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裡的萬人迷（0817更新第26章：一個人的捉迷藏3）[G]（？？？攻x普通人類受）

　　

　　沈星不能理解李京京的意思，她伸出手，困惑地問：「甚麼意思？我們不找哥哥了嗎？」

　　李京京看著沈星空洞的眼睛，「……不找了，星星，等我出去以後，我們回家。我們不找了。」

　　「不啊，我們不是說好了，找到哥哥，把哥哥帶回去，我還帶著這個啊！」沈星抓出一條掛在脖子上的項鍊，李京京還沒有說話，明劣就先開口了。

　　「你們連這個東西都帶過來了啊。」明劣點點頭，像是終於對這兩個人的智商表達些許肯定，只有顧眾看看明劣，再看看沈星。

　　——不是，說好的把帶來的東西全部上繳的呢？為甚麼你們一個個的都偷偷摸摸留了東西在身上啊？怎麼做到的？

　　「京京，妳出來好不好，我們一起……一起……」

　　沈星揮舞著手，終於碰到了鏡子，鏡面上又泛起了波紋；李京京神色一動，正要開口，一直在一邊冷眼旁觀的周舟就伸出手，他握住沈星單薄的手腕，用力一拉。

　　「那就麻煩妳在這裡陪著她了。」周舟嘴角微彎，笑得很溫和。與此同時，他的另一隻手朝著鏡子外側伸了出來。

　　「出去！星星！出去！」

　　李京京的話語為時已晚，下一刻，沈星摔進了鏡子裡，被李京京接住。而周舟踩著沈星，一蹬便離開了鏡子裡面。

　　他彎起眼睛，直直地走向顧眾。

　　很奇怪，明明是笑著的，但是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笑意。也沒有光。漆黑得讓人害怕……顧眾這麼想著，但下一秒，那種「害怕」的情緒就又被輕輕抹去了。

　　「顧——眾——哥——」

　　奇怪，他是覺得眼前這個無害地朝他伸手的青年很可怕嗎？

　　顧眾有點搞不清楚，但也沒等他釐清自己的想法，就又被周舟抱進懷裡了。

　　「鏡子……恢復原狀了。」喬向陽的聲音喚回顧眾的思緒，他掙開周舟的懷抱，看向鏡子——鏡面映出的是明劣跟喬向陽他們，而李京京、沈星跟那個四分五裂的玩偶則不見蹤影。

　　「嗯哼。」明劣應聲，但聽不出來這個發音背後的意味。他雙手環胸，若有所思地看著周舟。

　　「李京京剛剛說天亮以後就會結束了，真的嗎？」喬向陽看著顧眾，「接下來的遊戲……」

　　「快要天亮了。」顧眾說，他看著窗外恢復原狀的走廊，「要玩下去嗎？」

　　「玩吧。」明劣說，「就算不想玩，祂也有的是方法讓我們玩吧。」

　　語句中的那個人，明顯是至今一直被提起但從未展露過真身的沈悅生。

　　「賓——果——」一個陶瓷娃娃出現在門口，顧眾記得這個娃娃，是四角遊戲那時、最開始穿洋裝的白色陶瓷娃娃，「為了避免你們逃跑或是拒絕，我被派來迎接你們了。」

　　「如果不參——」加呢。這樣的疑問顧眾還沒說完，就看見陶瓷娃娃背後伸出了一隻黑色的手，那隻手先是緊握，然後朝著他們張開，手心中有一隻黑色的眼睛，那隻眼睛直直地盯著顧眾。

　　「你說甚麼？」陶瓷娃娃的臉上還是沒甚麼表情。

　　「沒事。我參加。」

　　「嗯。」陶瓷娃娃看了眼其他人，確定大家都很乖巧之後便滿意地轉身，「跟著我走。」

　　顧眾看著娃娃背後的裂縫，裂縫裡掙扎著想竄出來的手、眼跟嘴。停頓了一下之後被周舟半摟半抱再半推地拽著往前走。

　　喬向陽看著幾乎把顧眾整個人都吞沒的周舟的背影，皺起的眉毛幾乎可以夾死一隻蒼蠅。

　　明劣臉上的表情還是那樣捉摸不透，手插進口袋裡，摸了摸撲克牌和另一個硬硬的東西，才閒適自在地跟上大部隊。

　　




　　他們回到二樓的餐桌，原先上面擺滿的食物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張紙，上面寫滿三十七個注音符號，注音符號的下方還有✓和✗。一張筆放在紙的旁邊——這次的遊戲玩法昭然若揭。

　　「筆仙嗎？」顧眾的目光從桌上的工具離開，想問問那個陶瓷娃娃，但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陶瓷娃娃便消失了蹤影，也沒有別的陶瓷娃娃出現。

　　「大概跟血腥瑪麗一樣，是以特定的方式召喚才會出現的樣子？」喬向陽說，看了眼沒骨頭似的周舟，思索再三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周……」

　　但名字都還沒講完，被叫著的那個人懶懶地抬了下眼皮，漆黑的眼眸看向喬向陽，他想說的話語便哽在了喉頭，甚麼都說不出口。

　　「有道理。」顧眾點點頭，看了看不說話的另外兩個人跟突然沉默下來的喬向陽，問：「怎麼了嗎？」

　　周舟伸出手，掌心在顧眾前面一晃而過，「我們召喚出的筆仙應該就是它了，顧眾哥，來玩嗎？」

　　「聽說筆仙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和血腥瑪麗不同，只要能好好送走，也不會有危險。」明劣說到一半，揚起眼，視線撇過神色不明的周舟，「……雖然我覺得應該是送不走。」

　　「何出此言？」顧眾掙開周舟的懷抱，雖然在短時間的吊橋效應之下已經習慣了周舟黏人的動作，但還是太（沉）重了，他拍了拍周舟，自以為隱晦又委婉地提醒對方。

　　「那個，距離。」

　　但周舟並不認為自己跟顧眾之間需要保持距離，他英俊的眉眼失落地耷拉下來，委屈地看著顧眾的眼神像是淋著雨的小狗。

　　顧眾不顧動保團體的反對，堅決地無視了周舟的神情，他走到周舟身前，終於有空伸了個懶腰舒展被壓迫的軀體，然後又看向明劣，經過剛剛對血腥瑪麗的一番激烈的戰鬥，他對明劣有種天然的濾鏡，在這個怪力亂神的地方，只有邪門歪道的明劣有一戰之力——

　　明劣臉上的表情有一瞬地僵硬，「甚麼邪門歪道，我是正統！道家！子弟！」

　　「哦——原來是道家子弟啊。」顧眾拉長了聲音，被他套出話來了吧。

　　一旁的喬向陽雖然沒怎麼聽懂，但很快跟上進度，也跟著長長地「哦」了一聲。

　　
　　明劣雖然不小心被顧眾的三言兩語套出話來，但他並沒有打算繼續把自己的事全盤托出，他那雙湛藍的眼睛看向顧眾，「開始吧。」

　　「再不開始，那位可等不及了。」明劣若有所指地說。

　　顧眾皺皺鼻子，他總覺得明劣身上有股奇怪的感覺，在剛剛對血腥瑪麗的時候他就感覺出來了，明劣對這裡顯然十分瞭解。加上在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明劣說的「主人的邀請」，這就意味著他跟他們不同，不是經由李京京的介紹而來。

　　明劣知道得太多，而且有可以對抗這裡的存在的方式……

　　喬向陽顯然也理解了，他看著顧眾，此時的他不再像昨天被李京京半哄半強迫地來參加莫名其妙的廢墟探險的樣子，他將所有圍繞在身邊的線索一一拾起，判斷出對自己跟他們有利的方式並加以利用。

　　比以前聰明得多呢……

　　喬向陽在心中想，頗有幾分看到自家孩子長大了的成就感。

　　顧眾瞥了一眼以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喬向陽，「來吧。」

　　喬向陽跟其他人不一樣，是他在參加這場探險時就有初步認識的人。雖然喬向陽跟周舟一樣不知道為甚麼好像對他十分瞭解，但卻沒有周舟那麼有壓迫感，一直保持著合適的距離跟他相處……就像跟他認識了很久很久一樣，知道顧眾最喜歡甚麼樣的距離。

　　所以真的要說的話，顧眾在這群人裡面還是最相信喬向陽了。

　　一旁的周舟眼神沉了沉，抿著嘴不太高興，但還是默默跟上了顧眾，四個人圍在桌子的一側，依序是明劣、喬向陽、顧眾、周舟，喬向陽要握住筆的時候被明劣提醒了。

　　「要用手背，筆要垂直於紙面。四個人的手背保持平衡，夾住筆。」

　　「……你好熟練。」顧眾說。

　　明劣的表情有微不可見的裂痕，「筆仙的原型是一種叫做扶鸞的法術，與扶鸞不同，筆仙喚來的多是孤魂野鬼……但它可比扶鸞流行多了。」

　　等大家的手背交錯，筆被他們夾在中間後，明劣才又開口，「筆仙筆仙，通前世，曉今生，知因果，明萬事……以筆為靈，紙為媒，快快現形！」

　　嗯？怎麼跟他們知道的流程不太一樣？喬向陽看了眼明劣，又看了眼顧眾，明劣口中喃喃有詞，只有顧眾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他口型微動，無聲地說，「血、腥、瑪、麗。」

　　喬向陽想起了那時候血腥瑪麗的說詞，只要有媒介就可以了，即使不是正確的媒介也沒關係。對於這個地方的存在而言，即使是錯誤的媒介也能讓它們上身或者現形，不如說這樣是更好的，血腥瑪麗之所以完全不是明劣的對手，也有一部份的原因是因為當初明劣根本沒有照著流程走，削弱了它的力量。

　　明劣應該也是故意不使用正確的說法？

　　事實證明，就算是錯誤的方式也還是可以召喚筆仙，喬向陽感覺到筆桿微微地晃動，「筆仙、筆仙，是你嗎？」

　　筆慢慢地移動到紙上的勾，畫了一個小小的圈。

　　顧眾看了眼其他人的表情，明劣臉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喬向陽有點訝異，周舟……周舟專注地看著他，根本沒在管筆的事情。看起來應該沒有人動手腳。

　　「好，可以問了。」明劣說。

　　「筆仙，筆仙，你是這裡的陶瓷娃娃之一嗎？」顧眾先問。

　　筆仙沒有移動，在「✓」那裡又畫了一個圈。

　　「你認識阿生嗎？」喬向陽問。

　　筆仙又在「✓」上畫了一個圈。

　　「你認識我嗎？」顧眾問。

　　筆仙還是在「✓」上畫了一個圈。

　　「不會只會畫勾勾吧。」喬向陽小聲唸了一下，「那筆仙你認識我嗎？」

　　筆慢慢動了起來，在旁邊的「✗」上畫圈。

　　「……哈哈。」喬向陽笑了一下。

　　沉默已久的周舟終於開口，「他……阿生，現在在哪裡？」

　　「咦？」

　　筆頓了一下，慢慢地動了起來。

　　「ㄗ、ㄞ、ㄓ……」筆圈起一個個注音符號，喬向陽跟著唸了出來，還沒等筆停下，周舟就說：「在這裡，對嗎？」

　　筆停下來，再滑到最下面，圈起了「✓」。

　　周舟並沒有就這麼停下，他繼續問：「他的目的是甚麼？」

　　筆開始大力晃動，筆跡在紙上留下長而凌亂的痕跡——

　　「ㄍㄨ——ㄋㄧ——ㄇㄣ——ㄌ一ㄡ——ㄒ一ㄚ——ㄍㄨ——ㄓㄨ——」

　　筆像是不受控制一樣開始在紙上狂奔，四個人的手背根本夾不住暴走的筆，顧眾還想要解讀紙上留下來的訊息，也不敢直接握住那隻筆，筆就這麼掉了下來……

　　顧眾記得，筆仙的禁忌之一就是不能輕易鬆手、讓筆離開紙的範圍。

　　「因為紙相當於是一個小型的陣法，將召來的靈體困在紙上，一旦筆脫離了紙的範圍，也就意味著……」

　　明劣撇撇嘴，從口袋裡掏出撲克牌，他就知道。

　　「就意味著，『筆仙』不再受陣法束縛。」

　　窗外吹來陣陣陰風，一個陶瓷娃娃憑空出現在半空中，它身上滿是扭曲的黑色線條，它沒有說話，而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半空中摔下去！

　　顧眾目瞪口呆地看著四分五裂的陶瓷，「這是自爆嗎？」

　　明劣表情一動，「不好！」

　　他手中的梅花８飛出，在空中化為一張巨大的網，將陶瓷碎片攏入其中，但下一秒，本應尖利無比的碎片化為黑色的液體，順著網的空洞流了出來，那些液體流在地面上，慢慢堆成一個看不清臉的模糊人形，向他們飛了過來。

　　明劣拋出一張撲克牌，化為一座發著金光的陣法擋在他們身前，黑色人形碰到金色的光便被腐蝕，一點點消融下去，顧眾看著黑影被慢慢腐蝕、變小，才剛放下心來，就看見黑影在一瞬間暴起，吞下金色的陣法，在他們眼前活生生的爆炸！

　　爆炸後，黑色的霧氣升騰起來，在霧氣的中央，潔白的甚麼東西若隱若現。

　　


　　霧氣中若隱若現的，是一具灰白的骷髏，它顫顫巍巍地支起自己的身體，黑色的霧氣被快速地吸進骨頭裡，原先還泛著一點死氣沉沉的灰色經過黑霧的洗禮後不但沒有變得黯淡，反而更加潔白了。

　　顧眾看著那具骷髏緩慢的移動，就像是還不熟悉這具身體一樣，他緩慢的移動讓顧眾想起剛剛被他們夾在手背之中的筆，像是在熟悉這並不適合的「媒介」。

　　骷髏抬起頭，黑黝黝的、頭骨之間的那個本應該是眼睛的眼窩裡甚麼也沒有，直直地對向站在餐廳邊緣的他們。它在「看著」他們，哪怕那雙眼窩裡沒有任何可以用來看的器官，但顧眾就是知道，它在看著他們。

　　那種奇怪的、甚至不能稱之為視線的感覺中並沒有摻雜著惡意，只是單純地，為了那一句「把他們留下」而開始行動。

　　「有說法嗎？明劣。」

　　明劣的表情裡面有點無奈、有點絕望，還有點事情全在他意料之中的平靜跟一點……趣味？顧眾不確定自己這樣的解讀對不對，明明現在的氣氛危險又可怕，明劣臉上卻還是那種閒適自然的表情。

　　「到這裡為止，姑且還是我想像中的強度。」

　　明劣嘆了口氣，「……但也不能因為我說太無聊就這麼對我啊。」

　　其他人很有默契地後退一步，留明劣在前面，「筆仙召喚儀式本身是一種聚魂陣，剛剛那陣黑色的霧氣就是聚魂陣上的陰氣，它將自己的媒介——陶瓷娃娃打碎，加上聚魂陣上的陰氣，最終幻化成業力更高的骷髏……嗯，也不排除這具骷髏是新的媒介。」

　　他右手執著一張紅心二，左手指尖輕輕服過撲克牌的牌面，像在變魔術一樣，一把古舊的長劍就這麼憑空出現，喬向陽跟顧眾目瞪口呆，只有周舟神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

　　那把劍應該是由某種木頭一體雕成——雖然顧眾認不出來，但也能大致猜到是用來辟邪的桃木。劍柄的地方是深褐色，劍刃上過漆，顏色較淺、有斑駁紋路，劍的最上方刻有如意雲紋，顧眾不知道那叫甚麼，但能從明劣將劍尖直指向骷髏後骷髏的停頓知道這一定是一把威力強大的武器。

　　明劣往桃木劍上貼了一張撲克牌，口中默唸，「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寶符命，普告九天……」

　　隨著明劣的低聲喃唸，撲克牌逐漸化為灰燼，取而代之的是劍上泛起淡淡的光。

　　「……魔王束首，侍衞我軒。兇穢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一個收劍，挽了一個在顧眾眼中看起來很厲害的劍花後橫掃過去，骷髏的身體被攔腰折斷，它發出低啞難聽的嘶吼，「啊、啊啊……」

　　但這樣顯然不足以破壞它，骷髏的前肢撐起自己的上半身，一陣薄薄的黑霧出現，以一種扭曲的方式黏起自己斷裂的橫切面，骨頭卡在一起，但骷髏仍然站了起來，扭曲又歪斜地奔向明劣，又被直直指著它的桃木劍逼得停在一處。

　　桃木劍的劍尖並不鋒利，甚至可以說得上鈍。但對非人的妖物而言，劍的銳利程度並不與威脅性成正比，剛剛明劣唸出的「淨天地神咒」讓桃木劍的威力增強了許多，骷髏能感覺到接合的地方發著陣陣的疼痛——但它原來也是能感覺到痛的嗎？

　　「值得嗎？」

　　明劣看著停在原地，張牙舞爪卻不敢前進的骷髏。它並不是視死如歸的鬼怪，這樣很好。

　　「讓你……讓你們變成這樣的那個人，為了他，值得嗎？」

　　「你原本可以安安穩穩地死去，這輩子未犯過太多錯，也將前世的罪孽贖盡。來世即使不是天人道，也不會差到哪裡。為了他，造殺業，染罪孽，即使不是魂飛魄散，若有來世也是三惡道的命，值得嗎？」

　　它聽不懂。

　　它是它們裡面死得最慘烈的一個，死後不得安息，身體生生腐爛，剩下一具空蕩蕩的白骨。巨大的怨氣讓它成為它們之中最強的厲鬼，代價是失了大半的神智。不暴起的時候還能有點理智，現在甚麼都沒有，只記得阿生說的，要把他們都留下，只剩下……

　　只剩下，誰來著？

　　它不記得了。

　　骷髏張嘴，像是在哭，黑霧又出現了，黑霧慢慢包覆住骷髏，直到成為它的血肉，模糊的記憶成為鮮明的執念——

　　他的皮肉是壞掉的。一場火災帶走他的皮囊與聽力，味覺被扭曲，甜的東西總能嚐出苦味，腐敗的食物有異常的香氣，連視力都因面部皮肉的萎縮跟病變導致模糊，他反覆植皮，但曾被燒灼的部位會在夜裡反覆疼痛，他幾度絕望得快要自殺，被送進這裡，終日面對潔白的牆。

　　一個青年會定時拜訪，帶檸檬糖，又酸又甜又苦，他說不喜歡，青年還是會給，說總要吃得出一點甜，才有勇氣繼續走下去。會苦也沒關係。

　　他帶他離開窄小的白房間，去看其他人，被性侵之後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小女孩、有智能障礙的自閉症、因為失智被家人遺棄的奶奶……小小的地方裝了各式各樣的苦難。

　　它只記得這些，只能記得這些。

　　「值得嗎？」

　　怎麼會不值得呢？

　　骷髏看著眼前的桃木劍，漆黑的霧氣在它身上凝成會融化的血肉，附在潔白的骨頭上。它伸出手，碰到桃木劍的劍身時，黑色的血肉一塊塊地掉，落在地上變成一灘污泥再蒸發，那種痛像是它又一次回到火裡。

　　它用盡全部力氣，硬生生折斷了那把劍。

　　骷髏——不，它現在已經不是骷髏了。面目全非的怪物看著眼前的道士，咧開的笑容彎到耳下。

　　「你……們……都……留……下！」

　　明劣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變得更深了，他看著眼前已然放棄輪迴的怪物，藍色的眼中波濤洶湧。

　　


　　顧眾看著眼前這個已經三次進化的怪物，咽了口唾沫，問「……這個還是你想像中的強度嗎？」

　　明劣回頭看了眼顧眾，飛快掏出六張撲克牌射往對應地點，手指紛飛結印：「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

　　——六丁六甲陣。

　　在撲克牌落下之處有茅草製成的小人現形，它們逐漸變大，將怪物困在陣中。明劣的語氣加快，「等下我會放幾張符咒讓這裡炸開，你們往下跑，現在已經是清晨了，沒過多久就會天亮，到一樓大門那裡集合。」

　　「可是門——」不是鎖住了嗎？

　　「顧眾哥。」周舟拉了拉顧眾的衣角，另一隻握拳的手張開，銀色的鑰匙在他手中閃閃發光。

　　「這是……鑰匙？」

　　周舟點點頭，「在鏡子裡面的時候京京……李京京給我的，這個鑰匙從一開始就沒有被拿走。」

　　「她騙了我們！」顧眾大驚，但仔細想想李京京也不是第一次騙他們了。從最開始就是李京京跟沈星的騙局。

　　明劣看了一眼周舟，他並不知道周舟手上有鑰匙，還想著用爆炸符把門給炸了。這樣也好，在這樣下去他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點點頭，回過身看著跟六個小人打得有來有往的怪物。

　　它變得更強了，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鬼氣滋養了它，明劣刻在撲克牌中的術式也有強弱之分，剛剛拿出的桃木劍是仿一把日治時期的古文物製作的，算是他的大招之一，結果怪物不惜自損八百也要把劍給毀了。

　　他還有隱藏起來的殺手鐧，但明劣知道這裡還有更難對付的東西——雖然在剛來的時候說自己肯定打不過，但都到了這個時候，不免還覺得……

　　想試試看呢。

　　明劣拿出方塊二，在他手中幻化為師刀，黃銅製的圓環嵌有銅錢，一端是銅製短劍，劍柄很鈍，他握住銅環，走進陣中，正與茅草人打鬥的怪物感應到生人的氣息，血紅的眼看向明劣，直直衝了過去，明劣一個旋身躲過怪物的攻擊，但衣服卻被尖銳的指甲劃破，冒出陣陣黑煙。

　　「留下來——」

　　明劣手握師刀，伸直手臂一個轉身橫切過黑霧，被師刀割開的黑霧有一瞬間的潰散，又從地上浮出更多的黑霧補充進去，師刀或桃木劍這種一對一的法器並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明劣心想，這個地方風水極陰，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大概也有某種聚魂陣……或鎖魂陣，提昇這些冤靈的實力，也將它們困在這裡，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殺不完，即使是剛剛的血腥瑪麗也只不過是將它重新封印回鏡子裡面，眼下這個怪物暴走成這樣，也不知道能不能封印起來……

　　明劣一邊想著，身上的動作卻沒停，手中的師刀直直刺入怪物的體內，黑色的霧氣洶湧得幾乎要將怪物吞沒，它那雙血紅的眼睛暴起，幾乎要炸開，從它被黑色污泥覆住的體內忽然伸出許多隻手，尖銳的指甲刺向人類道士的胸口——

　　明劣一個蹬腿、跳離怪物的攻擊範圍，臉上的閒適自然終於消失了。

　　顧眾看著眼前面目全非、看起來像個奇怪刺蝟的怪物，臉上的表情比起震驚更像是麻木。

　　……一開始的四角遊戲跟扭來扭去這麼簡單，感覺這遊戲的斷層難度也太高了吧。說好的筆仙呢？筆仙？是在哈囉？

　　明劣拿出梅花二的撲克牌——天可憐見，他的牌盒內現在剩下的牌已經寥寥無幾了。

　　「幡懸寶號普利無邊諸神衛護天罪消愆，經完幡落雲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撲克牌化為一張巨大的幡旗，被明劣直直插在地上。

　　「……空氣忽然變得好清新？」顧眾深吸了一口氣，原本潮濕陰暗的空間裡，連空氣聞起來都像快發霉一樣，但現在好像放了空氣淨化機，聞起來乾爽多了。

　　周舟拉著顧眾的手，「顧眾哥……我們先下去吧？」

　　顧眾轉頭看了眼周舟，被臉色蒼白得要命的周舟嚇到了，「你還好嗎？」

　　周舟感覺才是被嚇到的那個人，他皺著眉頭，又往後退了兩步，俊美的臉上有著不安，「我……我想回去了。」

　　這還是周舟來到這裡之後第一次表示出想回去，顧眾想，原來周舟也是會害怕的。他點點頭，「快了，聽李京京跟明劣的說法，只要撐到白天就可以離開了。」

　　「走吧。」

　　明劣不知道甚麼時候離開了陣法，顧眾回頭看去，隔著他們一段距離的地方，地上像是有什麼結界，將怪物困在裡面。陣法中央的幡旗無風自動，紅色的旗面以金線紋著字，怪物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地嘶吼，想追到結界外，它黑色的體內伸出了許多手，手掌壓在地上焦躁地移動著。

　　「這個陣法困不了它多久的。」明劣說，「快到一樓，等會把門炸了就出去。」

　　「……它看起來……」

　　顧眾想說些甚麼，被明劣打斷，「收起你無用的同情心，顧眾，有的是東西來救它。」

　　他知道。顧眾點點頭，說了一聲「抱歉」，那個東西可是差點殺死他們。

　　他們一行人往下跑，剛離開房間的顧眾順著樓梯往下走，明明應該快天亮了，但走廊裡卻奇怪的比晚上還要更黑，他皺著眉頭，不知道為甚麼，他覺得往下走的路途遠得要命，明明已經走了一段路卻還沒有出口。

　　「怎麼還沒到一樓……」

　　顧眾走得有點喘，他停下來，終於意識到甚麼，在一片黑暗中出聲，「喬向陽？明劣？周舟？」

　　「六個娃娃住進來，他們走進黑暗裡還剩下六個；六個娃娃去散步，一個看見扭來扭去但他沒瘋於是還是六個；六個娃娃過夜了，兩個被鬼抓走還剩下四個；四個娃娃玩真心話大冒險，玩完遊戲還剩下四個；四個娃娃照鏡子，血腥瑪莉抓走了一個，又有一個跑了出來；四個娃娃玩筆仙，筆仙被困住了，好可憐。筆仙的朋友找他玩一個人的捉迷藏，捉迷藏後還剩下幾個？」

　　說著話的聲音不再是前面他聽過的任何一個陶瓷娃娃或其他人的聲音，但總有種熟悉的感覺。

　　他說：「歡迎來到最後一個關卡：一個人的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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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更新最後一個副本。
下週更新完結章。

引流一下，番外請走 cxc

噗浪在 這邊 ，歡迎多多關注！

　　
　　捉迷藏，簡單來說，是一種找人的遊戲，找人的人當「鬼」——某種程度上來說，大概也算是一種鬼抓人。撇除其他因素，捉迷藏本身就很適合作為靈異遊戲的溫床。顧眾不是都市傳說的愛好者，對這個都市傳說也只能算是有粗略聽過。

　　但即使沒有深入瞭解，這個名字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聽起來就有夠危險的啊。

　　顧眾謹慎地問道：「你是誰？」

　　那道聲音沒有回應。

　　顧眾沒有執著在這個問題上：「其他人呢？」

　　如果顧眾沒有聽錯的話，那道聲音似乎發出了一聲微妙的嘆息，「……他們在外面呢。」

　　「只要玩完這個遊戲就可以出去了嗎？」

　　「嗯。」那道聲音聽起來很無害——如果讓明劣聽到他的心聲肯定會被罵聖母，顧眾對於恐懼的感知似乎異常薄弱，尤其是對這種靈異現象。

　　嚴格說起來，那只是一種「堅信自己不會被傷害的」，奇妙的自信罷了。

　　「那要怎麼玩？」

　　「往下走。」那道聲音溫和地提醒他：「走進地下室裡，桌上放著蠟燭跟打火機，遊戲開始之前都可以點燃。」

　　顧眾順著那道聲音的指引，直到踏到地面上，周遭環境十分黑暗，沒有窗戶，空氣也很悶，但幸好他剛剛開始就在黑暗裡行走，現在勉強能模糊地看見周圍，這並不是他和李京京他們進入這棟建築時所看見的一樓大廳，這裡逼仄、狹小，堆積了許多孤本，有英文、日文等不同的語言，最上面的一本看起來很破舊，沒有文字，但封面是一張符咒。

　　走過地上堆起的書籍，顧眾一邊走一邊摸索，終於碰到了桌子，冰涼的石桌上擺著許多東西，他一個個摸了過去——摸到一手的灰，最後終於摸到蠟燭跟打火機，顧眾燃起蠟燭，放到桌上，就著搖曳的火光看清了桌上的東西：一隻雪白的兔子玩偶、一包米、針線盒、剪刀、一把刀、一杯透明的……看起來像是水的杯子。

　　顧眾看了眼米的包裝，早在半年前就過期了。

　　「過程我只會說一次，要仔細聽。」那道聲音聽起來很……興奮。哪怕它已經勉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語尾卻依然會出現不正常的顫抖。

　　顧眾沒察覺到，此時的環境、氛圍讓那份微妙的顫動，比起興奮更像是危險的訊號。

　　「剪開玩偶後把裡面的棉花全都拿出來，用大米填滿玩偶後，剪下你的指甲放進去……」那道聲音吸了一口氣，「用針線盒裡的紅線將玩偶縫合好後，找到這裡的浴室，把水龍頭打開，將浴缸裡裝滿水。這裡有許多房間，你將蠟燭跟鹽水帶到其中一間房，保持燭火不滅，有蠟燭的房間是這場遊戲的『避難房』。」

　　那道聲音語速不快，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慎重，和顧眾這兩天經歷的那些「遊戲」一點都不一樣——顧眾忍不住想起血腥瑪麗的說詞：只要有媒介怎麼樣都沒關係，即使不是正確的媒介也可以。當然，如果是正確的媒介會更好。

　　和那些幾乎可以說是馬馬虎虎的儀式不同，顧眾能感覺到那道聲音的認真。仔細想想，那道聲音溫和又柔軟，如果不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聽到的話，他大概會覺得這是一個很適合去做asmr的聲音，聽起來就很治癒，甚至讓他少了幾分本來就淡薄的恐懼感。

　　顧眾照著步驟，剪開玩偶，把棉花換成米，剪了指甲。在替玩偶「縫合」的時候，他有微妙的不適感，他除了國中的家政課以外就再也沒有用過針線了——他甚至不小心刺到自己的指腹，雖然不痛但還是下意識的驚呼出聲，按在玩偶上止血。還好被針戳出的傷口並不嚴重，再晚一點就會自己癒合了。顧眾沒放在心上，繼續和針線、玩偶鬥智鬥勇。多虧這個步驟不要求美觀程度，最後被米填滿、被他縫好的玩偶看起來和最開始軟萌可愛的兔子玩偶一點都不搭邊。

　　顧眾把有點沉的玩偶放在桌上，捧著燃燒的蠟燭去找浴室……這個地下室比他想像的大很多。有許多小房間跟錯亂的通道，有三個堆滿了書的房間、一間放著床與衣櫃與電視的臥室、一間空蕩蕩甚麼也沒有的房間、一間反鎖的房間。無論是哪間房間都佈滿灰塵，與異常乾淨的樓上相比，這間地下室明顯荒廢許久，不曉得是這裡很久沒有來人，或是有人事先清潔過地面上的建築。

　　他摸著摸著，總算摸到了浴室，與其他房間類似，浴室裡也滿是灰塵，顧眾沒有幫忙打掃的心思，打開快生鏽的水龍頭，出乎意料的是水龍頭裡還能流出看起來沒那麼髒的水，等水量淹沒三分之二個浴缸後，顧眾把水關掉，走到其中一間堆滿書的房間，把蠟燭放到桌上。

　　還好現在他已經習慣昏暗的地下室，即使沒有蠟燭也能模糊地看清周圍的環境。顧眾走回一開始放著娃娃的地方。

　　「然後呢？」

　　那道聲音開口：「首先，你要幫它取一個名字——原本應該是這樣的，但它已經有名字了。」

　　顧眾的腦中閃過一個人名，但那道聲音說出的名字卻並非他想像中的名字。

　　「阿鬼。它叫阿鬼。」

　　——好奇怪。

　　顧眾在這兩天內得到的名字，不是阿生就是沈悅生，這兩個名字應該屬於同一個人，這個「阿鬼」又是誰？

　　不等顧眾將自己的疑惑說出來，那道聲音便繼續開口：「然後，你要說：『先從顧眾開始當鬼』。說三次。」

　　「然後，你要把玩偶放到浴缸裡面，回到房間將燭火熄滅，打開電視，默數到十，帶著刀子前往浴室，對玩偶說……」

　　那道聲音沉默了一下。

　　「說：『阿鬼，我找到你了。』然後朝著玩偶刺下去。接著對它說：『該阿鬼當鬼了。』然後躲進避難房裡。」

　　那道聲音遲遲沒有說話。

　　顧眾忍不住問，「然後呢？要躲多久。」

　　「等到時針指向四的時候，你就可以出來了。到時候，你要含著鹽水找到娃娃，把水吐到它身上。」

　　「就這樣，開始吧。」

　　

　　接著，無論顧眾再怎麼問，那道聲音都沒有回話。顧眾想著，反正只剩下這個遊戲了，玩完就可以離開這裡了，他照著記憶，對著塞滿大米的、有點沉重的娃娃開口：「先從顧眾開始當鬼、先從顧眾開始當鬼、先從顧眾開始當鬼……」

　　兔子玩偶鈕扣做成的黑色「眼睛」直直注視著他。

　　就像被看著一樣。顧眾想。

　　他撇開視線，抱著玩偶熟門熟路地走到浴室——他原本想用提的，但是玩偶裝著米之後變得太重了，他怕遊戲還沒開始玩偶就先破掉了，只能用抱的，將玩偶抱到浴室裡，放進浴缸裡，玩偶很快沉進水裡。

　　但不知道是頭部裡面的棉花沒有掏乾淨還是甚麼原因，兔子玩偶的身體沉進水裡，但頭卻飄在水面上，整隻玩偶呈現一種奇怪的角度，而那雙黑色的「眼睛」還是看著他。

　　顧眾拿著桌上的刀，走到避難室裡，搖曳的燭火在牆上投射出大片大片的陰影。顧眾看著角落壘起的書，看起來與外面的書不太一樣，用厚重的資料夾包起裡面厚厚的紙。

　　他看著搖曳的燭火。隨後走到臥室裡，打開電視——不出意料的，根本沒有收訊，電視是一片雪花屏，黑白的噪點在螢幕上閃爍。

　　「一、二、三、四……」

　　不知道為甚麼，數數的時候總覺得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顧眾閉起眼睛，不去看電視螢幕。但電視卻響起細細碎碎的雜音。很正常，電視連不到訊號的時候，屏幕會滿是噪點，也會傳來因收訊不良導致的微小噪音。

　　「……八、九、十。」

　　數完十個數以後，顧眾走出房間，被一條繩子絆了一下。他回頭去看，電視的電線向外蜿蜒成一條蛇一樣的形狀，末端沒有連在插座上。

　　……顧眾深吸一口氣，走到浴室裡，沒看見兔子的蹤影，他的心跳停了一瞬，伸出手去水裡挖，碰到溼潤又怪異的觸感，他把那東西撈起來，吸飽水之後更重了的玩偶軟成一團，感覺像一顆石頭。

　　「阿鬼，我找到你了。」

　　他調整著那隻娃娃的姿勢，好讓他可以刺進娃娃的肚子裡——戳娃娃腦袋這種事情還是太可怕了，顧眾想，但在他調整姿勢的過程中，某個瞬間，他抬起眼來，與鈕扣做成的眼睛直直對上了。

　　假的。都是假的。顧眾在心中默念，拿出刀子，直直戳進玩偶的腹部。

　　正常來說，米會掉出來吧？

　　他抽出刀子以後，破了個洞的玩偶並沒有流出大米。顧眾強忍著心中湧上的，那種接近於恐懼的不適，對著玩偶說：「現在，輪到阿鬼當鬼了。」

　　他把玩偶放下，快步走到另一個房間裡，這個房間裡四處堆著書籍，有書櫃、桌椅，顧眾猶豫了一下，躲進桌子下的空間。

　　椅子外有一件不知道是誰留在這裡的外套，顧眾沒有動，在要縮進桌子下之前，他看見懸掛在牆上的時鐘，其中一個長指針已經掉下來了，橫在五跟七之間，短針指著三，他心中稍微感到安定了一些，至少這個遊戲真的有時間限制，只要等到指針指到四就可以結束了，他縮在桌子下面，翻開他剛剛順進來的一本資料夾。

　　看起來像是學習歷程檔案，顧眾不合時宜地想。

　　第一頁是一張照片，他瞇著眼睛，隱隱約約看出是一個女孩，金色的捲髮，藍色的眼睛，穿著漂亮的洋裝，臉上卻沒有笑容，照片的旁邊寫著一個名字：李艾莉。


　　案主十一歲，女性，美台混血，在八歲遭到繼父性侵，並被要求與親戚、鄰居對價性交易。此後兩年內遭性侵達數十次，生母知情，小學導師報案後，因嚴重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以及憂鬱傾向，送入生生不息療養院，成為院中第二名病患。
　　治療過程中，案主展現出高度的不信任及自傷傾向，合併有厭食與失眠、夜驚等現象，藥物治療產生的效果並不明顯……


　　印刷的字體將女孩所受的苦難標準、量化且仔細地寫在紙上。顧眾翻頁，資料上詳細地紀錄了李艾莉的生平、家系圖、交友圈，家庭的經濟，她的喜好、興趣與厭惡的東西。在最下方，用端正的筆跡寫著：



　　※需要與人接觸、觸碰？ ex.四角遊戲、鬼抓人……



　　顧眾看著寫上四角遊戲的字跡，瞳孔倏地放大。

　　——總而言之，你們現在在這個房間的角落，從那個誰……顧、嘖，顧眾開始，你沿著牆壁往前走，直到你碰到下一個人的背，就是一個這麼簡單的遊戲。
　　——不是啊，我是艾莉！艾莉！
　　——這裡的大家，都是因為某個原因聚在一起的。

　　顧眾覺得他似乎要窒息了。

　　他的視線艱難地離開那些字跡，移到隔壁頁，也是一張照片，一個蘑菇頭的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相機，目光彷彿穿透相片，直直看向他。


　　陳丑，十七歲，男性，重度智能障礙、自閉症，領有一類身心障礙證明，重度，認知能力低、口語能力弱，無法切題回應。因行為能力強導致多家機構拒收，案父於案主三歲時因工程意外喪生，由案母撫養至十七歲，案母因照顧負荷大輕生。後接案主進入生生不息療養院，成為院中第三名病患。
　　經紀錄，案主有強烈失現實感、無法辨認時間。喜歡拍照、攝影。


　　顧眾終於明白，這棟廢棄的建築曾是一座療養院，將所有被世界遺棄的人收集起來。他對照片裡的人感到陌生，但這並不妨礙他透過文字描述將陳丑和帶他們去看扭來扭去的陶瓷娃娃連繫起來。那時候周舟也曾問過它時間，陶瓷娃娃的回答分不出長短針的區別。

　　顧眾張開嘴，因為鼻子幾乎要窒息，只能用嘴呼吸。在自己微弱的呼吸聲中，他聽見了水滴落下的聲音。輕輕的，滴答、滴答，從遠方傳來。

　　——「阿鬼」來了。

　　

　　周舟站在一片黑暗中，那雙漆黑的眼中滿是憤怒，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裡，他自認為自己和顧眾已經建立起了緊密的連結。他好不容易，透過這個探險靠近了一直以來很有興趣的顧眾，雖然這裡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也有一些不知為何覬覦著顧眾的目光，但是反正都要離開了，那些東西也不像他，可以在外面自由活動，只能被困在狹小又陰暗的廢棄建築裡。

　　原本想說這樣就算了，頂多結束之後他再來這裡把那些東西收拾掉就好，但現在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外。

　　他對著黑暗開口：

　　「……顧眾哥呢？」

　　黑暗沒有回應，但周舟總覺得從某個角落傳來嘲弄的嘻笑。周舟深吸一口氣——然後意識到他其實根本不用換氣。他的身體癱軟下去，無數的黑色絲線從他身下的影子中竄了出來，那些絲線竄入黑暗中，沒過多久，黑線緊緊攢著一個陶瓷娃娃，陶瓷娃娃黑色的豆豆眼看著他，嘴巴奇異地開合。

　　「他知道你是個怪物嗎？」

　　周舟眼中的憤怒並沒有爆發出來，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陶瓷娃娃，彷彿在透過娃娃注視著另外一個人似的，眼神不知何時變得纏綿而溫柔。陶瓷娃娃知道他絕不是在注視著它，那樣繾綣又病態的眼神只在他注視著另一個人的時候出現。他開口說道，「關於這一點，我想我跟它都很有共識。」

　　「我從第一次看到顧眾哥的時候，就覺得他好特別。他好像總有那種可以吸引我……或者我們這樣的東西的力量，誰知道呢？反正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應該要是我的，或者說我應該要是他的。哪種說法都可以。」他的語氣很輕，像是在跟人閒話家常一樣，黑色的線將陶瓷娃娃送到周舟的手上。

　　「你可以理解嗎？就像是一隻小狗流浪了好久好久，有一天，他看到了一個人類。喔，其實它也不是一隻普通的小狗，但是在看見那個人類的時候，它覺得自己可以一輩子當一隻普通的、可憐的、無力的小狗。」

　　他摸著陶瓷娃娃，陶瓷娃娃化為一灘軟爛的黑色污泥，試圖從周舟的指縫間逃脫，但那一瞬間周舟的指縫間橫生出一層灰白色的薄膜，捧住那團濁泥，他另一隻手的指尖伸得極長，插進那團黑色物質裡，本應該要是手指的地方變為中空的、像是管子一樣的東西，將黑色的物質吸了進去！

　　「換句話說，我愛上他了。」

　　那一團黑泥發出尖銳的哀鳴聲，周舟一下就認出了這道聲音的主人，是鬼抓人那時候的陶瓷娃娃，也是把他抓進血腥瑪麗的鏡子裡，讓他憑空少了和顧眾待在一起的時間的罪魁禍首。周舟彎起眼，黑黝黝的眸子裡映出逐漸顯露出來的掌心。那道聲音哀號著，嘶吼著，像是想要掙扎，但只能逐漸被周舟的另一隻手——不，那應該已經不是手了，那怪異的東西將掌心裡的污泥盡數吸吮乾淨，隨著黑泥的消失，那道哀鳴也逐漸減弱，直到消失殆盡。

　　周舟的眼神和語氣還是那樣溫柔、平靜，他彎起眼，「顧眾哥不會知道的。」

　　他拍了拍恢復原狀的掌心，那些黑色的絲線也全數收進他的身體裡，他踩了踩地面，原先完全黑暗的空間像是被甚麼東西緩慢地撕裂，露出一點溫和的天光。

　　他朝著光走去。

　　「我會一輩子當他那普通的、可憐的、無力的小狗。」

　　




　　顧眾連呼吸都不敢了，他憋著氣，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也不敢去看外面的景象，剛剛過去多久了？有十分鐘嗎？那道聲音說要過去一個小時，但他真的能撐過一個小時嗎？

　　滴答、滴答。

　　奇怪的水聲由遠漸近，顧眾的手微微顫抖，世界在這一瞬間變得非常寂靜，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隔壁房間傳來的、電視發出的雜音，還有那道不知從何而來的水聲，顧眾閉上眼睛，但想像力隨著敏銳的聽覺放飛自我，他彷彿能想像到那個兔子玩偶移動著自己沉重的身軀，是走嗎？還是用爬的？還是就是一團甚麼東西在地上慢慢的移動？不對，這個水聲滴答作響，聽起來像是從空中滴下來的，它是飄著嗎？還是有什麼奇怪的力量讓它能站在地上，再從頭……或者是肩膀，或其他地方滴到地面上？

　　呼呼……

　　好像有微弱的風聲傳來，但顧眾不記得自己剛剛有看到哪個類似窗戶的東西，這裡也沒有電風扇，風是從哪裡來的？

　　越是想像，原先那種並不明顯的恐懼感就越是明顯，顧眾一直是很難感覺到害怕的類型，但此時此刻的氛圍、環境，都在催生那股本來很微弱的恐懼。這種時候應該要睜開眼睛吧？以防在面對未知的事物時能夠做出反應。但顧眾知道自己就算真的面對甚麼東西——嗯，對，那個東西，那隻兔子玩偶，如果他睜開眼睛然後看見那隻兔子玩偶放大的、被水浸得溼潤又服貼的毛茸茸的臉上的鈕扣眼睛，他大概也沒辦法做出甚麼反應，只會呆呆地停留在原地。

　　但是想像本身，就是最能滋生出恐懼的事物。

　　顧眾要被自己的想像逼瘋了，但他還是不敢睜開眼睛，恐怖片裡敢於用眼睛直面怪物的人到底是甚麼存在？他們不會怕嗎？顧眾的想法開始天馬行空了起來，但還好，等他回過神的時候，那道水聲已經遠去……或許應該是消失了，顧眾側耳去聽，沒有再聽到水聲，只剩下電視的雜音。說不定剛剛的水聲也是錯覺，對嗎？顧眾試圖說服自己。

　　他睜開眼睛，畏縮又膽怯地朝著外面椅子外看，椅背上蓋著外套，遮住了幾乎一半的視野，剩下的一半，能看見書櫃下方陳列著的書籍，他瞇起眼睛看，發現是一些心理學的書，諸如《溝通分析心理學》、《圖解人際關係心理學》、《如何拯救他人》……

　　顧眾收回目光，看向擺在地上的檔案冊，在要往下翻的時候，指尖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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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補完（記得的話）
番外請走c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