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推偶像存在的宇宙[Ｇ]（完）

　　公演當天，向日葵☆星和魔女煉成的粉絲早早就拿著集結於會場外交換周邊與合照，只有腦粉會認真看待「對決」兩個字，這充其量是場聯合live。然而出道兩年的前輩輸掉還是不太好看，我可不想為魔女煉成抬轎，咲夜也這麼想，囑咐我們「絕對不能輸」，在她的耳提面命下，連詩織都抵抗不了熱血的氣氛，加強練習。


　　今天的表演服是白色為基底、加上少許自身應援色的天使服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徵，詩織的肩部是成熟的透膚蕾絲，日菜乃的背部裙襬應她的身高拉長，舞美是熟悉的低胸設計和露出一截腰部，咲夜紅豔豔的高跟鞋是她的應援色代表物，桃香的短髮稍微燙捲後加上輕飄飄的頭飾，虹月戴著蕾絲手套，花衣的應援色黃色以金色胸章來呈現，仔細看服裝上也有淺金色的紋路。另外，我們的衣服背部都有手工一根根羽毛黏出來的翅膀，造型師火力全開。


　　C位的星鈴一身純白洋裝，炫耀著富透明感的美貌，應援色粉紅色反映在妝容的調整上，以及指甲油顏色、粉晶耳環這些小地方。為了更表現出輕盈感，我透過節食瘦了三公斤，練習空靈的表情演技，務必使星鈴創下傳奇性的舞臺。


　　有「惡魔」襯托的天使顯得純潔無瑕，喜歡清純少女的偶像宅終究占多數，我們有優勢。


　　花衣再三查看鏡中的她的劉海說：「我們舞臺表現一定輾壓她們，她們除了Memu沒一個能打。」


　　我糾正她。「是Meru。」


　　「都一樣啦。」


　　咲夜拍拍手說：「花衣說得沒錯，重點是圈住現場的粉絲。到這個時候了，除了盡全力表演，其他的事都不用考慮。」


　　上舞臺前的圓陣喊話似乎是最大聲的一次，上臺後的緊張感卻和平時差不多。


　　為了不洩漏今日表演主題，我們和魔女煉成上臺和觀眾打招呼時，皆穿長版外套遮住表演服。隱約能看見，魔女煉成的衣服是歌德蘿莉風，蓬蓬的蕾絲把外套撐得鼓起。


　　Meru的眼角下有特殊化妝的疤痕，並戴上血紅美瞳，整個人散發出病嬌氣質，說話的語調變得詭異，看著隊友的眼神也不太正常。注意到我的目光，她對我拋了個飛吻。


　　前頭的來賓演出結束後，向日葵☆星率先上場，魔女煉成壓軸，然後就進入投票環節。


　　「天使之鈴」的前奏響起，萬眾矚目的我緩緩睜開閉著的雙眼。


　　下頷抬起的角度，劉海，唇形，新的眉毛畫法，一切都很完美。粉絲想要的「神演出」，今天，我會展示出來。


　　要讓大家看到：這就是我的神推，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


　　這次的生唱很明顯，成員們卯足勁蓋過墊音，歌聲穩定性比過去好上許多，喘氣聲大為收斂。舞臺上的表現是會互相影響的，從一開始就感覺到「這次狀態很好！」，接下來精力就會源源不絕湧出。走位時，我瞄到日菜乃精準做出平時不熟練的手部動作，詩織的踢腿也比往常用力。趁著感動的氛圍，我試圖擠出幾滴天使之淚，最後勉強讓眼內盈著淚光。


　　歌曲的最後加上百合營業，我和花衣額頭貼額頭，粉絲的呼聲漲了好幾倍，也許是看到我快哭出來的樣子，花衣沒有犯練習時和我四目相交就爆笑的失誤，而是充分演繹她的角色。「天使之鈴」歌詞內容是關於想要為人類奉獻的天使下凡的故事，星鈴是主角天使，花衣是想要帶她回天上的天使夥伴。矯揉造作的歌詞和故事設定，由美少女演出的煽情效果倒是不錯。近距離看，花衣真的很偶像，比出道時肉一點，可愛度不減反增。


　　維持在身軀相貼的姿勢，我被花衣抱住，其他葵星成員以我們兩人為中心完成ending pose。


　　贏了。聽到觀眾瘋狂的吼叫聲後，我斷定。


　　繼我們之後登場的魔女煉成，每個成員的打扮各不相同，缺乏一致感。有人穿高領披風並裝上假的犬齒，裝扮成吸血鬼；黑眼圈又把臉化成青白色，衣服破破爛爛，是殭屍；雙馬尾的女生身上不少骷髏元素的裝飾品，美里大小姐戴了貓耳髮箍，Meru一如我之前看到的造型，是豔光四射的惡魔，不過比起性感，似乎更著重在華麗的視覺效果，裸露程度降到闔家觀賞的等級，新加上的蝙蝠翅膀也是可愛感居多。


　　「現在又不是萬聖節。」花衣抱胸說。


　　我說：「放尊重點，她們的衣服是經費燃燒的痕跡。」


　　魔女煉成的演出曲目正是「詛咒之吻」。和我第一次看到的不同，Meru這次詮釋歌曲的方式更加激烈，大力甩頭，彷彿不把頸骨折斷不罷休。認為動作大等於好看，是偶像表演時常見的毛病，過頭就喪失美感，Meru畢竟是新出道，表演技巧還有待加強。


　　從臺下的反應看來，魔女煉成無疑輸了這戰。


　　表演結束來到催票環節，咲夜代表介紹向日葵☆星，虹月模仿螳螂贏得滿堂笑聲，被花衣發揮毒舌人設的實力狠狠吐槽。魔女煉成的隊長是吸血鬼那位，簡單說幾句話就被Meru搶走麥克風。


　　「星鈴，出來！」Meru喊。


　　兩團對嗆的橋段是吧，我接過虹月塞給我的麥克風，在腦中複習準備好嗆魔女煉成的哏邊走過去。


　　但當我走到Meru面前，她迅雷不及掩耳抓住我，用一隻手把固定在她的懷裡，大喝：「不准動！」


　　發生什麼事？她的力氣好大，向日葵☆星和魔女煉成的成員都在尖叫，而咲夜大喊我的名字，臺下的騷動，不，應該是暴動，他們的激動不像是出於興高采烈。


　　「不想受傷就不要動！」Meru在我耳邊大吼。


　　我連眼珠都不敢動，用眼角餘光往下瞄。


　　Meru橫在我脖子前的那東西，該不會是刀子？

　　這場對決將會被列入地下偶像的歷史。


　　準備表演時，我們是抱著這般心情練習的。


　　沒想到，不僅能名留地下偶像史，還可以上明天的新聞。雖然是社會版就是了。


　　由於Meru拔出的不是槍，群眾沒有大規模竄逃，不少人拿起手機錄影。


　　旁邊傳來「那不是真的刀吧？ set好的？」的疑問。


　　Meru也聽到質疑聲，藉著我的頭髮遮掩口型，低聲說：「妳叫幾聲，否則我就砍妳證明刀子是真的。」


　　「呀！不要過來！」我乖乖配合。


　　Meru趁勢說：「所有人往後退！我不想殺人，說完話就會放她走。誰敢切掉麥克風或是干擾我，我就捅她！」


　　我和Meru身形差不多，趁她鬆懈，或許能成功掙脫。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冒著被割喉的風險掙扎！就算傷不致死，在臉上留下疤痕，偶像生涯就毀定了！Meru嫉妒我也不要用這種方式毀掉我啊！


　　待眾人退開，Meru拖著我到站立式麥克風前。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見她說：「我有要告訴大家的事。兩個月前，Riko在家門口被兩個男人襲擊，差點被抓走，所以Riko才會休養。這件事是萌花指使的，想抓Riko的兩個人以前在握手會上和Riko要過電話，Riko沒給，他們從萌花那裡知道Riko的地址，還好我出現，那兩個人才逃走。後來經紀公司封鎖消息，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說出來，經紀人跟Riko說『妳不要為了因為妳一個人影響到大家，為了公司整體的和諧，別再鬧了』，經紀人還是女的！說這種話！○○○！妳這個ＸＸ下跪我也不會放過妳。」


　　Riko不就是魔女煉成迄今還在休養的團員嗎？萌花也是魔女煉成的成員。


　　Meru的話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被她挾持的我可以從她的身體感覺出來，她很冷靜。不像是瘋狂殺人犯。


　　眾人望向被點名的萌花。萌花是人氣第二的成員，綁雙馬尾的女生。她楚楚可憐，完全不像壞人，甚至還像是我會喜歡的那類型偶像。


　　萌花看起來快要氣哭了。「我不認識欺負Riko的犯人！Riko出事我也很害怕，假日都不太敢出門，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Meru冰冷地說：「在妳手機裡翻到的證據剛剛我已經上傳了，唆使人傷害隊友、私下聯絡粉絲，精彩的聊天記錄截圖我都放在網路上，各位自己去看。」


　　萌花睜大眼睛說：「聊天記錄是妳P的吧！拜託大家不要相信她說的，她只是想毀掉我！」


　　「是妳嫉妒美里給我center才去欺負和我最親的Riko，犯人都承認了，妳親口說『Meru住宿舍不好下手，Riko住外面比較好跟蹤』，然後妳寫『等Riko和Meru退團，美里就會讓我站C位，到時候你們要來找我玩喔』！，妳還發了自己的照片給他們。」


　　萌花向前一步，刀鋒也更貼近我的脖子。「不要過來！」我連忙說，幸好萌花停住腳步對Meru說：「我不想再忍了，本來我不想說的。Riko被攻擊的事其實是妳自導自演，不然妳哪會剛好在那個時間點去Riko家。她把妳當朋友，但常說想要超越妳，所以妳才想要趕走她吧？妳還造假把錯推到我身上，不要再這樣了，我真的討厭妳也會想辦法靠實力贏過妳，為什麼要去欺負毫不相干的Riko？」


　　「我找Riko是因為她忘記拿化妝包，才折去她家。那兩個垃圾犯人來握手時被我罵過，很多粉絲都有看到，但是他們後來都去排妳的隊伍。跟美里最熟的也是妳，她才會叫整個經紀公司的人保妳。」Meru說。


　　儘管Meru瘋狂的挾持舉動讓她絕對不會清白無罪，我卻傾向相信她，而非像是偶像劇女主角一樣委屈抹著淚的萌花。萌花連哭都很美，感覺更恐怖了。不過Meru畢竟是拿刀的人，也不會是什麼好人。


　　用手機查看Meru提出的證據的人們起了新一波騷動，眼見風向對自己不利，萌花跑去拉美里說：「美里！妳站在我這邊對吧！」


　　美里不知所措地看著別的成員，但沒人把她從萌花手中救走，於是她被拉著和Meru直面。萌花催促美里說：「妳和她說！」


　　美里擠了半天，迸出一句：「為什麼要這樣？」她的泣音相較萌花的眼淚真實許多。「Riko沒有真的受傷，只要溝通……」


　　Meru打了美里大小姐一巴掌，萌花尖叫，美里倒是呆若木雞。


　　全場最震撼的是我，Meru為了騰出手打人，改用一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被掐到無法呼吸，Meru鬆開我後我還驚魂未定，嚇到不敢出一點聲音。


　　Meru重新把刀架上我的脖子，以壓制全場的音量大吼道：「受害的是Riko，妳哪來的資格代替她發言！善良的大小姐好棒棒，會居中協調紛爭耶，妳是想被這麼誇嗎？憑什麼由妳來決定事情輕重！」


　　「不准過來！」在工作人員上臺阻止前，美里喊出這句話，撕心裂肺般的吶喊止住了工作人員的腳步。


　　Meru瞪著美里說：「妳們明明就查出來是萌花做的，不想要團體解散，就把事情壓下來。妳比萌花好不到哪裡去。別又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已經是成年人了，每次出事就只會哭和裝好人，要永遠當爸媽的小公主嗎？」


　　美里重複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只是想要當偶像而已，不想要魔煉的大家分開。好不容易湊到六人……。」


　　「唱反抗社會體制的歌，現實中卻乖乖聽大人的每句話，不覺得很可笑嗎？自己做決定啊！要隱瞞萌花的犯罪，還是幫Riko說話。妳站出來幫Riko，她就不用繼續關在房間裡、害怕到出不了門，她也是妳親自找進來的不是嗎！妳找她進來的時候跟她說想要和她一起努力，她相信妳，所以妳背叛她才會讓她痛苦到想死！」


　　Meru的話語令美里顫抖，美里哀求般地看向萌花說：「對不起，萌花。」


　　「美里……」


　　美里打斷萌花的話，向觀眾鞠躬說：「對不起，Riko確實有被襲擊，萌花也有和嫌犯聯繫過，再多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包括我在內的人都以為萌花要跟著認錯，或是崩潰，沒想到萌花露出害怕又傷心的表情對美里說：「連妳也相信她的話嗎？真的不是我！Meru有前科被抓去關過，現在還拿著刀威脅無辜的人，還打了妳，她就是這種人，這些事就是她策劃的啊！」


　　「報警調查，就會有結果了。」美里只是這樣對萌花說。


　　「現場很多人拍下影片了，他們都是證人。」Meru再次直呼萌花的名字。「○○○，妳再不認錯，會更難看。」


　　萌花堅定地說：「就算妳們全部都誣賴我、欺負我，我也不會承認自己沒做的事！」


　　可是看到Meru公布在網上的資訊的觀眾，對萌花的說法不太買單。


　　眼見質疑萌花的聲浪已被掀起，Meru架住我說：「走！」


　　驚恐的葵星成員目送我被Meru拖走，臨走前我看到咲夜用口型告訴我「別怕」，虹月好像想要衝過來拽我，但被詩織揪回去。


　　真的變落難天使了。


　　前世葵星可沒遇到這種事，我哪知道要防範啊！

　　Meru挾持著我到休息室，鎖上門後才放下刀子抱怨道：「手痠死了。」


　　我撲上去要搶刀子，被Meru攫住手腕。


　　「刀是假的。」Meru拾起刀往自己的肚子戳，刀刃碰到她的身體便縮回去。


　　「放開！」


　　「看不出來妳膽子很大嘛。再忍一下，出去就說妳感化我，然後大家就會說妳是天使，對妳多少有點好處吧？」


　　「妳要人質幹嘛不抓妳家大小姐！」


　　Meru說：「她會當場昏倒。我要當面教訓她和其他團員，當然得犧牲不是我們團的人。」


　　「我根本沒見過妳幾面！」妳抓日菜乃都更合理！


　　懶得花心力多加安撫我，Meru敲更衣室的門說：「是我。」


　　門應聲打開，走出來一個在炎夏穿著長風衣的女生，瘦得只剩皮包骨，氣色很差，不然長相應該很可愛，只是現在連頭髮像乾草一樣失去光澤。她沒理會我，直直撲進Meru的懷裡。


　　Meru撫著她的頭髮說：「計畫很成功喔。」


　　兩人相親相愛一番，Meru才跟我介紹：「這是Riko，我們團裡最可愛的成員。這是星鈴，被我當人質的倒楣鬼。」


　　Riko挽著Meru的手臂說：「抱歉，麻煩到妳，Meru說妳看起來很堅強又冷靜，才找妳。」


　　「……妳們出去要多說我的好話幫我們宣傳。」


　　Riko一愣，Meru笑著說：「當然，我欠妳的，雖然說我是把這個當成妳玩遊戲輸我的懲罰，但還是做過頭了。拉妳下水是因為我傷害無辜的『天使』，才可以讓大家覺得魔女煉成是一群瘋子，除了Riko，袖手旁觀的人也都有責任，要是不讓粉絲記住這點，過不久魔女煉成的人又會改個名字再出道。我絕對不會讓她們有翻身的機會。」


　　我說：「我是可以原諒妳，但妳還是會被警察抓。」說不定現在休息室門外就有準備攻堅的警察。


　　Meru說：「我早就有前科了，多一項也沒差。」


　　「妳被關過？」


　　「竊盜，傷害，別的忘了。進過少年輔育院，幸好善良的美里大小姐像撿路邊的狗狗一樣把我撿進團裡。」Meru坐下。


　　Riko也拉開椅子，招呼我：「坐呀。」


　　我說：「我想要回去成員身邊。」


　　Meru說：「妳得陪我們演完這場戲。」


　　Riko反覆道歉，看在她的份上，我只好坐在兩人對面，聽她們述說事件經過。


　　Riko低垂著頭說：「大致上和剛才說的一樣，萌花叫粉絲來攻擊我，報警根本沒用，警察說證據不足。萌花私下威脅我，說犯人很快就會自由，馬上會來報復我，這次一定會殺了我。想到之後還會發生同樣的事，我就沒辦法再當偶像，這時候經紀公司的人跟我說，只要我不把事情鬧大，會給我發個人單曲的機會補償我，也會懲罰萌花，所以我就聽話了。可是之後我被強制停止活動，還被設計拍下好像是我喝酒抽菸、和不同男生約會的照片，經紀公司的人威脅我要是敢公布真相就會散布那些照片。萌花本來是別的團體的center，被挖來後帶來不少粉絲，美里大小姐不想放走她，就犧牲我。」說著，Riko再度流下眼淚。


　　Meru又罵了髒話。「萌花和美里就是兩個XX。」


　　Riko卻說：「美里小時候在國外長大，搬回臺灣以後在學校被排擠，同學們拿了她的禮物私下卻在嘲笑她，這件事她常說，好像影響她很深，她也不是一帆風順。她說想當偶像，是想要找到一群必須依賴她的夥伴，所以她不想要團裡的任何人走。我很生氣她對我做的事，可是沒辦法討厭她。要不是美里，妳可能就不會出道，我也不會遇到妳。」


　　Meru不屑地嗤了一聲說：「她算好人嗎？對美里大小姐來說，我們都是她的芭比娃娃，愛放哪就放哪。進團後還不是只准我們閉嘴聽話。」


　　Riko說：「我還是希望美里可以過得好，她之後的人生……。」


　　Meru說：「才20幾歲，擔心人生完蛋還太早了。而且妳根本不用替比妳有錢幾百倍的人擔心。」


　　等了足夠久，Meru才把我推出去門外。一脫離險境，我被咲夜護進懷裡，隨後Meru才和Riko偕同出面，結束這場鬧劇。


　　直到我遠離Meru，戰慄還在我的皮膚上激起雞皮疙瘩。走出會場時，我分不清楚哪樣比較可怕，是始作俑者的萌花和男性犯人，或是自私的美里、實際恐嚇我的Meru，又或是包圍著我鋪天蓋地的閃光燈，以及記者不讓我喘息的質問。


　　事發後不久，魔女煉成營運方宣布團體解散。在電視上我首次見到下了舞臺的美里大小姐，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女大學生，細看從襪子到包包都是名牌貨。美里大小姐站上舞臺時會閃耀數百倍，她毫無遮掩的笑容，也許只有在穿上偶像的衣裝時才有辦法綻放，難怪她會放不下當偶像。據說她之後就要回家相親。


　　我沒有仔細看新聞內容，整起事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被帶到安全處後圍繞著我的溫暖臂彎，成員們溫柔地跟我說話，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緊緊地抓著她們，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

　　忘卻負面回憶最好的方法，不是時間，是忙碌。


　　魔女煉成事件後，我接受大大小小的採訪，充分消費自己。雖然在表達出內心的驚懼過後，又要說出「我們是向日葵☆星！請大家多多關注我們！」很荒謬，至少維持偶像人設能夠讓我暫時忘記經歷過的事。


　　與此同時，我積極開發其他方面的技能，像是和虹月共同經營自煮料理的企劃，固定把照片發上網，或許這能讓我們得到上料理節目的機會。


　　替拈菜的虹月拍側臉照，我假裝起鬨：「虹月好婆喔，會煮飯個性又好！」


　　虹月擠了個鬼臉。


　　她很適合Ｔ恤短褲配圍裙的居家裝扮，少了濃豔的舞臺妝更清爽耐看，感覺會是長輩們心目中的媳婦首選。


　　虹月的手藝好到可以開餐廳。要是有節目可以讓她展現料理實力，之後改走賢妻良母人設似乎也不錯。除了食物廚具類的代言，還能拓展到家電類，再進一步說不定可以賣房子……。


　　門鈴聲響起。「我去開門。」虹月放下裝豆芽菜的臉盆說。


　　聽到小女孩尖銳的聲音，我走去玄關，日菜乃正在指點她的妹妹把鞋子排整齊，她妹扯著虹月問東問西，看到我，頓時凍結在原地。


　　撞見心中第一的偶像素顏、頭髮用原子筆胡亂盤著、戴著橡膠手套站在自己面前，確實會讓一名九歲的孩子震驚。


　　「妳們怎麼提早來？」我問日菜乃。


　　「我妹興奮到睡不著。」日菜乃說。


　　「改時間先講啦，我們備菜到一半。」


　　「先放一邊啊，我妹都來了。」


　　我問：「還是妳們乾脆留下來吃飯？我們今天要試煮幾道菜。」


　　虹月說：「那我飯多煮一杯喔。」


　　聽著我們的對話，日菜乃的妹妹嘴巴張得更大。


　　日菜乃解釋：「抱歉，我妹以為妳只會吃很偶像的食物，像是蜂蜜水之類的。」


　　那會餓死。


　　可能是受到過度刺激，日菜乃的妹妹往我們的房間衝。「我要看星鈴的房間！」


　　「露露，不要亂跑，很沒禮貌。」日菜乃教育她的妹妹。


　　露露應該不是本名吧……。


　　我跟在她們倆身後說說：「我的房間是後面那一間，要看可以，請不要動到東西。」


　　「為什麼不是粉紅色的？」露露闖進我的房間後問，並不客氣地踩過我掉在地上的衣服。「應該要有可愛的地毯和窗簾，天花板要貼星星才對啊！」看到我放在床上的鴨子娃娃，露露眼睛一亮，抓起來問：「它的名字是什麼？」


　　我說：「我沒取名字。」


　　「怎麼可以！」


　　日菜乃對露露說：「不然妳幫它取名字怎麼樣？」


　　露露馬上說：「叫做呱呱！」


　　我打斷自顧自上演的姐妹情。「不要亂幫我的娃娃取名字，也麻煩不要隨便碰東西。」什麼呱呱，我不想要以後看到這隻娃娃就想起這個蠢名字。


　　露露手插腰，對我說：「我可是星鈴的頭號粉絲喔！」


　　星鈴的頭號粉絲是我！不對，我跟她爭這個幹嘛。


　　我從露露手中奪回鴨子娃娃，丟進洗衣籃說：「我的房間很亂，抱歉，這點我會改進。」


　　露露點頭說：「沒關係，知道錯就好。聽姐姐說我還不敢相信，星鈴妳是不是忘記當偶像的初衷了？」


　　我當偶像的初衷是想要我的神推被稱讚和賺錢，現在完全沒走偏啊。


　　露露拿出一疊訂好的Ａ４紙張給我並說：「我把妳要改進的地方都打出來，妳照著改就可以，只要妳夠努力，一定可以變成世界第一的偶像！」


　　又來了，又是「努力」，我當上偶像後最痛恨的兩個字。


　　為了把露露從我的房間趕走，我切了蛋糕給她們姐妹倆，露露坐在沙發上，眼睛滴溜溜打轉，彷彿在考慮接下來要對宿舍的哪裡下手。


　　在動手前，她決定先用問題轟炸我。


　　「星鈴，妳幾公斤啊？」


　　「用什麼牌子的潤髮乳？」


　　「會去哪裡逛街？」


　　「妳喜歡姐姐還是花衣？」


　　我回答一個，她就丟出三個延伸問題，直到虹月清清嗓子對我說：「時候不早了，跟妳的小粉絲好好相處，我去煮飯了喔。」虹月這傢伙，別以為我沒看到她在偷笑！


　　我撒謊說：「妳一個人沒辦法做，我幫妳。」其實在廚藝上，我的戰力呈負數，都是靠虹月在主導。


　　露露開心拍手說：「我要看星鈴做菜！」


　　我是不是又挖了坑給自己跳？


　　虹月咧起笑容，對我勾勾指頭，我乖巧站定助手位置。


　　虹月問：「露露，妳想吃蔥爆牛肉還是沙茶牛肉？」


　　露露雀躍地說：「蔥爆牛肉！虹月是最強的料理偶像，一定很厲害！」


　　我問露露：「妳對虹月的認知很正常，為什麼好像覺得我是外星人。」


　　「資料的第二頁有寫喔，星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偶像，和一般的偶像不一樣，和所有其他的偶像都不一樣。」


　　這孩子病得不輕。


　　難怪偶像宅會被認為有病，因為有病的真的不少。


　　「妳什麼時候要搬去和花衣住啊？」露露又問我。


　　「目前沒打算搬家。」我說。


　　「她那麼喜歡妳！不可以背叛花衣！她會傷心。」


　　廣播中花衣半開玩笑說過「想和星鈴住，可以每天看到星鈴的臉」，在戴著百合濾鏡的人眼中，可能那就算求婚吧。太可怕了，我才不要和花衣那個賴床又有起床氣的大小姐同住。我們倆真的是商業百合而已啊！因為人氣前二才湊一起。


　　「為什麼上次公演不跳天使之鈴啊？」露露問。


　　我回答：「因為魔女……的事，我暫時對穿上天使的服裝有牴觸。」


　　「魔女煉成嗎？惡魔偶像的事嗎？為什麼妳會不想穿天使衣服？」


　　「那件事對我來說是陰影。」我咕噥。


　　露露說：「可是妳又沒受傷，刀子也是假的。妳還感化她耶！妳繼續當天使就可以感化更多壞人！」


　　又踩到我的雷點了。很多人會因為我沒受傷，就覺得挾持事件在我身上沒留下半點痕跡，但我當下我又不知道是假刀，上一秒還陶醉在表演，下一秒就變成人質，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抓卻沒有人可以求助，那種感覺沒經歷過的人一定不知道。況且我最初以為Meru是好人，卻被狠狠背叛一把，她們的定位又像是受害者，輿論最同情的是她們倆，我在整起事件中就是個衰鬼。


　　聽到有人說「恭喜妳因禍得福變有名」，我就很不爽，還有偶像同行對我表示過羨慕。沒有人顧慮我的心情，就連葵星成員也僅有咲夜還會不時會關心我。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重述那天情況時會再次害怕到哭的桃香比我博得更多撫慰。搞什麼，盡力維持正統偶像形象而不哭不鬧的我反被無視。


　　我悶不吭聲把解凍的牛肉拿出來，露露纏著我問：「妳以後不跳天使之鈴了嗎？那是出道曲不可能不跳吧？網路上說妳把魔女煉成事件當成宣傳，心裡其實很感謝魔女，是真的嗎？感覺不是，可是妳看起來沒有很怕，上節目也會笑……」


　　「露露。」我開口。


　　比我矮一顆頭的露露揪著我的圍裙，天真無邪盯著我看。


　　我深呼吸，露出完美的偶像笑容說：「以後我還會再當天使，只是最近需要休息一下。妳去幫虹月切洋蔥好不好？」


　　「好！」露露立刻溜到虹月身邊。


　　日菜乃把我喚走說：「抱歉，我的妹妹很活潑，特別愛問東問西，她真的很喜歡妳，房間貼滿妳的海報，平常都穿妳的應援T出門，希望妳可以盡可能回答她。」


　　我說：「除非她太過分，不然我會好好扮演偶像的。」


　　「要表現得像偶像喔，不可以像剛剛變回妳私下的樣子。」看來日菜乃對於私下的我評價相當低。相處一段時間後大家都明白到我本性一點也不善良可愛。


　　「知道啦，不會戳破她的幻想。」


　　「我妹之後想參加二期生的徵選，或三期生。」


　　我說：「她選上，我立刻畢業。」


　　「幹嘛這樣。」


　　「我最討厭對我指手畫腳的粉絲了。」


　　日菜乃有點不高興地說：「她是好孩子。」


　　「我說過頭了，抱歉。」我說，心裡想著，有其姐果然必有其妹。沒禮貌的九歲小孩很煩，放任妹妹亂闖別人家的姐姐也不遑多讓。


　　在實踐對日菜乃的承諾開啟王道偶像模式應對露露後，事情容易多了，偶像式的撒嬌對露露十分奏效，叫她做什麼她來者不拒，在我的請求下邊切洋蔥邊哭著說「我之前都不敢直接見星鈴！」。


　　虹月拋給我責難的眼神，我微笑著要切完洋蔥的露露接著切大蒜，露露元氣十足應了一聲就跑去拿蒜。


　　飯桌上，露露的冒犯式提問沒有盡頭，我在真實的我和偶像人格間取捨，答出露露想聽到的答案，讓她頻頻大喊「我就知道是這樣！」。


　　感覺得出來她對偶像的愛很深，看著我的眼神明顯和看別人時不同，儘管是這樣的鐵粉，也沒辦法溫柔對待我。世界上大部分人都無法溫柔對待彼此吧，人與人之間互相理解難如登天，怎能要求九歲的小孩同理我。


　　不被理解也無所謂，被看見真正的自己麻煩才會接踵而至。「被討厭的又不是我，是『偶像星鈴』，所以我不用害怕」，我這樣告訴過虹月。現在的情況不也一樣？


　　跳舞或握手時，想像自己穿著布偶裝就好了，實際上是一樣的，粉絲看的是外面那層偶像的皮。真實的我躲在偶像身分的背後，不會被找到也不會被傷害。被別人討厭，我當然會傷心、自我懷疑，但若是「偶像星鈴」被討厭，我只會在心中對那些黑粉比中指，問候他們全家。


　　這樣的我，比任何人都還適合當偶像。


　　露露和日菜乃一離開我的住處，我就把露露帶來的星鈴資料全部塞進垃圾袋深處。


　　越是沉浸在偶像的角色設定，真正的我越可以放膽做自己。不要再奢望被理解了。


　　偶像就是份這樣的職業。

　　「大家晚安，歡迎收聽本節目，今天我們邀請到的嘉賓是有史以來第一組贏得『知識王』十萬獎金的參賽者，歡迎向日葵☆星來到現場！」


　　「Face the sunshine！我們是向日葵☆星！」在咲夜的指揮下，我們喊出口號。


　　廣播電臺的主持人說：「又和妳們見面了，大家和之前的感覺不同呢，更有自信也更漂亮了。聽說舞美在上過我們節目後說很想再來一次？」


　　舞美甜甜地說：「對啊～上次來過之後，我們遇到很多好事，是節目帶來的好運～」


　　主持人問：「不過不久前發生在星鈴身上的事……應該是很大的陰影對吧？」


　　「是啊，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可怕……」我重述第N次魔煉事件，主持人聽滿意了才問：「那星鈴平時有什麼特別的習慣嗎？」


　　虹月搶著幫我回答：「她很喜歡做善事喔，像是讓座、扶老太太過馬路，還會做志工……」


　　我拚命用眼神示意虹月別再吹，再誇大就圓不回來啦。


　　咲夜接口說：「我上次也看到星鈴幫助不認識的人，她是很有活力、很熱心的人。」


　　主持人問：「星鈴是團裡年紀最小的，卻反而是會照顧成員的角色嗎？」


　　咲夜說：「我們私下相處的機會不多，但從很多小地方都可以看出星鈴的成熟。」


　　就是這不經意的一句「私下相處的機會不多」，竟引起粉絲對葵星團結力的質疑聲浪。營運為此給我們安排了增進團隊意識的兩天一夜合宿活動，活動影片將會作為之後商品的特典，五張握手券換一段影片之類的邪惡商法。


　　最初方姐獨排眾議，打算讓我們挑戰玉山攻頂，在詩織輕描淡寫一句「我在山上暈倒過，被別人扛下山」後才作罷。協調後的結果是爬南華奇萊，較適合新手的路線。


　　「誰有登山經驗？」Kelly姐問。


　　咲夜舉手說：「我大學是登山社的，有一些裝備。」


　　「裝備！好專業喔。」我跟花衣咬耳朵。


　　花衣回我：「不要看她瘦瘦的，衣服底下都是肌肉！」


　　Kelly姐又問：「除了詩織，還有誰身體不方便爬山。」


　　有了高空彈跳的經驗，我首先想到的是桃香，瞥向她，她卻躍躍欲試。


　　對喔，她小時候在田野山林間跑跳長大，體能想必不差。


　　另外就是日菜乃……日菜乃露出了我的宅宅朋友被我拖上陽明山時的心累表情。


　　詩織問：「我可以不要上山嗎？」


　　「不行。」Kelly姐說：「上山前，大家，包括妳，都會接受基本的訓練，不准請假。」


　　詩織沒說話，我打賭她在想逃避訓練的理由。


　　訓練躲得過，實際登山卻不可能避開。要是她不跟著上山，從此她在粉絲間就會黑掉，花瓶形象永遠定型。


　　她不能退縮。

　　在屯原登山口，我們拍了一張觀光客味道濃厚的比讚大合照。


　　「好像恐怖片裡面進去山以前會拍的照片。」虹月說。


　　花衣說：「閉嘴啦！」


　　儘管除了咲夜，我們都是初次登山，詩織卻特別格格不入，像登山的人裡混進一個登山服模特兒。


　　行前我們揹著水爬較輕鬆的山路作為鍛鍊，詩織沒翹過訓練，照理說體力提升不少。但懼高並非短期訓練能克服的。且爬山和平常的慢跑、重訓不同，要揹著十幾公斤的裝備，戒備可能竄出的蛇或野蜂，不是撐一個小時就可以洗澡休息，對詩織來說肯定很艱辛。


　　她八成會以高山症發作之類的理由半途退出。也罷，她願意出現在登山口，已經是個人突破。


　　成員之中，登山經驗豐富的咲夜打頭陣，接著依序是虹月、桃香、舞美，後段是日菜乃、詩織，我和花衣兩個精力旺盛的小鬼殿後，另有兩位嚮導一前一後指導我們。


　　人生初次登百岳令我興奮不已，一個勁想超前，花衣不服輸地追上我，最後我們兩個都被嚮導捉小雞地拖回來。


　　嚮導問我：「妹妹，妳外表看起來文文靜靜，啊怎麼這麼有活力。」


　　糟糕！我的正統偶像形象！


　　我立刻收斂，對花衣微笑說：「風景好漂亮喔，平常在都市看不到這種景色，果然大自然很棒。」


　　「嗚喔喔喔！」花衣對著山林大叫。


　　花衣，配合我！我們是兩大妹系偶像，再繼續皮下去，會變成兩隻山猴子，萌不起來！


　　日菜乃靠近我們說：「咲夜傳話說，叫妳們不要過度興奮受傷，注意腳下的路。」


　　花衣豪氣地說：「我們是女高中生耶，爬個山輕輕鬆鬆。」


　　我們的囂張氣焰，在4.5K的雲海保線所燃燒殆盡。


　　停下休息時，我和花衣看起來是最累的。


　　我說：「感覺4.5公里，沒多遠，可是好累。」


　　花衣也說：「路跑，5公里，不會，覺得累啊。」


　　咲夜聽不下去說：「平地和山路當然不同。」


　　花衣再氣喘吁吁，也有力氣抱怨。「我體力，不可能，這麼差吧！這才不是，給新手爬的，Kelly姐騙人！」


　　咲夜說：「誰叫妳平時不運動。」


　　我和花衣為爭取鏡頭，整趟路都在講話，講到嚮導勸我們節省體力。這八成是我們累垮的主因。可是拍影片一定要有人講話啊！八個偶像爬山，總不能錄到都是嚮導大叔的聲音。


　　繼續動身後，我和花衣安靜下來，只在導遊大叔指出值得矚目的點時附和幾句。


　　沉悶的路途，變得更漫長了。

　　小孩子郊遊的心情褪去後，我讓自己沉浸在自然的氛圍中。


　　這陣子，我們一早起來就是工作和練習，工作排滿心裡卻不踏實。


　　開握手會、拍生寫真，對未來又沒幫助。好像無頭蒼蠅亂竄，乍看之下很忙，卻沒做任何對未來有用的事。偶像被譏為「握手女奴」不是沒道理，握手會一場一場辦，受益最大的是經紀公司，偶像把時間花在琢磨握手技巧上，與此同時，同齡的演員和歌手都在磨練專業能力。


　　做著偶像的日常工作，心情越來越焦躁，眨眼間青春就消逝了。


　　「看！」


　　日菜乃慢下腳步，對後面的人說：「那邊的雲好像水母。」


　　「對啊，好像喔。」要不是在鏡頭前，我才懶得理她。要想話題也想有趣點的，小學生才對雲的形狀感興趣。


　　日菜乃又說：「詩織妳看對面的山有一塊山崩的痕跡耶，光禿禿的。」


　　詩織不理她，逕自往前走。個子高的她本來就有點駝背習慣，此時兩邊肩膀都垂下來，隨時會被背包壓垮般。　


　　我提醒日菜乃說：「她怕高怕山，看山崩痕跡一定很害怕。」


　　「要是她走不下去，要背著她走嗎？」


　　「她可以走完。」我說。


　　至少我身為粉絲這麼希望。


　　遇到吊橋、大崩壁等視覺上對懼高症者極不友善的路段，詩織移動的速度跟蝸牛差不多。


　　和她最親的咲夜走在最前面，遠水救不了近火。


　　我扶住過橋後佇立喘息的詩織，問：「妳還好嗎？」


　　詩織虛弱地微笑。


　　「我跟妳走。」我用趕蒼蠅的手勢驅走想找我聊天的花衣。


　　詩織沒拒絕，在我的陪同下慢吞吞前進。


　　「把注意力放在樹或鳥上面，能減少怕高的感覺嗎？」我問。


　　詩織說：「我會想像自己滾下去被樹枝插到身體的畫面。」


　　「這句話要剪掉！」太不偶像了！


　　詩織自嘲說：「我的畫面全都會被剪。」


　　「妳願意上山真的很厲害，要是我懼高，一定會一在登山口就假裝高山症昏倒。」


　　「登頂的照片裡不可以少人。」詩織說。


　　我們走的路上基本都算平穩，沿途景色也很美，惱人之處在於要頂著全妝行走，時不時得撥開黏膩的劉海。


　　偶像不能流汗，不能晒黑，也不能被蚊子叮，再累都不准卸下笑容。這時候就能看出真正有職業偶像意識的是誰，一行人中只剩舞美和咲夜的說話聲遠遠飄來。


　　我不想再開口，光是控制不臭臉就很費力。

　　草草吃完晚餐睡覺，凌晨兩點多起床，我們正式登上攻頂之路。


　　我頻頻拍打凍得麻木的臉，旁邊傳來桃香吸鼻水的聲音，一早起來大家都不想說話。最後由咲夜打破地獄般的沉默。


　　「山上沒有光害的星空很厲害耶。大家抬頭看，別光顧著走。」


　　我接話。「哇！真的好美！跟都市裡的星星不同！」


　　事實上也真的很震撼，如果可以停下來欣賞，我願意整夜盯著這片星空。


　　走一段路後，咲夜又說：「快要日出了，有感覺到嗎？」


　　舞美說：「有～還好雲沒有很厚～」


　　望著天際微泛的晨光，我才感覺到心境開闊起來。登山的每一步看見的都是有別於平地風貌的陌生景象，穿越雲海後更宛若造訪另一個國度，生活在群山林立的島嶼，許多人終其一生卻也不會想要用自己的雙腿走上山峰，若非企劃所逼，我肯定也是當個沙發馬鈴薯過完寶貴的假日。


　　過程艱辛，登頂時，卻自然而然冒出「要再來一次」的想法。站在山上的感觸，不是在都市能體會到的。


　　「太陽還沒出來。」到達山頂，全程沉默的花衣才迸出一句。她剛才是在夢遊嗎？


　　咲夜說：「再等一下。」


　　沒等待多久，太陽探頭，我們腳下的高山草原染上光暈，披露傳聞中的黃金草原的廬山真面目。逐漸從晨光熹微，變為灑下整片豐盈的金色光線。「哇」、「好美」的讚聲此起彼落，「好美」，我也不自覺喃喃說出。


　　一路上除了做綜藝效果的時間，無語前行的時候，煩惱總會悄悄爬回心底。是因為生理的疲倦引出負面想法嗎？也許我和圈外的朋友爬山會樂在其中，一旦想到現在是在錄影，我就沒辦法享受登山。


　　如果不是和這群人來就好了，在腦中浮現過幾次這樣的想法。


　　但登頂時我非常慶幸是和同伴們一起走過崎嶇的山路，見識到這片美景。


　　常駐在心中難以言喻的情感，是自從我們當上偶像後就想要捉住的光。而冉冉升起的朝陽下的高山草原，以最直接的方式，說出了我們心中的那股感覺。與其說是征服感，不如說是知曉不用再想著征服目標而鬆口氣。


　　突然想起詩織的懼高症，我問她：「妳沒事嗎？站在高處往下看。」


　　「這種的我不討厭。」詩織輕聲說。


　　後期剪輯應該會在這段配上氣勢磅礡的曲子，我們的歌裡面最合適的是「向陽」，光是在腦內播放它的前奏，就讓人熱血起來。


　　「成功了！」我把手圈成話筒大喊。


　　離我最近的詩織嚇了一跳，在我向她道歉前，她竟模仿我的動作對遠方群山喊：「成功了。」


　　不過她的聲音還是很小。


　　「詩織！」舞美又驚又喜抱住詩織，詩織終於綻放笑容。


　　「天氣非常好呢，那我們所有成員來對遠方說一句話吧，說出想要達成的期許。」咲夜說，指示我先上。


　　我對朝陽大喊：「我們要成為代表臺灣的偶像，全部的事都要嘗試！」


　　花衣中氣十足地喊：「我們要出國開演唱會！」她的話比我博得更多喝采。可惡，出國這種夢想超帥氣的！


　　虹月喊：「要讓爺爺奶奶能在電視上認出我們！」


　　桃香喊：「最喜歡粉絲了，要永遠和粉絲在一起！」


　　日菜乃糾結了一下用比平時大十倍的音量說：「我會努力讓大家露出笑容的！」


　　可能有點缺氧的詩織氣若游絲地說：「希望成員和粉絲們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舞美大叫：「我們要成為十年後、一百年後也會被提起的偶像團體！」


　　最後，咲夜替我們總結。「現在只是開始，我們還要一步步登上更高的地方，我們會背負著粉絲的愛，用行動表達感激之情！」


　　在咲夜的指揮下，我們齊聲喊出：「Face the sunshine！我們是向日葵☆星！」然後，和工作人員一起鼓掌。


　　拍攝結束後留有一小段私人時間。這種時刻默默欣賞更有氣氛，但我們的情緒已經被炒熱，閒不下來。


　　「來講真正的願望，和工作無關的。」不知道誰提議，接下來又有人說：「照年紀順序，咲夜妳先！」


　　「請問攝影機關了嗎？謝謝。」咲夜確認後對著遠方的太陽喊：「我要考上藥學系，偶像畢業以後去當藥師！」


　　「好帥！」


　　「超厲害！」


　　咲夜拍拍倚在她肩頭休息的詩織說：「換妳。」


　　詩織想了想說：「我要去芬蘭旅行！」


　　虹月問：「為什麼是芬蘭？」


　　「極光，還有聖誕老人。從以前就很想見到。」詩織的笑帶著點羞怯。


　　不愧是我的首推，私下比鏡頭前更可愛。好想和她結婚。


　　輪到日菜乃發言，我才想起她是團裡第三年長的。她說：「我想要去日本留學，搭火車走完整個日本！」


　　我問：「妳要去讀什麼？」


　　「還不知道。換妳。」日菜乃對桃香說。


　　桃香說：「我要成為最完美的偶像！」


　　花衣不滿地拍肩阻止她。「說好不講工作。」


　　桃香說：「這就是我人生的目標。」


　　花衣問：「嫁進豪門，去馬爾地夫度蜜月之類的咧？」


　　「我只要當偶像就好，對戀愛沒興趣。」


　　花衣一臉「我都懂」的欠揍表情說：「妳還小，以後就會變了。」


　　在桃香回嘴前，舞美說：「輪到我了，我要蓋一座圖書館。」


　　虹月說出大家心中的疑惑。「圖書館？很不像妳的風格。」


　　舞美揚起柔和的笑容說：「從小我的夢想就是有自己的圖書館，擺滿我挑的書，讓買不起書的人也可以有好看的書可以看。」


　　她是沒在我們面前卸下過偶像包袱的人，絕對不讓我們用本名叫她，鮮少洩漏個人資訊，當初也是最晚加入團體的成員。我對於她的認知很淺層，上山我還以為她是會穿著高跟鞋登山的嬌嬌女呢，離我真正了解她是怎樣的人還有很長一段路。


　　虹月說：「畢業後我想要以樂團的身分出道。」


　　這個夢想倒是大家都知道。虹月明確提過目前所做出的努力，都是為了圓自幼的搖滾夢。


　　花衣的夢想直截了當。「我要買信義區的房子和私人遊艇。」


　　「膚淺的女人。」我說。


　　花衣大聲嚷嚷：「誰不想發財，不要裝，進演藝圈不就是為了名氣和錢。」


　　我說：「到偶像生涯的巔峰後我大概就不會待在演藝圈了。」


　　「那妳畢業後想做什麼？」花衣問。


　　「不確定耶。」


　　說出這句話時，我想到最能形容我所體驗到偶像生活的比方。


　　和以前的同事不同，偶像團體裡的每個人，都有「現在是過渡時期」的概念，某方面來說，像校園生活的延伸，人生還沒被定型。同齡人在唸書的時候，當偶像我用另一種方式找尋自己心的方向，然後在普遍出社會的年齡做出決斷，這就是我對22歲這個數字執著的原因。


　　除了偶像以外，這輩子我的目標就沒了。我沒考慮過畢業後的方向。要是可以像桃香，有甘願飛蛾撲火地獻身追求的夢就好了。達成執著的目標，就像是登山時只想著登頂，連辛苦的過程都能樂在其中。


　　花衣窮追不捨地問：「有對哪方面感興趣嗎？」


　　我說：「一時還沒想到畢業後要幹嘛，但我22歲會畢業。」


　　虹月說：「未來的事還說不準吧，畢業要看時機，也不是年紀到就可以走。」


　　「22歲是我給自己的期限，不管有沒有達到想要的高度，我都會畢業。所以現在我只想著把握時間，五年很快就過去了。」


　　桃香忽然說：「我想要待到30歲，妳們不要太早畢業好不好，大家一起再跳十年嘛。」


　　咲夜笑出聲說：「我現在就覺得體力比十幾歲時差，再十年可受不了。」


　　桃香說：「我們來約定，到了80歲的時候，再聚在一起跳公演。」


　　咲夜說：「星鈴80歲時我都87歲了，跳不動。」


　　虹月說：「不然我們80歲再來爬奇萊山。」


　　咲夜吐槽：「不要提高難度。」


　　桃香強硬地說：「反正大家就是要找一天集合起來。」


　　「好啊。」咲夜說。「我會把人一個一個抓回來。」她以銳利如鷹的視線掃過我們。


　　詩織忽然說：「星鈴還沒說願望。」


　　咲夜連忙說：「抱歉抱歉，妳大聲說出來收尾吧。」


　　「我想要……我想要……」某個想法竄進我的腦袋，我說：「我想要在畢業前找出我真正想做的事，是『現在這個我』想要做的事，不考慮錢和別人的意見，花光積蓄也想做的事。」


　　前世我的志願是當彩妝師，考量到專長和興趣後的決定。我學化妝的動力源於對容貌的自卑，現在的我有了新的煩惱課題，同時有資源，有積蓄，有青春，不必拘泥於過往的想法。


　　「以妳的年紀是可以多思考。我也常想，也許會有比我現在的夢想更吸引我的夢想。」咲夜說。


　　詩織沒頭沒腦冒出一句：「世界這麼大。」


　　咲夜說：「是啊，未來有無限可能。」


　　花衣吐槽：「妳也才和我們差幾歲，幹嘛總是說教。像老婆婆一樣欸。」


　　咲夜笑著說：「妳真的是個小孩子。」


　　「我快18歲啦！」


　　拍完山頂的重點畫面後，我們踏上返程。


　　基本上下山的路程都會被剪輯掉，想到這裡，我的腿就像灌鉛般沉重。現在我又回想起為什麼我懶得出門爬山了，好累。


　　不過看見了絕景以及成員們的另一面，還是很值得。說不定和這群人，真的可以登上我們理想中的頂峰。

　　去年星鈴的生日會撞上她母親的去世故無法進行，今年終於能辦首次生日會，並連同去年落下的份一同盛大舉辦。


　　「要是是她本人參加就好了，要是那時候有辦生日會，我一定會去幫她慶生，好想讓她知道她被很多人愛著。生日會的主角不應該是我啊！」


　　舞美問我：「妳在說什麼～」


　　「碎碎唸而已。」


　　舞美和我都是九月壽星，整團裡面只有我和她同月出生，她頻繁表示希望和我合辦生日會，礙於日程，最後經紀公司真的把我們兩人排在一起過生日。我對此無異議，要我獨自面對一群熱情的人我還更尷尬，畢竟這天甚至不是我真實的生日。


　　生日會的主角可以挑想要的主題，我和舞美決定要用愛麗絲夢遊仙境的風格，我們兩個打扮成幾乎一模一樣的愛麗絲，僅藍白衣裙的藍色有些微差異。舞美想蹭人氣我也不在意了，不得不說有她在很輕鬆。她無時無刻不想出鏡，我詞窮時把麥克風推給她正合她意，不想接哏也可以丟給她。在舞美放棄和我組CP後，我們在工作上成了默契十足的夥伴。


　　生日會先是播放祝福影片和切蛋糕，再讓壽星和粉絲互動玩小遊戲，最後是小型的合照送禮會。會來生日會的粉絲通常是真愛粉，工作人員今天對粉絲的言行也更嚴格把關，力求讓壽星度過美好的一天，比龍蛇混雜的大握手會舒服得多。


　　送禮會上不能送高價禮物或食物，粉絲送我的禮物有卡片信件、肖像畫、手工編織物等，縱使平時看著網路上的惡評時會懷疑世界上是否真的有喜歡我的人，看到這些禮物，也不得不相信他們的真心。原先我天真地想著要把粉絲的禮物戴上出席握手會，但以目前收到的飾品量來看，到明年的生日會前我都消化不完滿滿的項鍊、耳環、手鍊、戒指。粉絲間臥虎藏龍，經紀公司不准送高價品，粉絲就自己手作，大部分人都是以向日葵、天使、星星的形象創作，他們合開一間店都行。


　　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個特別打扮出席的coser粉絲。


　　她一走進合照會的房間，我就興奮到蹦蹦跳跳。「是瑪莉亞！瑪莉亞耶！」居然打扮成我最喜歡的漫畫人物！


　　「妳在部落格說妳喜歡瑪莉亞，我就想讓她幫妳慶生。生日快樂！」coser驕傲地說。


　　「嗚哇！超級像！」明知不可以對個別粉絲有態度落差，看到粉絲的用心，我還是高興到無法自已。「謝謝！這是最棒的生日禮物！」


　　拍完兩人合比愛心的合照後，我戀戀不捨地說：「好想要留一份……。」說完，我看向工作人員，哀求：「拜託啦！今天是我生日耶！凱傑，拜託啦！」


　　被叫名字的工作人員無奈地通融我的任性，另外拍下我和coser粉絲一起擺出中二戰鬥姿勢的拍立得照片給我留存。


　　下一個進來合照的是一個高中生年紀的男生，一看就很貴的潮T和低腰褲鬆垮垮掛在他身上。星鈴的粉絲裡年輕男性佔極少數，多是年長男性女性。這個人應該沒來過握手會，我卻一直覺得他眼熟。


　　潮T男握住我的手首先問：「妳是星婷對不對？」


　　他是誰？為什麼知道星鈴的真名？


　　潮T男指著自己說：「妳忘記我了嗎？我們五六年級同班。」


　　「啊～難怪覺得眼熟！」


　　幸好潮T男沒有追問我記不記得他的名字，他說：「妳變好多喔，以前超土的，拿掉眼鏡滿好看的嘛。」


　　「真的嗎？好開心喔！」


　　「我是詩織的粉絲啦，詩織比妳正多了，沒有惡意。」潮T男笑了幾聲後說：「別人看到妳小學時的醜照會不會當場脫粉啊？」


　　「黑歷史就不要再說啦，好丟臉。」


　　潮T男的笑容意味深遠，他靠過來時，我差點呼喚保安人員，可是他及時煞車，沒超過會被視為騷擾的界線。他問我：「妳是不是整形？」


　　一股氣衝上來，我的臉八成脹得像番茄一樣紅。他可以侮辱我，但不准侮辱我的偶像！我揪起他的衣領說：「我想起來你是誰了，小學的時候多受你照顧啊！踢我的椅子，把粉筆灰弄在我桌上，打躲避球時叫全班瞄準我，垃圾霸凌仔，你還敢出現？」潮T男跪下來痛哭流涕地對我道歉說：「對不起，我沒資格當葵星的粉絲！」


　　罵回去的部分是我的想像，實際上，我只是回答：「哈哈，怎麼可能～」，面帶笑容地和他比愛心合照。等到我畢業，第一件事就是寄詛咒信給他。


　　「可惡！握手券的錢我出，讓我好好罵他！」


　　合照會結束回到後臺，我才敢大聲說。大家對我這俗辣見怪不怪。不過在我進一步描述事情經過後，Kelly姐皺眉說：「那個人的名字是什麼？我們會多注意。」


　　「我忘記他的名字了。」這種人的名字不想起來也罷。


　　「有粉絲說了讓妳不舒服的話，直接告訴工作人員。我們家偶像不是讓人欺負的。」


　　「是。」


　　Kelly姐走後，舞美跟我說：「不需要幫那個欺負妳的人說話～會在生日會上故意惹妳生氣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但妳──應該說是『偶像』，在面對這種情況，還是會忍耐對吧？」


　　「舞美會忍～可是妳沒必要讓自己被糟蹋～」


　　「如果是星鈴，也會忍下來吧……不行，不要想這些！」


　　舞美笑咪咪地說：「舞美覺得妳不需要想著怎樣才算偶像～大家喜歡的是妳，不是隨便一個偶像。我們總是會認識新的人，現在的妳是這樣子的，那就這樣子生活下去吧～任性一點也可以呦。」


　　「但是妳超級專業，從來不會耍任性耶……。」


　　「因為這是舞美喜歡的偶像類型，才想要保持這樣，可是如果整個團裡都是同樣的偶像，就不有趣了～」


　　「說得也是。」


　　「妳可以把把信和禮物的照片拍下來，常常看到大家的愛，會更有動力～」


　　「光今天一天的收穫足夠我幸福活上五輩子了。」


　　舞美說得有道理。一百條評論裡縱使九十九條都是正面的，僅有一條飽含著惡意的言論，我會記住的，就只有惡評。要破除心魔，最好的方法是洗腦自己！舞美也是日夜對自己做法才能把人設發揮到極致的吧！


　　回去後，我把粉絲寫的信收進書桌抽屜，覺得難受時就拿出來看。牆上則貼滿有名偶像的照片，還有讓我入坑的那場演出的星鈴的照片。


　　照片裡的星鈴，笑得好純真。是我做不出的表情。


　　不要忘記，我的初衷是守護這個笑容。

　　在個人活動表現默默無聞的詩織，接下平面模特兒的工作後得到不錯的反響，不久後更成了平價網拍服飾品牌的專屬模特兒。她在拍攝平面照時散發出有別於平時寡言形象的反轉魅力，眼神像是會說話，道出獨特的世界觀。她又是天生的衣架子，甚至出現她做模特兒的服裝品牌的衣服被吐槽模特兒身材太好一般人撐不起來的負評，不過衣服還是賣得很好，總有沒經歷過網購陷阱的女孩幻想穿上商品就會和詩織一樣美。


　　某次雜誌對我和詩織的雙人訪問時，我才親眼見識詩織拍攝時的氣場並為之震懾。


　　拍攝經驗不少於她的我，完全被她引領，她的舉手投足散發著優雅，屢屢被攝影師稱讚擺出好表情。既然是雙人採訪，拍照的風格有著濃濃的百合味，詩織主動抱我又環住我的腰。拍攝臉貼臉的照片時，可以聞到詩織的髮香。針織洋裝貼合她優美的身材曲線，隱約能看到她的鎖骨，清純又性感，這就是成年姐姐的魅力。


　　看著她出道到現在永遠處在巔峰、在偶像界也是頂尖的無死角美貌，我心中不由得生起「和她同團真是太幸運了」、「當偶像真是太好了」的想法。


　　採訪時，首先被提問的是年長的詩織。


　　「詩織，星鈴在妳眼中是怎麼樣的人？」


　　詩織嫣然一笑說：「非常可愛，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人，一百分的偶像。」


　　「那星鈴，詩織在妳眼中是怎樣的人？」


　　「詩織是心思細膩又溫柔的人，在我心情低落的時候，她會來和我搭話，帶我走出低潮。」


　　「成為偶像後，妳們生活上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我做出各種中規中矩的答覆，反之，詩織的回答十分隨心所欲。被問起當偶像的原因，她說「找不到別的工作」，問當偶像最快樂的時刻是什麼時候，她回答「發薪的時候」。


　　有美貌沒野心的偶像真的可以為所欲為，要是我和她一樣不在乎別人的評論做自己就好了。


　　採訪者問我：「星鈴，對妳而言偶像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回答：「我覺得是努力，養成系的偶像要呈現給大家成長的過程，得不斷努力進步。」


　　採訪者問詩織：「詩織覺得呢？」


　　詩織居然說：「我不想要太努力。」


　　採訪者替她解圍道：「努力之餘確實要放鬆。詩織認為偶像最看重的部分是什麼？」


　　詩織該不會回答「臉」之類的政治不正確答案吧？


　　詩織說：「人氣。」


　　「怎麼說呢？」


　　詩織說：「不管努不努力，會被看見的是結果，過程默默就被忘掉了。」


　　採訪結束後，我鼓起勇氣問她：「妳會覺得強調努力很蠢嗎？」


　　詩織說：「說自己努力只是宣傳手段。」


　　終於有成員和我有同樣想法了！


　　想起剛才詩織言語中透露出的對偶像的冷感，我問：「妳考慮過幾歲畢業嗎？」


　　話一出口，我立刻後悔。這個問題有夠失禮，像在暗示詩織太老要她快走。


　　詩織不以為意。「直到待不了。」


　　我問：「到30歲嗎？」


　　「經紀公司允許，到幾歲我都可以。」


　　「畢業之後想要做什麼工作？」


　　「開麵包店。」


　　「那就要去考證照之類的，開一間店大概要多少錢？」


　　「不知道。」


　　「……妳是真心想要開麵包店的吧？」


　　「算是吧。」


　　在上個世界線，她在團體解散後的動向眾說紛紜，有的說她成了一名普通的上班族，有人說她去鄉下工作，也有說法是她嫁給某小開。她是銷聲匿跡得最徹底的的人，據我推測，她也許是出國了，在哪個小島過著平靜的生活，或是像樹葉藏身樹林，被淹沒在高樓林立的大都會。


　　詩織的話，做什麼都不意外，粉絲之間常這樣說。


　　作為粉絲時，我有過對詩織感到膩的時候，因為詩織太消極，她在握手會上拿出100的活力，舞臺上70分，其他場合大約只有30分，我遂改推咲夜。只是再次和詩織握完手，又被她的熱情征服，不爭氣地重新回坑。


　　「妳真的是因為找不到工作才當偶像嗎？」我問詩織。


　　「嗯。」


　　我問：「妳不會覺得既然選擇做這行，就全力以赴嗎？我最初也不是憧憬演藝圈，但想說都來了，就好好經營。」


　　詩織說：「我不用拿90分，及格就好。」


　　她的及格分可能是各方面的平均分數吧。若是60分主義，倒能解釋她練習的態度。初期她跳舞時肢體不協調的毛病很嚴重，時常留下自主練習，可是在整個團體為了某次表演加強訓練以臻完美，她卻開始划水。部落格的文章一年只產出三篇，其中兩篇是過年和生日，連打字的功夫都懶得花。


　　但就如她所言，人氣就是一切，她的人氣能為現在的團體做出貢獻，就不能否定作為偶像的她。


　　我又問：「那妳有嚮往的事嗎？任何都可以。」


　　詩織說：「看極光。」


　　「只有這個？」


　　詩織點頭。


　　我說：「那看完極光，人生就沒有可以期待的事了耶。」


　　「不一定要有特別期待的事，也可以很快樂。」


　　「對未來沒有規劃不會很可怕嗎？」


　　「計畫趕不上變化，乾脆都不要想比較輕鬆。」


　　詩織偏冷的態度，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即便和她成為同事，卻仍然會有我是粉絲她是偶像的錯覺。


　　過不久後經紀公司宣布要替詩織發行寫真集，最先找上的成員其實是我，但未成年拍寫真集麻煩多多，我又不想要星鈴的肌膚被世人所窺見便推辭。


　　反而私下說過「最近被拍到有點膩」的詩織答應寫真集拍攝，平時惜肉如金的她還換上比基尼和裸露度高的洋裝。


　　咲夜也驚訝了。「我以為妳排斥拍泳裝照。」


　　詩織慢悠悠地說：「就突然感興趣。」


　　我還是不懂她。

　　「花衣，妳胖了。」Kelly姐說。


　　花衣那懷疑自己聽錯的震撼表情讓我差點笑出聲，虹月也在憋笑，我們對望更是憋笑到發抖。


　　「有嗎？」花衣問。


　　Kelly姐用給花衣判死刑的語氣說。「肉眼可見。妳的衣服也變緊了吧。」


　　「稍微有一點。」


　　Kelly姐給大家看一張照片，拍的是在演出時的花衣穿露臍裝肚子肉整坨被擠出來的樣子。「這張照片在網路上傳開了，如果不想要葵星繼續被稱為養豬場，就控制自己的身材。」


　　「我知道了。」花衣低頭。


　　Kelly姐還不放過她。「一個月後我會檢查，妳必須瘦至少5公斤。」


　　測量目前體重時，花衣像是踏上斷頭臺般絕望。在Kelly姐的火眼金睛下，穿厚外套、偷塞重物這些小手段都被識破。


　　隔了一天後，花衣向我拜師。


　　她問我：「可以教我怎麼減肥嗎？」


　　我看著她打開早餐的培根蛋餅配大冰奶，問她：「妳想要從哪方面下手？」


　　「就是學妳的減肥方法。」


　　我又問：「妳知道我多久沒吃早餐店的食物了嗎？」


　　花衣這才看向自己的早餐說：「哦，我有減少份量，本來我還會點薯餅。」


　　「花衣，妳之前不是就開始減肥了嗎？」咲夜好奇地加入對話。


　　「對啊，我有泡半身浴。」花衣回答。


　　「還有？」虹月問。


　　「就泡半身浴啊。」


　　虹月說：「沒有節食和運動，只做半身浴是能減多少！」


　　花衣不爽地瞪虹月。「雜誌上說很有效啊！半身浴不輕鬆欸，要放水……」


　　「懶得運動又貪吃，泡再久也沒用。」


　　花衣欲說些什麼，又吞回去。


　　虹月火上澆油。「不吃清淡就算了，狂吃零食這點才是最可怕的，而且妳連15分鐘的路程都要叫計程車，不變胖才奇怪。」


　　花衣反駁道：「大熱天走路會出一身汗，身為偶像，怎麼可以全身汗！」


　　「妳還知道妳是偶像？偶像最重要的叫做身˙材˙管˙理。妳到底胖了幾公斤啊？」


　　「……10。」


　　「啥？」


　　「10公斤啦！剛出道的時候42公斤，現在52了！」


　　「作為一般人還算是正常的體重啦。」我安慰花衣。10公斤聽起來很誇張，但花衣也有長高，穿對衣服的話肉不明顯。


　　「哪裡正常！超胖好不好！」花衣大吼。


　　我遞給她麵包，她順手接過就往嘴巴塞，半途被虹月打掉手。


　　虹月指著花衣說：「妳看看妳！還吃！吃太胖會被抓去殺掉！」


　　花衣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喃喃道：「我沒發現我在吃東西……。」


　　該不會是我頻繁餵食害她養成習慣吧？有時候心情不好我就會給花衣吃東西，看她進食很紓壓。


　　好吧，她胖我也有錯。我對花衣說：「我們一起來減吧，一個月5公斤不會太難。」


　　「也是啦，5公斤很輕鬆。」花衣恢復自信的速度比我阿嬤亂切電視臺的速度還快。


　　我說：「我是說要在體重計上少5公斤不難，想要真正瘦下來得長期堅持。」


　　聽著我們對話的咲夜說了句中肯的話。「花衣，妳看星鈴每天進行飲食控制和定期運動才維持身材，如果抱著減肥靠衝刺就能達成的心態，瘦下來也很快會反彈回去。」


　　花衣悶悶地回應：「是。」


　　我告訴花衣：「妳不用戒掉所有心愛的食物，而是要克制。我以前的減肥方法是算熱量，因為我很愛喝珍奶，就沒戒含糖飲料，而是把珍奶當作一餐。」


　　「這樣會胖吧！」花衣說。


　　「算好熱量就好，但不健康。現在我是照營養師推薦的下去設計菜單，再搭配運動，線條才會變好看，飲食健康身體也會變舒服。」


　　「麻煩欸，妳直接監督我啦。」


　　我說：「妳說的喔。」


　　之後，我天天要花衣跟我報備當日飲食。


　　花衣對於減肥毫無概念。像是她會說：「我晚餐吃少一點，再買個麵包。」


　　我罵她：「麵包超胖！」


　　或是她說：「以前我喝全糖，現在都改半糖。」


　　我回擊。「不會直接換無糖茶喔！」


　　「我不想花時間去健身房，所以在家裡練。」


　　「妳在家會認真練才有鬼！」


　　我用喝叱的方式對待花衣，她的效率大大提升，而且被罵也不會生氣。這孩子其實是個M吧。


　　花衣的體重穩定降下，一個月減5公斤以偶像的標準來看非常寬鬆，花衣認真起來肯定能做到，我相信這點。


　　而計畫之外的變數出現。

　　「我告訴妳一件事，妳不可以告訴別人喔。」某天，花衣拉著我說。


　　「好！」這種洩漏祕密的起手式我最愛了。


　　「我喜歡上一個人。」花衣說。


　　「誰！我認識的人嗎？」


　　「網友啦。」


　　「網……友？」


　　花衣見我的反應馬上生氣。「有意見喔！」


　　「不是不行，可是妳不怕被騙？」


　　「現在流行網路交友知不知道？欸，我告訴妳一個祕密，妳不可以告訴別人。」花衣順手招來路過的虹月，介紹給我們她的「戀人」。


　　S先生正在英國留學，他的雙親前幾年亡故，留下大筆遺產，畢業後，他要用這些錢環遊世界拓展眼界，經過臺灣時就會來找花衣。


　　在花衣滔滔不絕描述兩人網戀的過程時，我已經在網路上蒐到S先生盜用的男模照片原圖。


　　虹月也察覺到不對勁，頻頻偷看我。我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花衣說：「就是這樣啦！等我畢業後就要和他結婚，這段時間我們先衝刺彼此的事業。」


　　假頭像，自稱家財萬貫，用身處國外作理由、從未現身過，要求一大筆錢。


　　百分之百是詐騙啊！


　　怎麼辦，超有趣的。


　　我問花衣：「妳們第一次見面就要結婚？」


　　「誰會跟沒見過面的人結婚啊！先交往一陣子再考慮結婚的事。」花衣表情認真。


　　她越是正經，我和虹月憋笑得越痛苦。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我會關心對方感受，發生在花衣身上，就單純很好笑。


　　話說回來，S先生八成也覺得花衣說在當偶像是鬼扯。


　　「我有時候覺得，他好像知道我是誰，我沒說向日葵☆星的名字，只有說是臺灣有名的日系偶像，不過還是猜得到吧。」花衣一邊傳訊息給S先生一邊說：「妳們先出去，他要打電話過來。」


　　「妳給他電話號碼？」


　　「備用手機的，我有三隻手機。」


　　難怪她被沒收手機從不會不悅。


　　我問她：「我們可以留下來嗎？幫妳聽聽看那個人怎麼樣。」


　　虹月附和說道：「也可以幫妳想要怎麼回答。」


　　我雙手合十說：「拜託，我們兩個會不發出任何聲音。」


　　花衣猶豫片刻說：「好吧。」


　　電話聲一響起，虹月就憋笑出豬叫聲，害我差點也笑出來。


　　花衣氣急敗壞地警告道：「妳們給我閉嘴喔！」待虹月把嘴摀緊，花衣才接電話。


　　「妳好？」電話另一頭傳來成熟的嗓音。


　　花衣切換成偶像模式的甜美聲音。「你好，我是粉紅薔薇。」


　　「嗨，妳的聲音好可愛。」


　　「常常有人這麼說。我是偶像嘛。」


　　「妳真的是偶像？會開演唱會的那種？」


　　花衣用手指捲著頭髮說：「會啊，我是center喔。」


　　「center是什麼？」


　　「就是唱歌站中間的人啊，整首歌的主角，團裡最可愛的女生。」花衣對我攤手，一副「我就是要說妳能拿我奈何」。


　　「哦，妳們有什麼有名的歌？」


　　「跟天使有關的歌。」


　　「可以明確說嗎？我對偶像不熟。」


　　「就是啊，那個啊。」花衣用嗲嗲的聲音說：「唉唷，你去查就知道了嘛。」


　　花衣最令我羨慕的就是她的謎之自信，電話中把自己吹成百年一見的偶像，詐騙男似乎有被她說服的趨勢。掛斷電話後，她得意洋洋地說：「這個男的不錯吧！」


　　虹月一本正經地說：「聲音聽起來是帥哥。」


　　「就是帥哥啊！」


　　我對花衣說：「那妳更要減肥，到時候和他見面才可以用最美的狀態出現。」


　　花衣握緊拳頭說：「我要減10公斤！」

　　量體重前一天，花衣還是用上瀉藥的卑鄙手段，以免當天被鬼附身莫名重個0.5公斤。她還帶了剪刀，真的超重不惜剪短頭髮來補缺。


　　減肥成績公布，花衣減了6.2公斤，平安通過標準。


　　歡欣鼓舞的她，在我和虹月爆笑著告訴她她的白馬王子是騙子的瞬間，又萎了下去。


　　「我真的很喜歡他，妳們笑屁啊！」


　　難得爆出粗口的花衣，被剛好進來的咲夜逮個正著，訓了一頓。


　　咲夜沒放過我和虹月。「妳們兩個也是，不要在室內奔跑。」


　　「是！」


　　咲夜問笑到跪在地上的我和虹月：「什麼事這麼好笑？」


　　我大笑著說：「沒有啊，我們在慶祝花衣減肥成功。」


　　「花衣真的很了不起喔。」咲夜對花衣一笑，花衣僵硬地回以笑容。


　　「偶像的表率。」我故意說。


　　花衣撲過來要打我，咲夜一句「我請妳吃高級燒肉當獎勵」，就讓花衣陪笑著退回去。


　　「這樣好嗎？才剛減肥完。」我問花衣。


　　花衣說：「燒肉那麼好吃怎麼會有熱量！」


　　「妳就繼續騙自己吧。」


　　花衣在減肥成功的當天立即在個人部落格發炫耀文。鏟肉6公斤的消息洗白花衣的形象，過去質疑她偷懶、身材管理差、欠缺專業態度的言論都消失了。


　　「妳看我的腰沒有贅肉耶！」動不動她就跑來我身邊炫腹。


　　她該不會愛上我了？醒醒，讓妳變胖的元兇正是無限餵食妳的我啊！


　　把她當豬來養的祕密恐怕是得十年後才揭曉，否則她會殺掉我。


　　握手會前，花衣再次習慣性向我討食。我拿出燕麥棒和海苔，她噘嘴說：「我已經減完肥了，不能吃正常的嗎？」


　　「妳才減一個月……。」


　　「我不想吃健康的食物，我要吃肉乾！」


　　花衣在我身邊鬧一番，見我沒反應，自討沒趣地跑開。


　　她是全團最好懂的人，最初覺得她老是愛發脾氣，後來發現她脾氣像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心直口快毫無心機。


　　握手會開始，我揮別要買什麼零食給花衣的想法，專注於應對粉絲。


　　前面都很順利，直到有個人帶了一疊握手券來「關門」。


　　每場握手會工作人員會依據前面排隊人所持的握手券數量，估算出到今天活動結束前可以容多少人握手，如果估計隊伍太長，就會豎起「隊伍截止」的牌子，不讓晚來的粉絲白排隊握不到手。工作人員並會按照今日參戰的粉絲人數微調握手時間，因此同一張券握到人氣成員和握不活躍成員的秒數未必相同。表定握手會的結束時間是晚上八點，排隊截止時間則是七點半，不過我的隊伍在六點甚至五點多就會截止。工作人員通常會安排手上持有大量握手券的粉絲「關門」，也就是最後一個和偶像握手，「關門」的粉絲能獲得較充裕的時間握手。來我這列「關門」的人拿的握手券數也比別列「關門」所需的張數更多，為此我必須加班，真正結束握手時間在晚上九點之後。


　　當我看到今天「關門」粉絲抱來的握手券數，不禁在心中哀號。「兩百張。」數完握手券後，工作人員說，並計時。


　　粉絲手的溫度異常地高，握上去的瞬間我差點縮手。他沒多廢話，直截了當說：「說『我愛你』。」


　　「我愛你！」


　　我面帶笑容說完，粉絲看著我。


　　他說：「繼續說啊。」


　　「你……」


　　粉絲打斷我說：「繼續說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在粉絲的熾熱又危險的眼神下，我不斷重複這三個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唸到我都搞不清楚這三個字的字義是什麼了。一旦我速度放慢，就會被罵「妳是不是在敷衍？妳真的在乎我嗎？」，我還不能在心中罵髒話，不小心說出口就慘了。


　　「星──鈴！還沒結束？」


　　說到不知道幾百次我愛你後，花衣莫名出現，掛在我的肩膀上問。


　　我喘口氣，對她說：「最後一位。」


　　花衣邊玩我的頭髮邊說：「等一下要吃什麼？燒肉還是火鍋？還是要吃鹹水雞？我還想吃豆花。要去哪家？幫我決定。」


　　她就這麼瞎扯到工作人員把粉絲推走，我每講幾次「我愛你」就停下來回應花衣。粉絲向工作人員抗議時，花衣吐吐舌頭，拉著我就跑。


　　會場通往走廊的門一關上，她大翻白眼說：「花幾千塊聽我愛你有病嗎？工作人員都不管？」


　　「是七萬塊，一張CD 350元，買200張。」


　　「神經病！五分鐘都可以叫妳唱一首歌給他聽了！」


　　「200張券沒什麼，可怕的是重複同樣的話……我突然覺得之前叫我背課文的人很友善。」


　　「白痴喔，這種人我都直接拒絕！」


　　「所以很多粉絲被妳嚇跑了不是嗎？」


　　花衣甩甩頭髮說：「我的粉絲不缺那幾個怪胎。」


　　走進休息室的舞美加入我們的談話。「又碰到厄介了嗎～」


　　花衣指著我說：「她天生體質吸引厄介。」


　　得知來龍去脈，舞美對我說：「適時拒絕還是比較好喔～太多沒禮貌的粉絲，也會影響團體形象。」


　　隨即舞美又補了一句話，「或是叫他們來握舞美。」


　　花衣失聲說：「這種妳也釣得下去！」


　　舞美甜甜一笑說：「200張券對妳們來說沒什麼，對舞美是存亡關鍵呢～」


　　笑得我心底發毛。


　　「所有人集合。」沒有敲門聲，休息室的門忽然打開，我們嚇了一跳，見來人是表情凝重的方姐，默默回到座位。


　　其他成員也被召回來，獨缺日菜乃，我還在埋怨日菜乃再不來就要害我們全體被罵，哭紅鼻子的日菜乃拖拖拉拉走進門，站定後，對著我們鞠躬。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方姐把報紙扔到桌上，


　　標題「清純女偶像包養牛郎」的報導擠在小小的格子裡，照片裡的日菜乃半脫下口罩掛在一邊耳朵上，未經遮掩的羞澀笑容是我們平常沒見過的，和她挽著手的金髮男子也異常陌生，不像是會出現在她生活周遭的人。


　　眾人的視線齊聚在日菜乃身上，她啜泣的模樣惹人憐愛得刻意。

　　禁愛令在偶像團體很普遍，葵星也不例外。


　　爆出緋聞後，日菜乃停止活動在家反省。她堅稱自己沒有上過牛郎店，更沒包養對方，和那個牛郎只是朋友。


　　但她犯的錯不僅此，透過牛郎介紹，她和幾位粉絲出去吃過飯。


　　日菜乃小聲說：「她們都是女生……」


　　方姐發飆，「是男女的問題嗎？魔女煉成的事還沒讓妳學會私聯的危險？」


　　日菜乃無語，低下頭


　　其他成員照常活動時，免不了會被問到有關日菜乃的事，握手會冒出大量問日菜乃近況的粉絲，我們用官方說法打發他們還要被罵是在掩護日菜乃。


　　有粉絲問我：「妳有生日菜乃的氣嗎？偷偷告訴我沒關係。」


　　沒關係個頭，你誰啊？我心裡狂翻白眼，表面上依舊笑得純真無邪。「你推的是日菜乃嗎？」


　　「我推桃香，想說妳和日菜乃比較熟就來問妳。」


　　「舞美也和日菜乃很熟。」我沒忘記舞美的諄諄教誨。


　　「那我等一下去握舞美！」


　　握手會結束後，我們本都各自講著無關緊要的事，咲夜一走，花衣馬上切入正題。


　　「欸欸，日菜乃真的有包養嗎？」


　　虹月說：「她說沒有就沒有。」


　　桃香說：「那個男生說只想和日菜乃當朋友，應該沒什麼。」


　　她立刻被花衣抨擊。「白痴啊！牛郎說的話能聽嗎？」


　　虹月說：「沒立刻辭退日菜乃，就代表事情不嚴重吧。」


　　花衣把矛頭指向我：「欸，妳跟日菜乃最熟，妳知道什麼？」


　　我聳聳肩說：「我連她有去過牛郎店都不知道，她看起來不像會在那裡花錢的人。」


　　花衣煞有介事地點頭說：「對耶，妳們想一下日菜乃點香檳塔，超荒謬的！」


　　每個人都笑了。花衣說得更起勁。


　　大家應該都和我一樣，表面笑著，內心暗地覺得在背後說日菜乃壞話不好，可是不用開玩笑的方式說，又難以平息怒氣。團體正經歷重要的上升期，被日菜乃毀掉聲勢怎麼辦？戀愛對象偏偏又是牛郎，給好事者大做文章的機會，去找個帥哥演員也好啊！


　　聊著聊著，善於辨認腳步聲的詩織側耳傾聽說：「咲夜回來了。」


　　我們立刻安靜。


　　推開門的果真是咲夜，她說：「妳們的笑聲從大廳就能聽到。」


　　我們紛紛心虛別開頭，唯有咲夜的好朋友詩織無畏發問：「日菜乃的事，妳聽說什麼？」


　　咲夜坐下說：「她和對方確實有交往。」


　　此話一出，桃香震怒。


　　我從沒見過桃香如此氣急敗壞，她像海盜桶上頭的小人偶般彈跳起來怒喝：「怎麼可以這樣！還說謊！」


　　咲夜說：「她一時慌張沒實話實說，之後很快就承認了，承諾會好好反省。」


　　虹月拍拍桃香的手說：「是人都會犯錯啦。」


　　桃香說：「偶像談戀愛就是背叛粉絲，吃成豬也比談戀愛好。」


　　影射有點明顯。


　　花衣懷疑地掃了桃香一眼。


　　不過我也同意桃香的話。胖頂多害到自己，談戀愛整團都被拖下水。


　　桃香繼續說：「她要退團，不然我們這麼小心，連跟以前的男生朋友出去吃飯都不敢，不是像笨蛋一樣！」


　　咲夜說：「怎麼定奪不是我們決定的，她是初犯，應該不會罰到辭退。這段時間妳們會辛苦一點，行為和說話都會被放大檢視，自己再多留意。」


　　「是。」


　　交代完事項，咲夜拿出參考書來看。表面平靜，最辛苦的就是她了，隊長不能插手營運，卻要在出事時負責向粉絲道歉，黑鍋都她在背。


　　日菜乃被踢掉似乎是最好的結果，老實說，目前團內貢獻最小的就是她。我不希望她走，可是以她的個性八成是承受不住粉絲的謾罵繼續活動，退團於她也是好事。


　　閉關期間，日菜乃還是會來練習，只是滿懷歉意的她無法集中在練習上，心不在焉導致其他人也被影響，她還差點踩到桃香的腳踝。


　　「日菜乃。」舞蹈老師叫住她，鄭重說：「沒有心要練習，妳以後就都不用來了。」


　　日菜乃摀著臉跑出練習室。


　　我找到她時，她還哭得淅瀝嘩啦，不過在坐滿使用著筆電工作的商務人士的咖啡廳裡，幾乎沒人多看她一眼。


　　「我把今天練習的影片放上雲端了。」我說。


　　日菜乃抽抽噎噎地說：「看了，又沒用。」


　　「下次演出妳要請假嗎？我可以幫妳說。」


　　「我不想。」


　　日菜乃喝了一口咖啡，發出作嘔的聲音。「好奇怪！」


　　我問：「這杯是什麼？」


　　她把馬克杯推給我說：「貝禮什麼的拿鐵。妳喝喝看，真的很怪。」


　　「有加酒吧？我不能喝。」


　　「拿鐵不是咖啡嗎？討厭，我就不懂咖啡嘛！」


　　我啼笑皆非地說：「那妳可以挑一家不只是賣咖啡的店啊。」這間咖啡店連茶都沒賣。


　　「那之後……連女僕咖啡廳也不能去了，女僕對我的態度很奇怪……。在喜歡的店會遇到粉絲，很多地方都不能去。」


　　「這陣子過去就會好一點。」我只能這麼安慰她，然後在手機上打開影片。「我來告訴妳舞蹈的動作改了，用講的比較清楚。」


　　「妳存的影片怎麼這麼多？」


　　「每場練習和演出我都有留錄影。這段，舊的編舞是蹲下起立。新的影片也上傳了。總之以新影片為準。」


　　「等一下，妳先不要走。」日菜乃叫住我說：「露露要來。」


　　「我有事！」我掙脫她的手說。


　　「陪我啦，露露來又要罵我。」


　　「在這邊吵架不太妙吧？」


　　「她說要帶朋友來……」日菜乃噤聲，看向走進店裡的露露及和她穿同校制服的小男生。


　　露露沒甩她姐，走到我面前後問：「不好意思，可以讓我朋友坐姐姐對面嗎？謝謝。」


　　我移動到日菜乃旁邊，臭臉的露露坐我對面，氣氛像是要談判。


　　現在偷看我們這桌的人變多了。


　　露露說：「他是我的朋友，推的成員是姐姐妳。他有話跟姐姐說。」


　　小男生正襟危坐，對日菜乃說：「露露要我說為什麼我會脫粉，我以前真的很喜歡妳，可是在知道妳有男朋友以後，我不知道怎麼喜歡妳。」


　　露露推推小男生說：「『陌生人』那段！」


　　小男生說：「喔，我跟露露說，脫粉是因為發現妳是陌生人。」他頭始終低垂。


　　露露說：「他的意思是，從我這邊聽說妳的事，也常跑去和妳握手，電視上也會看到妳，他以為很了解妳，現在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妳在做什麼。我也不知道！」


　　「……對不起。」日菜乃說。


　　露露問：「妳要怎麼補償粉絲？」


　　「……只能退團了。」


　　「我不想要妳退團啊！星鈴一定知道要怎麼辦！教姐姐嘛！」


　　我看小男生侷促不安，便問露露：「妳的同學需要先回家嗎？妳們剛放學吧。」


　　小男生如獲大赦，抓起書包說：「對！太晚回去我媽會罵我！」


　　「你還沒罵我姐姐……」露露見朋友奪門而出，只好跟上去。


　　他們離開後，日菜乃愣愣地攪著咖啡。


　　「我團沒有正式對外公布禁愛令，嚴格上妳不用道歉。」我說。


　　日菜乃把咖啡推開說：「是我的錯，我要跟成員和營運道歉。可是我的飯說很愛我，現在卻都跑來罵我。每個人都有喜歡過別人，為什麼我交男友就好像犯罪，連我妹也在罵我背叛，不管躲到哪裡都會被罵。他們真的喜歡過我嗎？我本來就不會和他們結婚啊，分不清楚現實和幻想才奇怪吧。」她自知理虧時，總會像這樣試圖說服自己。


　　「我小學追星也超級喜歡過一個演員，整天幻想和他結婚要去哪裡度蜜月。在他傳出緋聞以後，我很震撼，我以為他全部的人生都是演戲，從來沒想過他也有圈外的朋友，當時突然驚覺『原來我根本不了解他』，可能剛剛那個小孩說的是這個意思吧。經過妳的事，有飯跟我說，『我知道不可能和偶像結婚，只是想要幻想的空間。希望妳不要覺得我是假粉絲，妳當偶像的期間我會用盡全力推妳，妳有談戀愛的自由，我也有脫粉的自由，但我不會在網路上散播惡評或叫別人也脫粉，這點請放心』。我本來也覺得偶像也是人啊，談戀愛很正常，但後來想想，我沒有特別的才能，現在活動靠的是販賣清純的人設，那遠離戀愛也算是職業道德。詩織說過，別人看的不是努力與否，是結果，如果我談戀愛被發現，不為戀愛道歉，為了『被發現』這件事也該道歉。剛剛那個小朋友，既然認識妳妹，他要私下見妳很容易，但是他沒有介入妳的私生活，從這點來看，就是很溫柔的粉絲了。不是每個粉絲脫粉都是因為討厭妳，只是他選擇把時間和錢花在其他事上。」


　　日菜乃淚汪汪地說：「我知道錯了，那天我剛被方姐罵，心情很差在哭，那個人給我衛生紙才認識。他從來沒有要我去他的店裡，我也知道偶像不能出現在那，我們是一個禮拜前才交往，剛在一起為了慶祝才冒險去情侶常去的餐廳。交男友是我不對，可是大家把我說成不檢點的人，我又不能告訴大家真相，我真的有那麼壞嗎？」


　　營運不可能會讓日菜乃鉅細靡遺公布交往經過，目前的解決方法是讓她發文表示和對方只是朋友，看有多少真愛粉會繼續相信她。


　　話說回來，日菜乃給我的解釋又未必全為真，最初她不就不承認有交往嗎？想到這裡，我對日菜乃的情緒更複雜。


　　我說：「我不會說禁愛令是正確的，但違反禁愛令後的負面影響是無可避免的。既然沒有被逼畢業，就看妳想要怎麼做了，不管妳選哪個，我們都會支持妳。」


　　「我不想在這邊結束。」她眨掉淚珠說。

　　再次見到日菜乃，她頂著耳下兩公分的短髮出現，被問起剪髮的理由，尷尬笑著說：「有人說我適合男裝。」


　　曾經說過頭髮是生命的她，此舉比先前的道歉文都還有力。不僅剪短頭髮，造型也換成男相的妝容，連私服都以中性帥氣為主。她恢復活動後，黑粉依舊猖獗，可是她再也沒被罵哭。


　　和我最開始時做得很像，她把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格安裝到自身上，現在的角色設定是受歡迎的帥哥，說話刻意學習輕浮還愛用晶晶體，變成團內一個新的哏。初期明顯能看出她的尷尬，冷場也是家常便飯，我以為她撐不了多久就會放棄，但她堅持下去，摸索著走上正道。


　　更加為團員著想，更加努力練習，更謙遜應對粉絲，短期看不出成效的細節，長久下來就會使人煥然一新。


　　過不久，雜誌又拍到葵星成員的緋聞，這次的主角是我，標題是「當紅女偶像和花美男深夜私會」。不過走在我旁邊的男裝伴侶其實是進化後的日菜乃就是了。


　　「我也是偶像！看不出來嗎！」日菜乃氣得跳腳，過去的她大概會因為知名度不夠被認出而黯然神傷吧。


　　掌握流量密碼的舞美要日菜乃換上被狗仔拍到的服裝，合照後在部落格寫「日菜乃果然很帥～」，之後便常發兩人的CP照。而日菜乃也沒放過機會，博覽戀愛遊戲的她在握手會上各種撩女粉，雖然流失的男友粉很難再回來，新進女粉的消費力也不容小覷，還為葵星補足了女粉貧乏的劣勢。


　　日菜乃找我練習撩妹招數時，用那張帥臉對我說「我喜歡的類型就是妳喔」，我也被撩到傻笑不止。


　　「不要笑。」日菜乃好氣又好笑地說。


　　我咯咯笑著撲進她的懷裡。日菜乃的官方身高是169，實際上落在171左右，再穿上帶跟的鞋子，和其他團員形成理想身高差，當全團男友再適合不過。


　　「妳有自信的樣子超帥的。不對，妳想被誇帥氣嗎？」我說。據我記得的，日菜乃對萌系裝扮有很深的執著，進團初期老綁著不適合外形的包包頭。


　　「我照鏡子也覺得自己很帥。」她笑得靦腆，一個內向少女怎麼有辦法急速變成陽光帥哥啊！從笑的方式、言談、乃至走路方式全都改變，這個人真的是我認識的日菜乃嗎？


　　「以前我討厭我的身高，現在覺得高個子也不錯，穿衣服也好看。」她又說。


　　我嗅到她嶄新白襯衫和西裝外套上的氣味。是這陣子才大量購入的男裝之一。


　　每個偶像之所以會被選進當偶像，果然是有原因的。

　　2013年尾，二期生招募開跑。


　　「二期生！之前沒有啊！」我是最震驚的人。


　　曾經我經歷過的2013年的年末，營運在慶祝向日葵☆星成軍3周年的公告同步宣布團體解散的消息。那陣子我食不下嚥，瘦了整整3公斤。


　　「出道前就說過可能會招二期了吧？」虹月反覆看招募二期生的網頁，嘆氣說：「我會掉選拔。」


　　在人數多的團體中，有時會有選拔制度，只讓一部份的人演唱主打歌及跑主要節目宣傳行程。對粉絲或偶像本人而言，選拔都是人氣與能力的重要指標，選拔成員們的曝光量遠勝過非選拔成員，沒入選拔的成員可以展現的機會減少，人氣降低，下一張單曲更不容易入選拔，形成惡性循環。一旦連續幾首歌沒入選拔，差不多就可以考慮畢業了。


　　沒上選拔的人，有如團體的幽靈成員，在老家看自家團體上節目時被家人問起「妳怎麼沒在裡面」的事常有。選拔不只關乎生計，還關乎尊嚴。


　　儘管一二期生全部人加起來站上舞臺也不至於塞不下，營運堅持要開選拔，給我們這些小女生點顏色瞧瞧。

　　二期生的招募結果出爐，一共錄取了六位，分別是Hina、綾子、彩夏、紗希、小春、陽葵，最小的陽葵16歲，最年長的Hina是21歲。六個人的特色都很鮮明，文靜優雅的Hina，特徵是眼鏡和美人痣的性感美女紗希，元氣十足的馬尾女孩綾子，認真負責的高䠷美人彩夏，精緻如洋娃娃的小春，活潑純真的陽葵。


　　能力條件來說，有幾個二期生幾乎就是一期生同定位成員的外貌升級版，如想走釣師路線的小春、綜藝天才紗希，若她們報名一期生的徵選，舞美和虹月就不用出道了。


　　二期生向我們打招呼時透露出新人的生澀感，年幼的陽葵更是一見我們就落淚，立正對我說：「我很喜歡妳，所以才報名甄選！我對唱歌跳舞都沒多少經驗，但是以後會努力！」


　　陽葵和小春的首推成員是我，彩夏推咲夜，Hina和紗希推詩織，綾子推桃香。從粉絲活動觀察下來可以發現，詩織吸引不少從雜誌上注意到她的女飯，二期生甄選中許多潛力股是仰慕她而來。


　　咲夜對二期生說：「在這個時期還好有妳們加入，妳們是向日葵☆星的救世主。不用太拘謹，一二期生像朋友一樣相處就好，一期生都很溫柔，但真的碰到有學姐凶妳們，都可以和我說。」


　　「是！」二期生參差不齊地回答。


　　接下來一個月，二期生著重在練習基礎技能，和一期生碰面的次數很少。但打完招呼當晚，小春就給我發來訊息，內容是講述她對我的憧憬，希望以後可以跟我變親近，並在結尾直接約我吃飯。


　　我問其他一期生是否收到相同的訊息，結果小春很懂做人地傳訊息給所有一二期生打好關係，但約單獨吃飯的只有我。


　　不論她是看上我在團內的地位，或是單純想要和首推約會，這份行動力都很了不起。而且看她約吃飯的手法，直接拋出明確日期給我選而非空泛拋出社交辭令，絕對是聰明人。嘖嘖，第一天就把同期的小綿羊們甩開。


　　各方面條件都好又肯用心，這種人我嫉妒不下去。我比較感到壓力的是只小我兩歲的團內新老么陽葵，王道型偶像，和我的角色重疊，臉蛋水水嫩嫩，綁雙馬尾像是突破次元壁衝出來的二次元美少女，雖然還是遜星鈴一籌。通常最年幼的成員是被作為未來ace培養的，小春有點像花衣，比真正的老么早幾個月出生，卻可能因此和ace失之交臂。


　　「星鈴」這個名字是方姐取的，她堅持保留本名裡「星」字，是因為剛好可以搭上「向日葵☆星」，星鈴就是向日葵☆星裡最閃耀的那顆星星。如今有了「陽葵」……我的位置要被繼承走了嗎？


　　差三歲在偶像來說就是一個世代的差異，18歲還很年輕，但新鮮感比年輕更重要，從來都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各方面的表現來看，二期生都不像是素人，幾乎都學過舞蹈，幾位有過演藝經驗。經過討論後，經紀公司撤銷原訂使用在二期生身上的研究生制度。下次新歌，一二期生將會一同競爭選拔位。


　　我絕對不會掉選拔，連換C的可能性也不大，另外絕對會入選拔的還有咲夜，算是隊長的福利；除此之外，受推力度僅次星鈴的花衣、高人氣的詩織、握手強者舞美也不太可能掉選拔，一期生會被拋棄掉的，應該是人氣倒數的日菜乃和虹月。桃香有一群忠實粉絲，要安撫一期生粉絲就會保留她，把她拔掉則能刺激粉絲和本人尋求進步，同時卻也予人過河拆橋之感。


　　如果不成長，就會被淘汰。為了促進團體良好的新陳代謝，必要時，經紀公司是會逼個別成員畢業的。一期生還能被允許待在團裡多久？


　　替別人瞎擔心也沒用，我能做的只有把握每次表現的機會。

　　二期生入團之初，活動幾乎都會和特定某個前輩綁在一起，直屬學姐的概念。簡單來說就是光明正大讓某個後輩蹭前輩人氣，在前輩畢業前，把她的價值壓榨盡。


　　我負責的二期生是陽葵。


　　看著像隻小雞亦步亦趨跟在我身邊的陽葵，我心中五味雜陳，差個兩歲就得被粉絲形容我們倆的關係是「母女」。二期生裡面年紀比我大的明明才兩個，搞得好像我已經是老人。


　　連虹月都消遣我說：「妳要被小葵取代了，小心一點喔。」她應該想不到我對這句話有多在意。


　　一手培養起取代自己的人，對於有心要畢業的人來說是好事，對還想要奮鬥的人來說，則是被迫放棄的信號。出道五年後二期生再加入我還能接受，僅三年就得感受代數更迭，對我們來說很殘酷。更慘的是沒被配到後輩的人，舞美和日菜乃照慣例分不到資源。Hina由詩織帶，的確Hina有詩織那種輕飄飄的感覺；眼鏡娘紗希由虹月帶，綾子是桃香帶，彩夏是咲夜帶，小春由花衣帶。


　　第一次一二期生一起上綜藝節目，陽葵坐在我旁邊，稍微側頭雙馬尾就打到我的臉，傳來她薰衣草的髮香。為了不讓已經咬緊牙關的她更緊張，我和她聊起上節目發生的有趣事，不論講什麼陽葵都乖巧答「是」。


　　「放輕鬆一點，沒事。」我拍拍她的手。


　　「要是他們……跟我說話，我說不出來腫麼……怎麼辦？」


　　「不知道怎麼回答妳就看我，我會幫妳。」


　　陽葵猶豫要不要握住我的手，見狀，我主動把她小巧的手包覆在掌心。


　　「不要擔心，出錯頂多被剪掉，今天先感受上節目的氛圍就好。」


　　「是。」


　　節目前半段是採訪和宣傳，後面是各成員進行對決，輸的要接受懲罰。


　　一期生先玩一次遊戲示範給二期生看。走上臺的我在看到主持人揭開蓋在懲罰箱上的布簾的瞬間，理智斷線。


　　玻璃箱裡是一隻又肥又充滿疙瘩的褐色噁心生物。


　　我這輩子，最怕、最怕的東西就是青蛙。


　　雲霄飛車或鬼屋我都能忍，青蛙，黏糊糊又摸不清思想的生物，我摸過一次，每每回想起那觸感都回全身起雞皮疙瘩。退一百萬步來說，綠色的小樹蛙或許還好那麼一點點，打死我也不碰大青蛙。


　　不可能，我摸到青蛙的瞬間一定會崩潰痛哭，接下來一個小時都在拿鋼絲刷刷手。


　　我反射性往後跳了幾步，這動作沒逃過主持人的法眼。他問我：「妳怕青蛙嗎？」


　　我問主持人：「你們會放蟑螂在裡面嗎？」


　　主持人笑著說：「怎麼可能，蟑螂太過分了。」


　　我尖叫說：「對我來說青蛙比蟑螂更可怕啊！」


　　「只是牛蛙而已，水產店有在賣，不可怕啦。」


　　「我覺得很可怕！不要，我絕對不要碰！」


　　主持人說：「遊戲不要輸就不用摸了啊。」


　　「越是這麼想越會輸啊！」


　　「哇，第一次看到妳這麼激動的樣子。之前端出什麼東西妳都不會怕，沒想到還是有會怕的。」


　　廢話，誰沒弱點啊！


　　正如我所料，衰神降臨我身上，我成為遊戲最後的輸家。


　　「不要不要不要！我沒辦法！」我繞著攝影棚跑，逗得大家大笑。喂，我不是在搞笑，是面臨生死攸關的危機欸！


　　混蛋主持人抓著牛蛙朝我跑來，我差點飆出髒話。他一鬆手牛蛙就會撲到我身上！要是牛蛙碰到我的皮膚，我一定會宰了他！還有旁觀不救的其他成員，我朝她們跑去，她們居然給我閃開！


　　「等一下！」


　　有人把我護到身後，薰衣草洗髮精的香氣。


　　陽葵站出來說：「不要欺負星鈴！」


　　主持人問：「哦，妳要代替她嗎？」


　　「好！」陽葵用力點頭。


　　在眾人驚恐的尖叫聲環繞中，陽葵竟真的捧起牛蛙，並跟我說：「我抓得很緊，絕對不會讓牠亂跑！」


　　陽葵撐了十秒後，主持人宣布挑戰成功。


　　主持人接著問陽葵：「怎麼樣？摸起來很噁心嗎？」


　　陽葵癟嘴，快要哭出來般，嘴上卻說：「才不可怕。」並瞄了我幾眼，彷彿在問「我做得好嗎？」


　　我無法把眼神從陽葵身上移開，世上竟有如此可愛的生物！好想養她！


　　過不久，我的新歡換成陽葵。我總是捏著陽葵麻糬一樣的軟Ｑ臉蛋，被一期生用看變態的眼神鄙視。


　　鍥而不捨追著我的小春，則正式引爆團內新的大三角戀。

　　二期生初登舞臺開始一個月，人氣的分水嶺逐漸浮現。人氣最高的是小春，陽葵緊追在後。小春和陽葵是兩個極端，小春的完成度高，陽葵稚嫩生澀，兩人是即戰力和養成系偶像的組合。然而二期生的第一首曲子C位的人選是陽葵，整體編制上也處處以陽葵為重心，是名副其實的官推。


　　在舞臺上陽葵很耀眼，嬌小但跳起舞來拚盡全力，嬰兒肥未消的臉頰像是倉鼠，時時刻刻維持滿分的燦爛笑容。綾子的舞蹈實力出眾，從小就得過大小獎項，可惜她的PART不多，出跳舞為主的unit也許人氣會再上升。小春的外型美豔，coser出身的她非常清楚如何在鏡頭前展現自身魅力，就宛如各方面條件更優越的舞美，強烈的企圖心也和舞美如出一轍，可是舞美的假掰形象吃虧一點，小春聰明地把野心包裝成進取，言行舉止懂得拿捏分寸是她最大的優勢。


　　握手會是小春、陽葵、紗希的主場，講白就是看顏值。我覺得彩夏也是大美人，可是她太拘謹嚴肅，握她像在和政治人物握手。綾子相貌中上沒特色，是偶像團體裡要用刪去法才能認出的臉，個性也不鮮明。Hina想走詩織的路卻沒詩織的顏，仔細看她的臉會覺得有點歪，牙齒也微暴，漂亮的人反應慢是呆萌，平凡的人反應慢是蠢，Hina需要改變路線或找出適合的造型。


　　上節目時，表現最令人驚豔的是紗希，那股機靈勁連主持人都大為讚賞，普通的哏從她嘴裡說出來有趣程度翻倍跳。上節目時，一期生根本是看著她表演，前輩毫無用武之地。節目錄製後，紗希會直白指出團內其他人在上節目時可以改進的地方，不過不是每個一期生都喜歡被二期生指導，桃香私下說過，「二期生是後輩，我們團有我們的氣氛，配合二期生改變感覺很怪」。


　　咲夜難得板起臉告誡桃香：「進來了就是一起努力，不要分期別，互相討論進步更重要。」


　　桃香蹙著眉頭說：「紗希連星鈴的鏡頭也搶耶。」


　　我馬上舉手說：「我不在意，好笑就好。」


　　咲夜欣慰地對我微笑，再跟桃香說：「我希望一期生不要擺出學姐的架子，學妹很優秀，我們更要慶幸她們不是敵人是夥伴。磨合期間就算有吵架也不可以是由學姐發起，造成學妹多餘的顧慮，從此期別的隔閡就會在那邊。」


　　桃香聽進咲夜的話，在舞臺上被紗希嗆的環節，比較有收斂不滿的神色。但重大的矛盾終會來臨。


　　下一次live將宣布選拔人選，在那之前的活動，休息室內的氣息劍拔弩張，尤其是在選拔邊緣掙扎的成員。


　　趁舞美不在，花衣告訴我：「聽說舞美的鐵粉水豚君轉推小春了耶。」


　　「誰說的？」


　　「水豚君自從小春開握手後就沒握過舞美，很多人看到他排小春的隊伍，好像還十張券十張券地丟。」


　　自稱水豚君的男子是舞美的忠實粉絲，追舞美一年多。舞美來者不拒的個性引來不少奇葩粉，水豚君卻很正常，曾買下車站的燈箱廣告為舞美慶生，或是精心製作禮物給舞美。


　　「哇，舞美知道嗎？」


　　「絕對知道啊！之前水豚君每場握手會都會來，最近都沒看到。少了水豚君會損失幾萬元吧！」


　　舞美一走進休息室，我和花衣立刻閉嘴。


　　我和虹月、花衣近來嚼舌根的主題自然是賭誰能進選拔，虹月自知是被踢出選拔的一員，早就看開，和我們聊桃香看起來多緊張、詩織會不會出乎意料被踢。「詩織上節目會避開攝影機，舞也跳不好，我是營運就不會讓她上選拔。但我很愛她喔，不要誤會。」花衣表示，虹月說：「她掉選拔也不錯，至少她和我一樣不在意選拔位。」


　　除了虹月和詩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擔憂，連上選拔最穩的我和花衣也會擔心站位。要是給二期生空降C位，我的臉就丟大了，營運也可能發瘋把花衣或咲夜放邊角站位。


　　花衣說：「C位不可能空降二期生吧，總之就是我或星鈴了。」


　　我吐槽她：「不要偷偷置入妳。」


　　花衣理直氣壯說：「我站了連續幾首的護法，升職成C位不為過吧？」


　　虹月開玩笑說：「結果C位是小春。」


　　我說：「空降也會是陽葵才對。」


　　虹月說：「小春唱歌比較好聽。」


　　我反問她：「有哪組偶像團體是用歌唱實力決定C位的嗎？」


　　「也是……反正我賭小春。」


　　花衣說：「我也賭陽葵！」


　　我說：「但這次真的陽葵空降，我會哭。拜託給元老面子。」


　　花衣無情笑道：「哈哈哈，那樣也滿好玩的！」


　　說真的，假如我不是C位，我會在公布的當下崩潰。

　　選拔發表的live當天，偶像和觀眾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想趕快進到重點。


　　表演結束後，一二期生集合站在舞臺上，集中在主持人身上的眼神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


　　主持人裝腔作勢地清喉嚨後說：「大家期待已久的環節來了。這次的選拔體制，選拔成員共有8人。」


　　不會吧？難道會讓一期生全上？營運可能這麼佛心嗎？


　　「首先宣布C位，咳嗯，這張單曲的C位是……」


　　音響傳出鼓聲咚咚的音效。


　　「是……一期生，星鈴！」


　　呼，我的地獄結束了。


　　我向大家鞠躬，接受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依序公布的是咲夜、詩織、花衣，都在情理之內。主持人慢悠悠唸出桃香的名字時，我真心以為一期生要全員選拔了。然而，第六位選拔人員給全場投下震撼彈。


　　「二期生，陽葵！」


　　我和其他入選的成員為陽葵鼓掌，她的表情介於快哭出來和想吐之間，察覺到攝影機後，她摀住臉。


　　「第七位選拔成員，小春！」


　　小春向臺下深深鞠躬，優雅的姿態宛若藝齡十年的老鳥。


　　「最後一位，紗希。」


　　紗希尖叫出聲，然後遮住嘴，又前進幾步，再後退，不知道她在幹嘛，反正她慌亂的樣子很好笑。


　　我臉上掛著的笑容不是為紗希，是我平常的偶像偽裝，心裡則動搖得不行。二期生居然有三位選入，不，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舞美落選了？


　　我看向舞美，本來站在一期生群體角落的她，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