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聽著小渡船與水面接觸所發出的微小嘩啦聲。
船上的庚勾著習慣性卻與心情毫無關係的微笑,望著旁邊的風景恍神著。
就是在這前往三號船屋的航途上,有個人悄聲無息的上了船,並唐突的從她身後環抱住她。
「啊哈,好久不見了——親.愛.的。」
並不介意被不請自來的惡魔從身後抱個滿懷。
庚笑著的嘴角比方才揚了些許,卻不多。
沒移開看風景的視線,她對一上船就唐突抱住她的友人道去。
「嗯,是好一陣子未見了。」
話畢,明明在稍顯搖盪的小船上,可庚卻能從容悠哉的緩緩起身,脫離了友人的懷抱。
並騰出了個船內的位置,改成面朝對方重新坐下。
那頭鮮豔且醒目的紅色頭髮,配上特別與公會申請,改變原先剪裁變得更為貼身的黑袍。
還有那條瞧著應該是心情不太好,所以有一搭沒一搭甩動的惡魔尾巴。
安靜了片刻,惡魔翹起了腿,將那雙完美白皙的大腿展露出來,勾著無辜的笑意,眼裡卻流湧著不少興致。
同對方一般,穿著九分西褲的庚也隨意優雅的翹個腿。
她泰然自若的點出名諱,打上招呼了。
「近來還好嗎?奴勒麗。」
「沒怎麼變過,倒是妳變了太多太多了,變得聞著好乾淨,讓我不太舒服。」
聽到對方這意有所指的話,身為當事人的蛇眼傳人並未急著想澄清,而是維持原樣的笑笑凝望著惡魔友人。
這副模樣令奴勒麗的眼睛微微瞇起,勾著的笑容弧度逐漸擴大。
她那條略顯不悅的尾巴尖端輕輕的隔著襯衫戳了戳庚的左胸口處。
同時,語氣轉為調笑的,她道:「——幸好這裡。」
「一直飄出疲憊的哀鳴,才沒讓我這麼不舒服。」
對此,庚臉上的笑意沒有減退,亦沒有上揚。
她只是從朋友身上移開了目光,默默的將視線投向旁邊緩慢移動的風景。
然後,庚道:「但,就算是如此,我也在這樣的狀態碰上鍾子期了哦。」
奴勒麗,我是不會想反抗的,大一時我已經自由過,而我的確該收心回來。
誰知,話才剛應完,眸光顯得黯淡的她便被奴勒麗猛然欺身壓制,而不得不順勢輕輕躺倒。
咚——
霎時間,醒目的紅在上強壓,溫煦的褐於下順從。
儘管對方的動作是如此迅捷到大多數人可能會無法反應過來的受到驚嚇。
可庚的神色卻分毫未改,只是乖順的躺靠上對方護住她後腦別磕碰到木板的右掌心。
她慢悠悠的抬眼與壓倒她的友人四目相對,嘴角的笑容安份的勾著最完美的弧度。
見到朋友是真的如聽聞那般,用無縫可侵的笑容與溫柔將自身武裝起來,奴勒麗的動作更加過火了。
她挨近不少距離,鼻尖曖昧的與對方輕輕蹭在一塊,停在一個差一點點就會吻到彼此的距離。
就是那麼近的距離,那雙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不畏可能會被蛇眼控制住的與庚對視著。
柔中帶剛?
或許吧。
否則怎麼在惡魔刻意的壓制下,還能氣場不輸分毫的安然回望著。
奴勒麗明裡暗裡都帶著捉狹之意。
靠著撐住友人後腦的右手,以那隻手的肘部撐著船體內部的木板。
說著同時,她將左手探入庚的襯衣內輕柔的撫上那纖細的腰部,指甲還輕挑的勾撓著那處的肌膚,同時又用膝蓋頂開對方微攏的雙腿。
曖昧難測,似是在揶揄。
惡魔道:「親愛的,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那麼——」
話音被她刻意拖長,意欲撩撥人類向來容易晃蕩的心。
可儘管如此做了,她還是未能去改變朋友一點都不想減弱的氣場。
對此,奴勒麗只好把未盡的話講完:「——那麼心口直快。」
知道惡魔的天性只是喜歡玩玩,並不會真的對她做什麼。
全然放鬆不打算有任何抵抗,庚不怯且定定的笑望著壓著她的那人。
幾許後,果然。
奴勒麗抽回探入對方襯衫內根本沒幹點啥的手,安放在那人的腰側旁邊撐著。
兩人因過近而快要吻上彼此的距離也被她主動拉開一小些。
然後,她用著殘念無比的語調笑著說:「畢竟妳現在這樣一點都不有趣。」
就算是惡魔,要玩也是玩些生機勃勃的可愛們。
快要衰亡的我們可起不了一點點興致喔。
蛇眼的傳人將視線瞥向友人說完後似是為了憐惜她,所以輕撫過臉龐的惡魔尾巴。
笑容仍在,宛如輕嘆,她喃喃道:「有趣……嗎。」
「可是我並不討厭我再變得更無趣一點。」
語罷,左手撐著船內的木板支起身子。
庚不改優雅的將掌心輕抵在奴勒麗的肩窩處向前方推去,更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此舉自然讓熱愛玩火共焚的惡魔玩心增添了不少。
笑吟吟的重回原位坐好。
她翹著腿說:「萬一那位可愛的小朋友發現妳已經快倒了,可能就假戲真做囉,這樣正好,要不要分妳一些奴隸幫我從老家那買回來的酒心巧克力?」
「啊,裡面好像還有幾顆是包著催情果的特別版,保證能讓妳和小朋友一試成主顧。」
聽到這總想出餿主意,還真有可能直接下一秒就開始縱火的朋友提出的建議。
庚的表情終於出現大面積的鬆動。
嘆出一小口氣,額邊隱隱飄出不少黑線。
她誠意十足的給了對方一個沒好氣的白眼。
「……奴勒麗,妳可別做那種事情了。」
之前妳讓未成年的小朋友們喝酒已經讓我一個頭兩個大了。
萬一妳現在做出這種完全無法回頭的事情,我可是真的會生氣哦……。
發現朋友可算是被觸及底線的提議勾出好久不見的熟悉反應,心情終於順上不少。
奴勒麗道:「就是這樣才對嘛——,總算有點像是原來的妳了。」
將過往與如今串聯、區別。
就是這樣一聲輕飄飄的話,躺入了蛇眼傳人的耳裡。
頓住了片刻,庚歛起了不少笑意。
隨後,將雙腿屈膝微微併著,左手前臂橫靠在膝上,右手肘支著膝蓋並用掌心托著腮。
思忖片晌,她話音帶點慵懶的嘆問道:「會覺得我現在變得很虛偽嗎?」
關於這個問題,根本毋須多加思索。
奴勒麗遠遠望著已經不遠的一月雪欉,直接應聲:「不,妳只是入戲得太過認真與誠懇。」
謊言、虛假、惡意,這些負面的東西我不會不喜歡,甚至會感到興奮。
但現在妳卻勾著別人可能會揣度妳真假有幾分的微笑,行衾影無慚之事。
想完,收回投去的視線。
她聳了個肩,無辜一笑的道:「我說了,妳變得太乾淨,讓我很不舒服。」
病入膏肓到這種程度,也代表著妳最初的假裝已經成了妳如今真實的一部份。
開始的繁複禮節與分寸感,是為了配合她期望的妳所產生的偽善;此刻的習慣自然與反射的第一觀念則成了妳真正擁善的一部分。
身為惡魔,我在妳的笑容與對外給予的溫柔中,讀不到一點不耐、虛假與謊言。
親愛的,妳可真成了無趣的純白了。
不過這也代表妳越接近這個世界所定義的仁愛標竿吧。
聽著朋友的回應,庚的確無法否認。
無法否認如果有人要她摘下『面具』,她無法理解面具是什麼,更遑論能摘下已經沾黏在一塊的所有。
或許這種心情就跟想要改變的褚姓學弟很像吧。
只是心靈的感受上有點疲乏、有點無力,卻不覺得前行的方向有錯,亦不認為勉強。
至於校園討論中關於她很官腔、虛偽、做作、假好人的評價,也已經被家庭關係帶來的壓力摧殘到就算她見了也心中毫無波瀾。
是真是假的答案很重要嗎?
或許真相從來不重要,因為人類只希望壞人如所想的壞,好人如所想的好。
無法接受主觀論定的壞人其實是良善;無法容許別人指出他們想捍衛的好人其實是邪惡。
面具是可以撕掉的,可若是皮膚呢?
想想,蛇眼的傳人將話鋒一轉,繞到了她從同學口裡最近聽到的傳聞上。
「妳不要再欺負安因了哦,要是他知道妳除了好玩以外還綜合上因為我爹迪,所以才屢屢挑釁他,那我可擔不起他的脾氣。」
都說了,願意聽家人的安排和期望是我個人的決定,妳沒必要遷怒別人。
雖然我們的確好久好久沒這樣一起聊天甚至去逛街了,可是我想之後因為有漾漾幫忙,我能比大二時更自由回來一些。
等到屋子裡的監視器找理由摘掉、等到我更習慣與式神無縫接軌的兩頭跑之後……。
殊不知,她的苦口婆心之勸,換來一個重磅消息。
惡魔瞇著眼,笑吟吟的道著。
「自詡為正義一方的天使總沒個負責任的好東西,講難聽點,惡魔至少從來不說願意負責,床上一拍即合,床下一拍即散。」
善、偽善、偽惡、惡,這四項裡他就佔了後三樣。
首字他最執著的卻是……最一乾二淨。
沒想到這兩人會走成這步田地,饒是庚也啞口無言了一番。
好不容易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她失笑道:「看來有惡魔玩脫了?」
你們兩個真的是……。
「對,所以怎麼能忍住不把他也往深淵拖下來?」
行了行了,如果友人是真心想要,那她也只能暗暗祝福這段難以求成的愛情能結上果子。
雖然……奴勒麗一向得不到愛與情感,那得到了身的去佔上便宜也沒什麼不好。
不對朋友的愛情多做評價,庚勾著點點自嘲但不過頭外放的笑意。
還真有點羨慕的意味,她道:「真好,我已經忘記怎麼正常對任何事情有所欲求了。」
然後,才剛說完,朋友的回應就讓蛇眼的傳人感到後悔出口。
「那就從談場戀愛開始或是挑戰看看更開放一點的純粹性關係?反正小朋友他都成年了你們兩個都還是單身,沒什麼好玩不開的吧,多來幾次說不定就有感覺了。」
聽聞,頭疼不已的庚扶著額頭,眼裡亦染上不少怨責的情緒。
「不,拜託別說了,再說我都要覺得媽咪已經站在我面前咄咄逼人的問我跟男朋友進展到哪裡了……。」
我都還想不來要是把漾漾的資料和擬造好的相識過程告知她後,她會追問我哪些事情。
臉色是真的很差,差到會以為蛇眼的傳人竟然會暈船反胃的那種差。
噙著幸災樂禍的笑容,奴勒麗懶悠悠的隨口應著。
「草稿可會攸關你們能在她面前拖多久才送入洞房,謊言可要撒得真實些喔。」
不喜歡說謊的妳,卻得學著謊話連篇。
這份難受的情緒就當作我們久違聚聚的小禮物吧。
感受到心中憂愁苦悶的情緒因為惡魔友人靠外力的介入而開始減少。
庚瞧了眼奴勒麗那悠哉悠哉勾著手指從她體內勾出的黑色絲線們。
比預想中的還要多,看來……終究還是不夠瞭解自己。
社會總讓人得學著長大,但是長大又要成為什麼模樣,卻從來沒有一個正確解答。
坦然接受朋友強硬抽走那些負面情緒準備做成另類龍鬚糖吃掉的服務。
她淡淡笑道:「奴勒麗……讓我稍稍的休息一下吧。」
「今天妳又想要去三號了?」
「嗯,梅花開了哦。」
話畢,放鬆的庚將左手伸出船體外,用掌心捧起了飄落在水面上的白梅花。
而奴勒麗繼續抽著那一絲一絲的黑線,同時用著不認真,就是在閒聊的口氣道著。
「說認真的,我並不希望妳找到子期,畢竟痛失知音的話,伯牙即會絕弦。」
語氣一頓,惡魔將黑絲線搓實。
然後她道:「親愛的,天堂地獄是人類可以自己選擇的,妳知道我愛玩,但我從來不希望見到有人過了這條線到我身旁,並加入我們的麾下。」
否則我就不會來這裡避開那群讓我覺得無聊乏味的族人們了。
把撈上手的梅花風乾。
庚淺笑著,溫柔將那朵梅花輕輕別到奴勒麗的頭髮上。
「衝動好戰、閃躲曖昧不願說清的天使;看似奔放不羈、隨心所欲,實則向善的惡魔嗎?」
別好,退開一點點。
滿意的欣賞著與梅花花語完全兩極的友人在別上白梅花後特別好看的模樣。
她又道:「你們很般配哦,所以奴勒麗,我和漾漾不會過去的,妳可以放心。」
好像終於抽到底了,惡魔的指尖稍稍用力的一勾,斷開的黑線已然全捆到她的手指上。
沒有做成龍鬚糖獨自品味,而是隨手捏成了個非常小朵卻不失美艷的高貴黑玫瑰。
喚出一個空殼水晶,將這朵黑玫瑰微縮渡入晶體。
奴勒麗把這個封著小朵黑玫瑰的輕透白水晶遞給了朋友。
「小朋友最近在黑館經過我旁邊的味道特別香,本來想去偷偷勾一下看看,瞭解瞭解發生什麼事情,結果那個沒情調的天使老是攔著我的路。」
接過水晶,庚輕輕款款的笑了幾聲後主動挨近,並靠上奴勒麗的肩膀。
她緩緩喃喃的道著:「好難得是妳反過來讓人多多擔待其他人,而不是唯恐天下不亂。」
「所以……這個請求我接了,我會注意和好好關照他,盡我所能不讓他墜入地獄的。」
「當然,如果真有無法挽回的那天,我也會陪他一起墮入,然後帶著他去找妳;若然他不願,我也可以反過來帶著妳去幫幫他。」
可惜,蛇眼傳人的這長串回應卻得來惡魔的不太領情。
「不要一件小事都得想三個以上的方案,偶爾也聽聽人家的嘛,及時行樂、沉淪歡愉,太循規蹈矩會很疲憊又麻煩,也會提早長皺紋。」
無法再被其他偏向負面與自私的觀念所搖撼。
蛇眼的傳人心想,或許那些想製造出完美作品的人類,都未曾想過作品會有活過來的一日吧。
想了想,庚意有所指的淺笑一道。
「從容得體是需要支付代價的,而我對這些俗事的手頭向來闊綽。」
每個人都有需要學會取捨的時刻。
而我只講求一路能無愧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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