我,看著我……」


塔辛是低頭看著他了,眼神還有點空,但至少在看他了。


「來,看……著……我,」荻倫一邊說,一邊注意著塔辛的呼吸——嗯,果然很亂,不過沒關係,現在他們四目相望了,塔辛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他可以用自己的呼吸速度慢慢牽引塔辛,呼吸穩定了應該就會比較好——


然而他媽的對講機很不配合地響起來了。


飯店員工某甲優雅如配音員的聲音大聲說道:「親愛的顧客請不要驚慌,我們已經準備好救——」他接下來說什麼荻倫完全聽不到,因為他忙著壓制受到嚴重刺激,再度抓狂大吼「我他媽告死你」、高雅神祕形象全毀的塔辛……可惡,本來以為是個在密室裡會呼吸困難的柔弱恐慌症患者,結果居然是跟別人關在一起就狂躁發作的漢子啊?


荻倫很快就沒時間在腦袋裡抱怨了,他此生所學的所有以小搏大技巧,現在受到了現實嚴苛的考驗……




兩位貴客的隨行人員、嚇得快崩潰的飯店高層、冷著臉剛到現場的維修人員、飯店的常駐醫師,一大群人鬧哄哄地圍在十八樓的電梯口。凌旭河實在沒什麼事做,只能躲到牆邊看著智慧錶上收到的數據——荻倫的各項生理指標數據。心跳跟呼吸怎麼這麼快?原來荻倫被關在電梯裡也會怕嗎?


撬開電梯口外門的維修人員,立刻聽到電梯車廂在晃動,還傳來「砰」的一聲悶響。裡面是關了一頭熊還是怎麼著?她皺起眉頭。「你們說裡面是誰?」她轉頭再問一遍。


「就是……今天來吃相親飯的那兩位嘛,妳有看到新聞吧?」


「欸?」維修人員臉上立刻閃過一絲詭異的光,嘴角才翹起一點就努力拉平,幾乎要笑出來卻死命忍住。剛才聽到看見的詭異動靜,此刻在她心中有了全新意義。誰叫她是個走火入魔到近乎虛實不分的「塔辛X荻倫」CP粉呢。


該不會是電梯Play吧?太刺激了。


電梯絕對不能修太快。


「現在的狀況稍微有點複雜,但沒有危險的,大家不要急。」她一臉嚴肅地呼嚨背後大批人馬,然後轉過身去,喜孜孜地準備垂降下去,用耳朵確定一下到底是什麼狀況……


……到底是什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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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9-30 21: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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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兩週前】充滿回憶的晚餐-4


荻倫對於自己的表現感到非常驕傲。地板技沒有白練。現在塔辛徹底被壓制在地上,不再大吼大叫了——應該是剛才小勒一下的功勞——人似乎清醒了一點,只是慘兮兮地咳嗽喘氣。荻倫也有點喘,但他還是繼續用哄小孩的柔軟口氣進行安撫:「好的,塔辛,我在這裡,我們沒事,放鬆,呼——吸——呼——吸……」


塔辛不咳嗽了,呼吸節奏似乎也被他帶得緩慢下來。他的眼神看起來還是有點怪怪的……不是空洞,而是有點……飄?


現在場面安定下來,荻倫終於有點餘裕可以注意到別的事——雖然他其實很不樂意。減敏劑的效果真的退光光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把整個空間中的每個細微味道帶進鼻腔裡。灰塵、地毯、清潔劑、費洛蒙抑制香水、汗水……還有個糟糕的氣味。不,其實不是臭的,應該會被世人歸類為「香」味吧,但他聞起來就是覺得有點噁心……而且覺得莫名熟悉。他到底在哪裡聞過這種味道?這麼討厭的氣味,一聞就心情惡劣,他應該要狠狠記住來源,然後毀掉所有會發出這種該死反人類氣味的東西。


因為他略微分神在想著氣味的事,就慢了好幾秒才意識到,他其實不需要維持現在這種跨騎壓制姿勢。而且坐著的地方感覺好像怪怪的————?


下一秒鐘他像是被嚇著的貓一樣驚跳起來,咚一聲撞上電梯牆壁——也順便嚇到皺著眉頭在電梯車廂上方偷聽的迷妹維修員,還有身體多數部位都軟趴趴貼在地上的塔辛。


但他身上有個地方有點硬,正在充血中,正在對抗地心引力。


客觀來說,如果現在塔辛有那個閒情逸致充血,他們攜手克服密室恐慌……不,是狂躁症狀的任務,就算是很成功了。


不過荻倫腦子裡當然不是這樣想的,多重驚嚇帶給他的精神刺激實在太大了。首先,在他跳起來前一刻,他意識到這個姿勢與身體下方的感覺熟悉得不得了,連塔辛恍惚到有點放浪的眼神也是,還有那種他一聞就很暴躁的味道…………他直覺就知道,這一切近乎舊事重演,雖然他過去八年來,一直深信他對「舊事」毫無記憶。


但他的身體記得,他的鼻子也記得。


這讓他覺得心情非常差。


差到沒有形容詞可以描述。


只有一股無名火在燃燒。


他捏起了拳頭……又鬆開。不,不行。這沒有道理。不行。絕對不行。不能再來一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他握拳握太緊,指甲終於戳到掌心,吃痛的瞬間迸出了一個念頭——這才不是舊事重演呢,他現在又沒有發情,他沒有,他沒有——他才不會殺了那個他媽臭死人的混蛋,雖然這麼噁心的味道怎麼可以存在,根本就是反人類,除惡務盡,我現在就替宇宙除害——不不不!不對!不!不!不!


他緊貼在離塔辛最遠的角落,努力地抵抗那股順著氣味進入鼻腔、在滲進大腦的暴力衝動……所以先屏住呼吸好了?這樣有沒有用?


他憋住呼吸以後,開始用發抖的手在身上摸索,努力要找一條手帕什麼的來摀住鼻子——啊哈哈哈哈哈,他實在不是個合格的老派紳士,才不帶什麼手帕呢。啊可是有領帶!領帶!他粗暴地拆掉領帶圍在自己鼻子上,改用嘴巴呼吸。


如果荻倫先前的逃竄動作,成功地讓躺在地上、神智不清的塔辛察覺到自己狀態不太正常(姑且這麼說),現在荻倫突然在自己臉上綁了個領帶,就讓塔辛真的很困惑,覺得對方也不太正常。這裡是哪裡?我是誰?我在做什麼?


血液終於慢慢從下方回流到腦子。


塔辛一恢復理智,就羞憤欲死。他剛才發了一通神經,被一個Omega壓制在地上,然後還硬了。他不知道還會被電梯關多久,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再過幾秒又陷入妄想,又開始失控發神經……或者又硬起來。


真是惡夢。有一瞬間他考慮要不要假裝自己其實昏過去了。


但是這種策略太消極了,他可是將來要領導一個流亡民族的男人。形勢不利的時候,就要創造新的形勢。


所以民族領袖達曼・塔辛決定……假裝他還神智不清,他不知道他剛才幹了什麼。現在他的新角色設定是這樣的:在密閉空間裡極度失控的可憐Alpha,在神智模糊的狀況下,放棄了羞恥之心,展現出本能的慾望與內心的脆弱,呼喚著他深深迷戀的Omega。


「荻倫,你……你還好嗎?」


荻倫的身體更緊繃了一點。


「你怎麼了?我剛才怎麼了?我做了什麼?我的身體好痛……」喔,這倒是真的。剛才在混亂之中他的手肘好像被轉到很不對勁的角度,背上跟腹部也隱隱作痛。「你還好嗎?」


儘管臉被領帶遮掉了一部分,還是看得出來荻倫並不好。他張著嘴巴,空氣攝入量應該更大,現在也沒在跟任何人打架,呼吸偏偏變得越來越急促,這不科學啊……塔辛坐起身體,不禁產生了一點真正的關心。「荻倫?」


「——別靠過來。」他的聲音聽起來超緊繃。


「我——我不會——可是你到底怎麼了?我剛才傷害你了嗎?」塔辛一臉裝出來的迷惑與驚慌。


荻倫的身體在簌簌發抖。塔辛總算注意到,荻倫的拳頭握得很緊,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拳頭扣在兩腿旁邊。


塔辛以退為進,縮到角落裡。「我……我就待在這裡,我不會過去。」說著他垂下眼簾,表現出「我還是很不舒服,但我忍耐」的演技,把自己的呼吸再度打亂。


剛才的混亂過程讓塔辛看得清清楚楚,荻倫基本上是心軟的好孩子,不知怎麼的很會安撫驚慌的人(塔辛暗自欣慰,他的眼光果然不錯),如果他看起來又是一副快死掉的樣子,再撐一陣,荻倫肯定還是會很佛心地來照顧他。要是在那之前他們就被人救出去了,他就繼續裝身體不適神智不清,前面那不合時宜的硬起來插曲,應該就可以混過去,無論怎麼樣都不虧。


然而大宇宙的力量再度超越凡人的算計。


就塔辛看來,心軟的好孩子荻倫似乎是朝著他挪動了一點點,似乎忍不住要來看看他現在的狀況怎麼樣——但又立刻「砰」一聲黏回他那邊的電梯牆面,然後……


發出一聲充滿野性的怒吼:「來人啊!要出人命了!」




這來自靈魂的咆哮穿透電梯天花板,震驚了趴在上方聽得一頭霧水的維修人員(裡面到底是?),也嚇著了圍在十八樓樓梯口外的人,而早就在智慧錶上看到荻倫的心跳呼吸血壓大幅暴增的凌旭河,終於忍不住擠到電梯口,一口氣扳開外門,對著維修人員吼道:「可以快點把他們弄出來嗎?我老闆狀況很危險!」


維修人員當然沒那麼不識相,雖然還虛張聲勢地回了一句「稍安勿躁」,終究還是在五分鐘內就解決了剛才拖了半天的問題。電梯緩緩移動到下一層的位置,塔辛的保鏢們扳開了外門,焦急的凌旭河很粗魯地越過他們、跨過癱在電梯內門口的塔辛,直接把蹲在另一邊牆角大喘氣的荻倫扶出來,匆匆地往左邊拐,把他扶到旁邊騰出來的走廊上,同時不忘對著其他人吆喝:「退後點!給他一點空間!」


啪嗒一聲,這層樓的其他房客打開房門來看熱鬧了。蝙蝠悠然站出來指揮交通,讓其他人退遠一點,焦頭爛額的飯店工作人員奔過去笑臉賠不是,塔辛的部分隨從一臉不善地走過去,打算遮擋看熱鬧的視線……


脱力的荻倫坐倒在地板上,一把扯掉綁在臉上的領帶,又忍不住皺起眉頭,繼續拿著領帶擋住鼻子。凌旭河愣了一下,然後低聲對著荻倫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身上沒有抗焦慮劑,撐著點,到車上就——」


荻倫揪住了凌旭河的衣領,把他整個人都往下扯了。「媽的不是這個問題!快點給我嗅覺減敏劑!」


荻倫雖然情緒還有點不受控,他有盡力在控制音量了,所以除了凌旭河以外,沒有人聽到他在說什麼。許多人眼裡看到的是這幅畫面——某個看起來不起眼的Alpha隨行人員,一馬當先地把Omega少爺從電梯裡扶出來,然後兩個人親密地交頭接耳,那距離近到顯得很曖昧……


而且因為角度的關係,大部分人只看到那個Alpha的背影,看不清幾乎完全被他遮擋住的Omega,也看不明白那Alpha的身體突然被Omega往下拉的時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勞苦功高又滿腦子妄想的維修人員,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腦補了一整篇「Alpha保鑣XOmega少爺」的同人短文,最高潮就是保鑣把少爺從險境中救出以後,霸氣的少爺坐在地上,把彎腰站著的保鑣拉下來接吻。她要不要換成站這個新的CP呢?她有點苦惱,雖然這種老套路她很喜歡,但這保鑣本人顏值實在不怎樣。收集點資料(=等一下伺機偷拍),回去跟其他粉絲們討論一下好了。


剛剛脫險的塔辛也看到了這個曖昧的場面,也瞬間懷疑這裡是不是有個CP——雖說他不喜歡這種情節,但他也打算派人調查一下,這個神祕的僱員哪來的?


凌旭河當然不知道他就快要出名了,只忙著替荻倫打他本來就準備好的針,免得他一直揪著領帶摀著鼻子。荻倫好不容易恢復正常呼吸,但臉色看起來還是很不對勁,緊繃得全身發抖。這是後怕嗎?凌旭河禁不住放輕了聲音,用最溫和的口氣問道:「你也害怕密閉空間嗎?既然如此,一開始為什麼要逞強啊?」


「不是這個問題。」荻倫蒼白著臉,低聲擠出一句很驚悚的話:「我剛才差點又想殺他。你們要是再晚一步,他可能就被我殺死了……」


凌旭河嚇壞了。


「你真有這麼討厭他??」


荻倫一臉困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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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2 21:3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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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兩週前~接近現在】大亂鬥-1


蝙蝠經驗老道,前一刻荻倫跟塔辛才從電梯裡脫身,下一刻她就跟塔辛那邊的人聯合起來,把飯店裡的電梯監控影像全部收繳過來銷毀,所有參與其事的飯店員工與看熱鬧的房客,不管他們到底看到多少,都被塞了一筆錢,還簽下保密協定。後來她忍不住對老闆表示遺憾:「唉,要是那影片能偷偷流出去,你說不定就能轉型成治癒系偶像了。你安撫塔辛的樣子真是——」


「開啥玩笑,這影片能流出去嗎?用地板技壓制Alpha的治癒系偶像?」荻倫翻了個白眼。


「這是反差萌。」


當然,蝙蝠只是說說而已。雖然據說塔辛在電梯裡全程神智不清,誰知道是真是假?還有,看到監視器畫面的員工,雖然拿了一、大、筆封口費,又簽了保密協定,手上也沒有任何實體證據,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網路上匿名隨口亂說啊?——雖說爆這種料很可能也沒人理會(兩名貴公子被困在電梯裡,然後開始扭打咆哮?噢,這有什麼,要是搞起來了還比較有趣咧),蝙蝠還是特別叮嚀馬修,最近要密切監視網路動態。


結果還真的有事。只是跟他們本來想像的狀況不一樣。


一般正經媒體上對於這次晚餐的報導,就只有一開始的記者會跟幾張上餐前酒時的抓拍照片,後來記者們就被請走了,後續的事情沒有媒體報導。然而蝙蝠發現,她常逛的某個同人文論壇,居然開始流行一個新的真人衍生CP……神祕保鑣X荻倫・魏斯。她本來還想,廣大的群眾終於認識到她跟老闆其實有發展潛力嗎?結果點進去一看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因為每個寫手對於「神祕保鑣」的定調描述都是「容貌平凡,讓人過目即忘」、「乍看不像個保鑣」之類的話。有兩篇提到了慈善晚會,還講到凌旭河撞到某小明星的插曲,要不對號入座也難。最重要的是,在蝙蝠回頭檢查最初帶起風潮的那篇文章時,看到了有幽閉恐懼症的(偽)荻倫被神祕保鑣從電梯中救出,兩人在飯店走廊上忘情擁吻。


作者很謹慎,沒說這梗的靈感哪來的。老實說這種梗很常見嘛,是不是?


除了當成沒看見,還能怎麼辦?


但事情並未止步於此。開始有人討論起「神祕保鑣」的身分了。有些人回頭去找荻倫最近出席其他公共場合的照片,去挖出他跟「神祕保鑣」同框的畫面,還掀起一波對於「神祕保鑣」的討論:「欸,真的是滿平凡的臉,過目即忘。」「其實也不醜嘛,就是感覺很普通。」「平凡度第一名。」「有親切感的長相。」「融入人海的時候彷彿水滴溶於海洋。」「我覺得這樣可以了。」「美人配普通人的組合其實也不錯啊。」……。


蝙蝠有點想知道當事人對此會有什麼感想,但為了同事之間的和諧,她難得地忍住了。然而其他人可沒那麼謹慎,當事人最後還是發現了原來他有奇怪的CP粉。


發情期將近,凌旭河理所當然地成了跟屁蟲,跟著荻倫出席各種公開或非公開的活動,偶爾會碰到一些荻倫的粉絲,這些人會拍照、錄影、偶爾還小小聲尖叫之類,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但讓他覺得不安的是,呃,現在他靠近荻倫的時候,尖叫聲似乎特別大。


他本來以為是他過敏或者產生妄想了,但是……有那麼一天,荻倫出席某場時尚服裝秀要離場的時候,凌旭河被台階絆了一下,差點從老闆旁邊滾下去,荻倫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這時候冒出來一陣興奮的尖叫,還夾帶了一句太大聲的:「在一起!!!」


呃?


他感到些許的不安。


當天稍晚,凱莉就給他肯定的致命一擊。「了不起喔,跟老闆鬧緋聞了。」她突然間傳來這個訊息,下面附上一個連結。疑惑的凌旭河點下去,發現是一個詭異的熱門討論串,他本人還有荻倫的某些偷拍照偶爾出現在其中,還有同人圖……很多人覺得會跌倒還要老闆扶的「保鑣」很萌,還有些人認為這就是主僕關係不單純的證據(這麼弱的「保鑣」還留在老闆身邊,兩人肯定有一腿!),還有一些人則很認真想知道他是誰,他幹過什麼事,他是什麼時候跟他老闆「在一起」的——


這到底是哪來的幻覺?


被人肉搜尋挺危險的。雖然他過去六年都在阿蕾西雅星系,以前在卡特林納主星讀書時的同學私交不深也沒什麼聯絡,但誰知道會不會有哪個眼尖的人指出他的名字?


雖然說光知道名字也沒什麼意義就是了。


但他還是回了凱莉一句話:「會有人挖出我的底細嗎?」


「如果能挖到,我還會跟你開玩笑嗎。」


這麼說也是——但凌旭河並沒有因此覺得很放心。因為自從那頓倒霉的晚餐之後,他老闆情緒就相當陰晴不定。當然,發情期將近導致的各種輕微生理失序是有影響的,但凌旭河知道,大概沒那麼單純。


但他隨手點進討論串最新的一篇貼文時,還是覺得一陣憂心忡忡:


「……朋友的朋友在某飯店工作,他說塔辛跟荻倫過共進晚餐的那天,荻倫被困在電梯裡,他的保鑣把他救出來。你們不覺得這種情境很美妙嗎?心上人在跟情敵吃飯,保鑣默默忍受心中的煎熬,最後在心上人遇難的時候拯救他。有一篇文就在寫這個梗,超好看der。」


於是他忍辱負重地把這段訊息轉給蝙蝠看,同時問她:「這有沒有關係啊?看起來消息漏出去了。」


蝙蝠瞄了一眼,滿不在乎地說道:「這種消息沒有人能證實真偽,刻意處理反而引人注目,而且他們想發揮的部分,根本不是我們想隱瞞的重點,管他幹嘛?」接著,又露出有幾分邪惡的笑容,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你有CP粉了……我也就不客氣了,想看看特別精彩的幾篇嗎?」


「不用了謝謝。妳不覺得妳應該把看爛小說的時間省下來,好好關懷一下我們的老闆嗎?」


「他怎樣?他好好的啊,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做的做,有啥好特別注意的嗎?」


「但他情緒很低迷啊。」


「這種事不歸我管。你是醫生你來。」蝙蝠冷漠地推卸責任。


「之前……八年前剛出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嗎?」


蝙蝠皺了一下眉頭。「這樣比較嗎?那現在肯定好多啦。就只是跟同一個人關在電梯裡一會兒,結果大家都好好的,根本沒事啊。」


「但是……他說他差點『又』想殺塔辛。」


「結果並沒有啊,可喜可賀。這不就表示他成功對抗了自己的衝動嗎?這是很正面的事啊。」


凌旭河也是這麼想的,荻倫卻不是。




直到那頓尷尬晚餐結束後的第三天,凌旭河才終於在游泳池畔逮到獨自一人的荻倫。他完成了今天預計的訓練量,戴著墨鏡面無表情地癱在躺椅上曬太陽。


凌旭河在旁邊的另一張躺椅上一屁股坐下。


「我覺得你應該找人談談。你在電梯裡的時候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了?」荻倫乾笑兩聲,陷入沉默。「你要不要游一下,現在水溫不錯。」


凌旭河看著荻倫說:「你如果不想跟我說,也該找別人說。不要轉移話題。」


荻倫的眼睛藏在黑色鏡片下,看不出有沒有接收到。


凌旭河本來站得好好的,卻突然覺得背有點癢,正想抓的時候荻倫就開口了:「我覺得……我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凌旭河一頭霧水。


「就是說……嗯,我不是最近嗅覺過度敏感嗎?」


「嗯。」


「所以對氣味的反應很強烈。」


「嗯。」


「而我覺得塔辛聞起來很……」荻倫頓了一下,才選擇了這個字眼:「怪?」


「……他在電梯裡放出自己的費洛蒙??」


「不是,沒那麼白目,他還要在文明社會上生存啊!」


「那是什麼,他用的香水很難聞啊?」


「香水再怎麼不好聞,也聞得出來是香水啊。那個味道……總之我覺得應該是人體氣味。」


「就是說他有體臭了?」凌旭河突然起了戒心,注意了一下風向,然後很寬心地發現自己站在下風處。


「嚴格來說不是,但我就是不喜歡那個味道。很受不了。」


「是怎麼樣的味道?」


「嗯——很難形容——我不知道,像是某種植物吧。」


「哪種植物?」


「我跟植物又不熟,不知道啦。」


凌旭河開始想,有什麼地方有很多植物的味道可以聞?有辦法找出來到底是什麼味道嗎?他還沒想到要怎麼繼續往下問,荻倫就自己開口了。


「重點是……聞到以後不知怎麼回事,情緒就變得非常……」荻倫頓了一下。「非常不能控制。」


凌旭河在心裡哼了一聲,什麼叫非常不能控制?你平常也滿暴躁的啊。「能講清楚一點嗎?」他很有禮貌地問道。


「……就是很煩躁,越來越生氣,自己也不知道在氣什麼。覺得整個人在燒,恨不得把某個東西抓到手裡狠狠捏爆。」


荻倫的聲調很陰冷。他說到「捏爆」那兩個字的時候,手甚至還狠狠地握了一下。


凌旭河感受到其中的不尋常。荻倫常有不客氣與不耐煩的欠打表現,但像這樣戾氣全開的狀態,他倒是沒見過——而荻倫在跟別人對打的時候,還特別冷靜呢。


荻倫是什麼時候開始認真學各種格鬥技的?是在他當年把塔辛暴打一頓以前,還是以後?


「你的意思是……因為他很臭,所以你差點就揍他了?」


「那個味道不是臭,反正就是……我聞了就莫名其妙很憤怒,覺得手癢。八年前把他打得半死——我想就是這個原因。」荻倫伸手拿起旁邊的毛巾,把自己包了起來。凌旭河看到了他的手指在抖。「如果昨天再慢一點從電梯裡出來,我不知道我還能忍多久。」


意外的真相大白。


凌旭河啞口無言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接著問道:「……所以說,還有哪種臭味會激發你的暴力傾向?」


一副墨鏡立刻朝著凌旭河頭上飛過來,雖然沒有瞄準,凌旭河卻太驚慌閃錯邊而被砸個正著,同時荻倫暴躁地吼道:「就說問題不在臭不臭了!!!我有因為你的鬍後水味道很臭就打你嗎!」


……現在算嗎?


凌旭河揉了一下被砸到的臉,彎腰撿起了墨鏡。以前在醫院裡碰多了因為各種因素無法冷靜的病患,他已經養成忽略干擾、繼續追問重點的習慣。「所以說,主觀感覺臭不臭不能當成基準囉。看樣子要多做點測試,了解一下會引起你反應的味道,到底是哪個成分有問題。」凌旭河其實有一點點興奮。與發情期同時發生的嗅覺敏感,如果找得出到底是什麼機制,就可以更了解荻倫謎樣的生殖系統與其他身體器官之間的關係,說不定能以某種方式幫忙找到更適合荻倫的發情抑制劑?


荻倫把毛巾包得更緊,整個人縮得更小,哀鳴了一聲。「所以現在是要做味道測試啦?」


「當然啊,要把握現在的時機做測試……你對特殊氣味的敏感反應,跟發情期的變化好像是重疊的,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至少可以避免你一碰到塔辛就變成準殺人犯啊。」


沒了墨鏡的荻倫,在躺椅上轉成了側身蜷縮的姿勢,把左手臂從毛巾裡伸出來擋光,遮住他閉著的眼睛,乍看之下,簡直像是在表現某種絕望。「有辦法在我發情以前,找到會讓我抓狂的所有味道嗎?」


「做一點算一點。」


「能夠找到我為什麼會這樣嗎?」


「試試看就知道,也許可以。」一時衝動,凌旭河又補上這句:「希望很大。」


「萬一來不及找到原因,我就在某個莫名其妙的地方,聞到某種莫名其妙的味道,然後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呢?」


這種問題要怎麼回答?


太陽這麼大,凌旭河看著眼前的一包蠶繭,覺得像是一張很難寫的考卷。


「有些人不需要任何額外的刺激,就會做出可怕的事情,不管怎麼樣你都好得多了。」但接著他意識到這其實不完全是安慰,就又急急忙忙地補充:「我們不要扯太遠,講實際一點,你像這樣……嗅覺過敏差點暴衝的狀況,這輩子也就發生過兩次吧?而且都跟發情期有關。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就有辦法防範。而且嗅覺減敏劑顯然有效。剛開始吃晚餐的時候,你都沒事對吧?」


「搞不好是因為距離夠遠,又是半開放空間。」


「……」怎麼辦,這個推測聽起來也滿合理的。凌旭河瞬間想到了一個行動策略,但直接就講好像不太妙。他決定先鋪陳一下。「我無法否定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但是——坐在這裡發愁也不是辦法。碰到問題的時候,我們就應該積極面對,去解決它,而不是消極逃避——」


荻倫冷冷地說:「所以你說,要怎麼積極面對?」


「——你可以約一下塔辛先生,跟他見個面嗎?」


「你說什麼?????」荻倫的聲音拔高了。


看到荻倫準備抄起躺椅,凌旭河拔腿就跑。


就算沒有額外的嗅覺刺激,荻倫這個人還是很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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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winni 發表於 2020-10-4 15:2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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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文案 感覺很有趣 先收藏起來慢慢爬

留言

喔喔,謝謝:D 希望能滿足妳的口味啦~ 2020-10-5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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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5 21:4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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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兩週前~接近現在】大亂鬥-2

後來凌旭河把陳席雨推出來替他發言,荻倫才終於搞懂凌旭河的思考邏輯是什麼。坦白說凌的計畫很合理,所以在失敗的池畔談話之後大約一週,荻倫心不甘情不願地主動聯絡了塔辛,跟他視訊通話。

塔辛出現在螢幕上的時候,荻倫雖然自以為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縮了一下。

當然了,達曼・塔辛外表仍然撐出了民族風神祕貴公子的氣場,但他心裡也很忐忑。雖然他靠著演技勉強撐完上一回合,他實在不知道接下來還有沒有戲唱。

結果就是兩個人居然相顧無言了幾秒。

然後演技較佳的塔辛先笑了。「謝謝你。」

「謝我什麼?」荻倫一愣。

「謝謝你主動聯絡我。」塔辛說:「時隔八年結果又被關在一起,這對你來說大概不是什麼美好的經驗。我本來很擔心,接下來你就不想再理會我了。」

「……呃。就是個小意外嘛。而且到頭來我們都沒事啊,這點最重要。」荻倫說得有點心虛。「你沒事吧?你的……心理問題,有比較好嗎?」

塔辛躊躇了一下。「我想有點小小的進步吧。上次在電梯裡……雖然剛開始腦袋一片混亂,還得靠你壓制我……但最後那一段時間是清醒的。至少結果是好的,值得再多冒險幾次,你不覺得嗎?」

荻倫沒有理會他的玩笑話,反而追問:「你看了那時候電梯裡的監控畫面?」

「看了。你的身手很俐落啊。」

荻倫想呼嚨別人的時候,就會發出一陣開朗的笑聲:「哈哈哈哈哈,都是蝙蝠教得好啦!她教我好多有用的防身術。」

「專門對付Alpha嗎?」塔辛微微一笑。「後來醫生幫我檢查身體的時候,看到那些瘀傷很驚訝呢。」

荻倫尷尬了。他又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歉疚感。「呃……抱歉啊。」

「沒關係。你的做法理所當然啊。」塔辛非常雍容大度。「畢竟那時候我不對勁,你為了自保,把我打昏都不算什麼。」

荻倫暗自冒汗,他差點就這麼幹了。

「所以你主動聯絡我,是想再跟我約會嗎?」塔辛口氣很輕鬆地問道。

荻倫差點就皺起眉頭,但他忍住了。「……算是回禮,感謝你請我吃飯。嗯,你知道我們集團有個高檔香水品牌吧?叫做『伽摩』。我……想送你一支為你量身打造的個人香水。不過,為了做出百分百適合你的香水,必須先,呃,收集你本人身上自帶的身體氣味。」荻倫說著臉就微微發熱了。不知為何,這種話講起來有點色情。「伽摩的實驗室有特製的人體氣味收集儀,可能要請你撥空來一趟實驗室。當然,我會全程陪同。」

荻倫突然發現,他的口氣好像在談生意。突然用一種談生意的口吻說要送對方禮物,塔辛不會覺得很可疑嗎?但就算他起疑也沒辦法了,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說詞了。這其實是凌旭河的主意:「既然你講不清楚什麼味道會嚴重激怒你,我們自己慢慢試也很難試得出來,還不如請那個過敏原本人配合一下,讓我們收集他的氣味,再來慢慢分析。」

「我就請你吃一頓飯而已,你要送我一支專屬香水?」塔辛微微一笑。「這禮物很貴重啊,謝謝你。時間的話……我就請我的祕書跟你的祕書安排了?」

「好啊。」

「所以上次那位到底是你的什麼人啊?」

「啊?」

「這個人啊。」塔辛手一掀,就把一張照片從他的智慧錶裡「甩」到視訊螢幕上。

荻倫吃驚地看到自己跟凌旭河「手牽手」的照片,明顯是被偷拍的——什麼鬼!這只是角度跟時機抓得好造成的誤會啊!

「這是哪來的照片啊?」

塔辛微微低著頭,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你的粉絲社團裡貼出來的。不瞞你說,我早就是你的粉絲了,所以定期會去看看其他粉絲分享的照片……這是最近最熱門的一張。」

「這是……」荻倫覺得頭很痛,咬著牙解釋:「這傢伙平衡感太差,快要從樓梯上摔下來了,我怕他撞到其他人,所以伸手扶了一把。我不知道是誰這麼會拍,拍得這麼……讓人誤會。」

乍看還挺唯美的——在階梯上,位於前景的紅髮Omega半轉過身,用他的左手穩穩地托著後方高大Alpha往前伸的右手——但是如果Omega跟Alpha的前後位置再交換一下,大概會比較符合一般的婚紗照標準姿勢。

「所以,他到底是誰啊?不是我的情敵嗎?」塔辛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了這句話。

荻倫瘋狂詛咒著凌旭河的平衡感,同時想著,所以我要說實話嗎?這個是我的醫生?為什麼要隨身帶著?不是因為我有什麼健康問題,只是我就喜歡有醫生跟著……不行,這樣又繞回原地了,你為什麼喜歡這個人跟著你?

突然之間,他腦中閃過一絲靈光。感謝三天兩頭在尋求心靈指引的海芬兄妹給他靈感。

「他是我的星象學顧問。」他硬著頭皮說道。

塔辛真心驚訝了。他對此沒什麼概念,也不知道荻倫相信這個。他跟荻倫的其他粉絲可都沒發現這件事呢。「……星象學顧問啊。所以……具體來說,他做的事情是……呃,每天幫你看星盤?」

「……對。告訴我今天適合穿什麼,適合做什麼,怎麼樣趨吉避凶之類。」荻倫很鎮定地瞎掰,但到此就是極限了,再多他也掰不出來,他連自己是什麼星座都不知道啦。

「這樣啊。所以他深得你的信賴?」

「也……還好啦。」

「還好?」塔辛挑起眉毛。

荻倫突然發現這樣說怪怪的,急忙改口:「呃——其實是很信賴啦,我只是不好意思承認而已。」這樣是不是轉得有點硬?

塔辛沒多追究,笑著接受了這個說詞。「你的星象大師現在出名了。有些粉絲傳說你跟他是一對呢。」

「哈哈哈哈哈,你不要看那種東西啦!粉絲的妄想看多了對腦袋不好啦!」荻倫一邊燦笑一邊想,待會還是去看一下最近他的粉絲們在熱鬧什麼吧,這樣才能採取對策,一舉擊破他們的妄想。


馬修跟塔辛的行程管理祕書很快就商量好,把採集味道的時間訂在五天後。他在早餐時間稟報老闆。荻倫眉毛一挑:「這麼急?前一天我們不是剛從阿蕾西雅星系邊緣回來嗎。」

「那只是個剪綵活動而已,代表總裁去露個臉就回來了。」馬修說道。

凌旭河補上一句:「而且採集時間安排越早越好,要把握你還受到發情期影響的時間,之前就已經浪費太多天了——」

「哼,我知道。」荻倫當然明白事不宜遲,但還是覺得有一股莫名的不爽,這就導致他不太想理明明同樣在現場的凌旭河。「你離我遠一點啦。」

「啊?」凌旭河愣了一下。

荻倫臭著臉說道:「以後在公開場合要跟我保持三百公尺距離。」

「……站那麼遠,反而引人注目吧?」

「你也知道你很引人注目啊?」荻倫咬牙切齒地說道。

「才不呢,我這張臉可是『平凡度第一名』。」凌旭河當然知道自己外表平凡,但是被一大群陌生人(=荻倫的粉絲)品頭論足,用各種花俏修辭來強調他有多平凡,心靈難免受到傷害,就這麼把他個人最難忘的評語說了出來,口氣酸溜溜。

荻倫的表情為之一變:「你也看到了?」

「……有人很八卦,特別貼連結給我看。」

蝙蝠立刻接收到老闆不友善的視線,感到萬分冤枉:「這次真的不是我啊!」

凌旭河深深覺得凱莉應該跟蝙蝠做好朋友。他不知道她們其實已經是了。

「反正你離我遠一點就是了,我不想被炒出無中生有的緋聞。」

講得好像我很想似的?凌旭河頓時怒火上湧。「彼此彼此,我只想好好工作。」

荻倫突然間想起當初他要凌旭河做的「工作」包括哪些,原本要喝下去的水就嗆到氣管了。

旁觀者蝙蝠覺得很有趣。想當初荻倫第一次跟凌旭河交談的時候,就一口一個「交配」「包養」「炮友」什麼的,現在兩個人真的比較熟了,卻因為路人隨口拉的CP就尷尬到想劃清界線,這是什麼小學生行為,好可愛喔,哈哈哈哈哈哈哈。


為了違背粉絲期待、拆散他們自己腦補出來的CP、避免自己被肉搜,凌旭河確實作出了相應的努力:改變了造型,把自己的鬍子剃得乾乾淨淨,換了一副墨鏡,剪短了頭髮……並且絕對不挨近老闆,中間永遠隔著別人。

然後他去偷看了粉絲討論區,想要驗收一下努力的成果,結果他看到的是:「喔喔喔他們吵架了!」「小倆口吵架了!」「嗚嗚為何不珍惜得來不易的緣份~」「情侶吵個架不是很正常嗎?從頭到尾都很甜的同人文哪有人要看。」「他們是真正存在的人,不是同人文!我當然希望他們永遠甜甜蜜蜜,永遠不要吵架!」

還是別再看這種鬼東西了,誰在意誰倒楣,凌旭河這麼想。

「你在看什麼?」蝙蝠突然冒出來。

「沒——就是定期檢查荻倫的各項生理指標。」凌旭河很鎮定地搪塞過去。「怎麼啦?」

「喔,我們現在要進入阿蕾西雅星系了,重回舊地,有沒有什麼感觸啊?」

「……嚴格來說,我沒有重回舊地啊。阿蕾西雅星系這麼大,我熟悉的就是我以前工作的那一小顆人工星球而已,其他地方對我來說都很陌生。」

「雖然你說的是事實,但這也太不浪漫了。」

「而且,我們現在要去的是阿蕾西雅星系重金打造的最新移動要塞,這可是軍事重地,我要是覺得很熟悉,應該會被抓起來嚴刑拷打吧。」

蝙蝠嘆了口氣。

這天的行程大概只能稱為太空船一日遊。魏斯集團旗下的幾家分公司跟阿蕾西雅政府長期合作,這座移動要塞的部分運輸船隻、藥物、醫療器材與清潔產品,也都是由魏斯集團提供,所以移動要塞的啟用典禮,也通知了集團總裁前來觀禮。很可惜日理萬機的總裁分身乏術,在阿蕾西雅軍方強力邀請之下,就由她最鍾愛(而且本來就是閒人)的弟弟代打,順便慰勞在要塞進行技術轉移工作的二十餘位魏斯集團員工。

據說提供資金給阿蕾西雅政府的海芬家族應該也會派代表來——荻倫一直在猜測,來的人會是誰?是洛伊,還是喬伊?(如果是這對兄妹之一,他不太確定他想見到哪一個。不管遇到哪個應該都會挺刺激。)或者是他們家的其他人,甚至某位高級主管?——除此之外,他對於這個要塞的啟用典禮沒什麼期待,又不是遊樂園,不會有什麼好玩的事情發生。雖然身為一個發情期將至的Omega,來到這種Alpha密度過高的地方好像有點傻,但他總共就只停留個半天,能出什麼事呢?

當然,荻倫太小看自己的主角威能了。他的威能就是出事。他在不知不覺中,拖著凌旭河一起走進命運替他們挖好的大坑裡。


本文最後由 katherinep 於 2020-10-13 23: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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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7 22: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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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兩週前~接近現在】大亂鬥-3

因為旅行時間與星系之間的時差,荻倫一行人搭著要塞派出的迎賓專機抵達啟用典禮現場的時候,身體處於一種剛吃完晚餐、還想喝個兩杯放鬆一下的狀態;再加上嗅覺減敏劑的效果,荻倫總覺得有點想睡。然而以這座移動要塞內部的時間表而言,現在是早上九點多。要塞裡的虛擬白晝,讓荻倫恍惚想起自己的野雞大學時代:每次通宵鬼混後見到亮晃晃的太陽,心中就會湧現一股同樣的煩躁感。

他們被送到禮堂,來自各地的大小官員、政商名流,大約一兩百人集合在禮堂裡,鬧烘烘的。雖然距離典禮開始還有半個小時,但顯然除了陸續入座跟等待以外沒別的事好幹,荻倫一夥人被恭恭敬敬地送到第三排中央的座位去。對於他這麼一個明顯只是擺好看的貴賓都如此禮遇,荻倫有點受寵若驚,心想難道魏斯集團開給阿蕾西雅軍方的價錢是跳樓價嗎?

荻倫不知道的是,移動要塞的最高財務長官對他非常有興趣,利用個人職權想盡辦法力邀他到此地。如果按照這位長官當初的設想,從荻倫踏上要塞土地的那一刻起,他本人就會陪在荻倫身旁,用要塞建設過程的種種趣事來娛樂嘉賓,同時把握機會跟荻倫交換社群網站帳號,讓一段美麗的友情有機會萌芽。坐在第三排看無聊的啟用典禮,只是其中一個不怎麼重要的小插曲而已。

然而造化弄人,目前在要塞的出缺勤系統中,這位長官的狀態顯示為「病假中」,因為凌晨突然食物中毒而被送進醫院。實際上,他從昨晚就被人剝光綑起來塞在床下,成了某個大規模綁架計畫的頭一批犧牲品。所以荻倫現在可以簡單打幾個招呼以後,就靜靜地戴著投影眼鏡玩遊戲打發時間,不必強顏歡笑聽沒完沒了的軍隊趣聞。他的左邊坐著不知為何在出神想事情的蝙蝠,右邊則坐著……今天又暫時成為「祕書」,以便近距離監控老闆身體狀況的凌旭河。凌旭河也戴著投影眼鏡,不過他是在認真閱讀討論氣味與情緒關聯性的少數研究報告。

再神通廣大的粉絲也不可能混進這個地方(至少理論上如此),沒隔三百公尺也沒關係。

典禮開始了。荻倫有點遺憾地暫停遊戲,拔掉投影眼鏡,準備聽阿蕾西雅軍隊高層們輪流上台致詞——不管聽不聽得進去,還是得做做樣子。同時他小聲對旁邊的凌旭河說道:「如果你發現我快睡著,就趕快推我一把。」

凌旭河因為老闆突然附耳過來而整個人縮了一下,神經質地摸摸突然熱起來的耳朵。這兩天他突然有點舊病復發,對荻倫的存在很過敏,甚至能夠在他進房間以前就突然意識到他來了。凌旭河因此測了一下自己的各項生理指數,明明就是抑制劑有正常生效的量,到底是在敏感什麼?這不科學。

為了掩飾自己的異常反應,他低聲嘟噥:「要是我先睡著了怎麼辦。」

荻倫輕輕地嘖了一聲。「扣薪水啊。」

台上一臉莊嚴、位高權重的阿蕾西雅高官(名字跟官銜都很長,讓人聽過就忘),一臉驕傲地說明這個新移動要塞的建設歷史。感謝各星球政府與民眾慷慨解囊,為了阿蕾西雅的未來踴躍捐輸……重金禮聘的各界頂尖專家,替這座要塞做出最周全最新穎最有效率的設計……攻擊範圍加大的新型武器……大容量的太空船起降場…………滿滿的讚頌之詞果然聽得荻倫昏昏欲睡,卻聽得凌旭河暗暗搖頭。

如果他的前同事們聽到這些話,肯定會聽一句吐嘈一句吧。政府與民眾慷慨解囊?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暗盤交易。就算真的是頂尖專家做的完美設計,不能百分之百落實就等於白搭。眾所周知,阿蕾西雅星系長年政治不穩定,政府軍、叛軍與星際海盜之間的合縱連橫混亂得很,許多人都想著過一天算一天,現在能拿什麼就拿,也難怪貪污問題屢見不鮮。武器設備再新再好,畢竟是人在操作,但士兵待遇不佳、升遷管道不順暢、政治風向老是在變導致士氣低落、人才流失,這樣的軍隊到底能夠發揮多少作用?

魏斯集團為什麼要跟這樣的地方做生意呢?……算了,做生意他不懂。話說回來,他之前為什麼要跑到這個星系來工作?他現在也不懂了。這種混亂的地方哪裡好?

聽著台上的長官發夢,說阿蕾西雅星系內海盜肆虐的問題可以在五年內肅清,凌旭河嘆了一口氣。阿蕾西雅官方頒布重大政策或準備啟動重大建設的時候,結論都是海盜或叛軍餘孽可望迅速肅清。結果從來也沒有。恐怖平衡也是平衡,這個星系反正就是這樣了吧。

都講到結論了,凌旭河已經準備好要拍手了,麥克風卻突然發出「嘰——」的一聲,然後消音了。站在講台上的高官一臉錯愕,敲敲麥克風,然後眉頭忽然一皺,摸著自己的背,轉過身去要說什麼,接著就倒在地上,順便弄翻了麥克風。

「各位請坐好不要動,槍炮無情。」禮堂的擴音系統響起一個優美而溫柔的男聲。

「媽的,我就知道不對。」蝙蝠的青筋暴了出來。

凌旭河錯愕地看著周圍。禮堂二樓看台上部署的一圈衛兵,不知在什麼時候都舉起了槍,瞄準了下方的所有人。

「我們是阿蕾西雅的愛國志士,我們已經控制這座要塞。我們準備呼籲阿蕾西雅星系中央政府,釋放並赦免我們的同志。我們的目的是和平的,除非逼不得已,否則我們絕對不願意傷害任何人。我們有萬全的準備,整個行動一定會在四十八小時內結束,希望大家能夠配合,不要輕舉妄動,讓我們一起平安地度過這四十八小時——」

噗噗噗。

凌旭河轉向聲音的方向,看到有幾個人被射倒在地上。沒有看到血,只有兩個背著槍的士兵拖著那個人往外走,跟此時走進禮堂的其他增援士兵們擦身而過。

嗶嗶嗶。

凌旭河低頭看了一下他的智慧錶,臉色微變。剛才荻倫體內的費洛蒙濃度突然飆高了,過了他本來設定的警戒門檻。發情期越接近,就越容易出現這種狀態,不過有時候只是假警報,一下就過去了。凌旭河緊盯著智慧錶,看著數字又往下掉了一點,然後突然顯示錯誤。沒有訊號。

顯然是這群「愛國志士」遮斷了所有對外的通訊。

荻倫並沒有驚慌失措,只是皺著眉,靠向蝙蝠:「他們到底哪來信心,覺得這件事四十八小時就能結束啊?」

蝙蝠低聲回答:「說不定還不用四十八小時——」

「安靜。」負責控制他們這一排的士兵冰冷而嚴厲地說道,槍口就瞄準了蝙蝠。蝙蝠雙手微微舉起,露出一個溫柔中帶著一點魅惑的笑容。這個Beta女兵愣了一下,皺起眉頭,隱約意識到對方太過鎮定,意圖也有點奇怪……

凌旭河開始覺得焦慮了。問題不在於這件事是不是四十八小時就能結束,他擔心的是荻倫根本等不了四十八小時。


這群「愛國志士」貌似頗有組織,對著賓客名單一一核對他們圍起來的人質,然後分批帶開。點到荻倫他們的時候,他們顯然有點錯愕。幾個看起來像是階級比較高的軍官彼此交頭接耳,激烈地討論了一番。最後,有三四個人把他們三個押到一個小房間去。這小房間應該是臨時被徵用的主管辦公室,裡面竟然有張三人座小沙發,所以主僕三人就排排坐著了。

在槍口下呆坐了一會,終於有人推門進來了。

「荻倫・魏斯先生,沒錯吧?久仰大名。」對面的棕髮男子對著荻倫伸出手,荻倫也糊裡糊塗地跟對方握了手,就像過去在無數宴會裡做過的一樣,但這無論如何不是個正常的社交場合。

「說來這是我們星系的內部問題,不巧牽連到您,造成您的不便,真是抱歉。」對方說得很客氣有禮。

「既然覺得很抱歉,乾脆放了我們三個如何?」荻倫懶洋洋地問道。雖然不太可能,但問問也好。

「我個人確實覺得,在這個敏感的時機,把您這樣的Omega平民留在要塞裡,是不妥當的做法。但是——很多袍澤不同意啊。畢竟貴集團與我星系作惡多端的不義偽政府,多年來合作密切,說得嚴重點,我星系之所以陷入目前的困境,貴集團也是幫兇;而您身為貴集團代表,也有某種道義上的責任。」

「你們對我的地位有很深誤解啊?」荻倫皺著眉頭說道:「我在集團裡可是連一分實權都沒有。說是代表總裁來參加這個要塞的啟用典禮,我其實就跟別的企業請的形象大使沒兩樣,就只是好看的人形立牌。」

聽到這種話,凌旭河就是忍不住會覺得不舒服,抬頭瞄了一眼老闆。荻倫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但您是卡彌爾・魏斯總裁唯一重視的近親,這就很不一樣了。」棕髮男子的表情有點猥瑣。

原來是這個意思。

「你們想跟卡彌爾要多少錢?」荻倫說道。「不,算了,不用告訴我,反正我值多少錢不是我能決定的。你們自己跟她談吧。」

陌生棕髮男子錯愕了一秒,然後笑了。「好吧,那就讓我們拍個影片,傳給總裁看看。」

「你們確定要這麼做?不再考慮一下?」荻倫突然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我好心勸你們一句,可能會偷雞不著蝕把米。」

棕髮男子狐疑地看著他。

「不管你們怎麼宣稱魏斯集團是惡勢力幫兇,這套說詞大概只有一部分阿蕾西雅星系的人會買單。魏斯集團是卡特林納星系的企業,然而像我這樣,在集團中毫無實權、不曾參與經營的柔弱Omega,只因為是總裁的親戚,就慘遭綁架勒贖,會對此感到不滿的人,可不會只有總裁大人。阿蕾西雅內政問題導致卡特林納公民被綁架,你們覺得接下來會怎麼樣?本來一直保持中立的卡特林納中央政府,會不會有反應呢?會不會從此積極與阿蕾西雅政府軍合作,加強圍剿星際海盜與叛軍呢?」

棕髮男子的臉變得有點僵硬。

凌旭河想為老闆鼓掌。

柔弱的Omega愉快地說道:「既然你們是『愛國志士』,就別做這種事破壞形象了吧,不值得的。」

房間的門突然被人砰一聲打開,另一個滿臉正氣的「愛國志士」走進來,黑著臉叫原來那個棕髮男子「滾出去」,然後轉過身來,恭敬又沉痛地說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們有些同志意志不堅,打算趁人之危。請您相信,這絕對不是我們的本意。」

「……」荻倫心想,來得這麼快,可見早就躲在監視器後面看著,發現苗頭不對趕快來道歉。「所以說,可以讓我們三個局外人先走嗎?」

「這個……」愛國志士面有難色。「為了控制風險,可能要麻煩您配合一下,四十八小時之後,無論我們的訴求是否達成,一定送您安全離開。」愛國志士鞠了個躬,禮貌十足。「現在必須請您委屈一下,雖然資源有限,但提供三位暫時休息的房間是沒有問題的。請三位跟我來。」

這位壯士之前是幹什麼的?實在不像軍人,難道是從事旅館業的嗎?有一種要被服務生恭恭敬敬送去客房安歇的錯覺。

然而旁邊的士兵立刻把他們的手拉到後面,綁上了便宜又好用的塑膠束線帶,這點就迅速地抹消了荻倫的錯覺。


他們被關在某間顯然還沒人用過的單人房,只有一張床墊、一條軍毯、一個固定式衣櫃、一張固定在地上的桌子、一張椅子、一套極簡單極狹窄的衛浴設備(洗手台在左,馬桶在右,蓮蓬頭在兩者中間的上方,人能站的位置相當詭異,空間相當憋屈),沒了。沒有對外窗戶。簡陋到這個地步,簡直像是禁閉室。

「這是怎麼設計的?」荻倫皺著眉頭。

「其實該問的是,原本的設計是怎麼被竄改成這樣的。」凌旭河說。

「啊?」

「可能是中間有人揩油,或者有長官希望要塞容量再提高一點。這裡常有這種事。」

「這麼糟?」荻倫挑起眉毛。

「就這麼糟。」凌旭河點點頭。所以說,這個星系真的需要有場革命——只是到目前為止,興致勃勃投入革命的人品質一直有點問題,所以該來的那場革命老是沒來。

把他們送過來的士兵們沒有替他們鬆綁,但區區的束線帶哪能困住三位勇士。他們互相幫助弄斷了束線帶,接下來在房間裡摸了半天,這地方還真是空空如也。地板、牆壁都沒有什麼突破空間,天花板倒是值得一試。蝙蝠掀開了天花板,還沒開始往上爬,房門就又砰然打開了。

一個剃了光頭,軍服只是當成外套一樣披在白色背心外面的刀疤兇臉男子拿著槍,一臉不耐煩地堵在門口說道:「貴賓們,麻煩合作點,否則直接上麻醉劑。這裡的天花板哪裡都去不了啦,別夢想了。」

蝙蝠聳聳肩,把天花板裝回去。可惡,監視鏡頭到底藏在哪裡?剛才明明檢查過的。

凌旭河卻盯著來人的臉猛看。「……小七?」

刀疤兇臉男子瞟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回答,就當他沒說過話一樣。

「七哥?」凌旭河更大聲了一點。

刀疤兇臉男瞪了他一眼:「誰是你哥?就乖乖待個兩天會死嗎?再亂動就把你們銬起來!」說完以後,就煞氣地把門一摔關上了。

「這傢伙你認識啊?」蝙蝠問道。

凌旭河現在有點不確定了。「大概不認識吧?」

「唉,可惜了。」蝙蝠長嘆一口氣。「通常小說情節發展到這裡,主角們陷入絕境,就應該有天降神兵來拯救我們啊!」

凌旭河本來轉頭就想嗆回去,說像我們這種普通人怎麼配當小說主角,所以才不會有什麼天降神兵,卻正好看到坐在床上發呆的荻倫——唔,等等,這傢伙就配得上當小說主角了吧。可以說是幸運到讓人不爽(人長得美又有錢,不用工作也有錢),但也可以說是有悲慘的身世(出生十個月父母就嗝屁了,而且還有怪異的基因缺陷),而且這麼容易出事情,卻又都只是千鈞一髮,嗯……所以搞不好天降神兵就快來了。

但如果荻倫是個小說主角的命格,那他跟蝙蝠算什麼呢?蝙蝠長期跟著荻倫,還是他的格鬥師父,至少是個亦師亦友的重要配角吧。但他自己:戰鬥力為零的醫生。而且現在手邊他媽的半顆藥都沒有。被關在小房間裡,只能束手待斃。完全是個炮灰。而且還要負責說出對現狀毫無幫助的討人厭台詞。

他轉頭對室內的另外兩個人說道:「我想講一件事:剛才對外聯絡訊號被切斷以前,我收到的最後一筆資料,顯示荻倫大概——」他講到這裡,突然心中一凜,這邊的監視系統同時也收音嗎?有人即時監聽嗎?他是不是應該用暗語講啊?「——就是——你們大概猜得到吧,就是說,我們大概不能等四十八小時。雖然我也不確定啦。也有可能是假警報。」

蝙蝠臉上的表情就寫著「你說的不是廢話嗎」。「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不宜久待啊,要不然你覺得我幹嘛不躺著等四十八小時過去?」她現在開始拆蓮蓬頭。

荻倫打了個哈欠。「我現在還沒感覺到什麼不一樣。但就算那是假警報好了,再過四五個小時我的嗅覺減敏劑就失效了,我一點都不想困在這裡狂打噴嚏……或者面對什麼更糟的事。這裡空氣不是很流通,」他突然轉向凌旭河,露出陰森森的笑容:「搞不好你也有讓我很想揍人的味道呢,嘿嘿嘿。」

凌旭河頓時感到很後悔,剛才居然曾有一瞬間覺得老闆真是冰雪聰明,光靠一張嘴就讓本來想趁火打劫的愛國志士放棄計劃,明明這麼棒,卡彌爾為什麼會瞎了眼睛覺得他沒用?

這個嘴賤起來無差別攻擊的富家少爺,才不需要我幫他打抱不平,我只是被他耍得團團轉的炮灰……

凌旭河滿腦子都是這種自我打擊的念頭,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門又一次砰一聲打開。

所以不該搞那個蓮蓬頭的!愛國志士要來給他們上手銬了!

凌旭河跳起來,卻發現刀疤兇臉男子露出他很熟悉的恐怖笑容,腰際插著槍,右手拿著一個鼓鼓的袋子,大步走進來用左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用熱情無限的新地球鄉音說道:「小河!你長高好多啊!差點都認不得啦!沒想到你跟到來頭這麼大的老闆,將來照顧一下七哥吧?」說著他毫不在乎地用腳一踢,把門踢著關上,順手把袋子放下,然後轉身靠坐在桌面上。「肚子餓嗎?我帶了點乾糧來,不是什麼好東西,墊墊胃倒是可以,咱們有沒有十年不見啊?反正現在有的是時間嘛,咱們聊聊吧。」

凌旭河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難不成有主角命格的是我嗎?

蝙蝠靠在廁所門邊,喃喃說道:「天降神兵了。」

荻倫一秒擺出了最有親和力的乖巧笑容,站起來對刀疤兇臉男子伸出右手。

「七哥您好,叫我荻倫就可以。」


本文最後由 katherinep 於 2020-10-13 23: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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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9 21: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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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現在】醫生的兼職工作-1


荻倫從沒想過,會在這麼奇怪的場合與時機一窺凌旭河的過去。真實的過去,不是寫在履歷表上糊弄別人的那種。


荻倫跟那個「七哥」握手的時候,可以從對方的眼睛與肢體語言裡,讀到一股暈陶陶色迷迷的喜悅。一個表現相當直接的典型Alpha。對此他多少有點心理準備,也打算稍微利用一下,但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凌旭河就跳出來把對話抄截過去了,還有意無意地擋在他面前。嗯,忠誠的部下,還是Alpha的地盤意識?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他並沒有特別熱愛出賣色相。荻倫故意站到七哥不轉頭就很難看得到的位置。一開始七哥還很想往他這裡偷看,但很快他就真正沉浸在跟凌旭河的對話裡了。荻倫跟蝙蝠在一旁沒什麼事,就決定大方地打開七哥帶來的「乾糧」……各種口味奇妙的阿蕾西雅星系零食,喀滋喀滋地吃著。


「你好像長……壯了啊。」七哥飛快地上下掃視凌旭河,然後說道:「你以前身上沒什麼肉的。」


在那種審視目光之下,凌旭河本能地站直了一點,還收了小腹。「所以你剛開始沒認出我嗎?」


「哎,不是。這裡有監視器嘛,我先裝不認識,回警衛室拜託其他同伴暫時關一下監視器,這樣我跟你聊天比較安心嘛。」


荻倫皺起眉頭。一開始所有「貴賓」在禮堂被圍捕然後分批帶開的時候,他還覺得這個集體綁架行動很有組織,八成都是正牌軍人。然後,出現了一批像商人又像服務業者的傢伙,臨時起意提出勒贖的打算,看苗頭不對又草草撤回。現在,這個警衛還隨便就來跟成為人質的老友敘舊。有組織個鬼啊!這群雜牌軍到底是怎麼湊起來的?


「還可以暫時關監視器啊?」凌旭河也吃了一驚。「那能不能乾脆就放我們走啊?」


七哥眨眨眼睛。「小河啊,別為難我啦。這裡還是有點紀律的。我只能跟你聊個十五分鐘,等一下我夥伴來敲門我就得走囉。」


剛才還說有的是時間,要好好敘舊呢——結果只有十五分鐘啊?


七哥接著又勸道:「就等個兩天而已嘛,為啥不行?」


為啥就不能等個兩天?凌旭河覺得很頭痛,他不覺得他可以實話實說,但別的藉口他又實在想不到,只得岔開話題:「沒想到你現在在阿蕾西雅星系當兵啊,薪水好嗎?」


七哥笑出來了。「當兵?你怎麼會以為我能加入軍隊啊?我又沒有正經的身分證明。就算有,我也不適合那種地方啦。」


「……那……你是傭兵?」除此之外,凌旭河沒辦法想到別的解釋了。


七哥咧嘴笑了。「嘿嘿,不是唷,比那個還厲害。」


「……?」


「七哥現在可以抬頭挺胸告訴你,即便人到中年,夢想還是可能實現的。」


凌旭河看著七哥閃亮亮的眼神,終於禁不住驚愕地張大了嘴,幾秒後才擠出一句話:「你真的加入星際海盜團了????」


荻倫眉毛動了一下。凌旭河的舊識到底是哪來的,怎麼會有人把加入星際海盜團當成夢想呢?


「嗯哼。」


「哪個團?」


「不能告訴你,這是機密。」


機密?你是怕講出來我沒聽過吧,凌旭河把第一時間的反應吞到肚子裡,直接跳到下一題:「總之……恭喜你實現夢想。所以這次這個……集體綁架,是你們主導的行動啊?」凌旭河才剛說出口,就覺得這個推測不對頭。如果真是星際海盜主導的行動,那一開始扯什麼愛國志士之類的話做什麼?而且如果是海盜團主導行動,怎麼會隨便講講就放棄勒贖,應該拖著荻倫藏到太空去才對啊,待在這裡幹什麼?沒事搶這麼大一個耗資源的移動要塞,是要幹嘛?


「如果是就好囉。」七哥一臉遺憾地搖搖頭。「我們——」他突然停頓下來,尷尬了一秒,然後才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呃,是跟他們談好條件來『合作』的。算是協辦單位啦。」


七哥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凌旭河——還有坐在旁邊吃餅乾的荻倫跟蝙蝠——很快就掌握了狀況。此刻佔據這個新移動要塞的「愛國志士」,還真的是一批雜牌軍。一開始起頭的人,確實是一群正牌愛國志士——阿蕾西雅星系的一群年輕菁英軍官(其中某些人還有權貴背景),對於星系內長年動亂的現狀十分不滿,決定來搞個政變。他們計畫把中央政府打腫臉充胖子、硬是蓋出來的移動要塞打劫過來,順便挾持來參加落成典禮的阿蕾西雅達官貴人,一方面打響這次這個新革命團體的名號,另一方面看能不能向中央討點贖金;如果能夠威脅腐敗的政府釋放幾個異議份子,就算額外賺到。但是呢,這群菁英軍官雖然盡可能事先把自己人塞進要塞裡,他們也明白他們人數不夠,需要外援,而且革命團體的金錢與訊息流通也需要一些祕密管道。結果他們想到的招數,就是找他們理論上應該剿滅的小型星際海盜團合作,一方面利用海盜團的人力,另一方面利用海盜團熟悉的情報傳遞與地下金融系統。


七哥不是星際海盜團的決策者,所以他不清楚到底上級們談了什麼條件交換、在正式打劫要塞以前,已經偷偷合作了多久。然而現在擺明的狀況是,正規菁英軍人與率性海盜團的聯合行動,呈現出一種非常野性的混搭風——某些地方看似準備周密,其他地方卻隨便無比……


好比說,現在應該已經超過十五分鐘了,但還沒有任何人來敲門,叫七哥快點滾回他的崗位,別在這裡跟意外的肉票們閒聊了。


「坦白講,如果是我們自己單幹,絕對不會錯過向魏斯集團要一筆贖金的機會。」七哥現在用一種充滿遺憾的眼神,光明正大地轉過去看了荻倫一眼。肉票本人很鎮定地笑了,舉起手上的片狀食物:「這種零食口感不錯。」


「這是我們新地球的特產,很難得有外地人喜歡。」七哥神祕地笑了,決定不要告訴對方那是什麼食材做的。他轉頭對著凌旭河說道:「正規軍那邊本來是打算睜隻眼閉隻眼,讓我們順便賺點外快,但你老闆的說法,他們好像覺得挺有道理,結果就說要加錢給我們這邊,叫我們放棄。他們比較喜歡勒索他們的中央政府。可是阿蕾西雅中央政府不是到處借錢嗎?他們拿得出錢來贖人嗎?還有那些正規軍菁英,他們家裡不是很有錢,有錢到可以雇用我們?為啥還要跟政府勒索錢啊?我搞不懂阿蕾西雅的政治,你懂嗎?」


凌旭河馬上決定用最簡單的方式打發這個問題。「我們不用懂,我們是卡特林納星系的人——欸不對,你是星際海盜,是不屬於任何星系的自由人……」


「對啊,浪漫吧!」七哥頓時神氣起來。


「是很浪漫啦……但是顯然你們還是有規矩要遵守,不是真正自由自在啊。」凌旭河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真的,留著我們又沒用,他們阿蕾西雅的政爭跟我們又沒關係,為啥不能先放我們走呢?」


「大概是為了保密吧?」七哥不太肯定地說道。「過兩天才要向全星際發布消息之類的……話說回來就四十八小時嘛,喔,現在只剩下大概四十四小時了,很快就過啦。」


「要是簽個保密協定,現在放我們離開,我們等四十四小時以後才說出去呢?」凌旭河抱著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提出荒謬的建議。


「看樣子你真的很急著快點離開啊?怎麼,趕著回去看星際盃籃球決賽啊?還是你老闆有大生意要談,一天不回去就損失好幾億?」七哥開玩笑說道。


凌旭河吞了一下口水。他實在不能拿荻倫的安全冒險,說出真正的理由,就只好瞎掰一個了。而他硬著頭皮掰出來的故事確實很瞎,只能期待七哥顧念舊情,而且相信他的人品,連這種鬼話都願意吞下去……


「七哥,你知道吧。我為了辦身分,欠了莫、莫先生很多錢。」提到那個很久沒提過的人,他還是結巴了一下。


他沒注意到,在他身後吃餅乾看戲的蝙蝠,聽到「莫先生」這三個字就頓了一下,瞄了他一眼。


「你欠莫先生錢?」七哥大吃一驚。「我還以為你已經跟他沒瓜葛了呢。欠了多少啊?」


「多著,簡直還不完。」凌旭河苦笑了一聲——這一點是真的,所以他說得很順。接下來就真的要考驗演技了……「所以——為了盡快還錢,我偶爾接點外快,幫忙帶點東西的那種。如果不在明天回去交差,我就死定了。我體內有個定時炸彈——」說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不合理的,他身體裡要是有個炸彈,哪裡過得了安全檢查,一開始就進不了要塞吧?他立刻改口:「——該說是定時裝置,要是我沒有準時回去找雇主報到,就會釋出病毒,讓我毒發身亡。所以我得盡快離開這裡,我等不起。」


把話說出來以後,凌旭河突然覺得,其實他編的故事也沒那麼爛嘛。星際走私,為了預防黑吃黑預先替帶貨的人注射有毒膠囊,其實新聞裡有報導過這種事。


然而七哥看著他的表情顯得有點錯愕。


「……所以你,你來這裡是為了夾帶某種軍事機密出去的?」


「軍事機密?」凌旭河嚇了一跳,如果是軍事機密就更不可能放人了吧?他趕緊否認:「不不不當然不是,就是一些助興的藥啦。」只是單純的毒品走私,謝謝。


「從軍事要塞走私管制藥物出去?」七哥顯得很困惑。「為什麼是從這裡啊?」


呃,對,偷偷把毒品走私「進入」一個軍事要塞還可以理解,從一個剛開張的軍事要塞把毒品走私「出去」,這樣好像怪怪的?軍事要塞裡還有毒品提煉區啊?臨時編故事就是這點不好,細節充滿破綻,但凌旭河只能硬著頭皮掰下去:「不是從這裡走私出去,是……我從別的地方拿到貨……藏在我老闆的船裡,還來不及拿出來,就湊巧跟著我老闆來到這裡,沒想到就這麼被困住了。」


七哥的表情很疑惑,凌旭河開始心虛了,然而在他露出破綻以前,他被打斷了。


「凌旭河,你好大的膽子!」蝙蝠怒吼道:「居然利用少爺的船搞走私?」


蝙蝠自己加戲,凌旭河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住了。


「我給你的薪水不夠嗎?你到底欠了多少錢?」荻倫也跟上了。「莫先生是誰?辦身分又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凌旭河也反應過來了,這兩個人配合他,就等於三個人一起洗腦房間裡的第四個人,非常好!「老闆,對不起!莫先生是……」凌旭河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等等,真要在這裡解釋他跟這個人的歷史嗎?現在這不是重點。「是……我的債主。」


荻倫差點就翻白眼了,你剛才就講過了!你欠他很多錢!看樣子凌旭河編故事編得很隨便,細節根本沒想清楚,問多了反而露餡,只好把話題繞開了。「你不願意說嗎?」他皺起眉頭。「好吧,反正這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你』趕快離開這裡,人命關天啊。」他現在扮演的角色,是充滿人道精神的善良老闆。


對對對,重點在這邊,凌旭河趕緊轉身對七哥說:「所以……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們逃出去?」


七哥一臉狐疑。「你們?你自己走不就行了嗎?」


「呃——我一個人開不了船啊,而且——而且我老闆跟我同事,他們平常都待我不薄,我自己跑了好像……不太對。」凌旭河硬著頭皮,提供了一個牽強的解釋。


一陣沉默。


荻倫開始想要不要乾脆冒險說實話。或者……哼,要是荻倫真的在這裡發情了,是誰會倒霉還不知道呢。


七哥低著頭思索了一會,然後腦中突然靈光乍現。他抬起頭,冷靜地對凌旭河說道:「別對你七哥胡扯了。其實是你們三個一起在搞毒品走私吧?」


三個人一起呆住了。對啊!其實這個設定比較合理欸!三個人一起搞走私,都被僱主打了限時發作的病毒,不快離開會出事!


即興表演天才凌旭河立刻接著新設定演下去。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啊,七哥。」凌旭河一臉黯然。「放我們三個一條生路吧。」


「哎,早說嘛。看在舊日交情的份上,當然不能看著你七孔流血死在這裡啊。當然放你走,不收錢。」七哥拍拍凌旭河的肩膀。「但是另外那兩位呢——我們先來談談價錢的問題。」


有錢人真是太腐敗了,堂堂魏斯集團的小少爺還要搞毒品走私,正好落在他手上,他當然要趁勢敲一筆過路費。這就是星際海盜的浪漫!


「呃……」凌旭河覺得他應該想辦法幫另外兩位講個親友價,然而他實在不知從何入手。這時候即興演員二號・蝙蝠站出來接力了。


「慢著,在講價以前,七哥,我想先了解一下,您如何確保我們付了錢以後,就能夠逃得出去?您掌握了哪些資源?」蝙蝠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兇狠笑容,雙手交叉在胸前,準備進行談判。


凌旭河此時覺得自己有點蠢。對啊,他根本不知道對方能夠出得起什麼資源,講什麼價啊!


經歷一番廝殺之後,蝙蝠講定了一個價錢,大約是凌旭河的兩倍年薪。(很辛酸的是,凌旭河竟然隱約覺得這個價錢其實便宜了,他究竟把自己看得多低呢。)


「現在先轉帳一半?」七哥立刻表示。


「可是現在網路連線全都斷了——」


「這個簡單啦,用我的帳號密碼連上我們自己架的網路就好了。」


主僕三人組無聲地一驚,這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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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12 21: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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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現在】醫生的兼職工作-2


結果還就真的這麼容易……


荻倫心想,好一群烏合之眾,主力部隊希望這個綁架事件能先保密四十八小時,但其他合作單位(?)隨隨便便就讓人質有了對外聯絡管道,這是搞啥。不過他也沒打算做個規規矩矩的宇宙好公民,立刻向有關當局舉報這起恐怖行動,因為一來他不知道該先聯絡哪個單位(阿蕾西雅政府?卡特林納政府?魏斯集團?),二來不管連絡哪個單位,他都沒時間等人來救了,還是早點默默偷跑最保險。


七哥滿意地看著收款通知,然後說道:「你們可以從通風管出去,等會發通風管管線圖給你們。到了停機棚,那邊有很多不同型號的船艦,嗯——剛才我解釋過,我沒有那些船艦的操作權限,所以要怎麼把船開出去,這就要看你們的能耐了。如果你們願意加價,我願意忍痛借你們我的船艦——」


「不用了謝謝。」蝙蝠立刻拒絕。


「真的不要?海盜界的精品喔,經過業界知名技師調整,小巧好操作——」


「不需要謝謝。」蝙蝠還是拒絕了,拜託,如果真這麼好用,你怎麼捨得「借」給我們啊?現在既然能跟外界連線,還不如遠端呼叫馬修幫忙還比較可靠呢。


荻倫默默想像了一下,海盜界的知名技師有沒有比正派技師更厲害,船艦速度是不是特別快……等脫困以後肯定要設法打聽看看。哎,真想快點離開這裡,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慢慢覺得房間有點悶,他在冒汗了。他嘆了口氣,視線不經意地往旁邊一掃,正好跟凌旭河撞個正著,而醫生在那瞬間竟像是做賊心虛,立刻猛然低頭——他正望著自己重新連上線的智慧錶,憂心忡忡地看著突然竄高、又緩緩降低的費洛蒙指數。


還有多久?半天?三小時?一小時?


「……好吧。」七哥一臉遺憾。「那說好了啊,你們順利上船以後就把另外一半錢轉給我,我就幫你們牽制追兵,讓起降調度系統故障一會,給你們一點點緩衝時間。不過——如果起降調度系統故障了,你們要飛出去,就得自己開路,懂我的意思吧?」


「懂得懂得,合作愉快。」蝙蝠跟七哥互彼此握了手,完成一個商業協議。凌旭河沒什麼時間在心裡吐嘈這畫面有多詭異,七哥就已經轉向他了,表情又變成他熟悉的鄰家黑道小弟模樣。


七哥攬著他的肩膀,靠向角落,小聲說道:「小河啊……前幾年我離開莫先生那裡的時候,我看莫先生還是常常帶著你家明哥,感情挺好的。你怎麼不拜託明哥,幫你疏通一下?——難道你跟明哥吵架了啊?」


凌旭河有點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某種程度上說對了。算是吵架了。但是講成「吵架」,好像也太輕描淡寫了。比較貼切的說法叫做夾著尾巴逃跑。


「到底是怎麼了?你送他的那支爛錶,他到現在還戴著。」


這個倒是讓凌旭河嚇了一跳,來不及制止自己就脫口回答了:「怎麼可能?地攤貨不可能那麼耐用,就我們那一區的品質啊!」


「那支是地攤貨?不是名牌嗎——」七哥震驚了。


「不是啊,就是仿的,仔細看就看出來了,你確定是我當初送的那支?」


「是……是吧,這麼多年來每次看到都是同一支啊……」七哥的聲音變小了,顯然自己也覺得太不科學,他很清楚,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賣的便宜貨沒這麼耐用。然而現在凌旭河反而覺得有可能了——那隻智慧錶可能早就壞了,但反正莫先生不可能給何月明能正常對外聯絡的工具,壞了的錶當然照樣可以戴,就當成不怎麼漂亮的裝飾品。


何月明的確幹得出這種事。在人前跟莫先生擺出琴瑟和鳴的模樣,同時又暗暗表示心裡還想著別人。


身為那個「別人」,凌旭河的反應很沒良心。他不覺得感動,只覺得害怕。但他當然無法跟七哥分享這些心理活動,只能這麼說:「沒辦法,我欠太多了,就連……我哥哥都幫不了我。」


時隔多年突然又喊出那個稱謂,凌旭河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這樣啊。要是我能幫你……」七哥說到一半,欲言又止。凌旭河完全明白他內心的交戰,浪漫的星際海盜賺錢也是很辛苦的,所以他說道:「今天放我一馬不收錢,我已經夠感激了,將來要是有機會再見面吧。」天知道一個常駐卡特林納主星的私人醫生跟一個到處亂跑的星際海盜,哪年哪月才會再見面?凌旭河把這個想法吞下去了。


「那……就祝你們一路順風了?」七哥瞄了一眼他的錶,然後往上指了一下。「我走以後,你們先等個十分鐘再開始動作。現在監視器關了,你們上去不會有人看到。」


「多謝了,七哥慢走。」


人走了,門再度關上,凌旭河還多發愣了幾秒鐘,才忽然意識到另外兩個人盯著他瞧。


捲起袖子的荻倫臉有點泛紅,凝視著他的眼神有點怪,凌旭河心中一凜,視線飄向天花板,莫名地清了一下喉嚨以後說道:「所以——接下來我們要上天花板是嗎?」


荻倫沒有回應他這個廢話般的問題,卻突然問道:「你怎麼會有海盜朋友?」


「什麼?」


「海盜啊,你居然認識海盜……」這件事似乎戳到了荻倫的笑點,他笑了出來,而且笑聲久久不止。


他的笑點為什麼變那麼低?傻眼的凌旭河開始想,難道這也是發情期將至的連帶症狀嗎?「這個說來話長——」


「說來話長,所以現在先不說行嗎?」蝙蝠插嘴了。「先商量正經事,怎麼出去我們得有個規畫,光靠你的七哥大概不行。而且,我們總得有個逃亡失敗以後的備案。」她瞄了荻倫一眼。「最糟的情況是,還來不及跑,荻倫就撐不住了,那麼……」她的視線轉向凌旭河:「總得替你們找個隱密的地方。」


凌旭河臉紅起來,荻倫失控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們不約而同地發現,人果然不會因為尷尬而死掉。


蝙蝠嘆了口氣。「趕快研究一下地圖,我們只能用五分鐘商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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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13 23: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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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現在】醫生的兼職工作-3


*以下有比較「成熟」的內容,算是NC-17級吧⋯⋯就只有這回跟下回有成熟內容


此刻,在一根通風管裡,有三個人正靜悄悄地在爬行。儘管置身於同一地點,三人腦中的世界卻天差地別。認真在看地圖辨識方向的蝙蝠在最前面,居中的荻倫莫名奇妙地總覺得有點亢奮,殿後的凌旭河被費洛蒙弄得想像力過度蓬勃,正在咬牙與不時暴走的幻想對抗。


蝙蝠的考慮其實很有道理。「愛國志士」與星際海盜團的臨時組合顯然組織鬆散,雖然七哥號稱能幫他們牽制追兵,但從頭到尾他都沒想過要幫他們打開要塞「對外」的大門,言下之意是要他們自己炸出一條路。但要是他們沒偷到火力足夠炸開大門的飛行器呢?而且她對於七哥是否真有能力牽制追兵,還是有點懷疑。


所以蝙蝠的計畫是,她要跟他們分頭進行。在荻倫跟凌旭河找飛行器往外逃的時候,她去別的地方搞點事情引開警衛的注意力,順便找大門的開啟方式。如果外逃失敗,就先回通風管再說,他們約定了一個集合點。老實說這計畫很簡陋,但誰還有更好的想法?沒有了。


荻倫腦中明白自己的處境不大安全,然而不知怎麼回事,他沒有感覺到緊張,反而感覺到一種怪異的疏離,就好像自己包在一顆溫暖的泡泡裡,隔著一層膜看外面的世界。可能是身體發熱燒昏頭了。他知道這是該死的發情期前兆,但他難以生氣也緊張不起來,反而覺得有種怪異的亢奮。想到那個婆婆媽媽的囉唆醫生居然有個在當海盜的舊識,他又想笑了,但他努力克制住。他也不懂為什麼這件事讓他覺得那麼好笑。其實醫生扯的那個謊話本身更好笑。欠了一筆巨債所以必須幫人走私毒品,體內還有會定時發作的毒藥,這也太誇張了,哈哈哈哈哈哈。啊,可是他好像真的欠了一筆巨債,到底怎麼欠的?莫先生是誰?他跟那個海盜,好像真的認識一個叫做莫先生的人。所以那真的是他的債主?


在這種微微亢奮卻又有點脫離現實的狀態下,荻倫跟蝙蝠分開了,領著他的醫生爬完最後一段通風管,從天花板上跳下來,襲擊了兩個倒霉的衛兵,順利地在馬修的遠端協助下搶到一艘運輸船,設定好航向,然後……


然後他終於聞到自己散發出的濃烈香氣,那種覺得自己罩在一顆溫暖泡泡裡的安全感消失了。透過他變得過度敏銳的感官,外在世界的現實加倍銳利地侵入。


荻倫縮在椅子上,每個毛孔都在冒汗,覺得無比乾渴,急需降溫。凌拿著一瓶水過來的時候,他立刻抖著手把蓋子轉開,喝了一大口以後,把剩下的往自己頭上一倒。水瞬間把他已經汗濕的身體弄得更濕,他全身都在滴水,突然覺得有點冷了,他忍不住縮了一下。


除了他自己身上的花香(這麼沒特色,這麼像典型的Omega,讓他暗暗覺得很失望),還聞到另一種陌生的氣味。肉桂……柑橘……還有其他神祕香辛料的味道。還有一點點像是酒的醉人味道。


所以凌旭河的身體接收到他的誘惑了,也散發出自己的費洛蒙作為回應。凌旭河散發著肉桂香氣的身體有點僵硬,正一步一步朝著他靠近,像是處於某種不由自主的催眠狀態,動作這麼遲緩……荻倫瞬間有股衝動,想要用力把他拉進懷裡,替他省掉那幾步路,因為他現在覺得好冷,他想要那具散發著秋天溫暖氣息的身體替他驅寒。


「過來。」荻倫啞著嗓子說。


這時他看到凌旭河的臉,他的嘴唇在顫抖,眼睛裡混合著焦慮、恐懼還有慾望。


荻倫吞了一下口水。一股新冒出來的熱氣從腰際開始,朝著身體四周擴散,他的意識被這股熱氣衝得模糊了,但那雙眼睛裡的懼色讓他耿耿於懷,所以他含糊地說道:「怕就……不要過來。」


「什麼?」凌旭河那傻瓜果然沒有聽清楚,現在幾乎完全靠到他臉上了,整個上半身籠罩在他上方,但又突然間嚇到似地退開,嘴裡還嘟噥著:「對不起……我靠太近了。」聲音輕得像是耳語。


這句話本身很滑稽,徹底不適合目前的情境,如果荻倫還處於稍早那種莫名亢奮的狀態,一定會忍不住笑出來。但現在他笑不出來,只能微微低著頭,看著勉強自己退後的Alpha軟腳跪倒在椅子底下,雙手緊抓著椅子兩邊扶手的末端,艱難地抬頭,還要努力說人話:「你……你剛才說什麼?」


已經窮途末路了,他雇用這個Alpha的時候本來就是這個用意,他們都知道,所以現在到底在矜持什麼東西?荻倫覺得自己真是糊塗了,但他對著那個又渴望又害怕的眼睛再回答了一次:「如果你怕……就躲起來,總有地方可以躲……」


說是這麼說,但在他注意到的時候,他很狡猾的、有自由意志的身體已經換了個姿勢——他原本縮在椅子上的左腿已經滑了下來,擦過凌旭河扣在椅子扶手上的右臂內側,蹭過他跪在地上的右腿,最後落在地面。


荻倫想著,鞋子真是礙事的東西,衣服也是,還好它們都很薄,脫掉就是了。在這同時,他殘存的一點點理智卻還透過嘴巴在重複:「怕我殺了你,你可以躲起來……」只是他的雙手做的事情完全相反。他的手很想快點擺脫他的衣服,但更急於去觸摸距離不遠處的那張臉,所以就直奔那張臉了。手指畫過臉頰,撫摸著已經冒出鬍渣的下巴,然後是那微微分開卻始終發不出聲音的嘴唇。在他觸碰到嘴唇的那一刻,那雙眼睛裡的恐懼消失了,剩下急切的慾望,還有……多麼奇怪啊……為什麼是哀傷呢?


他看到凌猛然吸了一口氣,雙手鬆開了椅子扶手,低聲說道:「很抱歉。」什麼意思?荻倫沒有懂,但他也沒有追究。他原本在凌旭河臉上遊走的左手被抓住了,凌輕輕地親吻他的手心,一邊繼續沒頭沒腦地說:「對不起。」荻倫幾乎不理解他聽到什麼,他只覺得那句話是一種許可,表示凌旭河放棄抗拒也放棄害怕了,而那意味不明又不斷重複的低語,只讓他想到當初他第一次聽到凌旭河笑的時候,就意識到他喜歡這個人的聲音。只是聲音而已。然而他就這樣決定了,就把這個人當成抑制劑無效時的備胎,也不去想這個人搞不好技巧很差或者很粗暴,決定得這麼隨便,幾乎是在拿自己出氣,想要證明帶給他這麼多麻煩、卻被許多人歌頌得無比美妙的發情期性愛,其實跟排泄一樣必要而無趣……


然而荻倫發現自己喜歡這樣。喜歡這個Alpha企圖抗拒本能,然後失敗的樣子。喜歡這個Alpha不知為何低聲道歉,因為那嘆息似的呢喃,就像落在手臂內側跟脖子上的舔舐輕吻,讓他很亢奮。荻倫現在看不到他的眼睛了,因為他們正在親吻,他一邊嗅聞著鮮花與肉桂混雜在一起的濃郁氣味,一邊品嚐著嘴裡柔軟的舌頭。他們笨拙地剝掉彼此身上礙事的衣服跟鞋子,他的手肘差點敲中凌的臉頰,凌在往後一閃的時候笑了出來,那愉悅的聲音刺激了他,讓他甩脫衣服以後刻意非常色情地舔上凌的脖子,從那裡開始往下滑,一邊把手探向凌已然濕潤硬挺的下身。


凌發出一聲呻吟,不道歉了,而是一邊親吻他的耳朵,一邊說:「不要再碰了,會忍不住……」他故意再多動兩下,就碰到抵抗,凌強勢地把他的手拉開——他有點訝異,這可能是第一次凌在身體上企圖壓制他,而他竟然順從了——然後溫柔地貼上來,舔著他的左邊乳頭,另一隻手指輕輕地揉捏右邊。他深深吸氣,忍住不要發出聲音,他就怕自己一出聲,就會忍不住一直嗯嗯哼哼,撒嬌似地沒完沒了。凌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那雙原本平凡無奇的眼睛現在變得朦朧而誘人,而且突然輕挑地笑了一下——荻倫在那瞬間感到莫名的羞怯又心神蕩漾,凌到底看見了什麼,為什麼會那樣笑?——然而凌又把頭埋了下去,左右交換。然後逐漸往下……


凌的舌頭移動到他的小腹時,有點癢又意外舒服的感覺讓荻倫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微微蜷縮起他的腿。他濕漉漉直挺挺的陽具翹直了,在他腹部上方顫動著。凌順勢抬起了荻倫的雙腿,盡可能不要太急切地把自己的身體推了進去。


那緩緩進入的過程太過舒適,他幾乎發出嘆息。


沒入體內的那股暖意,讓荻倫低低哼了一聲。為了多聽到幾次那樣美妙的聲音,凌摸索著荻倫喜歡的韻律,輕柔地用吻試探不同的位置,耳朵、脖子、嘴唇、胸口……


他們沉迷於身體的共振,甚至沒有留意到他們的船是在何時降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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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一部分跟下一部分的時候,作者腦中的背景音樂在這裡:


https://www.youtube.com/playlist?list=PLh--VYp73bXJHotsWewdaFVFsYud4CftB  

本文最後由 katherinep 於 2020-10-13 23: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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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14 21:4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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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現在】醫生的兼職工作-4


*本章包含比較「成熟」的內容,大概是NC-17級的程度吧。


第一次的高潮過去以後,兩個人都有些昏沉。即使凌的陽具不會因為成結而卡死在荻倫的體腔內,一時之間他還是懶洋洋地不想抽出,兩個人就這樣繼續擁抱了一會,把頭靠在對方肩膀上。他們早已遠離荻倫原本坐著的那張椅子,一起躺在船艙的地板上,荻倫的身體下面墊著成堆凌亂的衣服。


荻倫先鬆開抱著凌脖子的雙臂,右手指尖順著凌的左肩往下滑,像在勾勒手臂的線條。用手肘撐起了上半身的凌忍不住去摸荻倫的臉,兩個人的視線突然接觸,又不好意思地各自避開,凌只用眼角餘光掃到荻倫的嘴角似乎有一抹微笑。他用手指描摹微笑的線條,掃過那誘人的嘴唇,然後被捕獲——那美麗的嘴唇分開了,充滿渴望地吸吮著他的手指。


他悶哼一聲,半軟了的陽具又顫動著變硬了。他嘆息似地說了人在床上會說的傻話:「你真好……」


荻倫突然頓了一下,握住他的手,綠色的眼睛帶著笑意直盯著他,說道:「我喜歡你發出的聲音。」


凌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角色好像反了,通常不是Alpha對著被操得哭嚎哀吟的Omega說這種葷話嗎。但沒有關係。荻倫繼續刺激著他,又說了一次:「我喜歡你的聲音。」


凌旭河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這是多麼赤裸直白的大實話:對荻倫來說,凌的笑聲、低語或喘息都如同春藥,這差不多跟某種費洛蒙氣味會令他暴怒一樣,完全不由自主,毫無道理。


荻倫完全不懂凌旭河剛才在道什麼歉,凌旭河現在也不懂荻倫為什麼要強調喜歡他的聲音。但只要剔除語言,一切就變得很明白。在這個小運輸艦只鋪了幾件衣服的骯髒地板上,他們的每個動作、發出的每個聲音,都在表達他們覺得很舒服,很安全,很樂意繼續敞開身體,接受對方。


凌旭河想回應這股善意。所以他一邊親吻著荻倫的額頭,一邊輕聲討好:「想要我做什麼?如果我讓你不滿意,你可以殺了我。」


這個結論當然是個玩笑,但實在太甜美而荒謬,荻倫先是笑出聲來,然後才意識到其中的實用價值。他側過身體,很乾脆地命令:「我要你親吻剛才沒親吻過的地方。」


非常聽話地,凌旭河摟住荻倫的腰,從脖子開始,一點一點細細地親吻他的背。……




當然,他們嘗試了各種姿勢,在這小小的運輸艦裡也盡可能嘗試了各個不同的地點,替少數日常物品發明了新的用途,實在倦了才不知不覺睡去(然後先醒來的人就把睡著的那個撩撥到醒),實在餓了渴了才停下來吃乾糧喝水(想來有點可惜,艦上食物太單調,沒什麼花招可玩),實在覺得身上太黏膩才去沐浴一番(然後很快又沾上彼此的體液與氣味)。如此放肆隨性,失去時間感也理所當然。更了不起的是,他覺得他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他知道,客觀來說,外面有個非常巨大的荒涼宇宙,他在這個宇宙裡有個身分,有個職業,有苦樂參半的過去,有吉凶未定的未來,剛才在他懷裡的這個人也有。他隱約感覺到,等他們離開這艘船,時間繼續流動,很多事情會變得不一樣,此時此刻的溫暖安穩都會煙消雲散。


意識到未來終究要來,讓他心口有點刺痛,但值得安慰的是,時候還沒到。雖然這是個前所未有的體驗,不過他有常識,知道Omega發情期大概延續三天,結束的時候他們都會知道的。而他現在還沒有這一切要結束的感覺。他仍然在等著暫時起身去洗漱的人回來,他們就只分開了幾分鐘吧,他已經在想念紅色長髮掃過胸口時那種令人心癢的感覺了。


他的紅髮Omega回來了。而且不是像之前那樣濕著頭髮,只包著一條浴巾、或者乾脆赤身裸體,而是把頭髮整齊地梳好,紮成一束,身上穿著整套的阿蕾西雅軍常服,顯然是從某個櫃子裡挖出來的。他的心跳急切起來。制服play啊。他從沒看過他的Omega穿軍服,因為身分不合(什麼身分?他想不起來),但穿上以後驚人的帥氣,有一種讓人不敢接近的冰冷性感。但他的Omega在他旁邊單膝跪下來了,他也坐起身,撫摸著Omega的臉,正要熟門熟路地吻下去的時候,Omega卻往後一仰,用雙手卡住了他的臉。


為什麼要阻攔我?他有點委屈地看著對方。那嘴唇看起來好柔軟,眼神與微笑都充滿深意。


「你聽到了嗎?有個嗶嗶嗶的聲音。」


「我聽不到。」


Omega溫熱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專心一點,聽。」


矇眼play。他心猿意馬,但視覺被蒙蔽以後確實比較能專心聽了。對欸,其實有個規律的嗶嗶響聲,那是什麼?


「聽見了?」


「聽見了。」


「嗯。」Omega把手放下來了,但很快又拿起一條布製腰帶,俐落地綁在他頭上,正好遮住眼睛。看樣子矇眼play還沒完。「你等一下,我去把那該死的聲音弄停。」一個幾乎有點敷衍的輕吻。「再回來找你。你乖乖坐著。」


矇著眼睛,他聽見俐落的腳步聲走遠。Omega與其他人對話的聲音從他耳邊流過,他無法理解內容,只覺得他的Omega正經說話時的聲音也很悅耳。那對話沒完沒了,他等得有點不耐煩,開始考慮要不要拉掉臨時眼罩,去把人揪回來……或者就這樣矇著眼睛過去呢?這可能也是一種情趣。


他站起來,在腦中努力回想這個空間裡到底有些什麼東西。思索了一會以後,他充滿信心地踏出一步、兩步、三步……然後就踩到某件衣服,聲勢浩大地跌倒了,腰撞到某個高起的台子,痛得他眼前一黑——是真正的發黑,跟眼罩無關——可能還忍不住痛呼了一聲,他聽到有個陌生的聲音問了一句什麼,他的Omega很冷靜地回答:「沒事。我要結束通訊了。」他坐在地上揉著腰,聽到他的Omega朝著他走來的腳步聲。


Omega嘆息了一聲,把他的臨時眼罩拆了下來。他的Omega岔開腿跪在他面前,表情有點無奈。當然嘛,他們好好的,偏偏有外人來打岔。他伸出左手去輕撫那張臉,人靠過去要進行剛才被打斷的親吻,卻沒想到Omega很俐落地把他的左手從臉頰上拔下來,壓在自己腿上。


這是什麼play?想要他摸腿嗎?可是他的左手被壓得很緊,根本動彈不得。他換了右手,一樣被扣住。強制愛?他的紅髮Omega美麗又充滿力量,要是使出全力,說不定真的可以把他釘在地上——更別提他根本不會反抗。他多麼願意臣服於Omega的力量之下。


他舔舔嘴唇,這個念頭讓他又硬了。


他的Omega往下瞥了一眼,臉上泛起淡淡的粉紅,明明他們做盡了一切亂七八糟的事情,為什麼還會害羞呢?但他害羞起來多麼好看啊……


他怔怔地望著他的Omega緊扣著他的雙手,朝著他靠了過來,然後低聲地說道:「你還沒醒?」


「嗯?」


「你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吧?」


「不重要。」他趁機皮了一下,舔了Omega的耳朵又一秒退開——沒想到Omega的反應很快,瞬間輕拍了他的臉一下。


……好吧,其實不能說是「輕拍」。這一拍的力道控制得有點差,超級用力,比較像是給了他一耳光。如果他感覺到的委屈有三分,現在他就刻意演到七分,啞著嗓子說道:「如果你喜歡粗暴的,我可以配合,但我們能循序漸進嗎……」


他的Omega呆了半晌,他看不出那表情有沒有一點心疼或歉意。但很明顯是有點驚慌了。


「我說真的,你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你記得你姓什麼?認真點想!」


「……何……不是,我姓凌。」


嗯,對,凌……什麼的。


「那我是誰?」


「……」他記得,只是他不想說。


「你忘了?」Omega很粗暴地把他拖著站起來:「再一巴掌會記起來嗎?」說著手臂就往後拉了,準備來一記好的。


性命面臨危機的動物直覺出賣了他,他擋著腦袋大喊:「荻倫!荻倫你不要動粗——」


籠罩著他好幾天的溫暖泡泡終於破了,現實像海嘯一樣劈頭蓋臉罩下。


終於想起自己名字的凌旭河愣在那裡,意識到自己全身一絲不掛,還滿冷的。


發情期一過就恢復頭腦清醒的荻倫,一臉疲勞地忍住一個哈欠,用平常那種帶著三分不耐的口氣說道:「趕快去洗澡換衣服。再過不久,就有一狗票人要來接我們了。」


=======




背景音樂=> https://www.youtube.com/playlist ... oaW2V2HXchUl8sy9Z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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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16 21:3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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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沒有人會死於尷尬-1


荻倫這次的發情期,非常中規中矩地在七十二小時內結束了。


他一恢復清醒,就聽見駕駛艙內傳來要求通話的提示音,穩定地發出嗶、嗶、嗶的響聲,荻倫忍著睡意,從某人熱呼呼的懷抱裡脫身,正要走過去接通的時候,終於清醒到能夠意識到自己目前很不適合視訊通話,立刻原地急轉彎,繞向小小的浴室——如果正確使用,可以相當迅速有效率地在五分鐘內把他整個人洗淨吹乾。


在那五分鐘內,他努力不要去想之前的七十二小時裡,他們曾經用哪些方式不正確使用這間浴室。這其實很容易,因為那陰魂不散的嗶嗶響聲,也跟到了浴室裡,讓他根本無法思考——為了避免執勤人員聽不到通話要求,浴室裡也收得到訊號……


他從浴室裡走出來以後,從櫃子裡挖出一套阿蕾西雅軍常服,很欣慰地發現只是稍微寬一點點,還能穿。如果有選擇,他絕對不想穿上他原來的衣服,即使沒有破損。而且誰曉得現在要求通話的是什麼人,稍微偽裝一下說不定有好處。


他走進駕駛艙之前,瞄了一眼還躺在地上的凌旭河,卻發現他已經醒了——或者至少張開了眼睛,但那眼神還是……有點問題。


他真想假裝沒有看見,立刻進駕駛艙。但某種避險直覺告訴他,如果把凌旭河扔著不管,凌搞不好會黏過來,尾隨他進入駕駛艙,所以他還是勉強自己走向凌,單膝跪下,好跟他說話。


習慣真要命。凌旭河靠過來要親吻他的時候,他差點就閉上眼睛湊過去了,好不容易猛然清醒,用雙手卡住了那張要朝自己倒過來的臉。


凌旭河那雙迷離的眼睛裡透出一股孩子氣的疑惑,跟沒出事以前的一貫狀態出入太大,讓他突然很想笑,但勉強克制住了。他半哄半騙地告訴顯然神智不清醒的凌旭河,他得去把那個嗶嗶嗶的聲音弄停。為了讓凌乖乖待在原地不亂動,他還隨手抽掉那件軍常服上多此一舉的布製腰帶,權充臨時眼罩。


這樣做感覺很不正經。說來諷刺,凌旭河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就被蒙著眼睛。他幾乎想要就這麼試試看了——可是不行。凌旭河是真的昏沉到連刺耳的警報聲都聽不見,他可不是,不能裝死不面對現實。


一想到現實與未來,他就煩躁了。


看訊號來源,來聯絡他的人應該是阿蕾西雅政府方面的人士。但視訊接通以後,他才發現另一頭的人不只有阿蕾西雅政府代表,還有卡特林納政府代表,而他強大可靠的保鑣蝙蝠擠在螢幕邊緣,接通的那一瞬間,他可以看到她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愛國志士」們原本說的四十八小時期限早就過了,他們跟阿蕾西雅政府之間的談判拉鋸早已開始,在極少數捲進這起事件的外星系人士裡,荻倫算是身分最「貴」的。按照阿蕾西雅政府代表的說法,他們直到六個小時以前,才接收到「狼狽逃出」的蝙蝠發來求救訊息,說明他家少爺跟一名隨行人員在稍早逃離被劫持的移動要塞,目前行蹤不明,卡特林納星系方面也從不同管道得知消息,派人前來協助。


荻倫默默地想,回去至少該給蝙蝠加發點獎金。為了不要讓其他人太快「找到」發情中的荻倫,她不知花了多少力氣在移動要塞裡躲躲藏藏,還得聯絡馬修跟卡彌爾,不讓卡特林納方面的人太快採取拯救行動。


以結果來說,時機抓得剛剛好。


荻倫提供了目前的座標,對方承諾要在二十分鐘內過來接人。他正打算結束通話的時候,突然發現眼前的阿蕾西雅政府代表,一位穩重文雅的中年紳士,突然張口結舌地望向他背後。


荻倫很自然地轉頭跟著看,正好看見他那位蒙著眼睛、光著身體的專屬醫師,砰一聲撞上駕駛艙後方的多功能操作台,瞬間痛得蹲了下去。


他面無表情地轉回來。就當成什麼都沒發生,絕對不要有反應。這樣對方說不定就會覺得那只是個幻覺。


然而中年紳士很不配合,結巴著問:「後、後面是哪一位?」


「沒事。我要結束通訊了。」他切斷了通訊。最好的解釋就是不要解釋。


他咬牙切齒地站起來,走向後面那個不老實的麻煩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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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19 2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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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沒有人會死於尷尬-2


在阿蕾西雅軍艦過來接人的時候,凌旭河的外表已經恢復正經體面,只是非常沒有精神。這也很理所當然,連著三天過度亢奮加上體力過度消耗,誰能顯得很有精神?荻倫也是哈欠連連。他們勉強支持著跟蝙蝠會合,轉搭上魏斯集團的豪華飛行器以後,就各自在房間裡睡得人事不醒。接下來的轉運路程,沒有在他們腦袋裡留下任何記憶。


凌旭河在自己住處的床上醒來的時候,終於覺得自己徹底清醒了。他看了一下日期,發現距離他們脫困已經兩天了。現在按照卡特林納主星的時間是中午,該吃午餐了。


太多天沒有正常進食,他現在其實沒什麼食慾。但飯總是要吃的,他還是覺得自己有點發虛。


然而走向餐廳的時候,他的腳步有點遲疑。


現在簡直就是倒退回他剛來工作時的心理狀態:那時他忍不住想躲著荻倫,他自己也想不清楚為什麼,可能是因為他知道老闆對他有所圖謀?現在圖謀都已經實現了,他到底還在害羞什麼?為什麼想躲?睡都睡過了。正常狀況下,在發情期過去以後,會害羞想逃避的應該是Omega吧?


然而他完全無法想像荻倫一見他就害羞低頭的樣子,太崩壞了,他想著都會發抖。


或者……會變成一個傲嬌嗎?在其他人面前看見他就冷冰冰擺架子,但私底下纏著他求操……


不,這個想像也不行,太噁心,不像荻倫幹得出來的事,就算他想要,他大概也會用命令句——如果他還清醒的話。


可是在他不清醒的時候呢?


凌旭河記得,在那三天裡,他們連自己是誰都忘記的時候,荻倫很少說話,然而動作與態度溫柔得判若兩人,跟日常生活的荻倫不是同一回事。這樣想似乎很有道理:發情期的荻倫是另一個人,能夠溫順地沉溺於肉體之樂,也可能因為氣味不對而變得極端兇殘,過往的歷史就說明了這一點。這算是雙重人格嗎?


這時候他猛然想起來,在出事以前,荻倫照著他的建議,跟塔辛約好時間要採集他身上的氣味。約定的日子當然早就過了,不知道馬修替荻倫找了什麼樣的藉口取消,約好新的時間了嗎?


算他走運,因為他踏進餐廳時腦子裡正好在想這件正經事,看到荻倫就坐在裡面的時候才沒有驚慌失措。馬修收走了他剛吃完的餐盤,正往門外去。蝙蝠也坐在餐桌旁,正在吃她的最後一口藍莓派,見到凌旭河就習慣性地笑笑,算是打招呼。


荻倫掃了他一眼,表情與眼神都沒什麼特別的變化,又繼續跟投影在他面前的塔辛對話。荻倫總是能夠很自在地在核心僱員面前與別人通訊,從來沒有普通人一接到電話,就躲到一邊私下講的習慣。凌旭河坐下來的時候心想,一切都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嘛,荻倫繼續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跟別的Alpha說話——


慢著!他在想什麼?


一輩子努力做個Alpha好紳士的凌旭河,對自己不經意閃過的念頭感到非常驚恐。「毫無顧忌」這種形容詞,疑似反映Alpha與Omega性交後產生的原始佔有慾,這真是太不文明了。


「——很高興你可以立刻安排好新的時間,實在是很抱歉,到時候除了你的專屬香水以外,我一定還會再加碼,送你點神祕小禮物。」


荻倫的社交用笑容跟平常一樣可圈可點,但不知怎麼的看著不順眼,凌旭河垂下眼皮,拉開椅子坐下。


「神祕小禮物啊……我可以提要求嗎?」


「什麼要求?」荻倫偏著頭,掛著微笑。可惡,裝什麼可愛啊,凌旭河狠狠吐嘈。


「你自己用的香水,可以送我一瓶嗎?」塔辛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我發誓,我不會自己拿來用。」他的聲線又往下沉了一點點。「我只是很喜歡……每次我們見面時,在你身上聞到的香味。」


凌旭河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殺意。


荻倫的笑容仍舊無懈可擊:「我考慮考慮,也許真的會送你一瓶唷。……那麼到時候見。」


通訊一切斷,荻倫的公關笑容立刻就消失了。他臉色難看地踹了旁邊沒有人坐的椅子洩憤。「媽的,這是性騷擾吧!」


蝙蝠放下叉子,很平靜地回答:「親愛的,講點道理。這只能算是合理範圍的調情企圖,你會覺得噁心,只是因為你不喜歡他。」


凌旭河瞬間覺得好了很多。這樣的情緒起伏雖然有點可恥,不過沒有關係,他不說就沒人發現。然而很不幸的是,蝙蝠接著突然對他講了一句話,讓他突然間失去鎮定。


「小河啊——你的腰還行嗎?」


「妳……妳說什麼鬼話。」他一陣慌亂,忍不住抬頭望向荻倫的方向,但連對方的臉都還沒看清楚,自己就忍不住撇開視線,臉熱到不行,蝙蝠這混蛋!


一陣靜默。


荻倫本來也該覺得不好意思的,但因為凌旭河看起來比他還要心虛臉紅,他反而有了餘裕。而且他懷疑蝙蝠的問題其實有別的意思。他面無表情地瞪了蝙蝠一眼,同時挑起眉毛,等她解釋。


蝙蝠清了一下喉嚨。「我的意思是……你前天不是撞到腰了嗎。有沒有瘀青啊?」


凌旭河伸手去按了一下印象中撞到的地方,果然一陣鈍痛。「……過兩天就好了。」


沒有人會死於尷尬的,凌旭河在心裡安慰自己。然而他轉頭的時候角度沒算好——或者其實不是這樣,是他反正就是想看看荻倫什麼反應——結果就跟荻倫四目相望了。


不,其實沒有,他一秒就低下頭去,什麼都沒看清楚,對於自己無可控制的羞澀表現感到很想死。


這年頭難得看到這麼清純不做作的Alpha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蝙蝠在心裡狂笑,覺得自己就要憋死了。


她的老闆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推開自己的椅子,打算優雅地退場。


在這一刻,馬修再度推門進入餐廳,筆直走向凌旭河。凌旭河滿懷希望地抬頭。


馬修非常體貼地慰問數日不見的同事。「凌醫師,前幾天辛苦了。就我的理解,你應該流失了很多水份,也該補充大量優質蛋白質跟微量元素。這兩天給你安排跟少爺一樣的菜單好嗎?你們的消耗程度應該是差不多的。你不討厭牡蠣吧?少爺滿喜歡的。」


荻倫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好打開餐廳對外的門,一時之間用力過猛,撞到了自己的額頭。不,這件事沒有發生,我什麼都沒有聽到,他雖然痛得眼冒金星,還是力持鎮定,用有點發抖的手關上門走遠。


還坐在餐桌前的凌旭河面如死灰。


人真的不會死於尷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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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21 20:3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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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沒有人會死於尷尬-3


凌旭河勉強打起精神,決定好好工作。首先當然要去找他的前輩陳席雨,更新工作進度。


然而陳席雨一打開門,讓他進了書房,他反而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了,兩個人就坐著大眼瞪小眼好幾秒。然後陳席雨嘆了口氣,說道:「你還好嗎?」


凌旭河有點心驚肉跳,不確定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也不確定該回答得多誠實。最後他決定把問題範圍限制在最最單純的身體層次。「還有點想睡,沒受傷,就是腰有點痛。」講完他才意識到這樣有點問題,急忙改口:「是因為我撞到——在船艙裡撞到東西,有點瘀青。」太棒了,好像越描越黑。凌旭河忍不住抱住腦袋閉上眼睛,深呼吸,做足心理準備再睜開眼睛。


陳席雨臉皺了一下,但努力體諒年輕人。「……在興頭上,難免會有點皮肉傷啦。」


「不是,就是單純的撞傷……」凌旭河很無力地補充。


陳席雨看著他半晌,然後才說道:「我一直覺得他的主意很異想天開,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


用上了。所以我果然就是個工具。凌旭河突然覺得有點氣憤。但不太知道要氣誰。他是在某種自欺欺人的狀態下,自己跳進這個坑的。而且所有人都會說他是佔便宜的那方吧。最該死的是,他隱約也有同感。


但接下來會怎麼樣啊?他就這麼變成一個……一個什麼?他不知道要怎麼界定自己的身分了。


不不不,他怎麼走歪了呢,他是個醫生,就是個醫生,被有錢沒處花的少爺雇來幫忙開發專屬抑制劑,這才是他的正確用法,那位少爺真正想要的也是這個。


陳席雨開口了。「這個……事情反正已經發生了,你——」他皺了一下眉頭,然後說道:「等一下,我,我問你啊,你……你覺得你有被強迫嗎?形勢所逼?……因為他是老闆,所以不得不聽話?」


凌旭河嚇了一跳。「呃,不不不不是這樣。」勉強可以說是江湖救急吧,但是現在認真想想,荻倫叫他「過去」的時候,他還有那麼一點猶豫,不是因為他不願意,而是因為他太願意了,清醒以後覺得真是糟糕啊。


「真沒有啊?」陳席雨有點不放心。「現在會覺得,呃,看到他會有陰影嗎?」


凌旭河覺得有必要挽救一下荻倫的形象。「我說真的,他沒有暴力脅迫我。」


「所以,你真的還好嗎?」又繞回開頭的問題。


「很好。」這次凌旭河沒有去講他腰部的瘀青了。「只是有點尷尬。」其實是非常尷尬。


「老實講,我沒什麼實際經驗,不太能夠感同身受。」陳席雨抓抓下巴。「你會因此打算辭職嗎?」


「蛤?」凌旭河吃了一驚。然後醒悟過來。對啊,如果他真的覺得尷尬到受不了,遞辭呈溜掉就好,失去這份工作雖然有點肉痛,也不至於找不到別的(只是又要跟凱莉打交道略煩)。但在陳席雨問他以前,他根本沒有這個念頭。


所以他其實覺得這是個可以熬過去的小問題。現在很尷尬,再過一個月大概也還有點小尷尬,再過兩個月誰還惦記著啊?下次發情期應該就有抑制劑可用了,不會每次都那麼衰,在荒郊野外出事。


「沒有,這點尷尬……過一陣子就會好吧。我又不是全世界第一個臨時幫人解決發情問題的人,哈哈哈。」凌旭河硬擠出笑聲以後,又覺得這樣好像太輕浮,停下來清了一下喉嚨。「總之,還有正事要做。所以說……」凌旭河掙扎了一下,想了個很含蓄的說法:「老闆在脫困以後,做過健康檢查了嗎?」


「你們剛被送上阿蕾西雅政府接駁船的時候,荻倫差點就直接被送進醫療艙裡檢查了。那樣可能就會直接暴露他先前是什麼狀態,所以蝙蝠想了個藉口拒絕了,嫌棄他們的醫療艙等級太低什麼的。沒辦法在第一時間採集到他的身體資料,實在有點可惜……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用自然方式度過發情期,真希望能夠拿到最精確的數字啊。」陳席雨嘆了口氣。「不過一回到這裡,我就讓他去睡醫療艙了,趕在發情期結束的兩天內收集到資料,也還可以。你看看這個。這兩天我還打算再多做兩次檢查,看看各種激素的升降幅度……」


只要把荻倫當成一堆數字,一個身體狀況奇特的病患,凌旭河發現自己可以很熱烈地跟陳席雨討論關於他的任何事,一點感覺也沒有。很好,繼續保持,凌旭河這麼鼓勵自己。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很快就會恢復平常心的。




卡彌爾比任何人都早接到蝙蝠的聯絡,得知荻倫發生了什麼事。對她來說,荻倫每次熬過發情期都等於大病初癒,事後盡快找機會親眼看看他是必要的。然而這回有點不一樣。基於某種微妙的矛盾心理,卡彌爾拖拉了一星期,才趁著開會之間的空檔,很馬虎地打個視訊電話給荻倫。不是親自見面,這樣不管荻倫顯得特別容光煥發、普普通通還是意外虛弱,她都可以當成視訊中扭曲失真的結果。


「你還好嗎?」她問道。荻倫看起來跟以前沒什麼兩樣,還是見到她就笑嘻嘻的,有點傻。


「我?我很好啊,身體早就恢復正常了。」


「跟之前比起來怎麼樣?」


「差不多啊。」


卡彌爾頓了半秒,然後補充:「我是說……跟之前的發情期相比,這次有比較——好過嗎?」難得她也出現了措辭上的困難。


荻倫臉有點熱。「呃——有點難比較。之前——之前的抑制劑都會讓我很昏,連睡三天再醒過來都還很累,感覺腦子不很清醒,要過個兩天才會恢復。這次……嗯……整個過程也是三天……其實也滿累的……回家以後也還睡了一天……這樣算起來,好像差不多。時間沒有省到。唯一的好處就是……很天然?」越講越害臊,荻倫的視線飄向半空,所以他沒發現視訊另一端的卡彌爾臉色很難看。


對卡彌爾來說,有血緣關係的堂弟當然不可能是對象,她又沒有病。但這並不表示她能夠接受可愛的廢物堂弟被她看不順眼的人叼走,這樣會嚴重影響她自己的情緒安定度。蝙蝠跟她報告的時候,她幾乎動怒了。但話說回來,這是個不得已的狀況,蝙蝠也強調,當初荻倫雇用那傢伙的時候,本來就存著把他當成急救用品的意思。那三天不是正常的談戀愛滾床單,沒有實質意義。


但她還是得確定一下。


「所以——你喜歡嗎?」


「蛤?」荻倫震驚地抬頭。我我我才第一次跟他睡我不知道我沒想那麼多——


此時卡彌爾已經調整好表情,看起來就跟平常一樣冷淡平靜。「你喜歡用這種『天然』的方式度過發情期嗎?還需要開發抑制劑嗎?」


「當然要啊。」荻倫瞪大眼睛說道:「這次就是個意外罷了。」


「你沒有要跟那個人發展長期關係?」


「沒有。」荻倫心想,他們早就已經有另一種更加可靠的「長期關係」了,叫做老闆與員工。


「那就好。——他沒有標記你吧?」


「當然沒有。」荻倫迅速地回答。凌旭河之前就振振有詞地教育過他了,咬腺體=標記=愛的獨佔根本是沒有科學根據的,要是他竟然自打嘴巴咬荻倫腺體,荻倫肯定會翻臉吧。想想凌真的挺溫柔,很小心不弄痛他……呃。荻倫捏了自己一把,免得眼神突然不對。


「他不會說出去吧?」


荻倫皺起眉頭。「他是不想要命還是不想要錢?他當然不會說。」用這種口氣講凌旭河很過分,但他的直覺是,把凌貶得越低,卡彌爾越安心,越不會想把凌旭河乾脆捏死滅口。(等等,他為什麼會覺得卡彌爾有那種危險的意思?)


「你沒有要解僱他?」


「當然不。陳席雨跟他合作得很順利,要另外找人很麻煩。他不出問題我就不會趕他走,要是他真的產生了什麼錯覺,我會找妳幫忙的。」講如此惡毒違心的話,不知怎麼的有一股快感哪。


「你都想清楚了就好。」卡彌爾冷冷一笑,覺得也沒什麼好追加的,就切斷了通話。投影幕切換成工作畫面後,她又多思考了兩分鐘,發現自己還是有一股莫名的不安。但現在又沒有什麼插手的空間——算了,先觀察一陣再說。


講究效率的卡彌爾,立刻轉換狀態,投入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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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23 21:5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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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沒有人會死於尷尬-4


經過卡彌爾的電話打岔,荻倫才意識到,打從離開移動要塞以後,他連著一星期連凌旭河的一根頭髮都沒看到。是巧合嗎?


直到下午的例行訓練結束後,吃完一碗莓果燕麥粥的荻倫做出了正確的結論。「凌旭河是不是又在躲我?」


正在喝水果味蛋白奶昔的蝙蝠差點嗆到,她咳了兩下。「……還挺明顯的是吧。」


荻倫頗為不屑。「哼,老招數。」


蝙蝠想了一下。「你還好嗎?」


「你說咧?我今天的表現很差嗎?」今天也照樣完爆好一陣子沒隔空對打的洛伊。


「沒。只是……根據我小學學到的健康常識,發情期間配對的Omega與Alpha要多相處,否則情緒會——」


荻倫一臉冷漠:「我的脾氣有比平常更差嗎?」


蝙蝠很猶豫。還真的很難比較……


荻倫自己回答了:「明明就跟平常一樣差,這是常態。我不需要他陪。」


他非常確定,他「沒有」因為跟他的Alpha沒接觸而抓狂。當初離開那台運輸艦的時候,他就有先見之明,把兩個人糟蹋過的衣服、還有用過的毛巾,一起塞進一個行軍背包裡,剩下的空間還藏了幾樣他們發揮創意使用過的日常物品,一路帶回他自己的住處,藏在臥房裡以防萬一。雖然味道越來越淡薄,但他一點都不擔心。不管凌旭河怎麼會躲,他們基本上是住在同一棟大宅裡,大不了叫馬修去偷點他穿過的衣服,再命令馬修不得洩密。而且……配對後產生的氣味或身體依賴,見不到人就會鬼哭神嚎,這應該只是心理作用、社會成見、自我暗示,是人云亦云,肯定不科學。如果真有這回事,凌旭河這麼婆婆媽媽良心過剩的人,怎麼可能心安理得一直躲著他?


但如果他就是不顧一切想躲呢?搞不好他真的怕了,想辭職走人?


不行!再找新人很麻煩的。而且……至少他個性溫和,聲音好聽,事實證明拿來當成緊急時刻的備胎滿不錯。


荻倫謹慎地開口。「不過他這樣一直躲著也不好。我能理解他覺得尷尬,可是我們就只是照工作契約辦事,沒什麼的。——妳覺得這麼跟他直說,可以說服他嗎?」


蝙蝠一向覺得她家少爺心胸開闊,有些想法異於常人,但還不至於不能理解普通人的想法,現在她的信心受到了考驗。「呃……我想可能不太好。他可能會覺得自己就是個工具,不被尊重。」


他的確是個工具,被我拿來當成度過發情期的工具。荻倫心裡這麼想,突然覺得良心有點不安。「那——如果我別強調工作契約那個部分,就只是告訴他,我很感謝他的配合呢?」


「……這個說法有點太冷漠。」蝙蝠覺得頭隱約要痛起來了。怎麼聽起來這麼像人渣呢。「荻倫,你不能溫馨一點嗎?」


「要是太溫馨,讓他以為我要跟他交往怎麼辦?」——繞了那麼久,荻倫終於講出他心中的唯一重點。他不希望凌旭河躲著他,不希望凌旭河辭職逃跑,但是也不希望凌旭河覺得他們現在是要交往了,或者變成固定炮友了。這些選項感覺通通都不對啊。


蝙蝠心想,老闆的考慮也……不算有錯,雖然聽著就是很渣。但從一開始僱用一個正經的醫師來當成拿不到抑制劑時的備胎,這本來就是人渣行為了,我到底為什麼攪和到這件事裡?為什麼這個人是我老闆?蝙蝠忍著沒有嘆氣,就這麼說道:「算了……拜託你不要講什麼工作契約、感謝配合之類的話,口頭上完全不要提,用實質行動表示謝意就好了。就送他點禮物吧?」


「要送什麼東西,才不會感覺像是富翁送情婦名牌包?」


這還真是個好問題。


蝙蝠不得不尋求外援。跟號稱最了解凌旭河的凱莉小姐通了電話以後,問題迎刃而解。




連續八天都埋首分析數據的凌旭河,覺得自己已經恢復平常心,可以大方面對老闆了。說真的,沒啥好尷尬的嘛,事情就是……就是那樣啊。以前他跟史密斯既是炮友也是同事,他們不是調適得很好嗎,偶然在醫院裡見到也沒怎麼樣啊(雖然到最後史密斯生氣了,覺得他是人渣……)。不過,荻倫的狀況還是跟史密斯有點不一樣。他幾乎每天夢到荻倫,以前他可沒有天天夢到史密斯。可能是生物機制的問題。文明與知識無法克服盲目的演化,對Omega的反應寫在DNA裡,即使清醒時他知道那不代表什麼,半夢半醒時的感受卻非常有迷惑性,讓他回憶起自己少不更事的時候,總會過度放大精蟲衝腦的反應。這實在是太煩人了,他暗自發誓,以後還是要貫徹過去的原則,只找Beta。


想得正入神的凌旭河,慢了半拍才發現有個啾啾啾的人工鳥叫聲在實驗室裡響起。他困惑地轉了一圈以後,才想到這可能是幾乎沒人用過的實驗室門鈴。他走過去開了門,嚇了一跳,差點當場又把門關上。


十天不見的荻倫就站在門口,一臉訝異地看著他。


凌旭河的心跳變得很激烈,他對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絕望。他該說什麼?荻倫來幹嘛?他應該把視線放在哪裡?


「你黑眼圈怎麼這麼重啊?」荻倫皺著眉頭問道。「失眠?工作不用太努力啦。」他意識到自己差點就要伸手去撫摸那個黑眼圈,就把雙手背到後面緊緊扣好。


「也不是失眠……就是……有時候一工作起來,就會想做到一個段落再停。」凌旭河小聲地解釋,感到有點心虛。其實他真的睡得不好。會夢到亂七八糟的東西。


荻倫好像也沒太注意聽他解釋,只管講他要講的:「麻煩你過來一下。我訂了一大批新地球食材,馬修不會處理。」


一陣靜默。


凌旭河在想他是不是被軟土深掘了,面試的時候蝙蝠有半認真地跟他討論煮菜之類的事情,現在他連廚房工作都要幫忙啊?但他還沒提出抗議,荻倫已經轉身要走了,這是怎樣?


荻倫走了兩三步,又回頭喊了一句:「請你幫個忙。」


算了,軟土深掘就軟土深掘吧,而且這是在幫馬修的忙,凌旭河這樣想。


聽到後面跟上的腳步聲,荻倫安心了,但沒有放慢速度,行軍似地領著落後他三步的Alpha。


本來凌旭河以為他們會走向共用廚房,然而荻倫卻是往他住的一樓東館走。還沒到門口,凌旭河就看到在小推車上堆成小山的保溫運送箱,還有站在旁邊恭迎的馬修。


凌旭河疑惑地看著老闆。


「這些食材是……訂來送你的。聽說是你喜歡的家鄉食物。」荻倫一臉嚴肅,目不斜視,直盯著那堆箱子。這樣對凌旭河來說很方便,他可以看著老闆微笑,卻不會被發現。


「……你到底訂了什麼東西,份量有多大啊?」凌旭河問道。


荻倫其實根本不知道,他沒看訂單內容就批准蝙蝠照著神祕友人的建議訂貨了。但這不礙事,馬修已經主動把貨單遞給凌旭河了。


荻倫偷偷觀察凌旭河的反應。表情微妙,比單純的高興再複雜一點點。


「太多嗎?」他有點擔心。


「——大部分處理過以後可以凍起來,但是……有的東西不太能放,量又滿多的,還是早點煮了,大家分著吃掉比較好。」凌旭河頓了一下,不知怎麼的有點不太好意思。「那……今天晚上大家都在嗎?我不敢保證能符合每個人的口味啦。就當成是……我請大家吃飯?」


事情發展得太過順利,荻倫愣了一下,才笑咪咪地說:「好啊,你加油,我去告訴其他人這個好消息。」


那個「你加油」聽起來還是有點欠揍,不過笑容一百分,功過相抵,凌旭河按捺著心裡莫名的小小雀躍,開始處理那一堆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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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26 21:4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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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沒有人會死於尷尬-5


荻倫本來很懷疑,還得自己動手煮的食材怎麼可能是用來巴結凌旭河的好禮物?沒想到還真的有效。而且……他真的要煮東西給所有人吃,就連馬修都有份——雖然他不能吃,但他會分析食材、調味料、烹調手法、成品的氣味質地、還有眾人的反應,以便決定要不要加入日後的菜單。


此外,他是在分配給他個人使用的空間,一樓東館煮給大家吃。雖然法律上來說,整棟大宅連同外面的莊園都屬於荻倫(或者該說是屬於魏斯家族?),但感覺起來……好像跑到別人家去作客啊。


荻倫從小到大去過很多屬於別人家的豪宅,倒是鮮少到這麼「小」,只屬於一個人的空間去。而在凌旭河搬進來以後,他確實是第一次踏進屬於凌的個人領域,感覺還滿新鮮的。不知道凌旭河是不是特別收拾過,這個空間顯得很整齊,卻沒什麼人味,牆上沒有照片也沒有畫,投影幕上有灰塵,看起來幾乎沒用過,也沒有外接遊戲主機。想來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工作空間裡,回到這裡來只管睡覺?


蝙蝠也覺得奇怪吧,在廚房裡問凌旭河:「你家也太空了吧?連個電玩都不玩的啊?你的人生沒娛樂嗎?」距離有點遠,不知道大廚本人回答了什麼。


在這種狀況下,稍微有點個人色彩的擺飾就很引人注目。在客廳一角幾乎空無一物的玻璃展示櫃底層,擺著幾乎一打放得很隨便的陶土小動物。荻倫看了一下,心裡覺得有點困惑。顯然是手工製品,技術不是很好,難道凌旭河有這種興趣?看起來不像。那就是別人給的囉?為什麼放在最底層?那不像是個平常方便賞玩的位置,反而像是不想看到似的。但真不想看到,為什麼不乾脆收起來呢?


通往個人臥房的門當然是關著,該不會一切有個人色彩的東西全都藏在裡面吧。說不定衣服堆得亂七八糟,還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荻倫有點渴望地盯著那道門看,然後認命地轉身。他還沒有臉假裝開錯門,硬闖到人家刻意關起門來的臥室。


不知不覺中打開偵查模式的荻倫少爺,此時突然有了個靈感,他走進廁所裡關上門——並不是為了上廁所。早該想到了啊!廁所這種地方一定得開放給客人用的,但再怎麼收也不可能完全消滅其中的個人色彩,至少可以知道凌旭河……喜歡哪種味道的沐浴乳或洗髮精。


雖然知道這個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原來是蜂蜜牛奶味道啊。其實跟肉桂之類的香辛料氣味很合——


荻倫洗了把臉,把臉上的熱度洗掉。他走出去,正好碰到蝙蝠遞來一包剛拆開的零食。


荻倫探頭看了一下內容物。「喔喔,這就是那個誰,七哥分給我們的食物對吧?脆脆的很好吃。」他拿出一塊送進嘴裡,想想當時的情境,有點百感交集。翻過來看了一下包裝袋上的成份說明,他不只是百感交集,還覺得五雷轟頂。


「這是蟲子做的???」


蝙蝠很鎮定。「這不是普通的蟲子啊,是專門用來吃的千雪蟲。對當地人來說,食用蟲就跟蝦子沒兩樣。這根本就只是餅乾嘛,連原型都看不出來了,那時候你不是吃得挺開心的嗎?」


想想也是。荻倫又塞了一片,仔細地嚼一嚼。其實不像蝦子,有一種……其他東西都沒有的特殊味道。嗯,是滿好吃的,只要不去想原料是什麼就好。以後乾脆多訂一點,當成將來惡作劇用的道具吧!下次碰到哪位討厭的少爺小姐,就好心地餵他們幾塊。


有昆蟲餅乾鋪路,荻倫覺得接下來凌旭河不管捧出什麼菜,他都不怕了。事實證明,大部分的菜沒什麼好怕的——食材很正常(鸚鵡魚就只是魚嘛,誰不吃魚?春風菜就是蔬菜啊,只是顏色比較奇怪……其他依此類推),而且這位自學成材的大廚手藝挺可靠,雖然沒在搞什麼花俏的擺盤,香氣跟吃在嘴裡的味道都沒得挑剔。荻倫自己腦補了凌旭河靠這一手收服無數Beta或Omega的畫面,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煮菜是跟誰學的?」難道那位據說害他背了一屁股債的監護人,其實是個很厲害的大廚嗎?


凌旭河頓了一下才回答:「自己學的。」


「自己學?因為很愛吃嗎?」


「如果不快點學會煮飯,遲早會餓死啊。」


「蛤?」這聽起來很兇殘。


「呃——我可能誇張了一點。我……我那時候的監護人,不太會做飯,人又很忙,所以我稍微長大一點以後,就開始學著自己做飯。」


廚房裡突然「叮」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烤好了。凌旭河站起來去了廚房,心中暗暗期望話題就這麼結束。


他戴著隔熱手套,捧著一盤帶著微辣香氣的燒烤食物出來時,每個人(馬修例外)都是一臉期待。但盤子一放到桌面上,每個人看清楚那食物的形狀時,臉都僵了一下(馬修仍然例外)。


本來就不可能真吃任何食物,也不可能有心理負擔的馬修,毫無波瀾地說道:「這看起來像蟲蛹。」


「這的確是蟲蛹,月光蟲蛹。烤過以後皮脆脆的,裡面的肉很嫩,不沾任何醬汁都好吃,如果做鹹一點還可以當下酒菜。我個人喜歡沾檸檬汁。」凌旭河露出微笑。


老實說,他超——愛月光蟲蛹的,這一整盤他可以一個人嗑掉,所以他才敢一次烤這麼多。他早就有心理準備,外地人其實不見得有辦法把形狀如此清楚的蟲蛹放到嘴裡去,就算咬下去也未必能適應它的獨特口感。這些人能各吃一隻試試味道,就算是很了不起了。


陳席雨露出一種做科學研究似的認真表情,說道:「蟲子啊。低脂高蛋白,其實是很好的營養來源。傳說中舊地球環境崩潰導致資源短缺的時候,很多人養成了吃昆蟲的習慣,這種特殊習性後來被新地球保留下來……」一邊上歷史課,一邊緩緩地伸出筷子,夾起了一隻最瘦小的蟲蛹,閉上眼睛送進嘴裡,緩緩地嚼了幾口,吞下去,還順便喝了一大口水。


從他的表情裡,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


「有別的壯士要挑戰的嗎?或者這一盤都是我的了?」凌旭河有點小開心,伸手在角落的箱子裡掏出新地球出產的衛星啤酒,準備開喝。


低脂高蛋白。對當地人來說,食用蟲就跟蝦子沒兩樣。只要把它想成形狀比較直的蝦仁就好了。而且聞起來真的很香……荻倫勇敢地伸出筷子,迅速塞到嘴裡,不給自己後悔機會,馬上開始嚼嚼嚼——


喔喔喔…………


吞下去的那一刻,有點依依不捨啊。


為了確定這是不是一時的錯覺,荻倫馬上再夾了一個塞進嘴裡,很慎重地慢慢嚼。


「這個很好吃欸。」他轉頭對蝙蝠說道:「吃一個嘛。」


「不了,謝謝。」


「你剛才還跟我說,食用蟲跟蝦子沒兩樣?」


「是,但我不喜歡吃蝦子呀。」蝙蝠笑嘻嘻地睜眼說瞎話。


雖然覺得月光蟲蛹好吃,聽到蝙蝠的回答,荻倫還是忍不住有被耍的感覺。


結果那一盤烤月光蟲蛹比預想中更快消耗光,但凌旭河沒有太介意,反正他的冰箱冷凍庫還有。(下午拆的那些食材,終於填滿一樓東館裡一直空蕩蕩的冰箱,實在塞不下的就擠到共用廚房去了,凌還很認真地在一包包食材上貼名字,感覺彷彿回到學生時代。)臨時解凍蟲蛹烤來吃是來不及了,但他還有其他神奇的土產罐頭,可以拿出來試試看荻倫吃不吃……


兩人逐漸沉浸在餵食/被餵食的樂趣裡難以自拔,還開了一瓶泡了月光蠍的烈酒分著喝,很快他們就變得非常放鬆,完全注意不到陳席雨坐在沙發上打呼,蝙蝠宣稱要去散步助消化,還很費解地拖著馬修一起去,餐桌旁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唷,今天星星都很清楚欸。」微醺的荻倫對著落地窗外喊了一聲,接著突然站起來,推開了落地窗,然後一手拎著酒杯、一手提著酒瓶,大步跨向外頭的草坪,筆直朝著游泳池的方向前進。凌旭河呆了一下,拿起自己的酒杯急忙跟上,一半是為了追上那瓶酒,另一半是擔心荻倫不知酒品如何,會不會開開心心地一頭栽進游泳池裡。


結果荻倫比他想像中更靠得住:他的路徑逐漸彎向右邊,朝著池畔的桌椅前進,好好地把手裡的酒瓶跟酒杯放下了,然後——開始捲褲管。


凌旭河說:「剛吃飽不能游泳啊,更何況還喝了酒——」


荻倫抬起頭,賞他一個看傻瓜的眼神:「我如果要下水游泳,捲什麼褲管啊?我只是想泡泡腳啦。」但是他穿的這件褲子是窄管的,實在很難捲高。酒意有點上頭的荻倫做了個自認為合理的決定:既然褲管很難捲高,整條褲子脫掉就好了嘛,簡單。


做夢做到累,現實中再也經不起刺激的凌旭河瞬間崩潰:「你幹嘛?你幹嘛啊?」他手上的酒都灑了。


判斷力被酒精蒙蔽的荻倫皺眉了,覺得對方老是反應過度實在夠煩的。他想了半秒,自認為已經理解癥結所在。他拎著褲子走到游泳池畔坐下,順利地把小腿泡進池水裡,然後把那條褲子鋪在大腿上,轉頭對著凌旭河喊道:「這樣總行了吧?」


心中糾結的凌旭河摀著嘴(不是應該摀著眼睛嗎),想用意志力叫自己轉身離開,但腦袋裡還有個道貌岸然的聲音說,不行啊,那傢伙喝醉了,現在好好坐在岸上,待會說不定就跳進水裡了,你不能放他一個人在這邊,要是溺死怎麼辦?冷靜點啊,不過就是一個人脫了褲子。


荻倫朦朧地感受到氣氛又要不對了。好不容易今天把人哄出來了,要是現在讓這傢伙跑了,接下來可能又會躲個十天半月不見人影,他不喜歡這樣。無論如何要穩住他。「等一下——有個事情問你。」


凌旭河只好凝固在那裡。


荻倫努力想了一下,還是想不起來那個人叫啥名字。但沒有關係,問題還是可以問。「那個星際海盜——你們很熟嗎?」


「呃——這幾年沒聯絡,但我從小就認識他了。」


「童年好友啊?」


凌旭河有一點點受傷。「看不出來他比我大了至少一輪嗎?」


「所以是……鄰家大哥哥啊?」


「沒那麼溫馨。他是莫先生的小弟,都跟著他到我家來。」


莫先生?聽起來有點耳熟。「莫先生是誰?」


「我現在的債主。」


荻倫突然把之前在要塞裡聽到的事情連起來了。「喔,所以你真的欠他錢——等等,你從小就欠債??」是有多慘才會從小就欠債啊?監護人用他的名義借錢不還嗎?


「不是……以前他是來找——找我的監護人。」


「所以是你監護人欠他錢?」世世代代一債相傳嗎……


「不是。雖然我監護人說他們是僱傭關係,但他們比較像是……金主跟不聽話的小白臉。」


一陣沉默。


荻倫微微感到不安。凌旭河這個監護人X,以前是被金主包養的小白臉——那麼他跟凌旭河也算是金主跟——?不不不不不是那樣的,如果凌旭河覺得是這麼回事,肯定從一開始就抵死拒絕來工作了吧?不,我們不是這樣,我們比較有人性。荻倫這樣自我安慰,但同時又迫切地感受到,他必須更了解監護人X與莫先生之間的關係、還有凌旭河的童年,才能確定他們的關係果然比上一代健康。


「這個人物關係有點複雜。你監護人的金主,是你現在的債主,還有個後來跑去當海盜的小弟?所以你監護人跟他的金主,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啊?你小時候到底是怎麼長大的?」


「講起來話會有點長。」


「所以你要不要講?」糟,不小心口氣又像挑釁了,荻倫調整了一下:「你就說吧?話都講一半了,平常也沒機會聽你說這個。」他揉了一下脖子,朝他招招手。「坐下來可以嗎?老仰著頭看你,脖子有點痠。」


重點其實不是荻倫說的話,而是他的表情——凌旭河看得出來,荻倫還在擔心他轉身就跑,正努力要把他留下來。


「你睡著我就不講了。」他說著走過去,盤腿坐在泳池外的草地上,這樣倒是變得比坐在泳池突起邊緣的荻倫稍矮一點點。


荻倫心想,這不是廢話嗎,難道我睡著了你還要在旁邊睡眠教學啊,嘴裡回答的卻是:「我才不會睡著呢。」


他倒是沒想到,這故事真的挺狗血,讓人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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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28 21:5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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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回憶殺-1


凌旭河本來不叫凌旭河。他跟著撿到他的何月明姓何,名字取做何旭林。


(荻倫表示:「所以你取假名的時候,就直接把真名倒過來啊?怎麼這麼隨便?這樣不是很容易被人找到嗎?」


「這就只是象徵新生啊!會找我的人就那麼一個,而他不可能來找我的。」


「說什麼繞口令……那你本來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隔壁巷算命師算筆畫取的。會有錢的意思。」)


何月明在自家門口撿到昏迷不醒的他時,他已經五歲大了,身體上到處有些小擦傷,對於過去沒有記憶,但智力發展正常——甚至還可以說是挺聰明。這樣一個小孩,為什麼會記不起來自己怎麼到了陌生人家門口,也不記得在此之前他過的是什麼生活?這實在太異常了,不過事情就是這樣。有很多年,何月明試著用他的人脈調查這小孩的來歷,結果什麼都沒查到。這也難怪,新地球本來就亂,S市南區更是亂中之亂,在黑夜中丟下小孩的人全身都包在一塊迎風飄飄的黑布袍子裡,出現在監視器鏡頭下就那麼一秒,從黑暗中來、回黑暗中去,簡直像是靈異故事。


(荻倫插嘴:「這種套路——接下來應該會揭露你有特殊的身分,基因被改造過、或者有驚人的來歷。」


凌旭河頓了一下,然後自暴自棄地說:「是啊,大概本來想改造成超人,結果改錯了,改成不長龜頭球的失敗品。難怪被拋棄。」


「……對不起?」


「道甚麼歉!好像我很介意似的!還要不要聽故事啊!」)


當年帶著撿來小孩住在診所樓上的何月明,外貌看似剛成年,但已經當了兩年無照黑市全科醫生。對於S市南區的人來說,何月明也是在兩年前突然間冒出來的:前一天無照診所裡還只有那個資格可疑的毒蟲老醫師坐鎮,後一天何月明就出現了,白淨漂亮,笑容親切,說話客氣,語調柔軟,讓許多人都覺得他是個Omega——但他脖子上沒有腺體,只有一個藏在衣領下的火蜥蜴刺青;同樣的刺青在左手腕上也有一個,比較方便平常露出來,提醒旁人有莫先生罩著他。莫先生是診所的出資老闆,控制S市南區的地下領袖。何月明的醫術顯然比那個老毒蟲更靠得住——雖然他也沒有行醫執照。他出現不久之後,老毒蟲就不見了,據說是去別處養老,但沒有人相信。大家都覺得是他犯了太多不該犯的錯,所以被莫先生處理掉了。


像何月明這樣一個年輕、漂亮、聰明、溫柔、不嫖、不賭、不吸毒、不酗酒、看不出任何明顯缺陷的醫生,怎麼會流落到南區?這不科學。所以有些人相信,他一定有某種很嚴重卻看不出的問題,好比說其實是個殺人犯、詐欺犯或強姦犯啥的。但目前看來他並沒傷害這裡的任何人,也沒有打算賣什麼可疑的強身藥物給病患,對於臨時來賒抑制劑或墮胎的性工作者都很親切,對於戒不掉癮頭的毒蟲態度端正又有耐心,能夠安撫痛到兇性大發的道上兄弟,應付得來上門打探消息的少數警察……大部分人在兩年期間裡都慢慢放下戒心。這人大概就只是倒霉吧。S市南區的人都很清楚倒霉是怎麼回事。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何月明雖然讓撿來的孩子跟他姓,卻沒有讓這孩子叫他爸爸。何月明的解釋很簡單:他不希望旭林真的把他當爸爸,因為他的親生父母很可能有一天會來找他,到時候發現多一個爸爸多尷尬啊?他不希望妨礙將來旭林跟真正父親之間的感情。這理由聽起來太傻太天真,雖然符合何月明溫柔的人設,其他人卻忍不住要開玩笑,說何醫生怕有人喊他爸爸,會妨礙他的桃花——雖然實際上除了年紀太小太不懂事、被美色沖昏頭的屁孩以外,不會有人敢對何月明有任何非分之想的。又不是嫌命太長,拜託,看看他的刺青!


何旭林很天真地問過「我會不會妨礙哥哥的桃花」。他哥說,我有你就夠了。這話有一半是給小孩安全感的甜言蜜語,但也有一半算是實情;首先是這一帶沒錢或不敢看正經醫生的人很多,個個都擠到這間診所來,如果從每個人身上都收得到錢,這對兄弟早就可以住豪宅了。其次是旭林小朋友直到中學為止都是個病歪歪的孩子,三天兩頭發燒咳嗽過敏腹瀉,很多時候何醫生把病人們通通送出診所之後,還得陪在小孩旁邊不敢睡熟,就擔心睡太死錯過了什麼,昨天還發燙的身體就永遠冷了。桃花?桃花是什麼,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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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0-30 21:5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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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回憶殺-2


還小的時候,旭林糊裡糊塗的,不很清楚為什麼一樣算是莫先生的人,他哥身上的刺青就比別人多一個,還刺在平常人看不到的地方;比起手上那個普通的藍色火蜥蜴刺青,月明頸背後面的火蜥蜴刺青有黑紅金三色,漂亮得多。兄弟兩人一起洗澡的時候,旭林老愛摸那塊刺青,想像它要是活過來會怎麼樣。


他是透過有點慘烈的方式,猛然領悟到他哥哥為什麼有特別的第二個刺青。為了加強他的體質,何月明常常在研究不同的民俗偏方,旭林從小就習慣每天晚上喝一杯味道經常改變、卻始終一樣難喝的安神藥茶,然後一覺到天亮。然而那天晚上有點不一樣,何月明調整成分時顯然出了錯。旭林半夜尿急醒過來,走到樓下去上廁所的時候,朦朧地意識到有含糊的人聲從診療室裡傳出,他沒有想就走過去,結果在暖黃色的燈光下,看到現場的診療室play。


而且莫先生在舔那個頸背上的火蜥蜴刺青。


這個診所常常有性工作者出入,他們固定工作的場所就在附近;而且這一帶多的是口無遮攔的粗線條大人,連小孩都常常嘴巴不乾不淨,做為一個聰明的十歲小孩,何旭林當然知道他看到了什麼,立刻鎮定地轉頭離開。為了替大人留點面子,早上何月明試探他的時候,旭林還很鎮定地說謊:「我夢遊,我什麼都沒看見。」然而他的一片體貼心意都白費了,因為他的措辭根本是欲蓋彌彰。


何月明嘆了口氣,說道:「別裝了,你明明就看到了啊。」


旭林小朋友心虛地低頭喝牛奶,過了一會才抬頭問道:「你們在談戀愛喔?」


「沒有。」何月明秒答。


「那……是在幹嘛?」


「我在工作。」


「工作?」


何月明想了一會,有點艱難地說道:「那個,我以前有跟你解釋過……大部分的大人都會想做舒服的事情,但有些人沒有伴。所以他們會找像美美他們那樣的人幫忙,然後用錢或者其他東西來答謝美美。」美美是附近的一個性工作者,偶爾都會來賒抑制劑,但因為他很會煮菜哄小孩,兄弟兩人都很喜歡他,巴不得他多來賒帳。「我講過,有些人很莫名其妙,會覺得美美做的工作不體面,很看不起他。但是他也是用勞力換酬勞,他跟他的客人你情我願,這沒有什麼不對。」


「嗯,對?」旭林已經聽過這一套了,也記住了結論(所以不可以對美美或者他的同行沒禮貌),但他還沒想到哥哥為什麼要重提這個。


「所以,莫先生想找我做舒服的事情,我答應了,他給我酬勞,就是這樣。」


旭林覺得有點困惑。「所以你跟美美一樣?」


「差不多。不過美美沒有固定的客戶,我有。我只為莫先生工作。」


「你本來就在替他工作,不是嗎?診所的老闆是他啊?他讓你多做一種工作,有多付你薪水嗎?」早熟的小財迷提出自認為非常切中要點的問題。


「嗯——你知道,有時候美美不一定只收錢,如果他的客戶拿得出他想要的東西,他也會收。莫先生沒有直接加我薪水,但他會讓我照我的意思經營診所,讓我帶著你住在這裡,不收房租,這些是我要的東西。這是公平交易。」何月明自己點頭表示肯定。


(荻倫皺起眉頭。「你哥哥是不是怪怪的啊。跟一個十歲小孩這樣解釋好嗎?」


凌旭河嗤笑一聲。「你覺得他應該騙我說,他跟莫先生在談戀愛嗎?」


「我不知道。」荻倫覺得很為難。他實在沒有什麼立場說話,他跟凌旭河本來不也是那樣想嗎,大人的條件交換,彼此覺得划算沒吃虧就好。


但他現在隱約覺得自己錯了。因為他就是很想對那個十歲小孩說,這種事才不正常,不要接受你哥避重就輕的說法。


凌旭河有點後悔講了這種事。但他也不可能現在住口不講,他忍不住。他就是想把這整段歷史重講一遍,也許現在再回想一次,他就會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裡開始搞錯了。)


小朋友雖然被灌輸了「公平交易」的說法,一開始還是擰不過來,會忍不住想觀察看看有沒有雙方口是心非的跡象。也許他們只是嘴巴上不承認,其實還是在談戀愛?然而他越觀察,就越覺得哥哥說的是大實話。


身為出資老闆,莫先生本來就偶爾會來巡視一下診所。以前在旭林面前,兩個人會裝不熟,何月明會擺出平常接待病患的柔和態度,莫先生則會對小朋友假笑一番。現在他們就不裝了。莫先生把旭林當空氣,他感興趣的只有何月明,但那種興趣沒有玫瑰色的氛圍。他們見面時的氣氛總是很緊張,常常以吵架開始——主題通常是診所的財務、或者某些含糊不清的工作進度問題(莫先生似乎總是送些怪東西到診所來,要何月明幫他化驗),旭林從來不知道最後結論如何,因為接下來他就會被支開。


如果莫先生是在晚上來,他就會喝下安神茶,被反鎖在房間裡,一覺到天亮。如果是白天他剛好在家的時候,跟著莫先生來的某位小弟就會把他帶到屋外去,關在車子裡。偶爾會有幾次,莫先生會帶著何月明一起消失,那位小弟就會跟他一起留在家裡,想辦法打發時間。一開始旭林當然覺得很恐怖,但他很快就習慣跟這些臨時保姆待在一起,能夠很淡定地自己寫功課或打遊戲,如果對方友善一點,他們還會聊聊天——七哥就是其中一任臨時保姆,從他快十二歲一直延續到他中學畢業。天曉得為什麼相差了至少一輪的兩個人居然能聊得起來,何旭林以為是因為自己很早熟,十餘年後的凌旭河則看清了,因為當時的兩人心理年齡一樣,都是中二啦。


按照小朋友的看法,何月明跟莫先生根本就是討厭對方,他不太懂為什麼他們還可以一起做「舒服的事」。很可惜凌旭河無法跨越時空告訴他,有些人就是這樣,對負面情緒造成的激情上癮,他們熱愛讓對方心裡不痛快,同時又因此得到了某種肉體上的痛快。他們在其他方面的相互依存,當時的旭林也還不知道,他只覺得哥哥……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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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原作者| katherinep 發表於 2020-11-2 21:5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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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回憶殺-3

一開始為了「幫助」哥哥,他試過裝病——他的思路是,如果他突然急病,他哥就可以名正言順不讓莫先生上門,甚至把已經來了的人請走。為了完美逼真,他其實不算是裝病了,而是透過他知道的有效手段把自己真正弄出毛病來。他脆弱的腸胃與容易發燒的體質,在這方面有卓越貢獻。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這招效果不是很好,今天把人趕走,明天就又上門了,而且莫先生似乎很快就知道他在幹什麼。

一百八十公分、滿身肌肉似乎可以撐爆衣服的莫先生,站在一百三十公分的瘦小男孩面前,板著臉問他:「聽過『狼來了』的故事嗎?」他沒有等旭林回答,就自己講了個變奏版。「一個愛裝病的小鬼,第一次裝病有人信,第二次裝病有人信,第三次呢?可能就沒有人信了,大家會讓他自生自滅。」莫先生深諳威脅之道,所以他講重點的時候,是彎下腰來遷就男孩的高度,對著他耳畔輕聲細語說的。「下次你再裝肚子痛,我保證會在你喝的水裡下毒。你會肚子痛到死,而且斷氣的時候,大家都會以為你是裝的喔。」

這股狠勁確實震驚了旭林,但他小時候比現在更會打腫臉充胖子。「我哥會救我!」

「你怎麼知道他來得及。」莫先生露出輕蔑的笑容。

莫先生跟小學生鬥嘴其實挺沒水準的,但何旭林那時候沒想到這一點,他真的嚇到做惡夢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對莫先生的反抗行為只剩下……在他背後瞪他,還有在腦袋裡做各種一夕之間飛黃騰達的白日夢。等他超級有錢有勢的親生父母來接他的時候,他一定要把哥哥一起帶走,還要叫莫先生替他舔鞋底!

何旭林長到大約十二歲的時候,漸漸變得比較少生病,他哥也終於想到,似乎應該去正規的醫院驗一下他將來會分化成哪個性別了。性別分化基因測試的結果不太尋常。一直顯得矮小的何旭林竟然是個Alpha,然而會是個少了陰莖球、不會成結的Alpha。何月明解釋此事的態度太過自然,以至於旭林到後來才慢慢意識到,絕大多數人都覺得這是超級嚴重的事情,知道以後會對他擺出憐憫或輕蔑的態度,這讓他覺得相當莫名其妙。很快他就學到了,這世界上大部分的Alpha與Omega都會把他視為殘疾人士,跟Beta相處反而會比較輕鬆。他心目中的理想典型就是他哥,(對大部分的人)溫柔又堅強(居然能忍受莫先生),將來絕對要找這種對象,才不找Omega。

他那時候並沒有想到,很多人都覺得他哥乍看很像綿軟柔弱的典型Omega。

何旭林真正進入各種意義上的中二期時,因為青春期內分泌的失控影響,有變得比小時候更不怕死不識相,會對著來侵門踏戶的莫先生叫囂些不中聽的話,「色老頭又來了」「還沒死啊」之類的。特別有心的時候,他會宣稱等他分化完成、變成年輕力壯的完全Alpha以後,就要帶著他哥遠走高飛。通常莫先生只是冷笑,懶得跟屁孩一般見識。只有一次,莫先生不知為何心情奇差,冷冷地回了一句:「不能成結的假Alpha,能幹什麼。」

典型的粗俗老Alpha,只會炫耀性能力跟性別優勢,成績優秀、知識淵博的小文青旭林腦袋裡迸出一連串的批判,然而他自己脫口而出的反駁只有更粗俗:「年輕就是本錢,我不用成結都比你更大更好。」

站在他對面的莫先生眼神突然動了一下,少年旭林才發現他哥在他背後,剛才的鬼話大概全聽見了。

他哥看了他一眼,沒有生氣也沒有笑,像是在琢磨什麼,但一下就從他身邊走過去,到了莫先生旁邊。莫先生瞄了他一眼,就跟他哥一前一後上樓了。

少年灰溜溜地出門去打發時間,覺得萬分窩囊。他說的是什麼話啊。但他不是認真的……不是認真要上他哥,拜託,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對於根本像爸爸一樣把他帶大的人,他哪可能有那種噁心的想法。然而不知怎麼回事,在跟莫先生對嗆的時候,他總覺得能救他哥的人,必須是……一個愛人。一個比莫先生更好的愛人。他只是想要莫先生記著,這世界上肯定有比他更好、更適合愛他哥的人,只是現在還沒出現、也不知道啥時會出現,所以旭林自己跳進那個位置,暫時跑個龍套。

(荻倫問:「你有沒有想過,你哥搞不好不需要被人救?」

「如果那時候我不是十五歲而是二十五歲,我有可能會想到。」)

大約在旭林上了高中的時候,狀況漸漸有了變化。首先是莫先生的地下事業突然起飛了,根據區裡流傳的耳語,他投資開發的新藥效果好、副作用又少,再加上地下行銷策略得當,市場不斷擴大。莫先生不再只是S市南區的地頭蛇了,他現在擁有整個S市,而且他顯然還能爬到更高的地方。

這個變化對何家兄弟的第一個直接影響,就是莫先生買下了診所旁邊的另一棟房子,整修過以後讓兄弟兩人搬過去住;診所的可運用空間變得更大,何月明買了更多化驗器材,還雇用了新的助手,診所兼化驗所變得更有模有樣了——雖然顧客還是同一類人,主要工作人員仍然是無照密醫。

新的住處空間規劃與隔音都好得多,有時候獨佔閣樓的旭林太專心做自己的事,甚至沒發現莫先生其實在樓下待了半天。但他還是習慣盡可能不要跟莫先生待在同一棟房子裡。他懷疑對方也有一樣的想法——有些時候他哥會一整晚都留在診所那邊,早晨才回來洗澡,順便吃他做的早餐。他們會趁早餐的時候閒聊,多半在講旭林在學校裡的事情。旭林的成績很好,他現在的夢想比小時候實際得多:他要跟哥哥一樣學醫,但他會拿到正式的資格,想辦法賺到可以養他哥,接著就讓他哥跟莫先生一刀兩段,脫離南區。

他們絕對不會談到他哥為什麼要在診所裡加班一整夜。

雖然他跟莫先生盡可能王不見王,透過雙方都很不情願的偶爾巧遇,他還是意識到莫先生有些變化。可能是事業做太大加上年齡增長,莫先生原本壯碩的體型一點點變得鬆垮,眼神倒是變得更加凌厲兇狠。有一次跟莫先生狹路相逢時,他從莫先生身上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他本來以為是莫先生換了別的古龍水,但等到晚上他喝他哥準備的安神藥茶時,終於恍然大悟:那是草藥味。他哥現在也在幫莫先生製作補品了。這讓他有點不快,感覺自己的特權被剝奪了。但這同時也表示莫先生的身體健康出問題了吧?他又有點竊喜。但他現在還沒高中畢業,還有醫學院要讀,還沒賺大錢,他希望莫先生能再撐一會……也希望他哥還能再撐一會。

小時候因為他常生病,出於實際照顧的需要,兄弟兩人不時同榻而眠,但在他變得比較健康以後,這狀況就幾乎絕跡了。現在這種老習慣又開始死灰復燃——只是虛弱易生病的人變成何月明了。偶爾胃不舒服或者發燒其實是小事,但旭林發現,哥哥生起病來比他小時候更愛撒嬌,會賴著要弟弟睡在旁邊陪他。加大雙人床是夠寬了,但旭林一想到莫先生肯定躺過哥哥這張床就覺得有點噁心,硬是逼發著燒的何月明換到他床上去——反正他的床也是加大雙人床——他的藉口是他認床。

結果就變成何月明即使沒什麼毛病,還是有可能突然決定賴著跟弟弟一起睡。正慢慢朝著性別分化之路邁進的旭林偶爾會覺得困擾,但總是難以拒絕。他自我安慰地想,畢竟床這麼大,兩個人又不是蓋一條被子,就算睡著以後靠得再近,也還有一段距離,足以掩飾任何尷尬的自然現象;就算出現了掩飾不了的證據,哥哥畢竟是有醫學知識的,睡醒後看到青春期的弟弟去洗內褲被單床單,根本不算什麼。

不過更重要的是,他不忍心拒絕這點小小的要求。一直溫柔成熟又穩重的大哥,現在會突然病倒,還對著他耍幼稚撒嬌——而且每次都是在莫先生來過以後。很明顯是莫先生造成了壓力。他們本來的相處模式就不是溫暖甜蜜的路線,現在到底還能怎麼糟呢?他幾乎不忍心想像。

他怎麼能夠剝奪哥哥消除壓力的唯一辦法呢?他自己因此產生的困擾其實很小很簡單,撐一下就過去了。做為一個青少年,他不免會做點春夢。小時候見識過的畫面,偶爾也會變成素材。他會夢見脖子上有火蜥蜴的白皙柔軟身體,在夢裡幹起來很爽(畢竟是自己的幻想,各方面都配合得很完美),不過不知怎麼的總是看不到臉——幸好是這樣,否則他清醒過來會更難受吧。他總是告誡自己,夢只是夢,身體反應只是身體反應,這些事情都是分開的,跟他清醒時的生活與他牢不可破的倫理觀念毫無關係,不需要為此大驚小怪。人是活在現實裡,不是夢裡,做夢夢到什麼都不要在意。

(現在的凌旭河突然懂了。這裡就是錯誤的開始。為了維持日常生活的進行,他開始把不該切割開來的事情都切割開來,然後說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正常的,沒有什麼問題要解決。)

雖然他努力在意識上切割了夢境裡的性愛對象與現實裡的哥哥,在他發現自己的春夢換了個具體對象的時候,他還是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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