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重返(上)》
光線自懸浮雲帶間灑落,焦禿的土地隱約還能見到被焚燒過的痕跡,原本林立的樹木斷裂倒塌,焦黑的泥土上覆滿尚未散盡的結晶粉層。 這是一場針對覬覦根源力量之種族調查與清掃,任務級別數高達三個黑袍還需要配一個巡司進行當場狀況回報跟比對,先是要對付被根源侵蝕與感染的異族們,再來清理土地沾染的扭曲讓這塊土地重歸新生,同時也有對此區域的再勘察。 這看起來是需要個三天兩夜的跨夜任務,卻是不到半天就解決了——基本上還都一個人搞定的。阿斯利安都沒想過這任務能完成地像是吸氣吐氣般簡單。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有賽諾斯,作為星落海的守望者,同時是根源行走形體的展現。 誠然這項任務因為有對方參與輕鬆很多,可狩人的心情並沒有好過很多。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賽諾斯跟現在搭檔的配合。雖然之前在公會就有聽到對方有點可笑的綽號——但實際觀察下來,說打手的確也不為過。 任務結束的跡象,在那道身影尤其明顯。賽諾斯正站在一處斜坡下的凹陷地形中,黑袍半染焦痕,嘴角還帶著敵人的血跡,低聲向遠方回應著什麼。就在更遠的高地上,紫袍巡司正俯視著整個戰場。她側臉冷然,手指快速在浮現的任務介面版上紀錄並比對資料。
「……這就是你們的行動模式?」一旁的奇歐妖精冷聲開口,他的劍尚未收起。
冥玥轉頭,挑了下眉,「你想說什麼?」
休狄皺眉,「你作為他的搭檔,卻完全沒有進場干預。就站在那裡,看著他用那種做法……」該說是玩命?還是該說追求效率?向來追求任務效率的王子殿下看這對搭檔的方法都有點不適應,但他也說不上來自己覺得怪的地方。 倒是阿斯利安完全能理解為什麼奇歐王子會問出這種問題。 畢竟,兩年前的跟他們合作的「波菈可」並不是這種風格的人。他是好學的,求知的,會很認真理解搭檔想要這麼做的原因,然後配合對方行動。
「你想說,我什麼都沒做嗎?」冥玥語調平緩,手指在任務列表一點,「哈,玩笑。這些紀錄跟追蹤都不是事?」 阿斯利安站在兩人身後,他沉默了一瞬。他並不急著打斷,而是觀察賽諾斯走回來的身影。他步伐輕快,明顯帶著完成工作的歡樂。 他好像總是這樣,只要能「解決」就會露出那種安心的表情。這和過去沒有什麼變。 可又好像變了什麼……? 「你們出任務,都是這種節奏跟模式嗎?」他終於開口,就像只是在詢問日常生活的閒聊。 冥玥收起聯絡器,聳了下肩,「不全是。但我和賽諾斯的搭檔,大多是他來主導。主要是他出主意然後行動,然後我善後。」她語速不快,沒有遮掩事實也不諸加情緒,僅是在陳述事實。 「他出主意?出像這種爛主意還不如不出——」 「但你不能否認他完成很出色吧?沒有多餘損害,也確保了人員安全。他還會觀察到本來任務摘沒說的事情。」 而在這時,賽諾斯返回了三人身邊,臉上還有些風塵與血氣未散的痕跡。 他揚起一貫的笑意,並向紫袍語氣小心地報告:「殘留的痕跡清得差不多了,我剛剛還在西南區域有發現一點殘留物,猜測是有種族刻意引導殘存伏流想要建立門,我有標了記錄點,等會順路去確認一下。」 冥玥點頭,「你之前猜得對,應該是故意放的。」 「嗯,那就好。」賽諾斯的笑像鬆了一口氣一樣,露出完全不同於剛才戰場上的從容跟平穩,他就像是個在向前輩報告實驗進度的後輩,十分害怕自己會被當場狠狠捏耳朵的感覺。
確認戰場已被淨化過後,沒有需要繼續處理的部分後,冥玥手指一抹,將資料結束封存傳送,掃了一眼前方站定的三人。 「這邊的任務後續我就不繼續參與了。公會那邊我會報備狀況、上傳戰場記錄……之後就交給你們,」她很爽快地表示把自己的搭檔出借給他們。「反正我看他也想陪你們做那個勘查封鎖任務。」 銀白髮的黑袍震驚地看著紫袍,他下意識脫口而出。 「玥姊你不需要我了?」 「啊,巡查自己去也行啦。只是要動手很煩。」 語畢,她眼神似笑非笑地看了賽諾斯一眼,語調略低、像是要特意留給他們三人聽: 「你不是老說只想當學生就好了?那行動上就別這麼愛自作主張。」 她轉身走兩步,像是想起什麼,又補了一句:「有需要我幫你寫證明嗎?還是要給你放牛歸馬的憑證?」 賽諾斯乾笑了兩聲:「……你這是打算放生我嗎?」 「我感覺你是想被放生的啊。反正我可以找你哥。」冥玥說完也懶得理他,手一拂,便已化作一道傳送光芒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三人立於餘熱未散的高坡上。
城裡的繁華與剛才的戰場形成強烈對比。
街上攤販的香氣替代了煙硝,遠處的飛行車與魔導裝置發出規律的運轉聲,讓人意識到「日常生活」這件事仍在世界的某處發生著。
賽諾斯走在街道側邊,雙手插在袍袖內,一派悠閒地環視兩旁。他似乎正觀察著什麼,但誰也不知道他腦中究竟轉著哪一條路線。偶爾停下腳步看向玻璃店鋪中反光的街景,也不知是真的在看,還是在躲避某人目光。
「你現在……常這樣出任務完就直接被放生?」阿斯利安終於打破沉默。
賽諾斯挑眉:「欸?玥姊不是說了嘛,放牛歸馬。這不剛好有你們兩個牛仔?」
「所以現在誰是牛?」休狄冷哼一聲。
「嗯…我應該比較像那種迷路但自認知道方向的牛吧?」賽諾斯回得輕鬆,語調照舊帶笑,像是沒意識到對話底下潛藏的那層淤積與情緒。但也是這種過分平穩的態度,讓街道的空氣變得更奇妙了些。三人腳步沒有一致,行走中拉出不同的節奏與步伐差。 賽諾斯說完後,像是整個人都放鬆了些,開始拉著狩人指著櫥窗裡的東西嘰嘰喳喳的,而王子殿下則面色不悅地聽著時不時說個幾句。看起來是回歸了過去三個人出任務的模式,但也只是他們有默契地跳過了一段時間落差的現實。 重逢後,彼此的距離才正開始被正視。
....
夜色深沉,殘存伏流在深夜山谷的濃霧中散發著扭曲微光,一跳一跳地擴散著異樣的能量流。三人站在被封鎖的地標前,由星族跟公會研究中心共同開發的偵測儀正發出不規則的尖鳴聲響。
「我們總共需要壓制三個節點。」賽諾斯率先開口,語氣平穩地就像在朗讀數學公式一樣:「我去南側,那邊能量密度高,但若從這裡往回至斜坡,我可以利用迴路穿過兩層防護結界,強制斷路,讓伏流不會再擴散。」他說得俐落,像是早就推演過十次。 但休狄眉頭一動,冷聲插話:「誰決定你去南側?」 空氣靜了一秒。賽諾斯看了他一眼,嘴角還是掛著標準的禮儀性微笑。「我有評估過,那邊是最危險,但也最能快速穩定局勢。如果我先處理掉那區,後續兩區就能更安穩地佈點。」
「那不是你說穩定就穩定吧。」休狄語調沒什麼起伏,卻透路露出一股緊繃。
阿斯利安出聲打斷了逐漸要起衝突的場面。「咳,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應該以任務為優先。」
但這句話誰也沒回。下一秒,賽諾斯便直接啟動了迴路讓自己感應到伏流力量,瞬間就投射進入了南側的封鎖區域。他還同步關掉了共通頻道,只留下訊號閃爍的個人座標。
休狄死盯著那個座標看了一會,臉色越來越冷。他沒有說話,卻劃出了火花中的黑劍,直接轉身走向東側節點。
阿斯利安嘆了口氣,也踏入自己負責的區域。
殘存的伏流能量潰散成細碎塵埃,隨著晚風帶走飄散後,偵測儀從尖銳的尖鳴轉為低頻震盪,表示該區的能量曲線全面下降。而三個節點同步被封鎖,斷點鎖死。
三人則各自從不同方位返回集合點。賽諾斯是最先到的人。他的袍角帶了點燒痕,髮尾還在輕微顫動,似乎歷經了不小的強制穿越。但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種熟悉的、平穩的笑容——像是成功率在意料之中,沒有半點意外。
「斷點穩住了。南側結界重新編寫成功,伏流反應值已經在下降。東區跟西區也同步歸零,你們做得很好。」
休狄走得稍慢,神色冷淡,劍還未收起。他看了賽諾斯一眼,沒有立即開口,像是連開口這件事都在衡量。
阿斯利安跟上,一手還拿著偵測裝置。「星星一個人處理掉那邊的伏流沒出事,我是鬆了一口氣啦——但你知道讓人很擔心嗎?」
賽諾斯聳了下肩,他說:「我只是選了最有效率的方式而已。」
「最有效率的方式?」休狄終於出聲,語調依舊平淡,卻像是落在薄冰上的一顆石子,讓氣氛瞬間變得緊張。「所以你覺得,直接不告而別關掉通訊,一個人決定戰術,一個人進去爆掉最危險的區域……這都叫效率?」
賽諾斯的笑稍微收了些,他看著休狄,語氣依舊溫和:「我擔心你們受傷。南側波動不穩,我判斷我可以應付,所以沒必要讓你們也一起冒險。」
「你怕我們受傷?」休狄冷笑了一聲,卻沒有絲毫笑意。「你覺得我們現在是會拖你後腿的存在?還是你根本不把我們當搭檔,只是湊任務人數的工具?」
這句話太直接點中問題了,甚至連阿斯利安一時都啞口無言。畢竟奇歐王子說的也是他正在思考的事情,只是休狄,說得很直接,不容任何的辯白與委婉地帶。
賽諾斯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賽諾斯,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休狄的聲音低下來了,像是壓了很久的東西終於找到了出口。「你知道你這樣讓人有什麼感覺嗎?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強大,但我們不是來看你一個人把所有事情做完。」他的聲音逐漸顫抖,卻沒有提高音量。反而是越講越低,像是怕再講一句,就會直接失控。
「你這樣子跟之前不在有什麼差別?」
這句話讓賽諾斯的臉色終於變了。他張了張嘴,沒立刻說話。
阿斯利安低聲:「休狄——」
「沒事,我講完了。」休狄別過頭,「你不是就怕我們出事嗎?那下次乾脆不要找我們。」
他說完轉身,沒再看賽諾斯一眼。
賽諾斯看著他的背影,良久,才說:「……我不是不想讓你們參與。我只是,在想自己還有沒有那個資格。」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很小聲,像是在喃喃自語著什麼。
阿斯利安沒說話,半晌後才拍了拍他肩膀,淡淡道:「那下次,就讓我們自己說要不要吧。」
三人站在夜色裡,誰也沒有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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