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彩霞滿天,在遠處烏鴉淒厲的叫聲中,山田傳藏從寺院離開後,來到菊三郎的家。
比印象中更加破敗的草屋前,一個面黃肌瘦的男人癱坐在門口休息,旁邊放著大把茅草,看樣子是修了一天的屋頂;陰暗的屋內沒有點燈卻仍冒出炊煙,可見裡頭的人正摸黑燒飯。
「您好。」
聽到人聲,枯瘦的男人張望了一陣,點燃了火把,才看清來人。
「原來是山田老師……」
兩人互相行禮後,男人露出羞愧的表情:「晚餐時間,原應要請老師一同用膳的……」
山田傳藏趕緊制止他繼續說下去。「我還要趕路回學校,請不用顧慮我。只是……可以請夫人出來說話嗎?我有事情要和兩位說。」
點點頭,男人回屋叫上婆娘,過了一會兒,就看到他領著衣衫襤褸的妻子出來。
「啊……山田老師……為什麼會有空來我們家呢……」或許是作為母親的直覺,讓她露出不安的神情,滿臉的皺紋在昏暗的天色下更顯陰鬱。
心想這種事還是得速戰速決,遞上一枚繫著紅繩的銅錢──那是菊三郎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遺物──山田傳藏低聲道:「雖然菊三郎是養子,但還是想著應該要通知你們一聲……」
婦人看到那枚銅錢瞬間軟倒在地,瞪得大大的雙眼中,淚水泉湧而出。而一旁老漢也抓緊門框,緊閉雙眼。
記得從前來菊三郎家進行家庭訪問,這對夫妻總是對孩子一臉疏離,農忙時節總是請假不說,連考試期間也要常常返家幫忙,讓他累得無心學習。為此自己還曾經私下問過菊三郎,但他一直對養父母心懷感激,因此從沒說過半句壞話,因此看到兩人悲痛的反應,山田傳藏暗自心驚。
「什麼養子……那是我的親骨肉!」婦人空洞的眼神瞪著天,好似與奪走她親子的上天有著深仇大恨,大大喘著氣,讓人擔心她是否就要在此殞命……但她卻只發出令人膽寒的荷荷聲,伸出枯瘦的手、抓住丈夫的衣衫大力扯著,比繪卷裡的地獄鬼神都要令人膽寒。
「都怪你……全都怪你!三胞胎又怎麼樣!養不起又怎樣!讓他們從小在外飄泊挨餓受凍!看不得我偷米送飯,還在荒年偷偷殺了太郎二郎!即使好不容易收養了三郎,你卻還不放過他!你為什麼……你為什麼就是不放過他!不放過我的兒啊!」
婦人淒厲的叫聲驚動了飛鳥,烏鴉鴉地一群遮天蔽日,好似也為她孩兒們的悲慘叫屈。
「讓他有家歸不得,連見我們一面都不敢……只敢把錢袋放在家門前……連讓我抱他一抱都不行……」婦人顫抖著彎起身子,氣若游絲。「我早該……早該去找他們的……」
見情況不妙,山田傳藏顧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抱起昏厥的婦人走進屋內,在他丈夫的火把照映下拿出銀針和藥草,認準穴位後扎了幾下,沒過多久,她就在山田傳藏準備藥水時悠悠轉醒……
「婆娘!老師救了妳──」
和丈夫的激動相較,妻子雙眼無神、半點反應也無,只默默流淚。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知道接下來就不是自己該摻和的場合了,山田傳藏起身告辭。
「山田老師……謝謝你特地跑一趟……」妻子還躺著,男人佝僂著想要送客,卻在經過灶台旁頓了頓。「以前在家時,菊三郎總是說老師如何照顧他……比起我,您更像他的父親吧……」
不知該如何回話,山田傳藏靜靜地站在一旁,等他把話說完。沒想到,他卻將繫著紅繩的銅錢交到他手上,說:「被我這種人入土,他一定會埋怨的吧……正好老師來了……」
看他彎下腰,拿起竹片鋤地。無法怪罪這個連金屬器物都買不起的一家之主,山田傳藏嘆了一口氣,拿出苦無一起挖坑──直到看到一截白骨,才停下動作。
山田傳藏什麼話也沒說。
他默默將銅錢與紅繩放入坑裡,輕輕灑上沙土……
其實,總是落於人後的菊三郎還是有擅長的科目的;他對植物過目不忘,也對培育很有一手。或許就這樣被放在小小的洞裡,他也會覺得安心吧?
走出沉悶的屋內,外頭天色已經全暗了。正要打道回府,一朵不合時節的小小蒲公英就這麼欺上他的鞋,就像在安慰他一樣。
滿山遍野的蒲公英,有著和菊花相似的花型,卻堅韌得多、勇敢得多,只要乘著風,就能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
低下頭,山田傳藏將這朵錯了時節的小小菊型花朵給剪下,拿回屋內,供在灶台邊。只願這份供養,除了給這枚銅錢的主人,也能給埋骨於此的兩名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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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聽的是「土井先生の子守唄」。如果能唱搖籃曲給心愛的孩子聽,該有多麼幸福啊……
所謂的家人關係並不建立在血緣上,而是心裡的那份在乎和溫柔,就算血脈相連,若無法溫柔相待,恐怕還比不上願意付出關心的外人。故事的剛開始我就寫完了菊三郎的人物小傳,那時就注定了自己真是地獄使者……自己也是邊寫邊哭QQ
希望大家能享受這個有著原創人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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