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無法承受的回憶——十年前,他的攀登隊友就曾經這樣,在他的眼前墜落,眼看著那個曾經是他患難與共的夥伴,無力地消失在雪霧之中。那一刻,他能感受到生命的無情,能感受到自己對無力的自責與深深的懊悔。
而此刻,當漢吉在他手中搖晃時,他的心被恐懼撕裂。那種無力感、那種親眼看著一切崩塌的感覺,又回到了他的胸口。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握住了漢吉。
過去的回憶鋒利地割裂現實,他的喉嚨發乾,心跳劇烈撞擊著胸膛,幾乎讓他無法思考。
他聲音顫抖著的一直說:「不准鬆手……不准再掉下去……」
每一個字都帶著他最深的恐懼,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誓言,他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無法重演那場當年無法挽回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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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維?」漢吉微弱的聲音從他的耳邊傳來,帶著一絲疑惑與擔憂。她試圖從這片混沌中回過神來,卻發現里維的樣子異常。她的目光凝視著他,心頭的疑問瞬間擴大。但里維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他的目光空洞,完全無法集中,嘴裡不斷地喃喃自語:「不行……不能再讓他掉下去……不能再失去了……」
「看著我,我還在這裡。」她強有力地握住他那不放開的手腕,這一次,她反過來給了他力量。這不僅是對他的安慰,更是讓他回歸當下的力量。
「集中注意力,深呼吸,看著我的眼睛,你知道我是誰。」
里維的眼睛最終對上了她的視線,他的視線迷茫、動搖,但也透出一絲隱隱的痛苦。他的眼中掙扎著過去的陰影與眼前的現實,而漢吉的穩定目光成了他回歸的釘錘。她的話語宛如一道震耳欲聾的雷擊,將他從那一天的記憶中拉了回來。
漢吉的眼神變得柔和,她意識到,自己或許正在無聲地面對里維的恐懼和痛苦。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想著如何穩住局勢,但她的手並未鬆開里維的手腕。她輕聲道:「里維,聽我說,別怕……」
她的聲音如同一束光,劃破了里維混亂的思緒。那一刻,里維的意識逐漸回來,他的目光慢慢清晰,對上漢吉的眼神,頓時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這不是過去,這是現在。」漢吉的語氣堅定而平靜,她的眼中沒有一絲退縮,只有不容動搖的決心。
「別怕,我現在還在這裡。」她低聲說,語氣堅定。
「漢吉……」他低聲呼喚,眼中帶著一絲剛剛才浮現的焦慮與深情。
最終,里維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穩定自己的情緒。他的臉色漸漸從蒼白變得稍微有了血色,雖然左肩的傷口仍在流血,但他終於在這一刻放開了過去的恐懼。用盡全力,他把漢吉從懸崖邊拉回了安全地帶。兩人倒在堅硬的岩石上,喘息聲交織在一起,心跳依舊劇烈,似乎時間在這一刻停滯。
漢吉倒在地上,感覺到肩膀傳來的劇痛,而里維則顫抖著雙手,看著自己的傷口,視線漸漸凝重。儘管身體的傷痛如潮水般湧來,他的心中卻有了平靜。因為他知道,不管過去如何,現在他已經不再孤單,漢吉依然站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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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可與納拿巴迅速趕來,確認兩人的狀況。
米可視線掃過滿地殘破的地形與四散的碎石,他的眉頭深鎖,語氣不容質疑:「你們還好嗎?」
漢吉喘著氣,依舊維持著剛被救起的姿勢,手臂微微顫抖。她抬起頭看著兩人,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我們還活著。」
漢吉看著里維,眼底閃過一抹擔憂,隨即對米可與納拿巴說:「他的傷比我嚴重,先處理他。」
納拿巴仔細檢查里維的傷勢。她的視線落在里維左肩上那道仍在滲血的傷口,眉頭皺得更緊:「傷口又裂了,必須馬上處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但手上的動作卻依舊穩定,迅速撕下一塊布料準備臨時包紮。
米可則仔細查看漢吉的狀況,確認她沒有骨折或其他嚴重傷勢後,才稍微鬆了口氣。
「戰況呢?」里維低聲問,儘管他的身體仍在顫抖,但他的眼神依舊銳利。
米可簡短地回應:「已經解決了,但艾爾文說要先撤回臨時營地,你們兩個班的隊員留下來善後。」
納拿巴看了看周圍:「這裡你們能站起來嗎?」
漢吉試圖支撐著自己站起來,但腿一軟,幾乎要再次摔倒。里維立刻伸出手,雖然自己也還虛弱,但還是穩穩地扶住了她。
米可與納拿巴對視一眼,隨即一人一邊,攙扶起兩人:「走吧,先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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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臨時營地的篝火映照著每個人的輪廓,跳動的火光帶來些許溫暖,卻無法驅散這一日殘存的寒意。
里維和漢吉被攙扶著回到營地時,周圍的士兵們紛紛投來關切的目光,尤其是也負傷的艾爾文,在看見兩人回來後,隨即走了過來。
「傷勢如何?」艾爾文的語氣冷靜,但眼底卻閃過一抹難掩的擔憂。
「還沒死。」里維坐在篝火旁,語氣一如往常般平淡,彷彿方才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人不是自己。但他的左肩傷口依舊滲著血,納拿巴已經開始替他重新包紮,手法乾淨俐落。
漢吉輕輕揉著自己的肩膀,雖然仍有些疼痛,但至少沒有骨折,她扯出一抹微笑:「我們運氣不錯,還活著回來了。」
艾爾文沉默片刻,目光從兩人身上掃過,才轉頭對一旁的米可吩咐:「去通知所有人,今晚暫時停留,待天亮再繼續行動。」
米可點了點頭,帶著幾名士兵離開,整個營地逐漸安靜下來,只有篝火燃燒的聲音與遠處的風聲迴盪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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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布里特與里維班的成員完成戰場的善後工作後,拖著疲憊的身體陸續返回營地。他們的衣服染滿了泥土與血跡,臉上寫滿了倦意,但在確認兩位長官的狀況前,沒有人真正能夠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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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長!」佩托拉一踏進營地,就急忙尋找里維的身影,直到她看見篝火旁的他——背靠著木箱,左肩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蒼白,但雙眼仍然帶著他一貫的銳利。
她快步走了過去,目光掃過他的傷口,語氣忍不住帶上了一絲責備:「兵長,你的傷怎麼樣?納拿巴說雖然暫時止住了血,但你還是需要好好休息……」
里維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語氣一如往常冷淡:「還死不了。」
「可是——」
「佩托拉,別一直盯著他了,會讓他覺得煩。」艾魯多拍拍佩托拉的肩膀,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但他的語氣裡依然帶著壓抑的擔憂。
里維不理會他們的對話,他的視線微微晃動了一下,落在對面的某個方向,那裡,漢吉正坐在另一邊,由莫布里特正在關心她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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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神了?」莫布里特的聲音將漢吉拉回現實,他正仔細地檢查她的傷口,「肩膀雖然沒有骨折,但有幾處瘀傷,應該會痛好幾天。」
漢吉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嘴角揚起一抹疲憊的笑:「還能動就沒事。」
「沒事?」納拿巴抱著手臂,語氣有些無奈,「剛剛回來的時候,你們兩個看起來都快站不穩了。」
「這不是還好好的嗎?」漢吉試圖用輕鬆的語氣帶過,但當她瞥見莫布里特那雙滿是擔憂的眼睛時,話語頓了頓,終於收斂了幾分笑意。
莫布里特低聲道:「分隊長,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漢吉一怔,剛想隨口敷衍過去,卻發現莫布里特和納拿巴都在等她回答。
她沉默了一下,視線不自覺地飄向另一邊的里維。即使受了傷,里維的姿態仍舊冷靜而堅定,但只有她知道,剛剛在懸崖邊,他的手是如何顫抖,聲音是如何顫抖,甚至,他的心,是如何掙扎。
她收回目光,輕輕地嘆了口氣:「沒什麼,就是險些掉下去,然後……被他救回來了。」
納拿巴皺起眉:「你說得太簡單了。你們回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幾乎白得不像話。」
「他還是一樣,不管怎樣都會去救人。」漢吉喃喃道,語氣帶著某種複雜的情緒。
「不只是這樣吧?」莫布里特的聲音很輕,但直指核心,「漢吉分隊長,他對你的反應……跟平常不太一樣。」
漢吉微微睜大雙眼。
莫布里特補充道:「我看見了。他不是單純地救隊友,他是真的……害怕。」
漢吉的指尖微微蜷縮,腦中閃過懸崖邊的那一幕——里維的眼神,絕望得幾乎不像是他。
「……你不打算問問他嗎?」納拿巴試探地問。
漢吉沉默了一會兒,嘴角扯出一抹有些疲憊的微笑:「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不想逼問他,也不想強行撕開他隱藏的過去。但她知道,這次,她不會再讓他一個人承受那些無法言說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