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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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藍色監獄│凱撒潔]沉雪暖 [普](A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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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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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從無盡黑暗的海底艱難上浮,意識一點點掙脫沉重的束縛,重新彙聚。首先感知到的,並非清晰的思維,而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碾壓般的沉重感。
身體像不是自己的,被灌滿了鉛塊,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沉甸甸地向下墜,連抬起一根手指都仿佛需要耗盡全身的力氣。眼皮更是重若千斤,勉強睜開一條細微的縫隙,便被外界昏暗的光線刺得生疼,視野裡一片模糊的光暈和扭曲的影子,伴隨著一陣劇烈的眩暈和噁心。
潔世一發出了一聲極其微弱、幾乎聽不見的呻吟,喉嚨乾澀得如同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
這細微的動靜,對於如同雕塑般守候在床邊的凱撒來說,卻不啻于驚雷!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快甚至帶來一陣眩暈,但他完全顧不上,藍眸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近乎狂喜的光芒,又被他強行壓下,化為極致的謹慎和小心翼翼。他俯下身,聲音是三天來從未有過的輕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世一?世一?你醒了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潔世一的睫毛又顫動了幾下,似乎適應了一會兒光線,才再次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一些。視野依舊模糊,但他依稀辨認出了眼前那張無比熟悉、此刻卻寫滿了疲憊與擔憂的俊美臉龐。
「……凱……撒……?」他的聲音氣若遊絲,沙啞得幾乎破碎,每一個音節都耗費著巨大的氣力。
「是我!是我!」凱撒立刻緊緊握住他無力放在床邊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確認這不是夢境,但又迅速放鬆,生怕弄疼了他。巨大的喜悅衝擊著他,讓他眼眶發熱,但他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別說話,你剛醒,很虛弱。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他一邊安撫著,一邊迅速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同時對著微型耳麥疾聲道:「內斯!叫雪宮!立刻!他醒了!」
幾乎是瞬間,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雪宮劍優仿佛早已等候在門外,帶著醫療團隊快步走了進來。他們的動作迅速而專業,盡可能減少對病人的驚擾。
「先生,您醒了,請不要緊張,我們現在為您進行檢查。」雪宮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溫和,帶著令人安心的專業感。他示意護士調節燈光亮度,然後開始仔細檢查潔世一的瞳孔對光反射、意識清醒程度。
潔世一順從地任由他們擺佈,他的大腦依舊一片混沌,身體的感覺遲鈍而陌生。他只感到無比的疲憊和沉重,仿佛剛剛跑完一場永無止境的馬拉松。
腹部的存在感異常鮮明,一種難以言喻的、隱性的緊繃感和下墜感提醒著他那裡正孕育著的生命,也勾起了昏迷前那可怕的記憶——爆炸聲、槍聲、鮮血、劇痛……
一絲恐懼悄然爬上心頭,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凱撒立刻察覺到了他的不安,大手更緊地包裹住他的手,低聲道:「別怕,我在。寶寶們也很好,雪宮一直在看著。」
雪宮一邊進行基礎檢查,一邊溫和地詢問:「先生,您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特別不舒服?比如頭痛、或者腹部有劇烈疼痛?」
潔世一艱難地搖了搖頭,聲音微弱:「……累……渾身……都重……肚子……有點……緊……」他斷斷續續地描述著,詞彙匱乏,只能表達最直觀的感受。
雪宮點點頭,示意助手記錄。接著,更精密的儀器被推了過來,連接上潔世一的身體,進行新一輪的全面資料獲取。抽血、血壓監測、血氧飽和度、胎心監護……一系列檢查在安靜而高效中進行。
凱撒始終緊緊握著潔世一的另一隻手,目光一瞬不瞬地跟著雪宮的動作,每一個微小的資料變化都牽動著他的神經。他看到潔世一因為抽血而微微蹙起的眉頭,看到他因為不適而輕咬的下唇,心中的疼惜和怒火交織翻騰,卻又不得不強行壓抑。
檢查持續了將近半小時,對潔世一而言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極度的虛弱讓他幾乎無法保持清醒,檢查一結束,他便又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呼吸微弱。
雪宮示意大家稍等,拿著剛剛出爐的初步檢查報告,面色凝重地對凱撒使了個眼色。
凱撒的心猛地一沉。他輕輕將潔世一的手放回被子裡,細緻地掖好被角,然後才跟著雪宮走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走廊的燈光下,雪宮劍優將手中的電子病歷板遞給凱撒。螢幕上,密密麻麻的資料清單,觸目驚心地充斥著大量的紅色標記和向下箭頭。
「閣下,」雪宮的聲音壓得很低,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異常嚴肅,「先生能醒來,確實是極大的好消息,說明他度過了最危險的急性期。但是,他的身體狀況……非常非常不樂觀。」
凱撒的目光掃過那些紅色的數字,每看一項,他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首先,失血過多導致的重度貧血。」雪宮指著血紅蛋白和紅細胞計數的指標,那數值低得駭人,「這直接導致他極度虛弱、頭暈、乏力,甚至會影響各個器官的供氧。需要立即進行輸血和加強鐵劑、營養補充,但這需要一個過程,無法一蹴而就。」
「其次,血壓持續偏低,心率偏快。」雪宮滑動螢幕,「這是失血和貧血的共同結果,也意味著他的循環系統非常不穩定,隨時有再次發生體位性低血壓暈厥的危險。需要絕對臥床,不能有任何突然的移動。」
「最關鍵的是這裡,」雪宮的聲音變得更加沉重,他調出了子宮和胎兒的監測資料,「雖然通過緊急手術和藥物,宮縮被強行抑制,出血止住,但子宮肌層受到了嚴重衝擊,應激性非常高,依舊處於極度敏感的狀態。您看這個宮縮壓力基線,遠高於正常孕中期水準。這意味著,任何細微的情緒波動、甚至一次稍微用力的咳嗽,都可能再次誘發強烈宮縮。」
他抬起頭,看著凱撒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道:「胎兒的心率目前還算平穩,但變異率稍差,說明他們在宮內也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而且,由於母體極度貧血和營養狀況下滑,他們的生長環境遠非理想。」
雪宮深吸一口氣,做出了總結:「閣下,先生現在的狀態,就像一根繃緊到了極限的弦。這次襲擊對他造成的,遠遠不止是表面的傷口和失血。他的整個內分泌系統、神經系統、乃至免疫系統都因為巨大的創傷和應激而陷入了紊亂。貧血和虛弱需要時間調養,但最棘手的是子宮和胎兒的不穩定狀態。接下來的至少一到兩周,仍然是極高風險期。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重要的一點:「而且,這還只是身體上的。如此嚴重的創傷事件,很可能會給先生帶來深遠的心理影響,比如創傷後應激障礙,對聲音、陌生環境產生過度恐懼和焦慮,這同樣會直接影響他的身體狀況和胎兒的安全。心理干預必須儘快提上日程。」
雪宮每說一句,凱撒周身的寒氣就重一分。他看著那份幾乎被紅色覆蓋的報告,仿佛看到了潔世一正在懸崖邊緣艱難掙扎的身影。他以為醒來就是勝利,卻沒想到醒來之後,面對的依舊是如此嚴峻的、步步驚心的局面。
那些冰冷的數字和醫學術語,化作一把把無形的刀子,再次狠狠地淩遲著他的心。他仿佛能看到潔世一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費巨大力氣,每一次輕微的宮縮都可能預示著危險的來臨。
他的拳頭在身側死死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手背上青筋暴起。那雙藍眸中,翻湧著的是足以湮滅一切的後怕、滔天的怒火,以及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無力和自責。
是他沒有保護好他。是他讓他承受了這一切。
良久,凱撒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不惜一切代價。用最好的藥,最好的設備,最好的醫生。我要他好起來,安然無恙地好起來。」
「這是自然,先生。」雪宮鄭重地點頭,「我們會制定最詳細的治療方案和護理計畫。但目前,最重要的仍然是絕對的靜養、精密的監控和持續的情緒安撫。您的資訊素和陪伴,是目前最好的穩定劑。」
凱撒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他轉身,重新推開病房的門。
房間內,潔世一似乎又陷入了淺眠,眉頭微微蹙著,仿佛即使在睡夢中,也在對抗著身體的不適和沉重。
凱撒走到床邊,緩緩坐下。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拂開潔世一額前被虛汗濡濕的碎發,指尖流連在那蒼白冰涼的臉頰上。
晨曦透過窗簾的縫隙,柔和地灑在潔世一的臉上,卻照不亮那近乎透明的膚色,也驅不散那籠罩在他周身、名為「脆弱」的陰影。
漫長的康復之路,以及那懸在頭頂的、名為「風險」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才剛剛開始。凱撒知道,他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警惕,更加耐心,用他所有的力量和愛意,為他傷痕累累的Omega,撐起一片真正安全寧靜的天空。
醫院,這個本應以潔白和消毒水象徵治癒的地方,對於蘇醒後的潔世一而言,卻成了一個充滿無形威脅的牢籠。空氣中彌漫的、無處不在的刺鼻消毒水氣味和藥物苦澀,像一層有毒的霧霾,頑固地掩蓋了那能讓他安心的、屬於凱撒的獨特沉香。
這讓他本就因缺乏永久標記而敏感不安的Omega本能更加焦躁。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不是希望,而是提醒他身處何處、為何在此的冰冷證據。
他的身體依舊沉重得如同不屬於自己,極度的貧血讓他連抬手這樣的簡單動作都需要耗費巨大的意志力,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眩暈和心悸。但比身體上的虛弱更可怕的,是內心深處那無法驅散的、冰冷粘稠的恐懼。
雪宮劍優的擔憂成了殘酷的現實。那場突如其來的爆炸、飛濺的鮮血、刺耳的槍聲、腹部的劇痛和溫熱血流湧出的觸感……所有這些可怕的記憶碎片,並沒有隨著蘇醒而消散,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的腦海裡反復上演、扭曲、放大,最終凝結成了最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他無法一個人待著。
哪怕只是凱撒起身去倒一杯水,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僅僅幾秒鐘,一種滅頂的、毫無理性的恐慌就會瞬間攫住潔世一。
「凱……撒?」他的聲音會立刻變得急促而尖細,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那雙剛剛恢復些許清明的藍綠色眼眸會驟然縮緊,充滿了孩童般的驚懼,徒勞地試圖在房間裡搜尋那個高大的身影,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
直到凱撒立刻回應「我在這裡」,並迅速回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握住他的手,將那令人安心的沉香資訊素重新籠罩住他,這種劇烈的恐慌才會像退潮般緩緩平息,留下他如同溺水獲救般大口喘息,臉色蒼白,額角滲出冷汗。
即使有艾德里安在場,也無法緩解這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小艾德里安很乖,他會趴在床邊,用哭啞的小嗓子小聲地給爸爸講故事,或者拿出自己的玩具,試圖逗爸爸開心。潔世一也會努力對兒子擠出蒼白的微笑,輕輕摸摸他的頭髮,但那份驚懼始終盤踞在他的眼底。
他的注意力無法真正集中,任何一點細微的、不同尋常的聲響——走廊外的腳步聲、推車的輪子聲、甚至窗外的一聲鳥鳴——都會讓他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一顫,眼神驚恐地望向聲源,手下意識地護住腹部,直到確認沒有危險,才會慢慢放鬆下來,但那份警惕如同繃緊的弦,從未真正鬆懈。
「爸爸,你看,小恐龍……」艾德里安舉著一個玩具。
潔世一勉強笑著:「嗯……很可愛……」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金屬託盤落地的清脆響聲!
「啊!」潔世一猛地縮了一下,身體瞬間僵硬,臉色唰地變白,呼吸變得急促,緊緊抓住凱撒的手,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膚裡。
「沒事,只是護士不小心。」凱撒立刻將他攬入懷中,資訊素如同溫暖的屏障般釋放出來,同時眼神銳利地掃向門口,內斯立刻無聲地前去查看處理。
過了好一會兒,潔世一才在凱撒的安撫下慢慢放鬆下來,但眼神裡的驚惶久久不散。艾德里安被爸爸剛剛劇烈的反應嚇到了,小嘴一癟,有些無措地看著凱撒。
凱撒心中痛極,他一邊緊緊抱著潔世一,輕輕拍著他的背,低聲反復安撫:「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裡,沒有人能傷害你……」一邊對兒子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他別怕。
夜晚更是煎熬。潔世一不敢入睡,或者說,他恐懼入睡。因為一旦閉上眼睛,那些可怕的畫面就會變本加厲地湧入夢境。他常常在淺眠中突然驚醒,發出壓抑的驚叫或啜泣,渾身被冷汗濕透,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不……不要……血……寶寶……救……」他會在夢中無意識地囈語,淚水從緊閉的眼角滑落。
每當這時,凱撒都會立刻將他緊緊抱在懷裡,不斷釋放著高濃度的安撫資訊素,在他耳邊一遍遍低沉而堅定地保證:「是噩夢,只是噩夢。世一,看著我,我在這裡,寶寶們也很好,都很安全……」
潔世一會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回抱住凱撒,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貪婪地汲取著那能讓他稍微感到安全的氣息,過了很久,那劇烈的顫抖才會漸漸平息,但往往一夜之間,這樣的情形要重複好幾次。
他的食欲也差到了極點。看到食物甚至會產生生理性的噁心反胃,這不僅僅是孕期的反應,更是PTSD帶來的軀體化症狀。雪宮不得不再次啟用營養液和極清淡的流食,由凱撒耐心地、一點點哄著喂下去。
「就再吃一口,好不好?為了寶寶們。」凱撒端著小小的碗,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溫柔。
潔世一虛弱地搖搖頭,眉頭緊蹙:「……噁心……吃不下……」
「那喝點這個營養劑,就喝半管?」凱撒幾乎是在懇求。
潔世一看著凱撒眼中的擔憂和血絲,最終會勉強張開嘴,如同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
他的整個世界仿佛縮小到了這間病房,縮小到了凱撒的身邊。外界的一切都成為了潛在的威脅。他甚至對前來換藥的陌生護士感到恐懼,只有當凱撒全程緊緊握著他的手,用身體擋在他和護士之間時,他才能勉強忍受。
「閣下,我們需要更換一下敷料。」護士輕聲道。
潔世一的身體立刻繃緊,眼神求助地看向凱撒。
「我就在這裡,不會走開。」凱撒立刻保證,他並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床邊,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護士的動作,雖然知道對方無害,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潔世一最大的安撫。
雪宮劍優每天都會來進行心理評估,但他的專業疏導在如此嚴重的創傷面前也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潔世一邏輯上明白自己安全了,但身體和情緒的本能反應完全不受控制。
「閣下,您能描述一下現在最讓您感到害怕的是什麼嗎?」雪宮溫和地問。
潔世一蜷縮在凱撒懷裡,聲音細微發抖:「……不知道……就是……怕……醒過來……他不在……怕那些聲音……怕……血……」他的詞彙混亂而破碎,無法準確表達那無處不在的、彌散性的恐懼。
凱撒的心一次次被揪緊。他看著曾經那個在球場上肆意奔跑、在法庭上據理力爭、甚至敢和他針鋒相對的、堅韌的潔世一,如今變得如此脆弱、驚惶,像一個被摔碎後勉強粘合起來的琉璃娃娃,充滿了裂痕,他的心就如同被淩遲般疼痛。
他知道,身體的創傷或許可以靠時間和藥物癒合,但心底這片被恐怖撕裂的廢墟,需要更漫長、更耐心的重建。而他,將是唯一那根支撐他不至於徹底崩塌的支柱。
他不再僅僅是一個保護者,更是一個耐心的守護者,一個穩定的資訊素源,一個對抗無形恐懼的堅實壁壘。他幾乎摒棄了所有外部事務,將指揮權完全下放給內斯和其他幹部,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這間病房,和懷裡這個需要他全部注意力和愛意才能勉強維繫安全的Omega。
漫長的康復之路,不僅是對潔世一身體的考驗,更是對凱撒耐心、意志和愛的終極試煉。
重返莊園,並未能如預期般立刻撫平潔世一緊繃的神經。儘管這裡是他熟悉的、被嚴密守護的家,但醫院那幾日如同烙印般刻入靈魂的恐懼,並未因環境的轉換而輕易消散。
主宅內部,氣氛依舊肅穆而謹慎。除了絕對核心的心腹成員,任何人——包括服務多年的傭人——若要進入主臥所在樓層,都必須提前向內斯提出詳細申請並經過嚴格審核。走廊上鋪設了加厚的地毯以吸收所有腳步聲,門窗經過了特殊的隔音處理,日常的清掃和維護都選擇在潔世一確定熟睡或由凱撒陪伴在花園短暫透氣時進行。一切可能發出突兀聲響的設備都被調至靜音模式或被暫時移除。
主臥室仿佛成了一個精緻的繭房,溫暖、柔軟、充斥著凱撒刻意釋放出的、高濃度的安寧沉香資訊素,試圖將一切紛擾隔絕在外。然而,住在這繭房中心的人,卻依舊如同驚弓之鳥。
潔世一躺在寬大柔軟的床上,身上蓋著輕暖的羽絨被。莊園熟悉的氣息和凱撒的資訊素確實帶來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讓他不再像在醫院時那般時刻處於極度驚恐的臨界點。但他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憂懼和警惕,卻並未完全褪去。
他的睡眠極淺,任何一絲微弱的不尋常動靜——也許是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也許是遠處莊園某扇門的輕微開合聲——都會讓他睫毛輕顫,呼吸微微一滯,手下意識地尋求身邊人的碰觸,直到確認凱撒就在觸手可及之處,才會慢慢放鬆下來。
他的身體依舊虛弱不堪。重度貧血帶來的眩暈和乏力讓他大部分時間都只能臥床休息,連走到陽臺都需要凱撒半抱半扶。食欲雖有輕微改善,但仍需雪宮精心調配易消化且營養密集的流食和輔食,由凱撒極有耐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哄著喂下去。
「再喝一點這個湯,雪宮說裡面加了很好的補血食材。」凱撒端著一個小巧的骨瓷碗,聲音低沉而溫柔,他用勺子輕輕攪動,吹涼,才遞到潔世一唇邊。
潔世一沒什麼力氣地搖搖頭,眼神有些渙散:「……飽了……」
「就三口,好不好?為了寶寶們,也需要力氣。」凱撒耐心地勸著,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擔憂。
潔世一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聚集了一點力氣,才微微張開嘴,咽下那口湯,但眉頭隨即輕輕蹙起,似乎吞咽這個動作本身都讓他感到疲憊。
夜深人靜時,當潔世一終於被疲憊和藥物帶入不安的睡夢,凱撒卻常常毫無睡意。他側臥著,用手肘支撐著頭,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身邊人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放鬆的容顏。
壁燈柔和的光線勾勒出潔世一消瘦的臉部輪廓和那雙緊蹙的眉頭。那眉頭仿佛鎖著無盡的驚惶和痛苦,即使在夢裡,他也無法逃脫那場噩夢的糾纏。偶爾,他會發出極輕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啜泣或囈語,身體微微顫抖。
每當這時,凱撒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澀與疼痛交織蔓延。他會立刻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撫平那緊蹙的眉心,然後將人更緊地擁入懷中,釋放出更多安撫資訊素,低啞地在他耳邊重複著:「沒事了,世一,我在,沒事了……」
然而,他能驅散夢魘,卻無法驅散自己內心日益滋長的自責與無力感。
他看著潔世一如今這副脆弱驚懼的模樣,腦海中就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天在客廳的爭吵。如果他當時再強勢一點,徹底駁回潔世一想出去的念頭,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一切?如果他動用更強大的力量直接碾壓那個該死的認證中心,而不是妥協地派人陪同,是不是就能避免這場災難?
「我應該再絕對一些……」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反復啃噬著他的內心。他是米歇爾•凱撒,義大利地下世界的無冕之王,他習慣掌控一切,習慣用絕對的意志和力量掃平所有障礙。為了保護所愛,他本可以、也應該做到更極致。
可是……
另一個聲音又在尖銳地反駁他:「如果真的這樣了,不就和當初吵架離婚時一樣嗎?」
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三年前,正是因為他的過度掌控、他的自以為是、他的缺乏信任,才將潔世一越推越遠,最終導致了那場決裂和長達三年的分離。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他,他們的關係剛剛修復,甚至因為孩子的到來而有了新的希望……難道他要重蹈覆轍嗎?
更何況,他們現在甚至還沒有法律意義上的復婚關係。那紙婚約的缺失,在此刻更像是一根刺,提醒著他關係的脆弱性。潔世一留在他身邊,更多的是因為孩子和殘存的情感,而非法律的束縛。
如果他再次採用那種不容置疑的、絕對控制的方式,會不會將他再次推開?在他精神和身體都遭受如此重創的當下,任何一點壓力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種兩難的境地,這種無論怎麼選擇似乎都可能是錯的困境,讓向來殺伐決斷、無所不能的教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和……恐懼。
他能夠掌控龐大的犯罪帝國,能夠輕易決定無數人的生死,能夠將卡洛·維托那樣的敵人碾碎成渣,卻無法掌控愛人的健康,無法驅散他心頭的恐懼,甚至無法確定哪一種保護方式才是真正正確的。
這種失控感,比面對任何強大的敵人都更讓他感到無力和……自責。
他低下頭,額頭輕輕抵著潔世一微涼的前額,感受著那細微的呼吸。潔世一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向他懷裡蹭了蹭,尋求著溫暖和保護。
這個細微的、依賴的小動作,像一道微光,瞬間照亮了凱撒心中陰鬱的角落。
是的,他無法完全掌控,也不能再用過去錯誤的方式。但他並非無能為力。
他可以用無限的耐心去陪伴,用堅實的存在去安撫,用細水長流的愛意去重建他的安全感。他可以等待,可以忍耐,可以收斂起所有的鋒芒和強勢,只做他此刻最需要的那堵擋風的牆,那盞黑夜裡的燈。
他輕輕吻了吻潔世一的額頭,動作珍重無比。
「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世一。」他在心底無聲地起誓,藍眸中翻湧著複雜的情感,有痛楚,有自責,但更多的是一種沉澱下來的、無比堅定的溫柔與決心,「我不會強迫你,不會禁錮你。我會用你能接受的方式,守著你,等你慢慢好起來。」
「無論需要多久。」
他知道,這場戰役不再是硝煙彌漫的槍戰,而是漫長而細緻的心理重建。而他,米歇爾·凱撒,將投入他所有的耐心、智慧和愛意,去打贏這場至關重要的戰爭。
窗外,月色如水,溫柔地灑滿靜謐的莊園。主臥內,資訊素如同無聲的暖流,緩緩流淌。驚弓之鳥般的Omega在Alpha堅定的懷抱中,似乎終於尋得了一絲真正的安寧,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沉入了稍微踏實一點的睡眠。
而擁抱著他的Alpha,則睜著眼,守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脆弱平靜,也守護著自己內心那份沉甸甸的、因愛而生的蛻變與承諾。未來的路或許依舊佈滿荊棘,但至少此刻,他們彼此依靠,共同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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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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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期進入第七個月,雙胞胎的成長速度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潔世一的腹部高高隆起,皮膚被撐得薄而發亮,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紋路。這份沉重的甜蜜負擔,開始以更具體、更磨人的方式彰顯其存在。
最顯而易見的問題是睡眠。平躺呼吸已然成為奢望,巨大的子宮會壓迫腔靜脈,導致回心血量減少,讓他感到胸悶、氣短甚至眩暈。而側臥,無論是向左還是向右,那沉甸甸下墜的腹部都會帶來強烈的拉扯感和不適,壓迫到腰背的神經和肌肉,引發持續的酸脹和疼痛。
常常睡下不到一小時,他就不得不因為一側身體麻木或難以忍受的酸痛而艱難地挪動身體,試圖尋找一個稍微能喘息的姿勢,這個過程本身就需要耗費巨大的氣力,並常常驚醒淺眠的他。
除此之外,還有頻繁的尿意、胃灼熱、腿部抽筋……各種不適輪番上陣,日夜不休地折磨著他本就極度脆弱的神經。
身體的痛苦與PTSD帶來的心理驚懼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絕望的惡性循環。身體越是不適,情緒就越是低落敏感;而情緒越是焦慮恐懼,身體對疼痛的感知就越是放大。
很多時候,尤其是在夜深人靜或凱撒因必要事務暫時離開他身邊時,那種無處排遣的、全方位的難受就會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會咬著下唇,試圖忍耐,但生理性的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滑落。他不是故意要哭,只是身體太痛苦,精神太疲憊,而那份因為缺乏永久標記而始終存在的、潛意識裡的不安全感,在此刻被放大到了極致。
他迫切地需要凱撒的資訊素,那濃烈而熟悉的沉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能稍微緩解身體的不適和心靈的恐慌。然而,殘存的理智又在他腦海中低語:凱撒很忙,他有整個家族的事務要處理,他為了照顧自己已經耗費了太多精力,不能因為他一點「嬌氣」的難受就時時刻刻去打擾他……
這種想要依賴又害怕成為負擔的矛盾心理,讓他更加煎熬。他常常只能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無聲地流著淚,手指緊緊攥著枕巾或是凱撒留下的睡衣,忍受著一波接一波的不適,直到疲憊不堪地昏睡過去,或是凱撒回來發現他的異常。
這天下午,艾德里安結束了由雪宮劍優輔導的課程後,像往常一樣,抱著自己最新完成的樂高作品,邁著小短腿,輕手輕腳地來到主臥室門口。內斯叔叔告訴他,爸爸在休息,要小聲一點。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門縫,探進小腦袋,想給爸爸一個驚喜。
然而,他看到的卻不是安靜睡著的爸爸。潔世一半靠著堆高的枕頭側躺著,身體微微蜷縮,臉朝著窗戶的方向,肩膀卻在極其輕微地、一抽一抽地抖動。極低極低的、壓抑的啜泣聲隱約傳來。
艾德里安愣住了,冰藍色的大眼睛裡瞬間充滿了擔憂和不知所措。他輕輕關上門,抱著樂高,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
「爸爸?」他極小聲地呼喚,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潔世一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你怎麼哭了?是哪裡痛痛嗎?」
潔世一沉浸在身體的不適和情緒的低潮中,甚至沒立刻發現兒子的到來。直到那柔軟的小手碰到他,他才猛地一顫,受驚般地轉過頭來。看到是艾德里安,他連忙慌亂地想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艾德……下課了?爸爸沒事……就是……眼睛有點不舒服……」
但他的掩飾蒼白無力,通紅的眼眶和未擦乾的淚痕騙不了人。
艾德里安的小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追問或者也跟著哭,而是放下了樂高,像個小大人一樣,笨拙地爬上床沿,跪坐在潔世一身邊。
他學著以前自己生病時爸爸和父親安慰他的樣子,伸出小小的、溫暖的手掌,輕輕拍著潔世一的胳膊,用他那還帶著奶氣卻努力模仿大人沉穩語調的聲音說:「爸爸不哭哦,艾德在這裡。」
他湊過去,用自己軟乎乎的臉頰貼了貼潔世一淚濕的臉,繼續用他那有限的詞彙努力安撫:「爸爸是不是肚子裡的弟弟妹妹不乖?讓你難受了?等他們出來,艾德幫你教訓他們!」
「爸爸不怕哦,父親說艾德是小男子漢,要保護爸爸。艾德在這裡陪著你。」
「爸爸你看,這是我拼的大飛船,送給你,你看它飛得快不快?」他拿起樂高飛船,笨拙地在空中劃動,試圖轉移潔世一的注意力。
孩子稚嫩卻充滿真誠的關懷,像一道溫暖的光,輕輕照進了潔世一被陰霾籠罩的心房。他看著兒子那擔憂又努力想安慰他的小模樣,心中酸軟得一塌糊塗,淚水反而流得更凶,但這一次,不僅僅是因為痛苦,更多的是因為感動。
他伸出手,將兒子小小的、溫暖的身體輕輕攬到身邊,聲音哽咽:「謝謝艾德……爸爸沒事……有艾德在,爸爸就好多了……」
艾德里安順從地靠在爸爸身邊,繼續用小手掌輕輕拍著他,像哄小寶寶一樣:「爸爸睡一會兒,艾德在這裡守著,壞人不敢來。」
也許是孩子的資訊素也帶著安撫的作用,也許是這份純粹的關愛暫時驅散了孤獨感,潔世一緊繃的神經奇跡般地放鬆了一些。沉重的疲憊感襲來,伴隨著艾德里安輕柔的拍撫,他含著淚,竟真的慢慢閉上了眼睛,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
確認潔世一睡著了,艾德里安才小心翼翼地挪下床,替他掖好被角,像個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的小衛士。但他臉上的擔憂並沒有散去。
他知道爸爸還在難受,只是不想讓他擔心。
他想起父親說過,如果有很重要的事情,可以去書房找他。
小傢伙抿了抿唇,下定決心般,輕手輕腳地走出主臥,來到了隔壁的書房門口。他聽到裡面傳來父親和其他叔叔說話的聲音。
他踮起腳尖,勉強夠到門把手,用力擰開了一條縫。
書房內,凱撒正坐在書桌後,面色冷峻地聽著糸師冴彙報與南美方面後續的交接情況,清羅刃展示著最新的安保佈防圖,洛倫佐則站在一旁補充細節。氣氛嚴肅而高效。
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會議。四人目光同時銳利地掃向門口。
當看到是探進一個小腦袋、眼睛紅紅、臉上還帶著未幹淚痕的艾德里安時,凱撒冷厲的表情瞬間軟化,閃過一絲驚訝和擔憂。他立刻抬手,示意會議暫停。
「艾德?怎麼了?是不是爸爸出什麼事了?」凱撒立刻起身,大步走到門口,蹲下身與兒子平視。
艾德里安看到爸爸,小嘴一癟,強忍的擔憂和委屈又湧了上來,冰藍色的眼睛裡迅速蓄滿了淚水,但他還記得不能大聲吵到Papa睡覺,於是壓低了聲音,帶著哭腔小聲說:「父親……爸爸……爸爸他哭了……哭得好傷心……」
凱撒的心猛地一沉:「哭了?為什麼?哪裡不舒服嗎?還是做噩夢了?」他下意識就要起身回主臥。
艾德里安卻拉住了他的衣角,搖著頭,努力組織著語言:「Papa說……眼睛不舒服……但是艾德知道……爸爸是難受……他躺著不舒服……肚子太重了……」他用手比劃著一個大大的圓圈,小臉上滿是心疼,「Papa哭得很小聲……他不想艾德知道……艾德哄爸爸睡覺了……但是……但是爸爸還是很難受……」
孩子的話語雖然稚嫩破碎,卻精准地描繪出了潔世一正在承受的痛苦和試圖隱藏的艱辛。
凱撒聽著兒子的描述,想像著潔世一獨自一人默默垂淚、強忍不適卻還要在孩子面前強裝沒事的畫面,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揪住,窒息般的疼痛和滔天的自責瞬間淹沒了他。
他光顧著處理家族事務,光顧著防範外界的威脅,卻忽略了愛人正在日復一日地承受著身體最直接的折磨!他竟然讓他一個人忍受這些!
糸師冴、清羅刃和洛倫佐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素來殺伐決斷的Boss此刻蹲在地上,被年幼的兒子幾句話說得臉色發白,眼中翻湧著劇烈的心疼與自我譴責。他們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凱撒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將兒子輕輕抱進懷裡,聲音沙啞而充滿愧疚:「對不起,艾德,是父親不好,父親沒有及時發現爸爸不舒服。謝謝你來告訴父親,你做得非常對,是個真正的小男子漢。」
艾德里安摟住爸爸的脖子,小聲問:「並父親,你能不能去陪陪爸爸?爸爸好像……特別需要你。艾德哄了,但爸爸好像更需要父親的資訊素……」孩子對資訊素的感知是直觀而敏感的。
凱撒重重地點頭,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好,父親馬上就去。艾德先跟內斯叔叔去吃點心好不好?父親去照顧爸爸。」
他將艾德里安交給聞訊趕來的內斯,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對糸師冴等人道:「會議推遲,所有非緊急事務交由你們和內斯處理。」
三人立刻躬身:「是,先生。」
凱撒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走向主臥,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去他的工作!去他的會議!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陪在他的Omega身邊,告訴他,他不需要獨自忍耐任何痛苦。
凱撒推開主臥的門,那刻意放緩的腳步聲依舊被淺眠的潔世一捕捉到。幾乎是在凱撒在床邊坐下的瞬間,潔世一那濃密卻因虛弱而顯得脆弱的睫毛便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藍色的眼眸裡還殘留著未散盡的睡意和一絲驚醒後的朦朧,但在映出凱撒身影的刹那,便下意識地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和依賴。
「凱撒……」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虛弱,如同被風吹拂的羽毛,「你怎麼回來了……會議……結束了嗎?」他記得凱撒離開前說過有個重要的跨國會議。
「沒什麼大事,交給冴他們處理了。」凱撒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刻意淡化了他中斷會議的事實。他俯下身,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開潔世一額前的碎發,目光細細描摹著他依舊蒼白的臉龐,「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潔世一微微搖了搖頭,動作輕微得幾乎看不見,眉宇間重新蹙起,誠實地低語:「……還是……不太舒服……躺著……怎麼都難受……」
他的話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委屈和疲憊,像極了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尋求安慰的小動物。
凱撒的心立刻軟成一灘水,夾雜著細細密密的疼。「那我們換個地方。」他說著,動作極其小心地俯身,一手穿過潔世一的頸後,另一隻手托住他的腿彎,用一種穩定而輕柔的力道,將人穩穩地抱了起來。
潔世一的身體因為突然的懸空而微微僵硬了一瞬,但隨即完全放鬆下來,信任地將自己交付給Alpha的力量。他的手臂下意識地環住了凱撒的脖子,將臉埋進那散發著令人安心沉香的頸窩,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只有這熟悉的氣息,才能稍微驅散身體內部那無處不在的酸脹和沉重感。
凱撒抱著他,如同捧著舉世無雙的珍寶,每一步都走得極穩,來到窗邊那張寬大柔軟的沙發上。沙發上早已鋪好了最柔軟的羊絨墊子。他先自己坐下,然後調整姿勢,讓潔世一側坐在自己腿上,身體完全倚靠在自己懷裡,找到一個既能支撐腹部又相對舒適的姿勢。
接著,他拿過那條早已準備好的、潔白如雲的白鼬絨毯,細緻地蓋在潔世一身上,從肩膀到腳踝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蒼白的臉。
做完這一切,他寬大的手掌才輕輕地、帶著溫熱的力度,貼上了潔世一的後腰,開始緩慢而有力地揉按起來。那裡因為長時間承受腹部的壓力,肌肉早已僵硬酸疼得厲害。
「是這裡特別酸嗎?」凱撒低聲問,指尖精准地按壓著酸痛的點位。
「嗯……」潔世一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舒解意味的喟歎,身體在Alpha恰到好處的按摩和資訊素的雙重安撫下,一點點軟化下來,像一塊終於遇熱融化的黃油。
他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凱撒懷裡,沉重的腹部找到了支撐點,腰後的酸脹在有力的揉按下得到緩解,緊繃的神經也漸漸鬆弛。
凱撒感受著懷裡人身體的變化,心中稍安。他持續釋放著穩定而高濃度的安撫資訊素,如同溫暖的潮汐般將潔世一層層包裹。他看著那緊蹙的眉頭終於一點點舒展開來,才繼續溫聲問道:「世一,今天感覺怎麼樣?寶寶們……鬧得厲害嗎?」
提到孩子,潔世一蒼白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極淡的光彩,但也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他靠在凱撒肩頭,聲音悶悶的:「嗯……鬧得厲害……下午的時候……一直在動……好像在裡面打架一樣……」他頓了頓,帶著點抱怨又像是撒嬌的語氣,輕聲嘟囔,「肯定……是像你多一些……這麼不安分……」
凱撒聞言,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傳來輕微的震動,那笑聲裡充滿了憐愛和縱容。他空著的那只手輕輕撫上潔世一高聳的腹部,掌心感受著裡面兩個小生命活潑有力的胎動,心中一片柔軟。
「像我不好嗎?」他低頭,用下巴輕輕蹭了蹭潔世一的發頂,「說明他們很健康,很有活力。辛苦你了,世一。」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真誠的感激和心疼。
潔世一沒有回答,只是又往他懷裡縮了縮,像只尋求溫暖和保護的雛鳥。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擁了片刻,空氣中彌漫著寧靜而親昵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潔世一忽然極小聲地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猶豫和不易察覺的渴望:「凱撒……」
「嗯?我在。」凱撒立刻回應,手上的按摩動作未停。
「……我有點……想喝點熱的……」潔世一的聲音更小了,似乎提出這個要求讓他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那種很清淡的……蔬菜粥……可以嗎?」
他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提出想吃什麼了。孕早期的劇烈反應和之後的創傷後應激障礙,讓他的食欲一直很差,進食更像是一項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凱撒聽到他的話,藍眸中瞬間閃過驚喜的光芒!主動想吃東西,這是情緒和身體都在向好發展的跡象!
「當然可以!」他立刻應道,語氣是毫不掩飾的愉悅,「想喝蔬菜粥?我馬上讓人去做!要放哪些蔬菜?胡蘿蔔?西蘭花?還是小白菜?熬得爛爛的,好不好?」
他一邊問著,一邊通過耳麥對內斯下達了指令,語速快卻清晰:「立刻讓廚房準備蔬菜粥,用最上等的粳米和高湯,蔬菜要最新鮮的,切得極碎,熬到完全軟爛,調味只要一點點鹽,其他什麼都不要放。二十分鐘內送到主臥來。
下達完指令,他低頭看著潔世一,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已經讓人去做了,很快就好。還有沒有別的想吃的?一點點也可以。」
潔世一搖了搖頭,似乎提出一個要求已經耗盡了他的勇氣:「……就粥就好……」
「好,那就先喝粥。」凱撒耐心十足。
等待粥送來的時間裡,凱撒一直沒有停止按摩潔世一的後腰和有些浮腫的小腿。他的動作專業而溫柔,仿佛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潔世一閉著眼睛,安靜地依偎著他,享受著這難得的舒適和平靜。空氣中沉靜的香氣和Alpha無微不至的照顧,像最好的良藥,緩緩修復著他身心上的裂痕。
很快,內斯親自端著一個精緻的託盤走了進來。託盤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清淡的蔬菜粥,幾樣極其清爽的開胃小菜,以及一杯溫熱的清水。
凱撒示意內斯將託盤放在旁邊的茶几上,然後親自端起了那碗粥。他先舀起一小勺,仔細地吹了又吹,直到確認溫度恰到好處,才遞到潔世一唇邊。
「來,嘗嘗看,溫度應該剛好。」
潔世一微微張開嘴,接受了這一勺粥。熬得糜爛的米粒混合著清甜的蔬菜碎,入口即化,溫暖的感覺從食道一路蔓延到胃裡,帶來一種舒適的熨帖感。
「怎麼樣?合口味嗎?」凱撒緊張地問,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
「……嗯。」潔世一輕輕點了點頭,雖然食欲依舊不算旺盛,但這碗粥確實沒有引起他往常的反胃感。
凱撒松了口氣,繼續一勺一勺,極其耐心地喂著他。整個過程緩慢而安靜,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溫情。凱撒的目光始終專注地落在潔世一臉上,隨時準備為他擦拭嘴角,或者根據他的反應調整速度。
潔世一也順從地接受著餵食,偶爾抬眼看看近在咫尺的、凱撒專注而溫柔的側臉,心中那片冰冷的、充滿恐懼的荒蕪之地,仿佛被這細碎的、日常的溫暖一點點滋養著,萌發出一點點微弱的、名為「希望」的綠芽。
他或許依舊脆弱,依舊害怕,但至少在此刻,在這個男人的懷抱裡,被他如此精心而珍重地呵護著,他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堅實的安全感。
一碗粥吃了大半,潔世一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夠了。
凱撒沒有勉強,放下碗,拿過溫水讓他漱了漱口,又用溫熱的濕毛巾仔細替他擦了擦手和臉。
「累了就再睡一會兒,我陪著你。」凱撒將他重新調整到一個更舒適的姿勢,拉好絨毯,聲音低沉而令人安心。
潔世一確實又感到了倦意,但這一次的疲倦不再是令人恐慌的虛弱,而是一種放鬆後的困乏。他在凱撒穩定的心跳聲和令人安心的沉香氣息中,再次閉上了眼睛,這一次,他的眉宇是舒展的,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柔和弧度。
凱撒低頭,看著懷中人終於安穩睡去的容顏,心中那片洶湧了多日的驚濤駭浪,也仿佛漸漸平息,化為一片深沉而寧靜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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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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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晚期的時光,對於潔世一而言,仿佛一場緩慢而持續的跋涉,每一步都伴隨著日益加重的負擔與刻骨銘心的不適。雙胞胎的成長進入了最後的衝刺階段,他的腹部隆起得驚人,肌膚被拉伸到極致,薄透的皮膚下甚至能隱約窺見蜿蜒的青色血管,像一幅神秘而脆弱的地圖。
這個沉甸甸的、不斷下墜的「小星球」牢牢佔據著他的身體中心,使得重心嚴重前移。每走一步,腰骶部都承受著巨大的剪切力,酸痛感如同附骨之疽,久久不散。
行走變得像一場笨拙的舞蹈,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扶著腰,緩慢挪動步伐,昔日球場上的靈動早已被孕期的沉重所取代。
睡眠成了最遙不可及的奢侈品。夜晚不再意味著休息,而是一場反復被打斷的疲憊迴圈。龐大的子宮不僅壓迫膈肌導致呼吸淺促,更對膀胱形成了無情的擠壓。幾乎每隔一到一個半小時,極其強烈的、無法忍耐的尿意就會如同鬧鐘般精准地將潔世一從本就淺薄的睡夢中喚醒。
每一次起身都是一項耗費巨大力氣的艱巨工程。他需要先艱難地、緩慢地側過身,用手肘顫抖地支撐起沉重的上半身,避免平躺帶來的窒息感。
然後,再一點點地將仿佛灌了鉛的雙腿挪下床沿。這個過程常常因為腹部的猛烈牽拉和腰背部撕裂般的酸痛而讓他發出細碎而壓抑的呻吟,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凱撒總是第一時間驚醒,他的睡眠似乎也調整到了與之同步的警戒狀態。他會立刻起身,動作卻極其輕柔,一隻手穩穩地托住潔世一的後背,另一隻手扶住他的手臂,用自己的力量承擔大部分體重,半抱半扶著他,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一步步挪向衛生間。
他甚至會體貼地在馬桶圈上提前放好柔軟的加溫墊圈。等在門外,聽到沖水聲後再同樣小心地將他護送回床上。往往剛重新躺下,身體還沒來得及尋找到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困意如同潮水般剛剛襲來,新一輪的尿意卻又開始醞釀。長夜就這樣被切割成無數碎片,潔世一的眼下的烏青如同永不褪色的陰影,白天也總是精神萎靡,懨懨欲睡,仿佛永遠也睡不夠。
白天的時光同樣充滿挑戰。食欲依舊是個頑固的難題。胃部被巨大的子宮擠壓得只剩狹小的空間,仿佛稍微多吃一口就會頂到喉嚨口,隨之而來的是難以忍受的飽脹感和燒灼般的胃酸反流。但為了給兩個迅速成長的胎兒提供充足的營養,他又不得不強迫自己進食。
凱撒讓廚房準備了種類繁多、精心烹製的少食多餐餐點,擺盤精緻,力求能引起他的食欲。但潔世一常常只是看著那些食物,眉頭就下意識地蹙起,胃裡一陣翻湧,或者勉強吃上幾小口就再也無法下嚥,無奈地推開餐盤。
「再嘗試一小口這個魚茸蒸蛋好不好?廚師特意做得極其軟爛,幾乎入口即化,應該不會太負擔。」凱撒端著溫潤的白玉小碗,聲音低沉而充滿耐心,像是在哄一個挑食的孩子。
潔世一虛弱地搖搖頭,甚至不願多看那碗一眼,聲音帶著厭煩:「……真的不行……看著就堵得慌……拿開吧……」
「那喝幾口這個特製的營養奶昔呢?雪宮調整了配方,味道很清淡,但能量和營養素都很高,對你和寶寶都好。」凱撒不放棄,又拿起一旁的玻璃杯,插好吸管遞到他唇邊。
潔世一沉默地看了那奶昔片刻,眼中閃過掙扎,最終還是就著凱撒的手,小口小口地、極其緩慢地啜飲起來,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臉上沒有任何享受的表情。
甚至連散步這項被雪宮劍優強烈建議的、有助於生產的輕度活動,也變得異常艱難。在莊園內鋪設著最柔軟地毯的長廊上,潔世一在凱撒的攙扶下走上不到十米,就會開始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需要立刻停下來休息,額角和鼻尖都佈滿了細密的汗珠,臉色泛著不健康的潮紅。
心臟超負荷工作,拼命泵血以滿足母體和兩個胎兒巨大的氧氣需求,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短促而費力。凱撒始終寸步不離地穩在他身邊,一隻手臂堅實有力地攬著他的後腰,幾乎承擔了他全部的重量,另一隻手則隨時準備在他眩暈時牢牢扶住他。
最讓人神經緊繃的,是那越來越頻繁、毫無規律的假性宮縮。潔世一的肚子會突然毫無預兆地發緊、發硬,變成一個緊繃繃、硬邦邦的石頭球,觸感清晰而令人不安。
伴隨著這種緊繃感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深層次的、下墜般的酸脹和壓迫感,仿佛有什麼東西要掙脫出來,持續時間從幾十秒到一兩分鐘不等。
雖然雪宮一再解釋這是孕晚期子宮肌肉正常的假性宮縮收縮,是身體在為最終的分娩進行「演練」,並非真正的產兆,但每一次宮縮來臨,依然會讓潔世一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身體下意識地僵硬,呼吸屏住,直到宮縮過去,腹部重新恢復相對的柔軟,那根緊繃的神經才能勉強放鬆下來。
凱撒也同樣如此,每一次都會立刻停下所有動作,大手緊緊握住潔世一的手,目光緊緊鎖住他的腹部和表情,屏息凝神地感受著那緊張的節奏,直到警報解除,兩人才能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帶著後怕的眼神,悄悄松一口氣。這種反復的緊張感,極大地消耗著兩人的精力。
為了能最大限度地陪伴和照顧潔世一,確保在他任何需要的時候都能第一時間出現在他身邊,凱撒毅然將所有需要面對面進行的會議都改成了線上視訊會議。
書房裡雖然配備了最頂級的遠端會議系統和保密設備,但他實際辦公的地點,卻常常轉移到了主臥靠窗的舒適沙發上,或是乾脆就坐在床邊。
於是,凱撒家族的精英幹部們,在進行涉及巨額資金、重要戰略部署乃至生死決策的跨國視訊會議時,時常會看到一些讓他們表面維持著絕對的專業冷靜、內心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的畫面:
他們那位素來以冷酷無情、殺伐決斷、威嚴莫測著稱的教父,米歇爾·凱撒先生,可能正穿著一身昂貴的深色絲綢家居服,背景是奢華卻溫馨的主臥室而非冰冷肅穆的書房。而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他的懷裡,經常正抱著熟睡中的、身懷六甲的潔世一。Omega被柔軟的羊絨毯包裹著,只露出一張安靜的睡顏,靠在Alpha堅實的胸膛上。
此刻,一場與東亞地區負責人的重要機密會議正在進行。高清螢幕那頭,地區負責人正在神情嚴肅地彙報關於最新一批精密儀器航運路線的安全評估,以及某個老對手「吉田組」近期的異常資金流動和人員調動。
凱撒坐在主臥那張寬大的單人沙發裡,潔世一側坐在他腿上,身上蓋著那條柔軟的白鼬絨毯,腦袋歪在凱撒的肩頭,正陷在一次難得的、相對沉實的淺眠中。
或許是因為一個多小時前那次持續時間較長的假性宮縮耗盡了他的體力,他睡得比平時熟一些,但眉頭依舊無意識地微微蹙著,仿佛在睡夢中也在對抗著不適。
凱撒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冷靜地盯著螢幕上複雜的航線圖和不斷跳動的資料流程,聽著負責人條理清晰的彙報,眼神深邃而專注,大腦飛速運轉。
「這條經過麻六甲海峽的備用航線,風險評估等級立刻從C級上調至B+。」他的指令清晰、冰冷、不容置疑,帶著天生的權威,「通知『海妖』小組提前四十八小時介入護航,配備最高等級武裝,授權他們在遇到實質性威脅時優先開火。我需要絕對的安全通行。」
他頓了頓,指尖在沙發扶手上輕輕一點,目光掃向另一個分屏,「至於吉田組那邊的異動,讓乙夜影汰去接觸。二十四小時內,我要知道他們是虛張聲勢的試探,還是真的活膩了,敢把主意打到我頭上。如果是前者,」凱撒的聲音裡淬著一絲冰冷的寒意,「就給他們一個足夠刻骨銘心的警告,讓他們記住規矩。如果確認是後者……洛倫佐,你知道該怎麼做,我不希望再聽到他們的任何消息。」
螢幕那頭的負責人和洛倫佐立刻躬身,凜然應道:「明白,閣下!」
就在這時,懷裡的潔世一似乎因為姿勢久了有些不適,或無意識中被會議嚴肅的氣氛影響,在睡夢中輕輕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鼻音的嚶嚀,眉頭蹙得更緊了些。
凱撒幾乎是瞬間就低下了頭,臉上那冰冷銳利、掌控全域的表情如同遇到暖陽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被一種極致的溫柔和全神貫注的關切所取代。
他極其自然地、無比熟練地調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勢,讓潔世一能靠得更舒服,大手輕柔地、有節奏地拍著他的後背,如同安撫受驚的嬰兒般,低下頭用幾乎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溫柔低語:「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還是姿勢不對?」
螢幕那頭和旁邊小視窗裡的幾位元核心心腹全都瞬間屏住了呼吸,連彙報都下意識地暫停了,整個線上會議室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分屏上,看著他們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教父展現出前所未有的一面。
潔世一並沒有醒來,只是在Alpha低沉溫柔的安撫和充滿安全感的資訊素包裹下,無意識地在他頸窩處蹭了蹭腦袋,尋找到一個更舒適的位置,呼吸重新變得均勻,微蹙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一些。
凱撒確認他再次安穩睡去,這才抬起頭。當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主螢幕時,臉上的溫柔關切已然消失不見,瞬間恢復了之前的冷厲和威嚴,仿佛剛才那個柔情似水的男人只是個被短暫投射出的幻影。他甚至沒有多餘的解釋,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繼續。」
彙報繼續,仿佛剛才那短暫的中斷從未發生。期間,有傭人根據內斯的指示,輕輕敲了下門,送來了潔世一等下醒來後要喝的溫補藥膳湯。內斯無聲地起身接過,凱撒用眼神示意他放在旁邊的恒溫保溫桌上。
會議進行到後半段,討論到某個爭議性很大的碼頭倉庫區域分配方案時,幾位幹部基於各自利益提出了不同看法,爭論聲在不自覺中提高了幾分貝。
這時,凱撒懷裡的潔世一似乎被這突然增大的噪音驚擾,身體不安地動了一下,眼皮顫動著,眼看就要從睡夢中被吵醒。
凱撒立刻一個冰冷的、帶著實質般壓迫感的眼刀掃向螢幕,聲音壓得極低,卻像裹挾著西伯利亞的寒風,瞬間凍結了所有的聲音:「閉嘴。聲音壓到最低。吵到他了。」
一瞬間,所有爭論聲戛然而止。螢幕那頭的幾位元負責人更是嚇得心臟驟停,差點忘了呼吸,連忙將聲音壓到如同耳語一般,之後的討論仿佛在進行一場高度保密的地下接頭,每一個字都小心翼翼。
凱撒則再次低下頭,旁若無人地輕輕吻了吻潔世一的發頂,持續釋放出穩定而安寧的沉香資訊素,如同築起一道無形的隔音屏障,將他牢牢守護在自己的氣息範圍內,直到懷中人再次陷入安穩的睡眠,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
會議的後半段,就在這種極其詭異卻又莫名和諧的氛圍中進行著。凱撒的大腦如同最高效的雙核處理器,冷靜地分析著情報,做出一個個可能影響數百萬歐元生意、決定無數人命運的戰略決策,同時他的身體又能無比自然、甚至本能地進行著揉按潔世一後腰酸痛肌肉、為他掖好滑落的毯子、探手試一下藥湯溫度是否合適等細微至極的照顧動作。他的思維在鐵血殘酷的商業帝國和溫柔繾綣的家庭港灣之間無縫切換,仿佛擁有兩個獨立運行卻又能完美協同的系統。
螢幕前的心腹幹部們,也從最初的極度震驚、難以置信,到逐漸變得麻木、接受,甚至開始暗自敬佩。他們清晰地意識到,這位年輕的教父並非因為沉溺溫柔鄉而分心或被削弱。
相反,他似乎在以一種更內斂、更可怕的方式,同時牢牢掌控著兩個對他而言都至關重要的世界。他的愛意與他的強勢,並非對立面,而是構成了他完整人格不可或缺的一體兩面,並且都達到了某種極致。
當會議終於結束,螢幕一個個暗下去之後,凱撒並沒有立刻動作。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像一座沉穩的山,抱著懷裡沉睡的Omega,目光投向窗外漸漸染上橘紅色的夕陽餘暉,眼神深邃如海。
懷中身體的重量是如此的沉甸甸,那不僅是他血脈的延續,更是他此生無法推卸的甜蜜責任與最柔軟的牽掛。
孕晚期的種種艱難,他無法替代承受哪怕萬分之一,但他可以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耐心和智慧,為他築起最堅固的堡壘,提供最細緻入微的呵護,成為他最安穩的依靠。直到這場漫長而艱辛的跋涉,終於迎來新生命的曙光。
孕期邁入第九個月,凱撒莊園這座宏偉而堅固的堡壘,被一種無聲卻無比緊張的期待感所籠罩。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步行走、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被放慢了節奏。傭人們步履更輕,交談聲壓得更低,眼神交換間帶著心照不宣的謹慎。
所有核心成員都處於一種隱而不發的待命狀態,仿佛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靜靜等待著最終衝鋒號的響起。而這一切緊張氣氛的核心,都圍繞著主臥裡那位身形沉重、步履維艱的男Omega——潔世一。
這天,又到了雪宮劍優進行每週一次詳細身體檢查和產檢的日子。醫療室內,各種精密儀器無聲地運行著,發出微弱的光和幾乎聽不見的嗡鳴。
潔世一躺在調整好角度的檢查床上,臉色比之前似乎又多了一絲疲憊的蒼白。第九個月的肚子已經大得驚人,像一座驕傲卻沉重的山峰,讓他連呼吸都顯得有些費力。
雪宮的檢查極其細緻入微,從常規的血壓、心率、宮高、腹圍測量,到詳細的血液檢測,再到使用可擕式超聲設備仔細評估兩個胎兒的大小、胎位、羊水量、胎盤成熟度以及臍血流情況。
整個過程漫長而耗神。潔世一需要配合著變換姿勢,忍受著探頭在緊繃腹部上的輕微壓力,回答雪宮各種關於胎動頻率、宮縮感覺、身體不適的詳細問題。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身體卻疲憊不堪。超聲凝膠冰涼的觸感、儀器細微的噪音、以及長時間保持特定姿勢帶來的肌肉酸痛,都在一點點消耗著他本就不多的精力。
凱撒始終站在床邊,一隻手緊緊握著潔世一的手,另一隻手穩穩地扶著他的後腰,為他提供堅實的支撐。他的目光銳利地追隨著超聲螢幕上的圖像,雖然看不太懂那些專業的資料和灰度圖像,但他能清晰地聽到兩個胎兒強有力、節奏分明的心跳聲,這讓他緊繃的心弦能稍稍放鬆一絲。每當潔世一因為不適而微微蹙眉時,他都會立刻低聲詢問,或是調整支撐的力度。
當所有檢查終於結束時,潔世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他甚至沒有等到雪宮說出「檢查結束」,眼皮就已經沉重地合上,呼吸變得均勻而深沉,竟然就在檢查床上直接陷入了昏睡。極度的疲憊和孕晚期的嗜睡徹底征服了他。
凱撒看著愛人那連沉睡都掩不住的倦容,心中疼惜萬分。他動作極其輕柔地幫潔世一擦掉腹部的耦合劑,整理好衣物,然後像對待一件無價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將人打橫抱起。潔世一在夢中無意識地嚶嚀了一聲,腦袋本能地尋找到熟悉的熱源和氣息來源,依賴地靠進凱撒的頸窩,更深地睡去。
凱撒抱著潔世一,邁著沉穩無聲的步伐回到主臥室,將他輕柔地安置在寬大柔軟的床上,仔細蓋好被子。做完這一切,他才注意到,房間角落的沙發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安靜地蜷縮在那裡。
是艾德里安。他穿著小小的睡衣,懷裡抱著一本厚厚的繪本,似乎正在等爸爸們回來。但顯然他也等了很久,此刻小腦袋一點一點,上下眼皮正在打架,卻還強撐著沒有睡去。看到凱撒出來,他立刻努力睜大眼睛,小聲問:「父親,爸爸睡了嗎?」
凱撒的心瞬間軟化下來。他走到沙發邊,蹲下身,摸了摸兒子柔軟的頭髮:「嗯,爸爸太累了,檢查完就睡著了。艾德怎麼還不睡?在等我們嗎?」
艾德里安點點頭,打了個小哈欠:「我想等爸爸檢查完,跟他說晚安……」小傢伙眼裡有著明顯的困意,卻還記掛著禮儀。
凱撒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看了看床上熟睡的潔世一,又看了看強撐睡意的兒子,柔聲道:「爸爸已經睡著了,艾德也該睡覺了。來,父親帶你回房間。」
然而,艾德里安卻伸出小手,拉住了凱撒的衣角,冰藍色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渴望:「父親……艾德想在這裡睡……可以嗎?就睡沙發就好……我想離爸爸和父親近一點……」他最近似乎也敏感地察覺到了家裡緊張的氣氛,變得更加粘人。
凱撒看著兒子祈求的眼神,不忍拒絕。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沙發不舒服。這樣吧,父親背你回你房間,給你講個故事,等你睡著再過來,好不好?」
艾德里安眼睛一亮,立刻高興地點頭,張開手臂:「好!」
凱撒轉過身,微微蹲下。艾德里安熟練地趴上父親寬闊結實的後背,一雙小手臂緊緊摟住凱撒的脖子。凱撒輕鬆地站起身,托住兒子的小屁股,穩當地背著他。
艾德里安將小臉貼在爸爸的後背上,感受著那透過衣料傳來的溫暖和堅實,以及那令人安心的、淡淡的沉香氣息,所有的困意和不安似乎都找到了歸宿。
凱撒背著兒子,步伐沉穩地走在鋪著厚地毯的走廊上,父子倆都沒有說話,只有彼此交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構成了一幅靜謐而溫馨的畫面。
將艾德里安送回兒童房,耐心地給他講了一個簡短的睡前故事,看著他抓著自己的手指沉沉入睡後,凱撒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吻了吻兒子的額頭,輕聲關上房門。
當他再次回到主臥門口時,發現雪宮劍優已經等在那裡了,手裡拿著剛剛出爐的、厚厚一疊檢查報告,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凱撒的心微微一沉,示意雪宮到隔壁的小書房談話。
關上書房的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雪宮將報告放在書桌上,推了推眼鏡,燈光反射在鏡片上,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全部情緒,但他聲音裡的嚴肅卻清晰可辨:「閣下,先生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有些情況,我們需要非常重視。」
凱撒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他周身的氣息已然變得冷峻。
雪宮翻開報告,一項項指給凱撒看:「首先,夫人的貧血狀況雖然經過持續治療和營養補充,有所改善,但仍未達到理想水準。這對於分娩時的耐受力是一個不小的挑戰,也意味著產後恢復可能需要更長時間。」
「其次,您看這裡,」他指向超聲影像圖和一系列資料,「胎兒A的胎位目前是頭位,這是理想的。但胎兒B是橫位。這在雙胞胎妊娠中並不少見,但增加了分娩的複雜性。更重要的是,兩個胎兒的體重估測都略微偏大,尤其是對於夫人目前的盆骨條件來說。」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最關鍵的是宮頸管長度的測量值。」他指著一個明顯偏短的數值,「這個長度已經低於安全閾值。這意味著子宮下段正在提前準備,宮頸趨於成熟。結合夫人近期假性宮縮頻繁且強度有所增加的情況……」
雪宮抬起頭,目光直視凱撒,說出了那個兩人都已有所預感卻不願面對的結論:「這一切指標都強烈預示著,早產的可能性非常非常高。醫學上,雙胞胎妊娠足月是37周,而先生現在剛剛進入36周。但根據目前的情況判斷,胎兒很可能等不到37周,甚至就在近期,隨時都有發動的可能。」
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凱撒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下頜線繃得極緊。雖然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這個預測被雪宮以如此確鑿的醫學資料說出來時,一股冰冷的、夾雜著擔憂和緊迫感的壓力還是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早產。意味著孩子可能會面臨呼吸、體溫調節、感染等各種風險,需要進入新生兒重症監護室。也意味著潔世一將要承受更大的分娩風險和產後的恢復壓力。
雪宮看著凱撒瞬間冷厲的神色,繼續冷靜地補充道:「我已經通知醫療團隊進入最高待命狀態,莊園內的產房和所有急救設備都已反復檢查確認,隨時可以啟用。新生兒科的專家團隊也已聯繫好,一旦有需要,他們會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密切監測,一旦出現任何產兆——規律宮縮、見紅或破水——必須立刻進入分娩程式,一刻都不能耽擱。」
他合上報告,最後總結道:「閣下,請您做好心理準備。最後這幾周,甚至幾天,將是最關鍵的時刻。先生和兩位小少爺的安全,取決於我們能否做出最迅速、最正確的反應。」
凱撒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窗外的夜色濃重如墨,仿佛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他目光深沉地看向主臥的方向,那裡有他沉睡的愛人和未出世的孩子。
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了。從這一刻起,所有不必要的對外聯絡全部切斷。莊園進入一級戒備。醫療團隊二十四小時待命。我需要你,雪宮,寸步不離地守著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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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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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最後幾周的孕期,對潔世一而言,仿佛一根被拉伸到極限的弦,隨時都可能崩斷。雪宮關於早產可能性的預警像一片沉重的陰雲,終日籠罩在他的心頭。身體的負擔日益加劇,每一次假性宮縮都讓他心驚肉跳,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又一次「演練」還是真正的分娩信號。
這種高度不確定的狀態,極大地消耗著他的精神,焦慮和恐懼如同藤蔓般纏繞著他,使得他食欲更差,睡眠更淺,眉宇間總是帶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憂色和疲憊。
凱撒幾乎推掉了所有需要分神的事務,盡可能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但一些極其重要的、關乎家族近期關鍵利益的跨國視訊會議,仍然無法完全避免。在這個科技時代,書房成了他臨時的戰場,而主臥,則是他牽掛的核心。
這天下午,又一個無法推遲的會議來臨。凱撒在離開主臥前,仔細地將潔世一安置在堆滿了柔軟靠墊的沙發躺椅上,確保他處於最舒適的姿勢,溫水、呼叫鈴、舒緩的資訊素噴霧都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俯身,在潔世一額上落下輕柔的一吻,藍眸中滿是擔憂和不舍:「我就在隔壁書房開會,最多一個小時。內斯會在門外,有任何不舒服,立刻按鈴,或者讓內斯叫我,我馬上就來,嗯?」
潔世一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努力想讓凱撒放心:「嗯,你去吧,我沒事的……剛好有點困,想睡一會兒。」但他微微顫抖的手指和眼底無法完全掩飾的緊張,卻出賣了他真實的情緒。
凱撒的心揪緊了,但他知道會議必須進行。他再次緊了緊握著潔世一的手,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房間。
臥室裡安靜下來,只剩下儀器輕微的運行聲和潔世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他試圖閉上眼睛休息,但孤獨感和對身體的過度關注讓他根本無法放鬆。就在他心神不寧之際,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小縫。
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探了進來,是艾德里安。他冰藍色的大眼睛眨了眨,看到只有潔世一一個人在,便輕手輕腳地溜了進來,懷裡還抱著他那本最喜歡的恐龍繪本。
「爸爸,」他小聲地叫著,走到沙發邊,「父親去開會了,艾德來陪你好不好?」
看到兒子,潔世一的心中瞬間注入了一股暖流,驅散了些許孤寂。他努力撐起一個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臉:「好啊,謝謝艾德。艾德真乖。」
得到允許,艾德里安高興地爬上沙發旁邊的軟墩,乖乖坐好。他像個小大人一樣,開始主動找話題,試圖分散潔世一的注意力。
「爸爸,我今天和雪宮叔叔學了新的字哦!」他獻寶似的說,「是『勇』字,勇敢的勇!雪宮叔叔說,勇敢就是不怕困難,就像爸爸一樣勇敢!」孩子稚嫩的話語裡充滿了真誠的崇拜。
潔世一聽著,心中酸軟,眼眶微微發熱:「……爸爸不勇敢,爸爸現在……有點害怕。」
「不怕不怕,」艾德里安立刻放下繪本,伸出小手拍了拍潔世一的手臂,學著大人的口氣安慰道,「艾德在這裡保護爸爸!艾德是勇敢的小騎士!」
他又開始興奮地講述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爸爸,我昨天和凪叔叔玩遊戲了!他趴在地上給我當大馬騎,我『駕駕駕』,他跑得好慢哦,像蝸牛一樣!後來蜂樂叔叔來了,給我們變魔術,他把我的小車車變不見了,然後又從艾德的耳朵後面變出來了!好厲害!」
潔世一微笑著聽著,兒子活潑的敘述像一縷陽光,暫時照亮了他心中的陰霾。他輕聲問:「……是嗎?這麼好玩啊……」
「嗯!」艾德里安用力點頭,又拿起繪本,「爸爸,我給你講恐龍的故事好不好?這只大大的霸王龍,它是最厲害的!但是它不吃小恐龍,它保護它們……」
孩子奶聲奶氣卻又無比認真的講述,伴隨著繪本翻頁的沙沙聲,在安靜的房間內回蕩。
潔世一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兒子身上,看著他因為講故事而微微泛紅的小臉,看著他努力想讓自己開心的樣子,內心的焦慮似乎真的被撫平了一些。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兒子的小手,仿佛從中汲取著力量。
然而,這份短暫的寧靜,很快就被突如其來的劇痛打破。
就在艾德里安講到「腕龍伸長脖子吃樹葉」的時候,潔世一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一股完全不同以往的、極其強烈的緊縮感猛地從他的下腹部炸開!那不再是之前假性宮縮的酸脹發硬,而是一種尖銳的、撕裂般的、向下猛墜的劇痛!
「呃啊——!」潔世一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瞬間蜷縮起來,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頃刻間佈滿了豆大的冷汗。他手中的水杯掉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艾德里安嚇壞了。他講故事的聲音戛然而止,繪本從手中滑落。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爸爸突然痛苦地倒在沙發裡,身體蜷縮成一團,呼吸變得極其急促而混亂,發出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痛哼。
「爸爸?!爸爸你怎麼了?!」艾德里安的小臉瞬間嚇得煞白,冰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不知所措。他跳下軟墩,撲到沙發邊,小手慌亂地抓住潔世一的手臂,聲音帶上了哭腔,「爸爸!你哪裡痛?你別嚇艾德!爸爸!」
潔世一此刻已經被一波強過一波的宮縮疼痛淹沒了。他根本無力回答兒子,只能死死咬著下唇,手指用力攥緊了身下的沙發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思維一片混亂,只剩下本能的恐懼和呻吟。
「爸爸……嗚嗚……爸爸……」艾德里安看著爸爸痛苦萬分的樣子,嚇得大哭起來,但他還記得父親說過的話,要勇敢,要保護爸爸。他一邊哭,一邊像是想起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猛地轉身,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用盡全身力氣踮起腳尖去夠那個安裝在牆上的緊急呼叫鈴。
他夠不到!
就在他急得團團轉,哭聲越來越大時,房門被猛地從外面推開!是內斯!他顯然聽到了房間裡的異常動靜和孩子的哭聲。
「內斯叔叔!嗚嗚……快!快叫父親!叫醫生!爸爸……爸爸他好痛!他倒下了!嗚嗚嗚……」艾德里安像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內斯的褲腿,語無倫次地哭喊著,小臉上全是眼淚和恐懼。
內斯臉色劇變,目光迅速掃過沙發上蜷縮著、痛苦呻吟的潔世一,瞬間明白了情況的嚴重性!他一把抱起艾德里安,按下牆壁上的呼叫鈴,同時對著耳麥疾聲吼道:「閣下,先生情況不對,疑似產兆!立刻通知醫療團隊!最快速度!最高緊急情況!」
他的聲音通過耳麥,如同驚雷般炸響在隔壁書房的視訊會議中!
書房內,凱撒正在聽一個關於東歐能源線路的彙報,螢幕那頭的負責人還在詳細分析資料。內斯焦急萬分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切入,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凱撒的心臟上!
凱撒的臉色瞬間變得駭人,剛才的冷靜和威嚴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驚恐和暴怒!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動作之大差點帶翻了桌子!
「會議中止!」他甚至來不及對螢幕那頭愕然的下屬做任何解釋,只從牙縫裡擠出這四個字,聲音嘶啞扭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恐慌。下一秒,他已然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猛地沖出了書房,甚至顧不上關門,以驚人的速度沖向主臥!
視訊會議裡的眾人只看到螢幕劇烈晃動了一下,然後他們教父的身影就消失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椅子和隱約傳來的、被門隔斷的混亂聲響。所有人都愣住了,會議室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出大事了!
凱撒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腔,恐懼像冰冷的海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像一陣風般沖進主臥,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血液幾乎凍結:潔世一痛苦地蜷縮在沙發上,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顫抖,臉色慘白,冷汗淋漓,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艾德里安被內斯抱著,哭得撕心裂肺。空氣中彌漫著恐慌和痛苦的氣息。
「世一!」凱撒撲到沙發邊,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他想要抱住潔世一,卻又不敢輕易動他,生怕加劇他的痛苦。他的手懸在半空,指尖都在發顫。
幾乎是同時,雪宮劍優帶著醫療團隊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進來!他們顯然早已準備就緒,動作迅速而專業。
「閣下,讓開!我們需要檢查!」雪宮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他迅速戴上手套,上前查看潔世一的情況。
凱撒被醫護人員輕輕地卻堅定地擠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血痕而不自知。他一把從內斯懷裡接過哭得發抖的艾德里安,緊緊抱在懷裡,既是安撫兒子,也是從兒子身上汲取一點點支撐。
雪宮快速檢查了潔世一的宮縮情況、宮口情況,臉色凝重。
「宮縮強度很大,間隔時間短,宮口已經開了兩指!是臨產症狀!立刻準備轉移至產房!快!」雪宮當機立斷下達指令。
醫護人員立刻行動起來,小心翼翼卻又無比迅速地將痛苦呻吟的潔世一挪到移動擔架床上。
「凱撒……好痛……凱撒……」潔世一在劇烈的疼痛中,無意識地呼喚著Alpha的名字,聲音破碎而絕望。
「我在!世一,我在這裡!別怕!」凱撒立刻握住他的手,跟著移動擔架床快步往外走,聲音沙啞卻無比堅定地回應著他,「看著我,深呼吸,跟著我,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艾德里安被內斯接過安撫。小傢伙看著爸爸被推走,父親緊緊跟著,哭得更大聲了,恐懼和擔憂充滿了他的小小心靈。
走廊裡,急促的腳步聲、擔架車輪滾動聲、潔世一壓抑的痛呼聲、凱沙啞的安撫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緊張無比的生命序曲。一場早已嚴陣以待的、迎接新生命的戰鬥,就在這突如其來的劇痛中,拉開了序幕。
莊園內那間設備頂尖、卻始終希望永不啟用的產房,此刻被一種近乎凝滯的、令人窒息的氣氛所籠罩。無影燈投下冰冷刺目的白光,將每一寸空間都照得無所遁形,也照在潔世一那張因極度痛苦而扭曲、汗水和淚水交織的蒼白面容上。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刺鼻的消毒水氣味、血腥味,以及一種無形卻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緊張感,仿佛暴風雨前極致的低氣壓。
監測儀器發出規律卻令人心焦的滴答聲,螢幕上不斷跳動著心率、血壓、血氧飽和度的資料,以及兩條分別顯示著宮縮強度和胎兒心跳的曲線,它們如同生命的琴弦,緊繃欲裂,牽動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
宮縮,真正的產兆宮縮,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假性演練,它們如同最兇猛無情的浪潮,以越來越短的間隔、越來越強的力度,瘋狂地衝擊著潔世一早已不堪重負的身體。每一次緊縮都仿佛有巨大的力量在他下腹部瘋狂撕扯、碾壓、向下猛墜,帶來一陣烈過一陣的、幾乎要將他意識撕裂的尖銳劇痛。
「啊——!疼……凱撒……好疼……」潔世一的慘叫壓抑不住地從喉嚨深處溢出,破碎而絕望。他纖細的手指死死攥著凱撒的手,用力之大,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掌骨的皮肉裡,但他自己卻完全感覺不到。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像是秋風中最殘破的落葉,每一次疼痛的高峰都讓他猛地弓起背,卻又被下一波更猛烈的浪潮狠狠拍下。汗水如同溪流般從他額角、鬢邊不斷滾落,浸透了枕頭和衣襟。
「我在!我在這裡!世一,看著我!看著我!」凱撒半跪在產床邊,幾乎是匍匐的姿態,他用自己的額頭抵著潔世一汗濕的額頭,另一隻手不斷徒勞地擦拭著他仿佛流不盡的冷汗,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卻依舊強撐著鎮定,試圖將自己的力量和勇氣通過相貼的肌膚和交織的資訊素傳遞過去,「呼吸!跟著我呼吸!對……吸……呼……你很棒,世一,你做得非常非常好……為了寶寶,再堅持一下,求你了……」
他的藍眸赤紅,裡面翻湧著足以湮滅一切的心疼、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無力感。他看著他的Omega,他驕傲又脆弱的愛人,此刻正被最原始的生育之苦折磨得形銷骨立,而自己空有滔天權勢和力量,卻連分擔萬分之一都做不到,這種認知像最毒的蟻群啃噬著他的心臟。
雪宮劍優站在產床另一端,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冷靜得近乎沒有人類情感。他不斷發出清晰而簡短的指令,監控著胎心音的變化和宮口擴張的進度,指導著潔世一在疼痛的間隙如何正確用力。
「宮口近全!先生,下次宮縮峰值,深吸氣,屏住,向下用力!用長力!」
「胎兒A頭位下降理想!已經能看到頭皮了!繼續!非常好!」
然而,過程遠非順利。雙胞胎、胎位因素、早產帶來的挑戰,疊加潔世一極度的貧血和虛弱,使得產程進展異常緩慢且艱難。時間在劇烈的痛苦和焦灼的等待中被無限拉長,每一分鐘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突然,一陣更加尖銳、急促的警報聲如同喪鐘般猛地炸響!
「血壓80/50還在下降!」
「心率140!室上性心動過速!」
「血氧飽和度92%並持續降低!」
雪宮臉色驟然變得無比難看,聲音猛地拔高:「不好!突發性產後出血前兆!出血量增大!快!」
他的話音未落,潔世一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因極致的痛苦和缺血而瞬間散大,他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幾乎聽不見的抽氣,身體像被電流擊中般劇烈地痙攣了一下,然後頭猛地向後一仰,所有的掙扎和呻吟戛然而止——他因為無法承受的劇痛和急劇的失血,第一次徹底失去了意識,軟軟地癱倒在產床上!
「世一!!」凱撒的嘶吼聲瞬間變了調,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野獸般的驚恐和絕望!他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雪宮,那眼神幾乎要將人生吞活剝,「救他!雪宮!他不能有事!聽到沒有!!」他幾乎要撲上去,被旁邊的助產士及時攔住。
產房內氣氛瞬間繃緊到爆炸的臨界點!醫療團隊訓練有素地瞬間進入最高戰備狀態!面罩高流量給氧!建立第二條更粗的靜脈通道加壓輸血補液!強效升壓藥推注!刺激生命中樞!
「爸爸!爸爸你怎麼了!嗚嗚嗚……」產房外,隱約傳來艾德里安被內斯死死抱離門口時驚恐萬狀、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如同利刃般穿透隔音門,刺入每個人的耳膜,更添了十分的混亂和揪心。
經過一陣緊張到令人心臟停跳的搶救,潔世一才極其緩慢地、微弱地恢復了一絲意識,但僅僅是眼皮顫動了一下,連呻吟的力氣都已耗盡,氣息游離,仿佛風中殘燭。
「胎兒A胎心持續減速至90次/分!必須立刻娩出!否則有窒息風險!」助產士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焦急。
雪宮額角青筋凸起,當機立斷:「側切!胎頭吸引器準備!快!閣下!繼續呼喚他!必須立刻生下第一個孩子!」
凱撒強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感,那是極致的恐懼和驚怒所致。他再次俯身,嘴唇幾乎貼在潔世一冰涼的耳廓上,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近乎偏執的信念:「世一……聽著……我們的孩子……需要你……再用力一次……就一次……我求你……為了我……為了艾德……求你了……」他的聲音裡帶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哭腔。
或許是Alpha深入骨髓的呼喚和那不顧一切的資訊素灌注起了作用,或許是深植於母性靈魂最深處的本能被激發,潔世一那已然渙散的意識裡凝聚起最後一絲微弱得如同螢火的光亮,他配合著又一次兇猛襲來的宮縮和醫護人員的外力輔助,用盡了靈魂深處最後一點力氣,猛地向下——
「哇啊——!」一聲雖然微弱卻無比清晰、充滿了生命韌性的嬰兒啼哭聲,如同破開烏雲的第一道天籟,驟然響起在壓抑的產房內!
「出來了!是Alpha男嬰!36周,Apgar評分8分!」助產士迅速俐落地剪斷臍帶,將那個渾身沾滿胎脂、皮膚紅皺、卻手腳有力地舞動著小傢伙簡單清理,包裹進預熱好的繈褓。
然而,短暫的喜悅甚至來不及浮現就被更大的陰霾覆蓋。第一個孩子的娩出並未緩解危機,因為觸目驚心的出血並未停止,反而隨著子宮空間的稍許增大而有加劇的趨勢!而第二個橫位的胎兒,更是成為了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潔世一甚至沒能瞥見第一個孩子模糊的身影,就因為極度的脫力和再次洶湧的出血,眼前徹底一黑,身體軟了下去,再次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昏迷!生命監護儀上的數字再次開始令人心驚肉跳地下跌!
「世一!!」
「血壓測不出了!」
「快!繼續加壓輸血!呼叫血庫最高緊急回應!所有凝血因數、血小板準備!」
「準備內部轉位術!快!必須儘快娩出胎兒B!」雪宮的聲音依舊保持著可怕的冷靜,但語速快得如同射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手上的動作卻穩如磐石,迅速進行著消毒和準備。
醫療團隊陷入了更加白熱化、與死神搶人的戰鬥。一邊要瘋狂地維持產婦瀕臨崩潰的生命體征,與洶湧的出血賽跑;一邊要頂著巨大的壓力,在極其不利的條件下,安全地接生第二個孩子。
凱撒的心仿佛被扔進了絞肉機,他看著潔世一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臉色白得如同透明的大理石,冰冷的儀器管線纏繞著他,身下的產墊被不斷溢出的鮮血染成刺目的猩紅……那種即將徹底失去他的冰冷恐懼,如同最深的海底深淵,要將他所有的理智和呼吸一同吞噬。
他死死握著潔世一那冰涼得可怕的手,像是要抓住最後一絲虛無縹緲的聯繫,一遍又一遍地、用破碎的聲音在他耳邊呼喚著他的名字,訴說著愛語和哀求,仿佛這樣就能將他的靈魂從死神冰冷的鐮刀下喚回。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又仿佛在瘋狂加速。每一秒都像是在燃燒生命。
終於,在雪宮精湛近乎奇跡的徒手內部轉位技術和高強度宮縮劑的配合下,第二個嬰兒也被成功地、艱難地娩出!同樣是一聲響亮的、宣告著頑強生命力的啼哭,同樣是一個健康的Alpha男嬰。
但產房內依舊死寂。因為潔世一的出血如同決堤的江河,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呈現出更加洶湧的趨勢!血崩!最兇險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鮮紅的血液幾乎浸透了所有墊單,甚至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O型陰性血!庫存告急!支援的血漿還在路上!」
「加壓輸血速度開到最大!」
「子宮收縮劑已用到極量!」
「準備子宮動脈栓塞術!通知手術室最高準備!必要時……」雪宮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指令依舊清晰果斷。保住生命是第一位的!
凱撒聽著那一個個冰冷的醫學名詞,看著那仿佛流不盡的血,感覺自己的血液也快要凝固了。他雙目赤紅,如同陷入絕境的困獸,對著所有醫護人員,也對著虛無的命運,發出低沉而瘋狂的嘶吼:「救他!用一切辦法!我要他活著!如果他死了……你們……這個世界……」後面的話語被巨大的哽咽和恐懼堵住,他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搶救在生死線上瘋狂拉鋸。更多的、冰冷的血袋被迅速連接;更強烈的、可能帶來副作用的藥物被推注入血管;雪宮和他的團隊在進行著最艱難的操作,試圖堵住那生命的裂口……
就在所有人都幾乎要被絕望淹沒,以為無力回天之際,也許是強效藥物終於開始起效,也許是潔世一自身那股被凱撒稱之為「倔強」的、無比頑強的求生意志終於在深淵邊緣爆發,也許是凱撒那幾乎化為實質的、瘋狂的愛意與祈禱撼動了某種法則……那駭人的、仿佛要流盡生命的出血,終於、終於在無數雙焦灼目光的注視下,極其緩慢地、艱難地……開始減弱……流速變緩……最終,被勉強控制住了!
潔世一的血壓和心率在輸入了幾乎相當於全身換血量的液體和血液製品後,終於極其微弱地、但卻真實地開始回升,雖然依舊低得可憐,但那條代表生命的心電波形,終於不再是令人心驚肉跳的直線或室顫,而是恢復了雖然微弱卻規律的波動!
所有醫護人員,包括雪宮在內,都幾乎在同一時刻暗自長長地、顫抖地籲出了一口氣,不少人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幾乎虛脫。
雪宮摘下被汗水和血污模糊的眼鏡,極度疲憊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閣下……先生……暫時……暫時搶救回來了。但失血超過3000毫升,多器官灌注不足,極度虛弱,生命體征極不平穩,必須立刻轉入ICU進行24小時不間斷生命支持和密切監測。」
凱撒緊繃到極致的身體猛地一松,巨大的、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海嘯般瞬間衝垮了他強撐的意志。他踉蹌了一下,幾乎直接跪倒在地,連忙用顫抖的手死死扶住冰冷的產床邊緣,才能勉強站穩。
他看著潔世一那依舊慘白如雪、毫無知覺、仿佛一碰即碎,胸口卻終於再次出現了微弱起伏的臉龐,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慶倖和後怕如同滾燙的岩漿,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防線。這個素來冷硬如鐵的男人,眼眶驟然通紅,滾燙的淚水無法控制地奪眶而出,混合著之前的冷汗,砸落在產床邊緣。
他俯下身,用顫抖不已的、冰冷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珍重無比地親吻著潔世一冰涼汗濕的額頭、眼皮,聲音哽咽破碎得幾乎無法辨認:
「辛苦了……我的世一……謝謝你……謝謝你活下來……謝謝……」
兩個雖然早產但哭聲響亮、Apgar評分良好的Alpha男嬰被小心地包裹好,送到了凱撒面前。他們小小的,紅紅的,像兩隻脆弱的小貓,卻揮舞著小拳頭,宣告著生命的頑強與奇跡。
凱撒看著兩個歷經艱險才來到世界的兒子,又看看床上那個為了生下他們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幾乎付出生命代價的愛人,心中百感交集,複雜的情感如同巨浪翻湧。他伸出依舊帶著顫抖的手指,極其輕柔地、仿佛怕碰壞了似的,碰了碰其中一個嬰兒那柔軟至極的小臉蛋,然後再次低下頭,將臉頰緊緊貼在潔世一冰涼的手背上,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浸濕了床單。
新生命降臨的喜悅,被巨大的擔憂和後怕沖得極淡極淡。他知道,這場戰鬥遠未結束,對於潔世一而言,接下來的恢復之路,將是另一場艱巨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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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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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潔世一在ICU與死神搏鬥的那幾日,莊園內的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深海。然而,隨著他被宣告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以及兩位新成員的平安降臨,一種複雜而微妙的情感開始在莊園內悄然流動——那是對先生狀況沉甸甸的擔憂,與對新生命無法抑制的喜悅和好奇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雪宮劍優的醫療翼,尤其是那間安置著兩個早產卻異常健壯、活力十足的Alpha男嬰的恒溫保育室,幾乎成了莊園內最炙手可熱的「觀光景點」。
儘管雪宮制定了嚴格的探視規定和時間表,但那些平日裡令外界聞風喪膽的凱撒家族核心幹部們,總能找出千奇百怪的理由「恰巧路過」,或是借著向凱撒彙報工作的間隙,像做賊一樣偷偷溜到保育室外,擠在那面巨大的觀察玻璃窗前。
「我說你們幾個!這裡是醫療重地,不是俱樂部!能不能保持安靜?!還有,離玻璃遠點,哈氣都上去了!」雪宮劍優第無數次推了推他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寫滿了無奈與惱怒。
他看著窗外又一次聚集起來的高大身影,感覺自己的醫療翼門檻壽命堪憂,門軸也在發出痛苦的呻吟。
窗外,景象堪稱壯觀。以士道龍聖和凪誠士郎為首,蜂樂廻、千切豹馬、蟻生十兵衛等人擠作一團,幾乎把臉貼在了冰冷的玻璃上,形成了一堵肌肉牆。
「哇靠……真的太小了……」凪誠士郎罕見地睜大了總是睡意朦朧的眼睛,嘴巴微微張著,指著裡面並排放在恒溫箱裡的小小嬰孩,「這……這還沒我遊戲手柄大……真的能活嗎?」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純然的好奇和不可思議。
「閉嘴吧你!烏鴉嘴!」千切豹馬沒好氣地用胳膊肘給了他一下,但他自己那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也一瞬不瞬地盯著裡面,閃爍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驚奇的光芒,「雖然小……但你看那小手小腳,還挺有勁的……就是皮膚皺巴巴紅通通的,像剛出生的小老鼠。」
「什麼小老鼠!分明是超級可愛的天使寶寶!」蜂樂廻立刻大聲反駁,整張臉都亮了起來,興奮地手舞足蹈,「快看快看!左邊那個在打哈欠!啊啊啊嘴巴張得好圓!右邊那個在伸懶腰!像不像在跳舞?他們是不是知道我們來看他們了?」
「哼,弱了吧唧的,一巴掌就能拍哭。」士道龍聖抱著手臂,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痞樣,但身體卻很誠實地沒有挪動半分,那雙總是充滿野性的眼睛裡,此刻卻盛著一種粗獷而笨拙的好奇,「……不過哭起來嗓門倒是不小,中氣挺足,像個小豹子,以後說不定能跟著我練格鬥。」他甚至無意識地用手指隔著玻璃,對著裡面比劃了一個出拳的姿勢。
禦影玲王和內斯也走了過來,他們的氣質與前面那幫人截然不同。玲王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像是剛從某個商業會議下來。他審視著保溫箱裡的兩個小傢伙,目光如同評估著兩件無比珍貴的未來資產,但其中又夾雜著難以掩飾的柔和:「驚人的遺傳表現。髮色、瞳色……與閣下和小少爺幾乎是完美的複刻。家族的基因表達強勢得令人驚歎。」他已經開始無意識地思考未來教育和資源傾斜的問題。
內斯則更多是感到一種沉甸甸的欣慰和責任感,他微微躬身,語氣恭敬而堅定:「是的,禦影先生。兩位小少爺雖然提前降臨,但體重和Apgar評分都非常理想,雪宮醫生確認他們極其健康。我們必須確保萬無一失的安全和最高標準的照料,這是對閣下和先生最重要的責任。」
就連一向以冷靜自持、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擾亂其心緒的糸師冴,也曾在一個傍晚無人注意時,靜靜地佇立在窗外。他穿著長風衣,身影挺拔而孤傲,冰綠色的眼眸落在兩個新生兒身上,目光複雜地停留了片刻,沒有任何表情,隨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仿佛從未出現過。
洛倫佐則是在進行安全巡查時,「順便」檢查了保育室的安保系統。他站在窗外,目光如同精密掃描器般掃過內部環境、監控探頭以及恒溫箱的運行資料,確認一切處於絕對安全狀態後,他的目光才落到兩個寶寶身上。那張總是刻板嚴肅的臉上,肌肉似乎微微鬆動了一下,隨即恢復原狀,繼續他的巡查,只是腳步似乎放緩了一瞬。
幾乎每一個前來「參觀」的人,無論性格如何迥異,最終都會發出同樣的驚歎:教父的基因力量實在是強大得令人敬畏。那一頭細軟卻已清晰可見的璀璨金髮,那偶爾睜開、如同鑲嵌著冰藍色寶石的眼眸,簡直和凱撒、艾德里安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兩個新生命,從誕生之初就毫無懸念地被打上了米歇爾•凱撒最深刻的烙印。
與保育室外那壓抑著的、細微的喧囂形成殘酷對比的,是ICU重症監護室外那一片死寂的、彌漫著濃重消毒水氣味的空間。
這裡,是凱撒臨時的巢穴,也是他的煉獄。一把冰冷的金屬椅,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他拒絕了所有換班休息的提議,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巒,固執地、一動不動地守在那扇厚重的、隔絕生死的門前。
他可以通過牆上的一個專用監控螢幕,看到裡面那個躺在白色病床上、被無數精密儀器和管線包圍的脆弱身影。潔世一的臉色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會融化在白色的背景裡。
氧氣面罩覆蓋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緊閉的、睫毛纖長脆弱的眼睛。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生命的維持完全依賴於那些冰冷儀器上跳動的數位和曲線。
凱撒就那樣僵直地坐著,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尊被痛苦和焦慮侵蝕的守護石像。只有那雙死死盯著螢幕的、佈滿了駭人紅血絲的冰藍色眼眸,在無聲地嘶吼著,洩露著他內心正在經歷的驚濤駭浪——那是一種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焦灼、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一種足以壓垮巨人的疲憊。他的下頜繃得像鐵塊,新冒出的青胡茬讓他顯得格外滄桑和落魄,與往日那個矜貴冷傲的教父判若兩人。
每當護士進出進行例行檢查、用藥或護理時,那扇厚重的門會短暫地開啟一條縫隙。凱撒會像被按下開關一樣猛地彈起身,目光如同瀕死之人渴求水源般,急切而貪婪地投向門內,試圖捕捉任何一絲關於潔世一的最新資訊,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側影,或是儀器資料短暫的變動,直到門再次無情地合攏,將他隔絕在外。
大部分時間裡,他只能透過那扇冰冷的門和那塊小小的螢幕,依靠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儀器聲響和自己全部的意念,去「感受」潔世一那若有似無的、輕淺到極致的呼吸。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仿佛風中殘燭,搖曳不定,而凱撒的全部意志力,似乎都用來進行一場無聲的、與死神的拔河,試圖用自己強大的念力護住那一點微弱的光亮。
他的大手無意識地、反復地摩挲著那枚從潔世一身上取下的、曾沾染過他鮮血的葉子形狀胸針,冰冷的金屬幾乎要被他的體溫焐熱,又仿佛要嵌進他的掌心血肉之中。那是他與潔世一之間,此刻唯一能觸摸到的、具象的連接。
雪宮每次出來進行病情通報,面對的都是凱撒那雙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洞般的眼睛。每一次「生命體征暫時平穩」的簡短彙報,才能讓那眼底翻湧的瘋狂焦慮暫時平息一絲,但緊隨其後的,是新一輪更加漫長而煎熬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主臥旁的兒童房裡,艾德里安似乎在這短短的幾天裡,被迫迅速地成長了許多。
他主要由凪誠士郎和黑名蘭世輪流看顧。凪負責「沉浸式陪玩」,雖然他大部分時間是癱在地毯上,任由艾德里安把他當成人肉靠墊或者樂高展示架,偶爾用平板電腦進行「遠端技術指導」。黑名則負責「理論支援」和「邏輯安撫」。
「艾德小少爺,從人類生物學和遺傳學角度分析,您與兩位新誕生的弟弟共用百分之五十的常染色體基因序列,並且由於均繼承自父系的Y染色體,您們在性別決定基因上完全一致。這從科學層面解釋了你們之間存在高度相似性的遺傳學基礎……」黑名蘭世推著眼鏡,試圖用精確的科學術語來解釋「兄弟」這個概念。
艾德里安眨巴著那雙與父親和弟弟們如出一轍的冰藍色大眼睛,努力消化著這些複雜的詞彙:「黑名叔叔,所以……弟弟們也會像我和Dad一樣,頭髮是太陽的顏色,眼睛是冰的顏色嗎?」
「……根據顯性遺傳定律以及目前觀測到的表型特徵,該可能性無限接近於百分之百。」黑名給予了極其肯定的答覆。
「哇!」艾德里安的小臉上頓時綻放出驚喜的光芒,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下來,蒙上一層深深的憂慮,「那……那爸爸呢?爸爸什麼時候能好起來?我想讓爸爸也看看弟弟……爸爸還沒見過他們呢……」
凪誠士郎慢吞吞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用一種他最能理解的方式比喻:「……爸爸……打了一場很累很累的BOSS戰……現在需要……讀條回藍……回血……需要很久……」
這個遊戲比喻艾德里安似乎聽懂了,他小聲問,帶著一絲害怕:「那爸爸的血條和藍條……空了嗎?」
「……嗯……正在慢慢漲……」凪含糊地、希望性地回應道。
大部分時間,艾德里安表現得異常乖巧,不哭不鬧,安靜得讓人心疼。但他最常提出的要求,就是讓凪或者黑名抱著他,去保育室外「看弟弟」。
他會安靜地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整張小臉幾乎都貼了上去,睜著大大的、和弟弟們一模一樣的冰藍色眼睛,好奇又專注地看著恒溫箱裡那兩個小小的、時而安靜沉睡、時而無意識揮舞著小拳腳的身影。
「凪叔叔,他們真的好小哦。」他會用氣音小聲說話,仿佛怕吵醒他們,然後伸出自己的小手,隔著厚厚的玻璃,小心翼翼地虛虛描摹著弟弟們的輪廓,「比我的玩具熊還要小。」
「黑名叔叔,弟弟什麼時候才能從那個箱子裡出來?什麼時候能和我一起玩恐龍?」
「他們也會喜歡玩賽車嗎?會把樂高放進嘴裡嗎?」
看著弟弟們,他眼中充滿了純粹的好奇和一種懵懂的、正在悄然萌芽的兄長責任感。但每一次,他看不了多久,就會下意識地扭過頭,目光穿過走廊,投向ICU那扇緊閉的、令人不安的大門方向。小臉上寫滿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沉重擔憂和深切思念。他知道,他最強大的父親正守在那扇門後,守著他最愛的爸爸。他也知道,爸爸是為了讓弟弟們來到這個世界,才受了那麼重那麼重的傷,睡了那麼久那麼久。
他會抬起頭,用帶著一絲哭腔的聲音問抱著他的人:「爸爸會好的,對嗎?弟弟們和艾德一樣,都在等Papa回家,對嗎?」
只有在得到對方堅定的肯定答覆後,他才會稍微安心一點,重新轉回頭,繼續安靜地、執著地看著保溫箱裡的弟弟們,仿佛要通過這種無聲的注視,將自己微小的力量和祝福,傳遞給仍在沉睡中艱難恢復的爸爸。
就在這樣一個清晨,第一縷蒼白的陽光剛剛透過ICU走廊高窗的玻璃,在地面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凱撒依舊如同凝固般坐在那把椅子上,下巴佈滿胡茬,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嚇人。他幾乎一夜未合眼,全部心神都系在螢幕裡那個微弱的身影上。
突然,他猛地屏住了呼吸,身體前傾,幾乎要貼到那冰冷的螢幕上去!
他看見——螢幕裡,潔世一那如同蝶翼般靜臥了太久的長睫毛,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一下。
又一下。
緊接著,那覆蓋著氧氣面罩的鼻腔似乎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不同於儀器規律的、微弱的哼聲。那放在身側、插著留置針的手指,也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凱撒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頻率猛烈撞擊著他的胸腔!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快甚至帶來一陣眩暈,但他完全顧不上,雙手死死按在玻璃上,眼睛瞪大到極致,幾乎不敢呼吸,死死地盯著螢幕裡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是他的錯覺嗎?還是……還是……
「雪宮!雪宮!」他猛地轉頭,對著空蕩的走廊發出嘶啞而急切的低吼,聲音因為過度緊張和激動而完全變了調,「他動了!世一他動了!」
凱撒那一聲壓抑不住激動、甚至帶著破音的嘶啞低吼,如同投入寂靜深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ICU外令人窒息的死寂。內斯幾乎是在下一秒就出現在他身邊,而雪宮劍優也以最快的速度從旁邊的醫療監控室裡快步走出,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急切。
「閣下,您說什麼?」雪宮的聲音保持著一貫的冷靜,但語速明顯加快。
「他動了!睫毛!手指!他剛才動了!」凱撒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手指死死指著監控螢幕,冰藍色的眼眸裡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希冀與恐懼交織的光芒,生怕那只是自己過度期盼產生的幻覺。
雪宮立刻湊近螢幕,銳利的目光緊緊鎖定病床上的人。就在此時,螢幕中,潔世一那濃密卻脆弱的睫毛再次劇烈地顫抖了幾下,仿佛掙扎著要擺脫沉重的束縛。
緊接著,覆蓋著氧氣面罩的鼻腔發出了一聲更明顯的、帶著痛苦意味的微弱呻吟。他那只放在身側、插著留置針的手,手指再次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不是幻覺!
雪宮眼神一凜,立刻轉身:「立刻準備檢查!內斯,請安撫閣下,我進去查看!」他迅速進行消毒,穿上無菌服,動作流暢而迅速,推開門閃身進入了ICU。
凱撒被內斯堅定地攔在門外,他只能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原地來回踱步,目光死死釘在那扇門上,雙手緊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在滾燙的炭火上煎熬。他的心臟狂跳著,既充滿了一種近乎疼痛的希望,又害怕下一秒聽到的是壞消息。
時間仿佛再次被無限拉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ICU的門再次被打開。雪宮走了出來,臉上雖然依舊帶著疲憊,但那雙總是冷靜無波的眼眸裡,卻清晰地透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真切的笑意。
「閣下,」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舒緩,「先生醒了。意識正在逐漸恢復,雖然還很模糊,但確實蘇醒了。」
轟——!
這句話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瞬間驅散了凱撒心中積壓多日的、冰冷厚重的陰霾!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捲了他全身,衝擊得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眼眶驟然變得通紅滾燙,一種失而復得的、近乎虛脫的慶倖感淹沒了他。
「我……我能進去看他嗎?」凱撒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說不出話,帶著卑微的懇求,完全不見平日裡的半分冷厲。
「可以,但時間必須很短,先生非常虛弱,不能受到任何刺激。您需要保持絕對安靜。」雪宮鄭重地叮囑道。
凱撒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進去,消毒、換衣的動作快得驚人。當他終於穿過那扇隔絕生死的大門,走到病床邊時,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放得極輕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一個易碎的夢境。
病床上,潔世一依舊虛弱地躺著,氧氣面罩下,他的眼睛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眼神渙散而迷茫,充滿了剛從漫長黑暗深淵中掙扎出來的懵懂與脆弱。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只是無意識地望著天花板,仿佛還不明白自己身處何地。
凱撒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在床邊跪下,顫抖著伸出手,極其輕柔地包裹住潔世一那只沒有輸液的手,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他的指尖感受到那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體溫,淚水終於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順著他佈滿胡茬的臉頰滑落。
「世一……」他哽咽著,聲音低啞得如同氣音,充滿了無盡的愛憐和後怕,「是我……凱撒……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潔世一的眼睫極其緩慢地顫動了一下,渙散的目光艱難地、一點點地移動,最終模糊地聚焦在凱撒的臉上。他似乎認出了這張刻入靈魂的臉龐,氧氣面罩下發出了一聲極其微弱的、氣若遊絲的:「……凱……撒……?」
僅僅是這兩個字,卻讓凱撒的心如同被最溫暖的水流包裹,他用力點頭,淚水落得更凶:「是我!是我!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他語無倫次,只能反復重複著這句話,低下頭,將臉頰緊緊貼在潔世一冰涼的手背上,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生命跡象。
潔世一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只是看了他一會兒,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安心,隨即又抵擋不住沉重的疲憊,眼皮緩緩合上,再次陷入了沉睡。但這一次的睡眠,不再是令人恐懼的昏迷,而是身體極度虛弱下的自然休憩。
凱撒就這樣跪在床邊,久久不願起身,緊緊握著愛人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和溫度傳遞過去。
直到雪宮進來示意他時間到了,凱撒才依依不捨地、一步三回頭地離開ICU。
回到走廊,凱撒急切地看向雪宮:「他現在怎麼樣?是不是徹底沒事了?」
雪宮推了推眼鏡,恢復了專業醫生的冷靜神色,但語氣緩和了許多:「閣下,先生能蘇醒是萬里長征第一步,是天大的好消息,說明他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但是,請您務必清楚,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依然非常、非常脆弱。」
他拿出最新的檢查報告,一項項解釋:「大量失血導致的重度貧血依然存在,雖然持續輸血有所改善,但仍需要很長時間的調理和補充。各器官因為缺血和休克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損傷,功能需要慢慢恢復。損傷的恢復也需要時間。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體能量幾乎耗盡,極度虛弱,連自主呼吸都還有些費力,暫時離不開氧氣支持。」
凱撒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眉頭緊鎖。
雪宮繼續道:「接下來,先生會轉入特護病房,逐漸減少生命支援設備的依賴,但嚴密監測不會停止。我們需要重點關注感染風險、血栓風險以及後續可能出現的產後併發症,比如心力衰竭、腎功能異常等。」
「那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主宅?」凱撒最關心這個問題,他渴望能讓潔世一回到最熟悉、最舒適的環境裡休養。
雪宮沉吟了一下,給出了一個保守的估計:「這取決於先生的恢復速度。如果一切順利,沒有出現任何併發症,感染指標正常,貧血狀況穩定改善,能夠完全脫離氧氣支持並自主進食流質食物……最快,可能也需要兩周到三周的時間。這之後回到主宅,也必須在醫療團隊的密切指導下,進行長時間的靜養和康復,絕對不能有任何大意。」
兩周到三周……凱撒在心中默算著,雖然覺得漫長,但比起之前生死未蔔的恐懼,這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需要什麼藥物、設備、人員,無論多昂貴,立刻準備!我要他得到最好的恢復!」
「這是自然。」雪宮頷首,「請您也務必保重自己。先生的恢復離不開您的資訊素和支援,您不能先垮掉。」
凱撒看著ICU緊閉的門,眼中重新燃起了堅定的光芒。漫長的黑夜似乎終於過去,黎明已然到來。雖然未來的康復之路依舊充滿挑戰,但只要潔世一醒來了,活著,一切就都充滿了希望。
他會陪著他,一步一步,走完這段艱難的恢復之路,直到他完全健康,回到他們的家,看到他們共同孕育的兩個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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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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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宅內,曾經彌漫的無形硝煙和極致緊張似乎隨著潔世一的轉危為安而稍稍散去,但一種新的、更為綿長的、如同梅雨季節般潮濕沉重的擔憂氛圍籠罩著一切。
陽光試圖透過厚重的絲絨窗簾,卻只在地板上投下微弱模糊的光斑,塵埃在其中緩慢浮動,仿佛時間本身也被潔世一那緩慢到幾乎凝滯的恢復速度所拖累,變得粘稠而遲滯。
潔世一的蘇醒,對凱撒而言,無疑是穿透無盡黑暗深淵的第一縷微弱曙光,是命運殘酷折磨後施捨的一絲仁慈。然而,這縷曙光卻如此搖曳不定,短暫得令人心碎。
他的清醒如同螢火,偶爾閃爍片刻,便迅速被無邊無際的、深不見底的疲憊與睡眠的黑色潮水吞沒。絕大部分時間,他都深陷在一種藥物輔助與身體本能共同作用的深度睡眠中,機體竭盡全力地利用每一分每一秒,試圖修復那具幾乎被徹底掏空、瀕臨崩潰的軀殼。
但修復的效果微乎其微,緩慢得讓旁觀的凱撒心如刀絞。雪宮劍優每日都會帶來最新的檢查報告,那上面冰冷的資料無一不在訴說著情況的嚴峻:
「閣下,這是今天的血常規。」雪宮將報告遞給凱撒,指尖點著幾個關鍵數值,「血紅蛋白65g/L,紅細胞計數2.5×10¹²/L,雖然較之前略有回升,但仍處於重度貧血狀態。這意味著先生全身器官都處於缺氧狀態,這是他極度乏力、眩暈、嗜睡的根本原因。心臟不得不超負荷工作以代償,您看他的靜息心率,始終維持在110-120次/分,這是心臟疲憊的信號。」
凱撒看著那低得嚇人的數值和持續偏快的心率,下頜繃緊。
雪宮翻到另一頁:「肝功能和腎功能指標略有波動,雖然未到衰竭程度,但表明器官曾因缺血缺氧受到損傷,恢復需要時間且非常脆弱。電解質水準依然不穩定,尤其是鉀離子和鈉離子,需要持續通過靜脈營養液精細調整,這也是導致他肌肉無力、食欲極度不振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頓了頓,推了推眼鏡,語氣更加沉重:「最關鍵的是身體的能量代謝指標和營養評估。體脂率、白蛋白、前白蛋白水準全部遠低於正常值。他的身體幾乎沒有任何能量儲備,像一個被徹底耗空了的電池。每一次短暫的清醒,甚至只是完成吞咽動作,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這直接導致他無法維持清醒狀態。虛弱,是身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性關機。」
這些冰冷的醫學資料,化作了眼前觸目驚心的現實。潔世一躺在寬大的床上,深陷在柔軟的枕頭裡,卻仿佛沒有重量。他的臉頰消瘦凹陷,膚色是一種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蒼白,皮膚薄得似乎能看清底下青色的纖細血管。呼吸輕淺而急促,胸口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偶爾會因為缺氧或不適而微微蹙眉,發出極輕的、貓一樣的呻吟。
當他極其偶爾地醒來時,那雙曾經清澈明亮的藍色眼眸也變得黯淡無光,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眼神渙散而迷茫,需要很久才能艱難地對焦。他甚至很難支撐起眼皮,只是虛弱地掀開一條縫隙,望一眼周圍,便又無力地合上。
「……渴……」他可能極其微弱地哼一聲,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凱撒會立刻小心翼翼地用沾濕的棉簽潤濕他乾裂的嘴唇,或者將吸管杯遞到他嘴邊,喂上一兩小口溫水。
僅僅是完成吞咽這個動作,似乎都需要他集中全部意志力,喉結艱難地滾動一下,隨後便疲憊地喘口氣,仿佛剛完成一場長跑。
餵食是每一天最艱巨的挑戰。雪宮調配了最高效、最易吸收的腸內營養液和特製流食,但潔世一的胃腸道功能也極其微弱。
「再嘗試喝一小口這個營養糊,好嗎?」凱撒端著溫熱的碗,聲音低沉而充滿無限的耐心,幾乎是在懇求,「就一小口,為了有力氣。」
潔世一往往只是厭煩地、極其輕微地搖搖頭,甚至連搖頭的幅度都小的可憐,眉頭緊鎖,將臉偏向一邊,嘴唇抿得緊緊的,全身都散發著抗拒的氣息。厭食不僅僅是生理上的,巨大的創傷和心理壓力也嚴重抑制了他的食欲。
「那嘗嘗這個清燉的湯?只喝一點湯水也好……」凱撒不厭其煩地嘗試著,有時需要換四五種食物,才能勉強讓他吃下幾口。一頓極少的飯量,往往要耗費一個小時以上。
他的身體更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稍微挪動一下位置,就會引發劇烈的眩暈和心悸,需要立刻停下休息,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看護每日為他進行必要的清潔和按摩,動作已經輕柔到極致,但仍會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留下淡淡的紅痕。他就像一件最精密的、佈滿裂痕的琉璃器皿,需要被放置在絕對柔軟、絕對安全的環境裡,任何最細微的擾動都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傷害。
正是在這種極度脆弱的狀態下,在三周的嚴密監測和雪宮團隊竭盡全力的調理後,潔世一的身體指標終於達到了一個「相對穩定」的極低水準線。他依舊重度貧血,依舊虛弱到無法自主坐起,依舊離不開持續的氧氣支持,但至少生命體征平穩,沒有再出現危險的波動。雪宮在進行了反復評估和風險權衡後,終於做出了允許返回主宅的決定。
轉移的過程堪比一場高度精密的特種作戰。凱撒親自用最柔軟的羊絨毯將潔世一層層包裹,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蒼白的臉。然後極其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一件無價且易碎的絕世珍寶,將他抱起,每一步都走得極穩極慢,生怕產生一絲顛簸。
潔世一在整個過程中都昏昏沉沉,幾乎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當被抱回充斥著熟悉沉香氣息的主臥室,重新躺在那張寬大無比、鋪著頂級埃及棉床品的雙人床上時,他似乎在無意識中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如同歎息般的喟歎,一直微蹙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毫米,身體極其細微地放鬆了一絲。
凱撒將他安置好,調整好氧氣管和各種監測感測器的位置,站在那裡久久凝視,直到確認他呼吸平穩,那顆一直高懸著的心,才終於稍微回落了一點點。回家了,這無疑是漫長康復路上最具象徵意義的一步。
寶寶們的名字,也在這極其緩慢的恢復進程中,被提上了日程。兩個小傢伙在保溫箱裡足月後,體重達標,各項反射和進食能力都表現良好,也被接回了主臥旁邊精心準備的嬰兒房。他們發育得很快,日漸白皙胖乎,金色的胎髮柔軟服帖,冰藍色的瞳孔清澈明亮,如同最純淨的冰川寶石,與凱撒和艾德里安如出一轍。
這天下午,潔世一罕見地維持了稍長一點的清醒時間,雖然精神依舊萎靡,但眼神似乎比平時清明少許,勉強喝下了小半碗特製的參茸雞湯。凱撒見狀,示意保姆將兩個剛剛饜足、正睜著大眼睛好奇打量世界的兒子抱了過來。
他小心地坐在床邊,調整姿勢,讓潔世一能毫不費力地看到懷裡的兩個繈褓。
「今天氣色似乎好了一點點。」凱撒的聲音壓得極低,蘊含著小心翼翼的喜悅,他將聲音放得愈發溫柔,「看看他們,是不是又長大了一點?」
潔世一的目光緩緩地、有些吃力地移動到兩個寶寶身上。那目光中交織著極其複雜的情感——有一絲為人父的本能溫柔,有歷經生死劫難後的深沉感慨,更有一種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無法觸及的疏離與不真實感。他極其緩慢地、顫抖地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指尖蒼白瘦削,輕輕地、幾乎不敢觸碰地,拂過其中一個寶寶的小手背。
那寶寶立刻下意識地張開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那柔軟而溫暖的觸感,讓潔世一渾身微微一顫,瞳孔似乎收縮了一下。
「……他們……很安靜……」他耗費了很大力氣,才擠出這幾個字,聲音依舊微弱得需要湊得很近才能聽清。
「嗯,比艾德那時候省心多了,很少哭鬧。」凱撒試圖讓氣氛輕鬆些,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兩個小傢伙,冰藍色的眼眸中流淌著無法掩飾的寵愛與驕傲,「不能總叫老大老二,該給他們取名字了。我想了幾個,想聽聽你的意思。」
潔世一極輕地眨了眨眼,表示他在聽。
凱撒沉吟了片刻,語氣變得鄭重而深情:「我思考了很久。他們是在我們最深的絕望和期盼中降臨的,他們的誕生本身就是一個擊穿黑暗的奇跡。」
他看向潔世一,眼神深邃而認真,仿佛要將他吸入這片溫柔的藍色海洋中:「所以,哥哥,我想叫他Lucien(盧西恩)。這個名字源於拉丁語,意為『光明』、『帶來光明的人』。他是第一個來到我們身邊的,他的哭聲,是我在那天聽到的第一道希望之聲。」
然後,他極其輕柔地調整了一下另一個孩子的繈褓,仿佛怕驚擾了他的安睡,繼續說道:「弟弟,我想叫他Soren(索倫)。這個名字源自古諾爾斯語,意味著『嚴峻的』、『嚴肅的』,但也蘊含著『勝利』與『雷電』般的強大力量。他的到來過程更加艱難險峻,但他展現出的生命力和最終的勝利,同樣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喜悅和力量。他像一場嚴峻考驗後最珍貴的戰利品。」
Lucien and Soren。光明與勝利。
凱撒說完,屏息凝神地看向潔世一,冰藍色的眼眸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等待著他的裁決。這個名字,必須得到他的認可。
潔世一沉默地聽著,目光在兩個酣睡的兒子和凱撒之間緩慢地移動。他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試圖在虛弱無力中捕捉並重複這兩個音節。過了好一會兒,他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那黯淡的眼眸深處,似乎燃起了一星極其微弱的、名為認可和柔和的亮光。
「……Lucien……Soren……」他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念出這兩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耗費著氣力,卻帶著一種珍而重之的味道,仿佛在舌尖品味著其中蘊含的重量與希冀。他最終將目光落回凱撒臉上,嘴角極其艱難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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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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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宅內,曾經彌漫的無形硝煙和極致緊張似乎隨著潔世一的轉危為安而稍稍散去,但一種新的、更為綿長的、如同梅雨季節般潮濕沉重的擔憂氛圍籠罩著一切。
陽光試圖透過厚重的絲絨窗簾,卻只在地板上投下微弱模糊的光斑,塵埃在其中緩慢浮動,仿佛時間本身也被潔世一那緩慢到幾乎凝滯的恢復速度所拖累,變得粘稠而遲滯。
潔世一的蘇醒,對凱撒而言,無疑是穿透無盡黑暗深淵的第一縷微弱曙光,是命運殘酷折磨後施捨的一絲仁慈。然而,這縷曙光卻如此搖曳不定,短暫得令人心碎。
他的清醒如同螢火,偶爾閃爍片刻,便迅速被無邊無際的、深不見底的疲憊與睡眠的黑色潮水吞沒。絕大部分時間,他都深陷在一種藥物輔助與身體本能共同作用的深度睡眠中,機體竭盡全力地利用每一分每一秒,試圖修復那具幾乎被徹底掏空、瀕臨崩潰的軀殼。
但修復的效果微乎其微,緩慢得讓旁觀的凱撒心如刀絞。雪宮劍優每日都會帶來最新的檢查報告,那上面冰冷的資料無一不在訴說著情況的嚴峻:
「閣下,這是今天的血常規。」雪宮將報告遞給凱撒,指尖點著幾個關鍵數值,「血紅蛋白65g/L,紅細胞計數2.5×10¹²/L,雖然較之前略有回升,但仍處於重度貧血狀態。這意味著先生全身器官都處於缺氧狀態,這是他極度乏力、眩暈、嗜睡的根本原因。心臟不得不超負荷工作以代償,您看他的靜息心率,始終維持在110-120次/分,這是心臟疲憊的信號。」
凱撒看著那低得嚇人的數值和持續偏快的心率,下頜繃緊。
雪宮翻到另一頁:「肝功能和腎功能指標略有波動,雖然未到衰竭程度,但表明器官曾因缺血缺氧受到損傷,恢復需要時間且非常脆弱。電解質水準依然不穩定,尤其是鉀離子和鈉離子,需要持續通過靜脈營養液精細調整,這也是導致他肌肉無力、食欲極度不振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頓了頓,推了推眼鏡,語氣更加沉重:「最關鍵的是身體的能量代謝指標和營養評估。體脂率、白蛋白、前白蛋白水準全部遠低於正常值。他的身體幾乎沒有任何能量儲備,像一個被徹底耗空了的電池。每一次短暫的清醒,甚至只是完成吞咽動作,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這直接導致他無法維持清醒狀態。虛弱,是身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性關機。」
這些冰冷的醫學資料,化作了眼前觸目驚心的現實。潔世一躺在寬大的床上,深陷在柔軟的枕頭裡,卻仿佛沒有重量。他的臉頰消瘦凹陷,膚色是一種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蒼白,皮膚薄得似乎能看清底下青色的纖細血管。呼吸輕淺而急促,胸口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偶爾會因為缺氧或不適而微微蹙眉,發出極輕的、貓一樣的呻吟。
當他極其偶爾地醒來時,那雙曾經清澈明亮的藍色眼眸也變得黯淡無光,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眼神渙散而迷茫,需要很久才能艱難地對焦。他甚至很難支撐起眼皮,只是虛弱地掀開一條縫隙,望一眼周圍,便又無力地合上。
「……渴……」他可能極其微弱地哼一聲,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凱撒會立刻小心翼翼地用沾濕的棉簽潤濕他乾裂的嘴唇,或者將吸管杯遞到他嘴邊,喂上一兩小口溫水。
僅僅是完成吞咽這個動作,似乎都需要他集中全部意志力,喉結艱難地滾動一下,隨後便疲憊地喘口氣,仿佛剛完成一場長跑。
餵食是每一天最艱巨的挑戰。雪宮調配了最高效、最易吸收的腸內營養液和特製流食,但潔世一的胃腸道功能也極其微弱。
「再嘗試喝一小口這個營養糊,好嗎?」凱撒端著溫熱的碗,聲音低沉而充滿無限的耐心,幾乎是在懇求,「就一小口,為了有力氣。」
潔世一往往只是厭煩地、極其輕微地搖搖頭,甚至連搖頭的幅度都小的可憐,眉頭緊鎖,將臉偏向一邊,嘴唇抿得緊緊的,全身都散發著抗拒的氣息。厭食不僅僅是生理上的,巨大的創傷和心理壓力也嚴重抑制了他的食欲。
「那嘗嘗這個清燉的湯?只喝一點湯水也好……」凱撒不厭其煩地嘗試著,有時需要換四五種食物,才能勉強讓他吃下幾口。一頓極少的飯量,往往要耗費一個小時以上。
他的身體更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稍微挪動一下位置,就會引發劇烈的眩暈和心悸,需要立刻停下休息,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看護每日為他進行必要的清潔和按摩,動作已經輕柔到極致,但仍會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留下淡淡的紅痕。他就像一件最精密的、佈滿裂痕的琉璃器皿,需要被放置在絕對柔軟、絕對安全的環境裡,任何最細微的擾動都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傷害。
正是在這種極度脆弱的狀態下,在三周的嚴密監測和雪宮團隊竭盡全力的調理後,潔世一的身體指標終於達到了一個「相對穩定」的極低水準線。他依舊重度貧血,依舊虛弱到無法自主坐起,依舊離不開持續的氧氣支持,但至少生命體征平穩,沒有再出現危險的波動。雪宮在進行了反復評估和風險權衡後,終於做出了允許返回主宅的決定。
轉移的過程堪比一場高度精密的特種作戰。凱撒親自用最柔軟的羊絨毯將潔世一層層包裹,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蒼白的臉。然後極其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一件無價且易碎的絕世珍寶,將他抱起,每一步都走得極穩極慢,生怕產生一絲顛簸。
潔世一在整個過程中都昏昏沉沉,幾乎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當被抱回充斥著熟悉沉香氣息的主臥室,重新躺在那張寬大無比、鋪著頂級埃及棉床品的雙人床上時,他似乎在無意識中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如同歎息般的喟歎,一直微蹙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毫米,身體極其細微地放鬆了一絲。
凱撒將他安置好,調整好氧氣管和各種監測感測器的位置,站在那裡久久凝視,直到確認他呼吸平穩,那顆一直高懸著的心,才終於稍微回落了一點點。回家了,這無疑是漫長康復路上最具象徵意義的一步。
寶寶們的名字,也在這極其緩慢的恢復進程中,被提上了日程。兩個小傢伙在保溫箱裡足月後,體重達標,各項反射和進食能力都表現良好,也被接回了主臥旁邊精心準備的嬰兒房。他們發育得很快,日漸白皙胖乎,金色的胎髮柔軟服帖,冰藍色的瞳孔清澈明亮,如同最純淨的冰川寶石,與凱撒和艾德里安如出一轍。
這天下午,潔世一罕見地維持了稍長一點的清醒時間,雖然精神依舊萎靡,但眼神似乎比平時清明少許,勉強喝下了小半碗特製的參茸雞湯。凱撒見狀,示意保姆將兩個剛剛饜足、正睜著大眼睛好奇打量世界的兒子抱了過來。
他小心地坐在床邊,調整姿勢,讓潔世一能毫不費力地看到懷裡的兩個繈褓。
「今天氣色似乎好了一點點。」凱撒的聲音壓得極低,蘊含著小心翼翼的喜悅,他將聲音放得愈發溫柔,「看看他們,是不是又長大了一點?」
潔世一的目光緩緩地、有些吃力地移動到兩個寶寶身上。那目光中交織著極其複雜的情感——有一絲為人父的本能溫柔,有歷經生死劫難後的深沉感慨,更有一種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無法觸及的疏離與不真實感。他極其緩慢地、顫抖地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指尖蒼白瘦削,輕輕地、幾乎不敢觸碰地,拂過其中一個寶寶的小手背。
那寶寶立刻下意識地張開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那柔軟而溫暖的觸感,讓潔世一渾身微微一顫,瞳孔似乎收縮了一下。
「……他們……很安靜……」他耗費了很大力氣,才擠出這幾個字,聲音依舊微弱得需要湊得很近才能聽清。
「嗯,比艾德那時候省心多了,很少哭鬧。」凱撒試圖讓氣氛輕鬆些,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兩個小傢伙,冰藍色的眼眸中流淌著無法掩飾的寵愛與驕傲,「不能總叫老大老二,該給他們取名字了。我想了幾個,想聽聽你的意思。」
潔世一極輕地眨了眨眼,表示他在聽。
凱撒沉吟了片刻,語氣變得鄭重而深情:「我思考了很久。他們是在我們最深的絕望和期盼中降臨的,他們的誕生本身就是一個擊穿黑暗的奇跡。」
他看向潔世一,眼神深邃而認真,仿佛要將他吸入這片溫柔的藍色海洋中:「所以,哥哥,我想叫他Lucien(盧西恩)。這個名字源於拉丁語,意為『光明』、『帶來光明的人』。他是第一個來到我們身邊的,他的哭聲,是我在那天聽到的第一道希望之聲。」
然後,他極其輕柔地調整了一下另一個孩子的繈褓,仿佛怕驚擾了他的安睡,繼續說道:「弟弟,我想叫他Soren(索倫)。這個名字源自古諾爾斯語,意味著『嚴峻的』、『嚴肅的』,但也蘊含著『勝利』與『雷電』般的強大力量。他的到來過程更加艱難險峻,但他展現出的生命力和最終的勝利,同樣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喜悅和力量。他像一場嚴峻考驗後最珍貴的戰利品。」
Lucien and Soren。 光明與勝利。
凱撒說完,屏息凝神地看向潔世一,冰藍色的眼眸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等待著他的裁決。這個名字,必須得到他的認可。
潔世一沉默地聽著,目光在兩個酣睡的兒子和凱撒之間緩慢地移動。他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試圖在虛弱無力中捕捉並重複這兩個音節。過了好一會兒,他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那黯淡的眼眸深處,似乎燃起了一星極其微弱的、名為認可和柔和的亮光。
「……Lucien……Soren……」他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念出這兩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耗費著氣力,卻帶著一種珍而重之的味道,仿佛在舌尖品味著其中蘊含的重量與希冀。他最終將目光落回凱撒臉上,嘴角極其艱難地、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卻真實存在的笑容,「……很好……寓意……也很好……」
得到愛人肯定的這一刻,凱撒心中那塊巨大的石頭仿佛終於安穩落地,一股洶湧的暖流和巨大的滿足感瞬間充盈了他的胸腔。他低下頭,用額頭輕輕抵著兩個兒子幼嫩的額頭,低聲呢喃,如同最鄭重的宣誓:「聽到了嗎?你們有名字了。Lucien, Soren. 這是爸爸為你們取的名字,帶著我們對你們所有的愛與期盼。」
兩個小傢伙似乎真的感應到了這份莊嚴的時刻,同步地眨了眨他們冰藍色的大眼睛,小嘴巴無意識地咂摸了幾下,仿佛在無聲地回應。
潔世一虛弱地靠在枕頭上,望著這一幕——望著凱撒那小心翼翼又充滿無限愛意的懷抱,望著兩個新生命健康懵懂的睡顏,感受著新名字帶來的、充滿希望的儀式感——他那顆一直沉溺於虛弱、恐懼和沉重負擔的心湖,仿佛終於被投入了一顆溫暖而堅實的石子,蕩開了一圈細微卻持續擴散的漣漪。
儘管前路依舊漫長如黑夜,身體依舊沉重如鉛,心靈的傷痕依舊需要漫長時間撫平,但在此刻,在這間充滿回憶與溫暖的臥室裡,伴隨著新名字的賦予,一種新的、充滿希望的生活,似乎正在艱難地、一點點地、破開堅冰,重新開始。
而凱撒,將一如既往地,成為他最堅實的岸,守護著這失而復得的一切,直至光明徹底驅散所有陰霾。
主宅沉入深夜的懷抱,萬籟俱寂。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微光,唯有床頭一盞光線被調到最暗的壁燈,在昂貴的地毯上投下一小圈昏黃溫暖的光暈。
空氣裡彌漫著莊園特有的、混合著古老木材、皮革與淡淡沉香的寧靜氣息,以及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消毒水和營養劑的痕跡,無聲訴說著此地主人正在經歷的磨難。
凱撒輕輕推開主臥的門,動作輕緩得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剛剛將終於睡著的盧西恩和索倫交給門外等候的夜班育兒保姆,雙胞胎逐漸規律的作息讓他稍微松了口氣。
他本以為潔世一也早已在藥物的輔助下陷入深眠,然而當他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向大床時,卻意外地發現那雙藍色的眼眸正睜著,靜靜地望著天花板的某處陰影。
潔世一並沒有動彈,只是深陷在一堆柔軟的羽絨枕支撐起的懷抱裡,像一尊易碎又靜止的琉璃雕塑。他的呼吸依舊輕淺,臉色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愈發蒼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會融化在夜色裡。
凱撒的心瞬間被揪緊,所有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敏銳的擔憂。他快步走到床邊,極其自然地側身坐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具單薄得令人心碎的身體連人帶被地攏進自己懷裡,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那總是微涼的肌膚。
「怎麼了?」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夜風拂過羽毛,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緊張,嘴唇貼近潔世一的耳廓,「是不是哪裡又不舒服了?胸口悶?還是傷口疼?要不要叫雪宮過來看看?」
他一邊問,一邊大手已經習慣性地、極其輕柔地探上潔世一的額頭感受體溫,又撫上他的胸口,感受那比常人快而微弱的心跳,仔細檢查著他是否有不適的跡象。
潔世一在他的懷抱裡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只是睫毛顫動了幾下。他似乎想說話,但開口只發出一點氣音,乾澀的喉嚨讓他吞咽了一下,才極其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沒有……不舒服……」
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囈語,卻奇異地帶著一種清醒的意味,不像往日被疲憊和藥物控制時的混沌。
凱撒稍微松了口氣,但心依舊懸著。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潔世一能更舒適地靠在自己胸膛上,下巴輕輕抵著他的發頂,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極其溫柔地拍著他的手臂,像安撫受驚的孩子。「那怎麼不睡?是不是做噩夢了?」他猜測著,PTSD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讓他對潔世一的任何異常都高度警惕。
潔世一再次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在積蓄力氣,也仿佛在組織語言。房間裡只剩下兩人交融的、細微的呼吸聲,以及凱撒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透過胸腔,一聲聲傳遞到潔世一的後背。
良久,就在凱撒以為他又睡著的時候,潔世一極其緩慢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極其艱難地開口,聲音輕得如同歎息:
「……只是……睡不著……在想……事情……」
「想什麼事情?」凱撒立刻追問,語氣更加溫柔,「可以告訴我嗎?別一個人胡思亂想。」他知道潔世一現在的心靈極其脆弱,任何情緒都可能對他造成負擔。
潔世一又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猶豫,又似乎在掙扎。最終,他極其輕微地轉過身,將臉更深地埋進凱撒的頸窩,這是一個極度依賴和尋求安慰的姿態。凱撒立刻收緊了手臂,將他更緊地護在懷裡。
「……凱撒……」潔世一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和後怕,「我……差點……就死了……對不對?」
這句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凱撒的心臟最深處,帶來一陣尖銳的劇痛和幾乎讓他窒息的恐慌。他抱著潔世一的手臂猛地收緊,又強迫自己放鬆力道,生怕弄疼了他。
那些被他強行壓抑下去的、關於產房那天的恐怖記憶如同潮水般瞬間湧上腦海——刺眼的鮮血、冰冷的儀器、潔世一失去意識的臉、醫生們凝重的表情、那種幾乎要失去他的、滅頂的絕望……
他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瞬間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別胡說……你不會有事……現在不是好好在我懷裡嗎?」他試圖用堅定的語氣驅散這份恐懼,但內心的震盪卻無法平息。
「我感覺到了……」潔世一的聲音依舊微弱,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清醒,「那個時候……很痛……然後……好像飄起來了……什麼都抓不住……好像……要消失了……」他描述著瀕死的體驗,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別想了!都過去了!世一,看著我,都過去了!」凱撒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絲失控的驚懼,他捧起潔世一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冰藍色的眼眸裡翻湧著巨大的痛苦和後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絕對不會!你看,你現在在這裡,在我身邊,Lucien和Soren也在隔壁健康地睡著,一切都過去了!」
他的語氣激烈,仿佛要通過這種方式說服自己,也說服潔世一。
潔世一被他激動的情緒感染,冰綠色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層水汽,怔怔地看著他。
凱撒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失控的心跳,他將額頭緊緊抵著潔世一的額頭,閉上眼睛,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坦誠:「……是的……我害怕……世一……我怕得快要瘋了……」
他終於吐露了深埋心底的恐懼,那個無所不能的米歇爾·凱撒,在此刻脆弱得如同一個孩子。
「我看著你流血……看著你閉上眼睛……我怎麼喊你都沒有反應……我甚至……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他的聲音哽咽了,身體微微顫抖,「那種感覺……比殺了我還要痛苦千萬倍……我寧願承受一切的是我……」
他將臉深深埋進潔世一的頸側,貪婪地汲取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氣息,仿佛這樣才能確認他的存在。
「所以……世一……」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潔世一,眼神裡是一種近乎偏執的決絕和深深的懇求,「我們以後……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潔世一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說這個。
凱撒的語氣激動起來,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清醒和不容置疑:「我們有艾德,現在又有Lucien和Soren,三個孩子足夠了!足夠了!我不想……我絕對不要再經歷一次這樣的事情!一次都不要!」
他的大手輕輕撫上潔世一依舊平坦卻內裡傷痕累累的小腹,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卻又帶著無比的沉重:「這裡……承受了太多……我不能再讓它……再讓你……去冒任何風險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絕不允許。」
他看著潔世一的眼睛,目光深沉如海,裡面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愛意、恐懼、慶倖和一種無比堅定的保護欲:「你的健康,你的平安,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重要。比所謂的家族繼承人數量重要得多。我只要你好好的,陪著我,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無比鄭重的決定,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起誓:「所以,等你身體再好一些,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們會採取最有效、最穩妥的避孕措施。我會讓雪宮推薦最好的方式,確保萬無一失。不是手術,那對你身體又是另一種傷害,我捨不得。但我們必須要做到絕對防護。」
他冰藍色的眼眸緊緊盯著潔世一,等待著他的反應,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生怕遭到拒絕。「這不是不信任,世一,這是保護。是我必須要為你築起的防線。我不能……再承受任何失去你的風險了。你明白嗎?」
這番話說得又快又急,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情感和不容置疑的決心,但不再是武斷的命令,而是帶著商量的、卻無比堅定的保護姿態。
潔世一靜靜地聽著,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長長的睫毛在微弱的光線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輕輕顫動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凱撒話語裡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和深沉的愛意,那份因為差點失去他而產生的、強烈的後怕。
他也聽出了凱撒的改變——他不再獨斷地決定手術,而是考慮他的身體,選擇更溫和卻同樣有效的方式。
他其實從未想過還要再生孩子。這一次的經歷已經足夠刻骨銘心,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生命力和勇氣。
凱撒的恐懼,他感同身受。
良久,他極其緩慢地抬起依舊乏力的手,輕輕覆在凱撒那只放在他小腹的大手上,指尖冰涼。
然後,他極其輕微地、卻無比清晰地點了點頭。
聲音輕得如同羽毛落地,卻帶著一種沉重的釋然和認同:
「……好……不生了……有艾德……有他們……足夠了……」
「……我也……害怕……」
最後三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重錘一樣敲在凱撒的心上。原來,他的Omega也同樣承受著那份巨大的恐懼。
凱撒聞言,一直緊繃的心臟終於徹底落回實處,一股巨大的、混合著心疼、慶倖和無比愛意的暖流席捲了他。
他猛地低下頭,深深地吻住潔世一蒼白而乾澀的嘴唇,這個吻不帶任何情欲,只有無盡的珍視、安撫和劫後餘生的彼此慰藉。
「不怕了……」他在他唇邊低啞地承諾,一遍遍重複,「都過去了……以後我會保護好你……我們會用最安全的方式……絕不會再讓你經歷任何危險……我保證……」
潔世一閉上眼睛,承受著這個溫柔而沉重的吻,身體終於完全放鬆下來,依賴地靠進Alpha寬闊而溫暖的懷抱裡。
窗外夜色深沉,主臥內,相擁的兩人仿佛兩隻受傷的獸,在寂靜的深夜彼此舔舐傷口,用體溫和愛意驅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共同許下了一個關於未來、關於平安、關於用更溫柔的方式彼此守護的堅定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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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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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同柔軟的天鵝絨幕布,緩緩籠罩了莊園。白日的莊嚴肅穆與隱約的緊張感,隨著主人活動區域的燈光漸次熄滅而悄然沉澱,仿佛也跟著一同歇息。
然而,位於主宅西翼的娛樂室卻透出溫暖而誘人的光芒,像一顆在寂靜夜晚獨自跳動的溫暖心臟。這裡與莊園其他地方的奢華莊重不同,更偏向於私密與舒適。寬大柔軟的真皮沙發仿佛能吞噬所有疲憊,昂貴的斯諾克球桌台呢在燈下泛著柔光,而最聚人氣的,無疑是角落那個由整塊黑胡桃木打造、酒櫃裡陳列著世界各地珍釀的豪華吧台。
此刻,吧台周圍難得地聚起了幾位核心幹部。空氣中交融著頂級單一麥芽威士卡的醇厚香氣、上好哈瓦那雪茄的淡淡煙熏,以及一種白日裡絕不可能出現的、徹底放鬆下來的氛圍。緊繃了太久的神經,終於得以在這琥珀色的液體和友好的調侃中稍稍鬆弛。
士道龍聖毫無坐相地癱在一張高腳凳上,兩條長腿隨意地支著地,手裡晃動著一杯色澤深邃的艾雷島威士卡。他猛灌了一口,感受著那灼熱液體滾過喉嚨的刺激感,這才滿足地歎了口氣,聲音洪亮地打破了舒緩的爵士樂背景音:「操!總算他媽的能坐下來好好喝一杯了。這陣子清剿『毒蛇』那些漏網之魚和牆頭草,老子帶著人幾乎把義大利靴子跟都跑禿嚕皮了!這幫陰溝裡的臭蟲,別的本事沒有,躲藏和求饒的速度倒是一流!」他嘴上罵罵咧咧,眼神裡卻閃爍著完成棘手任務後的痛快和一絲嗜血的興奮,顯然這場清算行動讓他活動開了筋骨。
「從效率和結果來看,已經遠超預期。」糸師冴坐在他旁邊,姿態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他修長的手指捏著鬱金香杯的杯腳,輕輕晃動著裡面金黃色的液體,冷靜地分析道,「東南亞的航運線路不僅完全恢復,還借此機會吞併了維托原有的幾個關鍵碼頭,市場份額提升了百分之五。東歐的軍火管道也完成了洗牌,更加隱秘順暢。雖然過程極端驚險,但客觀來看,這次事件像一次猝不及防的『壓力測試』,反而幫我們剔除了組織內部和外部合作中不少長期存在的脆弱環節。」他總是能剝離情緒,看到商業和戰略層面的本質。
凪誠士郎幾乎像一灘液態貓一樣完全融化在了光滑的吧檯面上,側臉貼著冰涼的木紋,發出舒適的喟歎:「……嗯……累……能量耗盡……需要充電……」他的聲音含糊不清,「……小艾德……今天把我當成人形攀爬架和移動坐騎……進行了長達一小時四十七分鐘的『體能訓練』……比跟士道對打半小時還耗藍……」雖然他抱怨著,但那懶洋洋的語調裡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和暖意。
「哈哈哈!那是因為凪你太像大型懶人沙發了!」蜂樂廻像只活潑的雀鳥,他不知從哪裡摸來幾個調酒壺,正試圖模仿花式調酒的動作,結果瓶子在空中劃出驚險的弧線,差點砸到自己的腳。他笑嘻嘻地穩住身子,搶過話頭:「小艾德現在可是活力滿滿!今天下午他神秘兮兮地拉我去看他的最新畫作,謔!好大一幅全家福!雖然父親的比例像巨人,爸爸躺在床上的線條像毛毛蟲,弟弟們是兩個金色的土豆,但抓住了神韻!尤其是教父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艾德用了整整半管藍色顏料!超——級有靈魂!」他手舞足蹈,表情誇張,極具感染力地還原著當時的場景,逗得幾人嘴角上揚。
千切豹馬並未擠在吧台邊,而是選擇了一張稍遠的單人絲絨沙發,優雅地交疊著那雙令人羡慕的長腿。他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雪茄,另一隻手輕輕晃動著杯中的勃艮第紅酒,聞言唇角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意:「艾德里安少爺最近確實開朗了許多,笑容也多了。夫人情況穩定下來,逐漸好轉,先生眉宇間那座冰山肉眼可見地融化了不少。連帶著整個莊園的氛圍都輕鬆了,連巡邏的守衛腳步都沒那麼沉重了。」他纖細的手指輕輕點著杯壁,目光流轉,「不過,雙胞胎帶來的工作量可是指數級增長。我聽說育兒團隊三班倒,雪宮醫生的醫療組也得隨時待命。那兩位小少爺,可是比任何跨國並購案都更需要精力和細心。」
提到新生的雙胞胎,正在吧台後一絲不苟地擦拭水晶杯的內斯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老管家般的欣慰和謹慎,介面道:「Lucien和Soren少爺身體狀況非常良好,各項指標都達到了優秀標準。食欲旺盛,睡眠規律,體重增長曲線甚至超過了同週期單胎嬰兒的平均值。只是先生依舊保持著最高級別的謹慎,除指定的資深保姆和雪宮醫生團隊外,嚴禁任何人隨意靠近或觸碰。所有用品、食品都經過最嚴格的檢查。」他的語氣裡充滿了責任感,仿佛守護這兩位小少爺是當前最重要的使命。
「畢竟他們的到來,代價太過巨大。」雪宮劍優推了推他的金絲眼鏡。他破天荒地沒有埋頭於醫療報告或資料平板,而是端著一杯純淨水加入了談話。他的出現本身就讓這休閒氛圍裡摻入一絲專業的嚴肅。「先生的身體機能是在緩慢恢復,但這次生產造成的系統性損傷是根源性的。重度貧血、器官應激性損傷、能量耗竭,還有潛在的心理創傷……每一項都需要極其漫長和精心的調養。任何一點微小的感染或意外都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先生的過度保護,在目前階段是完全必要且合理的。」他以醫生的角度給出了冷靜的解釋。
話題不知不覺間,從工作、孩子,悄然滑向了莊園的男女主人。
「哎,說起來,」蜂樂廻放下被他玩得險象環生的調酒壺,湊近了一些,冰綠色的眼睛裡閃爍著好奇又八卦的光芒,壓低了點聲音:「你們說,閣下和世一……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把復婚這事提上日程啊?Lucien和Soren都會吐泡泡了,法律上還得叫『顧問先生』,這聽起來多彆扭啊!」他習慣性地用了舊稱呼,帶著幾分親昵和調侃。
士道龍聖嗤笑一聲,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卡,冰塊撞得杯子叮噹響:「復婚?我看教父現在腦子裡壓根沒這根弦!整天不是守著世一就是盯著孩子,眼睛裡都快長出鉤子釘在人家身上了。公司文件要不是內斯和冴盯著,估計能堆成山灰了。還復婚?我估計他連結婚證書長什麼樣都快忘了!」他言語粗魯直白,卻一針見血地描繪出凱撒目前全方位圍繞家庭的狀態。
「從邏輯和效率角度看,一紙婚約並非當前最優先事項。」糸師冴理性地分析,仿佛在評估一個商業專案,「他們共同經歷了極端生死考驗,這種在極限壓力下淬煉出的情感紐帶和信任,其牢固程度遠超任何法律契約的約束。復婚更像是一個水到渠成的形式,而非緊急需求。現階段,確保夫人身心的徹底康復,才是核心目標。一切都應為此讓路。」
千切豹馬輕輕吐出一縷淡淡的煙圈,眸光在氤氳的煙霧後顯得有些朦朧和深邃,他帶著一絲了然的微笑開口:「我倒覺得,並非教父沒考慮,或許他是在等待一個更恰當的時機。等待先生身體恢復到足以承受一場儀式帶來的疲憊和情緒波動,等待所有陰影真正散去,生活完全回歸正軌。他或許在醞釀一個真正的、全新的開始,一個沒有任何遺憾和擔憂的承諾。畢竟……」他頓了頓,聲音柔和下來,「他們上一次的婚姻,結局充滿了痛苦和分離。這一次,他一定想給世一一個完美無缺的誓言。」他的洞察力總是能觸及更深的情感層面。
凪誠士郎慢吞吞地從吧臺上抬起一點腦袋,半眯著眼睛,加入討論:「……復婚……是不是意味著要開一個很大很大的派對……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像動畫片裡那樣……」他的思維總是如此直接地關聯到最實在的享受層面,引得蜂樂噗嗤一笑。
內斯聽著眾人的議論,臉上露出溫和而篤定的笑容。他輕輕放下擦得晶瑩剔透的酒杯,聲音平穩而充滿敬意:「無論先生做出何種決定,何時做出決定,我們只需無條件支持並執行便是。但我深信,以閣下對先生的珍視程度,待先生身體允許之時,他一定會給予一個最鄭重、最盛大的承諾。因為,」他語氣無比肯定,「先生注視先生的眼神,從未改變,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深邃和珍惜,那裡面包含了失而復得的慶倖,以及傾盡所有也要守護到底的決心。」
雪宮也微微頷首,表示贊同:「從醫學和心理角度而言,穩定的情感支持、絕對的安全感和積極愉悅的情緒,對夫人目前的恢復至關重要。先生目前所提供的這一切,遠比一紙法律檔更能促進康復。形式可以等待,而實質的關愛每時每刻都在進行。」
眾人紛紛點頭,酒杯在暖光下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們享受著這難得的閒暇,杯中琥珀色的液體緩緩下降,話題天南地北地切換著,從棘手的業務難題到莊園裡的趣聞,從調皮成長的艾德里安到咿呀學語的雙胞胎,再到他們那位沉浸在家庭生活裡、仿佛變了個人又似乎什麼都沒變的教父,以及他們共同關心著的、正在慢慢好起來的顧問先生。
這一刻,他們卸下了平日裡的冷硬面具和殺伐之氣,顯露出難得一見的、屬於普通人的鬆弛與煙火氣。吧台溫暖的光線柔和地勾勒著他們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酒香、煙絲味和輕鬆的談笑,構成了一幅與凱撒莊園外界想像截然不同的、充滿生活氣息的溫暖畫面。
外面的世界依舊風起雲湧,挑戰不斷,但至少在此刻,在這個靜謐角落的庇護下,他們是安寧的,甚至可以說是快樂的。
主臥內,時光的流逝仿佛被無限拉長,粘稠而沉重。即使窗外陽光正好,透過加厚的絲絨窗簾濾入室內的光線也變得朦朧而無力,如同潔世一此刻的生命力,勉強存在著,卻難以煥發真正的光彩。
空氣淨化器低聲嗡鳴,保持著恒定的溫度和濕度,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味、營養液的氣息,以及一種難以驅散的、屬於久病之人的微弱頹靡。
潔世一的恢復期,陷入了一種令人焦灼的停滯狀態。雪宮劍優每日帶來的檢查報告上的資料,如同陷入泥沼的車輪,進展緩慢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重度貧血像一道無形的枷鎖,牢牢禁錮著他,每一次心跳都顯得費力,每一次稍長的呼吸都會帶來眩暈和耳鳴。
極度的虛弱和能量耗竭讓他如同一個被掏空的精緻人偶,大部分時間被迫沉浸在昏沉的睡眠中,但即使醒來,那短暫的清醒也充斥著難以忍受的疲憊和無力感。
最折磨人的,是醒來時發現周遭空無一人的時刻。儘管他知道,凱撒十有八九就在隔壁的書房裡,與內斯、糸師冴等人處理著不得不處理的家族事務;儘管床頭櫃上的呼叫鈴觸手可及,忠誠的侍女就在門外隨時待命。
但那種被巨大寂靜和空曠房間包圍的感覺,總會將他內心因創傷和後怕而產生的黑暗無限放大。
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上心頭。他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產房裡那刺眼的燈光、冰冷的器械、撕裂般的劇痛和瀕死的窒息感……恐懼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讓他呼吸困難。身體每一處的不適,在這孤獨的靜謐中被放大成可怕的預兆。他會怔怔地望著天花板,覺得自己好像被遺忘在了這個精心佈置的牢籠裡,雖然安全,卻看不到盡頭。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無助感和沮喪,在這種時候尤為強烈。
這天下午,又一輪漫長的昏睡後,潔世一緩緩醒來。主臥裡依舊只有他一個人,夕陽西斜,將房間內的陰影拉得很長,顯得格外空曠寂寥。喉嚨幹得發疼,他想喝水,目光投向床頭櫃上的水杯。
負責看護他的是一名新調來不久的名叫莉娜的侍女,看起來安靜而乖巧。她似乎時刻留意著房內的動靜,幾乎在他睜眼的同時就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夫人,您醒了?需要什麼嗎?」莉娜的聲音很輕柔,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潔世一艱難地動了動嘴唇,發出微弱的氣音:「……水……」
「好的,您稍等。」莉娜立刻轉身去倒水。
然而,就在她端著水杯轉過身,看似要遞過來的時候,意外發生了。她的腳步驟然一個「踉蹌」,身體猛地向前一傾,手中的水杯脫手飛出,「啪」地一聲摔碎在地毯上,濺開一片水漬。而更可怕的是,她倒下的方向似乎是計算好的,整個人「驚慌失措」地、重重地撞向了潔世一所在的床沿!
本就虛弱的潔世一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得床鋪猛地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道傳來!他原本就靠在床邊,這一撞之下,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如同斷線的風箏般,毫無緩衝地、結結實實地從床上側翻下來,重重摔落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
「呃啊——!」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從潔世一喉嚨裡擠出。
摔倒的撞擊力對於他這樣極度脆弱的身體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劇痛瞬間從著地的側腰、肩膀和頭部炸開!但他還來不及感受這些外傷,更致命的打擊接踵而至——巨大的震盪和驚嚇,猛地衝擊了他那本就應激性極高、尚未恢復的子宮和腹腔內部!
一股熟悉的、令人魂飛魄散的撕裂般劇痛從小腹深處猛地竄起!比之前任何一次假性宮縮都要強烈無數倍!
「啊——!痛……!」潔世一瞬間蜷縮起來,臉色慘白如紙,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浸透了他的睡衣。他捂住小腹,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劇烈地痙攣顫抖,幾乎無法呼吸。
「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莉娜慌忙爬起來,臉上帶著驚恐萬分的表情,試圖去扶他,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冷光。
然而,潔世一已經無法回應她了。劇烈的疼痛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他,他感到一股溫熱的、熟悉的液體正不受控制地從身下湧出!鮮血!幾乎是瞬間,他就因為劇痛和失血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狀態,意識開始模糊,只有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
門口的守衛和另一名侍女聽到動靜沖了進來,看到眼前景象,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先生!」
「快叫雪宮醫生!立刻通知閣下!」
隔壁書房的會議被驟然打斷,凱撒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般沖進主臥,當他看到倒在地板上蜷縮著、身下滲出鮮血、已然失去意識的潔世一時,那瞬間爆發的怒火和恐懼幾乎將整個房間點燃!
「世一!!」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猛地推開試圖阻攔他的侍女,撲過去小心翼翼地想要抱起潔世一,卻又不敢輕易移動,生怕造成二次傷害。他的手顫抖得厲害,指尖冰涼。
雪宮劍優帶著醫療團隊以最快速度趕到,看到這一幕,臉色也瞬間變得無比難看。他立刻指揮醫護人員進行緊急止血和生命體征監測。
「血壓急劇下降!」
「心率失常!」
「宮內再次出血!量不小!」
「立刻準備急救!推進手術室!快!」
現場一片混亂,緊張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凱撒的目光如同冰錐般射向那個癱軟在地、瑟瑟發抖的侍女莉娜,聲音冷得能凍結血液:「把她帶下去!交給洛倫佐!我要知道是誰指使的!立刻!」
內斯臉色凝重地示意守衛將面如死灰的莉娜拖走。
潔世一被迅速而小心地轉移至手術室。又一次緊急搶救開始了。這次的情況甚至比生產時更棘手,因為他的身體底子太差,根本經不起任何額外的打擊。
手術室外,凱撒像一尊即將爆發的火山,周身散發著毀滅性的氣息。他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牆壁上,指節瞬間破裂滲血,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自責、憤怒、後怕……種種情緒幾乎要將他撕裂。他竟然讓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就在他以為最安全的地方!
雪宮再次從手術室出來時,臉色比上次更加疲憊沉重:「閣下,出血暫時止住了,但撞擊引發了急性炎症反應和宮內感染跡象。先生本就極度虛弱,這無疑是雪上加霜。貧血加重,白細胞計數急劇升高,伴有高熱跡象……現在非常危險,必須使用強效抗生素和抗炎藥物,但這對他的肝腎又是巨大的負擔……」
凱撒聽著每一個字,心都像被淩遲一遍。併發症……感染……這些詞意味著更大的風險和無盡的痛苦。
潔世一的恢復之路,不僅漫長,而且佈滿了意想不到的荊棘和陷阱。這次人為的意外,將他再次推入了危險的深淵,也讓凱撒的怒火燃燒到了極致。莊園內部的風暴,隨著這次「意外」,再次悄然掀起。而潔世一,不得不在無盡的虛弱和痛苦中,再次踏上與死神博弈的征途。
莊園地下深處,那間經過特殊聲學處理、牆壁浸染著多年都未能完全散盡血腥氣的「詢問室」內,空氣冰冷而粘稠。這裡沒有窗戶,只有幾盞功率被刻意調低的白熾燈,投下慘澹而扭曲的光影,將一切物體的輪廓都拉扯得如同噩夢中的景象。
莉娜被粗魯地扔在房間中央一把特製的金屬椅子上,冰冷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之前的驚慌失措早已被無邊的恐懼所取代,她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發抖,牙齒咯咯作響。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卻依舊掩蓋不住那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鐵銹味和絕望的氣息。
洛倫佐就站在她面前。他依舊穿著那身一絲不苟的黑色西裝,白手套纖塵不染,表情平靜得如同一位即將進行精密手術的醫生,而非一位審訊者。
但他那雙灰色的眼睛,卻冰冷得像兩顆經過拋光的槍械零件,沒有任何人類情感,只有純粹的、令人窒息的審視。
士道龍聖則懶洋洋地靠在一旁的工具台邊,指尖玩味地彈著一把造型奇特、邊緣閃爍著寒光的小巧解剖刀,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愉悅的、期待好戲開場的神情。
「名字。」洛倫佐開口,聲音平穩低沉,沒有任何起伏,卻像冰冷的蛇一樣鑽入莉娜的耳膜。
「莉……莉娜……先生……」她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受誰指使?」洛倫佐沒有任何迂回,直接切入核心。
「我……我不明白……先生……是意外……我真的是不小心……」莉娜涕淚橫流,試圖做最後的掙扎,重複著那套蒼白無力的說辭。
洛倫佐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對士道使了個眼色。
士道咧嘴一笑,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靠近。沒有預兆,沒有廢話,他手中的解剖刀如同毒蛇吐信,極其精准而迅速地在莉娜的大腿外側劃開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啊——!」淒厲的慘叫瞬間爆發,在密閉的空間內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回答錯誤。」洛倫佐的聲音依舊平穩,仿佛只是指出一個客觀事實,「下一次,會是肌腱。你將永遠無法正常行走。誰指使你?」
莉娜痛得幾乎暈厥,鮮血迅速染紅了她的裙擺。巨大的恐懼徹底淹沒了她。「是……是卡佩拉家族!是卡佩拉家族的人讓我這麼做的!」她崩潰地哭喊出來,再也顧不上任何忠誠或威脅。
洛倫佐灰色的眼眸微微一動:「繼續。目的。具體計畫。」
「他們……他們給了我一大筆錢……承諾事成之後把我弄出去,給我新的身份……」莉娜語無倫次,疼痛和恐懼讓她爭先恐後地吐露真相,「他們知道夫人身體虛弱,經不起任何碰撞……讓我找機會……製造意外……最好……最好能引發大出血……」
「為什麼?」洛倫佐追問,語氣依舊冰冷。
「因為……因為他們想除掉先生!」莉娜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調,「卡佩拉家族那個老東西……他想把他的那個Omega女兒塞給凱撒先生!他們覺得……只要先生不在了……憑藉他們家族的地位和那個女人的資訊素……就有可能……有可能上位!」
士道吹了一聲輕佻的口哨,眼神中的玩味更濃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洛倫佐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又降低了幾度。「卡佩拉……」他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將其刻入了死亡名單。「他們有後續計畫嗎?如何接應你?」
「有……有!他們說……如果得手後莊園混亂……會有人在西南角的舊貨運通道附近接應我……時間……時間定在今晚淩晨兩點……」莉娜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將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只求速死。
洛倫佐靜靜地聽完,對士道微微頷首。
士道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但還是收起了刀子。
洛倫佐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因失血和恐懼而不斷顫抖的莉娜,聲音如同最終審判:
「感謝你的配合。你的『意外』,將會成為卡佩拉家族覆滅的開端。」
他不再多看莉娜一眼,轉身對士道吩咐:「處理乾淨。然後通知先生,目標確認,是卡佩拉家族。請求執行『清理』指令。同時,讓清羅刃和烏旅人去西南角貨運通道『迎接』客人。」
「瞭解~」士道笑嘻嘻地應道,看向莉娜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洛倫佐面無表情地走出詢問室,身後傳來莉娜絕望的、被什麼東西捂住嘴後發出的最後嗚咽聲。他拿出加密通訊器,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彙報一件尋常公務:
「先生,問清楚了。主謀是卡佩拉家族。目的是清除夫人,妄圖以其Omega女兒聯姻上位。已獲得接頭時間和地點。請求授權,對卡佩拉家族及其所有關聯勢力,進行徹底清除。」
通訊那頭,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傳來凱撒冰冷得足以凍結靈魂的聲音,只有簡短的三個字:
「批准。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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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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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臥已然失去了往日的溫馨與私密,徹底淪為了一間充斥著冰冷科技與死亡氣息的微型ICU。寬敞的空間被各種精密儀器佔據:多功能生命體征監測屏上跳躍著令人心焦的數位和曲線,發出規律卻冰冷的滴答聲;靜脈輸液泵持續而精確地推送著藥物和營養液;氧氣濃縮器發出低沉的嗡鳴,通過鼻導管為床上那脆弱的人兒提供著賴以生存的氣流。
空氣中原本屬於潔世一和凱撒的、交融的信息素,已被濃烈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無情地覆蓋、驅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屬於醫院的無情和冷冽,提醒著人們此地正進行著一場多麼嚴峻的生命拉鋸戰。
距離那場人為的「意外」已經過去了漫長的十天。這十天裡,時間對於凱撒而言,仿佛被無限壓縮又無限拉長。壓縮的是他處理外部事務的時間——他將所有能下放的權力和決策毫無保留地丟給了內斯、糸師冴、禦影玲王等人,只有那些關乎家族命脈、必須由他親自拍板的極少數核心議題,他才會短暫地離開主臥,前往書房進行極其高效、往往不超過十五分鐘的遠程視訊會議。
而拉長的,則是他守在潔世一床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監測儀的聲響,每一次潔世一痛苦的蹙眉或微弱的呻吟都如同在他心尖上淩遲。
此刻,書房內正在進行一場與南美某國政要的秘密視頻通話,事關一條至關重要的能源運輸線路的最終許可。凱撒坐在螢幕前,穿著黑色的絲絨家居袍,下巴上冒著青色的胡茬,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血絲。
但他冰藍色的眼眸依舊銳利如鷹隼,語氣冷靜而果決,每一個指令都清晰無誤,散發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底線就是百分之十五的幹股,多一個百分點都不可能。告訴那位部長先生,我們的耐心和替代方案都比他想像的要多。」凱撒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冰冷而帶著壓力。
螢幕那頭的負責人恭敬地點頭:「明白,先生。我們會據此談判。」
「十分鐘內我要聽到結果。沒有進展,就啟動B計畫。」凱撒說完,直接切斷了通訊,甚至沒有等待對方的回應。他猛地站起身,對一旁待命的內斯快速道:「後續你跟進。有任何問題,除非是天塌下來,否則別打擾我。」
「是,閣下。」內斯立刻應下,臉上寫滿了擔憂,「先生那邊……」
凱撒沒有回答,人已經像一陣風般沖出了書房,大步流星地直奔主臥。他甚至等不及電梯,直接推開沉重的消防門,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上樓梯。
而與此同時,在主臥斜對面的嬰兒房裡,另一種形式的混亂正在上演。
艾德里安雖然年幼,但對氛圍的感知卻異常敏銳。莊園裡持續的低氣壓、Dad前所未有的焦灼、Papa久久不出的房門以及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緊張感,都讓這個小小的孩子充滿了不安。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地玩耍,常常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冰藍色的大眼睛裡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擔憂和恐懼。他會一遍遍地問照顧他的凪或蜂樂:「爸爸什麼時候才能好?父親為什麼不笑了?」
更棘手的是盧西恩和索倫。這兩個尚且還在繈褓中的小傢伙,雖然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卻本能地感受到了最依賴的、來自爸爸潔世一那令人安心的資訊素變得極其微弱且不穩定。而另一個強大的、屬於父親凱撒的資訊素,也因為他們Alpha父親近日來的焦躁、憤怒和極度擔憂,而變得充滿了壓迫感和不穩定,無法帶給幼崽們安全感。
於是,這兩個平時還算乖巧的寶寶變得異常鬧騰和難哄。他們似乎比以往更容易驚醒,醒來便發出響亮而不安的啼哭,拒絕喝奶,抗拒睡眠,小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仿佛也在承受著無形的壓力。育兒嫂和輪流前來幫忙的幹部們都被折騰得筋疲力盡。
「哇啊——哇啊——」索倫的哭聲格外響亮,小臉哭得通紅。


「盧西恩少爺,乖,喝一點奶好不好?」一位資深保姆抱著盧西恩,試圖將奶瓶湊到他嘴邊,卻被小傢伙倔強地用舌頭抵開,繼續閉著眼睛抽泣。
「哎呦,小祖宗們,今天這是怎麼了?」蜂樂廻試圖用玩具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做鬼臉,但收效甚微,他自己臉上也失去了往常的笑容,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慮。
千切豹馬靠在門邊,揉著眉心,豔麗的臉龐上寫滿了疲憊:「資訊素太亂了……閣下的心情直接影響了整個莊園的氣場。孩子們感覺最明顯。這樣下去不行,得想辦法。」
凱撒猛地推開主臥的門,帶著一身外面的微涼空氣,第一時間看向監測螢幕,確認所有資料沒有異常惡化,然後才快步走到床邊。雪宮劍優正在調整輸液速度。
「怎麼樣?」凱撒的聲音沙啞而急促,目光緊緊鎖在潔世一蒼白沉睡的臉上。
「高熱暫時退了一些,但炎症指標還是很高。腎臟負擔很重,抗生素的劑量需要非常小心。」雪宮低聲彙報,語氣凝重,「剛剛又用了一次鎮靜劑,才勉強讓他睡踏實一點。疼痛一直很明顯。」
凱撒的心狠狠一揪,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拂開潔世一額前被冷汗浸濕的碎發,指尖感受到那依舊偏高的體溫,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
就在這時,隔壁嬰兒房隱約傳來的、比平時更加響亮和持久的哭鬧聲穿透了隔音門,隱隱約約地傳了進來。
凱撒的眉頭瞬間死死擰緊,一種煩躁和無力感湧上心頭。他知道孩子們在鬧,他知道他們不安,但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被床上這個生死未蔔的人佔據著,分不出絲毫精力。
內斯悄聲走進來,低聲請示:「閣下,小少爺們哭得厲害,奶也不肯喝,您看……」
凱撒猛地轉過頭,冰藍色的眼眸中壓抑著巨大的壓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崩潰邊緣的怒火,低吼道:「這種小事也要來問我嗎?!哄不好就換人哄!喂不進去就想辦法喂!別拿這些事來煩我!」
內斯被他罕見的失控吼得一愣,立刻低下頭:「……是,閣下。」他不敢再多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凱撒吼完,立刻又後悔了。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揉搓了一下臉,試圖壓下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負面情緒。他重新看向潔世一,目光變得無比痛苦和掙扎。他知道孩子們是無辜的,他們只是害怕,但他真的……真的已經不堪重負。
他最終還是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推開嬰兒房的門。裡面的哭鬧聲瞬間放大。盧西恩和索倫哭得聲嘶力竭,小身子一抽一抽的。育兒嫂和蜂樂等人看到他進來,都停下了動作,氣氛有些緊張。
凱撒走到嬰兒床邊,看著兩個哭得滿臉是淚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心疼。他伸出大手,有些笨拙地、分別摸了摸兩個兒子滾燙的、哭得通紅的小臉蛋。然後,他嘗試著釋放出一些安撫性的資訊素,試圖平復他們的情緒。
然而,他此刻的心緒太過混亂,擔憂、憤怒、疲憊交織在一起,使得他的資訊素也充滿了不穩定和壓迫感,非但沒有安撫到孩子們,反而讓索倫哭得更大聲了,甚至打了個哭嗝。
凱撒的手僵在半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瞬間將他淹沒。他連自己的孩子都安撫不了……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兩個孩子一眼,轉身離開了嬰兒房,背影顯得異常疲憊和沉重。他重新回到主臥,沉默地坐在潔世一床邊,握住他冰涼的手,將額頭抵在床沿,如同一座被絕望和壓力侵蝕的孤島。
莊園的未來,孩子們的哭鬧,外界的風雨……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顯得如此遙遠而不重要。他所有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個呼吸微弱的人,和他心中那如同深淵般的恐懼與祈禱。
時間,在冰冷的儀器聲中,緩慢而殘酷地流淌著。
主臥內的時間依舊黏稠而緩慢,每一秒都浸染著消毒水的冷冽和儀器單調的嗡鳴。然而,在那令人窒息的、瀕死的絕望感持續了數日之後,一種極其微弱的、全新的變化終於出現——在雪宮團隊不眠不休的全力救治和凱撒近乎燃燒生命的守候下,那盤踞不去的死亡陰影,似乎被艱難地逼退了一寸。
潔世一再一次,從那片無邊無際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中,掙扎著浮起。
這一次的蘇醒,褪去了上次那短暫清醒時殘留的些許生氣,更像是一種被巨大痛苦和疲憊徹底洗刷後的、殘存意識的微弱回歸。他的眼睫如同在暴風雨中折斷的蝶翅,沉重地顫抖了許久,才勉強掀開一絲縫隙。
露出的藍色眼眸混沌而失焦,蒙著一層灰敗的翳,昔日寶石般的光彩蕩然無存,只剩下被病痛折磨殆盡的空洞與茫然。視線在空氣中徒勞地漂浮、渙散,過了很久,才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凝聚在床邊那個身影上——凱撒鬍子拉碴、眼窩深陷、仿佛一下蒼老了許多的臉。
「……凱……撒……」 他的聲音並非源自聲帶,更像是從肺腑最深處擠出的、一絲破碎的氣音。乾裂起皮的嘴唇微微顫動,每一個模糊的音節都耗費著難以想像的氣力,輕微得幾乎被監測儀的滴答聲淹沒。
「我在!世一,我在這裡!看著我!」 凱撒的心臟像是被猛地攥緊又驟然鬆開,狂喜的激流瞬間沖遍全身,卻立刻被更洶湧的、冰冷的擔憂壓下。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潔世一那只沒有埋針輸液的手,指尖觸及的皮膚冰涼而濕冷,讓他心驚肉跳。
他不敢用力,仿佛捧著一件佈滿裂痕、即將破碎的琉璃。
「感覺怎麼樣?能聽見我嗎?看著我,世一……」
潔世一極其微弱地眨動了一下眼簾,作為回應。他似乎已耗盡所有能量,連轉動眼球的力氣都已消失,只是那樣無力地、依賴地、茫然地望著凱撒,目光脆弱得讓人心碎。
凱撒立刻重重按下床頭的呼叫鈴,聲音因極度緊張和激動而嘶啞變形:「雪宮!他醒了!快過來!」
雪宮劍優帶著醫療團隊迅速無聲地湧入房間,開始了新一輪緊張而高效的檢查。聽診器冰冷的觸感,血壓袖帶的充氣壓迫,手電筒光對瞳孔的探查……整個過程,潔世一都異常安靜順從,或者說,是徹底失去了反抗或回應的力氣。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血的柔軟軀殼,任由他們擺佈,只有偶爾因按壓不適而從喉嚨深處溢出的、極輕的嗚咽,和那始終緊蹙著的眉頭,證明著他仍在承受著無休止的痛苦。
詳盡而壓抑的檢查持續了將近半小時。結束後,雪宮面色沉凝,示意凱撒到與主臥相連的小客廳談話。他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肅,甚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殘酷。
「閣下,先生能恢復意識,確實是積極的跡象,這表明我們最擔心的中樞神經系統嚴重受損的情況並未發生,並且最兇險的膿毒血症高峰期可能正在過去。」雪宮開門見山,語氣沒有絲毫暖意,只有醫者的冷靜,「但是,您必須要有最充分的心理準備。這次人為事故引發的全身性嚴重感染和多器官功能衰竭,對他身體根基造成的破壞是毀滅性的,幾乎完全抹殺了他過去幾個月所有的療養成果,甚至更糟。」
他拿出厚厚一疊剛剛列印出的檢查報告,上面密密麻麻的資料和指標後面,跟著大量觸目驚心的紅色向上箭頭。
「您看這裡,」雪宮的指尖冰冷地點在血常規頁面,「血紅蛋白已跌至58g/L,重度貧血加劇,心臟不得不超負荷工作以維持氧供,導致心率持續竇性過速且出現偶發室性早搏,這是非常危險的信號。」他翻到生化代謝面板,「炎症標誌物如PCT和CRP雖從峰值回落,但仍遠超正常值數十倍,體內炎症風暴遠未平息。肝臟轉氨酶顯著升高,提示多種強效抗生素和藥物已造成急性損傷。而最棘手的是這裡——」
他的手指重重落在腎功能指標上:「肌酐和尿素氮水準攀升,估算腎小球濾過率大幅下降。這意味著他的腎臟濾過功能已明確受損,進入了急性腎損傷的階段。先生,我們之後所有的藥物治療,尤其是抗生素調整和營養支持,都將因此變得如履薄冰,進退維谷。用量不足無法控制感染,稍一過量就可能直接加劇腎衰竭,後果不堪設想。」
凱撒的目光死死盯著那些冰冷的數字和指標,每一個異常值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口反復切割。他的下頜繃成一條僵硬的線,呼吸變得粗重而壓抑。
雪宮推了推眼鏡,繼續用他那清晰卻殘忍的語調陳述:「由於長時間的高燒、感染消耗和幾乎為零的有效自主進食,先生的白蛋白及前白蛋白水準已低至危險極限,嚴重的低蛋白血症和營養不良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組織水腫無法消退、傷口癒合能力幾近喪失、免疫系統全面崩潰。血管裡的液體因為缺少蛋白質約束,會不斷滲漏到組織間隙,加重水腫,同時進一步加劇心臟和腎臟的負擔,形成一個致命的惡性循環。」
他抬起頭,目光沉重地直視凱撒幾乎要燃燒起來的藍色眼眸:「坦白說,先生,夫人現在的生理狀態,是一個在崩潰邊緣徘徊的、千瘡百孔的系統。極度虛弱遠不足以形容。恢復將不再是一場戰役,而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艱苦卓絕的生存鏖戰。任何一點微小的風吹草動——一次微不足道的再次感染、一次輕微的腹瀉或嘔吐、甚至一次餵食不當,都可能瞬間將他推回深淵,引發災難性的連鎖反應。我們,包括夫人自己,都在走鋼絲。」
雪宮那份冷靜到殘酷的醫學報告,瞬間化作了眼前具體而微、令人心碎的景象。
潔世一雖然睜著眼,但意識似乎漂浮在很遠的地方。維持清醒對他而言是一項無比艱巨的任務,眼皮常常不受控制地緩緩垂下,又被他用殘存的、微弱的意志力強行抬起一絲縫隙,仿佛害怕一旦徹底閉上,就會再次沉入那片無盡的黑暗。
他的呼吸輕淺而急促,胸口只有微不可見的起伏,透明的氧氣面罩下彌漫著稀薄的白霧,伴隨他微弱的氣息不斷出現又消失。
喂水成了最折磨人的儀式。凱撒用最柔軟的醫用棉簽蘸取溫水,極其小心地滋潤他那乾裂得幾乎要滲血的嘴唇。當嘗試將吸管杯湊近時,他只是依循本能,象徵性地吸吮了一小口,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隨即仿佛被這微小的動作耗盡了所有能量,疲憊不堪地偏過頭,眉頭因吞咽帶來的刺痛和不適而緊緊絞擰在一起。
僅僅是這一小口,就讓他需要喘息良久。
他想說話,破碎的氣音從唇間逸出,含糊不清。凱撒必須俯下身,將耳朵幾乎貼到他冰冷的唇邊,才能勉強捕捉到一兩個斷續的詞。
「……痛……」他無意識地呻吟,聲音裡裹挾著無法言說的痛苦,但那疼痛似乎彌漫全身,他已無法分辨具體的源頭,只是一種無處不在的、折磨人的煎熬。
「……累……」這是他說得最多、也是最沉重的字眼,仿佛那疲憊已浸透了他的骨髓,吞噬了他所有的感知,連思考都成為一種負擔。
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沒有血色的蒼白,近乎半透明,冰涼而缺乏彈性,輕輕一按,消退的指印久久無法復原。手臂和手背上佈滿了密集的輸液針眼和由於凝血功能不佳而蔓延開的青紫色瘀斑,看上去觸目驚心。
即便是看護為他進行最輕柔的翻身和基礎護理,都會引發他身體細微的顫抖和抑制不住的痛苦表情,需要停下來,讓他喘息很久才能繼續。
凱撒的心被酸澀和劇痛填滿,幾乎要炸裂開來。他只能寸步不離地守著,一遍遍用溫熱的濕毛巾極其輕柔地擦拭他額間頸側不斷滲出的虛汗,一遍遍在他耳邊用最低沉溫柔的聲音說著毫無意義的鼓勵和安慰,儘管他知道潔世一能聽進去的或許寥寥無幾。
他持續釋放著安撫性的資訊素,試圖用自己氣息織成一張柔軟的網,托住那不斷下墜的、脆弱的靈魂,卻感到自己的資訊素也因那沉重如山的憂慮和恐懼而變得滯澀、無力。
這短暫的清醒並未持續多久,不到半小時,那無法抗拒的、深不見底的疲憊便再度席捲而來,將他重新拖入昏睡之中。但即便是沉睡,他的眉頭也未曾舒展,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脆弱的陰影,不時細微地顫動,仿佛連夢境都被痛苦和不安所佔據。
凱撒就那樣僵坐在床邊,雙手緊緊包裹著潔世一那只冰涼得令人心慌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去煨熱它,用自己的生命力去填補那具軀殼裡巨大的虧空。
他的目光貪婪地描摹著愛人沉睡的容顏,仿佛要將每一寸輪廓都刻入靈魂深處。雪宮的報告如同最冰冷的枷鎖,囚禁了他的希望,清晰地昭示著前路的絕望與艱難。
然而,在那片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冰冷絕望深處,一種更為偏執、更為堅定的火焰卻未曾熄滅。
無論多久,無論多難,哪怕要與整個世界為敵,與命運抗衡,他都會在這裡,握緊這只手,陪著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直到寒冬過去,直到這具破碎的身體裡,重新生長出春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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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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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在這座被改造成無菌堡壘的主臥裡,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沉重地壓在人的心臟上。
潔世一的存在,變成了一首關於脆弱的具體詩篇,一幅描繪生命極盡凋零的細膩油畫。他的虛弱不再是籠統的概念,而是滲透在每一次呼吸、每一個眼神、每一寸肌膚紋理之中的殘酷現實。
他的聽覺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絨布。外界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像是從水底傳來。儀器的滴答聲、人們刻意壓低的交談聲,都化作不成調的背景雜音,無法在他混沌的意識中形成有效的意義。
唯有凱撒那刻意放緩放沉、貼近他耳邊的聲音,才能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勉強激起一絲微弱的漣漪,引導他短暫地浮出迷霧。更多時候,他沉溺於一片無聲的、灰濛濛的內在海洋,那裡只有疼痛和疲憊作為永恆的潮汐。
視覺同樣背叛了他。光線在他眼中散焦、扭曲,形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暈。他無法看清凱撒的臉,只能辨認出一個熟悉的、帶著胡茬輪廓的模糊影子,和那雙即使在模糊中也依舊灼灼的冰藍色光點——那是他混沌世界裡偶爾用來定位的微弱星辰。
他長時間地睜著眼,卻並非在看什麼,只是無力闔上眼簾,任由空洞的目光渙散在空氣中,仿佛靈魂已經先行一步,離開了這具不堪重負的皮囊。
嗅覺和味覺幾乎完全喪失。濃郁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對他而言只是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適的化學刺激。那些由頂級食材精心熬制、再被研磨得極其細膩的營養流食,入口後嘗不出任何味道,只有一種黏膩冰冷的、令人本能抗拒的糊狀質感,吞咽時刮擦著疼痛的喉嚨,引發生理性的厭惡。
他的身體,這具曾經在綠茵場上迸發出驚人力量與速度的軀體,如今成了一座最精密的牢籠,將他的意志牢牢囚禁其中。
持續的臥床和高消耗讓他肌肉嚴重萎縮。手臂和雙腿瘦削得驚人,皮膚鬆弛地包裹著骨骼,線條嶙峋得令人心驚。任何試圖移動的努力——無論是想抬手拂開額前的碎發,或是想微微側身緩解壓瘡的疼痛——都顯得如此徒勞可笑。指令從大腦發出,卻在途中消散殆盡,抵達神經末梢時已微乎其微,根本無法調動起一絲應有的力量。
骨骼無時無刻不在發出酸痛的抗議,尤其是承壓的尾椎和肩胛,即使鋪著最昂貴的減壓氣墊,持續的壓迫感依舊如影隨形。
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項需要刻意維持的任務。肺活量因虛弱和胸腔積液而大幅減少,呼吸變得異常淺促,胸口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氧氣面罩持續供應著賴以生存的氣流,但他似乎連自主地、完整地吸足一口氣都難以做到。
偶爾,一口痰液堵塞在脆弱的氣道深處,便會引發一陣漫長而痛苦的、幾乎窒息的嗆咳,讓他單薄的身體劇烈顫抖,臉色由白轉青,直到凱撒或看護迅速為他拍背吸痰,才能緩過氣來,虛脫般地癱軟下去,仿佛又死過一回。
這是最折磨人的戰場之一。胃腸功能幾近癱瘓,無法有效蠕動。強行灌入的營養液常常積聚在胃裡,引發飽脹、噁心,甚至無聲的反流,稍有不慎就會誤吸入肺,引發致命的吸入性肺炎。因此,餵食必須極其緩慢,少量多次。凱撒需要時刻觀察他腹部的柔軟度,傾聽腸鳴音,判斷他是否能承受下一次餵食。
腹脹不適時,潔世一會發出模糊的、帶著哭腔的呻吟,凱撒便會用溫熱的手掌極其輕柔地順時針按摩他的腹部,試圖安撫那罷工的器官,儘管效果甚微。
他的皮膚失去了所有光澤與彈性,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紙張般的脆弱的蒼白,皮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輕微的按壓就會留下久久不散的指印。血液迴圈極差,四肢末端即使在溫暖的被褥裡也始終冰涼。
看護需要每天多次為他仔細檢查全身皮膚,防止任何一點微小的壓瘡出現。那些遍佈手臂和手背的針眼周圍,常常彌漫開青黃色的瘀斑,看上去觸目驚心,訴說著血管的脆弱和凝血功能的異常。
比肉體痛苦更令人絕望的,是精神的全面潰敗。
極度的虛弱和持續的疼痛耗盡了他所有的精神能量。他無法思考,無法集中注意力,甚至無法產生連貫的情緒。
多數時候,他是一種空洞的、麻木的狀態,意識漂浮在虛無之中,對周圍的一切缺乏反應,仿佛一具只有生理痛苦的軀殼。但偶爾,在那片麻木的荒原上,會驟然掀起劇烈的情緒風暴。
毫無徵兆的,巨大的恐懼感會攫住他,讓他瞳孔緊縮,呼吸愈發急促,無聲地淌下眼淚,卻說不清究竟在害怕什麼。有時是深不見底的沮喪和絕望,對自己這具無法控制的、只會帶來痛苦和麻煩的身體產生強烈的厭棄感。
他會死死咬住嘴唇,甚至用極其微弱的力量試圖偏過頭,躲避凱撒喂過來的食物和水,用一種消極的方式表達著自我毀滅的傾向。
他無法說話,言語功能被虛弱徹底剝奪。所有的需求和痛苦,只能通過最原始的方式表達:一聲微弱的呻吟,一次急促的呼吸,一個痛苦的眼神,或是手指極其微弱的蜷縮。
凱撒必須像解讀密碼一樣,時刻緊繃著神經,去破譯這些細微的信號。一個解讀錯誤,可能就會讓他承受更多不必要的痛苦。
他的一切,徹底地、毫無保留地依賴著凱撒。
從最基本的飲水進食、清理排泄,到翻動身體、緩解疼痛,甚至只是需要一個確切的、自己還存在的證明——都需要通過凱撒的手來實現。
這種絕對的依賴,對於曾經獨立、驕傲、才華橫溢的潔世一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屈辱和痛苦。在他極少數的、意識清明的瞬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種令人窒息的無助感。
他會因為凱撒需要為他處理失禁的汙物而閉上眼,睫毛劇烈顫抖,洩露著內心的羞恥與崩潰。
他會因為自己連一口水都無法順利喝下而別開頭,拒絕再嘗試,眼中滿是挫敗的灰暗。
凱撒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切。他的照顧愈發精細,動作愈發輕柔,盡可能地在每一個細節上維護著他搖搖欲墜的尊嚴。他從不流露出任何一絲嫌棄或不耐,仿佛在做著世界上最自然、最重要的事情。
他會在擦拭時用無菌單巧妙遮擋,會在清理後立刻為他換上乾燥柔軟的新衣,會用溫熱毛巾細緻地擦拭他的全身,仿佛在進行一種神聖的儀式。
他持續不斷地低聲說話,不管潔世一是否能聽清、聽懂。
「很快就好了,忍一忍。」
「溫度合適嗎?」
「你今天比昨天多喝了一勺,很棒。」
「孩子們很想你,艾裡畫了新的畫,待會兒拿給你看。」
這些話語,連同那穩定而溫暖的沉香資訊素,以及從不曾離開的、堅定握著的手,共同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在一片虛無的痛苦和絕望之下,勉強托住了潔世一不斷下墜的靈魂,成為連接他與這個世界的、唯一的、纖細卻堅韌的紐帶。
他像一件佈滿裂痕的琉璃,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可能帶來新的碎裂。凱撒則用盡了全部的耐心、技巧和愛意,小心翼翼地捧著,試圖將這彌足珍貴的碎片,一點點重新聚攏。過程緩慢得令人絕望,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需要耗費難以想像的努力,並伴隨著隨時可能發生的倒退。
然而,就在這片無邊無際的虛弱荒漠中,那偶爾掠過潔世一眼底的、一絲極其微弱的清明,或是一次幾乎無法感知的、對他話語的回應,比如一次格外緩慢的眨眼,都足以成為支撐凱撒走下去的全部信念。
他知道,他的世一還在裡面,還在掙扎,這就夠了。
義大利的秋季,以一種濃郁而莊重的筆觸,為凱撒的私人莊園披上了新裝。遠山層林盡染,褪去了夏日的蔥蘢,換上了深紅、鎏金與古銅色的華服,在午後斜陽下如同燃燒的靜默火焰。莊園內的百年橡樹和梧桐葉片紛紛揚揚,如同疲倦的蝴蝶,無聲地飄落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鋪就一層厚厚的地毯,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脆響。
空氣變得清冽而透明,帶著熟透的葡萄墜地後的甜香、泥土的芬芳以及一絲離別的涼意,透過窗戶的微小縫隙鑽入主臥,試圖沖淡那揮之不去的消毒水氣味,卻也只是徒勞。
主臥內,季節的更迭仿佛被無形的手阻隔在外。這裡依舊是一個恒定的、冰冷的、與時間緩慢角力的戰場。潔世一的康復進程,如同秋日裡最遲緩的蝸牛,每一步都艱難無比,成效微乎其微,甚至常常令人絕望地倒退。
肌肉的萎縮速度似乎減緩了,但重新構建力量卻遙遙無期;意識清醒的時間有所增長,但精神的疲憊和情緒的灰霾依舊濃重;致命的感染風險降低了,但身體各系統的脆弱性依然觸目驚心。
雪宮劍優每日的評估報告,語氣依舊謹慎,甚至可以說是嚴苛。
「先生上肢肌力略有改善,但僅能從『零級』提升至『近一級』,意味著或許可以產生極其輕微的肌肉收縮,但遠不足以產生動作。」他推著眼鏡,手中的平板電腦顯示著令人沮喪的資料,「自主呼吸功能有所恢復,但在脫離氧氣輔助後,血氧飽和度仍會較快下降至臨界值。吞咽反射較前靈敏,但誤吸風險依然存在,需持續鼻飼輔助營養。」
他看向凱撒,目光平靜卻沉重:「閣下,我們必須接受一個現實:先生的恢復將是一個以『月』甚至『年』為單位計算的漫長過程。任何急於求成的心態都是危險的。當前的目標,依舊是維持生命體征絕對穩定,預防一切併發症,在此基礎上,進行極其溫和的、輔助性的功能維持訓練。」
凱撒沉默地聽著,冰藍色的眼眸凝視著床上依舊蒼白虛弱的人,下頜線繃緊了一瞬,又緩緩鬆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過程有多慢,慢得足以消磨掉常人的所有耐心和希望。
但他只是微微頷首,聲音聽不出情緒:「按你的方案做。我需要他活著,雪宮,無論多久。」

凱撒的「帝國」不可能永遠處於半休眠狀態。他是盤踞於歐洲陰影中的巨獸之首,無數利益鏈條、暗流湧動的交易、乃至某些地區脆弱的平衡,都需要他的意志來維繫。
心腹們——內斯、糸師冴、禦影玲王——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們的教父。他們深知,此刻任何一絲外界的風吹草動、瑣碎煩擾,都可能成為壓垮那頭正全力守護珍寶的雄獅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此,他們竭盡全力地將一切事務過濾、處理、消化在凱撒的視線之外。只有那些真正關乎組織命脈、必須由他親自拍板的最高決策,才會被小心翼翼地呈遞上來。
書房,再次成為了凱撒短暫回歸「教父」身份的場所。但與以往不同,這裡不再進行漫長的戰略會議,取而代之的是極其高效、冷酷、目的明確的遠端視頻指令。
此刻,凱撒正坐在寬大的黑檀木書桌後,進行一場與東歐某能源寡頭的秘密會談。螢幕冷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臉。他依舊穿著黑色的絲絨家居袍,下巴的胡茬精心修剪過,卻難以完全掩蓋眼底深藏的疲憊與血絲。
然而,當他抬起眼,看向螢幕時,那股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威壓便瞬間穿透了鏡頭,彌漫在虛擬會議空間的每一寸空氣裡。
他的聲音低沉,語速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急躁。
「弗拉基米爾,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他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規律的、仿佛倒計時般的輕響,「你提供的『誠意』,在我看來,更像是對我判斷力的侮辱。那條線路的百分之三收益,甚至不足以支付我手下人這個月的燃油費。」
螢幕那頭,一個頭髮花白、面容精悍的男人試圖解釋:「凱撒先生,您知道現在的局勢很微妙,我們這邊也需要打點……」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凱撒打斷他,冰藍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如同鎖定獵物的猛禽,「我要百分之十五,一分不能少。並且,我要你在奧德薩港的泊位優先使用權。給你三十分鐘考慮。三十分鐘後,如果我得不到想要的答覆,你會發現,你失去的將遠不止這條線路。」
他的話語沒有任何提高音調,卻帶著一種近乎血腥的壓迫感,仿佛冰冷的刀鋒抵在喉間。沒有威脅的詞語,卻字字都是終極通牒。
會議在十分鐘內結束。凱撒切斷了通訊,甚至沒有給對方說再見的機會。他立刻轉向旁邊待命的內斯,語速飛快:
「跟進。如果他拒絕,立刻啟動B計畫,讓冴去接觸他的副手。玲王那邊對北美市場的滲透進度報告為什麼還沒送來?」
「玲王說最晚今晚會送到您郵箱。」內斯迅速回答,同時快速記錄著指令。
「太慢了。告訴他,我要在日落前看到。另外,把下周所有需要我過目的檔案壓縮到最少,非必要一律由你或冴代行。」凱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袍子,眉宇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焦躁,「除非是天塌下來,否則別來主臥找我。」
「明白,閣下。」內斯低頭應道,眼中滿是敬畏與擔憂。他清晰地感受到,教父的威嚴和效率絲毫未減,甚至因為心系病房而變得更加冷酷和不耐煩,就像一把被繃到極致的弓,任何細微的阻礙都可能引發雷霆之怒。

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壓力和漫長的等待中,盧西恩和索倫迎來了他們的百日。
這個原本應該盛大慶祝的日子,在莊園裡卻異常安靜,甚至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傷。沒有賓客,沒有宴會,只有內部幾位核心成員默默的祝福。
然而,命運似乎終於願意展露一絲它吝嗇的仁慈。
就在孩子們百天前後的這幾天,潔世一的狀態出現了一絲真正意義上的、肉眼可見的起色。這起色並非體現在肌力或行動上,而是源於那最核心、也最微妙的地方——他的資訊素。
或許是身體內部最兇險的炎症風暴終於徹底平息,或許是日復一日的精細護理終於滋養了枯竭的根基,那曾經微弱到幾乎感知不到的、屬於潔世一的雪松資訊素,開始逐漸變得清晰和穩定起來。
它不再像過去那樣時斷時續、縹緲欲散,而是開始持續地、緩慢地從他體內散發出來。那氣息依舊很淡,卻不再是死寂的荒蕪,而是帶著一絲清冽的、柔和的生機,如同初雪融化後,雪松針葉上滴落的純淨水珠,微弱卻頑強地開始驅散房間裡濃重的藥味和死亡的氣息。
更令人激動的是,隨著資訊素的復蘇,他的語言功能也出現了突破。他不再只能發出模糊的氣音和單音節詞。他開始能夠嘗試組織簡短的詞語,甚至破碎的句子。
「……水……」
「……熱……」
「……凱……撒……」
每一次開口,聲音都依舊沙啞、微弱、氣若遊絲,需要凱撒極度專注地俯身傾聽。但對凱撒而言,這微弱的聲音,卻如同天籟,比世界上任何交響樂都更動聽。
雪宮劍優在評估時,一向冷靜的臉上也難得地出現了一絲堪稱欣慰的鬆動。
「這是一個非常積極的信號,閣下。」他指著監測儀上幾個趨於更穩定的資料,「資訊素的穩定恢復,說明先生下丘腦垂體腎上腺軸的功能正在改善,自主神經系統開始重新建立平衡。這對於整體恢復的意義,甚至比單純的肌力提升更為重要。言語功能的改善也印證了這一點。」
在這個對孩子們而言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裡,凱撒做出了一個決定。
在進行了最嚴格的消毒和換衣後,他讓育兒嫂將穿著柔軟舒適百日新衣的盧西恩和索倫抱進了主臥。
兩個小傢伙似乎也感知到了今天的不同,顯得格外安靜。兩雙酷似凱撒的冰藍色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環境,最後目光落在了大床上那個蒼白消瘦、卻散發著讓他們本能感到安心氣息的人身上。
凱撒小心翼翼地將他們並排放在潔世一的身側,用柔軟的枕頭在四周牢牢圍住,確保絕對安全。他自己則坐在床沿,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一個保護性的姿態,目光緊緊鎖住潔世一的反應。
「世一,」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看看誰來了?是我們的兒子們,他們今天一百天了。」
潔世一似乎有所感應。他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視線依舊模糊,但他能感覺到身邊多了兩個溫暖的小小存在。更重要的是,他那逐漸復蘇的Omega本能,清晰地感受到了兩個幼崽身上傳來的、與他血脈相連的氣息,以及他們對他資訊素的本能渴望和依賴。
他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側過頭,目光溫柔地落在兩個寶寶身上。那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帶著無盡憐愛和微弱歉意的注視。
然後,他嘗試著,更加努力地、更加穩定地釋放出那清冽溫柔的雪松資訊素。如同母親無聲的搖籃曲,如同最輕柔的安撫,緩緩地將兩個寶寶包裹其中。
奇跡般的,盧西恩和索倫顯得格外安靜。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躁動不安,只是睜著大眼睛,咿咿呀呀地發出一些無意義的音節,小嘴巴微微動著,仿佛在無聲地回應。索倫甚至揮舞著小拳頭,輕輕地、碰觸到了潔世一放在身側的那只瘦削的手指。
潔世一的嘴唇微微顫動,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詞語,伴隨著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笑意,從他乾裂的唇間逸出:
「……可……愛……」
凱撒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強烈酸楚的熱流瞬間沖上眼眶。他猛地別開頭,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那幾乎要決堤的情緒。他伸出手,寬大的手掌同時覆蓋住了潔世一冰涼的手和索倫那只小小的拳頭,將它們一起輕輕地握在掌心。
「嗯,」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情感。
潔世一的目光依舊溫柔地流連在孩子們身上,他似乎積蓄了一會兒力氣,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微弱,卻連貫了許多:
「……辛苦……你了……凱撒……」
這句話,像一支溫柔的箭,精准地射中了凱撒內心最柔軟、也最疲憊的角落。他低下頭,將額頭輕輕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微微起伏,久久沒有抬頭。
所有的壓力、恐懼、不眠不休的堅守,在這一句遲來的、微弱的話語中,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不是以崩潰的形式,而是以一種被理解、被撫慰的融化方式。
窗外的秋日陽光透過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房間裡,冰冷的儀器依舊在運行,但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單一的消毒水味道,而是那清冽溫柔的雪松資訊素,混合著嬰兒純淨的奶香,以及凱撒那逐漸變得沉穩而不再焦躁的沉香。
潔世一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孩子們和身邊那個低著頭的男人身上,極度虛弱的身體依舊沉重不堪,但那雙蒙塵已久的藍色眼眸裡,終於清晰地燃起了一點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名為「希望」的微光。
漫長的冬季似乎終於窺見了一絲盡頭,儘管春日的到來依舊遙遠,但生命的韌性與愛的力量,已然在這片冰冷的戰場上,悄然破開了一道微不可見卻意義重大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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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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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眷顧羅馬。一連數日,鉛灰色的雲層低垂,空氣冷冽而潮濕,終於在一個寂靜的深夜,細碎的雪粒悄然降臨,繼而化為鵝毛般的雪片,無聲地覆蓋了整座永恆之城。
凱撒的莊園也不例外,晨曦初露時,映入眼簾的已是一個纖塵不染的銀白世界。遠處的山巒、近處的雕塑、精心修剪的灌木叢,都披上了一層鬆軟而潔淨的雪衣,平日裡色彩濃烈的意式莊園此刻宛如一幅筆觸細膩的黑白版畫,靜謐而聖潔。光禿的樹枝上積著雪,偶爾有耐寒的鳥兒掠過,震落簌簌的雪末,在陽光下閃爍如鑽石塵埃。
積雪並不很厚,堪堪沒過靴踝,但對於難得見到如此雪景的人們來說,已是足夠的恩賜。莊園裡平日肅穆的氣氛,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柔軟冰雪沖淡了幾分。
花園裡,一個裹得像顆圓滾滾小雪球的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奔跑,發出歡快而又壓抑著的笑聲,打破了冬日的寂靜。
正是艾德里安。他穿著一身白色的防雪服,帽子上滾著銀灰色的毛邊,襯得他那張精緻的小臉和冰藍色的眼眸愈發醒目。厚厚的圍巾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呼出的氣息在冷空氣中化作一團團白霧。他手裡攥著一把小小的雪,努力想團成球,卻因為手套太厚而顯得有些笨拙。
凪誠士郎和千切豹馬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邊,與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兩位縱容又無奈的玩伴兼保姆。高大慵懶的凪穿著黑色的長款羽絨服,雙手插在口袋裡,看似漫不經心,但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卻時刻掃視著周圍,確保絕對安全。他偶爾會慢吞吞地抬腳,替艾德里安踢開一些可能絆腳的隱藏的障礙。
千切則要活躍得多,他那一頭絢麗的紅發在雪地裡如同跳動的火焰,格外顯眼。他穿著修身的駝色大衣,頸間隨意搭著一條格紋圍巾,此刻正微微俯身,耐心地指導著艾德里安:「對,就是這樣,小艾裡,用手套把它捏緊一點……對,再緊一點……好,現在可以扔了!」
艾德里安用力將那個不甚圓潤的小雪球扔向遠處一棵積雪的冬青樹,雪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線,軟綿綿地砸在樹幹上,散落開來。
「成功了!」艾德里安高興地叫起來,冰藍色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但很快,那興奮又慢慢沉寂下去。他低下頭,用穿著雪地靴的腳踢著地上的積雪,聲音悶悶地從圍巾裡傳出來:「千切叔叔,凪叔叔……爸爸……能看到我們玩雪嗎?」
千切和凪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柔軟與酸楚。千切走上前,蹲下身,平視著艾德里安:「當然能啊。主臥的落地窗那麼大,只要爸爸醒著,一定能看到外面的雪景,看到我們小艾裡玩得這麼開心。」
艾德里安抬起頭,目光越過千切的肩膀,望向主宅二樓那扇巨大的、反射著雪光的落地窗,小臉上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擔憂:「那……爸爸看到我玩,會高興嗎?他的病……是不是好一點了?我什麼時候可以再去房間裡看看爸爸?我保證會很乖,不會吵到他休息。」他一連串地問著,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的渴望。
凪也走了過來,大手輕輕按在艾德里安戴著帽子的頭頂,聲音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起伏,卻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先生他很堅強。比我們所有人想像的都要堅強。他正在一天天好起來。等你爸爸精神再好一點,先生會讓你進去的。」
千切補充道,語氣輕快:「是啊,所以小艾裡要多吃點飯,快高長大,變得壯壯的,這樣爸爸看到才會更高興,好不好?」
艾德里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無意識地揉搓著衣角:「嗯!我會很乖,吃得很多!讓爸爸高興!」但那雙酷似凱撒的眼睛裡,依舊沉澱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對於「爸爸為何久久不能起身擁抱他」的困惑與憂慮。

主臥內,溫暖如春,空氣淨化器輕聲嗡鳴,過濾掉一切雜質,也隔絕了外界的寒冷。
凱撒靜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而略顯孤寂。他穿著深灰色的羊絨衫和同色系長褲,身形比起數月前消瘦了一些,卻更顯精悍俐落。
他手中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黑咖啡,目光沉沉地落在樓下花園裡那個小小的、奔跑的白色身影上。
他能看到艾德里安笨拙地團雪球,看到他因為成功而雀躍,也看到他突然低下頭,變得悶悶不樂。
他甚至能想像出兒子此刻正在問什麼問題。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為複雜的情緒——有關愛、有愧疚、有欣慰,更多的是一種沉重如山的責任感和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的世一就在身後不遠處的大床上。這場漫長的拉鋸戰已經持續了數月,耗盡了他的心力,卻也讓他某種情感變得愈發沉澱和專一。帝國的事務依舊龐雜,但他處理起來愈發雷霆萬鈞,效率驚人,只為將每一分每一秒擠出來的時間,都留給這個房間。
他轉過身,目光投向床上。潔世一正醒著,頭微微偏向窗戶的方向。或許是感受到了窗外明亮雪光的刺激,或許是冥冥中感受到了長子關切的目光,他今天的精神似乎比往日要稍微好上一點點。
這時,雪宮劍優帶著兩名看護走了進來,準備進行每週一次的全方位詳細評估。凱撒放下咖啡杯,走了過去,站在床邊,目光緊緊跟隨著雪宮的每一個動作。
評估過程細緻而漫長,充滿了各種專業儀器和精准測量。
雪宮仔細檢查了潔世一身上的每一處皮膚狀況,記錄下壓瘡的風險等級和現有輕微淤青的消散情況。
他用量角器精確測量著潔世一各大關節的被動活動範圍,評估是否有攣縮趨勢。
他進行了一系列的神經反射測試,用小橡膠錘輕輕敲擊膝跳、肘部等位置,觀察那極其微弱卻確實存在的反應。
看護們則記錄著即時生命體征,並抽取了數管血液用於化驗。
潔世一安靜地配合著,大部分時間閉著眼睛,只有在某些檢查引起明顯不適時,才會微微蹙起眉頭,發出極輕的吸氣聲。他的身體依舊瘦削得驚人,躺在寬大的床上,仿佛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輪廓。
臉頰凹陷,膚色是一種長期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蒼白,卻能看出隱隱透出的一絲極微弱的、不同於以往死寂的血色。他的呼吸依舊比常人淺快,但脫離了氧氣面罩短時間血氧飽和度也能勉強維持在安全線之上,這已是巨大的進步。
檢查持續了近一個小時。結束後,雪宮示意凱撒到一旁,拿出電子病歷板。
「閣下,」雪宮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客觀,但仔細聽,能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積極的傾向,「總體來看,先生過去一周的恢復情況,可以說是自事故以來,最為穩定和積極的一個階段。」
他調出資料圖表:「最重要的幾個指標:炎症指標已基本降至正常範圍上限的兩倍左右,這意味著體內持續的感染和炎症風暴終於得到有效控制,身體可以真正開始進入修復階段,而不是持續消耗。腎功能和肝功能指標雖有波動,但總體趨勢是向好的,藥物調整空間更大了一些。」
「血液方面,貧血依舊嚴重,但血紅蛋白穩定在了65g/L左右,沒有繼續下跌,這得益於持續的營養支持和EPO的應用。低蛋白血症也有所改善,雖然速度緩慢。」
他翻到物理評估部分:「肌力方面,進步依舊緩慢,但並非沒有。上肢近端肌群偶爾能察覺到主動收縮的意圖,雖然無法產生有效動作。更重要的是,神經系統的反應性較前靈敏,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信號。」
最後,他總結道:「最顯著的改善體現在整體精神狀態和自主功能上。先生清醒時間明顯延長,對外界刺激的反應更佳,言語功能雖然微弱但確實在恢復,資訊素水準趨於穩定。這表明他的中樞神經系統和內分泌系統正在逐步恢復調控能力。」
雪宮推了推眼鏡,看向凱撒:「當然,閣下,我必須再次強調,這一切的『進步』都是極其微小和緩慢的,是建立在您提供的、近乎極致的醫療支援和護理基礎上的。他依然極度脆弱,任何一次微小的感染或代謝紊亂都可能讓這些努力前功盡棄。康復之路,依然漫長。但至少,我們現在看到的不再是深不見底的下滑,而是終於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弱的、向上的坡度。」
凱撒沉默地聽著,目光始終落在潔世一身上。他冰藍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堅冰在一點點融化。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表示瞭解。但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柔和了那麼一絲一毫。
雪宮團隊離開後,房間裡又恢復了安靜。凱撒走回床邊,坐下,自然地握起潔世一放在被子外的那只冰涼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掌心包裹著,輕輕揉按著他指關節上依舊明顯的針眼和瘀斑。
「聽到嗎,世一?」他低聲說,聲音是只有在面對潔世一時才會有的、褪去了所有冷硬的沙啞溫柔,「雪宮說你在好轉。雖然慢得像只蝸牛,但確實在往上爬。」
潔世一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視線依舊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聚焦,最終落在凱撒臉上。他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凱撒俯下身,將耳朵湊近他的唇邊。
「……看……雪……」 極其微弱的氣音,卻清晰可辨。
凱撒的心微微一顫。他抬起頭,看向潔世一,發現他的目光正努力地轉向那扇明亮的落地窗。
「想看看雪景?還是想看艾裡?」凱撒柔聲問。
潔世一的視線又緩緩移回凱撒臉上,再次眨了一下眼,像是確認。
凱撒站起身,走到窗邊,將厚重的窗簾再拉開一些,讓更多的雪光湧入房間。然後他回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將潔世一連同柔軟的被子一起,稍稍扶起一些,在他身後墊上更多的枕頭,讓他能以一個更舒適的姿勢,勉強看到窗外的一片銀白世界和花園裡那個小小的身影。
這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讓潔世一微微喘息,額角滲出細密的虛汗。但他堅持著,目光投向窗外,努力尋找著。
很快,他看到了。那個白色的、小小的身影正在千切的幫助下,試圖堆一個歪歪扭扭的小雪人。
潔世一的目光定格在那裡,久久沒有移動。極度虛弱的身體讓他無法做出任何明顯的表情,但那雙蒙塵已久的藍綠色眼眸裡,卻漸漸泛起一種極其柔軟而複雜的光澤,那是一種屬於父親的、本能的憐愛與牽掛,仿佛乾涸河床深處,終於又滲出了一絲細微的水流。
凱撒站在床邊,看著潔世一專注的側臉,又看向窗外無憂無慮玩耍的長子,心中百感交集。巨大的壓力依舊存在,未來的不確定性依舊如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但在此刻,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溫暖地灑在房間裏,雪光映照著一家三口以這種特殊方式短暫的「團聚」,一種久違的、微弱的平和感,悄然降臨。
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替潔世一拂去額角的汗珠。
「艾德很想你。」他低聲道,「他剛才還在問,爸爸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潔世一的目光依舊望著窗外,呼吸漸漸平復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極其緩慢地、幾乎用盡力氣般地,將目光移回凱撒臉上,聲音輕得如同歎息:
「……慢……慢……來……」
凱撒握緊了他的手,深深地看著他。
「好。」他承諾道,聲音堅定而沉穩,「我們慢慢來。」
窗外的雪地上,艾德里安終於堆好了一個看不出形狀的雪堆,高興地拍著手。窗內,潔世一極度疲憊地緩緩合上眼,唇角似乎揚起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弱的弧度。
寒冬依舊漫長,但冰雪之下,生命的嫩芽正在以它自己的、緩慢而固執的節奏,悄然孕育。

書房裡,氣氛如同繃緊的弓弦。巨大的液晶螢幕牆上分割出數個畫面,分別對應著歐洲不同地區的負責人。
這是一場關於近期毒品流通過境線路被競爭對手頻繁干擾的緊急會議。
凱撒端坐在主位,身著剪裁完美的深黑色西裝,頭髮一絲不苟地向後梳攏,露出鋒利冷硬的眉眼。他看起來已經完全恢復了那個掌控一切的教父模樣,只有眼底深處那抹無法徹底掩飾的疲憊,和偶爾無意識摩挲著無名指指根的小動作,洩露了他與過往的不同。
他的聲音通過高保真麥克風傳出,冰冷、精准、不帶一絲冗餘的感情,如同手術刀般切割著議題。
「米蘭的貨,為什麼還會在卡拉布裡亞的黑幫地盤上被截?我需要的是解決方案,不是聽你們互相推諉。」他冰藍色的眼眸掃過螢幕上其中一個冷汗涔涔的中年男子,「安東尼奧,我給你二十四小時,把人揪出來,處理乾淨。做不到,你的位置換人坐。」
「可是,教父,那邊是唐•盧西亞諾的……」
「——那又怎樣?」凱撒打斷他,語氣甚至沒有抬高,卻讓螢幕那頭的幾個人同時屏住了呼吸,「告訴他,要麼管好他手下那些沒規矩的野狗,要麼,我不介意親自幫他清理門戶。我的東西,不是誰都能碰的。」
話語裡的血腥味幾乎透過螢幕彌漫開來。會議效率高得驚人,每一個問題都被迅速拆解、分配、定下最終時限和殘酷的後果。沒有人敢質疑,也沒有人敢拖延。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如今的教父比以往更加缺乏耐心,更加不容置疑,仿佛一座壓抑著洶湧熔岩的冰山。
然而,當會議結束,螢幕暗下的瞬間,凱撒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便如同潮水般褪去。他幾乎是立刻鬆開了領帶,靠進椅背,用力捏了捏眉心,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接近孩子們睡前喝奶的時間了。
他起身,沒有絲毫停留,大步走向主臥。在推開那扇厚重的隔音門之前,他刻意在門口停頓了幾秒,仿佛要卸下外面所有的血腥與冰冷,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輕輕推門而入。
主臥內光線柔和溫暖,與書房的冷硬科技感截然不同。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屬於潔世一的微弱的雪松氣息,以及奶粉和嬰兒護理品的甜香。
凱撒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潔世一醒著,半靠在搖高了的床頭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比白天清明些許。一位保姆正小心翼翼地將盧西恩放進他的臂彎裡——那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姿勢,潔世一的手臂虛弱無力,全靠保姆和墊著的枕頭支撐著孩子的重量。索倫則被放在潔世一身側的床鋪上,兀自啃著自己的小拳頭。艾德里安則乖巧地坐在床邊的軟椅上,晃著小腿,手裡捧著一本圖畫書,正小聲地念給弟弟們和爸爸聽。
凱撒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潔世一身上,快速掃視確認他狀態平穩後,眼神才柔和下來,看向孩子們。
「父親!」艾德里安看到他,立刻放下書,跳下椅子跑過來。
凱撒彎腰,輕鬆地將長子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裡:「今天乖不乖?」
「乖!我給爸爸和弟弟念書了!」艾德里安摟著他的脖子,小聲邀功。
「嗯,很棒。」凱撒抱著他走到床邊。
他從保姆手中接過奶瓶,試了試溫度,然後極其自然地坐在床沿,先抱起索倫,熟練地餵奶。他的動作與那在會議室裡下達格殺令的形象判若兩人,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溫柔和專注。高大的身影微微躬著,形成一種保護性的姿態,冰藍色的眼眸低垂,注視著懷裡用力吮吸的孩子,眼神專注而沉靜。
喂完索倫,又換盧西恩。整個過程流暢而安靜,只有孩子們吞咽的細微聲音和艾德里安偶爾壓低聲音的幾句嘀咕。潔世一的目光始終溫柔地追隨著他和孩子們,極度虛弱的身體讓他無法參與,但這種無聲的陪伴和凝視,本身就已是一種巨大的慰藉。
凱撒會時不時地抬頭看他一眼,用眼神無聲地交流。有時他會低聲對潔世一說一句:「盧西恩今天喝得很快。」或者「索倫好像又重了一點。」潔世一則會極其緩慢地眨一下眼,作為回應。
這短暫的家庭時光,是凱撒一天中最能感受到平靜的時刻。帝國的血腥與權謀被隔絕在外,這裡只有需要他守護的、最柔軟的珍寶。

然而,當夜幕徹底深沉,孩子們被保姆帶回嬰兒房,主臥裡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兩人清淺的呼吸時,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才開始悄然浮現。
潔世一的身體機能雖然在緩慢恢復,但Omega的天性,尤其是資訊素系統的平衡,卻因為重傷、大量藥物使用以及最關鍵的——缺乏永久標記的深度維繫,而變得極其脆弱和紊亂。
永久標記不僅僅是社會關係的象徵,更是Alpha與Omega之間最深層、最穩固的生理與心理紐帶。它能在極大程度上安撫Omega的情緒,穩定其資訊素水準,尤其是在傷病虛弱時期,這種安撫效應更為重要。
然而,他們離婚後,那個曾經的標記早已隨著時間和法律關係的解除而逐漸淡化、失效。和好後,出於對潔世一意願的尊重和身體的考慮,凱撒始終沒有再行標記。
白日裡,有凱撒的陪伴,有孩子們分散注意力,有醫生護士頻繁進出,潔世一尚且能勉強維持平靜。但到了萬籟俱寂的深夜,尤其是當凱撒因緊急事務不得不短暫離開主臥時,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不安和空虛感便會瘋狂滋長。
他會開始感到莫名的寒冷,即使室溫恒定,溫暖的被子也無法驅散那從骨頭縫裡滲出的寒意。
心跳會無緣無故地加快,變得慌亂而無序,呼吸也隨之急促,帶來輕微的眩暈感。一種深切的、無法言說的恐懼感和孤獨感會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仿佛被遺棄在無邊無際的黑暗真空裡。
他的雪松資訊素開始變得不穩定,時而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時而又會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絲帶著痛苦和焦灼氣息的味道。身體內部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螞蟻在啃噬,帶來一種並非尖銳疼痛、卻更加難以忍受的酸澀與躁動。
他緊咬著下唇,試圖忍耐,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身下的床單。他知道凱撒很累,他知道外面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處理,他不想讓自己變得如此依賴,如此……麻煩。他試圖用殘存的意志力去對抗這種生理本能帶來的巨大不適,將自己蜷縮起來,默默承受。
但往往是徒勞的。生理上的渴求超越意志的掌控。那紊亂的資訊素如同脫韁的野馬,在他的體內橫衝直撞,尋找著那個唯一能安撫它們的、缺失的錨點。
終於,在一次凱撒離開的時間稍長了些之後,潔世一的忍耐達到了極限。那龐大的不安和痛苦衝垮了他脆弱的防線。他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嗚咽,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像一片在寒風中凋零的葉子。
「……凱……撒……」 破碎的氣音從齒縫間溢出,充滿了痛苦與無助。
幾乎是同時,主臥的門被猛地推開。凱撒帶著一身微涼的夜氣快步走了進來。他顯然只是短暫離開了一下,甚至連外套都沒穿。
幾乎是在踏入房間的瞬間,他那屬於頂級Alpha的敏銳感官就立刻捕捉到了空氣中那絲不穩定的、帶著痛苦氣息的雪松信息素。
他的臉色瞬間一沉,大步流星地走到床邊。
「世一!」他俯下身,溫熱的手掌立刻撫上潔世一冰涼汗濕的額頭,聲音裡帶著不容錯辨的焦急,「又難受了?為什麼不早點叫我?」
潔世一說不出來話,只是用那雙盈滿了水汽和痛苦的藍綠色眼眸望著他,身體因為強忍不適而細密地顫抖著,像尋求庇護般下意識地向他靠近。
凱撒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緊。他立刻脫掉鞋子上床,小心地避開各種管線,將那個顫抖不止的身體連同被子一起,整個擁入懷中。
他不再猶豫,不再克制,強大而醇厚的沉香資訊素如同溫暖而洶湧的潮水,從他體內奔湧而出,迅速而溫柔地將潔世一徹底包裹起來。
那氣息不再帶有絲毫的攻擊性和壓迫感,只剩下無盡的包容、安撫和令人心安的力量。它如同最堅固的堡壘,瞬間將那些無形的恐懼和不安隔絕在外;又如同最有效的舒緩劑,溫柔地撫平著潔世一體內紊亂躁動的資訊素和神經。
「噓……沒事了,我在這裡。」凱撒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手臂穩健而有力地環抱著他,一下下輕拍著他的背脊,如同安撫受驚的嬰孩,「是我不好,不該離開。不怕,世一,我在這兒……」
潔世一緊繃的身體在接觸到伴侶資訊素的瞬間,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般,徹底軟了下來。他將臉深深埋進凱撒的頸窩,貪婪地、呼吸急促地汲取著那令他魂牽夢繞的、獨一無二的氣息。
冰冷的四肢開始漸漸回溫,慌亂的心跳和呼吸也慢慢平復下來。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空虛感和恐懼感,被沉香信息素一點點填滿、驅散。
他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歎息般的啜泣,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終於得到了救贖般的放鬆。眼淚無聲地浸濕了凱撒的衣領。
凱撒一動不動地抱著他,持續釋放著資訊素,下頜輕輕抵著潔世一柔軟的發頂,眼中充滿了複雜的心疼與自責。
他清晰地感受到懷裡的身體是多麼的瘦削和脆弱,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永久標記的維繫,潔世一在虛弱時期會承受多麼大的本能煎熬。
「以後不舒服,立刻叫我,聽到沒有?」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後怕的命令口吻,「任何時候,任何事,都沒有你重要。不准再自己忍著。」
潔世一在他懷裡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手臂虛弱地抬了抬,似乎想要回抱住他,卻最終因為力竭而垂落。
凱收收緊了手臂,將他更緊地擁在懷裡。冰冷的儀器螢幕光映照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那上面所有的冷硬和威嚴都已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溫柔與痛惜。
窗外的夜色濃重如墨,冬夜的寒風偶爾呼嘯著掠過窗櫺。但在這一方被沉香資訊素緊密包裹的空間裡,所有的紊亂與不安都漸漸平息,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聲,以及那無聲卻磅礴的、足以抵禦一切寒冷的守護。
潔世一在伴侶令人安心的氣息中,眉宇終於舒展開來,顫抖停止,呼吸變得綿長,陷入了久違的、真正安穩的沉睡。
凱撒卻久久沒有動彈,只是維持著擁抱的姿勢,仿佛懷抱著全世界最易碎也最珍貴的寶藏。他知道,在這場漫長的康復之戰中,他不僅是醫生、護士、保護者,更是潔世一唯一的精神錨點,是他對抗生理本能痛苦的、不可或缺的解藥。
而他,心甘情願,永不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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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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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消融,春意悄然爬上了羅馬的枝頭。莊園裡的草坪泛起新綠,迎春花和早櫻次第綻放,空氣裡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和淡淡花香,生機勃勃地試圖驅散漫長冬季留下的沉寂。
而在主臥這座堅守了數月的堡壘內,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里程碑終於降臨——在凱撒和醫療團隊日復一日的精心呵護與輔助下,潔世一,終於能夠憑藉自身極其微弱的力量,在旁人的攙扶下,緩慢而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了。
這個過程絕非易事。每一次嘗試都需要耗費他巨大的氣力和意志。凱撒會用堅實的手臂環住他消瘦的肩背,給予最關鍵的上提力量,潔世一則需要調動起那剛剛恢復一絲的、可憐的核心肌群和手臂力量,配合著完成這個對常人來說輕而易舉的動作。
他會因為用力而臉色泛白,額角迅速滲出細密的冷汗,呼吸變得急促而淺薄,每一次起身都伴隨著抑制不住的、細微的顫抖,仿佛下一秒就會脫力倒下。雪宮嚴格規定著每次坐起的時間,從最初短短的一兩分鐘,極其緩慢地增加。
但無論如何,能夠改變視野,從仰臥變為坐姿,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參與到行動中,這對潔世一的精神世界而言,不啻於一場地震般的鼓舞。
當他第一次真正靠坐在搖高了的床頭上,微微喘息著,透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地看到窗外盎然春色而不再是單調的天花板時,那雙蒙塵已久的藍色眼眸裡,清晰地亮起了一簇微小卻真實燃燒的火焰。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成就感和恍如隔世般的酸楚情緒,在他心底緩緩蔓延開。
凱撒就站在床邊,冰藍色的眼眸緊緊盯著他,隨時準備在他體力不支時立刻扶住。看到潔世一成功坐穩,並且眼中煥發出久違的光彩時,一股強烈到幾乎讓他眼眶發熱的狂喜和欣慰衝擊著他的心臟。
他強壓下翻騰的情緒,只是伸出手,極其輕柔地用指腹擦去潔世一額角的汗珠,聲音沙啞而溫柔:「感覺怎麼樣?頭暈嗎?」
潔世一微微喘息著,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他嘗試著抬起依舊沉重無力的手臂,手指微微顫抖著,想要觸碰一下窗外投進來的、溫暖明亮的春日陽光。這個微小的動作又讓他一陣輕喘。
「……光……」他吐出一個微弱的氣音,嘴角卻極其艱難地、向上牽起了一個微小卻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個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儘管虛弱,卻如同破開堅冰的第一縷春風,瞬間點亮了他蒼白的面容,也徹底融化了凱撒心中最後那點冰冷的焦慮。

教父心情的轉變,如同春回大地般明顯,迅速輻射到他龐大的帝國體系之中。
內斯、糸師冴、禦影玲王等核心心腹最先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雖然凱撒處理事務時依舊雷厲風行、要求嚴苛,手段甚至因為效率需要而顯得更加冷酷直接,但那層籠罩在他周身、令人幾乎無法呼吸的低氣壓和隨時可能爆發的毀滅性氣息,已然消散了大半。
會議上,他依然會毫不留情地駁回拙劣的方案,會對未能達到預期的結果施以嚴懲,但那種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焦躁和隱忍的暴怒消失了。
他甚至偶爾會在某個項目取得突破性進展時,極快地勾一下唇角,說一句:「做得不錯。」
這細微的變化,足以讓所有為他效力的人暗自松了口氣,仿佛頭頂懸著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被移開了一些。帝國的齒輪依舊高速運轉,卻少了許多令人提心吊膽的摩擦與噪音。
最大的變化發生在主臥。隨著潔世一能夠短時間坐起,孩子們被帶到床邊的「家庭時間」變得更加有意義和頻繁。
盧西恩和索倫已經過了百日,變得愈發白嫩可愛,藍綠色的眼珠骨碌碌轉著,對周圍充滿了好奇。
他們會被放在潔世一身側的特製大床護欄內,穿著柔軟的連體衣,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手小腳。
潔世一雖然依舊虛弱,無法抱他們,但他能側著頭,溫柔地注視著他們,用極其緩慢的、勉強能控制的手指,輕輕觸摸寶寶們柔嫩的臉頰和小手。
那清冽溫柔的雪松資訊素,因為心情的愉悅而變得愈發穩定和舒緩,如同溫暖的春風,輕柔地包裹著兩個小傢伙,讓他們感到無比安心和舒適,常常咧開沒牙的小嘴,對著爸爸咯咯地笑。
艾德里安更是成了「守護爸爸」行動最積極的成員。每天下課回來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消毒換衣,然後跑進主臥,趴在床沿,興奮地跟潔世一分享一天的經歷。
「爸爸!我今天畫了一幅畫,是春天的小花園,有好多花!千切叔叔說畫得很好!」
「爸爸,凪叔叔教我用樹葉吹口哨了,但是我還沒學會……」
「爸爸,弟弟今天有沒有哭?我聽到他哭了,但是我上課不能過來……」
潔世一總是耐心地聽著,儘管他無法做出太多回應,有時甚至會因為疲憊而中途走神或閉眼休息片刻,但他始終努力保持著清醒,用溫柔的目光鼓勵著長子,偶爾會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回應一兩個簡單的詞:「……棒……」、「……乖……」。
凱撒往往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處理文件,或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看著潔世一因為孩子們的存在而眼中煥發的神采,看著孩子們本能地親近和依賴著他們的Omega父親,一種近乎圓滿的平靜感充盈著他的內心。
他會走過去,摸摸艾德里安的頭,或者俯身親吻一下潔世一的額頭,低聲問一句:「累不累?要不要躺下休息?」
這些細碎的、充滿生活氣息的互動,如同最好的良藥,滋養著潔世一飽受創傷的身心。他的情緒明顯變得平穩了許多,夜間資訊素紊亂發作的頻率和強度都有所下降。
身體的恢復固然依舊緩慢,但精神的復蘇,卻在此刻顯得尤為明顯和珍貴。

然而,春日的寧靜並非永恆。作為盤踞歐洲的陰影帝王,總有某些事務,需要他親自出面方能解決。
一天下午,一次高度加密的視訊會議在書房進行。螢幕那頭,是家族在德國及北歐地區的幾位元最高負責人,他們的臉色凝重。
「閣下,柏林的情況比我們預想的要麻煩。」負責北歐事務的是一位元眼神銳利如鷹隼的老者,他沉聲道,「『夜鶯』小組的叛變並非孤立事件,背後有東歐那邊勢力的手筆,他們似乎在試探我們的底線,特別是在柏林這條新的物流鏈上。幾個關鍵節點的負責人態度搖擺,需要您親自來施加壓力,重新劃定界限。」
另一人補充道:「而且,與『齊柏林』財團的秘密合作協定已經到了最後敲定階段,對方董事長馮•海因裡希先生堅持要求與您面談,他認為這是最基本的尊重。這份協議關乎我們未來五年在北歐的能源佈局,至關重要。」
凱撒沉默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他冰藍色的眼眸深邃,快速權衡著。柏林之事,他早有預料,只是原本希望還能再拖延一段時間,等到世一情況更穩定些。但顯然,對手不會給他這個時間。
他抬眼,目光銳利:「叛徒處理乾淨了嗎?」
「已經控制,等候您的發落。」
「馮•海因裡希……那個老狐狸。」凱撒冷哼一聲,「告訴他,我會赴約。時間地點由他定,但安保由我們全面接管。」
「是,先生!」
「通知下去,」凱撒的聲音不容置疑,「我三天后抵達柏林。在我到達之前,我要看到所有搖擺者的詳細評估報告和應對方案,我不喜歡浪費時間。」
「明白!」
會議結束得很快。凱撒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短暫的分離幾乎已成定局,這讓他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不舍與擔憂。他離開一天,世一怎麼辦?夜晚的資訊素紊亂發作怎麼辦?孩子們哭鬧著想找Dad怎麼辦?
但他沒有選擇。帝國的統治建立在絕對的權威和及時的鐵腕回應之上,任何示弱和拖延都可能被解讀為漏洞,引來更多覬覦和麻煩。他必須去。

當晚,在孩子們都被哄睡後,凱撒端著一杯溫水,走到床邊。潔世一剛做完晚上的複健按摩,顯得有些疲憊,但精神尚可。
凱撒坐下,沒有立刻喂他喝水,而是先用手背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然後握住了他微涼的手。
「世一,」他的聲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溫柔,「有件事要告訴你。」
潔世一抬起眼,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柏林那邊,有些緊急事務需要我親自去處理幾天。」凱撒儘量讓語氣聽起來平靜如常,「大概需要離開三到四天。」
潔世一聞言,眼神幾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剛剛還略顯平和的氣息出現了一絲微小的紊亂。他下意識地反手握緊了凱撒的手指,雖然力量微弱,卻透露出了內心的緊張和不安。他沒有說話,只是那雙藍綠色的眼睛望著凱撒,裡面清晰地寫滿了依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沒有你在,我怎麼辦?
凱撒的心瞬間被揪緊了。他立刻補充道:「別怕,我不會離開很久。雪宮和整個醫療團隊會二十四小時守著你,內斯和冴也會留在莊園,有任何事他們都會第一時間處理並通知我。孩子們也會陪著你。」他頓了頓,更加用力地回握住潔世一的手,目光堅定地看進他的眼底,「我每天都會和你視頻通話,隨時隨地。我保證,處理完最關鍵的事情,我立刻以最快速度趕回來。」
潔世一沉默著,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脆弱的陰影。他知道凱撒的身份和責任,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應該成為束縛他的枷鎖。他只是……無法控制那從心底升起的、源於虛弱和依賴的本能恐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嗯……知……道……了……」
他努力想擠出一個讓凱撒安心的笑容,卻顯得有些勉強,「……你……小心……」
凱撒看著他這副明明害怕卻努力裝作懂事的樣子,心臟酸澀得一塌糊塗。他俯下身,珍重地吻了吻潔世一的額頭,鼻尖縈繞著他身上那淡淡的、令人心安的雪松氣息,沉聲道:「我保證,儘快回來。為了你,也為了孩子們。在我回來之前,你要乖乖配合治療,好好吃飯,努力複健,可以嗎?」
潔世一望著他,最終,鄭重地、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做出了無聲的承諾。
窗外的春夜寧靜而美好,主臥內卻彌漫著即將來臨的、短暫別離的淡淡愁緒。凱撒知道,這一次的離開,無論對他還是對潔世一,都將是一場考驗。但他更相信,經歷了生死考驗的他們,能夠度過這短短的幾天。

凱撒前往柏林的行程已定,就在明日破曉時分。短短三日的離別,對於這位掌控著龐大黑暗帝國的男人來說,卻仿佛是一場需要周密部署的重大戰役。
他的心,早已被病床上的潔世一和三個年幼的孩子牢牢拴住,任何一絲潛在的風險都被他放大審視。
書房裡,氣氛比以往任何一次會議都要凝重。內斯、糸師冴、禦影玲王,以及負責莊園安保的隊長,屏息凝神地聽著凱撒的最後指令。
「內斯,你留守莊園,全面負責內部協調。世一的一切需求,優先於所有事務。醫療團隊的任何彙報,無論多瑣碎,必須第一時間知悉我。雪宮擁有最高決策權,涉及世一健康的問題,按他的意見執行,無需再向我請示。」凱撒的聲音冷硬,條理清晰,冰藍色的眼眸掃過內斯,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
「是,先生。我以性命擔保,絕不會讓夫人和少爺們有任何閃失。」內斯躬身,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
「冴。」凱撒的目光轉向一旁沉默寡言卻氣息鋒利的糸師冴,「外部情報和潛在威脅的監控,交給你。我不在期間,所有試圖接近莊園或打探消息的不明勢力,無需警告,直接清除。授權你動用『暗刃』小隊。」
糸師冴微微頷首,眼神銳利如刀:「明白。柏林方面是否需要……」
「柏林我自有安排。」凱撒打斷他,「你的任務就是確保這裡固若金湯,連一隻心懷不軌的蒼蠅都不能飛進來。」
「玲王,」他看向禦影玲王,「與北美及亞洲線的通訊和業務維持正常運轉,非必要不決策,重大事項加密報送給我。我不希望離開幾天,後院就起火。」
「放心,閣下。」禦影玲王勾起唇角,笑容裡卻帶著絕對的認真,「我會讓一切看起來就像你還在書房裡一樣。」
最後,他看向安保隊長,語氣降至冰點:「安保等級提升至最高。所有崗位雙倍人手,巡邏頻率增加一倍。啟用所有隱藏防禦系統。我不在期間,任何人,記住,是任何人,未經內斯和冴雙重許可,不得以任何理由接近主宅,尤其是主臥樓層。違令者,就地處置。」
「遵命,閣下!」安保隊長額頭滲出細汗,挺直脊背領命。
一道道指令發出,如同一張無形卻無比堅固的大網,將莊園嚴密地籠罩起來。凱撒試圖用絕對的武力和嚴密的部署,來填補自己暫時離開所產生的權力真空和安全性漏洞。
但他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焦躁,暴露了他內心最深處的軟肋——無論安排得多麼天衣無縫,那個需要他資訊素直接安撫的人,此刻正脆弱地躺在樓上,而他即將離開。
會議剛結束,書房門被輕輕敲響。內斯過去開門,只見艾德里安穿著小睡衣,抱著一個柔軟的枕頭,赤著腳站在門口,冰藍色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往裡望。
「內斯叔叔……」他小聲說,「我……我想找父親。」
凱撒聽到聲音,臉上的冷厲瞬間柔和了些許,他招手:「艾德,過來。」
艾德里安立刻跑進來,撲到凱撒腿邊,仰著小臉,擔憂地問:「Dad,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嗎?要去很久嗎?」顯然,他從大人們的隻言片語或緊張的氛圍中察覺到了什麼。
凱撒彎腰將長子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腿上。五歲的孩子已經有些分量,但在父親懷裡依舊像個需要保護的小獸。
「嗯,爸爸需要去柏林處理一些工作,幾天就回來。」凱撒儘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
艾德里安的小臉皺了起來,小手緊緊抓著凱撒的衣襟:「可是……爸爸還需要你。弟弟們也需要你。我……我也會想你。」他低下頭,聲音帶了點委屈的鼻音,「沒有父親的資訊素,爸爸晚上會難受的……我聽到過。」
孩子稚嫩卻敏銳的話語,像一根針,精准地刺中了凱撒內心最柔軟也最焦慮的地方。他抱緊了兒子,下頜輕輕蹭著孩子柔軟的金髮。
「我知道。」凱撒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所以父親需要艾德幫一個很大的忙,可以嗎?」
艾德里安立刻抬起頭,眼神變得認真起來:「什麼忙?我會很勇敢!」
凱撒看著他,目光鄭重:「在我離開的這幾天,你就是家裡的小小男子漢,是哥哥。你要幫我守著你爸爸,還有盧西恩和索倫。你要乖乖的,聽內斯叔叔、千切叔叔和凪叔叔的話,儘量不要讓爸爸擔心,好嗎?如果爸爸看起來很難過,或者弟弟們哭鬧,你就多陪陪他們,跟他們說說話,就像你平時做的那樣。你能做到嗎?」
艾德里安用力地點著小腦袋,冰藍色的眼眸裡閃爍著被賦予重任的光芒:「我能!我會保護好爸爸和弟弟的!我會給他們念故事,陪他們玩!」但他隨即又小聲補充道,「……可是父親,你要快點回來。我們都會很想你。」
「我保證。」凱撒親了親兒子的額頭,「現在,讓內斯叔叔帶你去睡覺,明天早上再來跟我告別,好嗎?」
「好。」艾德里安乖巧地點頭,從凱撒腿上滑下來,主動牽起內斯的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書房。
孩子的擔憂和懂事,讓凱撒的心情更加複雜。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份不舍強行壓下,重新凝聚起冷硬的意志。

處理完所有事務,夜已深沉。凱撒褪去一身冷厲,沐浴後換上了柔軟的家居服,才輕輕推開主臥的門。
房間裡的醫療儀器確實減少了許多,不再像最初那樣如同叢林般將他緊密包圍。
但依舊有幾根關鍵的管線連接著他的身體——鼻飼管已經撤除,換成了更隱蔽的PICC輸液的管子,埋在他纖細的手臂血管裡,持續輸送著營養液和必要的藥物;指尖還夾著血氧飽和度監測儀;床邊立著的輸液泵仍在安靜工作。
光線柔和,潔世一正醒著。他半靠在搖起的床頭上,呼吸比以往平穩許多。盧西恩趴在他胸膛偏下的位置,已經吮著拇指睡著了,柔軟的金色卷毛蹭著潔世一的下巴。索倫則被放在他身側,靠著柔軟的枕頭坐坐著,手裡抓著一個柔軟的牙膠玩具,睜著酷似父親的藍綠色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走進來的凱撒。
而艾德里安,竟然也在這裡——他穿著小熊睡衣,蜷縮在床腳的一張沙發椅裡,懷裡還抱著他那本厚厚的圖畫書,小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顯然是在堅持「守護爸爸」時抵不住困意睡著了。
看到凱撒,潔世一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那裡面混合著溫柔、依賴,以及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不安。他嘗試著想動一下手臂去攬住懷裡的盧西恩,這個簡單的意圖卻讓他的手臂微微顫抖起來,顯得力不從心。
凱撒快步走過去,先是俯身,極其自然地用手背試了試潔世一額頭的溫度,然後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睡著的艾德里安,才看向孩子們。他摸了摸索倫柔軟的臉頰,小傢伙發出咿呀一聲,似乎認得父親的氣息。
「怎麼還沒睡?」凱撒的聲音壓得很低,生怕吵醒孩子們,他在床沿坐下,目光片刻不離潔世一。
潔世一微微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微弱,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等……你……」他頓了頓,目光垂下,落在盧西恩恬靜的睡顏上,又看了看床腳的艾德里安,輕聲道,「……艾德……也剛睡著……」
凱撒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他伸出手,沒有先去碰孩子,而是輕輕覆蓋在潔世一那只沒有埋管、正在微微顫抖的手上,將他冰涼的手指完全包裹進自己溫熱的掌心。
同時,他不再克制,強大而醇厚的沉香資訊素如同溫暖而堅實的暖流,緩緩地、持續地釋放出來,溫柔而堅定地將潔世一籠罩其中。
「唔……」潔世一幾乎是立刻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的、仿佛歎息般的喟歎。緊繃的肩頸線條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一些,那只被凱撒握住的手也漸漸停止了細微的顫抖。
那熟悉到刻入靈魂的氣息,比任何鎮靜劑都更能安撫他躁動不安的神經和依舊脆弱的資訊素系統。他貪婪地呼吸著,仿佛要將這氣息深深烙進肺腑,支撐過未來沒有它在身邊的幾個日夜。
「都安排好了。」凱撒低聲說道,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潔世一瘦削的手背,「內斯、冴、玲王他們都會在,安保也增加了兩倍。雪宮團隊二十四小時待命。我每天都會和你視頻,任何時間都可以。」他事無巨細地彙報著,試圖用這種方​​式給予對方安全感。他還補充道,「艾德也很懂事,他答應我會做個好哥哥,幫我守護好你和弟弟們。」
潔世一安靜地聽著,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凱撒的臉。他知道凱撒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但他體內的Omega本能,依舊為Alpha伴侶的暫時離去而感到恐慌和空虛。他努力點了點頭,擠出一點笑容:「……嗯……我……知道……你別……擔心……艾德……很乖……」
他的懂事,反而讓凱撒更加心疼。他俯下身,額頭輕輕抵著潔世一的額頭,鼻尖相觸,呼吸交融。這是一個極度親昵且充滿安撫意味的姿勢。
「我怎麼可能會不擔心?」凱撒的聲音沙啞,幾乎是在耳語,「我恨不能把你揣進口袋裡一起帶走。」
潔世一被他這句話逗得嘴角彎了一下,但隨即又因為情緒波動而輕輕咳嗽了兩聲。凱撒立刻緊張地直起身,輕拍他的背脊,直到他平復。
索倫在一旁好奇地看著爸爸們,咿咿呀呀地揮舞著手裡的玩具。凱撒伸手將他抱進自己懷裡,小傢伙立刻滿足地靠在父親結實的胸膛上。
潔世一看著這一幕,懷抱著盧西恩,床邊是睡著了的艾德里安,身邊是抱著索倫的凱撒,內心被一種巨大的、混合著酸楚的幸福填滿。他多麼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柏林……」潔世一輕聲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小心……」
凱撒嗤笑一聲,語氣是慣有的狂妄,卻也是為了安撫他:「能有什麼危險?不過是去敲打幾個不長眼的廢物,簽份合同而已。三天,最多四天,我一定回來。」他冰藍色的眼眸深深地看著潔世一,「等我回來,我要看到你能靠著自己坐得更久一點,嗯?」
潔世一望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要從裡面汲取勇氣和力量。他再次鄭重地點頭,承諾道:「……好……」
夜更深了。凱撒小心翼翼地將睡熟的盧西恩抱回旁邊的嬰兒床,又哄睡了索倫。然後他輕輕抱起熟睡的艾德里安,準備送他回兒童房。
艾德里安在父親懷裡迷迷糊糊地醒來,摟住凱撒的脖子,嘟囔著:「父親……你要走了嗎?」
「還沒,天亮才走。」凱撒柔聲說,「爸爸送你回房間睡。」
「嗯……」艾德里安閉著眼,小聲說,「父親……我會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們……」
「每一天都想。」凱撒鄭重承諾,將兒子送回床上,蓋好被子,吻了吻他的額頭。
最後他回到潔世一床邊,和衣在他身邊側身躺下,將他輕輕擁入懷中,持續不斷地釋放著安撫資訊素。
「睡吧,」他低沉的聲音如同最有效的催眠曲,「我就在這兒,等你睡著。」
潔世一依偎在他溫暖而令人安心的懷抱裡,鼻息間全是沉靜的沉香。身體依舊虛弱,手臂在擁抱孩子後泛著酸軟無力的疲憊感,但內心的不安卻被奇跡般地撫平了。
他閉上眼,睫毛上還沾著些許濕潤,嘴角卻帶著一絲安寧的弧度。
窗外月色如水,室內靜謐溫馨。分別前夕的愁緒被深沉的愛意與堅實的承諾暫時包裹,等待著黎明到來後的短暫考驗。
凱撒睜著眼,久久凝視著懷中人沉睡的容顏,又看了看兒童房的方向,父親與伴侶的雙重責任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卻也給予了他必須儘快平安歸來的、最強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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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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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破曉前的時間,是一天中最沉寂也最寒冷的時刻。厚重的窗簾未能完全隔絕窗外漸起的熹微晨光,它們如同羞澀的窺探者,在昂貴的地毯上投下幾道模糊的灰藍色光帶。
主臥內,恒溫系統維持著令人舒適的溫暖,空氣中依舊殘留著昨夜凱撒刻意釋放的、濃烈而令人心安的沉香資訊素,如同一個無形的保護罩,守護著床上安眠的人。
凱撒的生物鐘精准地在預定時間將他從淺眠中喚醒。他幾乎沒有動彈,先是下意識地收緊了環抱著潔世一的手臂,感受著懷中人清瘦背脊上傳來的微弱而規律的呼吸起伏,仿佛要將這觸感深深烙印進記憶裡。
他低頭,借著微弱的光線凝視著潔世一沉睡的側顏——依舊蒼白,但比起數月前那毫無生氣的模樣,已然多了幾分脆弱的生氣。眉宇間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再是全然痛苦的擰緊,而是帶著一絲疲憊的平和。
他必須起身了。柏林的事務不容延誤,每一分鐘行程都經過精密計算。動作必須輕緩,不能驚醒好不容易才安穩睡下的愛人。
凱撒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抽離自己的身體。先是手臂,再是身體,每一個動作都控制在最小的幅度,如同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彈。當他終於完全離開床鋪,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時,不禁微微松了口氣。潔世一似乎只是無意識地咂了一下嘴,向著他剛才所在的溫暖位置蹭了蹭,並未醒來。
凱撒赤著腳,走到衣帽間門口才穿上拖鞋。他沒有開大燈,只借著衣帽間內感應燈帶的柔和光線,換下身上的家居服。
他先穿上筆挺的黑色西裝褲,然後是白色的手工定制襯衫。冰冷的絲綢面料貼上皮膚,帶來與臥室溫馨氛圍截然不同的疏離感。他一顆顆系上紐扣,動作流暢而機械,仿佛戴上了一層無形的鎧甲。當他拿起那條深灰色、帶著暗紋的領帶時,透過衣帽間的門框,他能看到床上那個模糊的輪廓。
一種強烈的不舍和擔憂再次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熟練地打好領帶,勒緊的結扣仿佛也勒住了他某些翻騰的情緒。
然後是馬甲,最後是那件剪裁完美、能完美襯托出他寬肩窄腰和強大氣場的黑色西裝外套。
當他整理好袖口,將一塊低調的鉑金腕表戴在手腕上時,那個在商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米歇爾·凱撒似乎已經完全回歸。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顆冷硬外殼下的心,有多麼沉重地系在身後那張床上。
他拿起準備好的旅行袋,裡面只是些必要物品,大部分行李已由助理提前送走,最後檢查了一遍護照和加密通訊設備,這才轉身,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
就在他踏出衣帽間,即將走向臥室門的瞬間,床上傳來極其細微的窸窣聲。
凱撒腳步一頓,猛地回頭。
只見潔世一不知何時竟然醒了。他側著頭,那雙在晨曦微光中顯得格外清澈又脆弱的藍綠色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裡面沒有剛醒時的迷茫,只有一種沉靜的、仿佛早已預知的不舍和專注。
他似乎連轉動脖子的力氣都吝於使用,只是那樣靜靜地望著,仿佛要將凱撒此刻整裝待發的模樣深深鐫刻在心底。
「……還是……吵醒你了。」凱撒立刻放下旅行袋,快步走回床邊坐下。他下意識地想釋放資訊素安撫,又怕過於濃烈的氣息反而讓對方更清醒,「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晨起的沙啞和不容錯辨的溫柔。
潔世一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搖了搖頭。他的聲音比昨夜更虛弱些,氣息不足,卻異常清晰:「……不想……睡……想……看著你……走……」
這句話像最柔軟的羽毛,卻帶著千鈞之力,重重撞在凱撒的心上。他握住潔世一冰涼的手,蹙眉:「別鬧,世一。你需要休息。看著我離開有什麼用?只會讓你更難受。」
「……有用的……」潔世一固執地堅持,手指在凱撒掌心微弱地勾了勾,「……看著你……走……和……醒來……你就不見了……不一樣……」
凱撒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想要一個在沉睡中悄然發生的離別,他想要一個清醒的、有儀式感的目送,即使過程會伴隨著撕扯般的痛苦。這能讓他更確切地知道凱撒是何時離開的,而不是在某個驚醒的瞬間茫然發現身邊已空,那種被遺棄的不安感會更加強烈。
「……讓我……看著……」潔世一望著他,眼神裡帶著近乎懇求的堅持,「……求你……凱撒……」
凱撒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妥協地歎了口氣,俯身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鄭重而溫暖的吻:「好。但答應我,我走了之後,必須立刻閉上眼睛休息,不准胡思亂想。」
「……嗯。」潔世一輕輕應了一聲。
就在這時,臥室門外傳來了三聲極輕卻清晰的敲門聲,如同冰冷的金屬撞擊,打破了室內溫情而傷感的氛圍。隨後,糸師凜那特有的、不帶什麼感情色彩的清冷聲音隔著門板響起,壓得很低,卻足以讓裡面的人聽清:
「教父,車隊已就位,出發時間到了。」
凱撒的眉頭瞬間擰緊,臉上閃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更深的煩躁。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揚聲道:「知道了。」
門外的糸師凜不再出聲,如同隱形人般安靜地退開等待。
這聲催促像一把冰冷的現實之劍,劈開了依依惜別的溫情。離別的時刻,終究還是無情地到來了。
凱撒重新看向潔世一,發現對方的臉色似乎更白了一些,抓著他的手指也下意識地收緊了些,雖然那力量依舊微乎其微。
「我得走了。」凱撒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萬千不舍。
潔世一望著他,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重複了昨夜的叮囑,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小心……。」
「我會的。」凱撒承諾,目光深邃如同幽藍的深海,「為了你,我也一定會毫髮無傷地回來。」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記住你答應我的,好好複健,好好吃飯,等我回來驗收。還有,不舒服立刻找雪宮,不准硬撐,聽到沒有?」
潔世一努力點頭:「……聽……到了……」
凱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這個人此刻的模樣牢牢刻入靈魂深處。然後,他猛地站起身,決絕地轉身,不再回頭——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真的會動搖離開的決心。
他大步走向房門,手握上門把的瞬間,動作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幀,但他沒有允許自己遲疑,俐落地打開了門。
門外,穿著黑色長風衣、身姿挺拔如利劍的糸師凜正垂眸靜立。見凱撒出來,他微微頷首,側身讓開道路。
凱撒邁出房門,反手輕輕將門帶上。在房門即將徹底合攏、隔絕內外兩個世界的那最後一秒,他的目光透過逐漸變窄的門縫,最後一次投向床上。
潔世一依然維持著側頭的姿勢,那雙藍色的眼眸睜得很大,正緊緊地、一眨不眨地追隨著他離開的方向。晨曦的光線恰好落在他的眼睛裡,映出一種破碎而晶瑩的光澤,仿佛強忍著不肯落下的淚光。
那眼神裡,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依賴、不舍、擔憂,還有一絲令人心碎的堅強。
「哢噠。」
一聲輕響,房門徹底關上,隔絕了那令人心碎的目光。
凱撒站在門外,挺拔的身形有幾不可查的一瞬僵硬。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走廊裡冰冷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所有柔軟的情緒已被徹底冰封,只剩下屬於教父的冷硬與銳利。
「走。」他對著糸師凜,也像是對自己下令,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冰冷無波,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向著走廊盡頭走去,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堅定而決絕。
門內,潔世一依然望著那扇緊閉的門,仿佛還能看到那個離去的高大背影。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不見,他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般,緩緩地、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淚終於掙脫束縛,悄無聲息地滑落,沒入枕畔。
空氣中,那令人安心的沉香資訊素正在一點點變淡,但那份沉重的承諾與離別前最後的凝視,卻如同無形的支撐,勉力維繫著他即將獨自面對的、沒有Alpha庇護的時光。
黎明終於徹底到來,金色的陽光刺破雲層,照亮了莊園,卻無法驅散主臥內悄然彌漫開的、冰冷而孤獨的離別愁緒。

房門合攏的輕響,如同最終審判的槌音,沉重地砸在潔世一的心上。那一聲之後,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色彩與聲響,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死寂。
他維持著側臥的姿勢,僵硬得像一尊被遺棄的雕塑,連睫毛都不敢顫動,仿佛任何細微的動作都會驚擾這虛假的平靜,讓那洶湧的離別痛楚瞬間決堤。
鼻腔裡,昨夜凱撒刻意留下的、濃郁到幾乎形成實質的沉香資訊素,正如同退潮般無可挽回地消散。他貪婪地、近乎窒息地深深吸氣,試圖將那令人心安的氣息鎖在肺腑,卻只感到它們無情地從指縫中流走,每一次呼吸,都意味著那生命線一般的味道變得更淡一分。
一種冰冷的空虛感,從心臟最深處開始蔓延,迅速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最初的平靜,脆弱得如同覆蓋在深淵之上的一層薄冰。
看護進來為他進行晨間護理時,他還能勉強維持著表面的順從。但當那熟悉的、帶著消毒水氣味的雙手觸碰到他的皮膚時,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和抗拒感猛地竄起。
那觸碰不再帶來安心的專業感,反而像是某種冒犯,讓他從心底感到刺痛和不適。他極其輕微地瑟縮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先生?是弄痛您了嗎?」看護立刻停下動作,擔憂地問。
潔世一緊閉著眼,搖了搖頭,臉色蒼白得透明。他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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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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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端持續傳來的低沉嗓音,如同最具效力的鎮靜劑,緩緩注入潔世一瀕臨崩潰的神經末梢。凱撒沒有再多問令他難以回答的具體感受,而是用一種近乎催眠的平穩語調,描述著柏林陰冷的天氣、酒店窗外乏味的城市夜景,甚至晚宴上那道過於油膩的香腸。這些枯燥瑣碎的細節,此刻卻成了潔世一混亂世界裡唯一穩定的座標。
他不再試圖費力地組織語言,只是緊緊攥著聽筒,仿佛那是連接生命線的臍帶。激烈的顫抖逐漸平息,只剩下偶爾因殘餘抽噎而引起的細微戰慄。急促的呼吸在凱撒有意引導的緩慢節奏下,漸漸變得深長而規律。
滔天的痛苦和恐慌並未消失,卻被這跨越重洋的聲波築起的堤壩牢牢攔住,不再能輕易將他淹沒。極度的情緒激動和身體透支帶來的疲憊如潮水般上湧,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眼皮沉重地垂下。
「……睡吧,世一。」凱撒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洞悉一切的溫柔,「我就在這裡,不會掛斷。聽著我的聲音睡。」
這聲許可如同咒語,卸下了潔世一最後一絲堅持。他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如同歎息般的鼻音,攥著電話的手指微微放鬆,陷入了一種極度不安卻因極度疲憊而強行降臨的淺眠。
電話依舊貼在耳畔,聽筒裡傳來凱撒刻意放得均勻的呼吸聲,以及偶爾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他似乎在一邊處理文件,一邊無聲地陪伴。
這一夜,潔世一睡得極不踏實。夢境光怪陸離,時而置身冰窟,時而又被無形的火焰炙烤,每一次即將墜入更深噩夢時,耳畔那穩定存在的呼吸聲和偶爾傳來的一聲低咳,又會將他勉強拉回現實的邊緣。
柏林,清晨。
凱撒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和開始繁忙起來的街道。他幾乎一夜未眠,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卻因高度緊繃而異常清醒。
手中的加密電話依舊保持著通話狀態,被他用肩膀和臉頰夾著,一邊聽著耳機裡傳來的、潔世一那邊細微的呼吸聲和儀器規律的滴答聲,一邊快速流覽著內斯加密傳送過來的莊園夜間報告。
當他看到雪宮記錄的關於潔世一昨夜出現嚴重資訊素戒斷反應、心率呼吸一度異常的資料時,他的下頜繃緊成了一條冷硬的直線。冰藍色的眼眸裡翻湧著駭人的風暴,自責與暴怒交織,幾乎要衝破理智的牢籠。
他恨不得立刻拋下一切,乘坐最快的飛機趕回羅馬,將那個脆弱的人重新緊緊擁入懷中,用資訊素徹底淹沒他,撫平他所有的痛苦。
但他不能。柏林的事務才剛開了個頭,那些蠢蠢欲動的敵人正等著他露出破綻。他強行壓下所有情緒,對著麥克風低聲吩咐另一條線上的內斯:「增派一倍人手盯著醫療團隊,世一有任何不適,立刻用最高優先順序線路通知我。允許雪宮使用一切必要手段穩定他的情況,無需請示。」
他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即使遠在千里之外,他的掌控力依舊如同無形的大網,嚴密地籠罩著羅馬的莊園。
羅馬,清晨。
莊園在晨曦中蘇醒,但氛圍卻比以往更加靜謐和警惕。增加了的安保人員無聲地巡邏著,每一個角落都處於嚴密監控之下。
潔世一是在一陣極其隱約的、不同於往常的騷動感中驚醒的。那並非巨大的聲響,而是一種訓練有素但密集的腳步聲通過地面和牆體傳來的微弱震動,以及對講機頻道裡驟然增加的、被壓低的通訊聲波。這些動靜極其細微,但對於一個曾在凱撒身邊耳濡目染,且神經因傷病而變得異常敏感的人來說,已足以構成打擾。
他猛地睜開眼,心臟因驚醒而本能地加速跳動。第一反應是慌亂地摸索耳邊——電話還在,但通話已經不知在何時中斷了。一種莫名的空落感瞬間襲來。
就在這時,臥室門被輕輕推開,內斯和雪宮一前一後快步走了進來,兩人的臉色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們顯然也沒料到潔世一會突然醒來。
「顯示,您醒了?」雪宮立刻上前,習慣性地想要檢查床頭的監護儀資料。
內斯則快速地對潔世一說:「沒什麼事,先生,只是例行的安保巡查調整,您再休息一會兒……」他試圖用輕鬆的語氣掩蓋,但眼神裡的那一絲閃爍沒有逃過潔世一的眼睛。
潔世一沒有理會雪宮,他的目光緊緊鎖在內斯臉上。儘管臉色依舊蒼白,身體虛弱地深陷在枕頭裡,但那雙藍綠色的眼眸卻驟然銳利起來,仿佛褪去了所有朦朧的睡意和病弱的迷霧,透出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危險和不協調感的敏銳洞察力。
「……不對。」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異常的冷靜,「外面……怎麼了?」
內斯喉結滾動了一下,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真的沒什麼,只是一點小……」
「內斯。」潔世一打斷他,聲音並不大,甚至因為虛弱而有些氣短,但那個語調,那種瞬間凝聚起來的、不容置疑的氣場,讓內斯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裡。
這一刻,躺在病床上的潔世一,身上竟陡然迸發出一種與凱撒極為相似的、屬於上位者的壓迫感。那不是強橫的力量,而是一種深植於骨子裡的、對局勢的掌控欲和清晰的判斷力,即便他此刻脆弱得不堪一擊。
潔世一艱難地抬起那只沒有埋管的手,伸向內斯,目光沉靜卻帶著巨大的壓力:「耳機……給我。」
內斯徹底愣住了,他下意識地看向雪宮,雪宮也皺緊了眉頭,不贊同地微微搖頭。他們都認為以潔世一現在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態,絕對不適合接收任何可能引起緊張情緒的外部資訊。
「先生,您的身體需要靜養,這些瑣事我們會處理……」內斯試圖婉拒。
潔世一的手沒有放下,依舊固執地伸著。他的呼吸因為剛才短暫的激動而稍微急促了一些,但眼神卻絲毫未變,甚至更加深邃堅定。「內斯,」他重複了一遍,每個字都咬得極其清晰,儘管聲音嘶啞,「給我。」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內心。內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這壓力並非來自恐懼,而是源於一種深刻的、無法抗拒的信服感。
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僅僅是教父小心翼翼呵護的伴侶,他本身也曾是能站在教父身邊、洞察局勢、提供關鍵策略的法律顧問。那份智慧和敏銳,並未因傷病而消失,只是被脆弱的外殼暫時掩蓋了。
內斯只猶豫了不到兩秒。最終,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服從命令般地,從耳後取下了自己的微型加密通訊耳機,恭敬地放到了潔世一攤開的、微微顫抖的掌心。
潔世一的手指合攏,握住了那枚微小的設備。他沒有絲毫猶豫,費力地將其塞入了自己耳中。
瞬間,各種壓低的、急促的通訊聲如同潮水般湧入他的耳膜。
【瞭望塔A報告:東北方向,三輛不明車輛沿輔助公路接近,時速80,無標識,車窗深色貼膜。】
【週邊哨卡B:對方未回應停車檢查指令!重複,未回應!】
【糸師冴(聲音冷冽):識別為改裝過的軍用級越野。A組、C組,啟動3號攔截方案,迫停他們,遠離主宅。允許非致命武力。】
【士道龍聖(頻道裡傳來興奮的引擎轟鳴聲):嘿!總算來了點像樣的樂子!冴,右邊那輛歸我!】
【洛倫佐(聲音沉穩卻帶著殺氣):左側交給我。注意,對方可能有重火力。蜂樂,帶你的人封鎖後退路線,一隻老鼠也別放跑。】
【蜂樂廻:收到~已經就位啦!】
嘈雜的指令、引擎聲、甚至遠處隱約傳來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所有資訊碎片在潔世一的腦海中飛速組合、過濾、分析。
他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所有的虛弱和不適仿佛在瞬間被強行壓了下去,一種久違的、處於風暴中心般的冷靜和專注力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聽到了糸師冴冷靜的指揮,士道龍聖狂妄的叫囂,洛倫佐沉穩的應對……局勢似乎還在控制之中,但一種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那麼簡單。
果然,頻道裡突然傳來糸師冴一聲短促的警告:「小心!對方車裡有人攜帶高頻信號干擾設備!他們在嘗試突破第一道電子屏障!」
內斯和雪宮的臉色也瞬間變了。電子屏障是莊園防禦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大門之一!
就在這短暫的騷動和緊張升級的瞬間,潔世一忽然對著麥克風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不堪,氣息不穩,甚至說到後面因為氣力不濟而有些斷續,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徹骨的指令性,穿透了頻道裡所有的嘈雜:
「……冴……別追太深……」
「……士道……回來……保護……資料中樞……」
「……洛倫佐……盯死……干擾源……活口……」
「……蜂樂……西南角……灌木……有動靜……派人……去查……」
他的命令簡短、破碎,卻精准地指向了幾個未被其他人重點關注的關鍵點!尤其是西南角的異常,甚至連糸師冴都還未曾注意到!
頻道裡有瞬間的死寂。
所有聽到這個突然插入的、虛弱卻冰冷異常的聲音的人,都愣了一下。隨即,是糸師冴最先反應過來,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重複並強化了指令:「A組後撤!士道!執行命令!洛倫佐,優先制服干擾源!D組,立刻排查西南區域!」
命令被迅速執行。
內斯和雪宮震驚地看著床上那個仿佛變了一個人的潔世一。他微微蹙著眉,閉著眼睛,似乎將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聽覺和資訊處理上,額角因為專注和虛弱而滲出細密的汗珠,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但那份透過聲音散發出的、冷靜到可怕的掌控感,卻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脆弱病弱的軀殼之下,那把屬於「藍玫瑰」法律顧問的、從未真正銹蝕的鋒芒,在這一刻,因感受到威脅而驟然出鞘,雖無聲,卻淩厲逼人。
潔世一的指令如同精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雖微小,卻在莊園嚴密的防禦體系中激起了至關重要的漣漪。
頻道內短暫的驚愕之後,是絕對服從的執行。糸師冴的複述和強化命令迅速得到了貫徹。
潔世一的意識如同繃緊的弓弦,高度集中,耳中過濾著一切雜音,緊緊追蹤著每一條回饋。
【洛倫佐:干擾源已制服!設備繳獲!】
【D組:西南角發現兩名潛伏者,已無聲處理。】
【士道龍聖(略顯不滿但服從):嘖,回來了回來了。資料中樞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放心。】
【糸師冴:所有不明車輛已被成功逼停遠離主宅,人員控制,正在搜查。週邊威脅清除。重複,週邊威脅已清除。】
當糸師冴冷靜的「清除」二字最終傳來時,潔世一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驟然鬆弛。那強行提起來的精神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他猛地向後倒回鬆軟的枕頭裡,發出一聲沉重而近乎痛苦的喘息。
劇烈的頭痛如同冰錐刺入太陽穴,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嗡鳴作響,幾乎蓋過了通訊頻道裡後續的收尾報告。
剛才那短暫的、鋒芒畢露的指揮,耗盡了他本就瀕臨枯竭的心神與體力,如同將最後一點燈油瘋狂燃燒殆盡。
他艱難地抬起不斷顫抖的手,指尖冰涼,將那只仿佛有千斤重的通訊耳機從耳中取出,遞向旁邊幾乎處於石化狀態的內斯。整個過程,他的手臂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呼吸急促而淺薄,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佈滿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會碎裂消散。
「……沒……事了……」他閉上眼睛,聲音微弱得如同歎息,像是安慰別人,又像是告訴自己,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透支後的虛浮。
雪宮立刻上前,為他戴上氧氣面罩,監測螢幕上急劇波動的心率和血壓數位讓他的眉頭死死擰緊。「先生!您太亂來了!」他的聲音帶著罕見的嚴厲和後怕,「您的心臟根本承受不起這樣的負荷!您的神經系統才剛剛有所恢復!這會引發嚴重後果的!」
潔世一沒有回應,只是極度疲憊地搖了搖頭,任由高濃度的氧氣流入肺部,試圖平復那過度消耗後的虛脫與心悸。他需要集中全部殘存的力量才能勉強維持呼吸的穩定,再也無力去關注外界任何事物。
內斯接過那枚尚有餘溫的耳機,重新戴回,聽著頻道裡傳來的確認安全、清理現場的報告,再看向床上那個仿佛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脆弱人影,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敬畏、擔憂、心疼、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交織在一起。
他此刻無比清晰地認識到,教父所深愛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僅僅需要被精心呵護的易碎品。
在那具看似一觸即潰的虛弱軀殼裡,沉睡著一頭擁有驚人敏銳、冷酷決斷和強大意志的雄獅,唯有在領地和摯愛受到威脅時,才會猛然驚醒,展露能撕裂一切的獠牙,即使代價是自身的遍體鱗傷,乃至……搖搖欲墜的生命。
與此同時,柏林。
一場與當地重要「合作夥伴」的會談正在氣氛緊繃的會議室中進行。凱撒坐在主位,面沉如水,冰藍色的眼眸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原,掃過對面幾位如坐針氈的商人。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有節奏地敲擊著光可鑒人的黑檀木桌面,那規律的輕響在落針可聞的會議室裡,如同冰冷的倒計時,敲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他的表現無可挑剔,甚至比以往更具壓迫性。條款推進果決,邏輯清晰縝密,將所有潛在風險與對手的僥倖心理扼殺在搖籃裡。
但只有緊跟在他身邊的糸師凜能感受到,教父那完美冷硬外殼下,某種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焦躁正在瘋狂積聚。
那不是在會議中,而是在會議前,從接到羅馬那邊關於潔世一夜裡情況不穩的簡報後,就一直盤旋在他周身的、極度壓抑的低氣壓。每一分一秒的拖延,都仿佛在往那沸騰的岩漿湖裡投入新的柴薪。
會談剛一在一種算不上融洽的氣氛中結束,他甚至沒有給對方留下任何寒暄客套的餘地,徑直站起身,微微頷首,便帶著糸師凜等人快步走出會議室,將一室心思各異的「夥伴」留在身後。
剛一出會議室門,糸師凜便立刻上前一步,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急速低語:「教父,一分鐘前收到羅馬最高優先順序加密簡報。莊園週邊遭遇小股不明勢力試探性衝擊,已被迅速瓦解,先生和少爺們絕對安全,無人受傷。」
凱撒的腳步猛地頓住!
一瞬間,糸師凜仿佛看到教父周身的空氣都凝固了!那不是暴怒的外放,而是一種極致的、能將一切凍結的冰冷!凱撒緩緩側過頭,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風暴不再是醞釀,而是徹底爆發前的、死寂般的絕對零度!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仿佛來自地獄深淵:「……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現在才報?!」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駭人的寒意。
糸師凜感到脊椎竄上一股冷氣,垂首更低:「衝突發生和解決的過程極快,不超過十分鐘。內斯判斷事態處於絕對可控範圍,且……先生當時似乎參與了應急指揮調度。簡報是在確認安全、確保先生情況穩定後的第一時間傳來的。」他極其謹慎地選擇了每一個措辭。
「他參與了指揮?!」凱撒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度,那裡面蘊含的難以置信和滔天怒火幾乎要撕裂他冰冷的表像,「他在那種下一秒就可能碎掉的身體狀況下?!內斯是幹什麼吃的!雪宮呢?!」
他幾乎能瞬間在腦海中勾勒出潔世一強撐著搖搖欲墜的意識、耗盡最後一絲心力去分析局勢、下達命令,然後徹底虛脫甚至可能引發更嚴重後果的模樣!這畫面比聽到莊園遭遇襲擊本身,更讓他肝膽俱裂,怒火焚心!
他沒有再絲毫猶豫,甚至等不及回到隔音的酒店套房,直接就在走廊盡頭僻靜的落地窗前,猛地掏出那部從不離身的加密衛星電話,手指因為極力壓抑的暴怒而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用力按下了重撥鍵。
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和殺意讓周圍偶爾經過的酒店工作人員如同被無形的冰刃刮過,紛紛臉色發白,屏息凝神地繞道而行,不敢靠近分毫。
羅馬,主臥。
潔世一剛剛在額外劑量的鎮靜劑和氧氣的幫助下,勉強從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虛脫感中掙扎出來。
劇烈的頭痛稍緩,但渾身的冰冷和無力感依舊深入骨髓。
他昏昏沉沉地閉著眼,意識在痛苦的泥沼中浮沉。
就在這時,床頭櫃上那部衛星電話再次不管不顧地、尖銳地響了起來!螢幕上跳動的名字,依舊是那個能牽動他一切神經的——【凱撒】。
潔世一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猛顫了一下,如同受驚的蝶翼,緩緩睜開眼。眼底還殘留著痛苦透支後的迷茫與脆弱。
內斯看向雪宮,雪宮的臉色極其難看,嘴唇動了動,顯然想要阻止——病人此刻最需要的是絕對安靜的休息,而不是任何可能引起情緒波動的外部刺激。
但潔世一已經再次固執地、用盡力氣地伸出了手,目光透過虛弱,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內斯看著他那執拗的眼神,又想起方才他短暫顯露的鋒芒,心中歎息,終究還是將電話拿起,小心地放到他冰涼顫抖的掌心,並幫他按下了接聽鍵。
「世一!」電話剛一接通,凱撒那壓抑到極致、仿佛隨時會炸裂的焦灼和怒火就如同實質般衝破了聽筒的束縛,「你怎麼樣?!告訴我實話!有沒有事?!我剛收到消息!那群該被千刀萬剮的雜碎!他們竟敢——!」
他的語速極快,聲音因為極力壓制情緒而扭曲,變得沙啞異常,甚至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因為過度恐懼而產生的顫音。那洶湧的情緒透過電波傳來,幾乎要燙傷潔世一的耳膜。
潔世一被他這一連串急促到窒息的問題問得心臟又是一陣緊縮,剛剛勉強平復的呼吸再次紊亂起來。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氧氣,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但出口的依舊破碎不堪,氣若遊絲:「……我……真的……沒事……別擔心……孩子們……也……都……好……」
他本能地省略了所有兇險的過程和自己耗盡心力的部分,只迫切地想報平安,想安撫電話那頭明顯處於失控邊緣的男人。
但凱撒何其瞭解他?那聲音裡的虛弱、那無法掩飾的喘息、那氣力不濟的斷斷續續,每一點都在瘋狂地佐證著他的猜測,撕扯著他的神經!
「沒事?」凱撒的聲音猛地拔高,怒火與心疼交織成的風暴終於徹底衝破了冰冷的禁錮,化作一聲低沉而痛苦的低吼,「你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從鬼門關爬回來!潔世一!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誰允許你逞強的?!誰讓你去費神指揮的?!你的命還要不要了?!你要是敢有半點閃失,我……」後面的狠話他說不出口,那巨大的恐懼感讓他喉嚨發緊,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後怕和暴怒,恨不得立刻毀滅一切可能帶來威脅的事物。
潔世一能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凱撒因為盛怒和驚懼而變得粗重混亂的呼吸聲,甚至能想像出他此刻額角青筋暴起、眼眶發紅、近乎猙獰的模樣。他知道,這個男人所有的失控,都源於那份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擔憂。
心裡酸澀得發疼,又泛起一絲微弱的、被如此強烈在意著的暖意。他努力組織著語言,想讓他放心:「……真的……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他說得極其緩慢,每一個字都伴隨著艱難的喘息,「……他們……保護得……很好……我……很安全……你……別……」
「安全?!」凱撒幾乎是咬著牙打斷他,聲音裡充滿了血絲般的後怕和無法宣洩的暴怒,「等我回來!我要把那些敢伸爪子的老鼠,連同他們背後的主人,一個個揪出來,碾成粉末!」他發狠地詛咒著,隨即語氣又猛地壓下,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顫抖的祈求,那裡面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你現在,立刻,給我閉上眼睛!不准再思考任何事!不准再聽任何報告!天塌下來也有內斯和冴頂著!算我求你……世一……聽話……好不好?」
這霸道至極卻又充滿脆弱感的命令和哀求,像一把鈍刀,緩緩割著潔世一的心臟。他能感受到凱撒那幾乎要衝破電話線、將他緊緊包裹起來的焦急和心疼,那情緒是如此沉重,如此真實。
「……嗯……」他乖巧地、用力地應了一聲,儘管對方看不見。疲憊再次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洶湧而上,淹沒了他。「……你……別……生氣……也別……怕……」他氣若遊絲地安慰著那個遠在柏林的男人,「……你……自己……也……千萬……小心……」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幾乎變成了含混不清的呢喃。握著電話的手徹底失去了力氣,緩緩滑落下來,電話跌落在枕邊。
凱撒在那頭顯然聽到了他氣息迅速變得微弱的過程,那滔天的怒火和恐懼像是被瞬間冰封,只剩下滿滿的心疼和一種徹骨的無力感。
他的聲音驟然軟化了下來,變得極其輕柔,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破碎的溫柔:「……好,我不生氣,也不怕。你睡吧,世一,聽話,好好睡。我就在這裡陪著你,守著你,等你睡著……」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與方才的暴怒判若兩人,那裡面藏著的,是深不見底的愛與憂懼。
潔世一已經沒有力氣再回應,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電話跌落在枕畔,聽筒裡隱約傳來凱撒刻意放得又輕又緩的、仿佛就在耳邊的呼吸聲,微弱卻持續,如同最執著的守護。
遠在柏林的凱撒,站在冰冷的走廊落地窗前,聽著電話裡傳來愛人逐漸變得均勻卻依舊令人心碎地孱弱的呼吸聲,緊握的拳頭指節早已捏得發白,緩緩鬆開,又再次更緊地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冰藍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柏林陰沉壓抑的天空,那裡面翻滾著的,是足以將整個歐洲地下世界都拖入冰封地獄的恐怖風暴與滔天殺意。
他的珍寶,在他無法觸及的地方,險些再次受到驚擾,甚至被迫燃燒最後的生命火光來保護自己和他們的孩子。這徹底碾碎了他最後一絲理智與耐心。
某些清算,不再需要等待。必須立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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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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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酒店頂層的總統套房內,氣氛比窗外的陰冷天氣更加凍徹骨髓。
凱撒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卻散發著近乎實質的殺意。那部衛星電話依舊被他緊握在手中,聽筒裡早已只剩下忙音,但他似乎仍能透過這冰冷的儀器,感受到遠方愛人微弱而痛苦的呼吸。
糸師凜靜立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如同融入陰影中的利刃,屏息等待著指令。他能感覺到,教父身上那層維持了數日的、因牽掛而稍顯壓抑的冰冷外殼已經徹底碎裂,露出了內裡最原始、最暴戾的核。
那不是憤怒的咆哮,而是絕對零度下的寂靜毀滅。
「凜。」凱撒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可怕,沒有一絲波瀾,卻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寒意,「剛才襲擊莊園的,是『屠夫』文森•維泰利的人。他以為躲在斯圖加特,我就找不到他了。」
這不是疑問,而是冰冷的陳述。
「是,教父。情報確認,是他手下的一支小隊,目的是試探莊園防禦,可能還想竊取資料中心的新加密協議。」糸師凜立刻回應。
凱撒緩緩轉過身,冰藍色的眼眸中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只有一片虛無的冰原。「試探?」他極其緩慢地重複這個詞,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很好。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走到書桌前,拿起另一部加密電話,按下了一個快速鍵。電話幾乎瞬間被接通。
「馮•海因裡希先生,」凱撒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通牒意味,「我們下午談到的,關於『黑森林』專案優先收購權的問題,我改主意了。我現在就要。對,現在。作為回報,斯圖加特那邊『維泰利家族』的所有產業和地盤,明天太陽升起之前,會徹底歸入『齊柏林』旗下。……不,你沒有選擇。要麼接受這份禮物,要麼,你就和卡洛·維泰利一起,從我的名單上消失。」
他沒有給對方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直接掛斷了電話。動作乾淨俐落,如同斬首。
緊接著,他看向糸師凜,一連串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又快又狠:
「通知我們在斯圖加特的所有人,以及附近城市待命的所有『清潔工』。行動計畫『零度凍結』即刻啟動。」
「聯繫我們在聯邦刑警內的『朋友』,給他們提供卡洛·維泰利足夠吃十次電椅的罪證,讓他們一小時後去『清理現場』。」
「告訴士道龍聖,他不是嫌無聊嗎?讓他帶他的『遊樂場』小組立刻動身去斯圖加特,我要看到維泰利所有賭場和倉庫燃起的煙花,越大越好。」
「通知洛倫佐,接管流程同步進行,遇到任何抵抗,就地清除。」
「最後,」凱撒的眼中閃過一絲最深的陰鷙,「找到文森•維泰利。我要活的。帶他到我在柏林的地窖。我要親自問問他,是誰給他的膽子,敢碰我的人。」
每一道命令都意味著一個家族的徹底覆滅,無數生命的終結,以及權力版圖的又一次血腥洗牌。糸師凜面無表情地記下,躬身領命:「遵命,教父。」他轉身快步離去,房間內只剩下凱撒一人。
凱撒重新看向窗外,柏林的燈火在他冰冷的瞳孔中明明滅滅。他的清算,從來不只是簡單的殺戮,而是連根拔起的徹底毀滅,是敲山震虎的極致威懾。他要讓整個歐洲的地下世界都看清楚,動他米歇爾·凱撒的軟肋,會付出怎樣慘絕人寰的代價。
然而,在這幅鐵血冷酷的面具之下,他的心臟卻因為遠在羅馬的潔世一而持續承受著淩遲般的煎熬。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結束這一切,回到那個人的身邊。
羅馬,莊園主臥。
潔世一在藥物作用下昏睡過去,但睡眠並未帶來安寧。強行集中精神指揮應對襲擊的巨大消耗,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系統和免疫系統。
深夜,他開始無意識地輾轉反側,眉頭緊蹙,原本蒼白的臉頰上逐漸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細密的冷汗不斷滲出,很快浸濕了他的額發和睡衣。呼吸變得急促而灼熱,乾裂的嘴唇無意識地開合,發出模糊而痛苦的囈語。
「……凱撒……危險……別去……」
「……孩子……躲開……」
「……好痛……冷……」
破碎的詞語夾雜著細弱的呻吟,充滿了驚懼和不適。
守夜的看護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常,觸手所及的皮膚溫度高得嚇人。體溫計的數字飛速攀升,迅速突破了39.5°C的警戒線。
「雪宮醫生!先生髮高燒了!」護士急切地呼叫。
雪宮劍優幾乎是立刻沖進了房間,看到潔世一的情況,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極度的精神消耗和情緒波動引發了嚴重的應激反應,導致免疫系統失控,高燒來勢洶洶。
「物理降溫!快!冰袋!酒精擦拭!」雪宮一邊下令,一邊迅速準備退燒針劑和加強的抗生素,「通知化驗室立刻進行血培養和藥敏測試!高燒可能引發菌血症或敗血症!」
房間內瞬間陷入緊張的忙碌。冰袋被敷在額頭、頸動脈、腋窩等部位,酒精棉不斷擦拭著他發燙的四肢。但潔世一的身體似乎對這些常規降溫措施反應微弱,體溫依舊頑固地居高不下。
他陷入更深層次的昏沉之中,意識完全模糊,只剩下本能的痛苦反應。身體時而因為高熱而踢開被子,時而又因為劇烈的寒戰而蜷縮成一團,牙關咯咯作響。那細弱的、痛苦的呻吟聲持續不斷,像小貓一樣可憐又無助。
內斯聞訊趕來,看到這一幕,心都揪緊了。他立刻想要聯繫凱撒,卻被雪宮嚴厲制止。
「現在告訴閣下只會讓他徹底失控!遠水救不了近火,只會增加無謂的風險!先全力降溫!」雪宮的聲音斬釘截鐵,額頭也急出了汗。
他們嘗試了各種方法,但高燒如同附骨之疽,難以擊退。潔世一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血氧飽和度開始出現波動。情況萬分危急。
「準備靜脈輸注冰鹽水!強制降溫!」雪宮做出了艱難的決定,這是有風險的,但此刻已別無他法。
就在這一片忙亂和壓抑的恐慌之中,床頭那部衛星電話,再次尖銳地響了起來。螢幕上,【凱撒】的名字執著地跳動著。
內斯和雪宮的動作同時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電話鈴聲如同催命符,在充滿緊張氣氛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潔世一似乎也被這聲音驚擾,發出更加不安的囈語。
內斯看向雪宮,眼神詢問該怎麼辦。
雪宮臉色鐵青,咬緊了牙關。接,還是不接?接,該怎麼說?
電話鈴聲執著地響著,仿佛不通就不會停止。
最終,雪宮深吸一口氣,對內斯做了一個手勢,然後自己走到床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對著意識模糊的潔世一低聲安撫。
內斯顫抖著手,拿起那部滾燙的電話,按下了接聽鍵。他甚至不敢把手機拿到耳邊,只是微微湊近。
「世一?睡了嗎?我這邊處理完了,很快就能……」凱撒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比起之前的暴怒,似乎平靜了一些,甚至帶著一絲急於分享和安撫的意味,似乎想告訴愛人威脅已經解除。
但內斯根本不敢讓他說完!
「閣……閣下!」內斯搶著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他極力壓制著,讓自己聽起來只是被打擾了睡眠,「先生……先生他剛剛睡著了,睡得很沉……對,很沉……」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了一下。凱撒何其敏銳,立刻捕捉到了內斯聲音裡那絲不自然的緊繃和背景裡極其細微的、壓抑的忙碌聲,儀器移動和腳步聲。
「……是嗎?」凱撒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剛才那一絲緩和消失得無影無蹤,「內斯,讓他聽電話。現在。」
那命令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內斯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閣下……先生他真的睡得很熟,剛才吃了藥,不方便叫醒……」
「內斯。」凱撒的聲音低沉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我最後說一次,讓他聽電話。或者,你想讓我立刻打給糸師冴,讓他帶人進房間看看,『睡得很沉』的夫人到底是什麼情況?」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內斯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電話,他絕望地看向雪宮。雪宮閉了閉眼,知道瞞不住了,沉重地點了點頭。
內斯顫抖著,艱難地將電話聽筒,輕輕湊到了潔世一滾燙的、不斷溢出痛苦呻吟的唇邊。
「嗚……嗯……咳咳……冷……好難受……」 潔世一模糊不清的、帶著哭腔的痛苦呻吟,伴隨著灼熱而急促的喘息聲,清晰地、毫無遮掩地傳入了電話那頭。
死一般的寂靜。
長達五六秒的死寂,電話那頭沒有任何聲音,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
然後——
「哐啷!!!」
一聲極其恐怖、仿佛是什麼東西被狠狠砸碎在牆上的巨響猛地從聽筒裡炸開!緊接著是凱撒徹底失控的、野獸般的咆哮,那聲音裡充滿了滔天的怒火、撕心裂肺的心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絕望:
「雪宮劍優!亞曆克西斯•內斯!你們他媽的最好給我一個解釋!他到底怎麼了?!要是他有什麼事,我讓你們所有人給他陪葬!!!」
電話聽筒裡傳來的,是凱撒那頭如同火山爆發般的、夾雜著物品碎裂聲的咆哮。那聲音穿透電波,帶著幾乎要實體化的怒火與恐慌,狠狠砸在主臥內每一個人的心上。
內斯的手猛地一抖,衛星電話差點脫手滑落。他臉色慘白,下意識地將電話拿遠了些,仿佛那聽筒本身已經變得滾燙而危險。他求助般地望向雪宮劍優,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雪宮劍優的臉色同樣難看,但他畢竟是經歷過風浪的醫生,更是深知凱撒脾性的核心成員。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震動和一絲懼意,示意護士繼續為潔世一進行物理降溫,然後大步走上前,從內斯手中接過了那部如同燙手山芋般的電話。
他的聲音盡力保持著一貫的冷靜和專業,儘管指尖也有些發涼:「閣下,請您冷靜。我是雪宮。」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凱撒的怒吼幾乎要震破耳膜,背景音裡似乎還有更多東西被掃落在地的碎裂聲,「他到底怎麼回事?!高燒?!為什麼又會高燒?!雪宮劍優,我把他交給你,你就是這麼給我看的?!如果他有一丁點意外,我發誓會讓你的醫療團隊和整個莊園一起消失!」
那威脅血腥而直接,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雪宮沒有浪費時間辯解或求饒,他知道此刻任何推脫都會讓凱撒的怒火燃燒得更加失控。他語速加快,清晰而簡潔地彙報情況,刻意省略了潔世一之前指揮應對襲擊的細節,只聚焦於醫學現狀:
「個閣下,先生突發高燒,體溫39.8度,初步判斷是極度精神消耗和應激反應導致的免疫系統劇烈紊亂,引發了急性炎症風暴。我們正在全力進行物理降溫和藥物干預,但病情來得兇猛,常規手段效果不佳,正準備進行靜脈冰鹽水輸注強制降溫。血培養和藥敏測試已在同步進行,我們會盡全力控制感染,穩定他的生命體征。」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坦誠:「閣下,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定先生的情況。您的情緒會直接影響我們這裡的決策和操作。我以我的職業生涯和性命向您保證,我會竭盡所能,動用一切手段保住先生。請您……相信我的專業判斷。」
電話那頭,凱撒粗重得如同風箱般的喘息聲清晰可聞,那聲音裡飽含著暴怒、恐懼和無力的煎熬。
他能想像出柏林那邊一片狼藉的景象,也能想像出凱撒此刻瀕臨瘋狂的模樣。
幾秒令人窒息的對峙般的沉默後,凱撒的聲音再次傳來,依舊冰冷駭人,卻強行壓制住了那毀滅一切的衝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雪宮,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我要他活著,完好無損地活著。每分鐘向我彙報一次他的體溫和生命體征資料,有任何惡化,立刻通知我,不准有任何隱瞞!否則,後果你清楚。」
「是,閣下。我會準時彙報。」雪宮立刻應下。
「電話……放到他耳邊。」凱撒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帶上了一種近乎扭曲的沙啞,「讓我……聽著。」
雪宮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凱撒要透過電話,聽著潔世一的聲音,哪怕只是痛苦的呻吟和喘息。這是一種近乎自虐的陪伴,也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雪宮默默地將電話聽筒再次輕輕湊到潔世一滾燙的唇邊。那細微而痛苦的呻吟、灼熱的呼吸聲,再次清晰地傳到了柏林。
電話那頭,再沒有傳來咆哮或砸東西的聲音,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以及一種極度壓抑的、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的沉重感。那種無聲的暴怒和擔憂,比之前的咆哮更加令人心悸。
凱撒的怒火,從來不止於語言威脅。
幾乎在與雪宮結束通話的同時,柏林那邊的殺戮機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殘酷運轉起來。
斯圖加特,維泰利家族的核心賭場在士道龍聖帶來的「遊樂場」小組操控下,不是起火,而是從內部發生了數次精准的、威力巨大的爆炸,承重結構被毀,宏偉的建築在震耳欲聾的轟鳴和沖天的火光中如同積木般層層垮塌,化為一片廢墟,裡面的所有人員和財富瞬間被埋葬。
這不僅僅是摧毀,而是最極致的羞辱和抹殺。
維泰利家族的其他據點也同時遭到了毀滅性打擊。洛倫佐帶領的人如同冰冷的手術刀,精准而高效地清除著所有抵抗力量,接管產業,遇到任何遲疑或反抗,直接就地格殺,沒有絲毫談判餘地。血腥味一夜之間彌漫了整個斯圖加特的地下世界。
而被重點「照顧」的文森•維泰利本人,則在試圖從秘密情婦家中逃跑時,被糸師冴親自帶人截住。他沒有經歷任何像樣的戰鬥,就被打斷了四肢,像一袋垃圾一樣被塞進車廂,直接送往柏林凱撒名下的一處絕對私密、隔音的地下冰窖。等待他的,將是教父親自的、漫長的「問候」。
這僅僅是開始。
凱撒的怒火如同瘟疫般在歐洲地下世界蔓延。所有與維泰利家族有過密切往來的組織和個人都遭到了無差別的清洗和打壓。幾條重要的走私線路被強行中斷或接管;數個大宗交易被莫名攪黃;幾個原本搖擺不定的中間人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裡世界都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壓力。所有人都知道,教父因為某種原因進入了徹底的暴怒狀態,正在進行無差別的、殘酷的清算。
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觸其鋒芒,甚至沒有人敢大聲議論,生怕那冰冷的視線會突然落到自己頭上。
歐洲的地下世界,仿佛一夜之間進入了冰封紀元。而這一切風暴的中心,僅僅是因為羅馬郊外莊園裡,那個躺在病床上正與高燒抗爭的Omega。
主臥內,氣氛依舊緊張到了極點。
靜脈冰鹽水的輸注開始了,冰冷的液體一點點流入潔世一滾燙的血管,帶來新一輪的戰慄。雪宮寸步不離地守著,密切監控著每一項資料的變化,額上的汗珠不斷滲出又被擦去。護士們忙碌而有序地執行著各項指令。
電話依舊放在潔世一的枕邊,聽筒裡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條線路連通著一位正處於暴怒和極度焦慮中的帝王,他正沉默地、煎熬地傾聽著這裡的每一絲動靜。
內斯站在一旁,臉色蒼白,手腳冰涼。他不僅擔心潔世一的病情,更恐懼於凱撒秋後算帳。他幾乎能預見到自己將會面臨怎樣的懲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分鐘都漫長如同一個世紀。
雪宮嚴格按照凱撒的要求,每分鐘通過另一條線路,向柏林簡短彙報一次核心資料:「體溫39.7度,心率118,血氧95%。」「體溫39.5度,心率115,血氧96%。」……
資料的每一次微小波動,都牽動著電話兩端所有人的心。
也許是強效的抗生素開始起效,也許是物理降溫終於產生了效果,也許是那無聲的陪伴帶來了某種玄妙的力量,在經歷了近兩個小時的艱難拉鋸後,潔世一的體溫終於出現了緩慢但確實的下降趨勢。
「……體溫38.9度。」雪宮彙報出這個數字時,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的顫抖。
電話那頭,依舊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但幾分鐘後,當雪宮再次彙報體溫降至38.5度時,聽筒裡終於傳來了一聲極其細微的、仿佛緊繃到極致的弦終於稍微鬆動了一下的呼氣聲。
凱撒依舊沒有說話,但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似乎透過電波減弱了那麼一絲絲。
高燒尚未完全退去,危機仍未解除,但至少,那令人絕望的攀升勢頭被遏制住了。黎明的微光,似乎終於艱難地穿透了層層陰霾,投下了一線微弱的希望。
羅馬的床畔,柏林的套房,斯圖加特的廢墟,整個沉寂的裡世界……所有的一切,都系於那一個仍在病痛中掙扎的脆弱生命。
教父的怒火能否平息,取決於這場戰鬥的最終結局。
潔世一體溫的緩慢下降,並未帶來真正的安寧,反而揭開了另一層更為深邃、更為折磨人的痛苦面紗。
高燒如同野火,雖被勉強控制住火勢,卻已將他體內本就脆弱不堪的內分泌與神經系統平衡燒得千瘡百孔。最致命的後遺症——資訊素系統的徹底紊亂,開始以一種近乎猙獰的、無法抑制的方式猛烈爆發。
退燒劑和冰鹽水帶走的不僅是駭人的高熱,還有他身體裡最後一絲勉強維持的力氣。他陷入一種更加令人絕望的虛弱之中,意識在模糊與清醒之間殘酷地搖擺。但無論處於何種狀態,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痛苦都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啃噬著他每一寸神經末梢。
那不再是單純的頭痛或肌肉酸痛,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撕裂感與缺失感。
仿佛他存在的核心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塊,留下一個冰冷、空洞、日夜嘶吼著渴望的巨大黑洞。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抗議,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渴求著那個唯一能填補這恐怖空虛的東西——凱撒的資訊素,那沉靜、醇厚、帶著絕對佔有意味和無限安全感的沉香。
然而,空氣中只有冰冷的消毒水氣味、各種藥物的苦澀,以及他自己身上那因為徹底紊亂而變得極不穩定、斷斷續續散發著的、充滿了痛苦與絕望焦灼氣息的雪松資訊素。這氣息不再清冽溫柔,反而像是一種無聲的哀鳴與控訴,尖銳地提醒著他,那份賴以生存的、與Alpha伴侶之間的生理紐帶正在斷裂,甚至已經斷裂。
「呃啊……呵……」他無意識地發出痛苦至極的嗚咽,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動作幅度雖因虛弱而不大,卻透著一股歇斯底里的焦躁。手指死死揪住身下的床單,纖細的指節因用力而扭曲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回……回來……凱撒……回……來……」他破碎地、反復地呢喃著那個名字,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風箱,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令人心碎的哭腔,「……求……求你……我要……你的味道……給我……給我……」
他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且扭曲。時而會覺得如墜萬丈冰窟,冷得渾身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即使覆蓋著最厚重的羽絨被,也無法驅散那從骨髓最深處滲出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這種冷帶著一種被遺棄的孤絕。
時而又會覺得仿佛被投入熊熊熔爐,皮膚灼燙,口乾舌燥得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數日,煩躁地、無力地扯開病號服的衣領,露出那段纖細而脆弱的脖頸和精緻鎖骨——那裡曾經短暫地、深刻地承載過另一個人的臨時標記,如今卻只剩下蒼白光滑的皮膚,和一種噬骨的、令人發狂的空虛癢意,仿佛有無數螞蟻在啃咬,渴望著被重新標記、被徹底填滿。
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極端折磨,比之前單純的高燒更加兇猛地消耗著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力。護士試圖用溫毛巾擦拭他的額頭安撫他,卻被他用盡最後力氣無力地推開。
雪宮咬牙嘗試使用更強效的鎮靜劑,但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加重心臟負擔。這種極致的痛苦並非源于普通的病菌感染,而是源於Omega本能與Alpha伴侶被迫分離後,尤其是在身體防禦機制全面崩潰的虛弱期,資訊素紐帶斷裂所帶來的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毀滅性打擊。
任何外界的藥物或安撫,都無法真正替代那份獨一無二的、來自命定Alpha的氣息。
羅馬這邊的每一絲細微動靜,每一聲痛苦壓抑的呻吟,每一次艱難掙扎的喘息,都毫無遺漏地透過那部始終保持通訊的衛星電話,清晰地、殘酷地傳到了柏林的酒店套房。
凱撒不再咆哮,也不再砸東西。他只是如同一尊即將爆裂的冰雕,沉默地坐在一片狼藉的套房客廳裡,手中緊緊握著另一部分機,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他聽著潔世一那破碎的、充滿了極致痛苦和絕望渴求的呻吟,聽著他一遍遍如同囈語般呼喊自己的名字,哀求得如同瀕死的小獸……
每一聲,都像是一把燒紅的、帶著倒刺的鈍刀,在他的心臟上來回拉扯切割,緩慢而殘忍,帶來近乎窒息的劇痛。
他能清晰地想像出世一此刻正在經歷著怎樣非人的折磨。那種資訊素剝離的痛苦,他曾經在極度機密的醫學報告上看到過描述,被稱之為「Omega資訊素依賴症急性戒斷反應」,其痛苦等級被列為最高級,對於潔世一現在這般油盡燈枯的身體狀況來說,無異於一場酷刑,足以徹底摧毀他剛剛有起色的生機。
而他,他媽的卻該死地不在他身邊!
他甚至無法透過這冰冷的電波傳遞過去一絲一毫真正有用的安撫!資訊素無法被編碼傳輸!他的聲音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一種前所未有的、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的無力感和暴怒在胸腔裡瘋狂衝撞。他恨不得立刻親手砸碎眼前的一切障礙,插上翅膀飛回羅馬,將那個正在地獄裡煎熬的痛苦不堪的人狠狠揉進自己懷裡,用自己強大的、飽含擔憂與愛意的沉香資訊素徹底包裹他、浸透他,撫平他所有的戰慄與空虛。
「凪!」他猛地對著另一部內部通訊設備低吼,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充滿了血絲的味道,「飛機!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準備好?!最快什麼時候能起飛?!」
電話那頭傳來凪誠士郎一貫沒什麼起伏但語速明顯加快的聲音:「閣下,所有航線許可和地面手續都在以最高優先順序加急辦理,但德國航空管制那邊……最快……最快也需要至少十二個小時才能獲得離開柏林領空的許可。實際飛行時間加上地面交通,回到羅馬莊園,至少還需要整整一天時間。」
「一天?!二十四小時?!」凱撒的聲音驟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和一種深切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絕望,「你聽到他的聲音了嗎?!他等不了那麼久!他一分鐘都等不了了!他會死的!你明白嗎?!」
「……對不起,閣下。這已經是我們能動用所有資源、施加最大壓力後,能壓縮到的極限時間。」凪的聲音裡也帶上了一絲罕見的沉重和無奈。
即使是凱撒的私人飛機,擁有特殊豁免權,在剛剛製造了斯圖加特的驚天血案後,也必然受到各方勢力的密切關注和無形阻撓,強行動用武力或非法手段離開,只會引火焚身,帶來更嚴重的後果,甚至可能無法順利降落義大利。
凱撒猛地將昂貴的加密通訊器狠狠砸在名貴的羊毛地毯上,雙手痛苦地插進金色的髮絲中,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被困在籠中受傷猛獸般的低吼。
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千四百四十分鐘!對於正在經歷資訊素徹底崩潰的世一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煉獄的火海與冰窟中輪回煎熬!
他從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這個「教父」的身份,痛恨這看似強大實則充滿束縛的地位,痛恨這該死的、冰冷的地理距離,更痛恨那些讓他不得不滯留於此的雜碎和破事!
電話那頭,潔世一的痛苦似乎攀升到了一個新的頂點。他的哭泣變成了更加絕望的、斷斷續續的哀鳴,甚至開始出現輕微的、窒息般的抽氣與幹嘔,仿佛因為得不到渴望的安撫而陷入了徹底的生理性恐慌發作,呼吸變得極其困難。
「凱……撒……凱……撒……難受……呃……救……救我……受不了了……」
聲音微弱縹緲,卻字字泣血,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凱撒的耳膜,直抵心臟。
凱撒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驟然緊縮,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猛地重新抓起衛星電話,聲音因為極致的心疼、憤怒和無力感而劇烈顫抖,卻強行壓制著,試圖傳遞過去一絲虛無縹緲的安慰:
「世一……世一,聽著……聽我的聲音……」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我在……我就在這裡……你能聽到我的,對不對?再堅持一下,再為我堅持一下,求你了……我很快就回來了,很快……我發誓……我以一切起誓……」
他一遍遍地、不知疲倦地重複著這些蒼白無力的安撫話語,語無倫次地承諾著自己很快就會回到他身邊,試圖用自己熟悉的、低沉的聲音來模擬那份無法跨越空間傳遞的資訊素陪伴,編織一個虛假的安全網。
他甚至開始磕磕絆絆地、極其笨拙地低聲哼唱起一首無人知曉的、旋律古老而憂傷的曲調,那或許是童年模糊的記憶,或許是潛意識裡對故鄉的呼喚,調子生澀而沙啞,卻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切悲傷和不容置疑的堅定。
電話那頭,潔世一劇烈的、瀕臨窒息的痛苦喘息和哭鬧聲,似乎奇跡般地稍微平息了一些,漸漸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極其細微而委屈的抽噎,仿佛在那無比熟悉、日夜思念的聲音裡,勉強捕捉到了一絲虛幻的慰藉與牽絆,如同即將溺斃之人終於在無盡的黑暗海面上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明知無用卻不肯放手。
凱撒就這樣一遍遍地說著,唱著,不知疲倦,不敢停歇。明知這或許只是杯水車薪,甚至可能是徒勞,但這已經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是他與潔世一之間僅存的、脆弱的連接。
與此同時,他冰藍色的眼眸中,風暴從未停息,反而愈演愈烈。他通過另一條線路,對著所有能聯繫上的下屬、盟友、乃至敵人,發出了一條比之前所有命令都要更加冷酷、更加急迫、更加不計後果的指令:
「不計一切代價!給我壓縮時間!」
「動用所有資源!清理掉所有航空管制障礙!」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威逼、利誘、摧毀!十二小時內,我必須看到我的飛機降落在羅馬機場!」
整個帝國的戰爭機器,為了一個人的生存,以前所未有的瘋狂效率運轉起來,不惜攪動風雲,觸碰紅線。教父的擔憂和暴怒,化作了最實質、最恐怖的行動力,碾壓著一切常規與阻礙。
然而,無論他如何瘋狂地加速,時空的距離依然冰冷而殘酷地橫亙在那裡。
一天。
漫長到足以徹底摧毀一個脆弱生命的二十四小時。
凱撒只能如同困獸般守在那部衛星電話旁,傾聽著愛人痛苦到極致的呼吸與嗚咽,用自己的聲音編織著一個虛無的牢籠,困住自己,也試圖守護電話那端的人,共同等待著那渺茫的、不知能否及時趕到的救贖。
他的歸來,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行程,更是一場與死神賽跑的殘酷博弈。
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隨著潔世一生命力的加速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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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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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小時。凱撒動用了難以想像的能量和代價,硬生生將不可能壓縮成了可能。他的私人灣流G700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利箭,在獲得特殊許可後,以近乎極限的速度穿透雲層,朝著羅馬的方向疾馳。
機艙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凱撒靠坐在真皮座椅上,金色的髮絲有些淩亂,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扔在一旁,襯衫領口解開,露出緊繃的脖頸。
他閉著眼,但緊抿的薄唇和不時跳動一下的眼角肌肉,洩露了他內心極不平靜的滔天巨浪。他的手中依舊緊握著那部衛星電話,即使早已沒電關機,也未曾鬆開,仿佛那是連接他與潔世一之間最後的實物紐帶。
過去的十幾個小時,對他而言不啻於一場漫長的淩遲。電話裡潔世一那痛苦絕望的呻吟、破碎的哀求、逐漸微弱的呼吸聲……每一聲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靈魂深處,反復灼燒。他幾乎能透過電波,感受到那份資訊素剝離帶來的、足以將人逼瘋的極致痛苦。
飛機終於開始下降,透過舷窗,可以看到羅馬郊外莊園的輪廓在晨曦中逐漸清晰。凱撒猛地睜開眼,冰藍色的眼眸中佈滿了血絲,裡面沒有絲毫倦意,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和駭人的冰冷。
飛機尚未完全停穩,艙門便已被急切地打開。凱撒甚至等不及舷梯完全放下,直接一步踏出,身影如同矯健而焦躁的獵豹,迅速落地。早已在停機坪嚴陣以待的車隊立刻打開車門,糸師凜快步上前。
「閣下。」
「情況?」凱撒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腳步毫不停頓地走向中間那輛防彈轎車。
「先生情況穩定了一些,但資訊素紊亂非常嚴重,雪宮醫生一直在盡力維持。」糸師凜言簡意賅,為他拉開車門。
車隊如同離弦之箭,無聲卻迅猛地駛向主宅,沿途所有崗哨早已提前清空。凱撒坐在車內,手指無意識地、極度用力地敲擊著膝蓋,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前排的司機和糸師凜都感到呼吸困難。
車隊駛入莊園大門,尚未停穩,凱撒便已推門下車。他大步流星地穿過庭院,早已收到消息、列隊迎接的僕從和護衛們紛紛躬身低頭,不敢直視他那佈滿陰霾、寫滿急切與暴戾的臉龐。
主宅的大門洞開,內斯正焦急地等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
「閣下……」
凱撒甚至沒有看他一眼,直接從他身邊掠過,帶起一陣冷風,目標明確地直奔二樓主臥。
他的腳步聲在空曠華麗的大理石走廊裡回蕩,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越靠近主臥,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屬於潔世一的、卻充滿了痛苦與紊亂氣息的雪松資訊素便愈發清晰。
凱撒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聞不到絲毫往日的清冽溫柔,只有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和求救。
主臥門外,雪宮劍優正站在那裡,顯然是在專門等候他。這位一向冷靜自持的醫生此刻也顯得疲憊不堪,眼鏡後的雙眼帶著血絲,臉色凝重。
「閣下。」雪宮微微躬身。
凱撒的腳步在門前猛地頓住,他的手甚至已經握上了門把,卻強迫自己先停下來聽取最關鍵的資訊。他轉過頭,冰藍色的眼眸死死鎖定雪宮,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將人刺穿:「說。」
雪宮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卻清晰地彙報,不敢有絲毫隱瞞:「先生高燒已退,目前體溫37.8度,低熱。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但非常脆弱。最嚴重的問題是資訊素系統的徹底紊亂。急性戒斷反應非常強烈,導致他極度焦慮、恐慌、並有明顯的自我傷害傾向,已被我們及時制止。常規鎮靜劑和安撫劑效果甚微。他現在處於一種半昏半醒的狀態,但身體一直處於高度應激狀態,能量消耗極大,極度缺乏安全感。」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沉重:「閣下,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您的資訊素。這是任何藥物都無法替代的。他的身體和本能,只認您。」
凱撒的下頜繃得死緊,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雪宮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錘子,重重砸在他的心上。他不再猶豫,猛地推開了主臥的房門。
房間內的景象,比凱撒想像中的任何畫面都要讓他心碎千萬倍。
潔世一深陷在寬大的病床上,仿佛又縮小了一圈,瘦弱得令人心驚。他身上依舊連接著一些監控線路,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帶著潮紅的蒼白,額發被冷汗浸濕,黏在皮膚上。
他的眼睛半睜著,眼神渙散無光,失去了所有焦距,只有長長的睫毛在不停地、細微地顫抖,顯示出主人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他的身體無意識地在輕微地抽搐、戰慄,嘴唇乾裂,不斷地開合著,發出極其微弱的、氣若遊絲的聲音,仔細聽去,依舊是破碎的「……凱撒……回……來……冷……痛……」
最讓人揪心的是,即使是在這種半昏迷的狀態下,他的眉頭依舊死死蹙緊,仿佛連夢境都充滿了無法逃脫的痛苦和恐懼。他的手指無力地蜷縮著,偶爾會神經質地抓撓著身下的床單,仿佛想抓住什麼救命稻草。
空氣中彌漫著那股令人心碎的、紊亂的雪松資訊素,如同受傷幼獸的哀鳴,瘋狂地呼喚著它的歸宿。
凱撒站在門口,只覺得心臟像是被瞬間撕裂,巨大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幾乎要將他吞噬。他離開時,他的人雖然虛弱,但眼神裡還有光,還會對他笑。而現在……
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到床邊,動作卻在下一個瞬間變得無比輕柔,仿佛害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寶。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管線,單膝跪在床沿,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潔世一的臉頰,卻又怕自己的冰冷驚到他。
「世一……」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溫柔和無法掩飾的心疼,「我回來了……看看我,世一,我回來了……」
仿佛聽到了那深入靈魂的呼喚,潔世一渙散的目光極其緩慢地、艱難地移動著,最終,一點點地聚焦在了凱撒的臉上。
那雙空洞的藍色眼眸裡,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火星般的亮光。
凱撒單膝跪在床沿,高大的身軀因為極力控制而微微前傾,形成一種充滿保護欲卻又小心翼翼的姿態。他的目光緊緊鎖在潔世一蒼白而痛苦的容顏上,心臟像是被浸泡在酸液中,每一次跳動都帶來尖銳的刺痛。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一場易碎的夢。指尖微微顫抖著,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靠近潔世一那只無力搭在床邊、佈滿青紫色針眼和瘀斑的手。
當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那冰涼而細膩的皮膚時,潔世一似乎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恐懼的抽氣。
凱撒的心臟猛地一揪,動作瞬間停滯,連呼吸都屏住了。他不敢再貿然前進,只是用指腹極其輕柔地、一遍遍地摩挲著那只手冰涼的手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它,用自己的觸碰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是我……世一,是我……」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安撫,「別怕……我在這裡……再也不走了……」
他一遍遍地重複著這些話,如同念著安神的咒語。與此同時,他開始嘗試著,一點一點地,釋放出那醇厚而溫暖的沉香資訊素。
不再是之前在電話那頭的虛無縹緲,而是真真切切的、帶著他體溫和氣息的、強大而穩定的Alpha資訊素。
最初只是一絲極淡的氣息,如同初春冰雪消融時滲出的第一縷暖意,小心翼翼地彌漫開來,試探著,環繞著,不敢過於急切,生怕那過於強烈的氣息會刺激到對方脆弱不堪的神經。
潔世一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瞬,那渙散的目光中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仿佛沙漠中瀕死的旅人終於看到了一絲海市蜃樓般的水光。他極其緩慢地、艱難地眨了一下眼睛,乾燥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凱撒屏息凝神,仔細觀察著他的每一絲反應。他看到了那細微的變化,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希望。
他繼續保持著極度的耐心,將那沉香資訊素一點點加重,如同滴入靜湖的墨滴,緩緩暈開,逐漸變得清晰、穩定、不容忽視。
那氣息不再帶有任何外界血雨腥風的冰冷鐵銹味,也不再是會議上那種充滿壓迫感的威懾,而是褪去了所有鋒芒,只剩下最純粹的、溫暖的、帶著無限憐惜與絕對佔有欲的安撫力量。
它如同無形而溫暖的羽翼,又如同最堅韌柔軟的絲綢,開始嘗試著、溫柔地將床上那具不斷戰慄的脆弱身體包裹起來。
奇跡般的,潔世一那一直緊繃的、細微顫抖著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一根極其細微的弦。
那持續不斷的、痛苦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更加細微的、仿佛幼貓般的啜泣。他蜷縮的手指微微鬆動,不再那麼用力地揪扯床單,反而像是尋求依靠般,極其微弱地、用指尖勾住了凱撒正在撫摸他手背的手指。
這個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回應,卻讓凱撒的眼眶瞬間發熱。他立刻反手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將它完全包裹在自己溫熱寬大的掌心裡,小心翼翼,卻又堅定無比。
「感覺到了嗎?」他的聲音更加低沉溫柔,帶著難以抑制的情感波動,「是我……我的味道……我回來了……」
他加大了資訊素的釋放,那沉靜的、溫暖的、帶著絕對安全感的沉香氣息如同漲潮般洶湧而來,卻依舊控制著力度,溫柔而持續地沖刷著、撫平著潔世一體內那狂躁紊亂的痛苦浪潮。它開始一點點驅散空氣中那絕望焦灼的雪松氣息,用自己的存在強行覆蓋、安撫、修復。
潔世一的呼吸似乎不再那麼急促灼熱,變得稍微深長了一些。他不再試圖掙扎或躲避,而是本能地、貪婪地向著那氣息的源頭——凱撒的方向,極其微弱地偏過頭,將鼻尖和臉頰更深地埋進對方靠近的臂彎和枕頭之間,仿佛想要汲取更多更多。
他那一直緊蹙的眉頭,終於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舒展開來。雖然身體依舊虛弱,戰慄並未完全停止,但那種深入骨髓的、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空洞和痛苦,正被那源源不斷湧來的、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氣息一點點填滿、驅散。
他發出了一聲極其悠長的、仿佛終於能喘過氣來的歎息,眼角無聲地滑落一滴淚水,但那不再是痛苦的淚水,而是終於得到救贖後的釋放與委屈。
凱撒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守護著他的神祇。他持續不斷地釋放著資訊素,用目光貪婪地描摹著愛人逐漸平靜下來的睡顏,手指一遍遍輕柔地撫過他冰涼的手背、手腕,試圖將溫暖和力量傳遞過去。
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資訊素的安撫只能緩解最急迫的痛苦,潔世一的身體依舊千瘡百孔,需要漫長而精心的調理。但至少,那根即將崩斷的弦,被他及時拉住了。
他的歸來,終於為這朵瀕臨枯萎的玫瑰,帶來了第一場救命的甘霖。
房間內那令人窒息的對峙,他不在時的恐慌,孩子們的不安,雪宮的壓力,內斯的恐懼,糸師冴的警惕,蜂樂的活躍,千切的豔麗,凪的慵懶,玲王的精明,凜的冷冽,士道的狂放,洛倫佐的沉穩,艾德里安的懂事,盧西恩和索倫的懵懂,以及潔世一自身的痛苦與堅韌,所有的一切,都在這沉香氣息的籠罩下,暫時找到了一個穩定的支點。
窗外的陽光逐漸變得明亮溫暖,透過窗簾縫隙灑落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那些仿佛可見的、溫柔盤旋的沉香資訊素,也照亮了床邊那個如同守護騎士般的高大身影,和他掌心緊緊包裹著的、那雙終於不再那麼冰冷的手。
漫長的黑夜,似乎真的過去了。
凱撒的歸來,如同為一座瀕臨崩潰的精密儀器重新注入了核心動力。但他並未選擇將潔世一僅僅安置在安靜的主臥休養,而是做出了一個令所有心腹都暗自心驚卻又不敢質疑的決定——他要將潔世一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莊園裡幾個最重要的房間很快被重新佈置。尤其是書房和最大的那間會議室,格局發生了微妙而顯著的變化。
在凱撒那張象徵著無上權力的黑檀木巨大書桌旁,如今擺放著一張極為寬敞柔軟的真皮沙發床,鋪著最高級的埃及棉床品和柔軟的羽絨被褥,旁邊立著最新的醫療監護儀和隱藏式的氧氣介面,確保既能滿足基本醫療監測,又不會過於突兀像病房。
同樣的配置也出現在了會議室的長桌主位旁。
這意味著,無論凱撒是在處理堆積如山的檔,還是在召開決定歐洲地下世界風向的重要會議,潔世一都會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
此刻,潔世一正側躺在書房的那張沙發床裡,身上蓋著柔軟的薄毯。他比之前看起來好了一些,臉頰有了一點點極微弱的血色,但依舊瘦弱得讓人心疼,仿佛用力一碰就會碎掉。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為了方便時刻的資訊素安撫和醫療觀察,他後頸那片敏感脆弱的區域並未被衣物完全遮蓋,細膩的皮膚下,那曾經承載過臨時標記、如今因身體極度虛弱而顯得格外蒼白平整的Omega腺體,若隱若現。
即使在睡夢中,他的身體也總是無意識地偏向凱撒的方向,仿佛向日葵追尋太陽。他的呼吸清淺,偶爾會因為夢境或不適而微微蹙眉。
書房內正在進行的正是一場高度機密的視訊會議。螢幕上是幾位元負責亞洲地區事務的核心負責人,正在彙報一項關乎巨額利潤的能源協議進展。
凱撒坐在主位,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聽著下屬的彙報,不時提出一針見血、甚至堪稱苛刻的問題。他的聲音平穩而充滿壓迫感,每一個指令都清晰明確,不容置疑。此刻的他,是那個掌控全域、說一不二的教父。
然而,與以往不同的是,他的左手並沒有放在桌上,而是隨意地搭在身旁的沙發床沿。
他的指尖,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極其輕柔地撫摸著潔世一後頸那片裸露的皮膚,指腹偶爾極其小心地擦過那微微凸起、象徵著Omega最脆弱也最私密地帶的腺體區域。
這個細微的動作自然而持續,仿佛只是無意識的習慣。但所有參與會議的人,無論是螢幕那頭的,還是書房內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內斯和糸師冴,都清晰地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這是最直接、最原始的資訊素安撫方式,充滿了不容置疑的佔有意味和保護欲。
潔世一在睡夢中微微動了一下,發出一點極輕的囈語,似乎被會議中某個稍高的音量驚擾。
幾乎是瞬間,凱撒正在說話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冷硬地指出報告中的一處漏洞,但他撫摸潔世一後頸的指尖動作卻立刻變得更加輕柔緩慢,仿佛在對待一件無價易碎的珍寶。
同時,一股強大而溫和的沉香資訊素被他精准地控制著,透過指尖接觸的皮膚,尤其是腺體區域,如同暖流般緩緩注入,將潔世一溫柔地包裹起來。
螢幕那頭的負責人顯然也察覺到了這極其細微的停頓和氣息變化,彙報的聲音下意識地放低放緩了一些。
潔世一在沉香氣息的包裹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極細微的、滿足般的咕噥,蹭了蹭枕頭,再次沉沉睡去,眉宇舒展。
凱撒的目光始終盯著螢幕,仿佛剛才那一切從未發生,只有嘴角極其微不可察地放鬆了一絲細微的弧度,隨即繼續冷聲道:「繼續。我要聽到具體的解決方案,不是藉口。」
會議在一種奇異而緊繃的氛圍中進行著。權力的冷酷與極致的溫柔在這間書房裡詭異地共存,而中心點,永遠是那個沉睡在沙發床上、後頸被Alpha指尖溫柔撫慰著、對一切無所知卻又無時無刻不影響著局面的脆弱Omega。
會議間歇,凱撒暫時關閉了麥克風。他並沒有立刻處理檔,而是先俯下身,仔細替潔世一掖好被角,確保後頸不會受涼,又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確認一切平穩,這才重新坐直身體。
內斯悄無聲息地遞上一杯新沏的黑咖啡,低聲道:「個人閣下,與北美『棱鏡』集團的會談安排在半小時後。」
「嗯。」凱撒接過咖啡,抿了一口,目光依舊沒有離開潔世一。
內斯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低聲道:「先閣下,您其實不必如此……辛苦。先生在這裡,雖然能得到您的資訊素安撫,但會議難免嘈雜,恐怕不利於先生深度休養。」他是真的擔心凱撒的身體和精神長期處於這種高度分裂的狀態。
凱撒冰藍色的眼眸淡淡掃了他一眼,那目光讓內斯瞬間低下頭。
「哪裡對他最好,我比你清楚。」凱撒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絕對的權威,「他需要我在視線範圍內,需要時刻感知到我的氣息,尤其是通過腺體的直接接觸。離開我,哪怕只是隔著一扇門,他的心率、血壓、資訊素水準都會出現劇烈波動。雪宮的資料包告,需要我給你再看一遍嗎?」
「屬下不敢!」內斯立刻躬身。
一旁的糸師冴冷靜地開口:「內斯的意思是,或許可以優化隔音,或者調整會議時間……」他的聲音在看到凱撒微微眯起的眼睛時,明智地停頓了。
「他的恢復,優先於一切。」凱撒放下咖啡杯,手指重新無意識地、極其自然地回到潔世一的後頸,輕柔地覆蓋在那片溫熱的皮膚上,感受著其下微弱卻穩定的脈搏,「會議、談判、殺戮……所有事情,都必須為這件事讓路。如果你們覺得無法適應,可以提出退出。」
內斯和糸師冴的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同時低頭:「屬下絕無此意!一切以先生身體為重!」
他們比誰都清楚,當事情涉及到潔世一,教父的耐心和底線就會變得極其分明甚至偏執。任何可能被解讀為對潔世一康復不利的因素,都會被他以雷霆手段清除。
這時,雪宮劍優拿著最新的檢查報告走了進來。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教父在處理事務的間隙,手依然不忘安撫著夫人後頸的腺體——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閣下,先生今日的血液檢查結果出來了。」雪宮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專業,「炎症指標持續下降,貧血狀況略有改善。最重要的是,資訊素水準趨於穩定,雖然依舊極度依賴您的外源性補充,但內部紊亂的峰值已經過去。」
他推了推眼鏡,看向凱撒,語氣帶著一種醫學上的客觀認定:「坦白說,閣下,先生恢復的速度比我們預想的要快。雖然身體依舊非常虛弱,但最危險的階段確實已經度過了。這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您持續不斷、尤其是通過腺體接觸進行的資訊素安撫和近距離陪伴。這種直接而穩定的安全感,是任何藥物都無法提供的。」
凱撒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覆蓋在潔世一後頸的指尖,卻極其輕微地收攏了一下,仿佛無聲地宣示著所有權。沒有人知道,當聽到雪宮親口承認「他的接觸就是最好良藥」時,他內心深處那一直緊繃的弦,終於稍微鬆動了一絲。
他享受這種依賴嗎?
是的,他承認,他享受。
這種享受並非源於病態的控制欲,而是源於一種最深沉的、幾乎刻入骨髓的保護欲和佔有欲得到滿足的慰藉。
看到這個曾經獨立驕傲的人,如今如此脆弱又如此全然地將最脆弱的腺體暴露在他手下,信任他,需要他,仿佛他是他生存的唯一基石——這極大地撫平了凱撒內心深處因之前未能保護好他而產生的巨大焦慮和暴戾。
他的世界充滿了陰謀與血腥,唯有指尖下這片溫熱的皮膚和全然依賴的生命,是唯一純粹、絕對真實、且完全屬於他的東西。
這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和……被需要。
強大如他,也需要這種被需要的感覺來錨定自己存在的另一重意義。
他低下頭,看著潔世一沉睡中無意識向他掌心方向蹭動的後頸,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柔軟的微光。
「繼續目前的方案。」凱撒再抬起頭時,目光已恢復冷硬,「通知下去,下一場會議十分鐘後開始。把噪音控制到最低。」
「是,閣下。」內斯和糸師冴同時應道,悄然退出去準備。
雪宮也微微躬身,準備離開。
「雪宮。」凱撒忽然叫住他。
「閣下?」
「……做得不錯。」凱撒的聲音依舊平淡,但這對他而言,已是極高的認可。
雪宮愣了一下,隨即頷首:「職責所在。」他看了一眼沙發上安睡的潔世一,補充道,「先生會好起來的,閣下。只要有您在。」
凱撒沒有再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書房門輕輕合上。室內恢復了安靜,只剩下儀器輕微的滴答聲,和兩人清淺交織的呼吸聲。
凱撒重新將目光投向電腦螢幕,準備下一場戰鬥,而他的左手,始終沒有離開那片需要他時刻守護的、脆弱而珍貴的後頸肌膚。
他的王國很大,縱橫歐亞,暗流湧動。
但他的王國也很小,此時此刻,不過一方書房,一張沙發床,一個需要他指尖溫度和資訊素才能安穩入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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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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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時光的筆觸為凱撒的莊園暈染上了一層溫暖而豐饒的色彩。熾烈的陽光逐漸變得醇厚柔和,透過繁茂的枝葉,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遠處山巒的綠色依舊深沉,卻已悄悄夾雜了幾抹早熟的鎏金與赭紅。空氣裡彌漫著玫瑰最後的馥鬱、成熟果實的甜香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來自地中海的微鹹氣息,仿佛在悄然預告著季節的更迭。
在這片寧靜富足的背景之下,莊園核心處的變化更為令人欣喜。有了凱撒寸步不離的守護和那強大而穩定的沉香資訊素日以繼夜的滋養,潔世一的身體終於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植物,逐漸煥發出頑強的生機。
那些曾經密密麻麻纏繞在潔世一身上、象徵著脆弱與痛苦的各類醫療管線和監控貼片,如今已大部分撤去。他的皮膚雖然依舊蒼白,但那些觸目驚心的針眼和瘀斑正在慢慢淡化。呼吸變得平穩深長,不再需要額外的氧氣支援。
最令人振奮的是,在凱撒或看護的悉心攙扶下,他已經能夠靠著軟枕,在床上坐起身,甚至偶爾能在旁人的支撐下,極其緩慢地在窗邊的沙發上坐一小會兒。
這無疑是康復之路上一個巨大的里程碑。這意味著他不再是完全被困於臥榻之上的病人,開始重新獲得了些許對自身空間的掌控感,儘管這掌控依舊微乎其微,且極度依賴凱撒的存在。
凱撒的日常也隨之調整,變得更加……「居家」,如果這個詞能用來形容一位黑暗帝國的君主的話。他依舊掌控著全域,但方式發生了變化。
每天清晨,他會先親自檢查潔世一的身體狀況,細緻地為他按摩因臥床而依舊乏力的四肢,動作熟練溫柔得不像個執掌生殺大權的人。然後,他會將辦公地點移至主臥或書房——取決於潔世一的精神狀態和是否願意移動。
他的「辦公室」總是設在那張特殊的沙發床旁。面前是攤開的加密檔、閃爍著複雜資料和多國語言的電腦螢幕、以及不時響起的加密通訊線路。而他的手邊,總是觸手可及之處,便是潔世一。
有時潔世一昏睡,他的指尖便會無意識地、持續地輕撫著對方的後頸腺體,感受著那平穩的脈搏和溫熱的皮膚,仿佛在確認他的存在,同時也持續釋放著安撫資訊素。
有時潔世一清醒著,安靜地看著窗外,或者試圖閱讀一些簡單的文字,凱撒便會一邊處理著動輒涉及數百萬歐元資金流動、或是決定某個家族命運的郵件,一邊分神與他低語幾句。
「今天陽光很好。」
「艾裡下午有擊劍課。」
「晚餐想喝點魚湯嗎?」
這些瑣碎平常的對話,與他冷硬地對著麥克風下達「清理乾淨」、「溢價收購」、「不留後患」等指令的場景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奇異卻無比和諧的畫卷。
他的心腹們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內斯總是能精准地在凱撒需要時遞上正確的檔或咖啡,同時眼觀六路,確保先生有任何細微需求能被第一時間察覺。
糸師冴的報告更加簡練精准,盡可能縮短需要佔用教父絕對注意力的時間。
所有需要面談的事務,都被壓縮在潔世一精神狀態最好的時段,並且談話聲音必須控制在極低的範圍內。
凱撒將他的帝國事務與照顧潔世一的職責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仿佛兩者本就是一體。他的掌控力不僅體現在縱橫捭闔的謀略上,更體現在這無微不至的、將愛人牢牢護于羽翼之下的日常中。
夏天的開始也意味著艾德里安課業的加重。五歲的小教父除了基礎的學識、禮儀、體能訓練外,正式開始系統學習第二和第三門外語——英語和漢語。
他的日程表被排得很滿,小小的身影穿梭于家庭教師、訓練場和主宅之間,顯得異常忙碌。
但他始終堅持著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每天至少抽出兩個小時,來到爸爸的身邊。有時是午後,他會抱著厚厚的繪本,蜷縮在沙發床邊的地毯上,用還帶著稚氣卻異常認真的語調,給潔世一念故事,或者只是安靜地畫畫,將爸爸、父親、弟弟們和自己都畫進去,畫面的背景總是充滿了溫暖的陽光和盛開的花朵。
有時是傍晚,他會彙報自己一天的「成就」:「爸爸,我今天學會了十個新的漢字。」、「爸爸,擊劍老師誇我步伐有進步了。」
潔世一總是溫柔地聽著,儘管精力不濟,時常聽著聽著便會走神或閉眼小憩,但他始終努力給予長子回應和鼓勵。艾德里安那酷似凱撒的冰藍色眼眸裡,除了孩子的天真,也日漸沉澱下一份屬於繼承人的早熟與責任感。
而十個月大的盧西恩和索倫,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們正是最活潑好動、探索欲爆棚的時候。褪去了部分嬰兒的懵懂,他們變得極其粘人,尤其是對兩位父親。
他們有著與凱撒如出一轍的柔軟金色卷髮和冰藍色的清澈大眼睛,如同兩個精緻的洋娃娃。當他們睜著那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世界,咯咯笑起來時,簡直能融化最冰冷的心腸。但鬧騰起來,也是威力十足。
他們已經學會了熟練地爬行,速度快得驚人,保姆常常需要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對凱撒身上那股強大的沉香資訊素表現出本能的親近和依賴,只要凱撒在場,兩個小傢伙總是努力地試圖爬向他,咿咿呀呀地張開小手求抱抱。
而對著潔世一,他們則更多是一種溫柔的、帶著奶香的親昵。喜歡用軟乎乎的臉蛋去蹭潔世一虛弱的手指,會把啃得滿是口水的玩具塞給他,會在潔世一輕聲哼唱搖籃曲時,變得異常安靜乖巧。
潔世一每次看著這三個孩子,目光總是柔軟得能滴出水來。他常常會對凱撒感歎:「基因真是強大……怎麼看,都像是你的縮小版。」尤其是那三雙如出一轍的冰藍色眼睛,總能讓他想起與凱撒初遇時的情景,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暖意和幸福感。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凱撒正在書房處理一批來自東歐的緊急財務檔——涉及數筆通過複雜網路洗白的巨額資金的重新配置方案。他神情專注,螢幕上的數位和條款飛快滾動。
潔世一今天精神稍好,正半靠在沙發床裡,身上蓋著柔軟的薄毯。盧西恩和索倫被放在他身旁一塊巨大的、柔軟的安全地毯上,周圍堆滿了色彩鮮豔的軟積木和咬膠玩具。
潔世一的手邊放著一小碟切得極其精細、方便拿取的水果。他沒什麼力氣陪孩子們劇烈玩耍,便溫柔地注視著他們,偶爾用指尖推一下積木,或者拿起一個搖鈴輕輕晃動,吸引他們的注意。
雙胞胎很快被玩具吸引,開始咿咿呀呀地「忙碌」起來。索倫試圖把兩個積木疊在一起,失敗後氣鼓鼓地用手拍打地面;盧西恩則專注於啃咬一個矽膠小鹿的耳朵,口水沾濕了下巴。
潔世一看著看著,嘴角不禁揚起溫柔的笑意。他嘗試著,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想去夠不遠處那個被索倫拍飛的軟球。這個簡單的動作對他而言依舊有些吃力。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球的時候,一隻骨節分明、溫暖而有力的大手先一步撿起了那個球,然後極其自然地將球輕輕放回了索倫手邊,順便用另一隻手無比熟練地抽了張紙巾,替盧西恩擦掉了口水。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甚至沒有打斷凱撒流覽螢幕檔的節奏。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螢幕上,眉頭微蹙,似乎正在評估某項投資的風險係數,但身體卻像長了眼睛一樣,精准地完成了這一系列照顧孩子的動作。
潔世一微微一怔,隨即抬頭看向凱撒。陽光透過窗戶,勾勒出凱撒棱角分明的側臉,他看起來冷硬而專注,仿佛剛才那個溫柔細小的動作只是幻覺。
但潔世一知道不是。他的心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泛起一陣暖意。這種無需言說、無處不在的細緻關懷,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讓他心動。
凱撒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終於從螢幕上移開視線,轉過頭來看向他。冰藍色的眼眸在接觸到潔世一溫柔的目光時,瞬間融化了些許冷硬。
「怎麼了?不舒服?」他低聲問,同時很自然地伸出手,掌心覆上潔世一的後頸,輕柔地摩挲了一下,探查著他的溫度和狀態,沉香資訊素也隨之柔和地彌漫開來。
「沒有,」潔世一搖搖頭,聲音依舊有些輕弱,卻帶著笑意,「只是覺得……你同時處理這些事情的樣子,很厲害。」
凱撒挑了挑眉,似乎覺得這理所當然。他收回手,重新看向電腦,但語氣放緩了些:「只是些數字遊戲。看好那兩個小崽子,別讓他們爬太遠碰到桌角。」他頓了頓,補充道,「累了就告訴我,讓他們回去。」
「不累,」潔世一輕聲說,目光重新回到孩子們身上,「看著他們,很好。」
書房內,陽光靜謐流淌。一邊是運籌帷幄、掌控著龐大金融暗流的教父,一邊是溫柔注視、陪伴幼子玩耍的虛弱愛人。
鍵盤的輕微敲擊聲、嬰兒咿咿呀呀的學語聲、還有那無處不在的、令人心安的沉香氣息,交織成一曲獨特而溫馨的家庭樂章。
凱撒的王國,在這一刻,有了最溫暖具體的模樣。它不僅僅存在於冰冷的數字和血腥的命令中,更存在于這間陽光充足的書房裡,存在于愛人依賴的目光和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笑聲裡。而他,正用他強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一切。
深秋的寒意較往年來得更早,凜冽的風掠過莊園,卷起泛黃的梧桐葉在灰白石板地上打著旋。遠山層林盡染,在蒼白的秋日晴空下呈現出壯麗而蕭瑟的景致。
主臥衣櫃完成了換季更替。凱撒那些厚重的夏季絲綢襯衫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質感柔軟的羊絨毛衣、棉質長袖衛衣和剪裁優良的秋冬外套。炭灰、墨黑、深藍、駝色——這些深沉色調一如它們主人的性格,冷硬而奢華。
潔世一的身體雖日漸好轉,卻依舊畏寒。氣血不足使他的手腳常年冰涼,而那些帶著凱撒慣用冷冽木質香調的衣物,因其柔軟質地和殘留的濃郁沉香資訊素,成了他最好的「康復服」。
每個清晨,凱撒會親自選一件自己的毛衣或衛衣。衣物穿在潔世一身上寬大得不像話,袖子需要挽起好幾折,下擺幾乎遮到大腿,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越發襯得身形纖細脆弱。
「抬手。」凱撒聲音低沉,動作卻異常輕柔。他將深灰色羊絨毛衣套進潔世一的腦袋,仔細整理衣領,拉平下擺。
潔世一乖巧配合,蒼白的臉頰陷在溫暖羊絨領口裡,鼻翼微動,貪婪呼吸織物上令人心安的氣息。那不僅是洗滌劑的味道,更是凱撒皮膚的溫度、古龍水後調與獨一無二的Alpha資訊素的融合。這氣息如同無形懷抱,將他嚴密包裹,隔絕外界寒意與不安。
「會不會……太大了一點?」潔世一低頭看著完全被藏住的雙手,聲音雖不再斷斷續續,卻仍比常人輕柔緩慢,帶著病癒後的軟糯。
凱撒垂眸,冰藍色眼眸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滿足。他仔細將過長的袖子一層層挽起,露出纖細手腕。
「正好。」語氣不容置疑,指尖看似無意地掠過對方手腕內側,「暖和就行。不喜歡?」
「喜歡。」潔世一幾乎立即回答,下意識將臉更深埋進柔軟領口,耳根微紅。這味道給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無論去哪都被凱撒的氣息緊密保護。這種被屬於的感覺,奇妙地撫平了病弱帶來的惶惑。
隨著身體狀況穩定,潔世一的語言能力顯著進步。不再需要耗費巨力擠出破碎音節,氣息平穩許多。雖語速仍慢,聲音輕柔,但已能進行簡短連貫的對話。
進步體現在每個細微處。
早餐時,他會望著窗外落葉輕聲道:「今天風好像更大了些。」而非只是瑟縮地望著窗外。
凱撒流覽著平板上的全球金融資料,聞言抬頭瞥向窗外:「嗯。下午讓內斯開暖爐。」同時自然地將溫度剛好的蜂蜜水推到潔世一手邊。
午後複健時,物理治療師説明進行溫和肌肉訓練,他會因吃力微蹙眉頭,呼吸稍促,但能清晰表達:「這裡……有點酸。」而非無助喘息或沉默忍受。
凱撒總坐在不遠處處理文件,聽到便立即看來,目光銳利掃過治療師的手和潔世一的表情,確認無誤後淡淡開口:「休息五分鐘。」語氣如下達重要指令。
孩子們在場時,他的話也多起來。
艾德里舉著畫跑來:「爸爸,看我畫的全家福!」
潔世一仔細看後微笑:「把父親畫得很帥……但是不是……把他的眉頭畫得太皺了些?」語氣帶著輕鬆調侃。
艾德里咯咯笑:「因為父親總是這樣嘛!」
凱撒從文件中抬頭瞥兒子一眼,小傢伙立即縮到潔世一身旁。他的目光落到潔世一帶笑的臉上,眼神柔和一瞬,又低頭繼續工作,嘴角極輕地勾起。
這些平常對話對經歷漫長失語的潔世一而言,每個字都是艱難勝利。而凱撒永遠是最專注的傾聽者和最及時的回應者。他或許話不多,但每次回應、每個眼神停留,都在無聲鼓勵潔世一重拾與世界溝通的勇氣。
陽光透過書房落地窗帶來暖意。凱撒正在進行重要視訊會議,螢幕那頭是負責中東能源板塊的負責人,彙報著數十億歐元投資的油氣管線專案進展。
凱撒神情專注冷峻,不時提出關鍵問題,指令清晰果斷。
潔世一蜷縮在書房沙發床裡,穿著凱撒的黑色羊絨毛衣,寬大衣物襯得他更加惹人憐愛。腿上蓋薄毯,手拿畫冊,注意力卻不全在書上。目光時而在窗外落葉停留,時而悄悄飄向工作的凱撒。
會議進入關鍵僵持節點。負責人因關鍵資料前後矛盾而支吾其詞,冷汗幾乎透屏而來。
凱撒的耐心耗盡。
他未提高音量,甚至沒有多餘動作,只是身體微微後靠,陷進寬大皮質座椅。但就在那一刻,他周身氣場驟變。
無形冰冷的威壓如實質般彌漫書房——非刻意釋放的資訊素攻擊,而是長期掌控生殺大權積累的、深入骨髓的強勢氣場,是情緒不悅時下意識的精神輻射。
這威壓對螢幕那頭的對手是心理震懾,但對近在咫尺、腺體脆弱且毫不設防的潔世一,卻不啻於突如其來的精神衝擊。
「伊薩姆先生,」凱撒開口,聲音平穩得可怕,每個音節如冰珠砸落大理石,「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重組語言。我的錢,不養廢物,更不養騙子。」
目光銳利如鷹隼鎖定螢幕,仿佛能穿透網路扼住對方喉嚨。那伴隨話語而出的、冰冷帶著鐵銹血腥味的強勢氣息,如無形浪潮猛擴散。
幾乎同時——
「呃……!」
潔世一發出短促痛苦的吸氣聲,仿佛被無形扼住呼吸。畫冊滑落在地。臉色瞬間慘白,身體猛繃緊,細密冷汗立即從額角鼻翼滲出。
最劇烈反應來自後頸。
剛剛恢復平靜的脆弱腺體,如被無形針刺,又似被投入冰火煉獄。尖銳撕裂的刺痛感猛竄起,接著是劇烈不受控的灼熱搏動,仿佛有什麼要在皮下炸開。
原本緩慢自主釋放的微弱雪松資訊素瞬間徹底紊亂,散發極度恐懼痛苦的氣息,如被猛獸盯上的幼獸哀鳴。
身體開始劇烈顫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厲害。手指死攥身上毛衣領口,指節泛白。急促喘息卻似吸不進氧氣,藍綠色眼眸充滿生理性淚水和難以言喻的痛苦驚惶,無助望向凱撒方向。
凱撒在潔世一發出痛苦聲響的瞬間猛轉頭!
看到那慘白臉色、痛苦神情和劇烈顫抖的身體,他瞳孔驟縮,心臟如被冰手狠攥,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
「會議暫停!」
甚至來不及關麥克風,他猛切斷視頻通訊,巨大螢幕瞬間變黑。他幾乎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一步跨到沙發床邊,周身駭人冰冷氣場瞬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恐慌的焦急。
「世一!」他單膝跪在床邊,聲音因驚嚇自責而沙啞緊繃,「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腺體嗎?」
大手急切卻無比輕柔地撫上潔世一冷汗涔涔的額頭,另一隻手試圖查看後頸,又怕觸碰加劇痛苦而不敢用力。
潔世一已說不出完整句子,腺體的尖銳疼痛和窒息般恐懼感淹沒了他。只能發出破碎帶哭腔的嗚咽,身體因劇痛和來自Alpha的無心之傷而蜷縮,下意識想躲避,又因本能需求而更渴望靠近,矛盾反應讓他看起來更加可憐。
「對……對不起……我不是……」凱撒語無倫次,一向冷靜的大腦一片混亂。
他清晰感受到指尖下皮膚異常高溫和劇烈搏動,清晰聞到變得混亂痛苦的雪松氣息。巨大懊悔心疼幾乎將他淹沒。他極力控制,卻仍在不經意間傷害了最想保護的人。
他不再猶豫,立刻將潔世一連同毯子小心擁入懷中。這次不再有任何雜念,將所有心神集中在安撫上。強大醇厚的沉香資訊素以最溫和緩慢的方式釋放,不再只是籠罩,而是如最細膩暖流,小心翼翼將潔世一徹底包裹,重點滋潤受創的後頸腺體。
「放鬆……世一,放鬆……是我不好……嚇到你了……」他不斷低聲重複道歉安撫,嘴唇貼汗濕鬢角,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甚至帶一絲顫抖,「沒事了……我在這裡……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資訊素充滿愧疚、心疼和無盡憐愛,小心試探纏繞那受驚的痛苦氣息,試圖以自身穩定中和那份紊亂。
過程緩慢艱難。潔世一身體仍在輕微痙攣,腺體抽痛未立即停止,但在熟悉令人心安的氣息包裹下,滅頂恐懼感逐漸消退。他如溺水者抓住浮木,將臉深埋進凱撒頸窩,貪婪呼吸帶著歉意的沉香,發出委屈依賴的啜泣。
凱撒一動不動抱著他,如磐石穩定,持續輸出安撫資訊素,用體溫溫暖冰涼顫抖的身體。心中充滿後怕自責,一遍遍反思剛才的失控。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顫抖漸漸平息,急促呼吸也變得稍平穩綿長。潔世一似耗盡所有力氣,軟軟靠在凱撒懷裡,只有後頸腺體還在傳來隱隱細微的搏動痛感,提醒剛才發生的一切。
凱撒微微鬆開他,小心查看後頸。那片皮膚仍泛不正常紅暈,摸上去發熱,但不再劇烈搏動。他心疼地用指腹極輕撫過周圍,不敢直接觸碰腺體中心。
「……還很疼嗎?」他低聲問,聲音滿是愧疚。
潔世一緩緩搖頭,睫毛還沾淚珠,聲音微弱:「……好……好多了……就是……有點嚇到了……」他試圖擠出安撫笑容,卻顯蒼白無力。
凱撒深深吸氣,將他更緊擁入懷中,下頜抵柔軟發頂。
「是我的錯。」他沉聲承認,語氣鄭重,「我以後會更注意。絕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他意識到,潔世一的康復不僅是身體恢復,更是心理和腺體功能的重建。他過於強大的存在本身,對此刻脆弱無比的潔世一而言,既是最好的良藥,也可能在不經意間變成傷人的利刃。他需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克制謹慎地控制情緒和氣場。
陽光依舊透過窗戶灑入,照亮空氣中那些緩緩盤旋的、帶著歉疚與撫慰意味的沉香資訊素粒子。書房恢復安靜,卻彌漫著劫後餘生般的溫情與更加緊密的依賴。
凱撒抱著懷裡依舊虛弱的愛人,心中守護的信念更加堅定,也更加沉重。他的雪松,遠比想像中嬌嫩,需要他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與溫柔,方能呵護其重新長出綠芽。
窗外秋風依舊,書房內卻暖意盎然。鍵盤敲擊聲、低沉的談判聲、畫冊翻頁的細微聲響、以及那無處不在的、令人心安的沉香氣息,交織成秋日裡最繾綣的樂章。
潔世一就在這樂章中,被包裹在帶有愛人氣息的衣物裡,感受著語言能力一點點回歸的喜悅,以及那份深沉如海、無處不在的守護。
他的康復之路依舊漫長,但每一步,都踏在由愛和安全感鋪就的堅實土壤上。而凱撒,正用他獨有的方式,無聲地宣告著他的佔有與呵護,將他牢牢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等待他徹底痊癒,重新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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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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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深秋的午後,陽光透過主臥寬大的落地窗,濾過一層薄紗窗簾,變得柔和而溫醇,如同金色的蜂蜜般塗抹在室內。
窗外,莊園裡最後幾株倔強的玫瑰仍在風中搖曳,散發著即將凋零前的濃烈甜香,與室內壁爐裡隱隱傳來的松木燃燒的暖意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寧靜而溫暖的庇護所氛圍。
主臥中央,原本光潔昂貴的地板被一張巨大厚實的乳白色長絨地毯徹底覆蓋,如同鋪上了一片柔軟的雪原。這方小小的天地,成為了盧西恩和索倫探索世界、邁出人生第一步的冒險樂園。
潔世一就坐在這片「雪原」的中央,背靠著一個巨大的軟墊,身上蓋著一條柔軟的格紋羊絨薄毯。他的氣色比起前些日子又好了不少,雖然依舊清瘦,但臉頰上終於有了一抹淺淺的、健康的粉暈,不再是令人心驚的蒼白。
他的目光,如同最溫柔的探照燈,時刻追隨著兩個搖搖晃晃、咿咿呀呀的小小身影。
盧西恩和索倫,正是對走路這項新技能充滿無限熱情卻又毫無章法的時候。他們穿著柔軟的同款連體衣,一個淡藍,一個鵝黃,像兩隻毛茸茸、圓滾滾的小企鵝,在地毯上上演著每日必有的、令人捧腹又心懸的「冒險記」。
盧西恩似乎是更大膽一些的那個。他會先手腳並用地飛快爬到一個自認為安全的起點,通常是抓住了某位爸爸的褲腿或者一個穩固的沙發腳,然後借助支撐物,顫顫巍巍地、極其緩慢地抬起圓滾滾的小身子,嘗試站立。成功之後,他會發出興奮的「啊!啊!」聲,冰藍色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潔世一,仿佛在等待表揚。
然後,便是那驚心動魄的邁步嘗試。他會先小心翼翼地鬆開一隻手,身體立刻開始像喝醉了酒一樣左右搖擺。接著,再鼓起勇氣鬆開另一隻手——頓時,失去了所有支撐的他,像一個不倒翁被猛地推了一下,開始跌跌撞撞地向前沖去。
他的步子又急又碎,毫無規律可言,兩條小短腿似乎各有各的想法,常常是同手同腳,身體前傾的角度遠遠大於前進的速度,每一次都仿佛下一秒就要臉朝下重重栽倒。
索倫則顯得更謹慎,或者說,更懶一些。他往往不急於站立,而是先坐在那裡,觀察哥哥的「表演」。看到盧西恩踉蹌前行時,他會開心地拍打地毯,咯咯直笑。但當保姆鼓勵他也嘗試時,他會先思考幾秒,然後才慢吞吞地轉身,扶著身邊的爸爸或軟墊,一點點借力站起來。
他的平衡感似乎稍好一點,但膽子小,往往只敢邁出一兩步,感受到一絲不穩就立刻放棄,一屁股坐回地毯上,然後朝著潔世一的方向伸出小手,發出軟糯的抱怨聲,尋求抱抱和安慰。
潔世一的目光幾乎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兩個孩子。他的心神完全被他們的每一次嘗試、每一次搖晃、每一次可能的跌倒所牽動。
他會不自覺地屏住呼吸,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緊緊攥著蓋在腿上的毯子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慢點……盧西恩,慢一點……」看到兒子又一次不管不顧地向前猛衝,潔世一忍不住輕聲提醒,聲音裡充滿了擔憂,眉頭微微蹙起。
盧西恩顯然聽不懂這麼複雜的指令,或者說根本無暇理會。他正全神貫注於保持自身那岌岌可危的平衡,嘴裡發出「哼哼唧唧」的努力聲,繼續他的「狂奔」。
就在這時,他的左腳絆到了右腳下,或者說他根本還沒搞明白如何協調雙腿,圓滾滾的小身子猛地向前一傾,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啊!」潔世一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驚呼一聲,身體比大腦更快地做出了反應。他猛地伸出手臂,試圖去夠到幾米之外即將摔倒的兒子,完全忘記了自己身體依舊虛弱,也忘記了他們之間還隔著一段距離。
他當然夠不到。手臂徒勞地伸在半空中,身體因為急切的前傾而失去了支撐,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著地毯方向栽去!
「唔!」一聲悶哼。他並沒有摔疼,厚實的長絨地毯有效地緩衝了撞擊。但他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失衡嚇了一跳,心臟怦怦直跳,一陣輕微的眩暈感襲來。
「唔!」正在一旁試圖站起來的索倫被這一幕嚇了一跳,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而即將摔倒的盧西恩,最終被一直守候在附近、眼疾手快的保姆一把撈進了懷裡,避免了與地毯的親密接觸。小傢伙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在保姆懷裡愣了兩秒,然後不滿地扭動起來,似乎還想繼續他的「偉業」。
「世一!」
幾乎是潔世一摔倒的同一時間,原本坐在不遠處沙發上處理檔的凱撒已經扔下了手中的平板電腦,幾個大步就跨了過來。他的動作快得驚人,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蹲下身小心地扶住潔世一的肩膀。
「怎麼樣?撞到哪裡了?頭暈不暈?」他的聲音低沉而急促,一隻手穩住潔世一的身體,另一隻手已經熟練地撫上他的後頸腺體區域,溫和的沉香資訊素隨之緩緩釋放,帶著安撫的意味,同時仔細檢查他有沒有碰傷。
潔世一在最初的驚嚇過後,很快緩過神來。感受到凱撒資訊素的安撫和那雙大手傳來的穩定力量,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窘迫和無奈:「我沒事……地毯很厚。就是……嚇了一跳。」他頓了頓,目光又急切地轉向被保姆抱著的盧西恩,「盧西恩他沒摔到吧?」
「他沒事,先生您放心,我及時抱住他了。」保姆連忙回答,懷裡的小傢伙還在不安分地蹬著小腿。
凱撒確認潔世一確實無礙後,眉頭才微微鬆開,但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嚴肅:「看著就好,不准再這樣伸手去夠。你現在的身體經不起這種折騰。有她們在。」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兩位育兒嫂。
潔世一也知道自己剛才太冒失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低聲說:「……我知道。可是……忍不住就怕他們摔著……」那種為人父、看到孩子即將遇到危險時的心急如焚,幾乎是一種本能,超越了他對自身虛弱的顧慮。
凱撒看著他微紅的臉頰和有些淩亂的髮絲,心中那點因擔心而起的薄責瞬間化為了無奈的心疼。
他歎了口氣,伸手替他理了理頭髮,語氣放緩了許多:「知道你擔心。但首先,你得保護好自己。」他頓了頓,補充道,「他們沒那麼脆弱,摔一下也沒關係,地毯很厚。」
這時,被放回地毯上的盧西恩似乎忘了剛才的驚險,又開始躍躍欲試。而索倫也爬了過來,好奇地伸手去摸潔世一身上的毯子。
潔世一伸手將小兒子攬到身邊,親了親他柔軟的金髮,心有餘悸地歎了口氣:「話是這麼說……可是看到他們要摔倒,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還是會猛地揪一下。」
凱撒在他身邊坐下,目光掃過兩個又開始「探索」世界的兒子,冰藍色的眼眸中情緒複雜。他理解潔世一的心情,因為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只是他習慣於用更內斂的方式表達,並且相信專業的看護。但他也必須確保潔世一不會因為過度擔憂而傷及自身。
「那就看著我怎麼做。」凱撒忽然開口。他並沒有離開地毯,而是就坐在潔世一身邊,長腿隨意曲起,目光落在孩子們身上,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出手的距離,但姿態是放鬆的。
當盧西恩又一次搖搖晃晃地沖過來,快要失去平衡時,凱撒並沒有立刻去扶,而是出聲引導:「盧西恩,停下。坐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生的權威感。
神奇的是,正跌跌撞撞的盧西恩似乎真的聽懂了,或者說是被那語氣震懾了,動作頓了一下,雖然最後還是沒穩住,一屁股坐到了地毯上,但至少不是狼狽地摔倒。
凱撒這才伸手過去,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鼓勵:「嗯,做得不錯。」
潔世一在一旁看著,微微睜大了眼睛。
凱撒看向他,解釋道:「他們需要學會自己控制平衡,感知危險。過度保護,反而會讓他們學得更慢,也更容易受傷。我們要做的,是在真正危險的時候出手,而不是阻止每一次可能的跌倒。」
他的話語冷靜而理智,是典型的凱撒風格。但潔世一能感受到,在那冷靜的外表下,同樣深藏著對孩子們的愛與關切,只是表達方式不同。
潔世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緊繃的心弦似乎放鬆了一些。他學著凱撒的樣子,試著不再那麼緊張地盯著孩子們的每一個搖晃,而是更放鬆地去欣賞他們努力嘗試的模樣。
當索倫小心翼翼地邁出三步,然後成功撲進育兒嫂懷裡時,潔世一露出了真心喜悅的笑容,輕輕鼓掌:「索倫好棒!」
當盧西恩又一次摔倒,但自己吭哧吭哧地爬起來時,他也能忍住不去立刻扶他,而是微笑著說:「盧西恩真勇敢。」
陽光緩緩移動,將地毯上的一家四口籠罩在溫暖的光暈中。潔世一依舊會擔心,視線依舊會緊緊跟隨,但他開始嘗試著信任,信任孩子們的成長能力,信任凱撒的判斷,也信任身旁專業育兒嫂的看護。
凱撒則始終坐在他身邊,如同最堅實的靠山。他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另一隻手則自然地垂在身側,時不時會無聲地伸過去,握住潔世一微涼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掌心和他沉穩的資訊素,傳遞著無聲的支援與安心。
孩子們蹣跚學步的笨拙身影、潔世一溫柔又難掩擔憂的目光、凱撒沉穩而充滿守護意味的姿態,共同構成了這個秋日下午最溫暖動人的畫面。成長的道路上難免跌跌撞撞,但只要有愛和守護相伴,每一步都將充滿勇氣與希望。
夜色中的莊園褪去了白日的喧囂,只剩下風聲掠過枯枝的細微嗚咽和遠處巡邏隊規律的腳步聲。
書房裡卻依舊亮著溫暖的光,壁爐內的火焰安靜地燃燒,偶爾爆出一兩聲輕微的劈啪響,松木的清香混合著書卷和墨水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裡。
潔世一穿著柔軟的睡衣外罩著凱撒的一件舊羊絨開衫,捧著一杯氤氳著熱氣的安神茶,蜷縮在寬大的沙發裡。他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柔和了許多,雖然依舊清瘦,但眉宇間已有了往日的神采。
凱撒則坐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面前的矮幾上攤開著幾份厚厚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地列著課程表和進度評估。
話題的中心,是他們年僅五歲的長子,艾德里安•凱撒。
「艾德最近的日程,我看了一下凪提交的報告,」凱撒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低沉清晰,「基本達到了預期。但也只是基本。」
他拿起一份文件,遞給潔世一。潔世一接過,目光掃過上面那排得幾乎沒有任何空隙的時間表,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禁微微吸了口氣。
【清晨6:30:起床,冷水浴(旨在鍛煉意志力),晨間冥想(由內斯引導,學習控制情緒和集中注意力)。7:00-8:00:基礎體能訓練(凪誠士郎負責,包括耐力、靈活性及最基礎的格鬥姿勢)。
**8:00-8:30:早餐(同時進行國際新聞聽力練習,語言隨機)。
9:00-10:30:文化課(糸師冴監督,目前主要側重於數學邏輯、基礎經濟學概念及歷史,尤其是歐洲和家族史)。
10:30-12:00:語言課(第一位語言教師,專注英語口語和寫作,要求達到同齡母語者水準)。
12:00-13:00:午餐及短暫休息。
13:00-14:30:戰略思維啟蒙(禦影玲王通過棋類遊戲、情景模擬進行引導)。
14:30-16:00:第二門外語(目前是漢語普通話,同樣要求極高標準)。
16:00-17:30:擊劍/馬術(交替進行,千切豹馬和另一位專業教練負責,培養儀態、專注力和貴族素養)。
17:30-18:30:自由活動(通常他會用來完成額外作業或去找弟弟們和Papa)。
18:30-19:30:晚餐(餐桌禮儀考核時間)。
19:30-20:30:藝術鑒賞或音樂啟蒙(每週交替,培養審美,目前是鋼琴)。
20:30-21:00:向凱撒進行每日彙報,總結得失,聽取指令。
21:00:洗漱就寢。】
這還只是常規日程,期間還穿插著不定期的心理學課程,由雪宮劍優旁聽並評估其心理狀態、安全危機類比處理、以及跟隨凱撒或核心幹部旁聽某些不那麼血腥的會議,學習觀察和沉默。
潔世一看著這份日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他能想像出艾德里安那雙酷似凱撒的冰藍色眼眸裡可能流露出的疲憊,但也知道那孩子骨子裡的好強和聰慧,以及……對父親認可近乎執著的渴望。
「他才五歲……」潔世一輕聲說,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這個強度……會不會太大了點?尤其是冷水浴和格鬥……」
凱撒似乎預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神色平靜:「家族的繼承人,沒有『孩子』這個選項。五歲已經晚了。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訓練量是他的1.5倍。」他頓了頓,冰藍色的眼眸看向潔世一,語氣放緩了些,帶著解釋的意味,「冷水浴是為了錘煉意志,讓他學會克服生理不適。基礎格鬥是為了讓他擁有最初步的自保本能和理解力量的使用。這些是根基,必須打牢。」
他拿起另一份評估報告:「而且,他做得很好。凪報告說他的耐力超出預期,冴誇他邏輯清晰,舉一反三的能力很強。語言方面有玲王盯著,進展迅速。擊劍教練說他有天賦,沉得住氣。」他的語氣裡,罕見地流露出一絲幾乎是微不可察的滿意。
潔世一聽著,心情複雜。他既為兒子的優秀感到驕傲,又無法完全抑制那份為人父母的心疼。「我知道他很棒……我只是擔心他太累,失去了這個年紀該有的快樂。」
「快樂?」凱撒微微挑眉,似乎對這個詞有些陌生,但他很快理解了潔世一的意思,「他的快樂來自于不斷超越自我,達到目標,獲得認可。而不是無意義的嬉鬧。看看這個。」
他指向日程表上的「自由活動」和「向凱撒彙報」的時間,「他每天有一個小時完全自由支配的時間,他幾乎全都用來陪盧西恩、索倫,或者去看你。這對他來說就是放鬆和快樂。而向我彙報,得到我的評價——無論是批評還是贊許,都是他每天動力最足的時刻。」
凱撒看著潔世一,目光深邃:「世一,你要明白,艾德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他流淌著我的血,出生在這個家族,註定了他的道路與眾不同。他需要的是力量、智慧和意志,而不是平庸的『快樂』。」
潔世一沉默了片刻,輕輕吹了吹杯中的熱氣,啜飲了一小口溫熱的茶。他抬起眼,看向凱撒,問出了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所以……你已經決定了嗎?未來……是艾德?那盧西恩和索倫呢?」
雖然孩子們還小,但繼承人的問題,尤其是在這樣的家族裡,往往意味著未來的權力格局甚至生死紛爭。他不希望看到孩子們反目成仇。
凱撒的眼神沒有任何猶豫,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指點在寫有艾德里安名字的檔上,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是的。我從未考慮過第二人選。從他是長子,並且展現出足夠資質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唯一的繼承人。」
他看向潔世一,目光銳利而坦誠:「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擔心不公平,擔心未來會有紛爭,擔心其他兩個孩子會被忽視甚至成為障礙。」
潔世一沒有否認,輕輕點了點頭。
凱撒繼續說道:「所以,我才更要從一開始就明確這一點。所有的資源、最嚴格的培養、最高的期望,都會集中在艾德身上。他會成為最鋒利的劍,最堅固的盾,未來足以支撐起整個家族,也能保護他的弟弟們。」
「而對於盧西恩和索倫,」凱撒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他們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他們會接受優秀的教育,擁有足夠的財富和保障,可以去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情——藝術、學術、甚至遠離這一切,過一個相對平凡富足的生活。但他們永遠不會被允許接觸到核心的權力和黑暗。這是對他們最好的保護。」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我會確保這一點。一個強大的、無可爭議的繼承人,和兩個被妥善安置、遠離風暴中心的弟弟,這才是維持家族長久穩定,避免內部廝殺的最好方式。清晰的規則,好過模糊的『公平』。」
潔世一靜靜地聽著,凱撒的邏輯清晰而冷酷,卻不得不承認有其道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模糊的繼承權往往意味著未來的血雨腥風。凱撒的做法,雖然看似對艾德里安極為嚴苛,對另兩個孩子有些「放任」,但從大局來看,或許是最大限度避免兄弟鬩牆的理智選擇。
「那……艾德自己呢?他願意接受這樣的命運嗎?他才五歲……」潔世一還是有些憂慮。
「他沒有選擇願不願意的資格。」凱撒的聲音冷硬起來,「這是他的責任,他的命運。從他姓凱撒開始就註定。而且,」他話鋒一轉,語氣中那絲極淡的滿意又浮現出來,「他正在主動擁抱這種命運。他渴望變得強大,渴望得到我的認可,渴望承擔。你看他哪一次訓練喊過累?哪一次任務不是超額完成?」
潔世一想起了艾德里安那雙總是充滿鬥志和認真的冰藍色眼睛,以及他在自己面前偶爾流露出的、想要變得更強大好保護家人的稚嫩誓言,心中不由一軟。也許凱撒是對的,艾德天生就流淌著強者的血液。
「我明白了。」潔世一輕輕歎了口氣,將手中的茶杯放下,「我只是希望……你在要求他強大的同時,也不要忘了……他終究還是個孩子,需要偶爾的溫情和肯定。尤其是來自你的。」
凱撒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壁爐跳躍的火焰上,似乎在思考這句話。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一些:「我知道。所以他有每天和你、和弟弟們相處的時間。而我……」他頓了頓,似乎不太習慣說這樣的話,「……我會在他做得好的時候,給予他應得的獎勵和認可。」
他拿起筆,在日程表上「向凱撒彙報」那一欄後面,輕輕添加了一行小字:根據表現,給予明確評價及適當獎勵(可詢問其意願)。
這是一個微小的調整,卻意味著這位冷酷的教父,正在嘗試學習如何做一個更「具體」的父親,至少對他的繼承人而言。
夜更深了。書房內的談話漸漸尾聲。關於繼承人的藍圖已經清晰繪就,道路註定艱辛而孤獨,但至少方向明確。潔世一雖然仍有心疼和擔憂,但也選擇了理解和支持。他知道,這就是凱撒愛的方式,也是這個家族生存的法則。
他站起身,走到凱撒身邊,輕輕靠進他懷裡。凱撒自然地伸出手臂環住他,下頜抵著他的發頂,兩人一起看著壁爐裡燃燒的火焰。
「我會陪著你,」潔世一輕聲說,「也會陪著艾德。我們一起……看著他長大,變得強大。」
凱撒沒有回答,只是收緊了手臂,用沉穩的心跳和溫暖的懷抱回應著。窗外的寒風依舊,書房內卻暖意融融,共同守護著這個家族複雜而充滿責任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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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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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十二月初的寒風卷過羅馬郊外凱撒莊園的蒼茫林地,刮得常青松柏簌簌作響,天際是洗練而冷冽的灰藍色。
莊園內部卻因一年一度的重要日程而顯得不同往常——所有常駐世界各地的核心成員需返回接受全面體檢,其結果將直接影響來年的職位調度與資源配給。這罕見的大規模聚集,讓這座平日肅穆的堡壘多了幾分暗流湧動的喧囂。
最先露面的自然是那些本就常駐義大利及周邊區域的成員。
內斯作為莊園總管理,早已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他神色冷肅地立於門廳,精准地引導著每一位抵達者,目光銳利如掃描器,不放過任何細節。
糸師冴和糸師凜兄弟幾乎是同時抵達,一個如冰刃般冷冽透徹,一個似未出鞘的兇器般沉默逼人,兩人僅交換了一個短暫到幾乎不存在的眼神,便一前一後沉默地融入主宅。
禦影玲王從他那輛線條流暢優雅的跑車中邁出,身著剪裁精良的駝色大衣,笑容倜儻卻難掩眼底的精明算計,他與內斯低聲交談時,目光已習慣性地評估著周遭的一切。雪宮劍優則早已在他的醫療領域內嚴陣以待,白大褂纖塵不染,眼神透過鏡片冷靜地審視著陸續抵達的「病患」。
隨後,來自更遠地區的成員們也相繼現身。
來自德國分部的國神煉介,身形依舊如標槍般挺拔,步伐沉穩,帶著日爾曼式的嚴謹與剛毅。與他幾乎同時下車的是從法國分部返回的蟻生十兵衛,後者衣著時尚甚至略帶浮誇,與國神的硬朗風格形成鮮明對比。
來自英國分部的二子一輝和閃堂秋人顯然同車抵達,仍在低聲討論著某個金融模型的變數,眉頭微蹙,沉浸在數字世界裡。
來自北歐分部的烏旅人裹著一身寒氣與黑色長風衣,面色冷峻,與來自巴爾幹地區的史納菲沉默地點頭致意,後者如同陰影般安靜地觀察著環境。
荷蘭分部的清羅刃也準時到達,氣質斯文卻帶著疏離感。
緊接著,幾位存在感極強的成員也陸續到來。
士道龍聖那輛改裝得如同狂暴野獸的越野車帶著囂張的聲浪甩入車位,他本人跳下車,臉上掛著興奮且充滿侵略性的笑容,仿佛這不是體檢,而是值得期待的狩獵場。
凪誠士郎那高大的身影略顯懶散地從一輛低調但防護等級極高的轎車中鑽出,他打了個哈欠,灰白的眼睛半眯著,仿佛對周遭一切興趣缺缺,但那天然散發的壓迫感卻不容忽視。千切豹馬從另一側車門走出,絢麗的紅發在冬日裡格外耀眼,他笑著拍了拍凪的背,兩人一同向內走去。
蜂樂廻不知從哪個角落靈巧地鑽了出來,臉上掛著無憂無慮的燦爛笑容,輕鬆繞過人群,仿佛來參加一場遊戲。
最後,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出現的是乙夜影汰,幾乎無人察覺他何時、以何種方式抵達,已然靠在了走廊的陰影處。
而常駐義大利本土的洛倫佐,也駕駛著他那輛線條硬朗的阿爾法羅密歐準時抵達。他膚色是常年地中海陽光留下的痕跡,笑容爽朗卻帶著一絲野性的銳利,與相熟的人打著招呼,舉止間透著南歐式的熱情與力量感。
加上凱撒、潔世一與坐鎮的雪宮,二十二位核心心腹罕見齊聚。莊園內強大的Alpha氣息即使刻意收斂,也依舊交織成一張無形而令人窒息的力場網。
體檢設在主宅側翼裝備頂尖的醫療中心。雪宮是絕對的指揮官。此刻,寬敞明亮的等候區內,呈現出一幅奇特的景象。
這群在外界能令風雲變色、談之色變的男人們,此刻卻不得不像普通人一樣排隊等候叫號。有人低聲交換著情報,有人處理著掌上終端不時彈出的緊急公務,有人試圖挑釁卻收到更冰冷的無視,有人則對精密儀器表現出過分好奇而被禮貌勸離……
而比這群危險分子更引人注目的,是三個穿梭其間的幼小身影。
艾德里安,五歲的小教父,穿著合體的深色小西裝,冰藍色的眼眸沉靜地觀察著每一位叔叔,仿佛在無聲地上著一堂重要的人際觀察課,安靜地坐在靠近父親書房的位置。
真正讓這群煞神有些手足無措的,是那兩個剛學會走路、跌跌撞撞探索世界的盧西恩和索倫。
經過月餘練習,兩位小少爺雖步履蹣跚,卻已能興奮地擺脫育兒嫂的攙扶,化身兩顆圓滾滾的「毛絨炮彈」,在無數雙昂貴皮靴和西裝褲腿間穿梭。他們穿著同款不同色的小熊連體衣,睜著酷似潔世一的、清澈純真的藍綠色大眼睛,全然無視周遭令人壓抑的Alpha氣場。
「喂!小鬼,別咬我的靴子!」士道龍聖聲音僵硬,試圖把正抱著他皮靴磨牙的索倫輕輕「剝離」,動作罕見地笨拙,生怕力道控制不當。
另一邊,盧西恩搖搖晃晃地撲向了正在看文件的禦影玲王。玲王迅速合上檔避免磕碰,無奈笑著扶穩這顆「小炮彈」:「慢點,小少爺。」
千切豹馬顯然更得孩子歡心,他蹲下身,用一根手指和變魔術般拿出的小玩具就吸引了雙胞胎的注意力。蜂樂廻加入逗弄行列,做鬼臉引得孩子們咯咯笑。
就連懶洋洋的凪誠士郎,也被索倫抓住褲腳當成了支撐點,他低頭看了看,最終伸出大手穩住了小傢伙的後背。
糸師凜皺著眉,盯著試圖把他軍靴當鏡子照的盧西恩,最終只是冷哼一聲別開臉,卻並未挪開腳。
內斯忙得不可開交,既要協調體檢順序,又要時刻留意兩位小少爺別撞上危險或打擾他人。
甚至剛硬的國神煉介,也在盧西恩險些摔倒時,下意識伸腿擋了一下。
常駐義大利的洛倫佐則顯得更自如些,他用帶著口音的義大利語逗弄著孩子,笑容爽朗,甚至順手扶了一下差點被自己絆倒的索倫。
醫療室外的等候區,儼然成了一個詭異的臨時托兒所。一群執掌地下世界生殺予奪的男人,此刻卻不得不分神應對兩個天真懵懂、跌跌撞撞的小生命,場面混雜著細微的混亂與一種奇異的、反差巨大的溫情。
凱撒並未在等候區久留。他親自將潔世一送入檢查室後,便返回書房處理事務,但心神顯然系於另一處。
敲門聲響起,雪宮劍優拿著一份新鮮的體檢報告步入,神色是一貫的冷靜專業,但細看之下,眉宇間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舒緩。
「閣下,先生的全面體檢結果出來了。」雪宮遞上報告。
凱撒接過,目光迅速掃過密集的資料與曲線,言簡意賅:「說結論。」
「是。」雪宮推了推眼鏡,彙報清晰客觀,內容卻足以令人安心,「總體而言,夫人的恢復情況顯著優於我們最初的悲觀預期,尤其是在最近兩個月,即您全面接手貼身照護之後,各項生理指標的改善呈現加速趨勢。」
他指向關鍵部分:
「心肺功能已穩定在正常值範圍下限,日常輕度活動及情緒波動已不再構成顯著負荷。神經系統反應性提升顯著,神經電生理檢測顯示受損的感知與運動通路正在有效修復,為後續功能性康復奠定了基礎。」
「肌肉萎縮趨勢得到有效遏制,並出現輕度改善跡象。雖距正常肌力水準仍有巨大差距,但方向積極。骨密度檢測顯示情況穩定,對於長期臥床者至關重要。」
「最顯著的改善體現在內分泌與免疫系統。」雪宮語氣加重,「資訊素水準趨於前所未有的穩定。雖然其自主生成與精細調節能力仍嚴重不足,極度依賴您的外源性資訊素供給與近距離安撫,但已徹底擺脫此前那種危險劇烈的波動與紊亂週期。免疫功能指標大幅提升,已接近正常範圍下限,意味著他對常見病原體的抵抗能力顯著增強,再次爆發嚴重感染或併發症的風險已降至很低水準。」
雪宮總結道,語氣帶著專業的肯定:「先生,可以說,先生已安全度過最危險脆弱的階段。他的身體正以一種緩慢但異常堅實的速度進行重建。這一切,毋庸置疑,主要歸功於您持續提供的高濃度、高穩定性資訊素環境以及絕對近距離守護所賦予的極致安全感。這對於Omega的重症康復而言,是任何藥物或先進醫療手段都無法替代的核心要素。」
他稍作停頓,補充了心理評估:「從精神層面觀察,夫人的情緒穩定性亦大幅提高。焦慮、恐懼等負面情緒顯著減少,這對整體康復進程同樣產生了極積極的推動作用。他目前的康復意願與配合度非常高。」
凱撒靜聽著,目光落在報告上那些攀升的曲線與回歸正常的數值區間。他那慣常冰封的面容上未見明顯波瀾,但緊抿的唇線微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絲,眼底深處那終年不化的寒意,仿佛也被這份報告注入了一縷熹微的暖光,悄然消融了幾分。
他放下報告,抬眼:「剩餘風險?」
「風險依然明確存在,先生。」雪宮立刻回應,保持嚴謹,「夫人的身體基礎仍遠弱于常人,過度疲勞、強烈情緒衝擊或再次接觸強致病源,均可能導致狀況出現反復。尤其是腺體功能的完全恢復與獨立運作,將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可能以年計,期間絕不能缺少您的資訊素支援。此外,行走能力與正常體能的徹底恢復,仍需依賴漫長且艱苦的系統性複健,不可冒進。」
「清楚。」凱撒頷首,對此並無意外。他需要的是清晰的現狀與路徑。「維持現有康復方案,任何變化,即時直報。」
「明白,先生。」雪宮躬身離去。
書房重歸寂靜。凱撒的指尖再次落在那份報告上,尤其在代表「資訊素穩定性」的平滑曲線上停留了片刻。
長路依然漫漫,但曙光已確鑿無疑。他的玫瑰,在他近乎偏執的精心守護下,終究頑強地抵禦了最嚴酷的風雪,正於這片由他構築的、以資訊素與絕對守護為壁壘的土壤中,一寸寸地,紮下新根,悄然復蘇。
窗外,心腹們的體檢仍在繼續,隱約能聽見士道龍聖的嘟囔或蜂樂廻清亮的笑聲。莊園內充斥著龐大而混雜的生機。而凱撒心中那份最重要的評估,已獲知了最優的結果。他起身,決定親自去接潔世一回來。
醫療中心內,體檢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和一種無形的、屬於強者們的緊繃感。
雪宮劍優如同一位冷靜的指揮官,穿梭于各個檢查室之間,他的助手團隊高效運轉,記錄資料、引導動線、操作設備,忙而不亂。
檢查的過程,也如同一次另類的實力與性格檢閱。
士道龍聖在抽血時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盯著護士手中的針管,舔了舔嘴角評論道:「嘖,這針頭夠勁,拿來當飛鏢不錯。」引得護士手一抖,被旁邊的雪宮冷冷瞥了一眼才安分下來。體能測試時,他更是如同脫韁野馬,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仿佛不是在體檢,而是在進行某種極限挑戰,最終成績自然遙遙領先,但他似乎仍不滿意,嘟囔著「還能更快」。
糸師凜全程面無表情,配合度極高,但每一個指令都完成得如同精密機器,資料冰冷而完美,沒有任何多餘動作或情緒波動,仿佛這只是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他的各項生理指標都穩定得可怕,如同他本人的性格。
凪誠士郎則顯得興趣缺缺,測量身高體重時幾乎要睡著,但在反應速度測試和動態視力檢測中,卻展現出一種近乎本能的、野獸般的敏銳天賦,成績驚人,與他慵懶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千切豹馬在一旁看著,臉上帶著了然的笑意。
蜂樂廻對所有的儀器都充滿了好奇,尤其是在做心肺功能檢查時,對著螢幕裡自己跳動的心臟影像發出驚歎:「哇哦!原來它跳得這麼可愛!」他的活潑多少緩解了醫療室內過於嚴肅的氣氛。
禦影玲王和二子一輝、閃堂秋人等人更關注自己的體脂率、代謝水準等資料,低聲討論著如何優化以保持最佳工作狀態,仿佛這不是體檢而是商業投資分析。
國神煉介和烏旅人等專案則一絲不苟,如同接受軍事檢閱,資料扎實穩健,透著一股磐石般的可靠感。
乙夜影汰的檢查過程幾乎無人察覺,他如同影子般完成所有專案,資料記錄上各項指標均處於一種極佳的平衡狀態,低調卻無可指摘。
洛倫佐進行檢查時甚至會跟醫生開兩句玩笑,但他的核心資料,尤其是力量和爆發力方面,同樣顯示出頂尖水準。
兩位小傢伙盧西恩和索倫則在保姆和幾位相對「友善」的叔叔短暫照看下,在等候區玩累了,此刻正靠在一起,吮著拇指昏昏欲睡,對周遭叔叔們經歷的「磨難」一無所知。
與此同時,書房內的氣氛則凝重得多。
凱撒面前的光屏上,即時滾動著所有心腹的初步體檢資料匯總。旁邊還分屏顯示著他們過去一年的績效評估、任務完成度、轄區穩定性報告以及雪宮附上的心理健康初步評估摘要。
內斯垂手立在一旁,隨時準備調取更深層的檔案或記錄指令。
凱撒的目光銳利如鷹,快速掃過每一項資料,大腦如同最高效的處理器,將這些冰冷的資訊與他對每個人的瞭解、以及帝國未來的戰略佈局相結合。
「凪誠士郎,」凱撒開口,聲音平穩無波,「體能和反應速度依舊是頂級,心理評估顯示穩定性上升。但他負責的北歐片區過於平靜,浪費了他的『破壞力』。」他指尖敲了敲桌面,「調他去東歐,接手士道之前清理出來的那幾個棘手港口。告訴他,半年內,我要看到運輸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灰色地帶的摩擦降低到零。」
內斯迅速記下:「是,先生。」
「士道龍聖,」凱撒的目光落到那份力量爆表但心理評估標注著「需加強情緒疏導與控制」的報告上,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精力過剩,破壞欲需要引導。讓他和凪對調,去北歐。告訴他,那邊太安靜了,我需要他給我『攪動』起來,但必須控制在框架內。讓他跟著玲王學習三個月如何『優雅地』處理衝突。」
這將是一次極具挑戰的人事對調,將一頭嗜血的猛虎放入冰原,又將一頭慵懶的巨獸喚醒投入紛爭之地。
「禦影玲王,」凱撒繼續道,「綜合評估最優,尤其是資源整合與危機預判能力。南美新開闢的線路需要更精細的運作和與當地政要的周旋。讓他去巴西,全權負責。給他最高級別的預算和授權,我要看到這條線在明年成為新的增長極。」
「糸師冴,」凱撒看著那份幾乎全是優等的報告,語氣沒有任何變化,「穩定,高效,冷酷。他經營的西歐網路無懈可擊。維持原狀,授予他更大的跨區協調許可權,協助玲王和凪完成過渡期的穩定。」
「糸師凜,」凱撒的目光微微停留,「個人能力頂尖,但團隊協作和心理評估指出其過於孤狼。不適合獨立掌管大片區域。調回總部,擔任直屬行動隊隊長,負責最高難度的『清潔』任務和內部監察。直接向我彙報。」這既是約束,也是極大的信任與重用,將其致命的鋒芒收歸鞘中,置於最需要的地方。
「烏旅人,國神煉介,駐防地不變,但加強其軍事裝備配置等級,負責訓練新組建的應急反應部隊。」
「二子一輝,閃堂秋人,調任亞洲金融中心,負責資產重組與洗錢管道優化。」
「蜂樂廻,千切豹馬,留守義大利,加強本土情報網絡與特殊人員招募,蜂樂協助內斯管理內部人員情緒與忠誠度評估,千切負責高端安保與禮儀訓練。」
「蟻生十兵衛,清羅刃,史納菲,洛倫佐,駐守地及職責暫不變動,但年終獎金與績效掛鉤。」
「乙夜影汰,」凱撒看著那份近乎完美的「影子」報告,「職能不變,活動範圍擴大至全球,我需要他成為我的眼睛,看到更多『燈下黑』。」
每一道指令都清晰、冷靜,如同在下棋,將每一顆棋子放到最能發揮其作用、同時也最利於全域的位置上。
賞罰分明,機遇與挑戰並存。有人被委以重任,有人被明升暗降,有人被調離舒適區,有人被賦予了更大的權力卻也戴上了更緊的枷鎖。
內斯飛速記錄著,心中凜然。他知道,這些調動一旦公佈,必將在地下的世界裡掀起新的波瀾,但也必將讓凱撒帝國這台精密而殘酷的機器,運轉得更加高效和可怕。
體檢結束後,並未舉行大規模的會議。每位心腹在離開醫療中心前,都從內斯手中接過了一個密封的電子指令板。
上面沒有冗長的解釋,只有簡潔而冰冷的調令、新的職責範圍、以及明確的目標和期限。落款是凱撒獨特的電子簽章。
有人看著指令,眼中閃過興奮的戰意;有人微微蹙眉,陷入沉思;有人面色平靜,仿佛早已預料;有人則露出了然的微笑……反應各異,但無人提出異議。這就是規則。
他們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新位置和新使命,如同齒輪被重新嵌入巨大的機器之中。莊園再次逐漸恢復平日的秩序,強大的氣息陸續散去,如同潮水退去,只留下權力重新分配後的餘波與即將到來的、新的風暴序幕。
而這一切的決策中心,凱撒,在最後一份調令確認發出後,目光落回了桌上那份關於潔世一康復情況的報告上。帝國的齒輪需要不斷打磨調整,而他的玫瑰,更需要精心的呵護。
對他而言,後者的重要性,永遠淩駕於前者之上。他起身,走向潔世一休息的房間,外面的風起雲湧,似乎都與那方寧靜的天地無關。
凱撒推開主臥厚重的隔音門時,外界的喧囂與權力的算計仿佛被徹底隔絕。
房間內溫暖而靜謐,空氣中彌漫著極淡的、專屬於他和潔世一交融後的資訊素氣息,清冽的沉香與溫暖的雪松餘韻交織,是潔世一身體逐漸好轉後,腺體開始微弱回應他的證明,也是最能令凱撒心神安寧的味道。
潔世一正半靠在床頭,身上蓋著柔軟的羽絨被。一天的體檢耗費了他大量精力,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是清亮的。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看到凱撒,嘴角自然而然地揚起一個輕微的、依賴的弧度。
「回來了?」他的聲音還帶著一點虛弱,但比之前有力了許多。
「嗯。」凱撒應道,反手鎖上門。他脫下裁剪精良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沙發扶手上,解開領帶和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動作流暢而放鬆,那層在外人面前冰冷堅硬的「教父」外殼,在這一刻悄然褪去。
他走到床邊,很自然地俯身,先是探手摸了摸潔世一的額頭,感受體溫,然後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的發頂。
「雪宮說結果很好。」凱撒在床邊坐下,握住潔世一放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依舊纖細,但不再像過去那樣冰涼脆弱,有了些許暖意。「比預想的都要好。」
潔世一眨了眨眼,藍綠色的眼眸像浸潤在清水裡的寶石:「真的嗎?我感覺今天……好像沒有特別累。」他甚至嘗試著輕輕回握了一下凱撒的手,雖然力道微弱,卻讓凱撒的心猛地一軟。
「真的。」凱撒肯定道,指腹輕輕摩挲著潔世一的手背,「他說你很努力,也很堅強。」他很少說這樣直白安撫的話,但在潔世一面前,這些話語似乎變得不再困難。
潔世一臉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真實的笑意,帶著點小小的驕傲:「那……明年春天,我是不是可以試著去花園走走?」他眼中充滿期待地看著凱撒,像渴望外出玩耍的孩子。
凱撒沒有立刻答應,只是道:「看恢復情況。如果雪宮說可以,我陪你去。」他絕不會拿潔世一的健康冒險,但也不會扼殺他的希望。他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試了試溫度,才遞到潔世一唇邊,「慢慢喝。」
潔世一小口喝著水,目光始終落在凱撒身上。他能感覺到凱撒周身那股緊繃的氣息緩和了下來,冰藍色的眼眸裡不再是凍人的寒霜,而是專注的溫柔。他知道,只有在他面前,凱撒才會是這樣。
喝完水,凱撒替他掖好被角:「累了就睡,我在這裡處理檔。」
他並沒有離開,而是拿過一旁的手提電腦,就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開始處理一些不那麼緊急的公務。鍵盤敲擊聲被壓得極低,螢幕的光線也被調整到最暗,不會打擾到休息的人。
潔世一並沒有睡,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凱撒的側影。燈光勾勒出男人深刻而立體的輪廓,專注工作的神情依舊迷人,卻少了令人畏懼的壓迫感,多了幾分居家的沉穩可靠。這種無聲的陪伴,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讓潔世一感到安心和幸福。
他知道自己恢復的道路還很長,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依舊充滿風雨。但只要這個人在身邊,用他的方式守護著他,他就無所畏懼。
與此同時,位於二樓的娛樂室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寬敞的空間裡,檯球桌、牌桌、飛鏢盤等設施一應俱全,但此刻最熱鬧的當屬角落那個設計感十足的小吧台。酒保是内斯特意安排的心腹,技藝嫺熟,沉默寡言。
完成體檢和接到調令的核心成員們,不少都聚集到了這裡。酒精是放鬆緊繃神經、消化今日資訊的最佳催化劑。
禦影玲王晃著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卡,率先打破了略顯沉悶的氣氛:「所以,有人對今天的『驚喜禮物』感到興奮嗎?」他指的是那份直接決定他們未來一年甚至更久命運的調令。
士道龍聖一口灌下半杯伏特加,咧著嘴,猩紅的頭髮在燈光下更加醒目:「北歐?哈!正好去活動活動筋骨,聽說那邊的冰原狼味道不錯。」他似乎對離開經營已久的東歐並無不滿,反而對新獵場充滿期待。
凪誠士郎懶洋洋地趴在吧臺上,用吸管攪動著杯中的果汁,千切嚴禁他喝酒,以免更懶,慢悠悠開口:「東歐的港口……好麻煩……玲王,你要教我怎麼『優雅』地打架嗎?」他看向玲王,語氣裡帶著點認命般的抱怨。
玲王輕笑:「相信我,凪,有些時候,『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效的。我會傳你一些心得。」
「巴西是個好地方,」千切豹馬抿了一口雞尾酒,紅發耀眼,「陽光、沙灘、熱情的美人。玲王,你這算是升遷還是發配?」
「當然是升遷,千切。」玲王自信地笑道,「一片未完全開發的市場,意味著無限的機遇。而且,我對森巴舞曲一直很有興趣。」他話中有話。
糸師凜獨自坐在稍遠的陰影裡,喝著一杯冰水,對周圍的討論置若罔聞。調回總部擔任「清道夫」首領,似乎正合他意。
蜂樂廻湊到千切身邊,好奇地問:「千切千切,那我們留在義大利是不是要幫內斯先生照顧小朋友了?我覺得盧西恩和索倫超可愛的!」他似乎完全沒把新職責裡的「情報網絡」和「特殊招募」放在心上。
內斯正好走過來,聽到這句,冷著臉道:「蜂樂,你的主要任務是人員情緒評估,不是育兒。」
「知道啦知道啦~」蜂樂笑嘻嘻地應著,顯然沒聽進去。
「說起來,」烏旅人加入談話,他喝的是純飲琴酒,「小教父今天看起來又沉穩了不少,那眼神,簡直和先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國神煉介點頭表示贊同:「是塊好材料。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他說話一如既往的硬朗簡潔。
「那兩位小少爺才是真有意思,」蟻生十兵衛整理了一下他時尚的衣領,用略帶浮誇的語氣說,「完全不怕生呢,居然敢咬士道的靴子。」他語氣裡帶著點幸災樂禍。
士道哼了一聲,卻沒反駁,只是又灌了一口酒。
「雙胞胎的精力真是旺盛,」清羅刃推了推眼鏡,斯文地評價,「希望他們以後不要像某位一樣,把莊園拆了。」意有所指地瞥了士道一眼。
二子一輝和閃堂秋人則在一邊低聲討論著亞洲金融市場的波動,顯然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與周圍的閒聊格格不入。
洛倫佐喝著一杯義大利紅酒,爽朗地笑道:「家族人丁興旺是好事!熱鬧!下次我來教小少爺們踢足球!」
一直沉默旁聽的史納菲忽然幽幽地開口:「乙夜呢?他又消失了?」
眾人環顧,果然不見那位神出鬼沒的忍者的身影。
「大概又在哪個陰影裡聽著吧。」烏旅人無所謂地聳聳肩。
話題又從工作、孩子,轉到了彼此的近況。
「說起來,蜂樂,聽說你最近和那個新來的畫廊策展人走得很近?」千切豹馬忽然挑眉,帶著調侃問道。
蜂樂廻立刻漲紅了臉,連連擺手:「沒有啦!只是她畫的畫很有趣,我去看了幾次而已!」
「哦?幾次?」玲王也加入打趣的行列,「我記得某人以前對藝術可沒什麼興趣。」
「看來有人春天到了?」士道惡劣地笑起來。
蜂樂被調侃得差點跳起來,引來一陣善意的哄笑。在這些刀口舔血的生活中,這種輕鬆的八卦顯得格外珍貴。
夜色漸深,杯中的酒不斷續上又見底。
在這個相對放鬆的環境裡,他們是並肩作戰的同伴,會為彼此的調動感慨,會調侃對方的桃花運,會交流養娃心得,也會暗自衡量著新的局勢。權力的齒輪在書房已然敲定,而在這裡,人情與資訊的細流則在杯盞交錯間悄然流淌,維繫著這張龐大而複雜的關係網。
直到內斯過來提醒時間已晚,明早還有事務安排,眾人才陸續散去。莊園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巡邏的守衛和房間裡溫暖的燈火。而屬於帝國的全新篇章,已然隨著這些調令,緩緩掀開了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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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夜夢深秋 發表於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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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撒莊園的冬日,有一種被精心過濾後的寧靜。陽光穿透高層走廊那些挑高的、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玻璃窗,落下大片大片澄澈卻缺乏溫度的光斑,將繁複華麗的地毯紋路照得清晰無比。
遠處林地的蒼茫與天空的冷灰色,構成一幅凝固的油畫。而在主宅側翼那間隔音極佳、器材頂尖的複健室內,進行的卻是一場無聲而熾烈的戰爭。
自體檢報告確認了身體復蘇的堅實趨勢後,潔世一的生活核心便從被動休養轉向了主動複健。凱撒重新編排了他的日程,將絕大多數遠端指令和文書工作壓縮在清晨和深夜,而一天中光線最好、人也最清醒的時段,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複健室。
這間屋子寬敞明亮,恒溫恒濕,昂貴的器械閃著金屬冷光,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種緊繃的、近乎凝滯的嚴肅。這裡沒有硝煙,卻充滿了意志與肉體極限碰撞的無聲嘶鳴。
每一天,對潔世一而言,都是對遺忘的本能的一次痛苦追溯。
治療師專業而謹慎,但在凱撒絕對的存在感下,動作也難免更加輕柔。最初的項目,是重建核心肌群的基礎力量。僅僅是讓他從仰臥變為坐起,就需要調動全身殘存的所有氣力。
潔世一的眉頭會緊緊蹙起,鼻翼因急促呼吸而翕動,腹部和背部的肌肉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顫抖,每一次緩慢的卷腹,都像在對抗著無形的、沉重的枷鎖。
汗水迅速浸濕他額前的髮絲,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砸在身下的軟墊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凱撒就站在數步之外,背脊挺拔如松,雙手自然垂落或在身前交疊,冰藍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如同最精密的監控儀器,記錄著潔世一每一次肌肉的攣縮、每一次因脫力而產生的晃動、每一次痛苦隱忍的微表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無聲的壓力和奇異的錨點。
然後,是更為殘酷的站立訓練。
平行杠冰冷而堅固。潔世一的雙臂因為支撐而劇烈顫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的雙腿,那曾經能支撐他靈活奔跑的雙腿,如今綿軟得像是不屬於自己。將身體的重量從坐姿轉移到腳底,這個對常人而言不假思索的動作,於他卻不啻於一場豪賭。
第一步,是嘗試讓腳掌完全平貼地面。足踝無力,難以穩定,腳心時常傳來肌肉撕裂般的酸疼和痙攣。他需要咬緊牙關,用盡意志力去對抗那種生理性的退縮。
第二步,是試圖通過腿部傳遞力量,將身體推離支撐面。這個過程緩慢得令人窒息。他的膝蓋顫抖著,如同在狂風中掙扎的蘆葦,大腿肌肉繃緊到極致,卻只能提供微乎其微的升力。每一次微小的抬起,都伴隨著他喉間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氣音,和額角滾落的更大顆的汗珠。
他會失敗。無數次地失敗。身體在即將站直的刹那猛然脫力,重重跌坐回去,衝擊力讓他眼前發黑,急促喘息,臉上掠過一絲絕望的灰白。
而凱撒,始終站在那裡。
他的指尖或許在無人看見的角落深深掐入掌心,他的下頜線或許繃緊如鋼鐵,但他沒有上前。他沒有在那顫抖最為劇烈、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潰的時刻伸出手去攙扶。他只是看著,用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看著,用目光承接著潔世一所有的痛苦、掙扎和無聲的哀求。
「重來。」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在這間過分安靜的屋子裡顯得格外清晰,沒有催促,沒有不滿,只是一種不容置疑的陳述。
潔世一喘著氣,藍綠色的眼眸裡水光氤氳,不是因為想哭,而是生理性的疼痛帶來的反應。他望著凱撒,從那片冰封的藍色海洋裡,卻奇異般地讀懂了某種更深的東西——不是憐憫,而是信念。一種堅信他一定能做到的、近乎偏執的信念。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顫抖的手臂重新撐起身體,顫抖的雙腿再次嘗試凝聚那微不足道的力量。
真正的行走,更是漫長得如同沒有盡頭的苦刑。
在平行杠內,他需要協調全身殘存的力量,完成抬腿、邁出、落地、重心轉移這一系列早已遺忘的程式。他的腿抬得極低,腳步虛浮蹣跚,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拽著千斤重錘。
落地時,因控制力不足,時常發出沉悶而不穩的響聲。僅僅是三步的距離,就能耗盡他全部的體力,讓他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濕透,虛脫地靠在欄杆上,胸膛劇烈起伏,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凱撒會在這個時候走上前,不是扶他,而是遞上水和毛巾,或用溫熱的掌心極其短暫地貼一下他冰冷汗濕的後頸,一個無聲的、短暫的安撫。
然後,在潔世一喘息稍定後,他會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目光依舊沉靜地落下,等待著下一次開始。
潔世一在這個過程中,清晰地感知著每一寸肌肉的哀鳴、每一根神經的灼燒、以及每一次失敗後洶湧而來的挫敗感。但他也感知著那道始終存在的、沉甸甸的目光。
那目光不曾替他承受一絲一毫的物理痛苦,卻仿佛分擔了所有精神上的重壓。它無聲地告訴他:我在這裡,看著你,陪著你,我相信你。
陽光在複健室光滑的地板上緩慢移動,窗外的雲朵聚了又散。時間在這裡變得粘稠而緩慢,丈量單位是潔世一多邁出的那一釐米,是多支撐的那一秒鐘。
凱撒的心疼,是鎖在鋼鐵軀殼深處的、 無聲的尖叫。他目睹著潔世一的每一次顫抖,每一次因劇痛而收縮的瞳孔,每一次力竭後的蒼白,他的心臟都像被反復碾軋。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出手相助,才是對潔世一最大的殘忍和否定。他需要靠自己重新站起來,重新行走,重新掌控這具身體。
而凱撒能給的,唯有這永不缺席的、沉默的守望,和一份冰冷之下磅礴如海的信任。
這場複健是潔世一一個人的戰爭,也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征程。一個在汗與痛中跋涉,一個在凝視與克制中守護。每一步的艱難前行,都是向過往深淵的告別,都是朝向有彼此的未來,緩慢而堅定地,靠近。
十二月底的朔風,像是終於窺得間隙的惡敵,發起了一場兇狠的反撲。它不再是窗外遙遠的呼嘯,而是化作了無孔不入的陰冷,絲絲縷縷地滲透進凱撒莊園銅牆鐵壁般的防禦。即便地暖系統持續散發著融融暖意,空氣加濕器維持著適宜的濕度,一種沉甸甸的、屬於深冬的寒意依舊頑固地盤踞在石壁與廊柱之間,伺機而動。
持續的高強度複健,如同一場對潛能的透支,雖換來了微弱的進步,卻也讓潔世一的身體處於脆弱的臨界點。
或許是一次往返複健室途中未能完全避開的穿堂風,或許是深夜睡眠中無意識掀開了被角,又或許僅僅是免疫系統在重建過程中的一次必然波動——一場看似微不足道的感冒,還是趁虛而入了。
最初只是幾聲輕微的咳嗽,鼻音有些重。潔世一自己並未太在意,甚至試圖隱瞞,不想因為這點小毛病就打亂來之不易的複健節奏。
但凱撒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異樣。他正坐在床邊沙發上處理檔,聽到那聲壓抑的、帶著細微沙啞的輕咳時,指尖的動作瞬間停頓。他抬眸,目光如精准的探針般落在潔世一臉上。
「不舒服?」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審慎。
潔世一下意識地搖頭,想扯出一個輕鬆的笑:「沒……可能就是有點口幹……」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更明顯的咳嗽打斷了他,讓他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勉強的紅暈。
凱撒放下文件,起身走近。微涼的手背不由分說地貼上了潔世一的額頭。觸感尚且正常,但他眼底的冰藍色已經沉澱下來。「你發燒了。」他陳述道,語氣肯定,並非詢問。長期貼身照顧積累的經驗,讓他比儀器更早感知到潔世一體溫那細微的、不祥的攀升。
他按下呼叫鈴,不是叫女傭,而是直接連通雪宮劍優的緊急線路。「立刻過來。」命令簡短至極。
雪宮很快趕到,一番檢查後,臉色凝重:「是病毒感染引起的上呼吸道感染,但先生心肺功能基礎弱,必須高度警惕下行感染。」
預防性用藥、加倍保暖、全面暫停複健……凱撒親自監督著每一項措施的執行。他將潔世一用柔軟的羽絨被嚴實包裹,房間溫度調高,自己則幾乎不再離開臥室外間,所有事務都在那裡處理。
然而,病魔的侵襲迅猛而狡猾。不到一天時間,潔世一的體溫便開始急劇升高,咳嗽聲變得深沉而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內令人不安的嗡鳴。
他蜷縮在被子裡,身體因為高熱和不適而微微發抖,意識在昏沉與短暫的清醒間浮沉。
雪宮再次聽診後,聲音沉重地給出了診斷:「閣下,是肺炎。病毒性肺炎。」
房間裡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凱撒站在床邊,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冷硬的鋼鐵,周遭的氣壓低得駭人。
昏沉中的潔世一似乎感知到了這可怕的寂靜和壓抑,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地尋找凱撒的身影。他的呼吸急促而淺薄,說話斷斷續續,帶著灼燒般的沙啞:「……凱撒……我……是不是……又嚴重了?」
凱撒俯下身,冰藍色的眼眸深深望進他因高熱而水汽氤氳的眼睛裡。他沒有隱瞞,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穩定力量:「是肺炎。但沒關係,雪宮在這裡,藥也在這裡。你會好起來。」
「……肺炎……」潔世一重複著這個詞,眼底掠過一絲清晰的恐懼。過去的虛弱和瀕死感仿佛幽靈般回訪,讓他下意識地尋求依靠,「……孩子……艾德……盧西恩……索倫……」他擔心孩子們,也害怕孩子們看到他這副樣子。
「他們很好。」凱撒立刻打斷他的焦慮,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絕對,「但他們暫時不能過來。你需要絕對靜養,不能有任何感染風險。」他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擦去潔世一額角的冷汗,「等你好了,隨時可以見他們。」
他的動作與他話語裡的冰冷命令形成了奇異的對比,卻奇跡般地安撫了潔世一的不安。
接下來的治療過程艱苦而漫長。劇烈的咳嗽常常讓潔世一痛苦地蜷縮起來,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著破碎的風箱。
凱撒始終守在床邊,喂他喝水潤喉,幫他調整姿勢以緩解呼吸窘迫,在他因藥物副作用或極度不適而情緒低落時,他會握住他的手,用那低沉平穩的聲音在他耳邊重複:「我在。看著你。你會撐過去。」
有時,潔世一在短暫的清醒間隙,會看到凱撒眼底那無法掩飾的紅血絲和深藏的疲憊,他會用微弱的氣音說:「……你去休息……我自己……可以……」
凱撒的回答永遠千篇一律,卻帶著不容動搖的堅決:「不需要。這裡就是我的位置。」
高燒最厲害的那晚,潔世一意識模糊,斷斷續續地囈語,時而喊著孩子們的名字,時而陷入無聲的掙扎。凱撒一夜未合眼,不停地用溫水為他擦拭身體物理降溫,配合雪宮調整用藥。
在潔世一因呼吸困難而極度恐慌時,他會將他半抱在懷裡,讓他靠在自己堅實的胸膛上,感受那份穩定心跳,低沉的嗓音不斷重複:「呼吸,世一,跟著我的節奏。慢一點……對,就是這樣……」
那聲音像是穿透迷霧的錨,一次次將瀕臨窒息的潔世一拉回現實。
窗外的寒風依舊不知疲倦地撞擊著玻璃,但主臥內,一場更為驚心動魄的戰爭正在無聲地進行。藥液一滴滴輸入血管,氧氣通過鼻導管緩緩輸送,而比任何藥物都更強大的,是那份沉默卻寸步不離的守護。
凱撒用他的存在本身,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將絕望與恐懼隔絕在外,將他脆弱的玫瑰,再一次牢牢護在了風暴眼中。
深冬的午後,陽光掙扎著穿透層疊的雲翳,終於將幾縷稀薄卻執著的金色暖意,透過主臥那厚重絲絨窗簾精心留出的縫隙,斜斜地潑灑進來。光帶落在昂貴的手工波斯地毯上,照亮了空氣中緩慢舞動的微塵,仿佛為房間內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幾近聖潔的光暈。
空氣裡,清淡的營養粥食餘味與寧神的薰衣草精油香氣交織,混合著一種屬於病體初愈的、極淡的消毒水與藥物的潔淨氣息,形成了一種獨特而私密的氛圍,昭示著這裡正進行著一場漫長而艱難的復蘇。
距離那場突如其來的肺炎鏖戰已經過去近三周。兇險的高燒和撕裂胸腔的咳嗽終於敗退,留下的是一個更加蒼白、更加纖細、仿佛一碰即碎的潔世一。
但這一次,恢復的勢頭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韌性。危險期已過,雖然虛弱依舊刻在他的眉宇間和每一次略顯急促的呼吸裡,但那雙藍綠色的眼眸重新變得清亮,裡面燃燒著對「恢復」二字近乎執拗的渴望。
複健再次被小心翼翼地重啟,只是強度被凱撒以不容置疑的態度強行壓至最低。每一次站立,每一步挪動,都仿佛在刀尖上跳舞,伴隨著細密的冷汗和壓抑的喘息。
而凱撒,這座莊園裡說一不二的王,他所有行程的核心都圍繞著潔世一的複健與休息時間表進行精密調整。
他的存在,如同一座沉默而堅定的山巒,籠罩著潔世一所有活動的範圍,是壓力,是審視,更是無人可以撼動的絕對守護。
此刻,午餐剛過。潔世一半靠在堆疊柔軟的羽絨枕堆裡,額角還帶著一點方才費力吞咽食物後滲出的虛汗。持續的疾病消耗如同看不見的蛀蟲,啃噬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精力,午後的休憩不再是奢侈,而是維持這微弱生命之火持續燃燒的必需燃料。
凱撒揮手讓垂手侍立的女傭撤下餐盤,自己則取代了她們的位置,在床邊坐下。昂貴的西裝外套早已脫下,只著一件用料考究的深色襯衫,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線條流暢有力的小臂。他沒有多餘的言語,行動本身就是他表達關切的方式。
他傾身,仔細地調整了一下潔世一背後的軟枕,讓那單薄的脊背能依靠得更為舒適妥帖,然後拉起輕暖的羽絨被,一直蓋到他的下巴,將被角細緻地掖好,確保不會有絲毫縫隙讓寒氣侵入。
「睡。」他低聲命令,聲音在靜謐的房間裡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專制的溫柔,「兩小時後的會議開始前,我會叫醒你。」
潔世一的眼皮確實已經開始打架。溫暖的陽光、飽腹後的慵懶、以及身體深處傳來的陣陣虛弱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捲著他的意識。
他含糊地「嗯」了一聲,濃密的睫毛如同疲憊的蝶翼,緩緩垂下,覆蓋住那雙漂亮的藍綠色眼睛。他的呼吸逐漸變得清淺而均勻,向著睡眠的安寧港灣緩緩沉淪。
凱撒沒有離開。他就這樣坐在床邊,背脊挺直,目光如同最精細的探針,落在潔世一沉睡的臉上。那臉龐比生病前清瘦了許多,下頜線條尖俏得令人心疼,膚色是一種久未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甚至可以看清皮下淡青色的纖細血管。
但比起肺炎最嚴重時那死氣沉沉的灰白,此刻已然多了些許極淡的、屬於生命的光澤。他的指尖動了動,幾乎是無意識地抬起,極其輕柔地將潔世一額前被微汗濡濕的幾縷碎發撥開,指腹在那微微發燙的皮膚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感受著那平穩了許多的體溫。
一種深沉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憐惜與專注,在他冰藍色的眼底無聲流淌。
這靜謐而溫馨的時刻,卻被門外一陣細微卻不容忽視的騷動打破了。
起初是保姆極力壓低的、帶著焦急的勸阻聲:「小少爺,不行……現在不能進去……先生在休息……」
緊接著,是兩聲格外興奮、充滿活力的、咿咿呀呀的稚嫩嗓音,像兩隻剛剛學會鳴叫的小雀,啾啾喳喳,充滿了對禁令的不解與無視。
凱撒的眉頭瞬間蹙起,形成一個冷峻的弧度。他特意下達過嚴令,午休時間,主臥區域必須保持絕對安靜,嚴禁任何打擾。尤其是這兩個精力日益旺盛的小傢伙。
然而,他的權威顯然還無法完全覆蓋到兩個剛滿一歲、正處於探索欲爆炸階段的幼兒。
門把手就在此時發出了「哢噠」一聲輕響,竟然被從外面擰動了!顯然,門外的人沒能成功攔住那兩個決心十足的小小「入侵者」。
厚重的實木門被推開一條寬度剛夠的縫隙。緊接著,兩顆毛茸茸的、顏色略有差異的小腦袋一先一後、迫不及待地從門縫裡擠了進來。是盧西恩和索倫!
兩個小傢伙剛滿一歲不久,早已不再是只能匍匐前進的小嬰兒。他們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或許是扶著牆跌跌撞撞地走,或許是手腳並用地快速爬行——成功「突破」了育兒嫂的防線,精准地找到了主臥的位置。
他們身上穿著同款不同色的柔軟棉質連體衣,上面印著可愛的小熊圖案,圓滾滾得像兩顆飽滿的、會移動的毛球。
兩雙酷似凱撒的、清澈純淨的冰藍色大眼睛,一進門就滴溜溜地轉動,瞬間就精准地鎖定了大床的方向,以及床上那個他們思念了許久的身影。
喜悅的光芒立刻點亮了他們的臉龐,小嘴裡發出更加興奮響亮的「啊!呀!」聲,伴隨著咯咯的笑聲,仿佛發現了世界上最有趣的寶藏。
他們完全無視了床邊那個氣場強大的父親那略顯嚴肅和不贊同的目光,目標明確地朝著大床「進軍」。盧西恩動作稍快,像只笨拙卻急切的小熊崽,手腳並用地爬行;索倫稍慢一些,但也努力地跟在哥哥後面,小屁股一扭一扭。
保姆驚慌失措地跟在後面出現在門口,臉上寫滿了歉意和無奈,她看著凱撒,聲音都快帶上哭腔:「閣下,實在對不起!小少爺們今天午覺睡得短,精力特別旺盛,一轉眼沒看住,他們就……他們就朝著這邊來了……」
凱撒抬起一隻手,做了一個簡潔而有力的手勢,止住了她後續所有的道歉和解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兩個兒子身上。那兩張紅撲撲、肉嘟嘟的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無比的快樂和探索的興奮,這種毫無陰霾的生機,與他身後床上那個蒼白虛弱的身影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讓他的心緒複雜地翻湧了一下。
潔世一已經被這越來越近的動靜和孩子們興奮的聲音從淺眠中驚擾。他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幾下,有些困難地睜開了眼睛,眸子裡還帶著初醒的迷茫和虛弱的水汽:「……凱撒?怎麼了?我好像聽到……」他的聲音沙啞而輕微。
凱撒還沒來得及回答,沖得最快的盧西恩已經成功抵達了「終點」。他兩隻肉乎乎的小手高高舉起,一把抓住了垂落下來的、質感柔軟的床單,借力試圖站起來,仰起他那張汗濕泛紅的小臉蛋,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床上剛剛醒來的潔世一。
小傢伙似乎積攢了滿滿的思念和表現欲,張著小嘴,喉嚨裡發出幾聲用力的、類似醞釀般的「嗯嗯」聲,然後,一個異常清晰、儘管奶聲奶氣卻擲地有聲的音節,從他小嘴裡蹦了出來:
「Pa……!Pa……!」
那聲音並不響亮,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驟然劈入了房間內凝滯的空氣裡。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凱撒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胸腔內的心臟,在那一聲稚嫩呼喚落下的瞬間,猛地收縮了一下,一種陌生而洶湧的熱流毫無預兆地衝擊著他一貫冷硬的心防。
潔世一更是徹底愣住了。所有的困倦和迷糊在這一刻被驅逐得乾乾淨淨。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藍色的瞳孔裡清晰地倒映著床邊那個努力仰著頭、眼巴巴望著他的小兒子。
那聲「Pa……」在他的耳膜裡反復回蕩,震得他耳蝸嗡嗡作響,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而酸澀的暖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以無可阻擋之勢席捲了四肢百骸,直抵心臟最柔軟、最深處。
他的眼眶幾乎是立刻就紅了,迅速彌漫起一層濃厚的水汽,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嘴唇微微張開,顫抖著,他想回應,想立刻將那個發出天籟之音的小傢伙緊緊摟進懷裡,可是極致的激動和突然湧上的哽咽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只能發出一點破碎的氣音。
而就在這時,慢了一步的索倫也終於爬到了哥哥身邊。他看到哥哥對著床上的人發出了聲音,似乎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新遊戲,立刻有樣學樣,同樣用力地仰起自己圓滾滾的小腦袋,看著潔世一,甚至更加賣力、更加響亮地喊出了那個新發現的、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神奇詞彙:
「Pa!Pa!Pa!」
吐字或許還不夠字正腔圓,帶著幼兒獨有的模糊和軟糯,但那含義,卻真切得不能再真切,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那是「爸爸」!
是他的孩子們,在呼喚他!
潔世一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不是因為病痛,而是因為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混雜著無盡喜悅、心酸、感動和愛意的狂潮。
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奪眶而出,順著他蒼白的臉頰無聲地滑落,滴落在柔軟的羽絨被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而幾乎是本能地,作為一個Omega,在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情感衝擊和來自幼崽的、直擊靈魂的呼喚時,他猛地轉過頭,氤氳著水汽的、求助般的目光急切地投向了他的Alpha——凱撒。
那眼神裡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激動、不知所措的狂喜,以及一種深植於本能的需求——他需要他的Alpha見證這一刻,需要從他那裡獲得支援和力量,需要與他共用這無與倫比的喜悅,甚至需要他的允許,去擁抱他們的孩子。
這是一種超越了理智的、源自資訊素和靈魂羈絆的最原始的反應。
凱撒接收到了那道目光。他看到了潔世一眼中洶湧的淚水、那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激動,以及那深藏的、對自己反應的期盼。
他那慣常冰封般的面部線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其緩慢地融化、變得柔和。一絲極淡卻真實存在的、足以讓任何熟悉他的人震驚的笑意,如同陽光終於破開千年冰層,悄然掠過他那雙深邃的冰藍色眼眸,雖然短暫,卻無比清晰。
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性氣場,在這一刻收斂得近乎溫柔。
盧西恩見潔世一只是流淚看著自己,卻沒有立刻來抱他,似乎有些著急和不解。他的小眉頭困惑地皺起,轉而看向床邊那個高大的、一直沉默著的父親,朝著凱撒伸出兩隻小胳膊,做出一個求抱抱的姿勢,嘴裡再次發出那萬能的、新學會的音節,這次帶著點催促的意味:「Pa!Pa!」
索倫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他也扭過小腦袋,看向凱撒,鸚鵡學舌般跟著喊:「Pa!Pa!」
這一刻,再冷酷的教父,再強大的Alpha,也無法對此無動於衷。某種堅硬的、常年包裹著內心的外殼,在這兩聲稚嫩而純粹的呼喚面前,悄然碎裂了一角。
凱撒俯下身,他沒有立刻將他們抱起來,而是伸出他那雙曾經執掌生殺予奪、此刻卻刻意收斂了所有力量的大手,用指腹極其輕柔、近乎虔誠地碰了碰兩個兒子軟嫩溫熱、還帶著奶香的臉頰。他的動作有些生澀,卻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笨拙的溫情。
「嗯。」他低沉地應了一聲。只有一個簡單的音節,嗓音甚至因為某種壓抑的情緒而比平時更加沙啞低沉了幾分,卻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充滿了確認、回應、以及一種深沉的、初為人父的複雜情感。
這聲回應像是一個開關,瞬間解除了潔世一身上的束縛。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用盡此刻全身的力氣,向著床邊的孩子們伸出手臂,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比急切的渴望,顫抖得厲害:「盧西恩……索倫……我的寶貝……過來……到爸爸這裡來……再,再叫一次?讓爸爸聽聽……」
他的目光幾乎無法從孩子們身上移開,強烈的Omega本能驅使著他,想要立刻將他的幼崽擁入懷中,用肌膚相親來確認這無比真實又如夢似幻的一刻,用親吻和擁抱來回應那神聖的呼喚。
兩個孩子立刻被爸爸的呼喚和展開的懷抱所吸引,立刻拋下了父親,興奮地轉向潔世一,爭先恐後地朝著床沿撲騰,嘴裡不停地、響亮地喊著「PaPa」、「PaPa」,仿佛這是一場最新奇、最值得重複的遊戲,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純粹的快樂和依戀。
保姆站在門口,看著這無比溫馨的一幕,看著那位一向令人敬畏的先生臉上罕見柔和的線條,看著先生臉上那重病以來從未有過的、煥發著奪目光彩的喜悅和幸福,她也忍不住用手背擦了擦濕潤的眼角,露出由衷的欣慰笑容。
午後的休憩被徹底打斷,原定的會議時間也在一點點逼近。但此刻,在這個房間裡,沒有任何事比這兩聲石破天驚的「爸爸」更重要。
凱撒沒有再試圖維持秩序,也沒有立刻下令讓人把孩子們帶離。他只是沉默地、專注地看著潔世一強撐著虛弱不堪的身體,幾乎是半趴著,用顫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將兩個撲到床邊的、興奮不已的兒子盡可能地環住,摟進自己懷裡。
潔世一的動作因為虛弱而顯得笨拙甚至有些吃力,但他臉上洋溢著的,是足以驅散所有病痛陰霾、讓冬日陽光都為之失色的、無比明亮而幸福的光彩。
那是一種源於生命最深處、最原始紐帶被連接後的巨大喜悅和滿足。
盧西恩和索倫乖巧地依偎在潔世一的懷裡,小腦袋蹭著他的胸口,繼續練習著他們的新技能,軟糯的「爸爸」聲此起彼伏。
潔世一低下頭,不斷地親吻著孩子們柔軟的發頂,臉頰摩挲著他們溫熱的小臉,眼淚依舊不停地流著,卻是喜悅的淚水。他一遍遍地、用沙啞而溫柔的聲音回應著:「哎……爸爸在……爸爸聽到了……寶貝真棒……」
陽光更加溫暖地籠罩著相擁的母子三人,也將床邊沉默守護的高大男人籠罩其中。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平淡卻至為珍貴的幸福味道,混合著奶香、淚水的微鹹和薰衣草的安寧。凱撒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冰藍色的眼眸深處,冰雪消融,化為一片深沉的、溫柔的暖洋。
他看著潔世一臉上那重煥生機的光芒,聽著孩子們稚嫩卻充滿生機的聲音,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而充盈的感覺悄然填滿了胸腔。
他想,或許今天下午那個關於東歐軍火線路的會議,可以讓內斯先去主持,或者,乾脆推遲一個小時。畢竟,沒有什麼比見證他的玫瑰在歷經風霜後,終於聆聽到他最珍視的蓓蕾初綻的聲音更為重要。
這一刻,他不僅僅是凱撒帝國的教父,更是潔世一的Alpha,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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