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坐在商務艙靠窗的位置上,眼前是看起來頗不賴的飛機餐。 為啥演變到這個進展,其實有一連串合理又不合理的推動過程。 首先是店長告訴店員,猩猩們想找的殭屍牙就位在京都大學附近一間傳統和式建築裡,屋主是一個老教授,他曾在京都大學的大學院文學研究科裡教授歷史文化與思想文化學,之後以年紀甚大不堪負荷教學工作為由,轉而專心投入學術領域,現在則主持京都大學附設機構「靈長類研究所」的進化系統研究部門,平常則隱居在家宅之中,用高聳的圍牆隔絕鄰居好奇視線。 老教授還是名門之後,當地的望族,以他的專業加上老年研究方向,背地裡收藏一具殭屍想解開生命之謎並不奇怪,畢竟研究鋼彈的都大有人在了。 據店長說,那具殭屍是老教授的祖父在日本扶植滿州國時,從大陸東北帶回來的紀念品,簡單的說,也是強取豪奪來的東西。 經店長這麼一解釋,好像說得通,又有哪裡怪怪的,總之阿德在店長面前本來就少得可憐的智商還要扣掉一半,因此阿德在筆記下殭屍牙產地的商品資料後,認命地自力救濟上網查資料,看是黑狗血還是生糯米全給他搞起來,阿德搗鼓了半天,才終於想起一個重要的前提。 心想事成房間的生成物不能帶出房門,垃圾除外,因為店長有微妙的潔癖,而且所謂的消失魔法,店員合理懷疑真相是被無先生私下處理掉了。 無先生全名無恥之口,是一張什麼都吃的紫黑色嘴巴,同時也是夢想交易所的保鑣。 阿德最後的信心宛若夏天的霜淇淋般融化了。 別說他本來就討厭虐待小動物,這年頭虐狗可是會身敗名裂比過街老鼠還慘的,阿德也沒膽子上拍賣網站徵求黑狗血,其他道具呢,零零碎碎弄到手恐怕就要幾個月了,而且一不小心還可能損傷到珍貴的殭屍牙,結論也只能否定。 正當阿德要絕望上吊時,救星出現了。 不,根本不該稱為救星,因為他就是猩猩母子會找上夢想交易所的始作俑者,侜張! 「哦呀哦呀,阿德,你好像很困擾呢!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呀!」狐仙大搖大擺地進來,拽出阿德在夢想交易口大門外咬耳朵。 「你又有什麼企圖?」阿德的毛全豎起來了,這狐狸每回登場都會帶給阿德慘痛回憶。 侜張才又解釋是青都的委託。 「你三小時前走出店門口哀叫還用頭撞門的樣子被青都發現了,他很擔心到底出什麼事?」侜張說。 說起會和這超強狐仙認識的經過,其實有點迂迴,有隻上輩子暗戀阿德(據說當時阿德是拯救野生動物的溫柔少女)的公狐狸精青都,因為自己還沒能力幫阿德擋下死劫,才哀求大前輩侜張出馬。 然後,因為阿德不小心臭罵變成男人找自己交朋友的超純情青都,他嚇得縮回老巢不敢再露面,侜張這個熱心前輩就變成幫他們送交換日記的友誼橋梁,而且每次來都一定要整整阿德才過癮。 「還不是店長他啦!我是人類耶!每次都派一些不可能的任務!時薪一萬也要有命花啊!」阿德不滿的抱怨。 「沒關係,我可以幫忙!」狐仙語調輕快地說。 那句話在店員聽起來變成「哈哈!又有好玩的事可以打發時間了」。 「不用了,謝謝。」 侜張伸手搓亂阿德的頭髮,照例是店員來不及閃躲的神速,一臉笑容燦爛。 「既然我人都在這裡了,不接受反對意見哦!」 阿德不承認其實他暗暗慶幸侜張主動伸出援手。 雖然覺得一直讓妖怪幫忙不是好事情,但阿德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店長除了砸錢以外沒給任何神兵利器,甚至連最基本的鋸殭屍頭工具也要阿德自備,有沒有店員比狗還不如的八卦? 金錢的誘惑加上無恥之口的脅迫吧,超卑鄙的,這死哥布林! 然後,不知怎地又被侜張說服搭飛機去日本了。 阿德雖然拿到地址,可是也沒看過目標附近的風景,如同使用心想事成房間的技巧,需要人類級別不可能辦到的神祕精神力,阿德也無法像店長或燈先生一樣精準控制店門開在他想要的地段或世界,除非是阿德熟悉到刻印在心版上的風景,這次的目標住宅顯然不是。 阿德也沒搭過飛機,不懂護照簽證等等麻煩事,不過侜張說那些都是小玩意,就很歡樂地拉著阿德直闖機場了。 「所以說,你既然是妖……狐仙,乾脆帶我飛過去不是更省事嗎?」阿德截了一小塊鱈魚排放進嘴裡,滿足地瞇起眼睛,嚥下皮脆肉嫩的芳香鱈魚肉後瞪了侜張一眼。 「哪有比較省力,飛越大海呢!人類就算了,要是被其他非人看到,我又得花心思應酬,再說,現在這樣打個小盹,想吃想喝都愜意不好嗎?」阿德身邊的西裝男子說道,他懶懶地攤在坐位裡,一副能躺絕不站的樣子。 阿德本來想買把電鋸,但想到電鋸沒辦法通過海關,侜張又不願意帶他飛,只好被侜張拖著走,反正他說要到京都就一定會把阿德帶過去。 此外一個現實的問題是,當初阿德也想過把門直接開在日本,再利用境內交通,可是第一他是方向白痴,再來也不可能穿著這身制服拿著電鋸亂跑,雖然制服讓他不容易引人注目,但不表示絕對沒人看到。 「可是找到了怎麼辦?我沒有工具啊?」阿德總不能用手刀吧? 「那種小事用符切一切就好啦!」侜張抬了下眼皮,似乎對阿德神經質的碎碎念有些不耐煩。 「喔,都是你,我不出聲還好。」侜張忽然傾身貼向阿德,一下子兩人面孔貼得很近,阿德立刻感覺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狐主大人,此番遠遊東瀛嗎?」 一道沙啞難聽分辨不出男女的嗓音在阿德頭側響起,他本能轉頭看,長滿紅斑的青腫大鬼臉緊貼著機艙窗口,想要擠進來,阿德剛好夾在他們之間,進退不得。 「鬼啊──」阿德才要尖叫就被侜張機警的摀住嘴巴。 「嗨。」侜張把阿德壓到椅背上放倒,自己探過上半身占據多出來的空間,和那鬼臉閒聊幾句,鬼臉總算意猶未盡地飄走了。 阿德艱難地轉動眼球,發現周遭乘客不是位置空著就是在睡覺,又感到跟妖怪一起旅行的悲哀。 後來侜張打招呼的對象一個比一個巨大兼長相古怪,還有些沒有實體的水母生物就這樣飄進來,纏到毫無感覺的乘客頭臉頸項上,隨著客機不斷航行才逐漸脫離,阿德覺得他根本不是在坐飛機,而是在玩移動鬼屋。 好不容易脫離天上又換成地面的新幹線,抵達京都府時溫泉旅館老闆娘已經等待許久,親切地引著阿德和侜張入內休息。 一直到泡進溫泉裡阿德都不斷吐著泡泡自怨自艾,白濁的泉色彷彿熱牛奶,冒著蒸騰的熱氣,愈來愈不像是來找殭屍牙了,阿德心裡焦急,但侜張要慢條斯理,店員卻是拿他沒奈何。 雖然狐仙肯定是比他有辦法,阿德也知道欲速則不達,但是一想到朱煙還心焦如焚等著,就算這一次出國是真的搭飛機,也吃到鐵路便當,心情就是輕鬆不起來。 最後的必經關卡就是要得到殭屍牙,阿德不但要承認世界上有殭屍存在,還得把它的頭砍下來,這些享受都是騙小孩的糖衣,最後中心還不是包著苦得要命的藥! 反正侜張要休息,催他也沒用,阿德決定今晚還是養精蓄銳。 這家旅館的客人未免太少了,阿德拿著毛巾和浴衣打算去泡湯,沿途都沒看到其他人。 浸入溫泉的店員正趴在池邊的石頭上百般聊賴地打瞌睡時,身後又一聲撲通。 「晚安呀!」霧氣間飄來一句讓阿德瞬間藏到水裡的問候。 「你不要過來!」現在阿德完全沒有遮掩,厲聲推拒,他只想快點安全撤退到置衣櫃。 「你幹嘛那麼緊張?」侜張明知故問。 「我、我……你……」阿德險些沒咬到舌頭,他抓狂地潑水。 「安心啦!我不會和你比身材的。」語罷霧氣中就浮出一張笑嘻嘻的臉,侜張一改白日搭機的短髮造型,恢復原先的長黑髮,溼溼軟軟地盤在肩膀胸口,而他還頗古意地穿著一件白襯衣下水,看起來基本上是很保守的。 雖然是畫家詩人眼中情欲橫流的男色入浴圖,但阿德既然把現在的狐狸預設為男人模式,他就半點都沒知覺,還小鬆了口氣,除非侜張敢用這個樣子對他動手動腳,那阿德一定會翻臉。 阿德怎麼敢答他擔心侜張又來上次在希華高中那招賤透了的美人計,喜歡看正妹是一回事,阿德可不喜歡被狐狸變的女人玩弄,還有退一萬步說,男人當然也不喜歡! 不過侜張大概是對水溫很滿意,只露出一張臉,其餘部分都沉在水面下,瞇著眼細細微笑的模樣也真有幾分狐狸樣。 「為什麼要來泡溫泉?」阿德問。 「你多久沒出去玩了呢?」侜張也問。 阿德別過臉,覺得手腳無處擺放。 「高中畢業找不到工作,我天天都在玩。」 「呵呵,不是問你閒晃,開心才能叫玩呢!」 「……」這是故意揭阿德瘡疤吧?誰會跟一個殘廢出門玩? 「為何老是愁眉苦臉?」 「你才為何一天到晚都在笑?」 「我不懂人類的煩惱嘛!」侜張含了口溫泉,很故意地噴向阿德,他的力道又巧又準,正中阿德的臉。 阿德只剩單手仍能活動,他仍奮力舀水回擊,可惜侜張一瞬又不見了,然後從別處冒出來。 「可惡!你別跑!」阿德努力在水中移動,卻追不上侜張還摔到喝了好幾口溫泉。 「阿德……再問你一次,為何愁眉苦臉?」 「你忘了,朱煙和震的事情!」阿德抓到機會就侜張質問。 「我怎麼可能放心陪你玩啊!他們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 「所以呢?」 「你還問我『所以呢』?他們不是妖怪嗎?為什麼你看起來不痛不癢的!」 侜張聳聳肩。 「那你是人類激動什麼?」 「我──我同情他們不行嗎?」阿德差點語塞。 「你覺得店長為何要答應這件交易,還派你去找到那項商品?」侜張又說。 「蛤?」啥時又扯到哥布林?阿德忘了潑侜張水,呆立在溫泉裡。 「問題或許不在猩猩,而是在你。」 「你什麼意思?」 「阿德,雖然你是人類,但對同族的事情著急些還說得過去,連妖怪也這樣?就連這趟任務,你要找殭屍牙,沒錯,但是為了朱煙和震,這樣對嗎?」侜張分析給阿德聽。 「這對你來說應該是單純的公務旅行,你卻搞得好像殺身成仁似的,倘若我是店長,可不會覺得這種自我滿足的員工適合待在自己的店。」 「你是說店長在測試我?」阿德在溫泉裡逼出一身冷汗。 哥布林店長給阿德的感覺,一直都有某種比例的生命威脅成分在。 「故意給我一個不可能任務,測試我會為了自己的想法不顧一切,還是作為幻想交易所的員工,打不過就認輸回去?」店員喃喃自問。 「誰曉得呢?」侜張四兩撥千斤地卸去阿德的問題,但他天外飛來一筆的指點已經嚴重擾亂阿德。 靠夭!愈聽愈像一回事了! 上次阿德還搞砸店長和惡魔的交易,哥布林的字典裡沒有「原諒」兩個字,但他對阿德一直沒出現明顯的報復行為,因為平常就很機車了,阿德還是耿耿於懷。 原來就是這個! 「對了,明天你可以自己搭電車去市內吧?吾另有要事。」侜張又冒出一句晴天霹靂的臨時動議。 「等一下!你不是要陪我嗎?不是答應青都說要幫我嗎?」 「有啊!我帶你搭飛機,過海關,買車票,轉車,還有訂旅館過夜。」侜張一邊扳著手指數落。 關鍵呢?那隻關鍵的殭屍呢? 狐仙露出一個抱歉但不誠懇的微笑。 「我和稻荷他們約好了,咱們不同領地的狐族好久沒聯誼聚會。還有他們要舉辦比誰那根最大的賽事呢!他們力邀唐土的狐狸代表擔任貴賓,我當然要為吾族爭光,就這樣。」侜張的語氣聽起來很認真,阿德心涼了。 「那根?」難不成侜張的真實性別真的是他想的那樣?阿德臉色又青又白。 「尾巴啦!」照例能由表情看出阿德想法的狐仙狂笑起來。 「先這樣,告辭。」 「等等!」阿德怎麼可能放他唯一的救星跑掉,自己去那種恐怖地方挑戰生平最害怕的東西,阿德抓住侜張飄在水裡的袖襬。 「唉呀,衣服被水流走了。」水蒸氣裡傳來笑意濃濃的歎息,阿德只撈回一件空衣,偌大的溫泉裡除了自己以外別無旁人。 「可惡……」瞧不起他?阿德絕對不會哭著喊這個沒良心狐狸的名字! 不過就是隻殭屍!保存期限過期久了點,牙齒長了點而已! 是男人的就該去砍個一顆、兩顆殭屍頭當作工作能力的證明! 不是妖怪無法相信,而是會去相信妖怪的人類,腦袋本來就有問題。 阿德痛定思痛地反省。 被侜張這樣一鬧,本來想穿浴衣打乒乓球的阿德,唏噓地回到房間裡,想要把制服晾起來時才發現有個小東西掉到地上,阿德撿起打量,是一把手掌長的符刀,看起來是用書寫著密密麻麻符文的黃紙摺成的小紙刀,當然也是無鋒。 阿德有點感動,原來侜張還是記得他單手連電鋸都拿不好的事情。 但是,他還是有點懷疑這把說很虛真的很虛的小符刀,該不會到時候也忽然失效,然後狐狸愉快地告解那只是展現他摺紙技巧的作品而已? 晾好制服襯衫和長褲,阿德滿足地拍拍布料,穿著浴衣躺在榻榻米上,望著從糊紙和氣窗口透進來的月光,手腳和胸口都有點冷,但是卻不想蓋上棉被保暖。 他拿起抄有地址和人名的便條紙看了看,將紙條壓在眼睛上,悶悶地,同時也無法真的睡著。 拂曉時分,阿德便早早穿妥制服告辭老闆娘,踏上冰冷的曙色離開這個考驗之前的中途站,認真朝京都市出發。
第二話 地下室
再怎麼說,只要肯努力總是會有收穫,阿德東轉西轉總算在日落之前發現那個老教授藤村章的住處,真的很像電影裡才能看見的標準日式建築。
兩扇木頭大門上還有獸銜門環,旁邊掛著姓氏門牌,道路兩邊無人經過,阿德光想到裡面可能有殭屍就渾身冰冷。
新的問題來了,阿德又不是廖添丁,他也不會梯雲縱,因此要怎麼非法入侵?
雖然電視影片裡面的主角演得那麼神,但實際上要怎麼偷偷潛入一棟豪宅裡還是有許多現實的困難點,特別是對阿德這既無身手又無工具和幫凶的人。
阿德不敢直接走到門口,懊惱的站在街邊偷看,薄暮滿天,太陽馬上要下山,入夜以後阿德真的死都不敢摸進去,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不管成不成功,總得要實際付出行動去尋覓商品才能對店長交代過去,阿德還有這點常識,每當這時候,阿德就對他無法理智斷線去覓死覓活感到囧很大。
當然,表面的理智……多數人把理智和風度搞混,那種好好說話、好好做事的「理智」阿德雖然很容易燒斷線,可是關係生存的理智,卻是芯很粗的那一種。
曾經,他被串在樹上血流不止,所有感覺即將離去的剎那,阿德只剩下清楚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空白,然後那道奇妙的刻印從此就留在阿德心裡。
面對這道焦黑的意識汙痕,善惡或愛憎都要閃邊,因為他想活下去,他知道自己還存在,這是阿德的底線。
因此阿德下意識知道怎麼做有助於他在夢想交易所裡生存,但這只是本能直覺,平常阿德就看店長很不爽了,當然也不會刻意諂媚哥布林。
為了自己,只要還跑得動,他就要跑,只要還有力氣舉手,他就不會把手縮在口袋裡,這是阿德的思考方式,因此他不管多麼遲疑和抗拒,最後還是會行動。
阿德看見正門旁有扇方便出入的小門,很多日本大戶人家都是這樣,能夠給車出入的大門雖然很氣派,但是平常都鎖著,要讓佣人來打掃或者出去遛個狗之類就走側門。
阿德湊近側門,用袖子蓋住手掌試拉,以免留下指紋。
居然沒上鎖?難道是侜張的傑作?
對阿德來說有死無回的挑戰,在非人他們看來真的有這麼無聊?無聊到連幫個忙也很隨便的樣子?
青都是很有禮貌的,一定不是他的錯,但是侜張……百分之百就是這樣!
阿德看到門戶已開,又增加半分把握,但前方的未知已經沒有門牆隔離,讓他的恐慌也跟著三級跳。
只剩單手能動其實負荷不了砍人頭這種碎肉斷骨需要技巧與力氣的運動,更別提殭屍頭可能又更硬了,因此得到一把符文刀的阿德應該要偷笑了吧?
為何他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用力拍拍臉頰,為了朱煙和震也為了阿德自己,總不能在門口就夾著尾巴溜回去,店員深呼吸,憋氣走進藤村章教授的家。
映入眼中的是美則美矣但除了「好看」以外阿德不懂得鑑賞的庭院,花木扶疏間聳立著白色房子,偏西洋式的小別墅,只是在東側加裝了落地窗的木頭走廊。
房子旁邊種了棵大樹,主幹筆直,伸出無數細小的枝枒,可能是深秋,葉子都掉光了,倚著房子的樹影相當陰森,和周圍的庭院比較,優美中又有些不和諧。
魚池邊開了好幾叢火紅的彼岸花,阿德只瞄一眼就飛快轉開視線,在心中狂念「阿彌陀佛」,反正他也算有見過別的佛了,勉強穩定下來。
其實就是這種快要看到又還沒看到的狀態最折磨人,阿德從走廊旁邊打開的缺口爬進房子,經過起居室來到客廳。藤村教授家中布置雅緻且整潔,放的東西不多但看起來都價值不斐,房子採光很足,完全無法和殭屍或阿飄劃上等號。
並且也看不出有可以藏東西的位置,畢竟,總不會把殭屍放在自家的衣櫃裡吧?
阿德決定優先往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搜索,什麼都不做更毛,他要化被動為主動。
按照店員從小到大對殭屍傳說的印象,這種東西通常都是放在照不到太陽的地方,比較可能是地下……地下室!
阿德拐進書房,架上中文藏書還不少,但現在沒空留意藤村章看哪些書,阿德隨即開始搜索密室入口,賓果!
推開活動書櫃後,眼前出現一扇暗門,他說不定還滿有當廖添丁的天賦,阿德戰戰兢兢打開暗門,神祕暗門從外側加上好幾道鎖,換句話說,就是要讓裡面的東西出不來,這個認知讓他小腿抽筋。
門後是一道金屬骨架蓋成的迴旋梯,就這樣通往一片黑暗的地下室地板。
透過書房透入的些許亮光,阿德發現迴旋梯入口扶手上有個小檯子,上面放著燭臺和火柴,阿德望著昏暗的地下室,第一次私闖民宅,根本不知道電燈開關在哪?
但是,他要怎麼點蠟燭呢?打火機也就算了,偏偏是火柴!還好阿德急中生智,咬住火柴盒單手點亮火柴。
夢想交易所的員工將符刀銜在嘴裡,右手拿著燭臺,開始探索地下室。
喀嚓……喀嚓……皮鞋底踩在金屬迴旋梯階面發出響亮的噪音,阿德只能掩耳盜鈴。
萬幸是他剛剛潛入庭院時,到處空空無人,稍微大聲的腳步應該還好,藤村教授應該是去學校了吧?
燭光很微弱,除了照亮胸口以外,連鞋子都看不太清楚,但等眼睛適應黑暗以後,還是勉強能看見地下室的輪廓,踩到地面時阿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不過為何不放個手電筒之類或乾脆把電燈開關設置在密室入口?阿德更肯定這間地下室果然有古怪。
一般人的地下室大都作為倉庫之用,教授家卻是雜亂的研究室,隨意堆放在地上的紙箱,同樣放滿各種物品的大書桌,好幾次都差點絆倒阿德。
強化玻璃牆將地下室分為兩區,阿德乍見倒影嚇了一跳,才想起是黑暗加上玻璃產生了類似鏡子的效果。
走向玻璃牆,阿德知道他已經接近這次旅行的最後答案。
這時候,擔驚受怕那麼久的神經也差不多麻痺了,阿德輕抿嘴唇,確定符刀銜得夠牢,才高舉燭臺走向隔離室入口,見那還需要刷卡的自動門也敞開中,算侜張那狐狸夠義氣!
裡面放著長方形的大石頭,阿德再一轉念,正確的稱呼是,石棺。
糟糕,大概是太害怕了,連大腦反應都變慢了。
阿德努力保持蠟燭火焰的穩定,進入隔離室後空氣更冷了,他終於走到石棺旁邊,面對兒時的終極夢魘。
石棺裡躺著一個人,廢話!
一個死人。
看得出「它」生前是位男性,體形偏瘦,雙頰凹陷,眼下有著摺痕和黑影,看上去宛若熟睡,穿著一件白色單衣,並用腰帶打結固定衣物,就這樣躺著,但阿德知道,那生物已經沒有呼吸了。
殭屍的牙尖微微凸出,刺在下唇上,感覺比想像中要短,不過和阿德看過的朱煙化人時的獠牙差不多,二寸三分大概是幾公分呢?應該要把牙根算進去吧?所以朱煙也說過殭屍牙千萬鋸不得。
好,阿德了解了。
夢想交易所的店員正想找個地方放好燭臺開始作業時,棺中死屍赫然張開眼睛,瞳孔毫無規律地亂轉,猛然與阿德四目交對。
屍體伸出一手抓著棺邊,又伸出一手想要爬起來,阿德大駭,急退兩步驚叫出聲。
這一叫卻壞了事,唯一的武器符刀從嘴間掉落,阿德在電光石火間本能選擇拋掉燭臺右手用力拍向胸口,千鈞一髮總算急時按住侜張給他的小符刀。
地下室又恢復先前的昏暗,阿德近乎半失明情況下立即陷入恐慌,前方會動的影子已經從石棺裡站起來,並虎視眈眈朝他接近。
「呼!」活動起來的屍體朝阿德撲去,阿德駭極,死抓著符刀往前一擋,卻沒想到眼前割劃出星紅的傷口,符刀彷彿雷射般燒開殭屍身體,殭屍發出刺耳的怪叫聲,卻不放棄抓住阿德。
阿德胡亂揮舞著符刀,又給怪物好幾道傷口,殭屍的攻擊動作終於稍緩,阿德趁機轉身逃出隔離室,拚命穿過地上障礙物,殭屍立刻跟過來,一人一殭屍在昏暗的地下室中瘋狂追逐。
阿德抬頭絕望地發現,天色完全黑暗,但可能是從窗戶外透進來的街燈光芒,讓樓梯口還微微發亮,伸手不見五指中,唯一的希望。
阿德一摸到迴旋梯扶手立刻發狂地往上爬,不管姿勢有多醜,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事!
爬到一半殭屍終於抓住阿德腳踝,阿德用符刀再度揮砍,才發現那把侜張給他的紙刀已經沾滿殭屍的血液肉泥,不復第一下的鋒銳。
地下室出口的弱光照亮了殭屍的臉,那張臉恐怖到阿德叫不出來,眼球翻成血紅,臉孔胸前有多道燒爛的傷口,散發刺鼻腐爛的酸臭,殭屍張著血盆大口露出尖牙,發出低沉的吼聲,準備把阿德撕成碎片。
阿德高舉符刀,用力刺進殭屍眉心,紙做的符刀在符文均被穢物汙染的情況下,竟能憑侜張的法力穿透頭骨,殭屍頓時抱頭呻吟起來,阿德連忙轉身連滾帶爬,狂亂地拉回門板上鎖,拚命把沉重的書櫃推回原位,靠著牆壁大口喘氣。
阿德又不安地貼著書櫃傾聽,發現暗門後傳來微弱的爬抓聲,然後安靜了兩秒,又聽見乒乒乓乓像是重物滾下迴旋梯的聲音,想必是阿德孤注一擲刺進殭屍頭部的符刀發揮效果,殭屍完蛋了!
他活下來了!他贏了!
額頭無力地抵著書櫃,阿德這才發現他汗透襯衫,眼眶都是淚,嘴唇發麻顫抖不止。
雖然努力嘗試過,但果然自己還是不行……如果他刀法俐落些,不浪費那些揮砍動作,說不定還有機會,可是,現在唯一的法寶已經用掉了,而阿德根本沒膽打開門檢查那殭屍死透了沒?
他真沒用!沒用!
差一點就是兩全其美的結果了,震可以拿到殭屍牙獲得重生,朱煙不必傷心,阿德也可以做好夢想交易所店員的工作,現在就算那殭屍掛點了,阿德也沒辦法砍下它的頭。
不要哭了!真的應了那死哥布林的廢話變娘娘腔!
阿德用袖子粗魯地抹著臉。
為什麼人類要插手管妖怪的事?
阿德說不出啥狗屁大道理,可是,阿德知道他不安的原因。
因為朱煙會傷心,那個猩猩母親會很傷心很傷心,而且她和兒子都會陷入危險。
阿德從來都沒有做出令父母感動的好事,出車禍時他才十五歲,十五歲的小鬼頭裡必定有很孝順體貼又負責任的好孩子,但絕大多數都是沉浸在青春期那諸多煩惱與叛逆裡,一心只想特立獨行掙脫牢籠的死小孩。
父母嘮叨是一定的,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都自顧不暇了怎麼有心情去注意父母的感受?
阿德只是個普通的小男生,直到意外發生之前,他都覺得那是「長大以後」才要煩惱的事情,他只想享受父母的疼愛和容忍,這會讓他有安全感。
他覺得爸媽就是頭頂上的兩棵大樹,大樹永遠都會幫他遮風避雨,就算阿德不冷也要他添衣服,就算阿德因為偷吃零食飽飽的沒有食欲,還是不厭其煩地勸他定時三餐。
那時覺得好煩,可是心裡某個地方也有小小的高興,因為,他只願意讓自己的家人煩呢!而且阿德會原諒他們害他很煩,因為畢竟都是一家人,和「別人」不一樣。
阿德作夢也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那句老梗也會應到他身上。
目送朱煙帶走震時,阿德忽然想起以前那個愚蠢的自己,怎麼會是他原諒爸媽?應該是爸媽原諒他這個不事生產的麻煩才對!
雖然他們家從來沒把「我愛你」掛在嘴邊整天親親熱熱,但也是個平凡的小家庭,很多事情,阿德只要稍微花點力氣,甚至無須金錢就能讓父母高興的貼心小動作,為何當時的他就是不肯做呢?
抱著父母的骨灰甕時,阿德才清醒地意識到,那兩個小小的冰冷容器裡裝的就是生養他的人。
他後悔了。
原本黑暗的書房忽然亮起,刺眼燈光打亂了阿德的回憶,身後傳來腳步聲。
「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我家裡?」
本文最後由 賾流 於 2023-11-8 06: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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