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BL] [灌籃高手│流花無差] sucks to see you doing better [G] 1105更新36F

[複製連結]
21#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2-7 12:31:43
只看該作者

櫻木

寫在前面:

我決定再小小預警一次,從這邊開始宮城跟三井都會出場,也可能有不只是小劇場的正式視角章節。我沒有打算特別寫cp,但我實在不知道會不會有讀者感應到三良或良三,特別不喜歡這個感覺。如果擔心的話,可以考慮停在上一章就好唷!




Chap. 3
oh shit…are we in love?




櫻木將冰冷的雙手深深插進口袋,縮著脖子在家門口等三井。

天氣實在太冷,他把所有能穿上的毛衣、毛帽、圍巾、厚外套全往自己身上套,卻甩不掉刺骨的寒意。過去的這禮拜他一直在「快感冒」和「好像沒事」的邊界上徘徊,但櫻木沒本錢生病,只能靠狂喝熱水、飲食均衡和悶頭大睡硬扛。

SDF因為槍擊案的關係,退掉了社大的場地。他們換到一個距離櫻木公寓比較遠的小場地,參加的學員也減少許多,但讓櫻木鬆一口氣的是之前要退的Amari仍在隊上。每回訓練結束前,櫻木一定會跟Amari閒聊兩句,某種程度上好像跟之前沒什麼不同,但櫻木和Amari都心知肚明──有什麼不一樣了。這些留下來的學員,人數更少,卻更緊密、也更加競爭。

櫻木是無論如何都打死不退的──否則在美國這段時間,不就完全沒意義了?其他人也有各自留下的原因:壯碩的Tim說高中校隊給不了他想要的練習方式,像竹竿一樣瘦長的Kalifa籃球打得奇爛無比,卻不願落下任何一次練習。就連最溫和的Amari也不妥協,說開是穆斯林後,他好像除去了某種面具,坦然許多。

指導員的狀況也有改變,最近Brad跟Malik都是同時出現的,他們兩個搭配起來,很像正式隊伍裡有個總教練又有個助理教練的感覺。Zac反倒缺席了幾回,重新出現時,Zac給他們一人發一張賽程表,上面密密麻麻的賽程讓櫻木差點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流川的賽程表。

Zac幫他們拉了一大堆跟附近高中校隊的練習賽,不僅是周末、連周間也有,還有一場在坐火車才去得了的北邊,幾乎都要跨越州際線了。櫻木很好奇SDF哪來這麼多資源,一下子就排出這麼多練習賽,是不是背後的Bentley終於出手啦?不過,從指導員的閒聊判斷,似乎只是Zac找了他自己的朋友和公司裡的人脈,盡可能聯繫那些在高中當教練、或認識教練的人,一個一個拜託下來的。

櫻木很驚訝Zac願意做到這個地步,畢竟他看起來是那麼冷漠的人。櫻木順口問Amari,知不知道Zac是做什麼的?

“I think he works in a hedge fund company?”

櫻木有聽沒有懂,他還是不明白Zac做什麼,但這不影響他對這人的想法有點改觀。

有練習,有比賽,就會有進步,櫻木是這麼想的。他每場比賽都報名,全部都去!就算不上場,在旁邊看也是學習。SDF已經不再分成比賽組和非比賽組了,人數變少後,人人都是比賽組。在場上,Zac對待櫻木的方式沒什麼改變,他不排斥讓櫻木上場,但態度仍然模稜兩可,不好不壞。不過如果那天帶隊的是Brad,櫻木可開心了!只要是Brad,他一定能上場,不但如此,Brad還常給他滿滿的稱讚,讓他信心十足,整個人鬥志高昂!

Zac和Brad就是天秤的兩端,Brad對球員都是鼓勵多於批評,每個人跟Brad講完話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上場後生龍活虎。Zac不是──你才剛懷疑他討厭你,他就叫你上場。你自忖狀況還不錯,他突然又把你換下來,連個解釋也沒有。你只好自己疑神疑鬼、瞎琢磨。

出乎意料地,最少讓櫻木上場的,反而是Malik。Malik很少使用櫻木,但Malik很喜歡突然比賽到一半,要求櫻木暖身。櫻木每次都很期待,覺得來了來了,這下總該輪到本天才了吧?不過,Malik叫他暖身的時候,總會順帶要求動作,比如說:去旁邊運球100下暖身、或是往返跑50次暖身。練習賽場邊沒那麼嚴格,櫻木就一個人在那兒跑,越跑越奇怪,其他人怎麼都不需要這種暖身?

不過,他每次都做得特別賣力,比平時Malik操練體能、練習基礎時更加努力,畢竟他滿腦子想著一會兒就能上場了!太棒了!但他也覺得奇怪,往往他暖身完,Malik也沒讓他上場。

當他將這個困惑拿去問流川時,對方沉默了一下:「……你平常做基礎練習,是不是會偷懶?」

「也、也不能這麼說。」櫻木有點心虛,喊得很大聲:「基礎練習真的很無聊啊!」

「……那我想,他是為了你好。」

因為賽程緊湊,再加上Bentley要櫻木交成績單的期限逼近,導致櫻木過去一周狀態不太好。為了調整生活節奏,他跟打工處請了好幾次假,畢竟一有比賽,他就要額外空出時間,還得算上往返的交通時間。Mariana現在多了Picard幫忙,請假上不會為難櫻木,但櫻木覺得是他在為難自己的錢包。

既然無法開源,櫻木只能節流。他不能從伙食費上省錢──飲食均衡這件事他絕不退讓,於是,他把腦筋動到暖氣上。櫻木每天只開一下暖氣,暖暖屋子,然後就關掉。

這愚蠢的決定導致他邊狂打噴嚏,邊寄Bentley要求的成績單,爾後一直在感冒邊緣徘徊。當三井打來確認見面的時間地點,大學長還被櫻木帶著濃厚鼻音的嗓音嚇了一跳。

「櫻木,你──」

「……我沒事啦,沒事。」

「不,我只是想知道,」三井的口氣特別實事求是:「在這之前的人生裡,你感冒過嗎?」

雖然三井的提問十分失禮,櫻木仍認真想了想:好像真的很少,就算感冒了,他通常很快就能好起來。

「那你星期六準備好行李,在家門口等。」三井表示:「我搭火車去,先取租好的車子,開車去接你,再一起到機場接宮城。」

櫻木被感冒薰得迷迷糊糊,覺得這想法很不錯──他只要倒在床上,直到三井開過來接他就好,多棒。

三井也覺得自己很棒,他問櫻木:有學長在是不是很棒?櫻木答:咪嘰最讚了!

他們完全沒感覺這計畫有漏洞──或者更貼切地說:有漏人。

於是,大睡一場後,櫻木感覺自己似乎好些了,他把所有的厚衣服全部套上,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揹著準備好的行李在門口等三井。一切都很美好,當三井開著租借的銀色車子滑入櫻木公寓前的道路,他們不約而同發出歡呼,櫻木拉開副駕駛座,跳進車內。

「唷櫻木!」

「嘿咪嘰!」

在異國看到熟悉的臉孔感覺真是太好了,櫻木跟三井用力在彼此的肩膀和背部亂拍一通。三井甚至買了熱飲:他給自己買黑咖啡,幫櫻木買熱可可。櫻木在副駕駛座一邊掙扎脫去厚重的外套,一邊哇啦哇啦地跟三井說話──或者更正確地說,他跟三井都有點亢奮,兩人說個沒完,沒有人能聽見另一個人的聲音。所以充其量就是,兩個大男孩一齊發出大量的噪音,誰也聽不見誰。

就在這個時候,櫻木感覺自己的手機在震動。他費力地找尋厚外套的口袋,掏出手機,螢幕上顯示的來電是:那個臭狐狸。

「喂?」櫻木心情很好,亂喊一通:「喂喂喂?」

「三井學長沒接電話,」流川心情聽起來不大好:「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到了這時候,櫻木還沒反應過來,他十分自然地扭頭向三井說:「咪嘰,狐狸說你沒接他電話。」

這句話同時引發了兩件事,首先是同樣沒反應過來的三井坦蕩蕩地說:「我剛剛在開車,沒注意電話。」再來是,電話另一頭的流川明顯變得十分陰沉:「等等……學長在你旁邊?」

啊噢。

櫻木終於想到了,他用大事不好了的表情瞪著三井,三井也想到一樣的事情──兩人剛才小小的快樂氣氛蕩然無存。

完蛋了,他們忘記流川了。

「狐狸你……」由於太心虛,櫻木只能乾笑:「哈哈,現在在哪裡?」

「聯合車站。」流川的語氣冷得像冰。

「我們去接你!」櫻木回得太急促,有點破音。他瘋狂朝三井比手勢:快!快開車!

「啊?」三井反應慢了半拍,他看了看時間:「可是這樣,我們就會來不及,宮城的班機──」

「開車!快開車!」櫻木嘶聲說道,手揮舞得像風車一樣。小良人最好了,讓小良等一下不會怎麼樣,但臭狐狸……

一陣慌亂,櫻木不小心按到了擴音鍵。於是,流川平靜得令人害怕的聲音立刻充斥整個車內空間。

「……三井前輩不是搭火車來嗎?難道不該先跟我碰面?」

三井前輩被學弟說得心下發涼,腳一用力,車子就衝了出去。

「呃、那個,流川,我現在立刻去接你!」

櫻木抓緊扶手,喃喃叨念著:「咪嘰咪嘰,小心駕駛……」

「三井前輩,」不知怎麼,流川的語氣帶著濃厚的敵意:「為什麼先去找櫻木?」

這還用問嗎?櫻木絕望地想:因為我們是笨蛋啊!是、笨、蛋!他想開口幫忙滅火,卻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氣──

「啊、啊、啊……啊嚔!!!!

櫻木這驚天動地的噴嚏把所有人都嚇愣了,三井手雖然擺在方向盤,心思卻飄去了「哪兒有口罩能讓我立刻戴上?」就連電話另一頭的流川也停頓了幾秒。

「……大白癡,你感冒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擤鼻子的「通──通通!」

「三井學長……」流川想了想:「是先去察看你的狀況嗎?」

吸了吸鼻子,櫻木再抽了張衛生紙,用帶著鼻塞的聲音,信心十足地表示:「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

流川沉默了一下,最後短促地說,「你們到了跟我說。」隨即掛斷電話。

櫻木和三井對望一眼──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似乎安全脫身了。

「啊……」鬆一口氣,三井難得有些內疚:「我們怎麼忘了流川?」

「誰叫他要來!」櫻木毫無壓力、沒心沒肺地把責任全推了出去:「他在學校等我們就好啦!是他堅持一大早來C市,跟我們碰面,再一起回他學校──這根本就是繞路嘛!」

然而,當櫻木在聯合車站見到流川時,對方手裡拿著一罐水、一條維他命發泡錠,上了車就朝他手上塞。

「喝掉。」流川命令。

櫻木愣了愣:「啊?可是等下要開去機場,萬一我想上廁所怎麼辦?」

「喝掉,現在。」流川的語氣不容質疑。

接著,流川將視線轉向駕駛座的三井,深邃銳利的眼神瞪得三井心裡直發毛。

「早,三井學長。」

「你這麼有禮貌我反而好害怕……」

一旁,櫻木扭開瓶蓋,使用暴力將發泡錠塞進寶特瓶口,再看它將水染成亮橘色,溶解時還不住發出瓦斯漏氣般的嘶嘶聲。他在心裡默默同意:沒有錯,臭狐狸真的好可怕……




Notes:

BGM: Valley - oh shit…are we in love?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3-4 13:42 編輯

留言

ire
@鴿子蟻 他們四個湊在一起就是一團混亂XDDDDDDD(掩面 2024-2-21 15:06
yay!!! 恭喜開啟第三章節了!! 除了流川和櫻木外 我也很期待這章中三井和宮城的部分XD 誰叫湘北隊員們湊在一起實在是太有趣了~ 我個人覺得就算流花是很曖昧模糊不明的感情也相當符合他們在原作的設定和感覺 期待後續發展!! 2024-2-15 00:02
ire
@周生如故 笨蛋三人組!(歡呼 某狐就是一個逐漸淪陷的概念wwww 雖然我這章節寫oh shit…are we in love但我覺得我可能還是……只寫得出這種超級超級淡的曖昧(掩面 2024-2-9 10:25
笨蛋三人組就差良親來會合了 想想就歡樂 某狐之前不是嫌吵想退群嗎 怎麼感覺捧著醋呢 oh shit…are we in love? 好奇到底是誰先…意識到 2024-2-8 00:37

使用禮物 檢舉

22#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2-9 10:22:11
只看該作者

流川

流川跟三井稱不上熟識,但說陌生也不大對勁。從很多方面來說,三井不算是個注重階級、愛擺架子的前輩。撇開過糟的第一印象不談,流川並不討厭這個人,雖然他始終跟三井沒什麼私交。

流川不否認三井很有個人魅力,就算這位學長自尊心強、相當固執,偶爾甚至挺極端的──沒錯,就是那糟透了的第一印象。當流川獨自坐在後座,前座的三井和大白癡自然地進入閒聊模式,他也沒有因此感覺被排除在外。

就是很自然,三井跟人相處的方式很自然。三井有一種「我尊重你的個人空間,你也得尊重我的個人空間」混雜著「我能配合你,你最好也適時配合我」的態度。那些受到三井吸引的人,對三井死心蹋地的程度,絕對不亞於櫻木軍團。要說三井當年在湘北鬧出那麼大的事情,緊接著卻能成為團體的一員,某種程度上,或許就該歸功於這份個人特質。

透過三井的東拉西扯,流川漸漸發現,櫻木在緩慢透露出一些換作流川可能永遠沒機會問出來的事情──雖然他很清楚櫻木跟誰都有說不完的話(看看那群快把櫻木當新成員的冰球隊員!)查覺到櫻木開始對三井掏心掏肺,流川仍然有些煩躁。

三井先跟櫻木在食物上達成共識,相互傾訴對即將購買的生魚片垂涎三尺的心情長達十分鐘之久,再將話鋒微微一偏,套出櫻木平時都吃什麼。接著,三井放任櫻木從吃的東西,跳躍到打工處的咖啡和甜點──從這裡開始,三井不著痕跡地讓櫻木自己把他的人際網解釋了一輪。

流川一邊聽,一邊想:等等,孔雀同學他知道,但孔雀同學什麼時候跑去咖啡廳打工了?大白癡一般跟他聊天,會說這麼多嗎?

難道,是因為流川跟櫻木的對話總是圍繞著籃球──而且,只有籃球?生活上的事反而絕口不提?

當流川陷入嚴厲的自我檢討,櫻木已經嘩啦啦把短期語言課程的事也說了出來。先前,流川只約略知道大白癡好像該交個成績單給誰,但從沒聽他說起上課的細節。

「一堂寫作與閱讀、一堂日常對話和一堂公眾演說。」櫻木扳著指頭數給三井聽:「寫作與閱讀最難了!」

「怎麼說?」打方向燈,三井準備下交流道,去機場接宮城。

「因為日常對話和公眾演說,只要一直講就行啦。」櫻木一臉理所當然:「錯了也沒關係,能理解就好。」

流川不得不承認,櫻木這種絲毫不怕開口的態度很厲害。

「……咪嘰,你一開始來美國,會不會不習慣他們的椅子?」

「椅子?」三井有點困惑:「學校的椅子?」

「對啊,就是──」櫻木用手比劃了一下,似乎在說美式教室裡那種桌子連著椅子的單人椅:「桌子是一片、這樣,然後就能掀起來!」

「你一開始是不是不知道桌面可以掀開?」三井半開玩笑地說:「站起來和坐下都卡住?」

「我才沒有!」櫻木大聲喊著,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有點不習慣。」

「椅子就是椅子,還能怎樣不習慣?」

「我比較喜歡日本的課桌椅。」櫻木又用手在那兒比劃,流川知道他在描述什麼──就是高校使用的木頭桌椅,偶爾還能跟隔壁並坐的那種。「美國這種課桌椅,只能一個人坐啊!」

聽大白癡這麼一說,流川領悟了,他的視線不經意地在照後鏡跟三井交會。

櫻木其實很敏銳,能用動物般的直覺探知枝微末節──就算未必能完全想通。

流川見識過櫻木在湘北的坐姿:下課的時候,櫻木喜歡跟朋友混在一起。有時候流川會看見他側著身子坐,一隻手放在自己桌面,一隻手霸佔水戶的桌面,再把右腳踝擱在左膝蓋上,讓人不知道該稱他為大爺還是流氓。以這個姿勢,櫻木可以一隻手在後面水戶的課本上塗小動物,一隻手猛戳前面同學(比如說高宮)的後背──至於櫻木的朋友為什麼能忍受這些亂七八糟、沒跟他絕交,流川真的不知道。

……讓櫻木覺得不自在的,並不是美國的課桌椅,而是不能跟同學並桌而坐的一體設計,所透露出那種根深蒂固的個人主義氣息。

流川不得不佩服:才開幾十分鐘的車程,三井已經不著痕跡地對櫻木的生活狀態有了一個基礎的理解。

流川做不到,他要了解大白癡,只有一個方式。他得像之前那樣,人直接出現在C市跟大白癡住在同個公寓裡──唯有親身體驗,才能真正理解。

毫無來由,流川更加不高興了,這實在很幼稚,但他控制不了。更何況,四人之中觀察力最強的那位甚至還沒出現──如果是宮城良田,他連問都不用問。流川看過太多次宮城什麼話都不說,卻已看穿他人想法的瞬間。

「咪嘰,」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流川散發的暗黑氣場越來越濃,櫻木用三井的手機連車內音響,準備播放音樂,中和車內的低氣壓:「你開車不聽歌嗎?」

「……快睡著的時候會聽?」三井扭轉方向盤,駛進機場的停車棚,用眼角餘光掃視時間──他們已經遲到了。

「但咪嘰,」檢視著三井的Spotify,櫻木表情越發古怪起來:「你……都聽些什麼音樂啊?」

「啊?怎麼了嗎?」三井完全沒意識到問題:「我其實沒在聽,我就是快睡著的時候需要一點聲音。我都是挑那種Top100流行樂,讓它自己播放。」

櫻木扭過頭,朝流川眨眨眼。帶著惡作劇的壞笑,櫻木將三井的手機螢幕亮給流川看。

流川不想理他,但櫻木感冒,鼻尖和眼眶下緣看起來紅紅的。這副模樣讓流川有一種負罪感:如果他真的不理會大白癡,這樣好像──這樣他算不算欺負病人?

於是,他湊上前,瞇眼看了三井壽播放次數第一名的歌曲。

Taylor Swift – Shake It Off (Taylor’s Version)

以嶄新的目光,流川不可置信地望向深不可測的大前輩。

大前輩渾然不覺:「怎麼了嗎?有什麼問題?」

沒有。流川搖搖頭,什麼問題都沒有。

櫻木也不吭聲,只在副駕駛座自顧自嘿嘿的笑,並用食指在三井的Spotify歌單滑來滑去。

「……狐狸,你如果有上場機會,他們會不會幫你放專屬歌曲?」

啊?流川愣了愣:「我沒留意。」

他是真的沒留意,只要有上場機會,流川絕對全力以赴,他只管球在哪裡,球場放什麼音樂與他無關。

「欸──」櫻木的尾音拖了拖,在三井的手機挑了首叛逆的饒舌歌,點擊播放:「你想想看,只要上場,球場就會響起某首特定歌曲的旋律,這樣不是很酷嗎……狐狸,如果讓你挑,你會選哪首歌?」

流川毫不猶豫。

“Remember the Name, Fort Minor.”

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倏然緊繃,櫻木露出了重要東西被搶走的憤怒神情。

「為什麼,我也很喜歡那首歌!」

「什麼為什麼?……是你自己問的。」

「我不知道你要挑我的這首啊!」

「你又沒有說你要這一首!」

「我沒有說,不代表你可以搶走啊!」

“This is 10% luck, 20% skill……”

“15% CONCENTRATED POWER OF WILLLLLLLL!”

三井原本不打算理他們,東張西望找宮城在哪裡,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逐漸升級成對彼此咆哮饒舌歌詞──駕駛座上的三井學長再也受不了了。

「欸、欸!」

三井大喊著,試圖阻止兩名學弟莫名其妙開啟rap battle。可是狐猴大戰一旦開打,根本沒有大學長插手的餘地。為了引起學弟們的注意力,三井用掌心擊打方向盤,一邊喊著「欸!欸!」結果,一個不小心,他摁到了喇叭。

「叭──叭叭叭──叭──」

不只是流川跟櫻木安靜下來,整個機場停車棚的路人也安靜了下來──集體朝他們的車輛行注目禮。

錯按喇叭的大學長假裝自己一點都不尷尬,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

「櫻木你……咳咳。」三井故做鎮定地將手機從櫻木手中奪走,中斷音樂,他嚴厲的眼神宛如斥責偷玩電動的壞孩子:「這個給我,不要再玩了。」

櫻木不敢吭聲,活脫像個遭到訓話的小孩。

「然後流川,」三井指揮學弟,努力重振學長的威嚴:「你打給宮城,問他到底在哪裡──」

「……叩叩。」

車窗傳來指節輕叩的聲響。

無論什麼時候見到,宮城良田總是從容不迫。單肩揹著包,小小的黑色耳釘格外叛逆,宮城的髮型一點都不像一早起床坐了四小時飛機的模樣。

透過深褐色墨鏡檢視車內的混亂與狼藉,宮城比了一個簡潔的手勢,讓他們降下車窗。

「……是我等得不耐煩,還是你等得不耐煩?」

高高揚起一邊的眉毛,前任湘北隊長縱使矮小,自帶的張狂氣場從不輸人。

「宮城隊長!良田學弟!」只見上一秒還板著臉訓斥櫻木和流川的大學長,聲音倏然高亢起來:「這條馬路上這麼多行人,你覺得我敢叭你嗎!

流川知道三井沒那個意思,但扯開嗓子大聲喊,反而格外可疑。

宮城輕哼一聲,分不出是冷笑還是別的意思。勾了勾手指,他對副駕駛座的櫻木說:「花道。」

就這短短一個稱呼,櫻木超有自覺地跳下車,笑瞇瞇對宮城討好地喊一聲「良醬!」再飛也似的鑽進後座,擠到流川旁邊。

站在半開的車門旁,宮城盯著三井,三井也瞪著宮城。

「真的不是我。」三井真心誠意地說。

宮城將視線挪到三井仍擺在喇叭上的右手。

「對不起我說錯了,」三井飛快地把手收到腿上:「是『我真的不是在叭你』。」

櫻木從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的中間探出頭來:「他是在叭我。」

聽到這句話,宮城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他遲疑地坐進副駕駛座,關上車門──他所流露出來的,是一種「我飛四小時就是為了跟這幫蠢蛋過節嗎」的靈魂拷問。



Notes:

祝大家龍年快樂!!!
流川說的Remember the Name, Fort Minor就是他在前面的第一個大章節跟櫻木一起哼過的那首。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6-5 21:36 編輯

留言

ire
@鴿子蟻 真的是總算碰面了,我從故事時間跟現實時間是同步已經變成到現在--現實都快三月了櫻木他們感恩節還沒過XDDDDD 2024-2-21 15:08
ire
@Coffeesharky 謝謝<3 2024-2-21 15:07
ire
@周生如故 咪醬:你們不要都不聽話!(叭叭) 2024-2-21 15:06
四人總算碰面了! 搬板凳敲碗 期待下一回故事的發展~~~~ 2024-2-16 01:02
沒有大猩猩鐵拳 還有良良飛鼠撲 小三只能‘’叭叭‘’來中止新版狐猴大戰 rap battle 良良來了…某狐想爭寵要加把勁啦XD 2024-2-10 01:03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3 收起 理由
Coffeesharky + 3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23#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2-21 16:15:16
只看該作者

宮城

這個章節可能讀起來會很像一個宮城視角的獨立小番外。
然後預警一下,這章和下一章,可能有點現實。






從機場到日本超市很快,他們先在網路上評價很高的栗子蛋糕店停下,三井想吃這個蛋糕不知道想了多久,衝進店裡的姿態相當迫切。宮城一回頭,發現兩名高大的學弟也不遑多讓,櫻木滿臉就是「蛋糕好香欸好想吃」,而流川看起來純粹就是在追趕櫻木。

宮城在西岸,西岸什麼都有。從拉麵到肉骨茶麵,從珍珠奶茶到印度拉茶,他什麼都不缺。不得不說,宮城覺得三位在中西部的湘北隊友,真的有點可憐。

栗子蛋糕店的老闆娘好像是日本人,說日語完全沒問題。櫻木把臉貼在櫥窗,輪流盯著每片蛋糕,說他們看起來通通好吃。三井毫不猶豫地表示每人都該先試一片招牌栗子蛋糕,再想別的口味──接著就被老闆娘微笑告知:栗子蛋糕今天只剩下三片唷。

三井大受打擊,表情像被閃電直接擊中。宮城在旁邊淡淡地說:沒關係,我不喜歡吃甜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們吃吧,我不用。沒想到三井用懷著虧欠感的眼神盯著他──為什麼?宮城不懂,他真的不喜歡啊。

指著草莓奶油蛋糕,三井吞吞吐吐地問:換成這個可不可以?

宮城沒有說話,他其實沒有特別喜歡草莓奶油蛋糕──會勾起別的回憶。可是他不想解釋,解釋了很麻煩。

宮城知道三井知道一些他的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突然不打架了。這麼說好像很蠢,但他和三井狠狠揍過彼此的程度遠超出高中生鬥毆的範疇,而且戰果輝煌。宮城常在三井身上看見讓他不愉快的張狂,他相信三井看他也一樣。只是,他同時感覺──現在的三井好像比較會退讓。

不得不承認,三井似乎抓到一種能與宮城相處的模式:在打起來前,先假裝示弱。三井像是特別懂得主人軟肋的大狗,做錯事的時候,會先翻肚子在主人面前滾。

這招屢試不爽,宮城就算想揍,也揍不下去。

而且,宮城很清楚,大狗翻滾,那是給他面子。三井還是那個三井,要是沒有給予大狗足夠的尊重,大狗就不翻滾了,大狗會翻臉

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宮城只能想,或許隨著時間,人與人的相處確實會逐漸成熟。

然而,才這麼想著,他的眼角餘光就瞄到不知道為什麼扭打起來的櫻木和流川──好吧,顯然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熟。

宮城相對矮小,但很知道怎麼對付兩名笨蛋學弟,箝制他們的方式就是先抓住其中一個的注意力──通常從最單純的下手最快。

「花道,」宮城一把將又高又壯的櫻木扯了過來:「你跟流川吵什麼?」

「他搶我的歌。」櫻木大聲告狀。

搶你的歌?你三歲嗎?

宮城忍住挑眉的衝動,耐心聽櫻木抱怨他跟流川喜歡上同一首歌──這種根本不該吵起來,反而該惺惺相惜的奢侈煩惱。聽完,他簡短地說:「沒關係,我知道一首更酷的歌,也適合花道。」

「真的嗎!」

「真的。」

「我要聽!」

「等一下上車聽,不要跟流川打架。」

「沒問題。」櫻木用力點頭,得意洋洋地跟流川炫耀:「臭狐狸,我現在有更酷的歌了!」

宮城能感覺流川盯著自己,彷彿有些惱怒。

又是一個幼稚鬼。他想,三歲。

結完帳,三井拎著蛋糕從店裡出來,他輪流望向心情大好的櫻木、情緒惡劣的流川,最後將視線落在面無表情的宮城身上:「……怎麼了嗎?」

流川跟櫻木一向在某種微妙的狀態擺盪,宮城根本不放心上。他若無其事地朝車子的方向點一下:「上車。」

才剛坐好,櫻木就吵著要聽歌。宮城原本想拿自己的手機連藍芽,沒想到三井直接把手機遞了過來。

「我的連好了。」

宮城遲疑了。換作是他,絕對不會這麼坦然地把手機交付給其他人。

「這樣……」不好吧。但宮城斟酌換了個句子:「你手機鎖了,我連我的吧。」

三井正在打方向燈倒車,他想也不想就說:「你對準我臉掃。」

……有時候宮城不知道該罵三井少根筋,還是該羨慕對方就是能這麼信任他人。

於是宮城不客氣了,遵照三井的指示掃了對方的臉解鎖。三井的手機桌面是一張貼在板子上的小紙條,上頭寫了一句話。宮城瞇起眼想看清那句話是什麼,但櫻木在後座吵鬧:「小良,是哪首歌?是哪個樂團?」

宮城被他吵得無法專心,飛快地進YouTube找Imagine Dragon的《Thunder》。一邊點擊播放,一邊跟櫻木解釋:你專心聽主旋律,那個Thunder, Thunder的段落,是不是很適合大型體育館做聲光效果?

櫻木立刻全神貫注聽了起來──趁這個機會,宮城迅速退回三井手機的主畫面,看看紙條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Everyone you meet is fighting a battle you know nothing about.
Be kind. Always.


裝作若無其事,宮城將螢幕摁滅。

「小良,這首歌好酷!」

「對吧,」宮城扭頭對櫻木笑笑:「我很喜歡這個樂團。」

他將三井的iPhone放置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中間,很小心不要透露出偷窺了前輩手機桌面的模樣。宮城抖了抖腳,若無其事地換了個姿勢。

三井好像誤會了什麼,他看了宮城一眼:「想上廁所的話,超市馬上到了。」

宮城有點想回他一記白眼,不過忍住了。挪開視線,他看著窗外一閃即逝的中西部景色──三井手機裡那句話,反正也不針對宮城,他何必在意?

不過,宮城忍不住想──曾經那麼暴力、那麼囂張,差點把後座的流川腦袋劈成兩半的三井大少爺,居然會在手機上放Be kind. Always.

真不可思議。

日本超市離蛋糕店只有幾分鐘的車程,四人一下車就直奔超市內的連鎖拉麵店。宮城再度震懾於這群在中西部的可憐同伴缺乏亞洲食物的程度,光櫻木一個人就吃掉了三碗半的拉麵──那半碗是跟流川分著吃的,兩人為了最後一片叉燒大打出手,到後來宮城只好捐出他的叉燒,櫻木才哼哼兩聲停手:「小良最好了,才不像臭狐狸。」

流川看起來又不高興了,三井問他是不是吃太快肚子痛,流川說沒有。

吃完拉麵,他們在food court裡把買好的蛋糕拆開來吃。宮城看著那草莓奶油蛋糕,感覺自己實在沒什麼食慾。一旁的櫻木已經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用手肘頂流川:「狐狸你快吃!真的很好吃!」

流川扔了句「大白癡」過去,卻沒有展露遭受多次肘擊的怒火。看著這一幕,宮城有點感慨──或許,流川還是稍微成熟了些。於是,他順手將自己沒動過的草莓奶油蛋糕朝前推:「流川,要不要試……」

宮城話沒說完,側邊就伸來一隻手。櫻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挖掉了一大塊宮城的蛋糕,塞進嘴巴:「哇哈哈臭狐狸沒得吃──」

宮城還沒反應過來,只見流川報復式地再挖一大口宮城的蛋糕,狠命往嘴裡吞:「怎麼可能沒得吃!」

「欸!你們像不像話!」三井正氣凜然地插手:「一人吃一半,請問宮城要吃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大學長蛋糕上的栗子瞬間被櫻木盜取。

「喂你!」三井摔叉子站了起來:「太過分了!栗子櫻木你自己明明也有──」

「我沒有。」櫻木高舉雙手,一臉無辜指著隔壁的流川:「臭狐狸把我的栗子偷了。」

流川不吭聲,他嘴裡又是栗子又是草莓,根本沒空間說話。

宮城忍不住了,被這群智障隊友鬧得連眼淚都笑出來。他把草莓奶油蛋糕的殘骸推給三井,在笑岔氣前,宮城吩咐對方把蛋糕吃了。

三井看起來有點良心不安。

「這樣……你吃什麼?」

宮城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後再坐下。

「……我吃不下了。」

他氣定神閒地說,相當肯定三井什麼都不會察覺。

光速消滅掉蛋糕,四人為了接下來的感恩節假期,慵懶地逛起超市──這是宮城第一次切身體會,原來逛超市這件事是能暴露本性的。

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三井壽。他不管看到什麼新奇玩意兒都往推車裡放,既不看標價,也不在乎實不實用。他一個人逛他的,根本沒留意其他人有沒有跟上。

櫻木推著推車,一路讚嘆目光所及的日本食品。整個人饞得口水都要落到地上,什麼東西都要湊上去看好一陣子,卻很謹慎地什麼都沒拿。流川跟在櫻木旁邊,不忘時時對櫻木傳達鄙視。

宮城走在最後面,雙手收進口袋。每當領頭的三井消失在轉彎處,宮城就一個箭步上前,把三井拿的那些浮誇而無用的東西扔回架上──畢竟,根本就是浪費嘛。

然而,沒多久,宮城就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情。雖然櫻木和流川你推我擠,把超市推車弄得快解體,可是每當櫻木的注意力被其他東西吸走,宮城就看見流川迅速確實地將曾被櫻木讚嘆過的食品撈進推車。

一旦櫻木回神,流川立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不關他的事,剛剛那個拿零食的手不是他的手。

有一次櫻木幾乎發現了,滿臉狐疑地盯著推車裡突然冒出來的兩包仙貝。

流川冷靜極了,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堪稱一流。

「……三井學長拿的。」

「這樣啊!」櫻木恍然,完全不疑有他。

走在最後面的宮城心情微妙,找了個機會,他抄到前方去找三井。

「你覺不覺得……」宮城發現他的感受相當難以描述,蹙起眉想了半天,他模稜兩可地說:「流川有點不大一樣?」

「流川?」三井把視線從酒櫃挪開,轉到學弟身上。

學弟們的推車行進到「害蟲防治」那一區,櫻木不知道為什麼蹲在那裡看滅鼠藥,一旁的流川在放空。流川放空的時候就像個休眠機器人,下一秒鐘彷彿就會吹泡泡睡著。

三井很茫然:「哪裡不一樣?」

宮城吸了口氣,想罵三井是不是瞎,但畢竟他也形容不出來,所以只能把這種微妙的感覺朝心裡吞,並反省自己是不是過度敏感。

在宮城正準備走掉時,三井冒出一句:「……流川我不知道,但櫻木不一樣了。」

「櫻木?哪方面?」

「唔,」三井想了一下:「不知道……變強大了?」

強大?面對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宮城有些訝異:「你是指,打球嗎?你看到他打籃球?」

「不是。」

宮城見三井將視線收了回來,拇指心不在焉地擦過櫃上日本酒的標籤。

「我覺得,櫻木在美國可能過得有點辛苦。」三井頓了頓:「雖然未必是壞事……痛苦使人成長嘛。」

三井露出了一個笑容──像在自嘲,又帶了點高傲。揚起眉毛,宮城差點脫口而出:三井桑,拜託不要倚老賣老。

但他沒說出口。三井壽一向比宮城良田坦然,而宮城很羨慕這一點。

最後他們買了一大堆東西,結帳時宮城想:收銀人員會不會誤會他們感恩節準備去荒島求生,否則,需要這麼多食物做什麼?

不過櫻木跟三井很快樂,他們一個人拎保冷袋(裡面全是生魚片),一個人抓著零食包,兩人勾肩搭背把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變成We wish you Happy Thanksgiving,完全沒有因為多了音節而有哼唱困難。

去流川學校的車程很遠,上快速道路沒多久,後座的流川和櫻木就睡著了。宮城從照後鏡觀察他們的睡姿──兩人各自往兩側躲,巴不得離對方越遠越好,這實在有點好笑。

宮城想拿三井的手機,將音樂暫停,以免吵到他們睡覺,但手還沒伸過去,就聽三井說:「別關別關,關了我開車會想睡覺。」

「……危險駕駛欸,三井桑。」

中西部的景色相當單調,從車窗看出去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秋末初冬之際,田裡也沒什麼作物,看上去相當荒蕪。這要換作宮城開車,肯定也想睡覺。

「三井桑,」宮城半瞇著眼睛,懶洋洋地問:「你所在的城市M,除了冷以外,看起來也像四周這樣嗎?」

「開什麼玩笑,」三井哼了一聲:「城市M比這裡冷清多了。」

比這裡還要冷清?宮城簡直無法想像。

宮城所在的西岸城市有著蜿蜒的山坡,一條街看去,能一眼看見丘陵都市的起起伏伏,叮叮咚咚的纜車穿梭其中。春天一到,百花盛開,海岸的碼頭躺著一群又一群曬太陽的懶海豹。天氣好的時候,他甚至能出海。宮城實在很難想像這群人在中西部過著什麼日子──什麼都沒有,只有田,還有冷得要命的五大湖。

「城市M好歹也是座城市啊,」宮城決定垂死掙扎一下:「難道沒什麼特色景點?」

「我們……」三井想了半天:「有個啤酒廠。」

「然後?」

「然後就沒了。」

「……」

為了避免駕駛被單調的景色催眠,宮城相當有責任心地開始跟對方聊天。三井問他學Atmospheric Sciences會不會很難?宮城說還好,物理的東西概念理解了就還可以。他問三井桑Kinesiology如何?三井說,某種程度上,跟念醫學院差不多。宮城笑他太誇張,三井聽了立刻不滿地大聲嚷嚷。

「欸,你知道人類有多少骨頭?有多少肌肉?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神經什麼的?這些我們都要背。」三井說:「除外,藥學也要會,要是你的患者有慢性病然後你只知道骨骼和肌肉,萬一你的藥跟慢性病的藥衝突了怎麼辦?」

「那也就只是背啊。」

「只是背?」三井瞪大了眼睛:「背就容易嗎?我旁聽過一堂藥學的課,你知道多痛苦嗎?」

宮城在忍笑:「不知道。」

「教授就是打開課本,一種一種藥叫你背,但這世上有多少種藥!」三井哀號:「我給你一個比喻──這就像上課的時候,教授拉來了二十個俄羅斯人,劈哩啪啦講這二十個俄羅斯人彼此之間的愛恨情仇,這個斯基那個斯基,誰跟誰有仇,誰跟誰合作。十五分鐘過去了,再拉全新的二十個俄羅斯人來,繼續講這二十個人以及前面那二十個俄羅斯人錯綜複雜的關聯。十五分鐘,再二十個俄羅斯人──差不多背到一百種藥的時候你已經瘋掉了,只知道背了一堆斯基,但你不知道哪個斯基是哪個斯基。」

宮城笑了,轉過頭察看流川和櫻木有沒有被吵醒──卻見兩位原本能離多遠就離多遠的學弟竟相互抵著頭,找到一個平衡,倚靠彼此睡得很熟。

那畫面有些溫馨。

「……而且同一種藥,還分學名跟商品名!」一旁的三井還在哇啦哇啦:「換了一間藥廠出同一種藥,它還改新名字!」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宮城示意三井小聲一點。他把手機從褲子口袋拿出來,調整坐姿讓自己更舒服。留意到手機上的未讀訊息,宮城飛快瞄了一眼,接著,深深蹙起眉頭。

「怎麼了?」

「沒什麼。」宮城不打算回,直接把手機朝旁邊一扔:「你累嗎?我跟你換手。」

「還可以,晚點再換。」

宮城努力想找足夠有趣,又不會太私人的話題跟三井閒聊──但畢竟剛看見了未讀訊息,滿腦子都是那件事,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其他的話題。

更巧的是,可能是他幫櫻木挑了Imagine Dragon的《Thunder》,三井竟開口問:「櫻木問流川,上場比賽有沒有專屬歌曲──你有嗎?」

「……」

簡單的答案是,沒有。但更接近事實的答案是,學校在他進球的時候,會播放「亞洲歌曲」炒熱氣氛,比如說時下相當流行的K-pop。老實說,宮城從頭到尾都沒注意放了什麼音樂──但就是這個音樂,惹出了點小風波。

宮城在D2一間熱衷籃球傳統的學校,球迷的情緒煽動力和渲染力很強。他雖然是外籍生,但在隊上很受教練重用,這點他一直心存感激,宮城很清楚不是每個球員都這麼幸運。然而,被擺在聚光燈下,很多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當學校被炎上,宮城才後知後覺發現社群網站吵得沸沸揚揚,說如果在他比賽時,特別播放K-pop,那就是一種cultural misrepresentation。

宮城不確定他該說什麼,或能說什麼。

宮城只想打球,他來美國只想念他的書、打他的球,場上放什麼歌也不是他挑的。他一開始還想讀一下網路上的評論,看看自己到底能做些什麼──但他很快發現,無論他說什麼、不說什麼,做什麼、或不做什麼,總會有人被offend。

網路世界像一鍋充斥著極端想法的毒湯,就算選擇不回應,也會有人特別找出他的帳戶、私訊他──與其說那些人想知道他的想法,不如說那些人只想告訴他那些人的個人想法是什麼。幸好宮城第一時間就把所有的社群軟體給封了,但不知道哪裡仍洩漏了資訊,偶爾他會收到陌生訊息,追問他的想法,或一股腦兒的傾倒情緒。

教練團跟他提過,如果再收到這種騷擾訊息,他們可以採取法律行動。可是宮城覺得那好像太極端了,如果他有餘力無視,那就先這樣吧。

畢竟都在西岸,澤北榮治是最快得知、也是唯一曾與宮城短暫聊過這件事的人。澤北分享給宮城的訊息實在沒光明到哪去──D1 can also be pretty screwed up是對方的原話。這世上並不是你不招惹別人,糟心事就不會來招惹你。

澤北的氣質跟宮城印象中不大一樣了,只能說,在異地生存,無論對誰都不容易。

澤北叫他不要理那些人,專心打球。老實說,就算宮城想理那些人,也不知道從何回應起。他是個抵達這裡才生活一年多的大二外籍生,他除了自己以外,真的不大可能代表誰。無論那些人想找到的是話題性、情緒發洩對象、政治正確性(嗎),他都給不了。

更何況從頭到尾,宮城真的,只想打球。

所以,很巧──櫻木問流川上場時有沒有專屬歌曲很巧,三井因此問他這個問題也很巧。簡直像整個宇宙在他選擇沉默的時候,變著花樣在他面前提醒他回應。

宮城沉默許久,最後只把三井的問題撿起來,扔回去:「如果是三井桑,會想放什麼歌?」

或許他的嗓音透露出一絲疲憊,三井警覺地瞄了他一眼。宮城沒有回應對方的視線──三井不是笨蛋,但宮城累了,他懶得解釋那麼多。

他萬萬沒想到,幾秒後,從駕駛座的方向,竟傳來一陣尖著嗓子的哼唱。

“Cause the players gonna play play play play play……”

宮城不可置信地扭過頭,張大嘴巴瞪著三井──只見三井一臉正經,用假音唱得荒腔走板。

“……and the haters gonna hate hate hate hate hate.”

雙手握著方向盤,三井大學長搖頭晃腦地shake it off, shake it off。

天啊。

宮城再也克制不住,整個人爆笑出來。三井也不裝了,跟著一起大聲哈哈哈,他們狂笑的聲音吵到了後座沉睡的櫻木和流川。櫻木哼哼兩聲,換了個姿勢,他一換動作,流川抵著他的腦袋就滑了下去。流川的眼睛睜開了兩秒,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他很快又找到櫻木的後背,靠上去繼續呼呼大睡。

不行,實在太好笑了,這樣開車真的好危險。笑到渾身抖動,宮城叫三井打警示燈,將車子臨時停靠在路邊。宮城和三井下車換手,在外面像瘋子一樣笑個夠。

「三井桑,」宮城笑到扶著車子,他的肚子好痛:「城市M對你做了什麼?Kinesiology對你造成了什麼創傷?」

「沒有啊。」三井也笑到虛脫,他揉著下顎的關節,說很痠。「你不覺得這首歌──某種程度上也蠻挑釁的嗎?」

把別人挑釁到笑死嗎?宮城又想笑了,只要一想到三井剛才搖頭晃腦的模樣,他就停不下來。

最不可思議的是,被三井一鬧,壓在宮城心頭沉甸甸的煩惱竟一掃而空──他為什麼一定要回應呢?回應了就能改變什麼嗎?既然不行,那麼外面那些紛紛擾擾,他真的需要攬在心上嗎?

Players’ gonna play, and the haters’ gonna hate.

三井知不知道發生在宮城身上的事?宮城不確定。可是三井怎麼會特別挑出這兩句?Player這個字在原曲指的是玩咖,聽在宮城耳裡卻是籃球員。如此意有所指──三井的心思有這麼細膩嗎?

在副駕駛座上,三井小心翼翼地調整椅子。他瞻前顧後,害怕椅子挪動太多會撞到後座學弟的腳。

微調照後鏡的角度,宮城握緊方向盤。他傾向於認為三井不知道,畢竟──Everyone you meet is fighting a battle you know nothing about.

而三井僅僅是盡到他能力所及的最大善意。

後座,流川跟櫻木兩人睡得像冬日相互取暖的兩隻貓,櫻木是看不見臉的,只能看到一大叢毛絨絨的紅色頭髮。流川就是把櫻木的整個背當成一塊大枕頭,躺得無比舒適。




Notes:

下一章我想要寫完整一點再發,所以可能會隔個兩到三個禮拜,才會一起更新。

三井的手機桌布那句話出自挪威劇《Skam》,這個剪輯裡0:15的時候可以看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hrOz_eC9Go
我自己的話,很喜歡挪威版《Skam》的第四季。

三井抱怨藥學像學俄羅斯人名字那件事情,是我朋友P君說過的笑話,我偷了過來。
P君很酷,他是個工作幾年後,有一天突然決定去考學士後醫學系然後立刻考上的怪物(大學還是文組的!)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6-5 21:48 編輯

留言

ire
@鴿子蟻 喔呀原來是「系」!讓我來把它改了XDDDDD 對啊我覺得他真的很厲害,是怪物! 謝謝你喜歡~:D 2024-3-15 13:52
這一章內容很豐富 長度很夠 讀起來很開心~ 我愛長文 哈哈 p.s. 其實醫學院和醫學系不太一樣XD 我想樓主應該是指學士後醫學"系"(後醫系)吧~ 樓主的朋友真的是神人強者耶 高中讀文組考上後醫 真的要很拚耶!! 2024-3-14 00:50
ire
@KAKERUKOJI 謝謝你<3 2024-3-11 13:32
ire
@周生如故 XDDDDDDDDDD 我也喜歡看他們互掐(竊笑) 2024-3-4 13:49
腦怒盯著宮城的某狐os : 可惡 ~ 別阻止白痴跟我互掐 (談情說愛...欸不是...是我喜歡看他倆互掐啦 XD 2024-2-26 17:08

投餵

參與人數 2海草 +10 收起 理由
KAKERUKOJI + 7
周生如故 + 3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24#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3-4 14:54:46
只看該作者

三井

寫在前面:

這章也是比較現實一點。






當車子接近大學城時,三井伸出一隻手到後座,推了推流川的膝蓋。

……雖然有點像在冒險戳一頭睡龍的尾巴,但他非這麼做不可。不然他們到底要開去哪裡?這只有流川知道啊!

沒想到流川立刻睜開眼睛,看上去十分清醒──這跟三井想得不大一樣,他原以為會需要叫流川兩到三次,再鼓起勇氣面對流川的床氣。但對方似乎早就醒了,只是躺在櫻木背上懶得動。

比起回應三井,流川斜眼朝沉睡的櫻木看去,伸手在櫻木的額頭貼了幾秒。

「……沒有發燒。」

可能注意到三井一直盯著自己,流川簡短地解釋一句。

三井點點頭:對喔,櫻木感冒嘛!他差點就忘了。然而轉過頭,他注意到宮城的表情有點微妙,宮城的視線在照後鏡游移,接著在紅燈時意有所指地盯著三井。

三井發誓宮城想透過眼神傳達什麼,但他真的不明白是什麼

「需要我幫你開嗎?」三井盡到最大努力,誠摯地表示:「我倒車技術很好。」

宮城扭開視線,一點都不像需要三井幫忙的模樣。他的唇角勾成危險的弧度,感覺一個不小心就會脫口說出以「三井桑」為主語的尖利嘲諷。

流川坐直身子,從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中間指揮宮城,帶他們開到宿舍樓下。因為感恩節的關係,學生們幾乎都回家去了,只偶爾看到零星的學生還在朝車內放行李,不過那些人也是準備回去過節的──大多數的同學都走光了,整片校區空空蕩蕩。

宮城開口問流川,宿舍裡有沒有地方冰生魚片?流川說有,他有一個小冰箱。頓了頓,又加一句:冰球隊的房間在五樓,他的房間在九樓。

宮城偏了偏頭,問他難道不下來跟大家一起住嗎?流川沒有回答,指了指前面,說到了,就是這一棟,現在校區沒什麼人,停車很方便。

以不可思議的流暢感,宮城一氣呵成停妥車子,再酷酷地瞄了三井一眼,滿臉挑釁。那個瞬間,三井感覺諸多回憶襲來:為什麼高中時期的自己,總想把這跩得要命的臭小子痛揍一頓?──這很合理嘛!此人找揍啊!

為了轉移揍人的衝動,三井扭過身子,打算搖醒仍在沉睡的櫻木。沒想到他一轉頭,就看見流川精準無比地朝櫻木膝蓋踹了一腳。流川下手不重,但拿捏得很準,目的不是攻擊櫻木,而是讓櫻木失去平衡──整個人歪了一下身子,櫻木立刻醒了。

半邊臉被壓得紅紅的,櫻木下意識擦了一下嘴巴,一臉茫然地瞪著窗外。

「到了,大白癡。」流川冷冷地說。

三井還以為櫻木會跟流川鬥個幾句,沒想到櫻木打了個哈欠後,只說:「噢,到了。」

宮城率先跳下車,到後行李廂拿東西。宮城俐落地將食物分成需要冰和不需要冰的,並招手讓流川過去,確認流川的小冰箱有足夠的空間能容納這些東西。

櫻木揹著背包,站在人行道放空,他一邊吸鼻子,一邊又打了一個哈欠。三井站在櫻木旁邊,抓了一個既不會妨礙宮城和流川分配東西,但如果他們需要協助,又能過去幫忙的距離。

或許是學生都回家過節了,整座大學城非常寧靜,一點小動靜都顯得清晰。從三井的位置,能看見更靠近宿舍的方向,停了一台深藍色的SUV──那邊,隱隱約約傳來了爭執的聲音。

櫻木是完全沒有留意的,他就是在放空──而且放很空。宮城和流川正在討論哪些東西塞進冰箱比較好,似乎也沒有注意。老實說,三井也是,他只是有點訝異有人會在宿舍門口吵架,不是要過節了嗎?好好回家過個感恩節不好嗎?

所以,三井完全沒料想到會發生事情。

他們各自幫忙提了點東西,跟在流川後面朝宿舍的方向緩慢移動,然而,隨著他們靠近SUV,爭執聲越發清晰起來:一位高大的男同學跟看起來像是他爸爸的人,兩人站在車旁爭執不休。見到了這幕,流川的腳步頓了頓,有一瞬間好像想繞路,或轉頭就走,但在流川能下定決心前,事情就發生了。

高大的男同學可能從眼角餘光瞄到了流川,視線不自覺地轉了過來。三井還想著:嗯?是流川認識的人?這思緒才閃過,同學爸爸的視線也跟著轉了過來──正在激烈訓斥兒子的這位父親,一見到流川,某種情緒就突然引爆了。

由於事情發生得太快,三井當下沒有立刻反應過來。他只知道這位父親朝流川的方向吼了一串英文,非常激動地指著流川,再用責備的口吻繼續痛罵兒子。三井沒有聽見對方指著流川罵了什麼,他只有捕捉到後半段,這名父親扭頭對兒子反覆說著──

“You are such a freaking disgrace! You know that? A freaking disgrace!!

三井的第一反應是回頭確認流川的狀態,但櫻木已經動了。這名高大的學弟毫不遲疑,將手上幫忙提的生魚片朝三井手裡一塞,直接朝那位情緒失控的父親走去。

“Man y’all better apologize.”

櫻木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帶了威嚇的意味。三井大吃一驚,一時反應不過來──不是因為櫻木的行為,而是櫻木的口音:如果三井閉上眼,他一定會以為說話的是個黑人。

你是誰?三井錯愕地瞪著櫻木,你什麼時候pick up了hood accent!

那名高大的同學和他父親也因此愣了一下,從亞裔臉孔的櫻木嘴裡吐出這麼street的句型,似乎完全超出他們的意料之外。抓住這個時機,三井連忙扭頭找宮城,宮城會知道怎麼處理──

但宮城很蒼白。

不是害怕的蒼白,是極度憤怒的蒼白。

宮城他媽的氣炸了。

在三井能動腦子之前,他的身體先動了──時機抓得恰恰好,他從正前方架住了差點整個人撲上去的宮城良田。宮城非常激動,三井已經很多年沒看見宮城這麼激動了,一邊想擺脫攔住他的三井,宮城一邊狂吼,嗓子還破了音。

“Dude what the F are you talking about? Just, what the F!!

三井一度以為要擋不住宮城了,但流川從後面幫忙,緊緊揪住宮城的後領──四人中最冷靜的,非流川莫屬。

“Drop it. Miyagi, just drop it.”

流川實在太冷靜了,連三井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如果從沒碰過這種事,應該要像三井這樣感到措手不及。就算反應過來,像宮城這樣驟升的暴怒也才是正常的。

流川的冷靜透漏了一件事──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應該不只發生過一次。

想到這裡,三井的怒火也竄起來了。他或許沒抓到對方用什麼字眼罵流川,但能讓宮城徹底失控,那肯定相當過分。這麼一想,三井想立刻鬆開箝制宮城的手臂,不但想鬆開對方,他還想加入對方,一起好好教訓那沒禮貌的傢伙──

「三井學長,」流川看透了他的想法,用日語迅速解釋:「那是我的隊友,也是我室友,旁邊那位是他爸爸。」

三井以為他聽錯了,愣了愣。

「我不想惹事,之後還有比賽。我只想打籃球。」流川說得很快,態度卻很強硬。他揚起聲音,用日語喊一聲:「大白癡,走了。」

三井以為櫻木會抗拒,但櫻木沒有。流川一喊,櫻木就來了。他像個小流氓似的倒退走,用視線狠狠瞪流川的室友和對方的父親,宛若無聲的警告。櫻木一隻手臂勾住仍沒能完全冷靜下來的宮城,再另一隻手臂按著三井,避免三井也突然做出點什麼。

偏著頭,櫻木低聲對流川說:「……我還會一句。」

「嗯?」

櫻木把聲音壓低──“Y’all do that again? We gonna sue your asses off.”

天啊。

三井的心情被櫻木這莫名其妙的hood accent攪得亂七八糟,他明明應該要沉浸在怒不可遏的情緒裡,但櫻木的口音讓他好出戲──櫻木到底在C市都跟什麼人混在一起?這街頭混混式的英文說得也太過流利了。

但流川還是很冷靜。

“We are not going to sue their asses off.”

只見流川面無表情,像訓誡不聽話的大狗那樣,相當鄭重地說。接著,他切換回日語:「我們又沒錢雇律師。」

「啊,那倒是。」櫻木恍然,點點頭:「但我看Mariana有時候這樣咆哮,別人都畢恭畢敬的。」

Mariana是誰?三井好茫然,她為什麼要把別人告到脫褲子?三井好錯亂──櫻木學弟,你到底跟什麼人混在一起?

若無其事地拍了拍仍舊張牙舞爪的宮城,櫻木說:「……小良,我們走吧。」

櫻木的態度十分穩重,使一旁無法振作的三井萌生出一股可靠感。這還是那猴子般竄上竄下的櫻木花道嗎?那個四處跟人打架、總是說些沒禮貌話的學弟嗎?

宮城掙脫架著他的同伴們,粗魯地拉扯一下領子。他瞪了對方一眼,用沙啞的日語詢問流川:「……這是你室友?」

「嗯。」流川像是完全沒聽出宮城的言外之意,他的態度很淡然:「走吧。」

宮城仍在氣頭上,沒頭沒尾地迸出一句:「你要不要搬來西岸?」

流川沒有答腔,櫻木伸手壓住宮城的肩膀,半強迫地使宮城不得不挪動步伐。

但宮城還沒說夠,他憤憤補了一句:「……西岸沒有這種人。」

聽到這話,流川飛快地看了宮城一眼,微微扯了扯唇角,卻毫無笑意。

「哪裡都有這種人。」他淡淡地說:「這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

流川的話不知道戳中了宮城的什麼點,宮城立刻沉默了。低垂著頭,宮城彷彿在品嘗某種唯有他明白的苦澀。

他們不再理會那對莫名其妙的父子,逕自走進宿舍。櫻木好像來過,所以在前面帶路,後面跟著三井和宮城。流川押隊,走在最後面,以防他的湘北隊友理智斷線衝回去把那兩人暴打一頓。

三井有一點想知道對方到底罵了流川什麼,但氣氛實在太差了。他不可能直接開口問流川,而以宮城這種整個人籠罩在低氣壓的狀態,他肯定拒絕回答。唯一的可能,就是繞到前面去問櫻木,但櫻木是個大嗓門,只要一開口,所有人都會立刻知道。

三井望著櫻木的背影,看著學弟熟門熟路地走到電梯前,將「向上」的按鈕摁亮。

回過身來,櫻木的視線掃過三井、低著頭的宮城,以及在最後面拖著腳走的流川,開口說道。

「剛剛那個人……他到底罵了些什麼啊?」

櫻木的問句成功讓所有人全抬起了頭──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他們七嘴八舌同聲回應。

「什麼,原來你沒聽懂!」
「不是你叫他們立刻道歉嗎?」
「搞什麼鬼,那還說什麼sue their asses off──」

面對眾人的質問,櫻木一臉無辜。

「你們都有聽懂嗎?」櫻木無辜得理直氣壯:「我沒有聽懂啊。」

「你沒有聽懂……」宮城微張著嘴,神情有點無力:「你沒聽懂為什麼知道要他們道歉?」

櫻木吸了吸快要滴出來的鼻涕,理所當然地指了一下站在最後面的流川。

「……因為,臭狐狸看起來不愉快啊。」

聞言,三井立刻扭過頭,仔細觀察流川的表情──等等,流川他沒有表情啊!櫻木怎麼知道流川看起來愉不愉快?他完完全全、就是沒有表情啊!

三井累了,又累又困惑。他的學弟不但學會了hood accent,還能通靈。

他怎麼就看不出來流川有表情呢?!





Notes:

稍微註解一下這一段的英文:

“You are such a freaking disgrace! You know that? A freaking disgrace!!”
室友爸爸這邊是罵他的小孩,覺得孩子讓他丟盡了面子。

“Man y’all better apologize.”
櫻木用帶著腔調的英文要求室友爸爸道歉--「你最好給我道歉。」

“Dude what the F are you talking about? Just, what the F!!”
髒話的部分被我縮減成F。宮城對室友爸爸說的是:你他媽的到底在說什麼?搞什麼?

“Drop it. Miyagi, just drop it.”
流川說:算了,宮城,走了。

“Y’all do that again? We gonna sue your asses off.”
櫻木又用帶腔調的英文說--「你再這樣,我們就要狠狠地起訴你(把你告到脫褲子、把你告到屁股掉下來→什麼樣的直譯XDDDD 但反正這是個凶狠、不大好聽的用語)」

此外,也解釋一下。其實嚴格說來櫻木說的不是hood accent,充其量只是帶了一點非裔美國人的腔調。真正的hood accent會混雜俚語和黑話,每個neighborhood也會有點不一樣。

然後,我不打算明確地寫室友爸爸到底罵了流川什麼,因為我覺得,好像不需要寫出來也能理解這個情境。我也不想給室友(或爸爸)取名字,因為如果我挑了任何一個名字,都會某種程度上會影響讀者理解他們的族裔/背景,可是,會選擇用這種不好的方式對待他人的人,未必是單一族裔或單一背景的。

所以,他們就沒名字了XD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3-4 23:32 編輯

留言

@ire 汪汪~狂搖尾巴翻肚🤣 2024-3-29 21:24
ire
@周生如故 三井桑從頭到尾都沒有接上線wwww 櫻木像一隻護主的狗狗,超可愛(比心) 流川之前有說他想要一隻會跟他一起玩籃球的狗狗,流川~看這邊!紅色狗狗,在這裡!(壞透了) 2024-3-11 13:34
三井桑前有get不到宮城所說流川不一樣的點, 後有確認不了眼神想傳達什麼...哈哈哈 單純王櫻木真是可愛...沒聽懂...只是流川看起來不愉快就衝出去要求道歉...直接把咪嘰學長搞懵了 臭狐狸 : "到了, 大白癡" "大白癡, 走了"....大白癡都乖乖跟上...哎唷喂, 還通靈XD 2024-3-7 16:28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5 收起 理由
周生如故 + 5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25#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3-11 14:01:41
只看該作者

流川


在宮城的堅持下,流川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寢室,簡單收拾一些東西,在感恩節期間搬去冰球隊的宿舍暫住,跟櫻木同一間房。

湘北隊友剛才恐怕是被嚇了一跳,當流川收拾的時候,三井抱臂朝寢室門口一站,活脫就是個竊案把風的。宮城微微弓著背,雙手收在口袋裡,一臉不好惹的模樣監督流川收拾東西。至於櫻木呢?流川寢室門一打開,大白癡瞬間竄進去,把小冰箱的插頭給拔了,扛在肩上。

「……你幹麼?」

「總不可能拿個生魚片,還要回來看室友的臉色吧!」櫻木回得理直氣壯:「喔呀,狐狸你還有小電鍋耶。這個也拿走拿走──」

……渾然是來寢室打劫的。

流川其實覺得無所謂,反正他跟室友抬頭不見低頭見,寢室不見練習場上見,這幾天還要緊鑼密鼓地為感恩節後周五的比賽訓練,搬去冰球隊的宿舍沒什麼實質意義。但宮城的態度有點強硬,拿出了湘北隊長的威嚴──要搬就搬吧。流川想,何況,學長們都千里迢迢來了。

流川不確定其他人能推測到什麼程度,但在D1的世界裡,球員名單裡有15個名字,但NCAA只讓13個人拿獎學金,也只讓13個人在game day著裝──這並不是秘密。

流川是個不拿獎學金的walk-on,倘若教練讓他上場,勢必就有一名拿著獎學金的學生運動員,將在比賽日無法穿上校隊的制服,連板凳都沒得坐。

而那個人,恰好就是他室友。

跟室友僅能維持表面的和平一事,流川並沒有跟太多人透露。一方面是他本身不怎麼在乎,沒有真正放在心上。另一方面,流川也不認為他說出來,其他人就能理解。

學生運動員面對的壓力,跟一般學生是截然不同的。

在跟家人聯絡時,流川曾輕描淡寫地提及:他上場,等同是奪去另一個人的位置──他甚至沒提到對方正是他室友。然而,聽了這句話,父母僅以一個傳統的、上大學就是來受教育的角度回答:能拿全額獎學金進Big 10的大學,享受四年免費的高等教育,對方該明白這也是一種privilege。

他父母說的沒錯,只是,沒有任何進D1學校的學生運動員會這麼想。

一開始會選擇D1,成為學生運動員,那麼就很清楚──你是來打球的。D1的練習強度、賽程緊密度、同儕和聯盟內的競爭程度,都導致絕大多數的學生運動員幾乎不可能專注在學業上。那些希望兼顧學業和運動的人會去D2和D3,但D1不同。會來D1的人,就是那些希望自己有機會走上職業,仍抱持夢想的運動員。

這些學生運動員的父母,有很大的機率對於運動本身也抱持著對等、或甚至更加炙烈的狂熱。

在轉到美國高中時,流川就見識過這種有點情緒化的運動員父母。他們會在觀眾席上狂吼、歇斯底里地指揮孩子,甚至還會因為教練團的決策而跟教練團大吵。流川一直以為上了大學會好一點,畢竟已經入學了,尚未申請到好大學的未知性已經不存在了。可是來了之後,他才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就像高校畢業,要考大學,大學畢業,要面試求職入社會。每個階段都要經歷激烈的競爭,也因此每個階段都同樣焦慮。

流川一開始天真地以為,學校教練團是為了訓練資訊不外流,才不開放練習時間讓外人參觀,甚至連家長都不放行。後來他漸漸明白,這是教練團跟家長維持微妙距離的手段──有些家長,真的很情緒化

家長情緒失控的原因很多,畢竟運動是如此艱辛的一條路。有些家長會將自己投射在孩子身上,要求完美。有些家長則在孩子的運動員養成之路上,砸錢下去試圖解決一切。而美國這資本主義社會從不缺乏錢買不到的服務,他們甚至有整個youth athlete的sport tourism產業,一手包辦小小年紀的運動員全美飛來飛去、四處比賽練習,以確保這些小運動員以後能申請上好的D1學校。

然而,如果花錢就能確保上場、如果上場就能穩進職業,那還焦慮什麼?正是因為這些因素都不可控,在這條無比艱難和崎嶇的道路殺出重圍的運動員少之又少,一切才如此難能可貴。

不是每位運動員,或運動員的家長都能成功化解自己的焦慮。有時孩子跟家長會一起被現實擊潰,因為實在是太難了。有些家庭甚至為了讓孩子成為運動員,在時間、精力和金錢上都過度投資,又無法化解焦慮──就會變成他室友父親那種狀態。

流川學校的教練團有一個「24小時準則」──不論家長對教練團在場上的決策有什麼想法,都必須等事發24小時之後,才可以向教練團正式投訴,這是避免情緒失控的家長向學校亂反應。然而,家長打給小孩狂給建議,這並沒有、也很難以被禁止。流川不只一次目睹室友因不被放進正式著裝的13人名單內,被家長狂罵,所以流川能理解室友面對的龐大壓力。

只不過,像今天這樣正面直撲過來,特別針對亞裔、針對流川的極端情緒──這還是頭一遭。

將整理好的背包往後一揹,流川跟在櫻木身後朝電梯的方向走。櫻木兩手空空,只負責在前面開路──櫻木把小電鍋塞給大學長,宮城又拿走了櫻木手上的小冰箱,說:花道你幫流川拿東西。櫻木望向流川,但流川直接回絕:不必。

等電梯時,宮城問流川有沒有想過申請換寢室。

流川沒有立刻回答,恰好電梯「叮」的一聲到了。他等所有人都進了電梯,按亮冰球隊寢室所在的五樓,再等電梯門關閉,電梯開始移動,流川才開口。

「……等這學期結束吧。」

宮城那桀傲不馴的眉毛立刻揪成一團。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嗎?」

流川短暫沉默了一下:「你是指競爭導致的摩擦嗎?」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不常。」

宮城點了點頭,但表情並不滿意:「你室友不該針對你。」

流川想了幾秒要不要把話說那麼白,但最後還是說了。

「宮城前輩,我是walk-on。」

沒想到這話反而激怒了宮城。如果不是電梯「叮」一聲,宣布五樓到了,流川有一瞬間感覺小個子學長的情緒好像要爆。

深吸一口氣,宮城走出電梯後,扭過頭,眼中閃爍按捺著的憤怒。

「所以呢?是walk-on又怎麼樣?」

宮城話說得又快又急,口氣很衝。「聽好了──他不可以針對你。如果教練團判斷是這13人值得在game day著裝,那你室友就該思索,為什麼被踢掉的是他?而不是針對walk-on、針對亞裔,更不可以是針對你擺態度!」

「……喂、喂喂。」

三井察覺情況不對,立刻插手。他站到流川和宮城中間,試圖隔開兩人。

但宮城繼續說下去,嗓音甚至微微揚了起來。

「如果狀況變糟,流川,你就該考慮告知教練團。」

「冷靜一下。」夾著小電鍋,三井將手放到宮城肩上,強制拉開宮城和流川的距離:「冷靜。」

流川覺得他很冷靜,是宮城需要冷靜。往前跨了一步,流川想更明確地告訴宮城他的想法──但就在此刻,大白癡竟用力擠到前方,用身體將流川朝角落推。

「小良,」櫻木喊,指著宮城手裡的冰箱:「小良,冰箱在滴水耶。」

「什麼!」

櫻木此話一出,最緊張的人是三井:「宮城,冰箱在滴水嗎?」

「啊……」宮城愣了一下,低頭檢查:「有嗎?我沒注意。」

「冰箱如果壞了,我們要在哪裡冰生魚片?」三井氣急敗壞了起來,他轉頭質問流川:「你的小冰箱是壞的嗎?」

流川有點無言。

「……我用的時候都是好的。」

「唔,」櫻木蹲了下來,盯著冰箱幾秒:「狐狸,你裡面是不是有放飲料?」

啊。流川眨眼,好像有,好像沒喝完,他冰進去,然後──流川瞪著櫻木,後者一臉無辜地回望他,滿臉都是「扛冰箱的人又不是我」。

對,現在扛冰箱的人確實不是櫻木,但最早闖進流川房間,把小冰箱插頭拔了,一把快樂地扛上肩的人──不就是這個大白癡嗎!

「天啊……」宮城反應過來了,抱著小冰箱狂奔起來:「流川你飲料喝一半不封口的嗎?」

這不是他封不封口的問題吧!而是──怎麼會有人拿起小冰箱的方式是把小冰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甩上肩?這樣冰箱裡的東西不就東倒西歪嗎?

緊跟在宮城良田身後狂奔的,是滿心惦記生魚片沒有地方冰的三井壽。櫻木動也不動,望著兩位學長風馳電掣的身影,這位始作俑者絲毫沒有一絲愧疚或反省之意,居然還在後頭指揮。

「小良,一路到底右轉……共有廚房那邊有水槽。」

接著,櫻木回望流川的眼神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好了,這樣就不會吵架了。」櫻木對自己十分滿意:「我是不是大天才?」

你是白癡,大白癡。沒見過這麼白癡的白癡。

櫻木似乎也沒想等流川回答,一副「這裡我熟」的模樣:「還是Jeremiah和Kalvin那間嗎?」

流川不吭聲。他可以假裝不認識這個人嗎?

跟隨著大搖大擺的櫻木,流川走進冰球隊的寢室。現在只剩流川和櫻木,他才意識到──其實櫻木的態度很微妙。櫻木和宮城的反應是截然不同的,宮城的憤怒是關於討回公道、關於流川(或亞裔)不能因此吃虧。但櫻木不是。

櫻木的判斷基準似乎不是這種原則性、準則式的。櫻木是最早衝出去要求對方道歉的人,但做出這個動作,純粹是因為流川的情緒反應──櫻木甚至不知道對方罵了什麼。

就算是流川,要說心裡沒有感受到一絲暖意,那絕對是騙人的。

「……但狐狸,」櫻木突然開口,他凝視流川的眼眸很清亮:「小良是對的。如果狀況變糟,就不能什麼都不做。」

流川沒有立刻回話,他先把揹著的包卸下,放在角落擺正。櫻木也沒有毛毛躁躁地逼他回答,他一屁股坐在Kalvin的電腦椅,悠哉地轉來轉去。

「我不覺得狀況會太糟,」流川斟酌了一下:「雖然剛才……是極端了點。」

「嗯。」

如果換作宮城,可能又會反駁,但這是櫻木,櫻木接受了。

彷彿有些手賤,櫻木扭開了Kalvin的桌燈。暈黃的光線打在櫻木臉上,流川因而留意到櫻木皮膚上有一點一點的小曬斑,平時不明顯,但這個角度很清晰。

「你知道Mariana吧?我們店長。」

「啊。」流川應了一聲,不大明白櫻木怎麼突然提起她。

「有一次,衛生局來店裡做餐廳衛生抽查,只有我跟她在。」櫻木一下子扭開桌燈,一下關起,光暈一下打在他的臉上,一下又暗去。「我打黑工,衛生局突然來抽檢,Mariana就叫我立刻假裝顧客,由她去跟那些來抽檢的人打交道。」

彷彿對桌燈喪失了興趣,櫻木換個姿勢,用電腦椅轉了幾圈,最後定在面對流川的角度。

「檢查的時候感覺沒什麼問題,一板一眼的。但最後要離開的時候,抽檢的人說了句話,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

櫻木抓了抓腦袋,微微蹙著眉。

「他跟Mariana說……類似什麼,他以為這種店裡會全是咖哩臭味。」

櫻木露出了不理解的神情,頓了頓,接著可能覺得這話實在荒謬,不安地笑了一聲。

「我們店長,你見過,她其實個性很強勢,整條街沒有人比她兇。如果有客人敢跟她說這種話,她是絕對會把客人轟出去的類型。」抿了一下嘴唇,櫻木續道:「可是聽到衛生局來的抽檢員這麼說,她連眉毛都不挑一下,直接哈哈大笑。她的態度……你會覺得她完全沒聽出什麼不妥,或是她聽出來了,卻一點也不介意。」

「那天,抽檢員走後,她忍不住跟我抱怨。她說,她都已經是一個三代的印度裔移民了,搞不好比剛才那王八蛋還要美國,卻還要忍耐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我當時不明白,我問她,為什麼不告訴對方呢?這裡賣的是咖啡,又不是咖哩,對方未免太失禮。」

「Mariana聽了哈哈大笑,她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好可愛。」說到這裡,櫻木露出略為尷尬的神情:「她說,那可是衛生局的人啊。如果他想,他可以玩死我們。」

「……所以,小良沒有錯,悶不吭聲吃虧對自己沒好處。」櫻木說著,一字一句地很認真:「可是,狐狸也沒有錯……因為,有些事情就算心裡不舒服,也不能怎麼樣。」

說到這裡,櫻木停了下來,抬頭望向站著的流川。流川瞬間被他盯得有點心虛,他必須承認,櫻木被C市那個龍蛇混雜的環境磨得很實際,也很成熟──這有點超出流川的預期。

「Mariana說,要很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說,她的餐廳衛生抽查非過不可,衛生局的人愛說什麼都無所謂。」櫻木頓了頓,強調似的說:「所以,我們也要很清楚我們要的是什麼。」

「嗯。」

「畢竟,誰有時間浪費在那種人身上?」露出十分耀眼的燦爛笑容,櫻木對流川伸出拳頭:「……我們還要忙著練籃球呢。」

流川沒忍住,他也出拳,輕輕跟櫻木對碰了一下。



Notes:


關於美國youth sport的產業狀況、家長和選手面對的壓力,我參考了Michael Lewis的Playing to Win,是很有趣的一本書,十分推薦。Michael Lewis是寫大賣空(The Big Short)、魔球(Moneyball: The Art of Winning an Unfair Game)、攻其不備(The Blind Side)的那位。


留言

ire
@周生如故 咪嘰學長:我什麼都想吃> < 2024-3-31 17:45
咪嘰學長:我想吃火雞…😆 2024-3-29 21:26
ire
@鴿子蟻 謝謝<3 我想快快寫到感恩節很久了,但為什麼我一直還沒寫到TvT 2024-3-15 13:50
好精彩! 好想趕快看到四個人的感恩節活動 哈哈 敲碗敲碗 希望樓主快更新吧~~~~ 搬板凳坐等下一篇! 2024-3-15 12:54

使用禮物 檢舉

26#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3-15 16:07:59
只看該作者

宮城


宮城把流川小冰箱裡的東西全取出來,徹底擦了一遍。在這段時間,三井一直在旁邊晃來晃去。宮城沒心情問他到底想幹麼,一心一意地清理冰箱。

宮城不大高興,但他很清楚,這份不高興更多是針對自己的。然而,為什麼流川被別人吼,宮城反而對自己生氣──宮城不是很想深究。

但挫折感揮之不去。總覺得他好像該做更好、該做更多,好像他少做了什麼。就算他明知道這件事跟他,其實無關。

很奇怪,當那些騷擾發生在自己身上,宮城反而無所謂。可是眼睜睜看到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簡直無法忍受。

一旁,三井又晃了過來。

「我覺得,我們來這一趟,果然是對的。」

宮城忍住了一個白眼。

「……你才知道啊,三井桑。」

像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動物,三井才剛在宮城身邊站定,沒幾秒又忍不住了,開始在共用廚房裡反覆踱步,搞得宮城煩躁不已。最後宮城實在受不了,只好開口:「要是沒事做,去找花道──」

「宮城,」同一時間,三井也開了口:「你是不是在西岸遇上了什麼事?」

擦拭小冰箱的手停滯了一下。

「怎麼說?」

宮城的語氣輕描淡寫,但腦子卻瘋狂地回溯:哪裡露餡了?他不小心說了什麼嗎?

「沒有,就是覺得──」三井又走回來了,站在宮城的旁邊盯著他:「有嗎?」

宮城把手上的髒紙巾揉成一團,轉身朝垃圾桶投擲──完美進球。

「清完了。」他淡淡地說:「三井桑,生魚片拿來。」

「你要做什麼?」一講到生魚片,三井就變得很防備:「你想幹麼?」

宮城有點無言:「……我要冰進冰箱。」

「我剛剛想過了!」三井表示:「與其等到禮拜四吃,不如現在吃。這是生的,放太久不好。」

「三井桑,你如果想吃,就老實說你想吃。」

「我想吃。」

……好喔。

「那我們把它切了,」宮城說,彎腰在袋子裡尋找小刀和砧板:「你會切嗎?」

三井也蹲了下來,熱心地提供協助:「我會我會。」

將小刀接去的瞬間,三井突然直視宮城的眼睛,跳回剛才宮城以為避開的話題:「……所以,你遇上了什麼?」

嘖。

三井有時粗線條,有時很敏銳。真不知道這人神經怎麼長的。

宮城不想多談,不過三井這麼問,讓宮城有一點好奇,於是他反問:「三井桑,你沒遇過嗎?」

「像流川剛剛那樣被人大吼嗎?沒有啊。」三井答得一臉坦然:「你難道遇過?」

「……這麼直接的倒也沒有。」

三井蹙了一下眉:「所以就是有?」

「你沒有嗎?」

「老實說,」三井微張著嘴,彷彿努力再仔細想了一下:「我還真沒有。」

見宮城沒有立刻接話,三井急急忙忙地解釋:「也有可能是我沒留意……畢竟,對這種事我不大敏銳。」

「如果沒有遇到,那很好。」

宮城說這話是真心誠意的,但三井不安地盯著他看,彷彿等著宮城再接一句嘲諷。這使宮城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再強調一次:「是真的。」

三井看起來還是不怎麼相信他,用充滿猜疑的神情打量宮城一番,才轉過身清洗刀具,開始拆生魚片包裝。日本超市賣的生魚片是像刺身店那樣一整條長長的生魚片條,非切不可。宮城翻了一下購買的東西,把超市買的現成日式小菜和日本酒取了出來,準備等一下搭配著吃。

就在他整理東西的時候,三井又開口了。

「……其實,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

嗯?宮城抬起頭,不確定三井在說什麼。

「你想傳達給流川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如果遇到歧視和霸凌,最好的方式,就是明確地制止對方。」三井停頓了幾秒:「我同意。」

望著三井,宮城感覺有點神奇。這話從曾經踹開體育館,把他們全部暴打一頓的三井壽嘴裡說出來──實在有點微妙。

這使宮城忍不住調侃對方。

「三井桑,你的意思難道是:當年如果我們不揍回去,你就不收手?」

三井看了宮城一眼,表情意外地嚴肅。

「……可能喔。」

這個答案讓宮城愣了愣。

「當年的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手。」三井正色說道:「所以我才說,我完全同意。因為就是要讓動手的人知道有一條線、要讓他知道不能太過份。」

三井一嚴肅起來,四周的氣氛就變了。就算那些事過去了這麼久,宮城還是隱約能感覺到三井身上帶著的危險氣息。

於是,為了調節氛圍,宮城刻意拖慢語調:「三井桑,不是說──Everyone you meet is fighting a battle you know nothing about嗎?」

「喔唷,偷看我手機。」三井一聽,就笑了,適才給人的壓迫感煙消霧散:「那是理想嘛。」

見三井露出笑容,宮城也放鬆下來。

Be kind. Always.

說來簡單,卻這麼難。

「……但宮城,我雖然同意你的想法,卻覺得不需要太擔心流川。」他聽見三井這麼說:「你要表達的意思,流川懂。」

能這麼篤定,宮城實在不知道三井的信心從何而來:「流川知道嗎?他就任由那個傢伙罵啊。」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三井點點頭:「但那是流川判斷情勢後的決定。相信我,流川很清楚遇上霸凌要反抗。」

「你怎麼知道?」

三井瞪著他好幾秒。

「你記不記得,」有點不情願,三井緩緩地說:「當年我帶鐵男他們去體育館,是誰先跟我動手?」

宮城莫名其妙:「……不是我嗎?」

你對你自己有什麼誤解?」三井有點崩潰,大聲喊道。

居然不是我?宮城有點茫然,認真想了想,才反應過來。

真的不是他,當時三井帶人來踢館,他們因為顧及籃球社,誰都沒有還手。

第一個反抗的人,是流川。

「……所以,相信我,流川知道。」三井說著:「當下沒有立刻還擊,那是流川理性判斷後的結果。」

啊。這麼一說,宮城沉甸甸的心情鬆開許多。不過同時,望著三井站在共用廚房流理台的身影,宮城必須說,三井這人實在有一點複雜。

作為隊友或學長,三井是個極其正常的夥伴。可是當對方這麼坦蕩地說:對啊我以前霸凌你們,然後流川還反抗我──好像有點怪,但再一想,好像也還好……這難道是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並且接納三井為夥伴了嗎?

宮城沒有答案。

又或者說,其實,任何形式的衝突,無論當下再怎麼水火不容,都有化解的可能?就好像,他們也曾跟三井拚得你死我活,可是三井現在站在這裡給大家切生魚片?

「不管你西岸碰到了什麼狀況,宮城。」三井冷不防又把話題拉回來:「等你準備好了,可以跟我們說──不一定是我,木暮、赤木……都行,或許不能幫上什麼,但我們一定能聽你說。」

宮城沒有答話。三井壽這個人,真是複雜又謎樣。有時讓人感到不安,有時又十分奉行那句 “Be kind. Always.”

但宮城只是覺得,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會解決。

朝前走了幾步,宮城靜靜站到了三井身邊。

……然後看見那倒在砧板上的玩意兒。

老實說,宮城覺得他自己可能該負點責任。畢竟三井吵著要吃生魚片,宮城就也沒想過要先質疑三井切魚的能力。

「三井桑……這是什麼?」

「啊嗯?」三井抬起頭:「生魚片啊。」

「你就這麼切?」

「四個人,一人一份啊。」

「不,我的意思是說,」宮城感覺頭隱隱作痛了起來:「你只把長條生魚片等距砍成四塊,就交差了事嗎?這到底是在切什麼?……三井桑,誰吃生魚片是這樣一長條吃的?難道是要我們直接用嘴啃?」

「不行嗎?」

「……滾開,我來切!」



Notes:

我下周會出門一趟,下一次更新可能會是四月初(或三月底,如果寫比較快的話)。



留言

ire
@周生如故 長條生魚片真的是不歐虧耶大學長(斜睨 我來更新啦!!!!! 2024-3-31 17:44
敲碗要看用嘴啃長條生魚片(喂~ 良良跟咪嘰互動也是很促咪... 期待更~~~~~~~ 2024-3-29 16:57

使用禮物 檢舉

27#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3-31 20:17:57
只看該作者

櫻木

櫻木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假期跟他想像的有點不一樣。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是帶著筆電、帶著作業來「放假」的。撇開第一天他們見面時去日本超市買東西、吃吃晃晃耗去了一整天──從第二天起,櫻木才發現,原來這些人放假竟然還要留時間念書。

會發現這件事,是櫻木晚上去隔壁寢室敲門討零食,然後被房裡散發出的上進氣息震懾得倒退三步。你們是誰?我在哪裡?──櫻木看呆了。宮城櫻木可以理解,小良沒達到理想GPA就不能出賽,但三井居然也戴著防藍光眼鏡在打報告!這真是嚇壞櫻木了。

宮城感恩節後馬上有個考試,他帶著資料,每天消化一些。三井也有份報告,雖然不是假期後馬上交,但如果先做一點,之後會省力很多。兩位學長精神上是放鬆的,所以白天還是跟櫻木一起閒逛,晚上回到宿舍才唸書。

但他們誰都比不過流川。流川是個完全沒有假期的人,徹底被籃球訓練淹沒。

難怪流川之前堅持從學校搭車到C市,跟他們晃了整天再回學校。當時櫻木還嫌他多此一舉,說他繞路。現在櫻木才明白──如果不把握那一天,流川根本沒有假期,更不會有時間陪他們。

NCAA規定,一周內,學生運動員有權休息一天。剩下的時間,學生運動員每天不得「運動」超過四小時。然而,加上自主練習、練習前後的討論和模擬這些不正式算在四小時中的雜事,流川花在籃球上的時間絕對遠超過四小時。第一天因為流川室友的那個突發事件,他們吃完晚餐就早早休息了──櫻木沒想到他再也沒機會跟流川閒聊。流川四五點就起床晨跑,接著就去集合了,不到晚上不會回來。

……不是在放假嗎!?

流川的忙碌狀態有點超出想像,三人中唯一不驚訝的是宮城,他淡淡表示:「D1就是這樣喔。」

三井忍不住吐槽:「這是職業球員的作息吧?」

「對啊。」宮城點頭:「你沒看有時候他們會抗議,說學生運動員明明過著職業球星般的作息,讓NCAA和學校賺進大把鈔票,卻被禁止從事個人營利活動──每隔一陣子,新聞就會吵一下學生運動員到底可不可以拿薪水。」

「但學生運動員,本質上是學生,該以學習為重吧?」

「那你看流川,」宮城的口氣還是那樣淡淡的:「三井桑,你覺得他有時間以學習為重嗎?」

櫻木看著流川,暗忖自己能不能做到像他那樣。單純就運動量、就籃球而言,櫻木覺得肯定可以。可是加上要維持課業的水準呢?再加上經濟壓力呢?萬一遇到奇怪的隊友或令人討厭的教練,日常相處有摩擦呢?

最早最早的時候,櫻木秉著一腔熱血,跟Bentley說,他來美國,就只是因為喜歡籃球。

現在他知道這句話聽來多麼薄弱了,實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跟想像中的狀態是不一樣的。雖然還是開心、還是熱愛,但當要把這件事轉化成生存的手段,並需要面對長期競爭時,那就成了截然不同的事情。

只要關乎生存,就伴隨著龐大的壓力。壓力來自四面八方、來自日子裡的每一個小細節。

白天,流川去練習的時候,櫻木就跟學長們四處去玩。一開始,宮城還提過要不要跟著流川去練習,結果被流川以「外人不能參加練習」回絕了。流川出門後,宮城才說,他不是為了練習,他只是怕流川會遇到那個爛室友。

「流川有自己的應對方式啊。再說了……」三井在一旁,若無其事地咬一口餅乾:「反正我們知道他室友住哪一間。」

哇啊啊──不良青年三井壽,出現啦!

有三井和宮城在身邊,櫻木徹底逛遍了這片廣大的校園。流川學校的設備是頂尖的,畜牧系有自己的田地和農場、天文系有一座弧形的天文台、表演藝術系有專屬的表演廳。櫻木他們推門進去表演廳偷看了一下,這是櫻木這輩子第一次看到貨真價實的管風琴,超級大、頂天立地!

「噢唷。」宮城看了一眼就說:「好像《歌劇魅影》。」

三井很好奇:「……那是什麼?」

宮城順口哼了兩句,三井立刻靈光一閃。

「啊,《Nightwish》!」

「嘶──」宮城吸了口氣:「……也沒有錯啦。」

三井喜歡流川學校的數學系館,他覺得很酷──確實很酷。數學系不知道為什麼在一座鐘樓裡,外表看上去有點像座碉堡。明明是數學系,石牆外卻刻著Law Building,或許很多年前是法學院吧?每到中午,鐘樓會奏樂,上頭的老鐘到現在還能敲能響。

因為三井感興趣,他們就進去繞了一下。鐘樓的內部是一個奇妙的……實在說不清是拜占庭風還是南歐風的馬賽克裝飾。整棟建築有點像迷宮,他們還爬上一條窄窄的螺旋階梯,以為會通到鐘樓,結果只是通到一間教室。後來才聽流川說,至高點的鐘樓平常不對外開放,只有特定時段可以參觀。

至於櫻木,他最喜歡的是流川學校的總圖書館,那棟建築物十分低調,但進去之後有對稱的兩道大階梯,迴旋而上。天花板上和側邊有著巨大的星座圖,還用希臘文標示了每個星座的名稱。入夜後,這些用金色顏料點出的星子,在光線折射下,彷彿燁燁發光。

感恩節假期空無一人的校區,他們遇上野生動物的機率很高。除了隨處可見的松鼠,他們還在小徑裡遇上鹿。櫻木第一眼見到的時候,還以為那是擺放在外面裝飾的雕像,直到小鹿的耳朵動了一下,飛快地轉身跑走。

「唔喔喔喔喔!」櫻木激動地抓住宮城的手臂:「小良!那是真的鹿欸!你有看到嗎?」

「……你沒看過鹿嗎?」

「我沒看過不會跟我討仙貝的鹿!」

「這話真夠悲哀的。」

三井則是在丟垃圾時被慘叫一聲、從桶子裡竄出來的浣熊嚇得魂飛魄散。

「三井桑,城市M不可能沒有浣熊吧?」

「不是有沒有的問題好嗎?」三井抗議:「浣熊很兇!浣熊可能有狂犬病!」

宮城斜眼看了看三井,朝櫻木湊近:「……看看這些學醫的,疑神疑鬼。」

「這是科學!科學!尊重一下專業行嗎?」

櫻木在一旁跟著宮城嘿嘿笑,結果被三井打了一下。他雖然立刻大聲嚷嚷起來,卻沒有還擊。三井和宮城就像是一層安心的保護網,跟他們相處那種熟悉、溫暖的感覺徹底蓋過了現實的銳利。櫻木這才意識到他有多想念這種跟夥伴一起吵吵鬧鬧的時光,他真的好久、好久沒有這麼放鬆的開懷大笑了。

但偶爾,他會下意識地看一眼手機,再放回口袋。

他知道流川在練習,沒時間傳訊息,但每隔一段時間,櫻木就會鬼使神差地抽出手機,點亮螢幕,再默默地摁滅。

流川從沒傳過訊息。

流川的作息很固定,他像個精準的機械鐘那樣,早晨絕不賴床,晚上從不熬夜,櫻木如果跟三井和宮城玩晚一點,回到宿舍時,流川都睡了。櫻木只能躡手躡腳地盡可能不吵醒流川,摸黑找東西,再去公用浴室洗漱。宮城問過幾次要流川一起吃晚餐,都被拒絕了,流川說他不能掌控時間,要他們不要等他。

星期一三井開車帶他們去附近一個Amish Community參觀,那是個拒絕現代科技的宗教教派,用很傳統的方式過日子。回程,他們順路陪宮城去了趟電信行,櫻木原以為他想換手機,後來才發現宮城居然是要換手機號。

「……你這樣不會變成流川這邊的電話區碼嗎?」三井問。

「這樣更好。」宮城語焉不詳、輕描淡寫地答,並把新號碼提供給他們。

星期二他們跑得更遠了,三井千里迢迢帶他們去看一個湖,說是特別保留的一塊天然區域。那天非常冷,櫻木看著那湖只覺得冷死了,而且他在C市天天盯著簡直跟海一樣遼闊的密西根湖,他覺得這湖跟那湖也差不多。不過三井很熱情,所以櫻木還是蠻開心。

可是,說不上來為什麼,櫻木的心情沒有一開始那麼雀躍了。

他還是很喜歡跟三井和宮城玩在一起,也很珍惜這種夥伴的親密感。有一天他們甚至一起facetime了木暮,木暮又說要找赤木一起,櫻木這邊三個人擠在三井的手機前,遙望隔著時差的日本──木暮在木暮的小框框裡,赤木在赤木的小框框裡。

然後,木暮問:「流川呢?」

對啦,就是這個!櫻木這才恍然大悟。他們來流川的學校,流川本人卻鬧了失蹤。櫻木就這樣在學長們的保護傘下快快樂樂地玩耍,流川卻在冰冷的現實裡獨自競爭奮鬥。

那天櫻木跟學長說他想早點休息,早早地回寢室。他把大燈按熄,只留一盞小桌燈,再把手機架在窗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球賽,並透過窗子眺望遠方的小徑。

天空飄落片片雪花,在暈黃的街燈渲染下,別有一番氣氛。在校園裡行走的人不多,大家都回家過節了。只要流川回來,櫻木想,他一定能看見。

他也確實看見了。

在步入冬季的荒蕪校區,穿著厚外衣,頂著毛帽,揹了好大一個球包──那不是流川是誰?只不過,流川並非獨自一人,有另一位男子走在流川的側邊。

是流川的室友!

櫻木的身體動得比想像中快速,「磅噹」一聲奪門而出!回過神來,他已衝進電梯,用最快的速度抵達了宿舍大門口。

透著宿舍的玻璃門,櫻木看見流川低著頭,室友站在旁邊,兩人似乎在說些什麼。流川面無表情,一邊聽著室友的話,一邊摘下毛帽,抖落積累在上面的白雪。流川頭髮因為毛帽的靜電,七橫八豎地翹著。

櫻木想也不想就推開玻璃門,朝流川快步走去。

「喂!」櫻木不管了,用日語直接喊:「流川,他在找你麻煩嗎?」

流川側過頭,夜色將他的皮膚襯得非常白,見到櫻木他先愣了愣:「……你怎麼在這裡?」

櫻木氣勢十足地站到流川旁邊,用兇惡的神情瞪著室友:「你們在談什麼?他又想怎樣了?」

「沒什麼。」流川的態度讓人摸不清──在櫻木看來,流川沒有生氣,但表情有些僵硬:「你怎麼出來了?不冷嗎?」

櫻木這才注意到他急著下樓,連外套都沒披,就跑出來了。

流川朝室友一點頭,打了聲招呼,就扯著櫻木要進宿舍。

「他到底想幹麼?」櫻木還是不放棄,繼續瞪室友。流川抓著他的肩膀,把他往屋裡扳,但櫻木直嚷嚷:「他如果又發作,我立刻讓三井和宮城都下來──」

「走。」流川低聲說:「我等一下告訴你。」

流川這個「等一下」,等了非常久。他和櫻木並肩回到冰球隊的宿舍,流川完全無視櫻木盯著他看的熱烈視線,拿了洗漱用具就先去淋浴。櫻木簡直不敢相信──好!要等就等。櫻木坐在床上看他的球賽。我等!我慢慢等!

流川很有效率,回來的時候櫻木一場球賽還沒看完。

「……喂。」

櫻木半瞇著眼,不高興地盯著流川──總該說了吧?

流川拉開椅子,在櫻木對面坐下。他的頭髮好像沒有完全吹乾,看上去還有些濕濕的。流川點開手機裡的日曆,先在上面做了個標記,然後才抬起頭。

「我跟你說,」流川的聲音很平靜,伸出一隻手,他朝櫻木隔空做了個按壓的動作:「我跟你說,但你不要大喊大叫。」

櫻木真摯地點了點頭,答應他。

流川緩緩吐了一口氣,似乎沉澱了一下心情,再開口。

「感恩節後的那場比賽,我不上場了。」

「什麼──!!」




Note:

充滿了回憶和私心的一章(微笑)
三井學長說的《Nightwish》是一個北歐重金屬樂團,他們也唱過歌劇魅影的主題曲:D
另,花道生日快樂!(→提前一點點XDDDD)

留言

ire
@周生如故 沒錯!他想說:狐狸呢?狐狸去哪裡了!(孤單花道狗狗XD 2024-4-11 15:46
我們可愛花道玩耍時會想流川沒在一起玩 大白癡:臭狐狸快來跟我互掐 花道生日快樂~ 2024-4-1 00:09

使用禮物 檢舉

28#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4-11 16:18:03
只看該作者

櫻木

「為什麼!」

忘記幾秒前才答應不要大喊大叫,櫻木扯開嗓門,完全就是在大喊大叫:「為什麼不上場了?」

「大白癡,小聲點──」

「那上場嗎?」櫻木繼續喊:「你那個室友──」

「小聲一點!」

流川一下子站起來了,撲面而來的氣勢讓櫻木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太大聲了。

收了收音量,櫻木用他的天才雷達偵測了一下隔壁寢室的動靜──小良他們應該沒聽見吧?再壓低嗓音繼續追問:「你室友上場嗎?」

櫻木腦中大概跑了八百多集的連續劇,內容是關於亞裔被歧視、流川被排擠。在小劇場裡,室友和室友的爸爸就像十惡不赦的壞蛋,仗著自己有權有勢,他們一定是去跟教練團說了什麼,狐狸便被擠下場了,狐狸一定被打壓得一點辦法都沒有!

然而,流川卻說:「他也不上場。」

「啊?」櫻木奇了:「那誰上場?」

流川看著他,神情好氣又好笑:「什麼誰上場?……剩下的十三個人啊。」

噢。

櫻木想了想,又覺得不大對:「那他剛剛在門口跟你說什麼?」

「他跟我說,他想申請redshirt的資格。」流川緩慢地說:「我不知道他要用什麼理由去申請,因為他沒有受傷……這季球賽,我記得他好像曾上場過一次,不確定這樣還能不能申請。」

Redshirt就是停賽,學生運動員如果被redshirt,就代表那段時間內,這個運動員不參與賽事。NCAA有一個4 seasons / 5 years rule:一名學生運動員在五年之內,只能參與四場球季,不能多。因為運動員可能受傷、或有其他因素不能上場,當不能上場的時候,運動員如果掛redshirt,那一季的球季就不算在他能打的那四場球季裡──如果算進去了,就等於少了一季的機會。

流川室友因為一直不能上場,想放棄這一季,留下未來仍有四場球季的機會。

櫻木忍不住問:「他可以自願redshirt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仔細研究規則。」流川答:「而且……要看教練團的態度。」

櫻木滿腔的憤怒突然全洩光了。有時候,他希望生活中能有個明確的「假想敵」,比如說,如果室友和室友父親是壞人,那麼就可以很明確地討厭這個敵人,再超越這個敵人。但生活往往不是這樣的,它未必像故事一樣非黑即白。若是失敗了,也不一定是誰故意害你。

因為努力不總有回報,連假想敵也面臨相同的困境。室友搞不好跟流川一樣拚命、搞不好和流川一樣在掙扎。

「他說,如果不能redshirt,他會考慮轉學。」流川續道:「教練團一直不肯用他,他不想坐以待斃。」

「他要怎麼轉?」櫻木很好奇:「直接去跟別的學校毛遂自薦?不會得罪現在的教練嗎?」

「有一個transfer portal,想換的話,運動員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放上去。」流川頓了頓:「但那是公開的,所以沒錯──教練團一定會知道,放上去後就是大家都尷尬。」

真難。

櫻木沉默了一下,然後問:「所以,室友後來、他有跟你道歉嗎?」

流川遲疑了幾秒,最後無比含糊地哼了一聲:「……嗯。」

那微妙的停頓讓櫻木有點起疑,他又問了一次:「真的?什麼時候?」

「我回去練習的第一天。」流川簡短地說:「反正不重要,道歉也不代表什麼。」

「為什麼?」

「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口是心非。」

「你管他的。」櫻木的反應很直接:「不管他心裡怎麼想,錯了就該道歉。」

流川的表情有點微妙,這讓心直口快的櫻木在說完後,才想──咦?這樣想有什麼錯嗎?

不過流川好像沒有不高興,他只是盯著櫻木看,然後輕聲說:「……你的手機在響。」

「咦?」

櫻木東張西望,四處找尋手機。

「響很久了。」流川拎起櫻木隨便亂丟的厚外套:「……在口袋裡吧?」

「你怎麼知道!」

「怎麼不知道?你總往口袋塞啊,大白癡。」

櫻木扒出手機,對方已經掛斷了。流川是正確的,確實響了很久,櫻木甚至有一通未接來電。

「好奇怪……」櫻木皺起眉頭,茫然地抬頭看著流川:「是Brad欸,他為什麼會打給我?」

「Brad,那個籃球指導員?」

「對啊。」

「回撥。」流川神色一凜,彷彿想直接把手機抽走,立刻幫忙撥:「馬上回撥給他。」

「現在是感恩節假期,應該不會有急事……」

「撥。」流川很嚴肅:「別漏掉任何機會。」

櫻木瞪著流川,後者嘖了一聲,看起來很不耐煩,伸手就要奪手機,但被櫻木撥開了。

「你那個SDF,雖然是非營利組織,大家不都是衝著有資源才去的?」流川講得很白:「他打給你,萬一是要討論正事呢?萬一是個機會呢?錯過就太傻了,大白癡。」

「……知道了啦,臭狐狸。」

即便明白流川是對的,但被臭狐狸這麼說還是不大高興。他知道啊,流川說的他都知道。摁下撥打鍵,櫻木點開擴音,讓一旁的流川也能聽見。

就算透過手機,Brad的聲音也相當溫文儒雅,他先問這麼晚了,有沒有打擾櫻木?櫻木說沒有,Brad又問,感恩節有沒有旅行計畫?櫻木老實地告訴對方,他跟朋友在大學城裡,打算一起過節。

Brad喃喃重覆流川大學城的名字,接著評論:不是很遠嘛。

櫻木忍不住笑了,他總覺得這些美國人對於距離的概念有點扭曲。三小時車程的距離,放在美國人的概念裡,似乎是「很近」。那麼請問到底什麼狀況才是「很遠」?飛機飛三小時,這樣夠遠了嗎?

在櫻木胡思亂想之際,Brad詢問──這周,有可能有空嗎?

櫻木立刻愣住了,他問:怎麼了嗎?

“……Bentley would like to meet you.”

張大嘴巴,櫻木下意識視線就朝流川身上飄。

Bentley!?

櫻木很詫異,來美國這麼久,Bentley從來沒提過要見面啊。他再確認了一次:通電話嗎?Brad說,不是,Bentley想當面見你。

這還真是奇怪了。

櫻木猶豫著,畢竟三井宮城現在都在這裡,他如果去,這樣不就──但流川的速度比他快,只見狐狸根本沒管那是櫻木的電話,他湊上前,對著櫻木手機直接開口。

“When and where?”

流川的態度強勢而不容質疑,深色的眼眸緊盯著櫻木,對Brad再補上一句。

“He’ll be there. I will make sure of it.”

櫻木再怎麼樣也沒想到流川會搶答他的電話。

雖然,好像可以理解──在流川看來,千載難逢的機會,哪怕希望再渺茫,都不該被放過。然而,流川太急躁了,帶著一股壓迫感,如果不是櫻木出聲緩和,恐怕流川會答應Brad現在、立刻、馬上親自開車帶櫻木去見Bentley。

櫻木同樣渴求機會,也被流川替他著想的程度深深感動,但同時,他隱約捕捉到了某種不安。

Brad暫時跟他約感恩節後周六的午餐──櫻木算了算時間,那天可以跟學長們一起回C市,時間上恰恰好,就答應了。Brad留了個但書,說他會再三確認Bentley的時間,明天早上給他回覆。櫻木點頭說,沒問題。

掛掉電話後,櫻木根本還來不及開口,流川便強勢地奪取了話語權。

「你有準備嗎?」

「啊?」櫻木一臉茫然:「準備什麼?」

「大白癡,」流川不耐煩地說:「要把這件事當成一個面試來看。」

「面試?」

「你想,Bentley為什麼沒事要見你?」流川瞪了他一眼:「當然要準備,要表現出最好的一面。Bentley也好、未來遇到了其他的球探或教練也好,要展現出最佳的狀態。」

說到這裡,流川站起身,走出寢室。回過頭,他深深望了櫻木一眼。

「……不能總是張著嘴什麼都答不出來,大白癡。」

櫻木對在眼前闔上的房門目瞪口呆。他知道流川的用意,也知道流川完完全全是為了他好。

可是為什麼,他心中的不安卻在擴大?

好奇怪,他來到美國,加入SDF,不就是為了找尋一個更好的機會嗎?為什麼當這個機會來臨,他卻有這麼不現實的感覺?櫻木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他在做夢嗎?他睡著了嗎?

寢室門很快又被打開了,流川走了進來,跟隨在他身後的還有宮城和三井。

「……你在幹麼?」

宮城輕拍了一下櫻木的手臂,阻斷他繼續掐自己的詭異行為。

接著,宮城拉了前方的流川一把,詢問:「你說,櫻木可能有個機會──是怎麼一回事?」

流川停下腳步,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反而將視線停留在櫻木身上,示意櫻木解釋。好像真的不是在作夢耶。櫻木想,簡單地把Brad打來告知Bentley想見面的事情說了出來。

沒想到宮城一聽,態度跟流川一模一樣:「花道,你可能要準備一下。」

「到底要準備什麼?」櫻木好困惑。

「最起碼,」宮城說:「要是Bentley開口問對哪幾家學校感興趣,你總要說得出來。」

「只是見個面,他會問這個嗎?」

「萬一問了呢?運動員能列出前十名自己想申請的學校,這是基本中的基本。」

宮城曲起腿,在櫻木床上坐了下來。流川給宮城遞紙筆,再順手拉過椅子讓三井也坐。只見宮城咬著筆蓋,開始在紙上畫格子。

「不能好高騖遠……」宮城抬起頭,看著流川的方式像在詢問:「D1D2都放?」

「都放。」流川也坐下了:「大白癡,之前曾給你獎學金offer的NAIA和NJCAA學校是哪些?一起放進去考慮。」

一瞬間,櫻木覺得這場面有點像操心的父母在餐桌上討論孩子堪憂的未來:三井宮城是家長,流川是超級優秀令人望塵莫及的兄長──停!這是什麼鬼想像?是誰超級優秀?又是誰望塵莫及?

哼,開什麼玩笑,他櫻木花道可是個名符其實的大天才!

「櫻木,」伸著腦袋看宮城寫字,三井問了一句:「你TOEFL和SAT分別多少分?」

櫻木抬頭挺胸,坦蕩地報出他天才般的成績,卻使另外三人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呃,現在很多學校不看分數……」
「他們一定很看好花道的運動潛能。」

「喂!」就算是自我感覺良好的櫻木也忍不住了:「好過分!」

湘北夥伴笑成一團,鬧哄哄地開始協助櫻木列名單。流川和宮城對D1D2的學校如數家珍,連不是學生運動員的三井也參與了討論。但討論並不順暢,每個人的想法截然不同──流川老是不由自主地提出傳統運動強校,宮城必須三番兩次叫他實際點。三井則常提出一些學術能力強,但根本不在league裡的學校。

宮城委婉地探了探櫻木的口風,想知道櫻木會不會重考TOEFL和SAT。櫻木乖巧地說會考慮,宮城點點頭,回過頭去又多討論了幾輪。

他們最後在D1挑了兩間、D2挑了四間,還放了六間宮城稱為「安全名單」的學校。櫻木算了一下,開口說:「小良,不對啊。這一共十二間,不是說只列前十名嗎?」

宮城瞇起眼,露出了有點壞心的表情:「要隨機應變啊!」

「啊?」

「就是說,你要評估這Bentley是個什麼樣的人。」三井勾著櫻木的肩膀,一副老生常談的模樣:「他如果喜歡謙虛一點的球員,你就往保守抓。他若偏好有自信的球員,你就把那兩個D1放最前面。」

「噢,這樣啊。」櫻木聽得一愣一愣:「還是我全放D1?」

啪的一聲,流川把櫻木的學校列表瞬間抽走,順勢擠開跟櫻木勾肩搭背的三井。居高臨下地看著櫻木,流川眼神睥睨:「全放D1,那就是不自量力。」

「啊?」櫻木深感冒犯:「臭狐狸,你說什麼?」

他想跳下床跟流川一較高下,卻被宮城拉住領子拎了回來。

「坐好,坐好。」宮城的口吻有些暴躁:「不要老是只想互毆,都幾歲了。」

最後那張列了志願學校的紙,被四人傳來傳去,捏得濕濕皺皺的。在三井宮城離開櫻木寢室之後,流川又把那張志願拿去反覆檢查了好幾次,他一邊看,一邊還在手機上查資料。流川謹慎仔細的態度,彷彿明天櫻木就立刻要以這些學校為目標,送交申請似的。

當流川終於心滿意足地遞出那張紙,明顯對成果感到驕傲,卻又非要露出不屑的神情,他說:「喏,大白癡,拿去。」

那張紙上寫了又劃、劃了又寫。有流川奇醜無比的歪扭字(還常拼錯),有宮城小小的、嚴謹的英文字(每個字都大寫,清清楚楚),還有三井豪邁灑脫的飄逸字(大學長寫一個字,別人都沒有空間了)。

一張被劃得稀爛,充滿皺褶的紙張,承載著所有人對於櫻木的期盼和冀願。

櫻木能說什麼?他何德何能,總能遇上願意為他兩肋插刀的夥伴?

但那天晚上,櫻木失眠了。纏繞在他心裡的,是一種好奇怪的感覺。

某種不知名的不安在擴大──在SDF練習的時候,甚至指導員遇上槍擊案後學員紛紛退出的時候,櫻木都可以一股腦地投入進去,全心練習。可是Bentley只是提出要見面,這麼簡單的要求,分明什麼都還沒承諾,櫻木反倒強烈地察覺心底深處的躁動。

他反覆檢視自己究竟在不安什麼?卻沒有答案。

是害怕失敗嗎?是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卻不敢肯定嗎?因為若是希望落空,反而更加挫折?他櫻木花道平時可不是這樣患得患失的人。

那麼,他為什麼、究竟為什麼──如此地不安?

這段日子的不安,他幾乎都能說給臭狐狸聽,盲目地信任對方肯定能懂。但這次不一樣,櫻木有個強烈的直覺:就這一回──他不確定是否能跟流川分享,他沒有把握。

在萬籟俱寂的夜裡,流川閉著眼在另一側熟睡。窗外透進來的燈光打在他的臉龐,流川顯得格外白皙,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陰影。櫻木凝視著對方,在一片黑暗中,像摸護身符那樣,將手指探向口袋,輕觸那張寫滿大家期望的學校志願表。

換了個姿勢,他瞪視著天花板,深深吐了一口氣。

這段在美國的日子,他除了打工、上課,整個人徹底栽進籃球的世界。時間上和精力上都不可能再壓縮,他真的是努力、努力、再努力。

所以,怕什麼?櫻木對自己喊話。沒什麼好不安!夥伴都在這裡支撐著他,不是嗎?

但,他卻徹夜未能闔眼。




Notes:

BGM是Loote - are you sure? 從櫻木失眠開始搭配安靜的前奏。

I'm wide awake, even it's three in the morning you're asleep
I have irrational fears we've fought about on repeat
Cause I'm not used to people saying what they mean
It's all I want, so don't give up on me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5-8 14:21 編輯

留言

ire
@周生如故 花道(蹭→某狐拉扯ing 2024-5-8 14:17
@ire 沒關係, 版主辛苦了 2024-4-22 17:08
理想與現實碰撞, 花道心裡困惑不安, 嗚...來...我秀秀 (會被某狐踢飛... 2024-4-22 17:02
ire
我要很抱歉地來先說,我有可能再延一到兩個禮拜才能更新,可能要到五月。上個禮拜我的寫作狀態並不是很理想,需要調整一下,比較不穩定,所以先說一聲。而且,我也覺得這幾章都蠻重要的,想花點時間慢慢寫,謝謝一直支持我和這篇文的大家 2024-4-21 22:33

使用禮物 檢舉

29#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5-8 14:31:10
只看該作者

櫻木


用冷水打溼耳背和後頸,櫻木抬起頭,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但不明顯。水珠順著臉頰滑落,滴至水槽。他整夜沒有睡,因此當流川醒來時,櫻木將對方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流川的作息並沒有因為周五不出賽而改變,時間到了,他照樣出門晨跑。櫻木閉起眼裝睡,等對方收拾東西,輕輕帶上門後,才緩緩起身。

在公用浴室洗了把臉,櫻木愣愣地看著鏡子,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去沖個澡。

櫻木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間遇上三井。

大學長抱著盥洗用具,整個人躡手躡腳。櫻木瞪著對方,覺得莫名其妙,三井扭頭一看是他,還大吃了一驚。

「喔唷,」三井摸了摸胸口:「這麼早起?」

「咪嘰也早啊。」

「我在躲宮城!」三井一臉委屈,一副終於找到人傾訴的模樣:「你有留意嗎?他用的那款刮鬍水。」

什麼刮鬍水?櫻木困惑極了,誰用刮鬍水?怎麼了嗎?

「太香了!所以……啊嚏!」三井學長猛烈地打了兩個噴嚏:「所以好臭!我一想到就過敏,啊、啊──啊嚏!

櫻木看著對方,認真地思索自己是不是五感低落。

「我要搶在他之前用浴室。」三井正色說道:「我要徹底避開那個怪味。」

櫻木點點頭,以鄭重的態度面對大學長詭異的行為。

三井轉過頭就想朝公用浴室裡鑽,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繞了回來:「你怎麼這麼早起?」

「唔,不知道。」櫻木抓了抓頭:「睡不著。」

「噢,」三井聽完哈哈一笑,扭頭又走回去了:「太興奮了吧?」

興奮?櫻木將手按在胸口,歪著頭思索:這種不安感,是興奮嗎?

他還沒想出個結論,三井那邊原本拉起來的浴簾,唰的又掀開了。只見大學長全身脫光光,只圍一條浴巾就朝他的方向走──櫻木是不介意,但咪嘰這是把美國大學公用浴室當成日式澡堂?

三井走到他面前,仔細端詳櫻木:「……是興奮吧?」

「呃,有什麼值得興奮的嗎?」

「噢,不興奮嗎?」三井奇道:「那怎麼了?」

「不知道啊。」

櫻木瞪著三井,三井瞪著櫻木。一來一往的對話一點也沒有幫助,毫無進展。

三井沉默了一下,決定換一種方式。

「……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櫻木知道三井是好意,但櫻木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也不知道三井能幫上什麼忙。

「什麼都可以,」大學長慷慨地說:「你想問什麼,都可以說出來。」

老實說,若不是這一刻三井全身上下只圍了一條毛巾,櫻木真覺得大學長挺可靠的。

「咪嘰,」櫻木脫口問道:「你怎麼……沒成為學生運動員?」

三井明顯愣了愣。

這微妙的停頓,使櫻木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啊,不不不!我的意思只是,咪嘰──」

「……我考慮過。」

相較於櫻木的緊張,三井的態度坦然許多:「考慮過,但做了不同的選擇。」

「為什麼?」櫻木追問:「難道不覺得,唔,不覺得──」

「不覺得什麼?」三井突然笑了一下:「不覺得辜負了籃球嗎?」

「對啊!」

「一開始,或許有一點。」

「那為什麼──」

「櫻木,」三井用低沉的嗓音說:「我並沒有放棄籃球。」

「嗯?」櫻木迅速地抬起頭:「可是你──」

「我沒有放棄。」

三井的態度很堅持,把「沒有放棄」又重複了一遍,不馴的眉眼彷彿在挑釁櫻木。

「……喔。」櫻木應了一聲,不確定能不能再問。

三井深深吸了一口氣。

「又不是非得參與在球賽裡,才能證明我對籃球的愛。」三井的聲音不大,卻在櫻木心中隆隆作響:「櫻木,我問你,你難道會因為安西教練沒上場打球,就認為他不值得尊敬、不夠愛籃球嗎?」

「怎麼可能!」

三井微微仰起下巴,像是笑了。

「那不就對了?」

三井的這番話,彷彿將櫻木心中那層不安稍稍掀開了一個角。

從許多方面來看,流川和櫻木是同等的執著、同等的渴望、同等的不顧一切。可是櫻木很清楚,他們不一樣。流川的全力以赴,跟櫻木的全力以赴,在現實操作上有著清晰的分界線。流川或許可以管他去死,連主修都不選就全心全意地投注在籃球兩年,但櫻木不行。在SDF的這段時間,櫻木越看越清晰──現實在櫻木身後窮追猛打。他已經盡力發足狂奔了,但那些銳利的現實卻越逼越緊。

每個人都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他能承擔的範圍內,盡可能生存下去。雖然沒有人會輕言放棄,但──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他有他的路。

「我說……」

一個涼涼的聲線插了進來,將櫻木猛然拉回現實。只見睡得滿頭捲髮四處亂翹的宮城,一邊打呵欠,一邊懶洋洋地掃了櫻木和三井一眼。

「你們光著身子,在這裡討論什麼?」

櫻木還來不及解釋,三井就哇啊一聲。大學長指著宮城,放聲大喊:「我先,你不准洗!」

「三井桑,」宮城的咬字很慵懶:「這裡的浴室好幾間,是公用的。」

「反正我先!」三井很堅持,一臉厭惡地望著宮城盥洗籃裡的刮鬍水:「那東西實在太臭了!」

面對這項指控,宮城連眉毛都不挑一下。他撈出被三井討厭的刮鬍水,拔開罐子,直接朝一旁櫻木的鼻子下送去。

櫻木很配合,張大鼻翼,猛吸一口大氣。

「……如何?」

「咦?」櫻木不確定,又再多吸了幾口:「有味道嗎?」

「啊嚏!啊嚏!」三井學長摀著鼻子,倒退幾步,控訴似的說:「你看,我又打噴嚏了!」

宮城的表情簡直寫著「你活該」三個大字:「光著身子在廁所聊天,本來就會打噴嚏。」

「才不是!」三井節節敗退,轉頭逃進淋浴間。唰的拉起浴簾,順帶咆哮一句:「臭死了!」

宮城冷冷瞪著三井消失的方向,將刮鬍水滴了一點在手背,朝櫻木的方向再遞了一遍。

「還是沒聞到?」

「噢,」櫻木像狗一樣嗅來嗅去:「好像有一點香味。」

「對嘛。」宮城偏過頭,朝三井淋浴間的方向大聲說:「香味,聽到沒有!」

淋浴間裡傳出荒腔走板的歌聲,大學長以行動表示:他什麼都不想聽。

宮城不理三井,自顧自走進另一間浴室,拉上浴簾。

回到寢室,櫻木收到Brad的訊息。對方略帶歉意地說,Bentley今天有個空檔,想知道櫻木有沒有空?雖然很臨時,但櫻木答應了。早點去,早點有個定論。不然拖到星期六,真不知道要失眠多少天。

櫻木收拾收拾東西,跟學長們打聲招呼就出去了。三井隔著浴簾喊要不要他開車送?櫻木拒絕了,他打算坐火車去。今天是周三,明天他們要搬進合租的小公寓,要一起做烤雞過感恩節。萬一需要採買呢?車子搞不好要用。

於是櫻木揹著包,穿足保暖衣物,就出發了。感恩節期間,整個校區沒什麼公車,一班公車要等半個小時。櫻木看著班次表,再低頭google map,他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徒步去火車站算了,否則再等下去──

叭!叭叭!

櫻木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只見流川駕駛著三井租的車,急剎在他面前。俐落地推開副駕駛座車門,流川冷冷說了句:「上車。」

「剎那麼急!」櫻木被流川嚇到,忍不住大罵:「你有毛病嗎?」

「上車。」流川重覆了一次:「否則來不及。」

「我才不要!」櫻木罵罵咧咧,身體卻已經上了車:「你這個危險駕駛!」

「絕對不危險,」流川說,一踩油門:「我兩小時內送你到C市!」

「哇──」櫻木慘叫一聲,身體被慣性往後帶:「你這是兩小時內送我上西天吧!超危險,快放我下車!」

這大概是櫻木搭過最心驚膽顫的一趟車,雖說流川開車很穩,但流川開車機會不多,他叫大白癡閉嘴,不要說話,他要專心。櫻木心想,這太可怕了,你還不如下來換我開。可是他不敢多嘴,流川散發出支配球賽的「必勝」氣場,高速公路成了他最大的敵手。整整三小時的車程,櫻木只慶幸自己沒有暈車的毛病,然後希望流川沒有超速被抓到。

抵達市區後,櫻木就在旁邊導航。Bentley約的地方離櫻木的公寓很近,不難找。流川找了個地方暫停,說讓櫻木從這裡走過去。櫻木問他是不是準備直接開回校區?流川說,不,他會在C市等櫻木。

櫻木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臭狐狸──他詫異地發現,流川幾乎什麼都沒有帶。穿著晨跑的裝備,流川口袋裡就一串寢室鑰匙和學生證,還有放在駕駛與副駕駛座中間的手機,就沒了。

臭狐狸是特別載他一程!

櫻木目瞪口呆地看著面無表情的流川,心臟狂跳了起來。那種什麼事情都想一股腦告訴流川的衝動回來了、那種如果流川都沒有傳訊息的失落感也回來了,櫻木突然意識到,流川其實對他蠻好的──那個流川欸!那個臭狐狸!

好像一直以為是充滿尖刺和倒鉤的怪物,其實毛絨絨、暖呼呼的。被深深吸引的同時,櫻木也察覺到了易碎感。他越想捕捉這柔軟美好的感受,越是困惑,而且他非常、非常害怕自己會破壞一切。

這個奇怪的感受嚇壞了櫻木。這是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流川毫無表情地盯著他,似乎想說什麼,這使櫻木更想落荒而逃。他狼狽地解開安全帶,想立刻奪門而出,沒想到流川改變了姿勢,準備說話──櫻木揮舞著的手就直接敲到流川的牙齒。

「……唔。」
「好痛!」

兩個人各自哀號一聲,然後秉持絕佳默契──該下車的下車,該開車的開車。沒有「再見」、沒有「加油」、沒有「祝好運」。當櫻木瞪著揚長而去的車尾,他簡直就是一陣莫名奇妙:奇怪,我逃什麼?我為什麼要逃?

過了幾秒鐘,櫻木冷靜下來,但那陣莫名其妙更加莫名其妙了。

奇怪,我逃我的。流川那傢伙,為什麼要逃?



Notes:

最近在調整狀態,更新會變得非常慢(可能兩到三周一更),但先預告一下,下一章很短,大概只有一千字左右,會是一個插曲式的段落。

5/18我會在創集繪U08,攤位上會有《奶媽!奶媽!》的無料本(→之後會全文公開),歡迎來找我玩!
試閱:
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54877162?view_full_work=true



留言

ire
悲傷地發現我打錯字了"花道" 2024-5-31 14:45
ire
@周生如故 花到:可是我聽不懂!不懂!=口= 2024-5-30 16:05
花道os : 我逃我的, 流川為什麼要逃 跟你一樣啊...花道 (,,・ω・,,) 2024-5-16 15:05

投餵

參與人數 1海草 +5 收起 理由
周生如故 + 5

查看全部投餵紀錄

使用禮物 檢舉

30#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5-10 17:45:43
只看該作者

三井


三井淋浴完,換了乾淨衣物,在腦袋上搭了條毛巾,緩緩踱進寢間。

幾乎一踏進房內,三井就察覺氣氛不對勁。宮城坐著,臉色看著不大好,但再怎麼樣,三井都沒想過宮城那傢伙會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從床舖一躍而下,差點撞上三井的膝蓋。

三井連冷汗都嚇出來了──咦,故意的?

措手不及,三井只能壓低重心,將受過傷的膝蓋朝後收,以手臂和肩膀撞開宮城。多少年了,三井沒有再跟人動手,反應顯然慢上一拍。身為現役的D2學生運動員,宮城敏捷多了,像在球場上切入那樣,換個角度,宮城彷彿又想衝撞過來。

絕對是故意的。三井火了,一把撕扯開表面的平和,再沒有偽裝或緩衝的餘地,三井極度粗暴地將宮城摔了出去。

老實說,架住對方的瞬間,三井就明白了──宮城只是做個樣子,沒有真打算動手。然而,對於舊傷的恐懼支配了三井,他的身體幾乎是自己動的。宮城整個人撞上冰球隊的書櫃,書本散落了一地。

無法克制地,三井爆罵一句:「你有病啊!」隨即,立刻又補一句:「受傷了嗎?」

扶著書櫃,宮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原先沒有掉落的東西,被宮城這會兒一搖,全數散落到地面。

可惡,太久沒打架了。胸口劇烈起伏,三井在心裡咒罵:要是在以前,他搞不好還能跳起來,直接讓宮城的攻擊落空。

現在的他,可不能隨便跳躍。

「……喂,沒事吧?」見宮城沒有回應,三井焦躁無比。搞什麼鬼?都是D2的學生運動員了,還打打殺殺的。沉穩一點,難道很難嗎?「喂──」

「三井桑,」宮城低著頭,看不大清表情:「在花道面前,你想留點面子,那倒是無所謂。」

猛一抬頭,宮城的眼神很冷。在這份寧靜下,風暴在對方的眼底集結。

「但我所知道的三井壽,除非不得已──不會下場。」宮城的聲音很輕,聽在三井耳裡卻很刺:「你可以明確地把剛才跟花道說的『沒有放棄籃球』,再解釋一次嗎?」

臭小子都聽到了啊。三井瞪了對方一眼,從地上抓起混亂中掉落的毛巾,用力抖了抖。

「……閃開,我要吹頭髮。」

但宮城一動也不動,用倔強的神情死盯著三井。

那樣瞪我又有什麼意思?三井怒極反笑。宮城分明已經有答案了。剛才那莫名其妙的伏擊,不正是為了確認,才這麼做的?

甚至連開口詢問──這樣的一條退路都不願留給三井,用最粗魯的方式,直接扯開不願明說的真相。喂喂,有沒有一點基本的禮貌啊,這位後輩。

「擋路,滾。」

宮城仍然沒有動。

「……什麼時候的事?」宮城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股危險的氣質:「沒有人告訴過我,你這是怎麼、為什麼沒有說?」

三井煩躁極了,想扒開眼前的小個子直接去拿吹風機,但宮城不愧是D2學生運動員,三井沒拿捏好力量,第一下非但沒扒開,還被宮城扣住了。

「所以,三井桑。」宮城的表情有些僵硬:「這傷──」

都心知肚明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三井動用蠻力,粗暴地甩開宮城的箝制:「我說你很煩啊!」

更何況,三井都大學三年級了。沒有選擇成為學生運動員,也整整三年了,事到如今,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想到這裡,三井的口吻凶狠了起來,他暴躁無比地指責對方。

「要論開誠布公,你難道有資格說我?」三井冷笑一聲:「來,我問你,你在西岸發生了什麼事情?又為什麼要換手機號?──你回應過我嗎?回應過任何人嗎?」

「那是我個人的事,我能處理……」

這也是我個人的事情!

三井忍不住咆哮出聲。真是夠了,在這世界上,總不會有比受傷更個人的事情了吧?

自己的身體,自己疼痛。自己的恐懼不安,自己化解。

他一把刨開擋在眼前的宮城,取走吹風機,「磅」的一聲摔門走了出去。

這一次,宮城沒有阻攔。



Notes:

下一次更新應該是五月底/六月初:)


使用禮物 檢舉

31#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5-30 16:38:40
只看該作者

櫻木

來美國的這段時間,櫻木除了自己打工的咖啡店,跟真正的「餐廳」是絕緣的。他要是餓了,會在那種買了拿著吃的小餐車,或捲成一包的三明治店覓食。像現在這樣,踏進穩穩坐在椅子上,還有人倒咖啡倒茶的餐廳,櫻木非但不習慣,還覺得心虛。

小費一般給多少才合理?打工的同事Carlos算得很細,如果不夠就說客人小氣。櫻木摸了摸錢包,有點不安。嗯,好像是15%?

Bentley約在一間家庭式小餐廳。櫻木才推開門就想往後退,說走錯了──放眼望去全是年紀偏大的老先生,還都是白種人。他們轉過頭來,盯著櫻木看,這些老先生叼著菸斗,啜著啤酒,說有多酷就有多酷,裡頭每個人似乎都認識每個人。

“Honey. You are here for Bentley?”

人生中第一次被喊Honey,櫻木的直覺是回頭看看後面還有沒有別人──真的是喊他嗎?只見一位畫著豔色唇膏的大姐,一手插腰,另一手握了壺咖啡,笑瞇瞇地問。

“Yes!! Yes, Bentley!”

頂著眾目睽睽的壓力,櫻木跟著大姐朝餐廳深處走,一路都快走到廁所了,大姐才停下腳步,淺笑盈盈地朝靠窗的桌子喊了聲。

“Bentley, your guest is here.”

櫻木第一次正眼打量Bentley,第一印象是這人好瘦,臉部有稜有角,一對眼睛目光如炬,又長又瘦的手指夾著菸,每個指結都像樹瘤般格外明顯。桌上擺放著的菸灰缸裡,滿滿都是菸蒂,如果全是Bentley抽的,那真是嚇死了──肺沒問題嗎?

Bentley看著櫻木,櫻木看著Bentley,一時誰也沒有說話。老實說,櫻木沒想到Brad會不在。他以為Brad幫他約,至少會露個臉,沒想到卻只有他跟Bentley。

Bentley擁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像極了陰沉的海面,不但冰冷,距離感也深。視線沒離開過櫻木,Bentley緩緩地捻熄了菸。櫻木直覺性地先動了,鞠了個躬,他大聲喊道。

“Good morning, Mr. Bentley.”

抬起頭,只見Bentley略帶玩味地望著他,櫻木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反應是不是太日式了?美國人恐怕不來這一套。可是,Bentley看起來實在很像老電影裡會出現的黑手黨老大,如果要櫻木充滿自信地上前伸出手,裝模作樣地來一句:How do you do, Mr. Bentley? 那才奇怪吧!

不知道是櫻木的真誠,還是他的動作,Bentley浮現出一抹稍縱即逝的微笑。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要櫻木坐下。同時,幫櫻木帶路的大姐回來了,她手裡拿著一籃麵包,再放上兩罐瓶子。櫻木好奇地看著那深色的玻璃瓶,不明所以──Bentley已經動了。

櫻木以為跟Bentley吃飯,他需要擔心叉子從哪一隻開始拿,所以一路上他捧著google臨時抱佛腳,猛讀餐桌禮儀。沒想到,Bentley徒手一抓,將長麵包撕成兩半,一半用手捏著,直接遞到櫻木眼前。

這是個相當親切的舉動,櫻木接下麵包時,某種說不出的隔閡彷彿隨之化解。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啃著熱騰騰的麵包。既然Bentley用手,櫻木也不客氣,有樣學樣地模仿Bentley將兩只罐子裡的醬料倒入盤內,再用麵包蘸著吃。

喔,櫻木聞了聞,咬了一口。這一瓶是橄欖油,那一瓶是黑醋。混在一起蘸剛出爐的麵包,非常好吃。

一籃麵包吃完,Bentley招了招手,大姐又拿一籃給狼吞虎嚥的櫻木,還順手給Bentley加了點熱咖啡。她喊櫻木Honey,問他想喝點什麼?大姐很和藹,但櫻木拿不準他能點什麼,只好客氣地選跟Bentley一樣的咖啡,再被苦味嗆的連連咳嗽。

Bentley看著他,以獨特的菸嗓發了話。

“How do you find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Mr. Sakuragi?”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句,櫻木吞了口口水,不敢逃避,只能實話實說。

“……pretty tough, sir.”

Bentley哼了一聲,表示聽見了。他銳利的雙眼凝視著窗外,櫻木注意到他的眉毛很長,糾結在一起,看著十分桀傲不馴。半天後,Bentley才幽幽地吐出一句。

“Pretty tough, indeed.”

將視線轉回櫻木的身上,他緩緩地說,我剛來美國的時候,跟你差不多大。

“My name, is Cosimo Bongiovanni. I came from Bari, Italia. Some……forty, fifty years ago.”

這下櫻木真的愣住了,咦?不是叫Bentley嗎?每個人都喊他Bentley啊,維基百科上面也是寫Bentley,難道櫻木一直以來弄錯了?

留意到櫻木詫異的眼神,Bentley瞇起眼,發出咳嗽般的笑聲。

剛來的時候,我非常、非常窮困,六個人擠一間小公寓,大家都窮得要死。Bentley的眼眸閃過一絲緬懷:我呢……當年是個年輕氣盛的囂張小子。我說,總有一天,我會賺到足夠的錢,買一台Bentley。

“That is how I got the name.”

恍然大悟的瞬間,一股五味雜陳的感覺油然而生。就連Bentley這樣級別的人,也曾面臨過移民共通的現實和困境。

大姐一隻手攬著一盆沙拉,另一隻手捧著香噴噴的義大利麵,打斷他們的對話。她笑嘻嘻地幫他們攪勻醬汁,再貼心地問櫻木要不要起司。櫻木愣愣地說好,大姐讓他選不一樣的起司種類,櫻木只能鴨子聽雷,瞎選一通。

Bentley食量不大,幾乎是看著櫻木吃,只象徵性地嘗幾口。他問安西教練好不好,櫻木說好,他再問師母好不好,櫻木不知道,只能說:應該不錯?櫻木吃得有點心虛,但食物真的超級香──所以只好邊心虛邊大吃,順便想著自己怎麼沒有兩個胃?

甜點上來的時候,櫻木感覺到濃厚的罪惡感,可是提拉米蘇看起來超美味。Bentley彷彿看穿了櫻木的內心,點燃一根菸,悠哉地來一句:感恩節嘛。

櫻木怎麼可能再客氣?

在櫻木吃得差不多的時候,Bentley手指夾著菸,微微指著他,說道:東方人跟西方人,在一些事情的做法和想法上,恐怕不一樣。

連忙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櫻木能感覺到Bentley銳利的眼眸緊盯自己。來了,他想,要切入正題了。

沒想到Bentley下一句是:所以說,你有沒有什麼問題,想要問我?

櫻木沒想到是這樣的,他以為會更接近一個面試。由Bentley提問,而櫻木表達自己的意願,嶄露決心之類的。又或者是由Bentley主導話題的走向,櫻木負責聽和吸收──突然之間,卻被賦予了主控權,櫻木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在Bentley懾人的目光下,櫻木不能保持沉默。於是,他結結巴巴、顛三倒四地說了起來。他先說謝謝,這是基本的禮貌,櫻木記得。畢竟SDF的活動和住宿都是仰賴Bentley,道謝是必要的。

語塞了幾秒,櫻木尷尬地從口袋裡掏出昨晚那張皺巴巴的紙,遞給Bentley。他說,這是我目前的志願。Bentley接下那張紙,從胸前掏出一對老花眼鏡,慢吞吞地戴上,邊看還邊扔出一句:你繼續說,沒關係。

啊?繼續說嗎?櫻木愣了愣。

戴上老花眼鏡的Bentley五官柔和許多,身上散發出的氣場卻一點也沒消散。櫻木張著嘴巴想他還能說什麼──他說起了SDF的練習、說起每位指導員、每一個夥伴。他提起Picard,說當Picard說放棄了的時候,他覺得好難過。他講到Caleb,說發生槍擊的時候,他真的好震驚。

會害怕嗎?Bentley問。不、不是害怕,櫻木說,就是很震驚,日本不會有這樣的事。

Bentley點點頭,和緩地說:繼續說,孩子。

雖然Bentley既銳利又疏離,卻帶了股奇特的氣質。當他說go on, my son的時候,會給人一種「所說出的每一個字,Bentley都認真聽了進去」的感覺。

於是櫻木像著魔一樣,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他說到流川,說這個傢伙在Big 10的學校打球。他說高校時期,這人多麼多麼備受期待,來到這裡卻是個walk-on,跟那群領獎學金的無止盡地競爭──15個人搶13個名額,13個名額再搶5個先發,還要被人咆哮說你不就只是個黃皮膚的Asian kid……

說到這裡,櫻木停了下來。一開始的時候,Bentley問他:櫻木先生,在美國的這些日子感覺如何?

很艱難!他從未想過放棄,可是要說一點疲憊也沒有,那絕對是假的。有時候,真的很累。

於是櫻木抬起頭,滿心困惑地向Bentley提問。

“Is it……always going to be like this?”

會一直是這樣嗎?四處摸索、跌跌撞撞,只能給出百分之兩百的努力,卻未必真正獲得回報?會一直是這樣嗎?好不容易爬上一點點高度,卻發現眼前還有更遠更長的路要走?

會有盡頭嗎?有一天,事情能像夢中所想的那般好嗎?真的嗎?

透過厚重的老花眼鏡看著櫻木,Bentley摘去眼鏡,揉了揉眼睛和眉心,再掏出眼鏡布,將眼鏡擦拭幾下後,收回胸前的口袋。

“……well, I’m afraid so.”

凝視著櫻木,Bentley扭了一下唇角。

“Such is life, my son.”

Such is life? 櫻木沒吭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說不出的挫折感。他以為Bentley能給他一個更明確、更直接的答案。Such is life? 這算什麼?

Bentley深深吸一口菸,緩緩吐出。

我不知道你對教練這個角色怎麼想。Bentley緩慢地說道:但這世上沒有教練能衝進場內,幫他的球員判斷該左轉或右拐,要傳球或是跳投。一名教練所能做到的,就是在場邊盯著,希望他在訓練中想傳遞的概念,球員能夠徹底吸收跟運用。

你想想,Bentley灰藍色的眼珠子像玻璃一般──難道西羅、費德洛、喬丹那群人,需要教練告訴他們該怎麼玩球嗎?

我又不是西羅、費德洛或喬丹!櫻木忍不住了,憤怒地咕噥。

你確實不是。Bentley冷冷地一哼:但掌控權無論如何都在自己手上,無論是不是西羅、費德洛或喬丹,都沒得挑──活得出彩,由自己控制。活得糟透了,也無法卸責。

雖然是事實,櫻木仍想辯駁幾句,正準備開口,就聽見Bentley說:以我的觀察,你一向無所畏懼,毫不保留地盡情嘗試,這樣非常好。

突如其來的稱讚打在櫻木的腦門上,敲得他一時暈頭轉向,以為自己聽錯了。

如果你問我,Bentley緩緩說道。我會說,一位教練能做的,至多就是在球員沒進入狀況的時候,從旁推一把,或在他們做得太過火時,提點一下。所以,站在教練的角度,我確實有事情想跟你說。

櫻木先生,Bentley相當嚴肅地望著他。第一次聯絡的時候,你告訴我,你就只是愛著籃球。

我欣賞你的純粹,這十分難得。但我也會很實際地告訴你,這個國家把運動賽事包裝成興奮劑,作為商品放在架上販售──是看大眾臉色、搖尾乞憐的娛樂產業一環。總有一天,你必須思索,如果你的理想是個商品,被那些人拿來論斤秤兩,你能接受嗎?那些人不在乎你的純粹和熱情,商業球隊就是用錢說話。到了那個時候,你會發現自己落進了一個非常複雜的利益網,你勢必要叩問內心:到底,你追求的是什麼?

愛一個東西,可以愛多久?為了生存,這份熱愛還能這麼純粹嗎?在某種時間點,是不是必須將熱情轉換成別的東西?Bentley沙啞的嗓音將每個字都敲進櫻木的心中──倘若變質了,那麼,真的還是你要的嗎?

櫻木先生,你問我,會一直都是這樣嗎?若要我據實以答,我會說:相信我,多的是更糟更爛的事情。我見過太多了。人生很短暫,你並不是沒有別的選擇。

Bentley盯著櫻木,瘦削的手指按著那張寫滿志願的紙。櫻木望向那張寫滿三井、宮城、流川和自己字跡的紙張,他深吸一口氣,脫口而出的話語比想像中更冷靜,也因此更加清晰堅定。

正是因為,人生很短暫。櫻木毫不退縮地迎向Bentley的目光。所以,在還能試試的時候,我想盡力嘗試。

Bentley微微揚起一邊的眉,突然笑了──發出宛若咳嗽般的笑聲,他將手上的紙遞還給櫻木。

感恩節過後,Zachery會幫你們排一組賽程。Bentley頓了頓,輕描淡寫地說:會有人去看的。

櫻木先是一愣,他有點不確定Bentley的意思、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而Bentley似乎沒有想解釋。他抽著他的菸,視線再次飄向窗外。

……我希望,你能永保赤誠。櫻木聽見對方這麼說著。

從Bentley身上散發出的無奈和苦澀是那樣強烈,在好奇心驅使下,櫻木沒有多想,便開口詢問:Bentley跟安西教練,是怎麼認識的?

瞄了他一眼,Bentley面無表情。

“Did he not tell you? We knew of each other, because of Ryuji Yazawa.”

Ryuji Yazawa?

那是誰?櫻木一臉茫然地瞪著Bentley,然而,隨著心中喚起的記憶,櫻木彷彿掉入一桶冰水裡,寒意猛然襲來。

Ryuji Yazawa──谷澤龍二,那位客死異鄉的球員、安西教練心中永遠的陰影。



Notes:

櫻木和Bentley的對話理論上來說,應該是全英文。這章我嘗試的呈現方式是部分英文,大段落的部分用中文,但我沒有用「」標記對話,希望讀起來不會太吃力> <

推薦BGM是Valley的Paper Cup,下在最結尾,提到谷澤龍二的地方。這首歌就是,如果曾經赤手空拳試圖闖出一片天的人,或許也會心有戚戚焉。

They say that it gets better, just get over the hump
But I hate the East Coast weather and the person I've become
Everyday the band might break up and no therapist can help
But this is me, just feeling sorry for myself

下次更新:可能是六月底/七月初。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5-30 21:27 編輯

留言

ire
@鴿子蟻 沒有關係:) 我最近也比較忙更得很慢orz||| 2024-6-11 15:35
樓主辛苦了! 加油喔~~ 是說最近比較忙 好久沒來光顧了>"< 先卡個位 等有空時來好好看文~ 2024-6-10 22:28

使用禮物 檢舉

32#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7-3 13:59:50
只看該作者

流川

流川沒有來過C市幾回,大多數時候他跟著球隊來──上車睡覺,下車打球,實在稱不上熟悉C市。有一回,櫻木跟他形容中國城裡的小超市,見流川一臉茫然,櫻木嘲笑流川:我懷疑你是不是沒去過loop以南?

流川想了想,回敬一句:「你家就在loop以南。」

大白癡張大嘴巴,呆愣半晌:「對噢!」

不過流川沒說出口的是,除了那回去找櫻木,他還真沒去過loop以南。許多人會說:35街以南別去。但流川對C市太不熟悉,35街確切的界線他需要google map──對他來說,the loop就已經足夠南了。

因此,流川只能找熟悉的店面等櫻木──推開玻璃門,步入櫻木打工的咖啡店。流川的想法很簡單,他記得大白癡說,孔雀同學也在這裡打工。要是這人下班後有點時間,搞不好還能約場球,打發時間。

但孔雀同學不在,甚至連印度裔的女店長也不在,整間店面空空蕩蕩,只有見過一次面的拉丁裔男子Carlos趴在櫃台上,手裡抓著畫筆在塗塗抹抹。

看見流川進來,Carlos相當詫異,脫口就是一句:Sam不在!

流川想:當然不在,人是我開車送的。但他沒有答腔,逕自走到Carlos面前,指著menu上的飲品,說要這個。

Carlos驅使奇怪的眼神瞪著流川,說:Sam今天沒有排班喔──停頓幾秒,再強調一次:這個禮拜都沒有喔。

流川簡直莫名其妙。

我知道。他說,然後掏出錢來,再次指了指menu上的飲品,這個。

Carlos小心翼翼收下了錢,表情滿是狐疑。可能咖啡店裡沒有其他的客人,這麼大眼瞪小眼實在有點怪,Carlos在手機裡找出輕鬆愉快的鋼琴爵士樂,用藍芽音箱播放出來,才開始準備流川的飲料。

流川站在櫃台前等待,餘光瞄到Carlos的素描本。流川不懂畫、也不會畫,甚至從沒想過要接觸畫。但Carlos相當大方地表示,流川可以隨意看,沒關係。

既然都這麼說了,流川伸手翻開素描本。有些是速寫,筆觸很潦草。有些很明顯是練動作、練五官、練光影。有些只畫了一半,沒畫完。

其中一張草圖抓住了流川的注意力,顯然是Carlos上班偷閒畫的──從咖啡店的櫃台看出去,有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店外,縮著脖子,看起來非常冷。那人手裡握著鏟子,辛苦地彎下腰,奮力將店外的積雪鏟除。

流川的視線停留在畫上,情緒卻陰沉起來……為什麼?

Carlos將飲料遞給流川,順帶瞄了眼流川在凝視的圖。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古怪,介於「啊我忘了」和「糟糕誤會大了」之間,Carlos用想澄清什麼的口吻,告訴流川:他只是恰好看見Sam,就隨手畫下來了。

聽到這句話,流川才意識過來──頂著不停落下的細雪、奮力剷除積雪的高大身影,正是櫻木那個大白癡。

流川這輩子從沒鏟過雪。他將手指壓在Carlos的畫上,一言不發。

櫻木看起來很冷,而且疲累。

心裡五味雜陳,他取過Carlos做的飲料,卻喪失了品嘗的胃口。是啊,他們大可告訴全世界,他們在追逐著自己的夢想。大概也不會有人敢反駁他們,或譏嘲他們。

可是,總還是有──非得要將雙手伸進汙泥裡、狼狽至極、一點都不光鮮亮麗的時刻。

流川挑了個角落的座位,感覺Carlos並不在意他滯留不離去的態勢,於是,流川堂而皇之地在咖啡店睡了起來。這一睡,就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他被窸窸窣窣的談話聲吵醒。

抬起頭,流川下意識擦了一下嘴角。只見大白癡站在吧台,低著頭不知道在跟Carlos討論什麼。

流川還沒站起身,櫻木就留意到了。

「臭狐狸居然醒了。」櫻木用日語咕噥一句,立刻切換成英語,跟Carlos說謝謝你,麻煩了。

流川剛醒,整個人還有點渾渾噩噩。他坐在原位,用日語問:「謝什麼?」

「謝謝他告訴我你在這裡,」櫻木瞪了他一眼,用日語回答:「你睡死了。」

流川摸出手機,看了看:「沒有未接啊。」

「廢話,Carlos先傳訊息跟我說了!」

接著,櫻木消失了幾分鐘。從後廚走出來時,他端了盤抹了蛋沙拉的三明治出來,吐司還是剛烤好的,聞著很香。

櫻木把盤子粗魯地扔在他面前,發出鏘啷一聲。

「吃。」

流川看著三明治,又抬頭看了看櫻木。

櫻木揉鼻子:「Carlos說你沒吃午餐。」

伸手拿取三明治,流川謹慎地嗅了嗅。

「毒不死你的。」拉開椅子,櫻木在流川對面坐了下來。

咬了一口三明治,流川才開口:「談得怎麼樣?」

「唔,」櫻木抱臂,不經意地避開了流川的視線:「還可以。」

什麼意思?流川追根究柢地問:「Bentley怎麼說?」

「他說,之後會安排人來看球賽。」

流川懸著的心情鬆懈下來,低頭猛吃了幾口三明治,這下終於嘗出味道了。不過他立刻又想起了一件事,連忙抬頭瞪視櫻木。

「你要小心verbal offer,」流川耳提面命:「有些球探信口開河,別聽他們胡亂承諾,就以為自己拿到了offer。」

「好。」

流川這才意識到不對勁,換作平時的櫻木,流川一句話他會頂三句回來,一下子臭狐狸,一下子本天才。「好」──並不是櫻木的日常用語。

「怎麼?」可能是流川停下了咀嚼,櫻木瞄了他一眼:「不好吃?」

「沒有。」

「哼,這可是本天才做的。」

還是那樣混雜著抱怨和得意的口吻,但櫻木的狀態不對。流川能察覺──很細微,但不對勁。

套話不是流川的強項。他一邊高速消滅三明治,一邊努力想了想,最後試著挑了句安全的:「Bentley還說了什麼?」

「沒什麼,我說的時間反倒更多。」櫻木指著流川清空的三明治空盤:「你吃完了,我們就走吧。」

「現在?」流川一愣,他還希望從櫻木嘴裡套出更多資訊。

櫻木明顯也一愣:「不走嗎?」

反應過來,流川覺得自己有點蠢,他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將空盤收給Carlos。

回來時,流川發現櫻木猛盯著他看,流川沒好氣地問:「怎麼?」

「沒什麼。」櫻木一頓:「狐狸,介意我們繞個路嗎?」

櫻木想開車繞去C市天文館,說沿著湖邊,能看見美麗的天際線。他說他從沒機會來。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流川只要閉上眼,就會反覆想起這一天。灰暗的天幕,海鷗四處飛舞,很細很細的雪緩緩落下,整座城市的天際線看著十分冷硬。密西根湖無邊無際,像大海般帶著陰鬱的灰藍。雪花落在湖面,瞬間就消失了──宛若被吞噬。

感恩節前夕,氣候已轉入冬季。密西根湖大的像片海,強勁的寒風一陣陣從湖面吹來。倆人縮著脖子,沒走多少時間,櫻木就哇啦哇啦地喊快凍死了,回去回去。

流川從頭到尾都不明白櫻木為什麼突發奇想來一趟。不過,被刺骨寒風吹到皮膚麻痺,奇異地帶有一種暢快感。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讓人覺得自己格外單薄、格外渺小。

「喂,狐狸。」

流川抬起眼。

「我啊,一直覺得,人生就是這樣。」櫻木側著臉,看不清表情:「是摸索,是跌倒,是爬起來和往前走。是恐懼,是不甘,是磨掉一層皮那樣痛苦地去適應環境和試圖做更大的夢。當然,誰都有權力賴在地上不要走,拒絕嘗試,那同樣是一種選擇。但擺在我面前的問題,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櫻木花道,到底想怎麼做?

只要想,就做。這才是他想要的人生。

「可是啊,」櫻木沉默了幾秒:「……付出了一切卻什麼都得不到的,大有人在。」

努力是必要的,但成功,不會因此成為絕對值。

「Bentley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谷──」櫻木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幾秒後才又開口:「他說,有些人,就是很可惜。」

很可惜。如此輕描淡寫,卻如此殘酷,囊括了一切未能成功的惋惜。

任由狂風吹亂他的頭髮,流川瞇起眼。他很清楚,大白癡是打死不退的。櫻木不可能說:放棄吧,乾脆回日本好了。可是,會說出這些的櫻木,代表他已經不能裝聾作啞了。櫻木過了那段盲目樂觀的年紀,真真切切感覺到了現實。

無知的時候,可以義無反顧。因為當時並不知道,摔落時,能有那麼痛。

雪越下越大,紛亂的雪花落在他們的衣服、毛帽上。湖邊太冷,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一個人都沒有。就連遠方的天際線也逐漸模糊,融入了灰暗的天幕。

天地間很靜、很靜。

「所以……你心裡要有個底。」過了好一陣子,流川不情不願地說:「我的底線,就是我什麼都不想、拚命打球的日子,只有兩年。」

櫻木倏然瞪大了眼睛。

老實說,流川寧可自己給櫻木的形象是不顧一切、勇往直前。老實說,流川更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去面對櫻木提問的現實。現實冰冷又割人,而失敗的代價就是將你心中所珍視的一切──所有你過去的累積和你未來的可能、所有你之所以成為你的細節──全部通通摔個粉碎。

每個逐夢者都壓著這樣的夢靨,時間、精力、熱情,這些都不是源源不絕、永無止盡的。

流川也只敢給自己兩年。心無旁鶩、什麼都不想、只是打籃球,兩年。兩年後,他非決定主修、非面對現實不可。

雪又下得更大了,大量的白色雪花飄落在兩人之間。有一瞬間,流川幾乎要看不清對面那抹紅色的身影。

伸出手,他拉住了對方的手臂。

“……to strive, to seek, to find, and not to yield.”

真正的勇氣,是直視所有可能發生的現實,然後依舊說──我情願奮鬥、探索、尋求,而且,永不屈服。面對巨大的未知,依舊踏出下一步。

流川以為櫻木能明白,會緊緊反握他的手,但櫻木沒有。他只捏了一下流川的手,就鬆開了。一向很好懂的櫻木神情晦澀不明,流川看到雪花黏在櫻木的睫毛上,再被對方粗魯地抹開。

「……回去吧。」櫻木說,他的聲音粗嘎沙啞:「冷死了。」

頂著茫茫大雪,兩人在沉默中踏上歸途。




Notes:

短短的流川章節,我大改了三遍(倒

下一次更新:七月底/八月初。

另外也說一聲,我最近寫了一篇原創短篇《莫溫順步入良夜》,算是有點懸疑/現實風格的超級英雄故事,有興趣的人可以看看,已經完結了。連結:角角者CxCPenana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7-3 14:03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33#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7-31 11:14:23
只看該作者

宮城


對宮城來說,建立信任不容易。當然,這也看對象,像櫻木那種喜怒擺在臉上,一眼就能看穿的人,信任感似乎水到渠成、理所當然。又好比說,像流川那種除了籃球什麼都不想的人,由於相較單純,也不容易觸發戒心。

但是,對象換成三井,就沒那麼容易。並不是三井不值得信任,球場上,三井是值得託付性命的前輩,可是一旦出了球場,宮城對待三井,就帶了點「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意味──即便三井不曾真正令他失望。

或許,是不安定感──三井帶著一股不安定。而宮城深知自己的個性,在信任建立前,他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穩定感。與此相對,安田靖春就是能散發出強烈穩定感的人。安田總是在那裡,這樣的關係讓宮城安心。有些朋友就是這樣,無論過去了多少時間,只要聚在一起,便很自然地擺盪到熟悉的相處模式,歲月、現實、物理距離都不會介入這段友誼。

可是三井不是這樣,宮城做不到像信任安田那樣信任三井。宮城有個強烈的直覺:跟三井壽來往,必須接受一段理應連貫的情誼,中間可能有空白、斷裂。

三井的注意力擺在哪裡,身邊的人事物會跟著改變,而三井的注意力永遠集中在他、和他想達成的事情上。那些受到三井吸引,聚集在他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不良時期是一群朋友、恢復打籃球後又是另一群朋友。當三井改變狀態,照著自己的想法離開,追逐下一個夢──對於那些朋友來說,何嘗不是一段空白、一道斷層?

當然,也不乏像堀田德男那樣既心胸寬闊,又講義氣的人,自始至終都在三井身邊。但宮城不行,他不喜歡這樣。

還在湘北的時候,木暮學長曾敏銳地察覺到宮城心中的界線。他問宮城,是不是不喜歡三井?宮城說沒有。

「有什麼問題,你要說出來。」木暮想了想,強調一句:「三井是那種、屬於要跟他明講的類型。」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宮城的心底層層疊疊累積了太多。對宮城而言,沒有什麼事是非講出來不可的。

所以,在爆發摩擦後,三井消失了幾個小時,不接手機也不回訊息,宮城忍無可忍地出門找人。如果不是流川和櫻木把車子開走了,宮城懷疑三井會駕車回城市M。三井才不管是不是感恩節、是不是跟學弟約好了,他要是不高興,完全可能直接走人。

……又或者,只是宮城對他沒有足夠的信任,才這麼想。

宮城先在學生餐廳轉一圈,接著繞去圖書館看了一眼,他在流川偌大的校區兜兜轉轉,最後在小火車站找到了三井。

坐在火車站的椅子上,三井的肢體語言非常開放。一隻手臂擱在隔壁座位的椅背,另一隻手撐著腦袋,雙眼凝視著逐漸離站的列車,他的身體是向外的、擴張的。換作宮城,他的肢體語言肯定是內收的,將身體前傾,低頭看手機,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在遠處觀察三井,宮城突然注意到──有個小嬰兒正手腳並用地朝三井爬去……咦?嬰兒的父母呢?宮城四處搜尋,想即刻告知家長他家嬰兒脫逃了,快把小孩抓回去!地板這麼髒,四處爬多不好!

然而,他卻聽見一陣清脆的孩童笑聲,宮城詫異地發現三井不但發現了嬰兒,還和嬰兒玩起了peek-a-boo。三井將手矇在眼睛上,然後:「嘩!」露出滿臉笑容。嬰兒和三井面對面,笑得東倒西歪,發出興奮的尖叫,加速朝三井爬了過去。

三井笑得比孩子還要開心,搞得宮城一瞬間不大確定:到底誰才是嬰兒?到底是誰在跟誰玩peek-a-boo?

一位年輕媽媽衝了過來,連聲道歉,並撈起一心一意想爬去找三井玩的小嬰兒。孩子像夾娃娃機裡的玩偶,一抓就被抱走了。三井笑瞇瞇地跟孩子揮手,又作勢遮了一下眼睛,再掀開──真不得了,這絕對是才能。宮城盯著咯咯笑個不停的小嬰兒,心想:自己怎麼就只記得,安娜小時候尖叫著朝他身上扔奶嘴?

只見三井peek-a-boo的手勢突兀地僵在半空──顯然瞥見了宮城。表情帶著尷尬,三井超不自然地變換動作,手朝後探,裝模作樣地摸起髮型。

如果不是跟三井吵架,宮城真想立刻吐槽:少來了!你那髮型需要這樣摸嗎?

不假思索,宮城大步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三井的隔壁。在這段時間,三井像隻心高氣傲又自尊受損的孔雀,從頭到尾沒看宮城一眼,自顧自地梳理他的頭毛。

宮城找到人,心裡懸著的大石頭放了下來,也就懶得理會三井的裝模作樣。他冷著一張臉,架子也端起來。不講話就不講話,誰怕誰。

學校的小火車站說冷清,也不冷清。當然,比不上新宿那種上班族如瀑布般不停行走的狀態,但美國小火車站有自己獨有的風味。火車未到站時,月台人確實不多,但或許因為過節,每當列車即將到站,便會聚集不少專門等在月台、歡迎家人的人群。

好比說,剛剛跟三井玩peek-a-boo的嬰兒,現在就被媽媽抱著,衝去迎接顯然從遠方返家的爸爸。那位父親將整個臉埋進嬰兒身上,狂親自家孩子──宮城挪開了視線。

心裡有一處地方,感覺冰冷冰冷的。

三井倒很自在,略帶微笑地看著。不遠處,另一群歡迎家人的家庭爆出一陣歡呼,有人拉小禮炮、有人拿大看板,一時之間,小車站裡充滿了尖叫、歡笑、各種擁抱和親吻。

要不是三井坐在這裡,宮城恐怕已經站起來,走出去了。他不確定是否所有留學生都有這樣的感受,但他的話,每回遇上這種場合,只會低頭前行、快步離開──這樣的溫暖並不屬於宮城。會歡迎他的人,隔著一道太平洋,遠在幾千、幾萬里之外。

沒有人,會在火車站等待自己。

「……話。」

嗯?有些失神,宮城扭過頭。剛剛,三井桑說話了?

「我說,」三井目不斜視,板著一張臉:「如果你跟我道歉,我就開口跟你說話。」

「……」

三井桑,你難道不知道你已經開口了嗎?

但面對三井彆彆扭扭遞來的橄欖枝,宮城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我道歉。」

他道歉,但不後悔。如果不做到當面揭穿對方傷疤的程度,他怎麼會知道:原來三井桑不是不打球,而是打不了球了呢?

可能是宮城的態度太過乾脆,只見大學長露出十分錯愕的神情,瞪視著宮城。半晌,才乾巴巴地吐出一句。

「太短了,重來。我來不及品嘗被道歉的滋味。」

什麼跟什麼?瞇起眼,宮城一臉不樂意。

三井立刻不滿地大聲嚷嚷:「好小氣啊,這位後輩!」

雖然口氣還有點生硬,但三井似乎不氣了。宮城觀察了一下,決定冒險開口問:「三井桑,你的傷……」

但話才說出口,三井的表情立刻沉了下來。

宮城以為是因為三井對這個話題特別敏感,但三井接下來說的話,卻落在宮城的預料外。

「你的意思是,你只想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對自己的事情一字不提。但若是你想知道的,我就該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三井盯著宮城看:「哪有這麼好的事?」

吃驚之餘,宮城啞口無言。

三井說的沒有錯,或許宮城太過自我保護了──如果宮城完全不願意透漏「他個人的事情」,那又有什麼資格去迫使三井、非要對方說清楚不可?

三井對他生氣,很公平。

「但我、」吞了一口口水,宮城清喉嚨:「但我只是──」

「宮城,」三井的口吻很認真:「我再問一次,你在西岸,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宮城想要一笑置之、敷衍過去,可是三井緊緊盯著他,宮城幾乎能在對方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組織語言的能力似乎棄他而去,宮城發現他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好。最後,他只能先扔出個問句。

「三井桑,你們學校……亞裔多嗎?」

就算三井對這個問題感到訝異,他並沒有表現出來:「我們學校沒什麼亞裔。」

「那,會有壓力嗎?」

「有時候吧。」三井想了想:「偶爾,他們會說出我不明白的笑話,自己笑成一團……或者,呃,可能也會嘲笑我?」

宮城揚了揚眉毛。

「有一次小組討論,我在句首用了一句just so we are on the same page。我猜我是用錯了,或是口音不夠標準,我不確定。但他們覺得我很可笑,接下來每個人回我的話,都怪腔怪調、刻意加上一句just so we are on the same page, Mitsui──實在不大舒服。」三井一頓,聳聳肩:「可是,那又如何?我的英文能力有限,我所知道的字句就是這些。如果他們要笑,那就隨便吧。」

真不愧是能若無其事shake it off, shake it off的三井大學長──宮城承認,他很羨慕這種蠻不在乎的態度,三井絕不會讓這種不愉快在心中停留。

「但西岸不是這樣吧?」三井斜眼看向宮城:「你那邊,亞裔不少吧?」

以數量來說,自然比中西部多,可是在宮城看來,一點也沒有比較容易。

「我們、我們反而──」宮城吸一口氣:「人數是多的,卻一小群、一小群的,很分散。」

「啊?」

「就是,」有些難以形容,宮城企圖用手勢輔助──雙手在半空揮舞:「你可以感覺到,母語是日語,從日本來的外籍生自己聚成一小群、母語是英語的日裔美國人又聚成一小群。不只這樣,依照區域,來自A高中的亞裔自成一群、來自B小鎮的又是另一群,然後裡面再因為語言分成講廣東話的、講普通話的、講韓語的、講菲律賓語的,接著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分成剛到美國的新移民、居住了好幾代完全西化的移民,還有就算是好幾代移民卻仍緊握著已經變形的傳統不放的人……就是、好破碎,每個小群體都有獨特的空氣要讀。即使亞裔不是絕對的少數,大家還是各過各的,一個不小心就會踩到別人的線。有時候,簡直像卡在一場永遠讀不完空氣的噩夢裡。」

一個不小心,講得有點多了。宮城並不期待三井理解,以大學長shake it off的哲學,恐怕會覺得:那也沒必要非逼自己去讀那麼多空氣,累得半死。

「……這就是為什麼,你被搞到要換手機號?」三井萬分嚴肅地追問:「宮城,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三井聲音裡的某種東西觸發了宮城的防備機制──他幾乎毫不猶豫地說:「我自己會處理。」

三井立刻不說話了,而沉默讓宮城內疚。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這些,也不知道說出口想達成什麼。他豎起了層層尖刺,卻迫切地想拉近距離。每當他朝前一步,周身的刺就將對方逼退一步。

一來一往,宮城無奈地想,終究停留在原始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有些尷尬,宮城清了清喉嚨:「我們,走了吧?」

毫無反應,三井一動也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宮城只好轉過頭,凝視著眼前的車站大廳──迎接親人的民眾已經散去,可愛的小嬰兒也跟父母回家了。下一班火車,還要四十五分鐘後才會抵達,小車站一時有些冷清。

「……之前養傷的時候,我寒暑假,都會飛去東岸。」三井突然沒頭沒尾地說:「我有親戚住在那邊。」

宮城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打斷了三井,三井就不說了。

「親戚家離火車站很近,有時候,我在屋裡待不住,會一個人漫步到車站,坐在大廳看火車。」三井用手比劃著:「比這裡還小、還要冷清,頂多就是上下班的尖峰有點人潮。離峰的時段,連個討錢的homeless都看不到。」

宮城望向三井的側臉──三井像在解釋自己為什麼出現在火車站,又像是在解釋其他的事情。

「看著一班又一班的火車,我常想:這些人到底要去哪裡?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計畫著什麼樣的未來?」三井抿起嘴,下顎的線條瞬間有些凌厲:「然後我會想:那麼,我又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呢?這是我要的嗎?如果我不顧一切,跳上某一班火車,我又會去哪裡呢?」

歪過頭來,三井突然朝宮城笑了笑。

「你知道嗎?我也曾經,想跟流川一樣,當個walk-on。」

一瞬間,宮城感覺自己心裡被刺了一下。

無法克制地,宮城的視線飄向三井的膝蓋,他有太多問題想問了: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怎麼發生的?是復發嗎?那麼現在,膝蓋還好嗎?醫生怎麼說呢?

他好想問,他感覺話語就在舌尖,幾乎要脫口而出。

可是宮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個世界好龐大、好複雜、好現實。宮城想,而我們既渺小又無力。他僅僅伸出一隻手,像觸碰滾燙的開水那樣,輕巧而迅速地觸碰了一下三井的膝蓋。

「……其實還好。」三井低聲說道。宮城伸手的時候,他沒有挪動。宮城手收回去了,三井才將腳收了收。「更像是,心裡那關過不去,我自己也很清楚。」

「有時候就是,懷疑它在痛,又不確定。有時候疑神疑鬼,覺得如果做出這樣的動作,可能又會痛起來。原本流暢的節奏再也不能無所畏懼、毫無顧忌。」三井停頓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旦這麼想,就完了。」

「就完了」三個字太過決絕,宮城聽了很難受。他迫使自己找回聲音:「可是,三井桑你──」

「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的。」以終結對話的態度說道,三井語氣強硬:「應該說,我覺得這樣很好。」

宮城原本還想再說下去,但他猛然反應過來──他和三井,其實是一樣的。

當年的木暮告訴宮城,對三井一定要明講。但現在的宮城想告訴木暮:對,也不對。三井桑有屬於自己的細膩,他聽明白了宮城的暗示──宮城已經對三井說出他覺得能說、和想說的部份。於是,三井也同樣告訴了宮城,三井能說、和想說的部份。他給予宮城隱私,同時也讓宮城知道一部分他的事情──在心中的天平,三井衡量出對等。

那麼,剩下尚未填補的細節,若是再追究下去,真的好嗎?

如果真的打破砂鍋問到底──那這到底是為了對方,還是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畢竟,誰也不能幫誰揹負起對方的重擔。就算有心,也做不到。

沉默了半晌,宮城發現自己只能說一句。

「……三井桑覺得好,才是重要的。」

這或許聽來像敷衍,但不是那樣的。每個人最終只須為自己負責,一切都是自己承擔。如果三井覺得不打球好,那麼,就是這樣。宮城就算覺得其他的路再好、更好,那都不重要。

更何況,三井不是像國高中時期那樣的自我放棄。他用他的方式,正在摸索出一條新路。

「我,」宮城倔強地瞪著地面,低聲補充:「支持三井桑的決定。」

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三井微張著嘴──接著笑了,比跟小嬰兒玩peek-a-boo的時候更開心、更燦爛。不但笑,他的手還朝宮城的腦袋摸過來,搓搓揉揉,徹底弄亂宮城精心抓過的髮型,惹得宮城破口大罵:「喂喂,快鬆手!你搞什麼──」

「走吧。」三井迅速起身,相當輕快:「……不知道櫻木怎麼樣了?」

宮城惱火地摀著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為三井桑操心全都是浪費,早知道,根本該讓這傢伙在火車站一個人坐到地老天荒。

然而,當兩人並肩離開火車站的瞬間,若光看背影,完全像來到火車站迎接彼此的好夥伴──分不清究竟是誰,拉了誰一把。又或者是誰,接了誰歸家。


Notes:


小良生日快樂!!!(遞愛心)

下次更新我想先抓九月中之前,如果提前寫完一個段落就會提前發。其實這篇故事差不多要收尾了,雖然不知道這麼說大家會不會覺得很錯愕,但這陣子我想了很多:關於我到底停在哪個段落比較好、到底什麼樣的收尾是合理的收尾。老實說,我覺得我能給出的答案,不一定是讀者想看的。比如說我可能會斷在一個大家會覺得:啊?沒有了嗎@@ 的地方,或是我可能給一個: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的地方。

可是想來想去,我也只能給出我能給的收尾,所以我就也只能試試看。九月中九月中,試試看:)


使用禮物 檢舉

34#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8-24 21:25:08
只看該作者

三井


三井心情不錯──可能因為心情好,他沒發現氣氛有什麼問題。

他怎麼可能發現?櫻木和流川一回來,問他們狀況如何──聽起來很好啊,那個Bentley願意幫忙,這不是皆大歡喜嗎!第二天他們又忙著搬去sublet一日的公寓:多開心啊,烤雞萬歲!

宮城負責跟房東交涉,他問三井能不能幫忙採買感恩節大餐需要的材料──當然好,有什麼難的!三井抓住櫻木,結果流川也想跟來──咦,買一送一?

沒想到,宮城伸手攔了一下流川,說需要一個幫手打掃環境。

櫻木無良地指著流川的鼻子哈哈大笑,頭也不回地加入三井的行列。買食物最開心了!櫻木大聲宣布,三井完全認同。他們挑了一隻最胖的火雞──櫻木非常仔細地比對標籤上的重量,得意地宣告:這隻比其他的胖0.2磅。三井立刻批准:「多的0.2磅到時候給你吃!」

「好──!」

櫻木的喊聲宏亮,導致三井有點不確定:學弟他是不是不知道0.2磅是多少?

扛著一堆食物回到sublet一日的小公寓,只見宮城和流川戴著口罩在打掃。三井覺得,只住一天的小公寓有什麼好掃的?還不如掃掃住了好多天的冰球隊宿舍。但當他這麼告訴宮城,卻落得被嫌棄的下場,三井摸摸鼻子,拉著櫻木準備烤雞。

櫻木是個適合一起煮飯的夥伴──不管三井說什麼,他都一副「哇,好像很好吃」的表情,然後毫不遲疑地執行。三井從來沒弄過烤雞,他們先將烤雞放進水裡解凍,再迫不及待地研究起網路上查到的食譜。

在這個過程中,三井一直對解凍中的雞摸來摸去,想知道到底能不能煮了?櫻木則伸出手指,沒幾秒就朝硬梆梆的冷凍雞戳一下,彷彿這樣可以讓雞融化得快一些。

最後,由三井宣布解凍完成,他有模有樣地下達指令:「預熱烤箱,加熱到190度!」

櫻木馬上扭開烤箱,覆誦:「加熱,190度!」

三井非常滿意:「接下來,將火雞的內臟和火雞頸部去除!」

「報告咪嘰,我們買的火雞,本來就沒有內臟和頸部!」

「好,跳過這一步。」三井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像個總指揮:「將大蒜、月桂葉、百里香和一半的洋蔥塞進去!」

「塞……」櫻木拎著光溜溜的火雞,一臉困惑:「塞進哪裡?」

「這容易!」

三井找出刀具,翻出砧板,對準火雞用力剁幾刀──火雞內部還有許多硬得像石頭一樣,根本還沒解凍的部位,但三井都用暴力解決了困難。他感覺自己格外專業,堪比外科醫生。

「你看,不錯吧。」

櫻木表示贊同,用google translate拍照香草和香料的外包裝。

「這是……パ、セ、リ。」櫻木把拼音大聲唸出來,表情茫然:「パ、セ、リ是什麼東西?是月桂葉還是百里香?google translate這樣翻,我怎麼看得懂?」

就在這個時候,打掃得灰頭土臉的宮城將腦袋探進廚房。

「三井桑,你怎麼握著刀?你們在做什麼?」他相當警覺:「花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兩人像被捉個正著的搗蛋鬼──宮城迅速踏入廚房,摸了一把烤箱:「這是幾度?」

「190度。」櫻木老實地說。

「攝氏嗎?」宮城彎腰仔細看,「烤箱是華氏的。」

調整完烤爐,宮城轉身,瞪著倒在砧板上被開腸剖肚、形狀悽慘的火雞,一言不發。

三井清了清喉嚨,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麼。

「我們想塞香料進去……」

二話不說,宮城接過刀子:「這裡切太厚了,會烤不熟。這邊又太薄──然後,你們真的有解凍嗎?這根本是石塊吧?」

宮城還沒處理完火雞,櫻木又捧來一堆香草,嚷嚷著:小良,這到底哪種是哪種?

挑了一下,宮城從中拉起一根綠色的東西。

「三井桑,」他問:「這是什麼?」

「蒜!」三井胸有成竹,很有自信:「它不是長這樣嗎?」

「呃、除非它發芽──」宮城的肩膀瘋狂抖動,不大確定是憋笑還是被氣到癲癇:「三井桑,這是。」

「烤火雞,」三井脹紅了臉,理直氣壯:「難道不能放蔥嗎!」

宮城沒有答腔,他指派三井切洋蔥、命令櫻木切胡蘿蔔,再把打掃交給流川,宮城說他要親自去一趟超市。

三井一邊流眼淚一邊切洋蔥,他覺得宮城就是故意的。

宮城回來的時候洋蔥老早就切完了,胡蘿蔔也一塊大一塊小,歪歪扭扭地堆在盤子裡,冷凍的雞勉勉強強又解凍了一些。三井忙著跟櫻木打鬧,他抄了一只擀麵棍當球棒,櫻木拿個柳丁作勢要扔。宮城拎著超市的袋子要過都不行,才剛挑起眉準備罵人,三井就很有自覺地扔開擀麵棍:「不玩了不玩了。」

櫻木笑得不行,說咪嘰是膽小鬼。他笑太厲害,東倒西歪,一下子撞在流川的身上。流川正蹲在地上清理吸塵器裡的塵埃,這麼一撞不得了,灰塵四處飛揚。

「……啊嚔!」
「哈、哈啾!」

噴嚏聲此起彼落,宮城皺著眉頭問流川怎麼在廚房清理吸塵器,流川沒回答,只是看著到處亂飄的灰塵,默默又打開吸塵器。

「噗,噗噗──」吸塵器全力運轉,不但吸起灰塵,還從廚房角落吸出三井一邊切,一邊掉滿地的洋蔥絲。

「你是切一半掉一半嗎?」宮城簡直不可置信。

三井裝作沒聽到,他拿著食譜,興沖沖地問宮城這些香料要怎麼塞進去。結果──香料是宮城塞的,烤雞也是宮城綁的。三井和櫻木分別站在宮城的左右兩邊,每當大廚完成一個動作,他們就大力讚嘆、鼓掌吹口哨。

「……吵死了。」

綁完火雞,宮城前去察看維護環境的流川需不需要幫忙。廚房沒了大人,三井和櫻木立刻上前,迫不及待地看食譜的下一步是什麼?

「將火雞表面抹上橄欖油、鹽和調味料。」三井望著櫻木:「這應該不難?」

櫻木立刻從櫥櫃拿出各種調味料,他們這次sublet的房東說,廚具和調味料他們都可以隨意使用。但三井學乖了,他一本正經地教訓櫻木:Less is more,太多醬料加在一起會讓味道變得難以言喻。

櫻木點點頭,把一半的調味料又擺了回去,接著握著兩個看上去很像的罐子表示:他不知道哪個是糖,哪個是鹽?

三井相當得意,這題他會!各嘗一口,三井告訴櫻木左邊是鹹的,右邊是甜的。

「啊?」櫻木還是很困惑:「你的左邊,還是我的左邊?」

不過兩人很快就克服這個小困難,進行到抹調味料的環節。他們找了個大玻璃碗,把醬料倒入,再把火雞放進去,由一個人抓著火雞,另一個人抹。但,該怎麼形容──生火雞本來就滑滑的,橄欖油和其他醬料也滑滑的。他們很快就捏不住火雞,任由火雞在玻璃碗裡滑來滑去。

「……你覺得,火雞真的有沾到醬汁嗎?」三井絕望地想捉住滑不溜丟的火雞。

「還是我們把醬汁倒滿?」櫻木眼明手快,按住差點飛出碗外的火雞:「用浸的?」

幸好宮城即時回來,阻止兩人繼續浪費房東的調味料。

宮城讓櫻木去洗手,把胡蘿蔔、洋蔥和剩下的香料擺上烤盤。他自己則留下,和三井一起抹醬料。櫻木一走,宮城就壓低聲音問三井:「流川跟櫻木吵架了?」

「啊?」三井很驚訝:「又吵架了嗎?」

宮城噓了他一聲:「小聲一點。」

「我沒看到他們吵架啊。」三井立刻降低音量:「怎麼了?」

「唔,感覺不對勁。」宮城若有所思:「你沒發現?從C市回來後,櫻木有點怪。」

「櫻木?」三井重複,相當訝異:「怪?」

宮城瞪了他一眼:「你是鸚鵡嗎?」

三井無比無辜──他不是鸚鵡,但你看,那孩子排烤盤排得不亦樂乎,口水都要滴出來了,很正常啊,哪裡怪?

宮城本來就有點過度敏感,三井沒有太當回事。見火雞蘸了醬,三井立刻湊上去聞:「好香。」

「是醬料香。」宮城把他推開:「走開,你這樣不衛生。」

三井悻悻然地被趕走,只好去監督櫻木烤盤排得如何。一看到三井過來,櫻木便指著兩塊胡蘿蔔和一條洋蔥絲:「你看,笑臉!」

三井再拎起一條洋蔥絲,把櫻木的「:)」變成「:O」,櫻木哈哈大笑。

三井真想叫那杞人憂天的控衛拋下火雞,過來看看──這小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到底哪裡怪?你說!

杞人憂天的控衛在不遠處大喊:讓火雞再醃一下,先不要動──然後人就不見了。宮城一出去,流川就擠進廚房,他看了看火雞,又看了看烤盤:「要幫忙嗎?」

三井以為櫻木會回答,他沉浸在幫「:O」加洋蔥頭髮,沒有吭聲。

……沒想到迎來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咦?三井茫然地抬頭,為什麼沒人說話?

櫻木蹲在地上,一心一意地看烤箱,但烤箱只是在預熱,裡面什麼都沒有啊!

三井還沒反應過來,流川又說話了。

「宮城學長說,我們要決定誰睡哪一間。」流川黑色的眼睛盯著櫻木紅色的後腦勺:「有一個人要睡沙發。」

他們租的是一間附廚房的三人公寓,一間雙人臥室,一間單人臥室。三井想也不想,立刻建議:「流川睡單人房吧,你明天不是要比賽?我睡沙發,櫻木跟宮城睡?」

三井怎麼也想不到,他一句話能引起學弟們如此強烈的反彈──流川用看大仇人的表情瞪著他:「我明天不出賽。」櫻木彷彿生了根似的瞪著烤爐,語氣強硬:「我睡沙發就可以了。」

這是什麼狀況?

「你不上場了嗎?」三井先問流川:「前幾天練得那麼辛苦……」

「不上場,教練團前幾天就告知了。」

「那你,」三井轉過來問烤箱前的紅色蘑菇:「你沒事幹麼睡沙發?」

我要看電視!」櫻木決絕地扔下一句,然後就跑掉了。要不是他長那麼高壯,三井差點錯認這是哪裡來的小學生。

「他怎麼回事?」三井茫然地問流川,把宮城問他的原話搬出來:「你們吵架了?」

流川看也不看他一眼,轉頭就走。

莫名其妙地一個人被留在廚房,三井大學長突然一陣悲憤交加。

「你們就都不要吃好了!」

三井完全忘記宮城叮嚀火雞要醃一下,他粗暴地將火雞挪上烤盤,櫻木的「:O」被嚇得跳了一下,變成了「:(」。三井更不可能留意烤箱預熱到幾度,他直接把烤雞塞進去,用力轉兩個小時。

「通通!」三井咬牙切齒:「不準吃!」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9-17 15:06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35#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9-17 15:51:49
只看該作者

宮城

等宮城回到廚房,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櫻木說,沒味道也沒有關係。但三井認為自己有責任,倔強地表示,無論有沒有味道,不管生肉還是熟肉,他通通都會吃下去!

流川一直很安靜。當宮城把烤雞從爐裡拿出來,戳來戳去研究到底熟了沒,流川默默拿了一塊放在旁邊的胡蘿蔔,試探地啃一口──差點蹦斷了牙。

「像木頭一樣硬。」是學弟唯一的評語,說完就摀著嘴消失了。

宮城這才想到──烤雞旁這些胡蘿蔔跟洋蔥什麼的,好像不能直接扔在旁邊烤兩個小時。是不是該用錫箔紙包起來?加點水?還是上醬料?宮城拿起手機搜資料──啊!配料好像要貼著烤雞放,這樣雞油順著流下來,配料才不會乾掉。

只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流川的牙證明了一切。胡蘿蔔被高溫乾烤兩小時,沒有變成木炭只是他們走運。

所有的洋蔥都焦了,黑漆漆地黏在烤盤上,還有一坨宛若遭到詛咒的「:(」──洋蔥糾結成黑炭,簡直像梅杜莎的蛇髮。

說實話,宮城真的很想掐死三井。

不過男生只要主菜有肉,一切都好說。櫻木鑽進廚房,像狗一樣四處嗅來嗅去,說好香喔,他可不可以吃一口?宮城切了最外面、看起來最安全的一小塊肉(應該熟了吧)放進盤子裡,櫻木好像不用咀嚼,放進嘴裡就吞,嚥下去立刻說想再吃一口。

三井也跑來了,手裡拿著幾種醬料,從Tabasco到醬油都有。他憂心忡忡地看著櫻木和宮城,然後說,不夠鹹的話,這些都可以蘸。

宮城還想再烤一下,他懷疑當初雞肉根本就沒有完全解凍。但餓鬼一樣的三井和櫻木喊著:熟了啦,熟了!你一塊我一塊地吃了起來。

宮城只能盡到提醒的職責──靠近骨頭的地方都沒有熟喔!但那些傢伙根本沒在聽。好吧,隨便,笨蛋是不會感冒的,笨蛋大概也不會拉肚子。

這時流川回來了,他站在門邊悶聲不吭。宮城實在不確定他是想吃,還是不想吃,或者純粹只是在偷看櫻木。

「……花道,切一點給流川。」

宮城說這句話,完完全全是出自善意,誰知道櫻木不給面子,當場迸出一句:「臭狐狸不會自己切?」

這下子宮城十分肯定──絕對不是錯覺,這兩人肯定怎麼了。

不過說歸說,櫻木還是歪歪扭扭地切了一小片火雞肉,用叉子叉起來,遞給流川──宮城看得心驚膽顫,實在不知道櫻木是打算用叉子叉肉,還是用叉子叉流川。

但整體而言,感恩節大餐算相當成功。宮城親自去的那趟超市,帶了不少熟食回來:烤馬鈴薯上抹著厚厚的熱起司,淋了番茄醬的肉丸只要微波一下,就香氣四溢。宮城還帶了幾包處理過的生菠菜回來,卻被三井一把搶走,說他不要吃生菜,這東西既然已經洗過了應該可以直接放進鍋子裡煮熟,淋醬油吃吧?

想怎樣就怎樣吧。自從三井和櫻木你一口我一口,吃起(疑似)生火雞,宮城就放棄了,操心再多都沒用。

三井獲得生菜,吆喝櫻木進廚房幫忙。櫻木頓了一下,轉身把整盤烤雞端回廚房。

宮城忍不住開口問他,是不是需要再烤一下?櫻木搖了搖頭。

「不烤了,烤壞了怕浪費這些肉。」他嘿嘿笑:「本天才自有妙計。」

……這話聽了讓人好害怕。

宮城實在受不了,跟著進廚房。只見櫻木拿了個大鍋,把被啃一半的烤雞和烤盤上的雞油全倒進去,接著開始裝水。

「你在對我的烤雞做什麼!」三井很驚駭。

「烤雞你剛剛吃過啦。這些骨頭和剩下的肉,如果烤壞了,實在好浪費……」櫻木答得理所當然,伸手拍了拍三井的肩膀:「放心,不會煮壞的。我以前跟洋平常常這樣,這我很拿手。」

哪樣?

低沉的嗓音從門邊傳來,流川站在廚房門口,整個人不停朝四周散發極低的氣壓。

「常常哪樣?」流川重複問句。他的嗓音不大,卻很有壓迫感:「什麼很拿手?」

櫻木腦袋猛一轉,對上流川的視線──劈哩啪啦!空氣瞬間充斥著火藥味,某種箭繃在弦上的緊張感,一觸即發。

煮、湯、啦!」櫻木咬牙切齒,發出趕跑野貓的嘶嘶聲:「去去,臭狐狸。沒你的份,滾。」

眼看兩位學弟大有在廚房扭打起來的態勢,宮城腳下一轉,押著流川的肩膀,迫使這位比自己高上一整截的笨學弟倒退著走回客廳。

「來,」宮城把遙控器塞進流川手裡──並懷疑自己未來會成為那種把小孩全權交給平板保姆託管的家長:「我們來研究現在有什麼好看的節目。」

然而流川不領情,比起看電視,他寧可睡覺。把遙控器塞回宮城手上,流川生硬地說:「宮城學長決定就好。」然後就在沙發的角落歪著身子,窩成一團──與其說在睡覺,不如說,他就是在生悶氣

宮城簡直哭笑不得,他原本還想問問對方,到底跟在櫻木鬧什麼彆扭,但看著裹成一大團,把臉往身子裡窩的流川──這小子根本拒絕溝通!

廚房裡的三井大概也被學弟們的劍拔弩張嚇了一跳。三井那個人,明明不大會處理這種狀況,卻又老是覺得自己是學長,不能什麼都不做。於是,三井只能端出自己的拿手好戲:無論面對哪種不和諧,都用更大的喧囂蓋過去。

沒多久,宮城就聽見廚房傳來斷斷續續、荒腔走板的歌聲。

使出渾身解數,三井拿出十足十「everybody嗨起來」的誠意,和櫻木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了饒舌歌──效果堪比兩隻哈士奇在廚房鬼哭神嚎。

宮城大概有整整十秒,是呆的。他瞪著電視裡五顏六色的世界,什麼都沒看進去。

好好一個感恩節……他們一定要唱這麼髒的歌嗎?

不!等等,唱很髒的歌也無所謂,宮城不在乎。只是──為什麼髒話只有櫻木在唱?

從沙發一躍而起,宮城快步走到廚房,映如眼簾的畫面如下:三井搖頭晃腦,燙著菠菜。他就像某種附帶自我審查機制的撥放器,遇到髒話會自動消音,從他嘴裡跑出來的都是clean version。

可是,櫻木不是。櫻木好像搞不清楚歌詞到底髒不髒,純粹是在模仿那些發音──還模仿得有模有樣。於是,宮城在旁邊,聽到就全是櫻木咬字清晰地大罵髒話。

「算我求你們……」宮城揉著太陽穴,感覺再唱下去,隔壁鄰居恐怕要來按鈴:「換首歌好嗎?」

但無論歌聲多難聽、過程多波折,三井的水煮菠菜淋醬油以及櫻木的半隻火雞燉高湯都十分成功──熟的,勉強稱得上亞洲食物。櫻木還變出一些泡麵,火雞湯混著泡麵的料理包,加上三井狂倒了一些醬油。嗯,反正是能吃的。

添第二碗的時候,宮城聽見三井問了些什麼,而櫻木回答:「對啊!我跟洋平以前,會從打工的拉麵店,偷帶大骨回家煮。」

「你們──」三井顯然大吃一驚:「什麼?」

「是煮過了、店家淘汰不用的大骨。」櫻木解釋:「反正他們也不要啦。」

三井還是很吃驚,半天才又擠出一句:「大骨……燉那麼久了還能有味道嗎?」

「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櫻木回答得很簡短:「那陣子我們都需要省錢。」

宮城默默觀察流川──後者不裝睡了,低頭嚼菠菜。既看不清表清,也判斷不出他到底有沒有聽見櫻木的話。

這種態度,讓宮城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該拿兩個學弟怎麼辦,只能隨他們去。

身處異地,最開心的就是能和自己的朋友、用自己的母語湊在一起過節。小小的租屋處洋溢著各種聲響,櫻木在餐椅上曲著膝蓋,身體朝向電視。三井坐在地上,比手畫腳地描述上課時發生的趣事。聽到好笑的地方,櫻木一個激動,嘴裡的食物還掉了出來。

宮城見狀哈哈大笑──這種時候,出門在外與人相處的那些不愉快、矛盾、無法融入,就都不是問題了。

但笑歸笑,宮城還是在留意悶聲不吭的流川。流川有點不一樣,在宮城心中,流川屬於「在某些方面特別優秀,所以世界願意包容他的怪異之處」那種人。

老實說,宮城從不知道這位學弟心裡在想些什麼(或是,他真的有在想嗎?)而這也是為什麼,宮城認為,對流川來說,櫻木的存在是重要的、特別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

因為宮城或其他人不能理解的,櫻木理解。他們站在彼此的對立面,無論有意無意,事實是他們不停地在促使彼此成長。

這麼一想,宮城暗自下了決定。他揚起聲音,問櫻木之前烤火雞的鐵盤,剛剛洗了嗎?──可想而知,紅髮學弟大聲回答:「沒有!」

他皺起眉頭,裝出不悅的樣子:「那泡水了嗎?沒有泡水等一下很難刷。」

宮城很少擺學長架子,畢竟學弟都是好孩子,而且宮城才剛蹙眉,櫻木就超有自覺地跳下椅子,一邊喊著,「刷一下很快!」一邊衝進了廚房。

接下來,他只需要對身邊的流川嘀咕:「……你覺得櫻木知道刷鐵盤,得用鋼刷嗎?」

流川比櫻木還有自覺,宮城話都還沒說完,那傢伙便一陣風似的刮進廚房,扔下一句:「我去幫忙。」

宮城看著兩位學弟消失在廚房,忍不住深深嘆氣。不管有什麼問題,能盡快說開就太好了。

然而這個時候,宮城的視線卻對上了三井──大學長坐在地上,一臉壞笑。宮城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沒有當場大翻白眼。

「哇噢。」三井先誇張地大喊一聲,再對宮城擠擠眼睛:「三年級畢業後,你一直這麼作威作福嗎,宮城隊長?」

宮城咬緊牙關──真的是咬緊牙關,牙根都要被咬壞了。

學弟們那麼有自覺!你這大學長怎麼回事,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長大?



Notes:

中秋節快樂:)
另,我有小小修一下上一章。

我接下來有可能會忙碌一陣子,所以實在有點不確定什麼時候能更新,我會試著在十月底/十一月初更新下一章,如果不行的話我會上來說一聲!
然後我發現這篇文居然要連載一年了耶,我的天啊!

本文最後由 ire 於 2024-9-17 15:55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36#
原作者| ire 發表於 2024-11-5 11:30:45
只看該作者

櫻木


流理台的高度對櫻木來說有點太低了,他只能辛苦地彎下腰,弓著背反覆刷洗鐵盤。

臭狐狸跑進來的時候他聽見了,但不想理會。要是臭狐狸假惺惺要幫忙──櫻木陰惻惻地想,他就拿鐵盤朝對方腦袋狠狠敲一下。

流川一言不發、事不關己地站了幾秒後,突然開始收拾其他用畢的餐具。櫻木故意不回頭,他能聽見流川忙進忙出,把那些餐具收進洗碗機。

其實,櫻木自己也說不清,他這樣跟流川僵持,到底為了什麼。

自從跟Bentley說完話,櫻木心裡一直亂糟糟的。老實說,就連聽到Bentley承諾會找人來看球,櫻木都沒有欣喜若狂的感覺──那只代表了一個機會,並不是保證,而且,要考慮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美國的這些日子,櫻木看得很清楚,如果留在美國,他不可能只考慮籃球。過生活不只是完成單一目標,而是方方面面、林林總總的。但那些關於生活、關於經濟的考量,櫻木的直覺是:他不想跟流川說。

從C市回到校區的路程,他跟流川都保持靜默。面對三井和宮城,櫻木也只說一切都好,除此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一切確實也都很好。但揮之不去的,是心中那小小的聲音,不停低語:萬一、萬一還是不行呢?

其實櫻木知道,無論是三井或宮城,他們都能理解。反倒是流川──那麼一心一意,幾乎孤注一擲地只給自己兩年,逼迫自己成長。流川心中只有籃球、只想追求卓越,他會說:櫻木,我們就是要奮鬥、探索、尋求、永不屈服。

理論上,櫻木是同意的。但現實不是理論,過日子也不能只靠理想。

這是一條永無止盡的梯子。出國前,他想著出了國一切都好辦。出國後,他想著要是能拿到機會,問題就能迎刃而解。現在拿到機會了,他卻發現先前的問題沒半個解決,反而伴隨著新機會衍生出更多煩惱。

從C市回來的那天晚上,櫻木失眠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熬到半夜,他受不了了,從帶給流川的泡麵箱裡摸出一包,躡手躡腳地溜到宿舍裡的共用廚房。掛著耳機,櫻木撥了一通電話給洋平。

在水戶洋平那裡,櫻木花道永遠有一個位置,反之亦然。他們見證過彼此最無能為力、最不光彩的日子,在洋平面前,櫻木不需要解釋,更不需要掩飾。

當語音接通,耳邊傳來洋平的聲音,櫻木終於卸下了防備──洋平從來不問櫻木為什麼打來。他接電話的口吻懶洋洋,總是一邊做他的事,一邊回應櫻木,態度就像櫻木從沒離開過日本。

「最近我換了個打工,」洋平的背景音有點吵雜:「你猜是什麼?」

櫻木四處找東西壓泡麵,側耳傾聽:「……那是狗叫聲?」

「對喔,寵物旅館。」洋平的聲音帶著笑:「今天來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哈士奇,不跟牠玩牠就嗚嗚嗚嗚裝可憐──」

狗兒似乎就在洋平面前,櫻木接下來聽了好一陣子犬類的喘息、爪子刨抓聲,以及洋平不時喊著:「這裡、這──抓!好、非常好。」

櫻木平靜了下來──水戶洋平是櫻木所擁有,最近似「家人」的存在。不管什麼時候、無論什麼情況,他們之間從不需要解釋。

決定來美國參加SDF那天,櫻木和洋平像往常那樣出門閒晃。洋平想去江之島吃小魚蓋飯,到了碼頭卻發現天候不佳,渡輪沒開。櫻木提議:不然在這一側吃?卻被洋平否決。最後兩人蹲在便利店外面吃冰棒,又啃了零食,什麼都沒有做,悠悠哉哉虛度一個下午。這就是屬於他和洋平的奢侈日子──什麼都不做,就是一種奢侈。

那天,蹲在便利店外的櫻木望著天空,跟身邊的人說:吶洋平,我可能會去美國。

這樣啊。洋平像是聽到櫻木說他蹭了海南的車錢,去一趟愛知那樣,笑了笑。

洋平幾乎從不提建議,他不會這樣好、那樣好地給櫻木出主意,他真實的想法藏在很深的地方。花道覺得好,那就好──如果被人問了,洋平大概會這麼說。

但凡是真正重要的事,洋平絕不避諱,而那天,洋平只說了一句話。

「無論發生什麼,」洋平的眼眸很深:「記得,絕不能跟人借錢。這是底線。」

蟬在附近的枝椏發出鳴叫──只有一隻,它的叫聲格外刺耳響亮。

櫻木知道洋平為什麼這麼說,他太了解了。那是童年玩伴最痛的記憶,龐大的壓力施加在少年尚未長齊的羽翼上,差一點就折斷了對方的翅膀。

所以,該怎麼說呢?沒有人比流川更理解櫻木奮不顧身、對籃球和夢想毫無保留的追求,但是,關於櫻木現實層面的煩惱──那並不只是他想不想被流川知道的問題。

而是唯有親身經歷,走過那條崎嶇尖銳又極度失溫的道路,才能真正理解。

電話的這一頭,櫻木掰開筷子,吸了一口泡麵。電話的那一頭,洋平逗弄著狗兒。狗兒呵氣、撒嬌的吠叫,透著話筒傳遞過來──他們能輕易理解彼此,他們都走過那條路。鮮血淋漓、連滾帶爬、歪歪倒倒地走過。

「……我想過了。」深吸一口氣,櫻木沉聲對另一端的洋平說:「如果這次還是拿不到四年的全額獎學金,我就回日本。

一抹黑影竄進廚房,把櫻木嚇了一跳,手上的麵湯灑了大半,一側的耳機還在混亂中落進湯裡。但櫻木卻連句髒話都還來不及罵,整個人就撞上了流川充滿責難的眼神。

「為什麼?」

櫻木先是愣了愣,接著怒火直往上竄。他用力站起身,任由椅子在地板刮出刺耳的聲響。瞪視流川,櫻木把所有的情緒傾注在那樣的注視裡。

流川也不惶多讓,眼眸中翻攪著情緒,他用身子一堵,整個人擋了櫻木的去路。

真正發起怒來,流川絕不是好惹的。黑眼滿是怒氣,他咄咄逼人地質問:「……你,為什麼?」

櫻木也火了,他真真切切生氣了。他推流川一把,流川推回來,他再用力給對方一下,對方也毫不示弱地還手,兩人差點就要打起來──

「……花道?」

櫻木只剩一側的耳機裡,傳來洋平充滿警覺的嗓音:「花道,你那邊怎麼了?」

稍微恢復了點理智,櫻木清了清喉嚨:「沒什麼,我先掛了。」

洋平停頓了幾秒:「……有事要說。」

「好。」

櫻木掛掉通話,把僅存的耳機往桌上一扔,一臉不高興地開始清理髒汙的桌子和地面。搞什麼,他連衣服上都是拉麵湯……真不愉快,澡還得重洗。

抬起頭,櫻木發現流川居然仍掛著興師問罪的表情,瞪著自己,彷彿無聲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說要回日本?

到了這個時候,櫻木就算想發火,也發不出來了。三更半夜的,淋了泡麵湯還要洗澡,他只想繞過臭狐狸,不去談論這一切。

然而,流川再度擋住了櫻木的去路。

「為什麼放棄?」

「誰說我放棄?」橫著眉,櫻木惡狠狠地頂回去:「再說了,你又憑什麼干涉我的事?」

流川先是危險地瞇了一下眼,接著像意識到什麼那樣,倏然瞪大眼睛。但櫻木實在沒有心情跟流川繼續糾纏,趁對方不注意,他用力推了流川一把,鑽了個空,揚長而去。

但當下的瀟灑總是要還,櫻木也搞不清楚他接下來一直躲著流川,到底是什麼心態──也不能說是躲,他只是沒有動力解釋一切。而流川的態度也變了,如果流川還掛著那理直氣壯的表情,見一次問一次,恐怕櫻木根本不躲不閃,反而還覺得:怎麼樣?想打架啊。

但流川不是,他安安靜靜,只用那對黑色的眼睛看著櫻木──像帶著歉意,又像帶著點別的什麼。這讓櫻木更加煩躁,他直覺這一切恐怕會變得很複雜,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踏進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選擇不踏進去。

到了這時候,要櫻木執意指控流川完全不理解──也不可能。流川紮紮實實在美國待了好一段時間,又不是笨蛋。只不過,流川要是能理解,櫻木反而更想逃了。

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那臭狐狸能有什麼好反應。

「回日本也很好。」──這樣說櫻木只會想揍他。
「就該為了籃球不顧一切留下來。」──流川少爺簡直不知人間疾苦。
而且,萬一臭狐狸說:「這不是你的錯。」──櫻木恐怕,只會大打出手。

他當然知道先天條件是非戰之罪,但同時,有一股憤怒在櫻木胸腔內醞釀。那憤怒有名有姓,叫做:難道沒有錢,就無法擁有夢想?

憤怒的起始點,來自櫻木打工的小咖啡館。在那裡,櫻木親眼見證Carlos一筆一劃地練繪畫。

在櫻木眼裡,Carlos畫的東西都是非常好的。但Carlos卻說:這種程度的東西,隨隨便便就有一大群人能畫出來。現在的時代,大公司只想用最快、最省錢的方式繪圖,並產生經濟價值。

同儕的創作者那麼多,身後還有AI窮追猛打,Carlos語重心長地說。有時候,我覺得我快被淹沒在洪流裡了,永遠不會被看見。

櫻木看著Carlos,感到既困惑又無奈──他簡直像在看自己。

Carlos有兩個妹妹、一個哥哥還有一大群南美洲的表哥表姊表弟表妹,這些親戚們都想著,總有一天,他們也要抵達這塊夢想之地。Carlos打工、付學貸、買貴的要命的畫具、畫材和顏料,然後寄錢回家。Carlos拚命畫、拚命畫──每多畫一筆的背後都有說不出口的現實壓力。

從小到大,櫻木不知道聽人說過多少次:只要你做得好,總有一天會被看見。只要紮下根基,總有一天能獲得報償。好萊塢總是拍那些underdog outperform的故事,人們總是熱愛未經裁切的鑽石被發掘的神話。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在打工的小咖啡館,沒有人不需要面對現實的壓力。就連Mariana,這位四面威風的女店長,櫻木都聽過她用印度腔英語,一遍又一遍地跟家人爭執她不想要結婚、不要再傳照片,也不要千方百計讓她和相親對象在店裡浪漫偶遇──介紹客人來可以,介紹相親對象來不行!不,她不需要男人對她指手畫腳,告訴她該怎麼營運她的咖啡館!

Carlos熱愛繪畫、櫻木想打籃球、Mariana想好好經營一家屬於自己的店。有夢想很好,但為什麼他們每個人都活得跌跌撞撞、無比狼狽?

就只是因為錢嗎?

好,若是經濟上的問題,那麼,像Picard那樣早早認賠殺出,面對生活的現實,是不是才是實際的?Picard說──I ain’t got no money to go to junior college. I might as well find a job──這麼做,會不會才是一名成年人該有的擔當?

可是如果這樣想,那難道──窮就不能擁有夢想嗎?窮人的夢想,難道就比較輕賤?

我們明明同樣怒力,甚至更加努力,但我們的努力卻只能輕描淡寫地被一句「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敷衍帶過。那麼,讓人產生這種困惑的社會,就完全沒問題嗎?

櫻木不知道,他沒有答案。他只覺得,在美國的這段時間,自己似乎變了。

「咪嘰,」煮烤火雞湯的時候,櫻木忍不住跟一旁在燙菠菜的三井抱怨:「……人是會變的呢。」

三井「啊?」了一聲,差點把筷子當成菠菜扔進了滾燙的水裡。

「誰變了?」三井猛盯著他:「誰欺負你?」

「沒有,我只是在想。」櫻木盯著半空,思索著怎麼更明確地表達心中的感受:「我以前做事情都不怎麼思考的。」

「你、」三井象徵性地忍了一下,顯然沒忍住:「那你,現在就有在思考囉?」

「有啊!」櫻木沒聽出問題,理直氣壯:「我常常思考!」

「好……喔。」用怪表情望著他,三井猶豫了幾秒:「呃,你說一下,你指的是哪方面的思考?」

「噢!」櫻木聽令,老實地回答:「好比說,在湘北的時候、在我受傷之前──我從來沒有猶豫過!我一次也沒有後悔!」

三井的表情緊張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後悔了嗎?」三井神色緊繃:「你哪裡痛?身上……那些傷,復原得怎麼樣了?」

「啊,沒有!」櫻木連忙解釋:「傷不痛,我也不後悔。」

「是這樣嗎?」三井看起來不相信,他仔細端詳櫻木:「……如果有什麼症狀,一定要立刻看醫生。」

面對三井緊張兮兮又小心翼翼的臉孔,櫻木忍不住笑了出來。

「咪嘰誤會了。」櫻木揮了揮手,絞盡腦汁想表達得更清晰:「我只是覺得──我好像變了。」

「怎麼說?」

「就是,」櫻木努力想了想:「我沒辦法像以前,再那麼一無反顧了。」

更年輕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現在卻做不到了。

一躍而下,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在現實面前,誰都沒有那個本錢。當然,理解了這一點,並不代表櫻木甘心,更不代表櫻木就此認命。只不過,在他看來──

「我發現,」櫻木忍不住脫口而出:「我變不帥了!

聞言,三井先是一愣,接著毫無形象地爆笑出聲。只見大學長抱著肚子,笑得東倒西歪,甚至關掉爐子上的火,只為蹲在地上好好笑個夠。

真是失禮,櫻木不滿地瞪著對方,他再也不跟咪嘰說話了。

等三井笑夠了,他直起身,手掌親切地朝櫻木的頭上揉。

「沒有不帥,」三井抓了抓櫻木的腦袋:「是長大了。」

櫻木不屑地推開大學長,哼!

但大學長沒有表現出絲毫不快,他將半個身體探出廚房,大聲朝外頭喊:「欸,我們的櫻木長大了──」並獲得宮城充滿嫌棄的回應:「神經病,你吵死了!」

重新開火,三井邊燙菠菜,邊哼起歌,還笑嘻嘻地強迫櫻木加入他。三井聽的那些櫻木不會唱,他只會唱Caleb給他們聽的饒舌歌,當兩人在廚房裡鬼哭神號時,櫻木心裡默默地想。

……是長大了嗎?

代價還真是高昂啊。



Note:

回來補這兩個孩子為什麼鬧彆扭,這章是櫻木,下章是流川。

12月初會更新下一章。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4-11-27 20:35 , Processed in 0.778737 second(s), 8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