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浮載沉的睡夢中，隱隱感覺到圈在雙肩的微暖，以及撫過耳畔的勻稱鼻息，那股莫名的安心使褚冥漾墜入更深的沉眠中，一覺到天亮。
一睜開惺忪的眼，枕邊空蕩的床位讓他有種如夢初醒的空虛感。
茫然的黑眼還處於剛睡醒的呆滯，傻愣了幾秒，意識到讓他每晚睡前都要膽戰心驚好一陣子的人不在，他卻一反常態放棄繼續補眠，整個人有點懨懨地爬起床，抓了抓睡成鳥窩狀的亂髮。
「學長……人呢？」反應慢好幾拍的自言自語，睡醒的第一眼沒見到預期的犯規臉孔，不知怎的，褚冥漾竟湧起幾分失落。
他遲緩地望了眼矮櫃上的手機，抓過來滑開……才清晨五點多。
靠，他那麼早起來做什麼？
而且還這麼早，學長能去哪裡……？
褚冥漾困惑地抓了抓頭，完全沒有睡回籠覺的心情，索性下床盥洗。
他放輕步伐下樓，小心翼翼地鑽進浴室裡將自己打理乾淨，盡量不去吵其他還沒起床的同伴，幸好他們睡前有把房門關上。
所以說自己那麼早起來到底要幹嘛？當賊嗎？
褚冥漾對一大早就反常的自己無言一把，然後默默溜出了客房，因為剛才盥洗時巡視過一樓也沒看到不見的人，不知跑哪了。
他們的房間位在三樓，一走到戶外的露天樓梯，陽台設計的樓梯間便可直接沐浴在暖陽底下。
今天的天氣不錯，一掃前幾天的陰霾，略多雲的天空仍被好幾道陽光滲透，鋪灑在純白建築物上顯得尤為明亮潔白，吹拂過的微涼伴隨著乾燥的青草味與鹹鹹的海洋氣息，沒了前兩天的潮濕霉味，沁入鼻間的空氣十分清新。
走下二樓，褚冥漾半倚著樓梯間的兔子圍欄，在下方的泳池看到了熟悉的銀紅身影，黑眼有些意外地眨了下。
找到了。
※※※
最後一天天氣轉好，一早起床的冰炎一時興起了晨泳的念頭。
無人叨擾的空曠泳池任由他漫無目的暢泳，略低的水位稍微限制了仰泳的爆發力，不過廣闊的水池寬度倒是能讓他游刃有餘地發揮自由式的敏捷。
沒什麼比一早獨攬泳池更叫人舒暢的事了，更何況早晨未經任何人使用過的水最為乾淨，划水濺起的漣漪與水花將全身的倦意給沖刷掉，神清氣爽。
早晨適度的熱身，冰炎在水中仰面漂浮歇息一會兒，眼尾瞥見默默跑下來靠近池畔的人，閉了閉眼，舒了一口氣。
坐在泳池畔的褚冥漾對著水面發了一會呆，不打算下水的他依然禁不起水池的誘惑，忍不住把雙腳伸進水裡，泡泡腳過個癮。
清晨的水很冰涼，正好把剩下的瞌睡蟲通通趕跑，他徹底醒了神，小腿在水裡悠晃著攪弄出忽大忽小的波紋，偷樂著。
然後小腿划出來的漣漪被更混亂的波瀾交錯阻擾，注意到往這邊靠近的人，褚冥漾抬起頭，慣性道了聲早。
「怎麼不多睡一點？」冰炎隨口問，把頭髮多餘的水擠掉，任其披散。
「就……莫名其妙就醒了。」褚冥漾搔了搔頭，也不曉得怎麼解釋，「反正沒有睡意就起來了。」
一隻手伸過來撥開黑色瀏海，貼上他的額頭，使他一時恍惚，對上認真打量的紅眼時，黑色視線沿著直屬微傾身的裸露胸膛又趕緊不著痕跡地移開。
褚冥漾侷促地垂下眼，乖順地任由貼在額頭的掌心測溫，努力忽略情不自禁發熱的雙頰，對於學長的靠近想佯裝不在意。
可惜偽裝得很失敗，破綻百出。
「燒退了。」冰炎簡單下了結論，注意到學弟不太自然的臉色以及撇開的眼，他頓了一下、跟著微妙地移開眼，並識相地退到安全距離，卻是不離這傢伙身旁。
敞開著雙臂枕在岸邊，水裡的他整個人放鬆地倚在池畔，對著遠方的草原與大海景緻微瞇了瞇眼，稱得上是享受。
對剛才突然的接觸還未完全平復緊張，褚冥漾偷看了旁邊一眼，學長難得放鬆的閒適模樣讓他的嘴角也跟著揚了揚，安逸地跟對方一起度過片刻的清閒。
今天就是澎湖行的最後一天了，總覺得有點捨不得。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冰炎撐著池畔離開水面，抽過備在一旁毛巾披在頭上隨意擦拭幾下，看了眼旁邊抽離水的濕漉小腿，把毛巾拋給學弟擦乾。
將脫下的襯衫披回身上，他站起身，隨手一撈把地上的小狗給順便撿走。
「走吧，吃早餐。」
※※※
最後一天如何運用？他們選擇一大早去澎湖最大的市場體驗在地人的清晨好味道。
剛進去北辰市場入口，沿路的乾貨鮮味和熟食香味已經到處瀰漫至附近的大街小巷。
米可蕥到處張望著現捕現撈的魚販樂在其中，可惜的是莉莉亞對這種環境不是很能接受，她也不好意思硬拖著人一起踩街。
西瑞昨天配著日式食堂外帶的炸串宵夜喝多了，到早上還在抱頭宿醉，黎沚聳了聳肩不在意，也樂得一起留在民宿睡到飽。
幾個在民宿耍廢的人就坐等一群早起鳥兒帶回來的戰利品，嗷嗷待哺等早餐。
早晨的市場不離南北貨、一早出爐的鮮貨跟現煮的熱騰騰傳統食物。
他們一路從全聯對面的入口進去左轉來到市場裡面，有攤聽說七點開賣、八點賣完的煙燻食物攤位，當即就派出幾位自告奮勇的前鋒殺出重圍，為大家爭取到很多聽說很有名的煙燻蛋跟煙燻豬頭皮。
回到原本的北辰街，沿路走就能看到市場中的麵攤，這裡招牌的金瓜麵猴也曾受過好幾檔美食節目報導過。
而所謂的金瓜麵猴其實就是南瓜麵疙瘩，整碗用料實在，有好幾塊南瓜、小管、狗蝦、肉片、滷蛋、魚板，Q彈嚼勁的麵疙瘩份量很足。
這種湯麵當然是熱呼呼的吃最好，就地內用的他們享用完又另外打包了幾碗回去，順便也外帶幾顆據說是全澎湖最小的一口粽，很便宜，光這費工的程度就不止這個價。
而且神奇的是咬到裡面居然有小卷，因為好奇而拆了一顆，跟其他人分著吃的褚冥漾有點傻眼，海產豐富的地方就是任性，什麼都要加個小卷就對了。
可惡，這粽子也太鮮了吧……他打定主意改天回去要請教老媽。
※※※
赤色的眸掃過傳統市集的景象，飯後和一群人隨意遊走在清早忙活的道路上，是冰炎平常鮮少接觸的早市現象。
不，也不算毫無印象，依稀與幼時的模糊記憶有些雷同，包括幾天前的外垵漁港也或多或少與不甚清晰的記憶線重疊，似曾相似。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台灣跟那個地方有些相似。
從小，他的雙親就是這麼告訴他。
「學長，要吃炸棗嗎？」一隻手將整盒類似麻薯的東西伸了過來。
「……什麼？」冰炎對著一球一球的炸物觀察幾秒，對澎湖的傳統食物不甚了解。
「好像就是澎湖的在地小吃，就甜甜的。」褚冥漾也不太會解釋，他剛才嚐了一顆，味道就是甜甜QQ的麻薯。
秉持多方嘗試的精神，冰炎拿了一顆吃掉，「……很甜。」下了簡單的評語。
耳邊捕捉到隱隱的悶笑聲，紅眼瞥過去，不曉得那幾個同年級又在發什麼神經。
阿斯利安忍著笑拍了拍他的肩，「幾時輪到你請吃炸棗啊？」一旁的夏碎也是一副我就笑著不說話的死樣子。
額際的青筋隱約跳動，冰炎甩身撇過頭，懶得理他們的打啞謎。
千冬歲推了下眼鏡掩去眼神中的微妙，澎湖有個習俗是娶媳婦送炸棗……咳咳，他什麼都沒說。
被瞞在鼓裡的冰炎路過一間古早味粉圓攤時，回敬給學弟一杯桂圓甜粥。
呃，我只不過是請你吃顆炸棗而已……褚冥漾不太好意思地道了聲謝謝收下，「說到甜粥，我媽做的桂圓八寶粥也很好吃，有機會讓學長吃吃看。」
冰炎淡淡應了聲，「別太為難你母親。」八寶粥一聽就是很費工的食物。
「應該還好吧？」褚冥漾搔了搔頭，「我有個表哥很愛吃這類東西，所以我媽也很常煮。」相信老媽聽到又有人折服在她的廚藝下應該會挺高興才對。
「我媽很喜歡下廚。」他跟學長又補充了這一句，「所以學長不嫌棄的話……」
「應該沒有人會嫌棄你母親的手藝。」冰炎老實地說，光是上次的春捲就能吃得出伯母手藝精湛。
不知道為什麼，褚冥漾聽到學長這麼說就覺得很高興，明明自己只是借花獻佛罷了，嘿嘿。
清晨的早市之旅便飽足的畫下句點。
※※※
回程前，大家進行最後一波土產衝刺！
來澎湖一定會買黑糖糕，好幾間的名店當中他們挑了媽宮跟水月堂，經過好幾間的試吃比較，最終脫穎而出的這兩間甜度跟Q度比較符合眾多人喜好。
還有御品家的冰心糕、正一的花生酥等等……
另外，媽宮販賣的仙人掌薄脆餅也是很適合當下午茶點心，當地有名的炒花生早在他們去北辰市場就搜刮了好幾罐，待會兒在船上就可以開吃了。
一群人掃貨掃得很開心，就連平常不怎麼敗家的褚冥漾都忍不住多買，想當伴手禮帶回去給家人品香，反正宿舍兩人房有獨立冰箱，不怕壞掉、更不用怕被偷，看是要趁假日帶回去，還是直接寄回家都很方便。
不過，他注意有個人相中的東西卻寥寥可數，是因為大多數土產食品都是甜的不合胃口，還是……？
注意到頻頻關注過來的黑色視線，冰炎看了看手上的某樣土產，又放了回去，才轉過頭問：「怎樣？」
「呃，沒什麼啦……只是覺得學長好像買的有點少。」不，是超少的！可是那又怎樣？褚冥漾又點後悔說出口，覺得自己有點太多管閒事了。
一包東西正巧砸到他頭上，他七手八腳接住一看是菊花餅，「蛤？」抬頭對丟東西的人滿臉問號。
「好吃的。」冰炎挑了下眉隨口說。
聽夏碎說澎湖人又稱它為『香餅』，好像是長輩常常拿來當作小孩乖巧的獎勵，遵循古法製作的小點延續至今仍依循原有的味道。
褚冥漾喔了一聲，還真的老實地把餅乾跟手裡的花生酥疊在一起，眼尖瞄到架上的紫菜酥又摸了一罐下來。
「我不像你家有那麼多人可以消化這些零食。」冰炎突然針對剛剛的話題開口，因為知道學弟禁不住好奇，「我的家人目前都分散在外地，要一一寄過去也很麻煩。」
「這樣啊。」褚冥漾本想說學長可以買給自己吃啊，可是又想到這些伴手禮多半是設計成多人享食的禮盒包，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只好把話吞回去閉嘴。
黑眼觀察著其實學長還是有拿了包鹹餅之類的零食，然後他啊了一聲靈機一動，「學長！」匆匆拉了拉對方的衣袖，他有些迫不及待要告訴學長剛想到的辦法。
「我有多買喔。」冰炎任由直屬靠近耳邊，偷偷摸摸講悄悄話的樣子讓他覺得有點……嗯，有點可愛，「學長不介意的話，放假的時候可以偷偷上來我宿舍分著吃啊。」
反正都破例上來過了，也不差再累犯幾次。褚冥漾想著，真的覺得自己越學越壞了，還懂得這種僥倖心態，「然後……可以順便跟你請教一些功課嗎？快期末考了……」他講得有些心虛，這樣感覺土產只是順便，討教才是主要目的的感覺……呸呸、才不是咧！他就剛好想到嘛！
冰炎當然也曉得自家學弟的性子，這個頭腦簡單的傢伙不可能大費周章繞這麼大圈就為了圖這個，「那你最好給我皮……」
「皮繃緊一點我知道！」褚冥漾還認認真真跟他家學長發誓，「我絕對不會再睡過頭了！真的！」
冰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了一下。
沒辦法，有個蠢蛋常常耍笨，才會老是害他嘴角失守。
把歪腦筋動在關於他的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也是，笨得可以，笨得……讓人想抱緊處理。
某人剛剛還疑似沒心沒肺地邀他去房間來著？真是神經粗得可以……當然也不可能真的抱緊處理。
持續考驗定力中的冰炎沒什麼想法，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過兩人默默立下的小約定，倒是沖淡了旅程即將結束的寂寞感。
這趟旅程終將結束，而直屬倆彼此之間才正要開始。
※※※
坐上返程的船隻，大家瞭望最後一眼澎湖的海域，因為回程是順浪的關係，可以說是一帆風順。
瞥了眼剛剛睡到頻頻撞玻璃窗的呆頭鵝，經過冰炎隨手一撈的拯救，黑色腦袋現在則是服服貼貼地枕在他肩上睡得很香。
本以為這傢伙會留戀地巴巴望著窗外的海呢，這回倒乾脆。
感覺到肩上的不安分，他低頭看了眼蹭了蹭喬位置的傢伙，繼續睡得無知無覺，倒是微微蠕動的唇貌似在囁嚅著什麼……冰炎疑惑，微微偏過頭傾聽，「……見……」
「──下……還要……來……」
他暗自嗤笑了聲，原來這傢伙這回改在夢裡懷念嗎。
真不知道褚這傢伙都在夢裡回顧些什麼？別老是記些沒營養才好。
尤其，最好是別把這五天他們之間的什麼全都當屁放，然後回去之後又當沒事人一樣，到時就別怪他把人揍到跪地求饒。
覺得依這隻喜歡腦殘的兩光小狗也不無可能，冰炎不禁暗自咬牙切齒。
隱隱被捉住的衣袖一角卻讓那些猜測跟煩躁一掃而空，「……」他輕呼出一口氣，伸手輕巧地撫過柔軟的黑髮，就是拿這傢伙沒辦法。
撥弄瀏海的手順勢推了推熟睡的人。
褚冥漾掙扎著醒來，「唔……到了？」然後他發現自己又睡到人家身上，臉上一個冏字。
打斷傻學弟的窘境，「快了。」冰炎簡單地帶過問題。
漸漸地，從窗外已經可以看到布袋港口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帶著珍貴的回憶，生活的步調將繼續前進。
何必覺得寂寞？因為熟悉的人依舊會伴在左右。
甲板上輕拂過微涼的風，迎接港口的人們當中，褚冥漾和冰炎不約而同看了對方一眼。
就這樣，整整一學年差不多要結束了。
不管是新鮮的日子、乏味的日子，今後也能和你一起走下去吧？
這是誰也沒有明說，卻暗藏的默契。
就算是這樣簡簡單單、就算到頭來誰都沒有察覺，或許能夠看著彼此繼續成長才是應該知足的……最根本的初心。
於是，任誰也不會注意到的地方，兩人各自默許了這樣渺小的、貪婪的渴望。
今後，也能讓我繼續看著你就好了。
雖然學長已經很厲害了……
你早就已經不只『這樣』。
但還請繼續成長下去吧。
在變得更好之前，我會等著，並且好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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