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您別多事,走之前我會安排好的。」 「...哦?」
魔法部長兼校長辦公室裡,斜倚在辦公桌旁的七瀨天,看向放下長袖遮掩透明手臂的和泉一織說著,眼神顯然沒有專注於手中的羊皮紙。
「時間會將一切抹除,他不會記得的。」
和泉一織公事公辦的語氣說著,絲毫沒有情緒起伏。
「關於您手中的文件,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
七瀨天一彈指,竄出的火焰很快的將羊皮紙吞沒,開啟傳送陣很快的離開辦公室。
『如果不記得,就不會難過了。』他想著,一邊繼續用一目十行的速度整理一疊疊的羊皮紙文件們。『這樣就好。』
但同時心裡也有一個聲音不斷的質疑他。 ——忘記,真的就是最好的結果嗎? 和泉一織自嘲著,什麼時候他也有『人』的思緒,會多愁善感了。
「他在哪?」 「姆啾~」 「讓他下課趕緊回來處理文件吧,被天桑看到又要挨罵了。」 「啾啾~」
等七瀨陸結束課堂回到辦公室時,桌上的文件已經分門別類的整理好,並依照緊急順序放置,方便他快速瞭解、掌握事情處理的狀況。
一如既往的細心呢,不過,和泉一織人呢? 往常他都會親自跟他匯報文書的,是去忙其它的事嗎? 以為他在隔壁的名譽校長室,結果敲門沒反應,推門進入發現也是空無一人。
還真是奇怪呢...七瀨陸叫出迷你一織,得到『請勿打擾』的留言,更感納悶了,不過當務之急是先處理完文件,只好暫時擱置去找人的念頭。
年歲見長,輕重緩急他還是拎的清的。
完全透明化的一織靠在連接兩個房間的小門旁的牆上,欣慰的看著『老師』,嘴角揚起溫柔的笑容。
人都是會成長的,並且有極大的可塑性。 比起當年的莽撞、任性和隨心所欲,坐在高位多年的七瀨陸褪去青澀,待人處事圓滑許多,也變的更成熟穩重了。
從被動到主動,他漸漸學會活用自己的優勢去籠絡、鞏固平衡各地的勢力,而今的他,已然是魔法界公認的、心服口服的領導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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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幾天,七瀨天依舊一身遮的嚴嚴實實的黑袍出現在辦公室,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血腥味。
「天に!」七瀨陸一見到兄長,興奮的想要起身給他歡迎的擁抱,就被一記冷狠的眼刀瞪著悻悻然坐回位置上,吶吶的問著狀況。 「都幾歲了也不見穩重一點,到底和泉一織有沒有監督你的言行舉止?堂堂魔法部長兼校長還不知輕重,成何體統?」七瀨天脫下手套,一彈指、將儲物水晶放在他桌上。「...這是這次的任務匯報,我先回去漱洗。」 「哦...好的。」等到兄長腳不沾塵的開啟傳送鎮離開,七瀨陸才拿起水晶球低聲說著:「辛苦了,歡迎回來。」
距離時鐘塔的詛咒解除已經過去數十年,黑魔法的研究與應用已不再遮遮掩掩,但仍有少數心懷不軌、意圖成為第二個九条之類的反對份子、亦或是濫用魔法危及一般人類生存安全的禍害份子,而兄長與其部屬的任務就是『處理』這些人,可以說,魔法界的和平,幾乎是兄長以及其所率領的黑袍部隊的功勞。
兩兄弟一明一暗,致力維繫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生活。 漸漸的,隨著七瀨陸的成長,長年跟隨左右的和泉一織反而被淡化存在感。 大家只知道,魔法部長兼校長有一位得力助理,卻沒人記得他的名姓。
七瀨陸其實都明白,但他的兄長與當事者卻意圖把事情全部都隱瞞著。 算是為了他好嗎...?可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了。
兄長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給了七瀨陸極大的動力,很快的將文件處理完畢,使用傳送陣將它們送往該去的地點,伸伸懶腰,機械鐘的指針指向下午三點,他決定去找和泉三月買幾樣點心、再回家泡茶,打算和兄長一起享用。
「天に!我帶了點心來看你哦~!」
雀躍的打開門,發現客廳裡除了七瀨天,還有半透明化的和泉一織。
「...一織?你怎麼了?」
他顫抖的伸手,卻直直的『穿透』他的身影。
「一織?這是新的魔法嗎?...你們在做什麼實驗對不對?」
七瀨天與和泉一織對看,前者發出『嘖!』的聲音,上前不動聲色的把自己弟弟敲暈。
「你下手也太重了。」和泉一織看著他後頸的烏青,有點不滿。「有必要這樣嗎?」 「還是你比較希望我用藥把他迷昏?」七瀨天拿出藥劑消除痕跡,將人抱到沙發上躺好。「我這邊可沒有『溫和』的藥物哦?」 「算了...我們剛剛談到哪裡了?」 「談到你打算一走了之。」 「我並沒有這樣說過...總之,經過這些年的歷練,七瀨桑的獨立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然後,就拜託您了。」
和泉一織鄭重的鞠躬,帶著留戀與不捨的看向七瀨陸,又看向與他模樣相仿性情卻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兄長,伸出手。
「交給我吧。」
他握上的是帶著微涼的空氣,已經無法保持實體的和泉一織身影逐漸消逝。 一陣風揚起,名譽校長辦公室內留下的的陣法崩解,完全看不出作用。
桌上的鈴蘭花兀自飄散著清香,那是和泉一織送來的花,還帶著新鮮的露水。
七瀨天輕拍昏睡中仍皺眉頭的弟弟哄著,看著摔碎的點心,想了一下,決定把花朵拿來做新的點心,這樣等陸睡醒就不會起疑了。
「好好睡吧,乖孩子。」 「唔...呼、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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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捨不得嗎?」
時間之流的某處,一頭披著深紅色、泛著金屬光澤鱗甲的龍吐出火花,看著才一『回歸』就迫不急待的開啟水鏡的『同僚』。
「不過那個人類也挺特別的,居然不受到影響,該不會是當初修復靈魂時出現的BUG?」 「原來你也會用這個詞?」 「觀察久了還是會的,欸...等等,你要去哪?」 「領罰、休息。」
和泉一織收起水鏡,來到一處安靜的地方閉目養神。 以人類的身份過了這麼多年,突然寂靜的環境讓他不是很適應。 明明,這才是他該待的地方。
已經沒有任何力量了...他長嘆口氣,任憑虛空中伸出的黑色『觸手』捆縛四肢,將僅剩的力量吸收的一點不留。 這是對他的懲罰。 身為『法則』,不應該對時間線有想法,不該存在感情、思緒與意志,否則會對時間秩序造成難以挽回的影響。
明明就該是這樣如古井一般無波的度過,剷除可能會對時間秩序造成危害的存在。 某次任務後,他卻意外被『卷入』亂流,借了人類的殼『出生』在和泉家。
那是他的情感開始萌發的時候。
『哥哥』給了他許多從未有過的新鮮體驗,戰爭的爆發中斷他幸福平靜的童年。 黑巫師的勢力在九条的領導下席捲魔法界、甚至波及一般人類。 越來越多人被困在日復一日的時間迴圈中消磨掉反抗意志,毫無反抗力量的普通人被當作可以隨意奴役的賤民,『魔法』漸漸凌駕於一切之上。 而他的兄長被查出有異心,直接抽出靈魂做成傀儡,被迫執行他不願施放的陣法。 最後,他眼睜睜看著兄長用盡蓄積的力量反抗『主人』的命令,自我銷毀。
...
他的憤怒導致力量失控,引起其它『法則』的注意,強制把『他』帶回。 但已經被喚醒的情感卻在他胸中迴盪。 他愛極了哥哥、母親、父親,比起清冷孤寂的時間之流,更懷念被呵護、被關愛的溫暖。
想要再看到哥哥的笑容。 想看到哥哥也能幸福生活的未來。
『如果不要有戰爭就好了呢,一織。』 『我要走了,在家要乖乖的哦,一織。』 『哥哥如果還能回來,除了當魔法學校的老師以外,還想要繼承媽媽的心願,重開一間烘焙坊,你覺得呢?一織喜歡什麼樣的甜點呢?』
...
『和泉一織』是他被賦予的名姓,雖然他搞不懂胸中的悸動是為了什麼,但,如果這是兄長的祈願,他會義無反顧的去完成。
動用累積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逆轉時間線,企圖『製造』、『引導』一個所謂『幸福的未來』,但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他的身上也因此刻下一道又一道宛若灼傷的烙痕,那是作為『法則』卻對時間線出手干預的下場。
他遲早會被洶湧的時間之流抹除存在。 每一次的反噬都讓他痛不欲生,可他眷戀著身為『人』的日子啊。
如果有一道光可以照亮這一切的黑暗就好了。
他賭上一切,以封印記憶和力量為代價將自己投入再一次被逆轉的時間線。 其實也沒什麼好賭的,這一次如果還失敗,那他就真的一點渣渣都不剩了。
「你就是和泉一織嗎?我是七瀨陸,和你哥哥是好朋友哦!」 「...你好。」
「三月~為什麼你弟弟都不笑?他是不是討厭我?」 「啊哈哈...一織從小就這樣,不太有表情的。」
「我相信三月不是會投奔黑魔法陣營的那種人!」
「吶,一織,要當我的學生嗎?我會代替你哥哥照顧你的!...雖然我也沒有當過哥哥,不過,我會努力的!」
七瀨桑有點軟弱、有點倔強、有點固執,還有點任性,但他確實博學多聞,擁有超高親和度的魅力與實力,在戰後快速的崛起,是新生代勢力中最受歡迎與期待的一位。
那道光,後來成為他此次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光。
而他確實也成功的見證了『幸福的未來』,該離開了,卻又捨不得。 放不下的牽絆太多、太多...。 留戀的又多待幾年,等到自己兄長老去依然笑著,才釋懷的計算要怎麼不動聲色的離開。
他習慣將一切掌握,卻低估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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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に,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啊?」 「沒有的事,我接下來要去執行任務,你要記得按時把文件處理完,特別是近期跟普通人類那邊領導者的會面相關的準備工作,希望我回來前看的到成果。」 「是~」
七瀨陸送走兄長,無精打采的翻閱文件。 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但又不知道忘記什麼。
但周遭的人事物一如往常,讓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敲敲頭,認真的看著文件。
下午的時候和泉三月送來點心,順便確認結界的維護狀況。
「吶,三月,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嗯?我是獨生子啊?」 「沒事沒事,對了,關於這次的會面,想徵求你的意見...」
奇怪了,自己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問出那句話呢。 七瀨陸慌亂的趕忙轉移和泉三月的注意力。 他怎麼會認為獨生子的和泉三月有弟弟呢?肯定是他睡傻的幻覺。
水鏡另一邊,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和泉一織苦笑著。 『獨生子』...確實,他的存在都是多餘的,只是自己下意識的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期望著還能再當一次『弟弟』,所以就不管不顧的多次逆轉時間線。
可為什麼,心臟會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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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當七瀨陸耀眼的紅髮都染上銀雪的灰白時,已經從第一線退下安養天年,佈滿縐折的皮膚和微駝的背、蹣跚的腳步,他已經存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了。
魔法界在他和兄長的努力之下成功的和普通人類的領導者取得勢力平衡,互不干涉也不介入彼此發展,同時也建立溝通雙方的機構,保持良性的互動。
並且,在普通人類戰火烽起的年代,魔法界領地罕見的維持了百年以上的和平,繁榮安寧的生活促使各方面領域進步。
又是爛漫的五月時節,他坐在搖椅上享受著早晨溫暖的陽光。 朦朧間,看見一個男性身影在搖椅旁蹲跪下,近乎虔誠的吻著他的手背。
「和泉一織?」
不可思議的,他喊出他的名字。 明明該是沒見過的人,腦海卻湧現許多關於他的回憶。
「原來我忘記的人是你啊...」
七瀨陸閉上眼睛,揚起嘴角笑著。 彷彿又回到年輕的時候,像是跑馬燈一樣在腦海重溫著曾經攜手努力的日子。
「又見到你了,真好。」 「七瀨桑,不、...陸。」他幫他整理披肩和垂落在臉頰的長髮,飽含思念的一遍又一遍描繪眼前的身影。「我也是,終於、終於...能再見到你了。」 「吶,一織...」 「嗯?」 「你聞到,鈴蘭花綻放的香氣了嗎?」 「聞到了哦,和那時一樣呢。」
鈴蘭花,寓意是幸福歸來。 ——在最後的時間能再見到你,想起你,真是太好了。 ——見證能幸福笑著生活的未來,即使失去我的所有,也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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