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風敗俗純愛史（11/19更新／第十四章-4）[G]（星際ABO有私設）

第五章【六週前】一位Omega的日常-5


凌旭河當然知道有人很迷虛擬實境線上綜合格鬥遊戲——畢竟他以前待的地方來來往往都是軍人，總有人熱心鑽研肉搏戰技術提升——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老老實實在旁邊看了三回合。


荻倫玩的是「格鬥前線」，傳說中這個遊戲的體感衝擊度「最逼真」，官方過激版的宣傳詞是「怕痛不要玩」——瘋狂玩家則習慣說成「怕死不要玩」（實際上當然不曾出現過這種意外，至少官方說法如此）。


荻倫登入時用的ID，乍看是一串讓人完全記不住的亂碼（至少凌記不住），這個可以理解，但是——「性別身分你怎麼選擇Beta？沒有Omega可以選嗎？」


「理論上來說，性別身分不是我選的喔，是系統『自動感應』的。」


凌旭河秒懂。「所以說你騙了系統，為什麼？」


「老實說，如果系統偵測到你是Omega，還會自動給你優惠，身體接觸的衝擊度自動調降百分之二十，免得嬌弱的Omega被拍一下就死了。有些剛開始練的人會故意偽造一個Omega性別的ID，等到覺得自己練得差不多了就殺掉這個ID，建立符合真實性別的ID。」荻倫看起來一臉不屑。「我顯然不是一拍就死，也不需要別人自動讓我百分之二十。這種優待根本莫名其妙嘛，如果是Beta跟Alpha混合對打，系統也不會自動幫Beta減低衝擊啊，嘖。」


「可以跨性別混合對打啊？」凌吃了一驚。


「有這個選項啊，不過………………」他突然不說話了。


凌旭河乾等了兩秒，忍不住追問：「不過怎樣？」


「……你好啊，安東尼奧。」荻倫突然陰惻惻地說道。


凌旭河愣了一下，才發現他老闆根本不是在跟他說話。荻倫登入系統後打開的小空間場裡，已經出現另一個戴著面具的人類虛影。那個人也用幾乎一樣不懷好意的語氣回應：「你也好啊，雪豹。今天又皮癢欠揍嗎？」


「什麼皮癢欠揍，嘖嘖嘖，哥哥我好心今天來陪你玩玩。」


雪豹？荻倫居然替自己取這種暱稱？他也覺得自己像那種中型貓科動物嗎？可是這種暱稱感覺超級幼稚的啊，不會覺得很沒面子嗎……不過看這兩個人的隔空叫陣也是屁孩程度，八成沒有自覺吧。


「少爺忙著跟他最愛的敵人打招呼呢，所以請容我繼續為您說明。」蝙蝠站到凌旭河旁邊，開始親切地說明：「如果玩家累積了夠多的積分，『格鬥前線』的系統就會認定玩家有能力自行評估風險，可以選擇跨性別混合對打模式。不過一開始就以Omega身分註冊的玩家，無論累積多少積分，這個模式都是鎖住的。」蝙蝠聳聳肩。「少爺不喜歡這種保護，我也覺得他不需要，所以馬修做了個Beta身分給他。」


「但他畢竟是個Omega，這樣不會很危險嗎……」凌旭河脫口說完就後悔了。他飛快地朝荻倫的方向瞄了一眼，他忙著跟對方講話，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我會在旁邊看著啊，怎麼可能讓他逞強過頭？」蝙蝠白了他一眼，又接著說道：「不過學習評估危險程度，打不過就乾脆逃走，也是很重要的訓練就是了。如果衝突在現實世界裡發生，攻擊者可不會因為他是Omega就比較溫柔，學會什麼時候打、什麼時候逃，還滿重要的。」


「呃，也是。」凌旭河雖然嘴巴這麼說，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如果荻倫是在戰場邊緣求生存，或者像他小時候一樣，在龍蛇雜處的地方長大，這麼嚴肅地討論實戰風險評估，他還可以理解。但這位少爺住在大如宮殿的豪宅裡，周圍的「庭院」根本就是一個大公園的規模，出入都有保鑣，為什麼要這麼神經兮兮呢……？


搞不好是某種容易焦慮的先天遺傳，凌旭河半開玩笑地這麼想，然後突然記起他剛得到的新資訊：荻倫的父母在他十個月大的時候突然被炸死了。他說他不記得。也許在有意識的層面上，他確實不記得。但嬰兒到底能從周遭吸收到什麼樣的資訊，誰說得準呢？而且他的身體又有個麻煩的祕密，也許這是一種下意識的生存焦慮？


呃，可是再過幾小時他們就要去參加晚會，到底為什麼要急著現在練習打或逃啊……


突然響起的連串肢體撞擊聲，把他的思路直接攔腰切斷了。


不知何時，那兩個人已經結束彼此口頭互損的儀式性環節，開始進入練習了，而且一開始對方就來勢洶洶。


「戴了頭部護具就肆無忌憚了，真是。」蝙蝠嘟噥道。


「咦，還可以用腳踢？我還以為他練的是——」


「綜合格鬥啊，所以拳擊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呃，這麼激烈是正常的嗎？不是練習嗎？」真的不會搞出骨折之類的問題嗎……


蝙蝠眼睛沒有離開纏鬥的身影，就這麼說道：「嗯，就這兩個人來說，這個程度是正常的。這個安東尼奧啊，我總覺得他的背景說不定跟我家少爺差不多，個性也很相近。他們打完以後如果有空，偶爾還會聊兩句，如果在現實生活裡也能送作堆的話，好像也不錯？」


「……所以他們有見面的計畫嗎？」


「不知底細就見面，這樣不是太危險了嗎。」蝙蝠用看傻瓜的眼光瞄了凌旭河一眼。「可惜我們到現在還沒查出來對方到底是誰。啊，在荻倫面前可別露出口風，要是他知道我在查對方的底，說不定會生氣。」


凌旭河一時之間覺得有點發毛。「如果像你說的，對方也是『差不多的背景』，那對方的人會不會也在查這邊的底細啊？」


「哼哼，那就來試試看誰厲害啊。」


隱私權什麼的，對這些人來說都有如浮雲吧。

第五章【六週前】一位Omega的日常-6

在觀察三回合「練習」的過程中，凌旭河的感想不斷在改變。

以練習來說，這兩個人十分投入，看不出有點到為止的意思。而且在剛開始的時候，荻倫的表情非常緊繃凝重，如臨大敵，這讓凌旭河瞬間想起某個感人又尷尬的回憶畫面——某個小鬼基於保衛親人與維護自尊的雙重動機，硬是鐵青著臉，跟某位塊頭比他大很多的流氓對峙。對方原來是很強大的敵人嗎？在某種移情作用之下，凌旭河在心中默默為荻倫加油。

但多看了一會以後，凌旭河就發現他想岔了。這兩個人的實力應該差不多，沒有任何一方在碾壓另一方。雖然安東尼奧越打越來勁，嘶吼連連，殺氣看似就要衝破虛擬空間溢出擂台之外，荻倫卻越來越平靜鎮定，像是進入某種禪定狀態，即使一時落了下風，也看不見情緒變化。

仔細想想，這本來就不是生死搏鬥啊，每一回合中間都有一分鐘休息，而且兩個人都戴了頭套，開打以前還彼此同意今天不打頭臉，因為兩個人晚上都還有事，得留一張好臉見客。從這個角度來看，凌旭河反而不懂了，荻倫一開始到底在緊張什麼？安東尼奧（這傢伙到底是誰呢）何必這麼努力煽動自己的怒火啊？這練習賽的輸贏根本不重要嘛。

格鬥比賽愛好者要是發現凌旭河心裡的想法，八成會生氣吧，覺得這傢伙根本不懂運動家精神。

對，他確實不懂。因為在凌旭河的世界裡，格鬥從來不是運動。

在他長大的地方，格鬥技巧是有志出人頭地、做大尾流氓的小孩才學的東西；像他這種有人罩、又明顯身手不太靈活的小孩，對格鬥一竅不通反而比較好，至少其他人會意識到你是局外人，起衝突不會把你捲進去。對於期待將來加入幫派的大孩子來說，找機會挑釁別人或者被挑釁，然後公開打上一架，算是一種磨練兼炫技的機會，表現好說不定就有機會入伙。然而真正進入幫派以後，他們遲早會發現，光會打只能當別人的打手，懂得怎麼想辦法賺錢更重要，格鬥技巧還不如腦筋好或心機重來得實用。然而就此放下不練嗎？當然不是了，他們還是持續練習，有備無患嘛。

等凌旭河到軍醫院工作以後，不免也受到軍人文化的薰陶。對軍人來說，格鬥也不是運動，是日常實用技巧。雖然在沒完沒了的內戰裡，大部分戰鬥是隔空交火，軍人們偶爾還是會不幸碰上需要近身搏鬥的時候；平常在基地裡做的練習，全都會是千鈞一髮之際賴以保命的肌肉記憶。那時也有人叫凌旭河有空多學兩招。然而評估過風險、個人能力與時間分配以後，凌旭河還是決定算了，頂多練一下開槍的準確度（至今還沒練出來），其他就聽天由命了，看看其他人會不會尊重戰場上不殺醫生的規則吧。

這樣活到現在的凌旭河，很難再用其他眼光看待格鬥這件事。如果格鬥沒有實用性，不是為了在危急時刻拯救自己的性命，那到底有啥意義？合乎規則？招式優美？那是啥，能吃嗎？這種執念嚴重妨礙他欣賞任何格鬥比賽。不，其實對於任何一種娛樂性的競賽，凌旭河都沒有什麼興趣。理性上，他知道很多人看運動比賽極其認真投入，場上的運動員們也真的很想求勝，但他怎麼樣都提不起勁認真看。想當初史密斯醫師還覺得這是個優點呢，因為她見多了沉迷於各種競賽節目的Alpha……。

照理說，凌旭河確定老闆不會被打成肉醬、受傷的危險恐怕也不大以後，應該要開始覺得這場打鬥很無聊，接著就走神走到外太空。

但他居然沒有。

他還是認真看到最後了。

一方面他是正經在觀察荻倫的關節活動狀況、肌肉分布與體能（如果他知道後來這會變成他的夢境素材，也許就不會看那麼仔細），另一方面，他對於荻倫越打越沒有表情的狀態，感到十分好奇。一開始表情那樣緊張的人，最後卻彷彿只是一台搏鬥機器。是的，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就像運轉得吃力的機器。

他意識到自己沒有真正的危險，所以連情緒都抽離了嗎？甚至是覺得無聊？或者他只是在極度費力的狀態下，累到面無表情？

這種撲克臉讓他想到了記憶裡的某個人。腦海中先浮現一張平淡無奇的青少年臉孔，然後是綽號。鬥雞，大家叫他鬥雞，他中學同校隔壁班的同學，他們那一個世代唯一公認的打架天才。他是轉學生，講話速度遲緩還有古怪的口音；本來沒什麼人注意他，然而他居然打敗了隨機找生面孔挑釁的學長，結果就出了名，引來第二個、第三個、更多個來挑戰（並且落敗）的學長——到了這個階段，他才正式有了「鬥雞」這個綽號——然後，挑戰者範圍開始拓展到校外，年齡層還逐漸往上。最後鬥雞不得不偶爾逃跑、還找靠山結盟，但他選擇打的每一架都贏了。

既然想到了鬥雞，凌旭河就不得不承認，好吧，雖然他一直認定格鬥只有實用意義沒有觀賞價值，但他在少年時代，確實有那麼一陣子成了鬥雞的粉絲。鬥雞最「紅」的時候，約架的行程是半公開的，很多人都會放學後去圍觀。他第一次路過現場的時候，覺得還不就是同一套嗎？青少年打架就是這樣，雙方彼此落狠話的時間比真正開打的時間還長，而且鬥雞還是口齒笨拙的那種，很容易就無言以對，乾脆面無表情地轉轉肩膀跟手臂，一邊暖身，一邊等對方停口。

對方終於講完了。兩人擺開架式。對方湊上去出拳，鬥雞一閃，然後對方飛出去，就爬不起來了。

事情結束得太快，凌旭河根本什麼都沒看到，旁邊其他早有經驗的觀戰者卻沒錯過這一刻，立刻歡呼起來。

就為了想要看清楚發生什麼事，凌旭河默默地圍觀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通常他還是看不清楚（只能怪他動態視力不佳），唯一烙印在他腦袋裡的清晰畫面，就是鬥雞準備動手以後，那張突然失去人類感情變化的冷漠臉孔。

後來他慢慢意識到，一次次吸引他去看熱鬧的其實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那個臉真是……非常的……

非常的什麼？

當時他的人生經驗不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中的感觸。當其他人竊竊私語、甚至直接喊出來「鬥雞超帥！」「酷斃了！」的時候，他從來無法跟著附和，因為那不是事實嘛，這傢伙明明相貌平庸，一看就知道基因沒修過。

直到再也沒人找鬥雞單挑、他也對鬥雞失去興趣為止，他都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在意那張看不透的臉。現在想想，答案可能意外地簡單，就是有神祕感吧。

這種神祕感很容易打破的，問就好了。他轉頭問蝙蝠：

「他平常打架都這個臉？」

「什麼臉？」

「撲克臉啊。」

「這叫做冷靜沉著。」

「嗯，反正是練習，又打不死。」

蝙蝠聽了以後輕輕笑了，然後說道：「對啊，只是練習打不死人，你要不要也試試？」

凌旭河想都沒想就說「不要」，同時意識到自己先前說的話有毛病。只是練習打不死人，但換成是他，他還是不要。荻倫卻可以，而且這對他來說甚至是某種紓壓手段。然而這種「紓壓」方式，還是有某種程度上的緊繃——他的肉身在承受壓力，他的精神……

「那種冷靜沉著是他努力練出來的。不讓對手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有什麼感覺，通常會比較有利。」

「真壓抑。」凌旭河脫口說道。

「這叫做培養意志力。——啊，贏了。」

不是說只是練習嗎，為什麼又講到什麼輸跟贏啊？但凌旭河不得不承認，看到荻倫用右手肘擋住了安東尼奧踢過來的腿，同時左手一晃，就把失去平衡的對方掀翻在地上，看起來還是挺爽快的。可是這是什麼招啊？

練習完畢的荻倫把空間場關閉，從擂台上走下來。他現在早已脫離剛才的撲克臉狀態，變成一個得意的屁孩。「嘿嘿嘿，臉沒有受傷喔。」

但蝙蝠的臉色陰沉下來。「你的左手沒事嗎？」

「手？」

「練習中途你左手被踢到過一次，最後掀翻安東尼奧的方向也不太對。」

「…………」彷彿在聽到這句話以後，痛覺神經才終於接上線似的，荻倫的臉扭曲了起來。「呃。滿痛的欸。好像應該檢查一下？」

第五章【六週前】一位Omega的日常-7


幾分鐘後，凌旭河宣布：「手指扭傷加輕微骨裂。」


蝙蝠一臉憤怒。「你以為臉保護好就沒事？」


「我受傷了不是應該同情我嗎，為什麼還罵我啊？」


「我不罵你，罵你有什麼用？」蝙蝠咬牙切齒地說：「我只想痛毆過去的我，竟然答應你找人做對打練習。今天的晚會你要怎麼辦？」


「這個不嚴重啊，雖然現在用醫療艙修復時間不夠了，但先固定起來就——」凌旭河插進來解釋，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固定材料是隱形的嗎？」蝙蝠還是臭臉。


「妳在說什麼啊？當然不是。」凌旭河一臉錯愕。


「手指受傷這種事很常見的嘛，誰知道怎麼傷的？」荻倫小小聲說道。


「對，最好祈禱總裁看到都不問。她要是問了你怎麼說？」


「摔跤撞到啊。」


「摔到骨頭裂開，好嚴重啊，怎麼摔的？你很會編謊話嗎？」


「妳擔心太多了。我們要看事情的光明面嘛！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啦，是左手受傷而不是右手受傷，我還可以握手呢——」


蝙蝠沒理會這句話，繼續說道：「打了止痛以後，晚上一滴酒都不能沾。打了藥以後反應八成會比較遲鈍，所以拜託你務必謹言慎行，能不開口就不要開口。」


荻倫對此滿不在乎。「放心啦，我本來就是走傻萌路線，講了蠢話也沒關係的。」


聽到這句話，蝙蝠的表情似乎瞬間軟了下來——但凌旭河還沒捕捉到那變化到底意味著什麼，她又恢復原來氣勢洶洶的模樣。「反正你給我小心點。」


「反正我們今天早去早回就好嘛。總裁一退場我就跟著走，這樣行吧？」


凌旭河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他完美地包好了荻倫的手。「好啦。包材當然防水，不過洗澡的時候還是盡量不要讓水灑在上面。」


「放心，馬修會很小心的。」荻倫立刻這麼回答。


「……馬修幫你洗澡？」凌旭河心中一驚，有錢人連洗澡都不用自己來啊？


「只有我受傷不方便的時候啦。」


就算是這樣，還是滿驚人的啊？「不會覺得尷尬嗎？」凌旭河這麼一說，突然覺得自己很荒謬，馬修又不是人類，有什麼好尷尬的？……不，也不能這麼說，馬修感覺上是有人格的，這屋簷底下的所有人都很自然地把他當成人，而不是某個伺候他們起居的無機物。所以到底這對主僕關係多親近？


「不會啊，我小時候他也常常幫我洗澡，就是重溫童年而已嘛。」荻倫說著咧嘴笑了。「如果不是我堂姊堅持一定要有人類保母跟我互動，我可能就靠馬修一手帶大了。實際上唯一留下來的，也只有他了。」


呃。結果原來是親子關係啊。凌旭河腦中突然跳出一個浴缸裡還有黃色小鴨的父子天倫圖，一時沒忍住笑出來了，荻倫反而僵住。「你笑什麼？」


「你也在笑啊？」


「不，你笑得太開心了，一定有問題！」


凌旭河努力收斂笑意，正經地說：「沒什麼，去準備吧，少爺。」


荻倫嘆了一口氣。「是啦，沒空跟你抬槓。還有各種保養程序要做呢。」大王站起身來，正準備起駕回宮，又突然想起一事吩咐：「你別忘了，你答應了要修一下鬍子啊。馬修會幫你。」


「呃……我自己——」


「算我拜託你，馬修會讓你見識一下專家級的技術。頭髮也會順便幫你打理一下，就這樣，聽話啊。」荻倫說著就匆匆走了。


什麼哄小孩的語氣啊！


「你們正式相處的第一天，還挺融洽的嘛。」蝙蝠笑咪咪地評論。「你們會很順利的。」


什麼東西會很順利？不知怎麼的，凌旭河不想問。


馬修的另一個分身，確實過來幫凌旭河修了他自由奔放的頭髮與落腮鬍。在整個過程裡凌旭河一直走神，想著同時在幫荻倫洗澡換衣服的那個馬修，跟他眼前這個馬修是用同一型的仿生機體嗎？是穿著泳衣幫忙洗澡嗎？或者……？這想像與問題都太低俗了，凌旭河當然不可能問出口，卻擺脫不掉。


「你今天話特別少。」


「咦？是嗎？」凌旭河有點做賊心虛，聲音特別小。


「雖然這可能是你第一次見識這種大場面，不過很快你就會發現毋須緊張。如果你看起來像個保鑣，身上也掛著保鑣的證件，基本上其他人就會把你當成空氣，你的存在感會比服務生還要低。你只要小心不要撞到人或被人撞到就好。」


「嗯……好的，謝謝。」凌旭河心想，他們是故意把馬修的講話方式培養成這種樣子嗎。


「稍微觀察一下，你就知道保鑣該站哪裡才看得到主人，又不至於擋到路。」


「嗯哼。」


「你看一下鏡子，現在這樣你滿意嗎？」


凌旭河看了看鏡子。很好，他還認得他自己，沒有突然變得帥氣逼人。「可以。」

第五章【六週前】一位Omega的日常-8


凌旭河再怎麼整頓大概也就是那樣（至少他本人是這麼覺得），但盛裝打扮過的荻倫就是另一回事了。


準備出發前，荻倫走進其他人等候著的小客廳裡，微微皺著眉頭，一邊走向凌旭河，一邊說：「止痛藥的效果好像開始退了，是不是要追加啦？」旁邊的大落地窗灑進來的夕陽打了非常漂亮的自然光，拜此之賜，凌旭河見到老闆翩然登場的時候突然心悸了，彷彿有誰不懷好意，踹了他的心臟一腳。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嗯？」荻倫眉毛一挑。


凌旭河別開視線，甚至退了一步，盯著智慧錶上的時間顯示，不很俐落地回話：「嗯……時間，好像是到了，應該要補一下。藥在哪裡呢。我回頭找一下。」他後退，轉身，走了兩步以後又轉回來，摸了一下口袋，然後才很尷尬地想起來，針劑早就放在茶几上了。


他把注射筒拿起來，覺得自己手在抖，於是放下來甩甩手再重新拿起，屏住呼吸（為什麼搞得像在打靶一樣？），想著也許這樣手會穩一點。但眼前伸過來那隻手臂，他有點沒辦法伸手去握，在他發現自己在幹什麼以前，他已經本能地又退了一步。


「你躲什麼躲啊？」荻倫微慍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的臉開始發熱。這實在是太糗了，他恨不得一頭撞死，但前方飄來的花香味給了他一點硬凹過去的靈感。「我對香水味有點不習慣，這個太濃了，讓我適應一下……」


「太濃了？」荻倫茫然地重複，但他朦朧地意識到，也許不是這樣……


「凌醫師，你的『眼睛』不習慣香水味嗎？」蝙蝠的聲音悠然傳來。「少爺進來以後，你的視線一直到處亂飄。你不習慣的到底是什麼啊？」


當同事鐵了心要扯你後腿的時候，再掙扎也沒有用的。


「給我兩分鐘。」反正先脫離現場再說——凌旭河本來打的是這個主意，但才要轉身突然就被拉住了。


「喂。躲個屁啊！」


荻倫突然拉大的音量讓他不由自主地抬頭，然後讓他更震驚的是，接下來荻倫的右手就扣住了他的肩膀。


「看我啊，看得清楚一點。你以後還要看很久呢，不習慣就趕快趁現在習慣啊。躲什麼躲？視線不准移開，再動我就直接扣住你的下巴。」


有一瞬間凌旭河差點動怒——不，不是差點，他是真的生氣了，因為他討厭被迫停留在窘迫不安的狀態裡，討厭自己被如此直接粗暴的皮相之美突襲，破綻百出的失控醜態還要被人一覽無遺，這簡直比死還難過——但反正都已經被看光了，顏面早已掃地，他以自己的窘態換得了許可，他可以盡量看對方不是嗎？於是他繃著臉，看著那雙嚴肅的綠眼睛，注意到接近瞳孔的地方其實有點接近棕色，看著挺直的鼻樑，看著微微抿起還是顯得柔軟豐潤的嘴唇，看著隱約看到一點鬍鬚根的白皙臉孔，看著微微捲曲的耀眼紅髮落在黑襯衫跟暗紅色背心上，連領結都是酒紅色帶著暗花，今天的晚宴到底是哪一種？不是男性型都得穿著乏味黑領結無尾禮服的那種嗎？（他自己就是。）雖然大家默認Omega可以穿得破格一點，但這麼騷包可以嗎？


嗯，看久了的確會習慣，不過就是人類的臉嘛。他臉上的熱度消退了，那股想轉身逃走的衝動也沒了。


他從桌上抓起注射筒，扶穩了荻倫的手，把藥推進去。


「習慣了？」荻倫揚起眉毛問道。


「習慣了。」


「每個人多少都會被美色影響嘛，幹嘛覺得那麼丟臉？越想掩飾反而越緊張啊。」少爺居然還有話要教訓，凌旭河實在無奈極了，翻了個白眼反問道：「所以這是你的經驗談嗎？」


「是呀。」荻倫回答得異常爽快。「我偶爾也會這樣。」


「是喔？因為誰啊？」


「你晚上就會看到了，嘿嘿。」


哼，我就要看看你緊張的樣子，凌旭河偷偷這麼想。


所以當天晚上在晚宴會場，當凌旭河看到荻倫表情緊繃，突然改變行進方向，還對他說「快，快點擋住我！」的時候，他完全誤會了。他沒有擋住荻倫，反而有點刻意地面對荻倫剛才看的方向，做了個非常引人注目的張望動作，也如願看到了一個容貌氣質非常引人注目、服裝也極度不同凡響的Alpha……那個Alpha也注意到這邊了，眼睛一亮。喔，所以這就是荻倫喜歡到會緊張的類型啊，凌旭河在心裡竊笑。


後來他才發現他徹底搞錯了。

第六章【六週前再減一天】初戀情人登場-1


車子在無盡的橘黃色幽暗中前進了很久，凌旭河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話：「我不知道首都有這麼長的地下隧道。到底有多長啊？」


蝙蝠把嘴巴裡的酪梨蝦肉三明治吞下去以後，很瀟灑地回答：「天機不可洩露。」她說的其實是實話，但講得太過輕鬆，凌旭河只當她隨口搪塞，只管繼續往下問：「就告訴我，還有多久可以再見到天光啊？」


蝙蝠陰森森地回答：「見不到囉。」


到底已經相處半個月，凌只愣住一秒就鎮定下來了：「對啦，現在外面已經入夜了。但我的意思是——」


「你大概再下兩步棋，我們就到了。」


現在換成交叉著手臂的荻倫嘆氣了，對著蝙蝠說道：「憑他的速度哪裡下得到兩步？」轉頭又瞪了凌旭河一眼：「你專心點行嗎？」


馬修（的褐髮藍眼高壯大叔款分身）坐在駕駛座開車，蝙蝠坐在副駕駛座上，理論上在警戒，實際上一臉輕鬆地掛在椅背上，望著寬敞後座裡的兩人在投影棋盤上玩鬥獸棋。為什麼現在會是這個狀態呢？這就要說到半小時前的事了。


半小時前坐上車時，凌旭河先看到的是——一大盤精緻的各色三明治放在後座前方的桌子上，看起來頗為可口。


下午茶？這個時間？這個地點？


坐在前面的蝙蝠看透了他的疑惑。「我們是保鑣——雖然我是真的，你是假的，但你覺得到時候老闆在裡面喝酒吃肉，我們要站在旁邊戒護，會有空吃飯嗎？你也不可能當場跟貴賓們一起拿食物吧？」


「……喔。」凌旭河瞬間恍然大悟。「所以這等於員工餐囉？待遇真好。以前我還在軍醫院的時候，常常是用代餐解決……」


「我也要有點東西墊墊胃啊，這種晚會不可能好好吃東西的。」荻倫率先拿起一個嫩雞胸肉小黃瓜三明治吃了起來。「我不想吃代餐。都吃膩了。」


富家少爺不吃代餐可以理解，但他說的是「吃膩了」。什麼樣狀況下會吃代餐吃到膩啊？凌旭河還來不及發揮想像力，一陣低頻的嗡嗡震動聲就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時候來電話？」蝙蝠嘟噥了一聲，抓了一把三明治就轉回前方，然後打開前後座之間的隔音壁。


瞬間這裡就只剩下那一大盤三明治，還有彼此不熟的老闆跟下屬。


凌旭河還在考慮到底該保持沉默、還是想個比天氣更好一點的話題時，老闆已經先開口了。「閒著也是閒著，陪我聊一下？」


「呃——好。」凌旭河雖然在心裡想了一秒，如果回答「不好」會怎麼樣，但他終究沒這麼做，沒這麼反骨。


「嗯……」荻倫反而猶豫了起來，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智慧錶，然後才開口：「這個，是之前我某位朋友問我的問題。我覺得還滿有意思的。」


凌旭河耐心地等候。


「如果可以在世界上所有人裡挑一位共進晚餐，你想邀請誰？」荻倫說道。


「嗯？」凌旭河稍微睜大了眼睛。好個開放性問題。


坦白說他並沒有很想回答，總覺得像是某種無聊心理測驗的一部分——叫你回答一連串異想天開的問題，最後再告訴你，你是某個類型的人，工作上傾向這樣，愛情上傾向那樣等等，每個人年輕的時候好像都會很愛做這種測驗。不過那種測驗通常會提供有限的封閉式選項，「你要帶哪種動物過河？豬、狗、羊、雞、兔子五選一」，這個問題卻不是。但聽起來實在很耳熟。肯定有什麼陷阱。但是……又不能不回答。


好吧，那來認真想一想好了。


想了以後才發現，真的不知道要找誰啊？


「不見得要認識的。反正就是個夢幻名單，歷史人物也行。」


「嗯——我想想……」


——我父母？


凌旭河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著了。不不不，他在亂想什麼，這不只是不可能，也沒有意義。他從來沒抱怨過自己是個棄兒的事實——最初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缺什麼，他有哥哥，而且在他居住的區域裡，同時跟生父生母都住在一起的小孩反而是少數；離開新地球以後，他根本就當成自己一出生就是個成人，沒有童年，從沒出生過。他為什麼會在別人隨口問了個問題以後，就冒出這麼陳腐的答案？不行，他一定要換一個。換一個聽起來比較有想像力、比較高尚的答案。快，有哪個醫界權威……


研發出第一批發情抑制劑的穆勒博士，這個怎麼樣？呃等等，穆勒博士當年不肯把配方專利授權給魏斯集團，雙方結下樑子，還是跳過吧。醫療艙的發明人好像不錯！但還是有個小問題……就算把範圍限制在第一代，當初的開發團隊可是浩浩蕩蕩數十人，組長高爾醫師跟副組長加漢博士到底誰功勞比較大，也還有得爭……而且別忘了在開發成功前夕，突然間扔了辭呈就跑的懷爾德——有人說她受到失戀打擊，但也有陰謀論者認為她才華太過驚人，就這樣失蹤，事情肯定不單純……這樣說來，懷爾德可能是最佳選擇：她是開發小組核心成員，知道的八卦肯定很多。而且又是個Beta，他跟Beta比較合得來。但是，對醫學史上的偉人起遐想是不是有點——


凌旭河終於注意到他的雇主一臉無奈。「你考慮好了嗎？天都黑了。」


雖然這肯定只是個誇飾修辭，凌旭河仍然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還真是一片幽暗。「進隧道了。」


「真謝謝你告訴我。」荻倫瞇起眼睛說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大部分人不會想這麼久。」


「你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嗎？」凌只是隨口問問，他不明白荻倫的表情為何變得有點尷尬，頓了一下才回答：「也不算很多啦。」


「其他人是怎麼回答你的？」在校時期一向努力用功的好學生凌旭河，想參考別人的答案。


「咦，現在當然不能告訴你啊！講了你就會被別人的答案誤導，說的就不是你內心深處真正的答案啦。」


果然是某種可疑的心理測驗吧？還說什麼「內心深處真正的答案呢」，凌旭河不禁提高了戒心。這種無厘頭的問題哪能分析出我的人格啊？


「你想這麼久，是因為人選太多，還是一個都想不到？」荻倫再往下追問。


「算是——太多吧？我在想到底要找穆勒博士好，還是高爾醫師，還是加漢博士，還是天才懷爾德？」


「這些人是誰啊？」荻倫一臉空白，凌旭河則倒抽一口冷氣：「怎麼，這些人可是近代醫學界的重要人物！我還以為你們高中歷史課會教！」


「我歷史成績不好。」其實其他科成績也不好，只有體育成績傲人，但荻倫當然不會說，至少不是現在說。


凌旭河的科普教育魂再度發作了，他花了五分鐘解釋了這四個人在醫學史上的地位，算是非常簡明扼要，一人只分配到七十五秒，但對於缺乏背景資訊的荻倫來說，如此填鴨當然非常難熬，聽完他整個人都枯萎了，只想趕快換個話題。


氣氛不對，時間不夠，他根本不應該開始問「那些」問題。


然而凌的醫學史小講座結束以後，居然還反問他：「那你呢？隨便挑誰都可以的話，你會想跟誰共進晚餐？」


原本荻倫在腦中沙盤推演時，想過要怎麼讓凌自然地反問他，然而現在他真被問到了，反而猶豫了。要回答嗎？要說實話嗎？還是搪塞他算了？


正在考慮的時候，他發現前後座之間的隔音壁不知何時已經撤除了，蝙蝠的身體沒有轉過來，但她肯定在聽，她聽多久了？她八成記得他問過其他人這些問題……


最後他決定折衷處理。


「不同時候我可能有不同答案，但現在我想到的是我父母。」荻倫瞥見凌旭河瞬間表情一變，但他刻意忽略，很快地補充：「雖然我堂姊講過非常多關於他們的事，有記憶以後都沒跟他們相處過，總覺得有點遺憾。不過就是想想而已——」又不可能真正實現，荻倫忍住沒把最後這句話講出來，因為講了好像等於承認自己很想實現這種願望，太愚蠢又太感傷。


凌旭河在這一瞬間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幾乎是羞愧了。他剛才為什麼沒有照實說呢？他先想到的也是他根本不認識的父母，但他被自己莫名其妙的答案嚇著了，他講不出口。荻倫卻沒這麼虛偽。啊，不過他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啊，他當然可以想到什麼說什麼。


「你平常玩什麼遊戲？」荻倫一開口，居然就換了個頻道。


「啊？」


「如果要打發時間，又不想做正事，你會玩什麼遊戲？」


「……呃。我不太玩遊戲——啊，不過偶爾會玩鬥獸棋。」


「鬥獸棋？」荻倫有點驚訝。


「……就是……所有智慧錶裡面都會有的預設遊戲之一。」凌旭河解釋得有點尷尬，因為很少有「大人」玩這種遊戲。一般的成年人如果不玩普通的線上遊戲，硬要玩傳統的棋類遊戲，通常都會選擇西洋棋、圍棋、將棋或象棋之類。但有什麼辦法呢？在他小時候，他的監護人教他玩的就只有鬥獸棋。


「我知道啊，我也玩那個。」荻倫很自然地說道。「畫面簡單但意外地可愛，偶爾玩玩還挺紓壓的。」想著不久後要應付的交際應酬，他不自覺地嘆了口氣，然後說道：「陪我玩一下吧？到那邊以前應該可以玩個一兩局。」


荻倫本來想用循序漸進的問題，拉近他跟凌旭河之間的距離，但計畫一開始就失敗了。沒關係，玩遊戲也能夠增進對彼此人格的了解，不是嗎？然而將近二十分鐘過去，他現在覺得，他恐怕是了解到他不想了解的部分了……


為什麼玩個鬥獸棋，下一步也能想這麼久啊！普通人不是用這種速度玩的！紓壓的成分都沒有啦！


荻倫心想，他們個性大概不太合。

第六章【六週前再減一天】初戀情人登場-2


車滑進晚會會場地下室的時候，兩人連一盤都還沒下完。荻倫雖然在心裡咆哮老子以後再找你下棋就是宇宙第一蠢，卻還是習慣性地把殘局儲存起來了。凌旭河對於雇主心中的不滿並無所覺，他只是再度想起來，他們剛才走的隧道不只是長，除了他們一行三輛車以外，前後沒看到別的車，甚至還可以直接開進首都藝文會館的地下停車場？「剛才我們過來的隧道……該不會是魏斯集團自己開的吧？」


「啊，不算是唷。」蝙蝠說：「傳說當年卡特林納主星剛正式獨立不久，為了避免臨時政府成員行動路線被掌握、屢次遭人暗殺的慘劇重演，政府打算在首都蓋幾條祕密隧道。但新政府缺乏資金，所以他們跟支持獨立的某些金主打了點商量，讓他們出錢，換得部分道路使用權。」


「……這個聽起來有點扯。」


「傳說就是傳說，你可以不信。」蝙蝠笑嘻嘻地說。「對了，你有沒有聽說過首都的七大不可思議？『消失的隧道入口』？我們剛才使用的那種祕密隧道，出入口不但隱密，平常還有光學迷彩掩飾，但再怎麼小心使用，還是可能有人在不對的時候看到異常的畫面，就當成恐怖故事說出去了。」


「妳補充得越多我覺得越扯。」凌旭河皺著眉頭轉向馬修的大叔司機分身，問道：「馬修，真的是這樣嗎？」


大叔司機馬修不慌不忙地停好了車，然後把詢問的目光投向老闆：我可以說嗎？荻倫嘆了口氣，自己開口了。「事情跟蝙蝠說的相反。剛好相反。你剛開始猜的比較對。」


「可以再講清楚一點嗎？」凌旭河差不多懂了，但還是覺得很扯，完全不敢相信。


「魏斯集團想蓋集團私用的祕密隧道，政府發了建造許可，交換條件是官方基於安全需求可以緊急徵用，每五十年重新談判續約。有沒有類似的協議存在於政府跟其他集團之間，我就不知道囉。」


「所以你只是出席個晚會就用了祕密隧道？」凌旭河大吃一驚。


「我們集團蓋的，為啥不能用。」荻倫很久沒被人直戳他是特權階級的事實，臭著臉回答。「我才不要走『光明正大』的路線進來，你如果現在看直播畫面，這建築物外面熱鬧得很，我不想一晚上還沒開始就崩潰。」


凌旭河沒去看什麼直播畫面，因為他們要下車了，他要開始假裝自己是保鑣了——雖然他還是不知道要怎麼裝，結果只是像平常一樣走著路。他們走向地下停車場的電梯時，電梯門口就有四名帶著武器的警衛在那裡守著驗證身分的安全閘門，面帶緊繃的微笑，盯著他們魚貫穿過。


如果下面人就這麼多了，那上面到底有多少警衛啊？


電梯一開，隔著兩層樓高的大廳，凌旭河就能聽見門外的喧鬧聲。應該已經入夜了，但大廳外竟亮如白晝。大廳內架了兩面螢幕，現在上面播放的是外面的即時畫面輪播——凌旭河對卡特林納的權貴、名流、明星都缺乏認識，所以搞不清楚站在中間巧笑倩兮揮手的人是幹嘛的，但他已經掌握到整體概念了。看樣子這個慈善募款餐會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規模盛大啊……這些參加者到底來頭有多大？他突然有點不安，覺得自己就像個超級大胖子，誤闖通道狹窄的高級玻璃藝品專賣店。


等等，凌旭河，你放輕鬆點。你一身保鑣的打扮，在這些賓客眼中你是隱形的，他們看不到你，蝙蝠跟馬修都跟你說過了，不是嗎？


儘管如此，他混在兩個智缺版（？）馬修跟一名來支援的真人保鑣之間，跟著蝙蝠還有荻倫走進會場時，還是莫名其妙踢到地毯上不該存在的突起，差點跌倒。

第六章【六週前再減一天】初戀情人登場-3


凌旭河本來以為自己會很無聊，結果他錯了。一開始他緊張兮兮，不知道自己該站哪好，看不下去的蝙蝠只好把「遙控」他的工作交給馬修。凌旭河聽著耳機裡的指示行動時，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棋盤上的棋子。象獅虎豹狼狗貓鼠，他是哪一隻？鼠？但鼠可以吃最強的象呢，很有特色，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滿厲害的，他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是鼠。貓呢？……


很快凌旭河就忘了自己在想什麼，除了聽指示換位置以外，其他時候他挺認真地在觀察老闆，畢竟他是一日假保鑣嘛，這樣做挺合理。而且，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觀察荻倫在公開場合的模樣。之前他看過荻倫沒表情、臭臉、皺眉、嘆氣、微慍、傻眼、煩躁、無聊……笑？好吧也有，但絕對不是現在看到的這種樣子。現在這個笑法……該怎麼說呢……


總覺得像棉花糖似的。甜甜的蓬蓬的，裡面都是空氣。


從他的移動跟周圍人群的流動來看，棉花糖版的荻倫還滿受歡迎。那種好像什麼都沒在想的開朗笑容，八成有某種讓人腦波變得平和的催眠效果。當然，閃亮亮的外表也很有幫助。他長得像父母嗎？或者這也是一代代基因微調之後的結果？


往荻倫那裡靠過去的人之中，終於出現連凌旭河也認得出臉的人物了（雖然他記不清楚對方的名字，湯瑪斯什麼的）。那是一個Alpha男性型演員，大約是凌剛到卡特林納主星的時候開始展露頭角——他演出某個商業大片的重要歹角，他的角色形象海報到處都看得到，凌旭河甚至被洗腦到看了這部片，從此記住了這個人。凌當然不知道這位演員爆紅以後演了很多痞氣深情正派主角，在他腦中這張臉還是連結到當年那個變態殺人魔，所以看到此人靠近荻倫，還是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感，彷彿看到羊入虎口。但瞬間凌旭河就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什麼羊入虎口？誰是羊啊？反正不是荻倫。


凌當然聽不見他們說什麼，肢體動作跟表情卻看得清清楚楚，而他不禁開始同情湯瑪斯某某，因為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荻倫總是非常巧妙地閃過他從眼中發射的深情款款電波，而且身體還不斷微微後退。看著荻倫腳尖的方向，凌旭河敢打賭再過十秒他肯定就要藉故逃走了，但就在這個時候，這個圈子裡突然出現某種變化。


大家突然開始看著某一個方向，就像是那裡突然發出巨響，或者有夾帶奇怪味道的風從那裡吹來，但沒有人摀起耳朵或皺起眉頭。


凌旭河發現荻倫的表情有了改變。


棉花糖笑消失了。他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像是緊張，也像是期待。


咦？


「看著，總裁來囉。」蝙蝠的聲音在耳機裡幽幽響起。


卡彌爾・魏斯沒有放出什麼威震八方的超強Alpha費洛蒙，但她說不定放出了什麼別的東西……或者說，位高權重、被所有人敬畏的人，自然就會被拱出那種威嚴的氣勢？她往這裡來的路上，不少人紛紛向她打招呼，她也一一點頭還禮，回以讓人莫名想退三步的冰冷微笑。離奇的是，還是有那麼一兩個人似乎有神功護體，不怕寒氣入侵，亦步亦趨跟著她講著些什麼，卡彌爾也沒有完全不理，偶爾掃過去一兩眼，但她從未改變的步行速度，顯示出她沒怎麼在理會這些黏上來的小尾巴。


她距離荻倫只有幾步，他們之間的其他人全都自動閃開了。「卡彌爾！」荻倫出聲喊了她，卡彌爾在她的位置站定，微笑著展開雙臂。這次的微笑是純的，不帶寒冰棘刺。


凌旭河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荻倫那個臉是怎麼回事，他臉紅了？


他從沒看過荻倫這麼像個清純害羞的白蓮花。


堂弟主動走過去，投入許久不見的堂姊懷裡，雖然兩人身高差不多，但怎麼看都有一股小鳥依人的味道。


卡彌爾背後的小尾巴們恭敬地看著霸王摟住寵姬的場面。


凌旭河有點不忍直視。這對堂姊弟真親密。


他們分開了，卡彌爾還留戀地摸摸堂弟的臉，似乎在說——你瘦了嗎，誰害你瘦的，廚子煮的菜不好吃嗎，把他推出去砍了。——凌旭河無聊到在自己腦袋裡替他們配音。荻倫手勢活潑地回答了幾句，結果突然被卡彌爾一把撈住手，荻倫跟著臉一僵。


凌旭河腦中閃過不久前蝙蝠的臭臉跟指責：「對，最好祈禱總裁看到都不問，她要是問了你怎麼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荻倫說了些什麼。然後卡彌爾一轉頭，Alpha王者的冰凍之眼就落在凌旭河身上了。


他瞬間覺得尿急。


卡彌爾把眼神移開以後，凌旭河恢復冷靜，深深覺得自己一定被陷害了，雖然他不知道他到底背了什麼黑鍋。


——其實並沒有。對於堂弟總是觀察入微的總裁，起初只是讚賞堂弟今日的打扮十分搶眼，而看到堂姊心智年齡就自動降低的堂弟因此得意忘形，揮舞著手炫耀精緻的領結，結果眼尖的總裁一眼就看到堂弟的左手被固定起來，很明顯是受傷了。荻倫立即表示他是騎著腳踏車繞自家花園一圈的時候，不小心跌下來撞傷手，總裁立刻追問：


「那腿呢？膝蓋呢？有撞傷嗎？」荻倫也立刻回答：「小擦傷不礙事，別擔心。」為了迅速轉移話題，他趕快補上一句：「這傷口是我新聘的醫生幫我處理的，包得還挺漂亮的吧。」「新聘的醫生？」「之前我有跟妳通報過啊，找來幫忙阿爺的，他的資料我也送了一份給妳的祕書……」「我知道。我改天要見見這個人。」「他現在也在喔，就在那邊。」


卡彌爾轉頭去看，荻倫連忙追加說明：「黑眼黑髮，有點鬍渣的那個，蝙蝠把他的身分報成保鑣，一起帶進來了。不過看起來很不像吧，哈哈哈。」卡彌爾看了三秒鐘，把那張臉跟當初資料卡上看到的臉對上，在心裡哼了一聲，然後收回視線。


「剛才跟在妳旁邊那兩個傢伙是誰啊？以前沒見過。誰家藏起來的私生子嗎？」荻倫繼續轉移話題，順便關心堂姊。「不知道是誰。」卡彌爾冷淡地說道：「我認得臉，之前在社交場合見過兩次面，我也讓他們有機會跟我多講兩句話了，還是沒辦法讓我記得名字。」卡彌爾冷冷地笑了。


「談他們還不如談你。」卡彌爾視線移到荻倫的左手，皺了下眉頭。「除了撞傷手以外，你還好嗎？最近有沒有認識什麼人？之前你不是跟卡林家那幾個兄弟相處得不錯。」


「現在還是不錯啊，好哥們。」


大約一個月前，在燭光晚餐與鮮花齊備的狀況下，荻倫頭皮發麻地坐下，準備發好人卡。齊歐瑪・卡林沉默了好一陣以後，終於開口：「你知道嗎，你人真的很不錯。我家裡人都催我快點跟你求婚——」這時他們眼神相對，卻突然大笑出聲，就這麼了結了這件事。顯然他們對彼此就是沒有興趣。齊歐瑪很乾脆地向荻倫保證，因為卡林家有某種古板的長幼有序概念，他的其他弟弟妹妹不太可能向哥哥追求過的對象表態，荻倫等於一次把卡林家所有人排除在未來相親名單之外。


如果荻倫的目標是「讓所有潛在婚配對象都出局」，他目前的進度可說是非常好。


卡彌爾表情複雜地望著荻倫。「喔，又變成好哥們啊。」


「我還年輕呢，不用急著把我嫁出去。」荻倫趕緊裝一下可愛。


「也是。你媽結婚的時候，比現在的你大個十歲吧，我那時候都開玩笑說她太早婚了，應該再等等。」


荻倫每次聽到這一段的時候，都很想接上這句：「應該等到妳長大嗎？」——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沒真講出口過。


「她結婚以後飛快就懷孕了。算起來，我只有機會再跟她——還有叔叔多相處兩年而已。還好你長大以後還滿像她。」卡彌爾的笑容一閃而逝。「但我總覺得你運氣會比他們好，活得比他們更久。」


當然，她不用多說任何一句話，荻倫也明白她的意思。他能不能活得比他的父母更長久？有個很重要的影響因子，在於他能不能解決他的「健康問題」。


「阿爺說新來的醫生不錯，也許可以找到新的角度來解決我的『問題』。」荻倫一說出口就有點後悔。卡彌爾雖然點頭表示認同，但她哪裡不知道？以前陳席雨帶領的是一個八人祕密小組，有一半人不清楚他們為什麼要研發限制條件這麼多、根本無法量產的抑制劑。好幾個研究人員因為過程太挫折離職，又有一兩次差點洩密，最後什麼也沒搞出來，某個研究員甚至說，無論醫學怎麼進步，就是會有應付不了的不治之症，這就是命。


卡彌爾跟陳席雨最後一致同意不搞什麼祕密小組了，陳席雨嘴硬，說是不想讓信心不足或智力不足的草包拖累他，但卡彌爾肯定不是這麼想的。她已經對於醫學解決方案不抱指望了。


她相信，唯一的希望，就是荻倫快點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Alpha。


「你真的綜合了你父母親的優點，全世界所有的Alpha都應該跪在你腳下。」卡彌爾看著荻倫，難得顯得有那麼一點點感傷。


連你也在內嗎？荻倫心裡這麼想，嘴巴卻說：「Alpha自尊心都高得很，哪可能跪在Omega面前啦。」


「傳統上的求婚就是跪著啊。」


「單腳不算。」


卡彌爾忍不住笑了，露出兩排牙齒的那種。「好吧，那祝你早點找到會為你雙膝跪地的Alpha。」


荻倫覺得自己的臉又要不自主的紅了。不過就是人類的臉嘛，看久了就會習慣的，但是卡彌爾實在太少笑，害他沒有機會習慣……而且那笑聲！他實在喜歡她的笑聲。


真的，如果他這輩子因為喜歡誰的笑聲就做了愚蠢的決定，都得怪卡彌爾。


卡彌爾說的下一句話，卻完全破壞了他此刻酸中帶甜的少年心情。


「達曼・塔辛說不定會願意呢。他一聽說今天的『競標內容』，就把其他活動都排開了，現在應該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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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在水裡寫字」這邊一天貼一節，進度已經快要追上鏡文學那邊了⋯⋯mmmm，這邊以後可能會更慢一點（然後就更沒人看了）（爆）

第六章【六週前再減一天】初戀情人登場-4


凌旭河在卡彌爾逼視下感覺到那股幽微的尿意以後，未雨綢繆，透過耳麥向蝙蝠報備之後，就頂著她的揶揄去找廁所了。是真的「找」。


假設有「廁所運」這種東西，凌旭河的廁所運肯定特別差。不知怎麼的，他特別不擅長在公共場所找尋廁所位置，就算終於找到，也是其他性別使用的，而他要的Alpha廁所會在整個空間的另外一頭；要不然就是衛生狀況很差，或者突然故障。他也有過肚子裡正滾著，踏進廁所卻剛好看到霸凌場面的精彩經歷，這嚴重考驗到他的忍耐力、慈悲心還有智慧……


首都藝文會館的Alpha、Beta、Omega廁所是在同一側，沒有很難找，但人挺多，於是凌旭河很聰明地往上多爬一層——然而一到門口他的心就涼了半截，居然還是客滿？他等了一陣才輪到。他在等候時想著，不知道真正的保鑣如何解決這種問題。但仔細想想，當醫生的也常碰到這種問題啊。如果是在比較不講文明的地方（例如戰場邊緣），他可能就會採用其他變通手段……


他從廁所隔間出來的時候，剛才擠得滿滿的空間裡已經空無一人。他就知道會這樣。


洗完手走出去，很意外地，他跟他杵在門口的老闆正好打了個照面。


無言的幾秒過去以後，他注意到荻倫臉色鐵青，於是很自然地問道：「你還好嗎？」


荻倫沒有回答，反而靠過去低聲問道：「Alpha廁所沒人？」


「現在沒人。」


「好！」荻倫扣住凌旭河的手，一個箭步進了Alpha廁所，把門鎖上時不忘把門上的狀態告示切換成「清潔中・請稍候」。


「Omega廁所客滿啊？」


荻倫的眉心抽了一下，看了凌旭河一眼。


「……」凌旭河突然身體一僵。「不會吧，你的發情期——？」


「發……」荻倫翻了個白眼。「對啦，我發情了，而且還特別往Alpha廁所鑽呢。」


這番話搭配臭臉跟在胸前打結交叉的雙手，凌旭河不可能繼續誤會下去。「……所以到底是怎樣？」


荻倫一時之間又陷入謎樣的沉默。


好吧，至少這裡的廁所味道並不難聞……凌旭河開始放空的時候，荻倫開口了。


「我問你一件事。」


「好？」原本該是肯定語氣，然而凌旭河忍不住流露出內心的疑惑。


「那個——如果……如果是你。在宴會上會碰到你不想碰到的人，你會怎麼做？」


「就避開啊。」凌旭河很爽快地回答。


「可是他一定會來找你。」


「所以你躲在這裡？」


「……我是在考慮策略！我沒有要躲在這裡一整晚！」


「……既然你都說了，沒有要躲在這裡一整晚，那麼『直接避開』這個選項就可以劃掉了。」


「我本來就沒有考慮這個！」


「所以就是一定會遇到，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那不如採取主動。」


「採取主動？」


「就像是討厭的工作先做……」凌旭河突然想到，這少爺真正工作過嗎，於是換了個說法：「或者說，你做重量訓練的時候，要消耗最多力量的動作會先做吧。別等對方來找你，就直接先跟對方打招呼，聊幾句，閃人。你控制局面，這樣會比較好過吧？」


「我覺得沒這麼容易。」荻倫的臉仍然像是要吞苦藥。


「那個人是誰？」


荻倫望著他，欲言又止。


「算了，你講名字我大概也不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啊？有仇喔？」


「不知道算不算。」


「你討厭他？」


「這個動詞太強烈了。」


「他討厭你？」


「……」荻倫想到蝙蝠別有深意的發言。好吧，他其實也隱約明白的，只是不想承認。「我覺得他應該要討厭我的，但他的表現不是那樣。」


「什麼意思？」凌旭河覺得很撲朔迷離。「到底是怎樣？」


荻倫摸著額頭，閉上眼睛，忍住不適擠出這句話：「蝙蝠認為他……對我非常有興趣。」


「不請自來的追求者啊？」凌旭河露出同情的目光。「沒有辦法直接拒絕嗎？對方家族勢力很大啊？還是你本來就是那種優柔寡斷的類型？真不喜歡就要直說啊，態度太含糊是很婊的行為——」


「就沒這麼單純啊！」荻倫煩躁地回答：「普通的拒絕誰不會啊！但這個人不一樣……」


「家族勢力很大？」


「……這不是主要原因。」


「那主要原因是什麼。」


沉默。


還好凌旭河以前常常面對突然不講話的交往對象／炮友，他很有耐性，反正要不了幾秒對方就會主動開口。


「我覺得我好像欠他一點。」


喔——虧欠感。


基於個人經驗，凌旭河立刻就把荻倫口中的這位神祕人士定調為前男友。「喔，你之前甩了他？」


「才不是！我們沒有交往過！不是那種關係……」荻倫反射性地強烈駁斥，但講到最後一句話氣勢突然弱掉。不是那種關係？可是差點就變成那種關係……他真的不記得他實際上做了什麼，但他知道他的意識消失之前，他似乎處於某種暈乎乎的朦朧狀態，距離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很近……


「那你到底欠他什麼？總不會是錢吧。」


荻倫被這愚蠢的插科打諢（？）惹惱了，而且他實在不想在臨時霸佔的Alpha廁所裡，講起「我之前說過，我第一次發情的時候差點殺死一個人，就是這個人喔」。他就是不想。不管凌會是什麼反應，他都沒有力氣應付。


「這很複雜，算了，不解釋。總之，我一見到他就會覺得——很緊張。嗯，就是緊張。」


虧欠？緊張？不討厭？沒交往過？想拒絕又不知道怎麼拒絕？——凌旭河現在的想法突然轉了個大彎，他腦補了一個「Omega少爺愛在心裡口難開」的故事。怎麼這麼彆扭，對方都來追求他了，他不想拒絕又不敢接受，實在太有趣了，哈哈哈。


凌旭河就跟大部分人一樣，看別人出糗的時候覺得很有趣，完全不會想到自己也高明不到哪去。


「反正緊張又死不了人，好，我就正面迎擊吧，等會就去找他到底在哪裡。」荻倫自暴自棄地說完，就打開廁所大門，自己大步走出去了。


門外本來要死心離去的某個Alpha欣然轉身，結果發現眼前出現一個讓人眼睛一亮的——咦？這是哪個名人來著？荻倫習慣性地送出一個給普通粉絲的客套微笑，就走自己的路了。


匆匆跟在後面出來的凌旭河不敢注意那個路人是什麼表情，只是跟在荻倫旁邊，小小聲問道：「那個人會不會誤會什麼——」


「就算誤會什麼又怎樣，沒照片又沒影片，類似的流言蜚語哪裡都有，誰在乎誰倒楣。」荻倫毫不在乎。

第六章【六週前再減一天】初戀情人登場-5


他們回到會場以後，荻倫還沒正面迎向恐懼，就被另一個人突襲了。


洛伊・海芬大步走過來，迅速又自然地摟住荻倫、親吻臉頰、退開（在這一連串動作之間，荻倫發現凌旭河挑起眉毛望向他，用眼神發射問號，他趕緊微微搖頭，不不不不是這個人……雖然這個也很煩），但繼續摟著他的手：「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又是半個月不見，真想念你。」


「哈哈哈，真好。喬伊呢？今天沒來啊。」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今天可以少應付一個。


「可憐的喬伊，今天早上突然上吐下瀉。」洛伊的語氣倒是挺冷靜。「她看我喝皮坦加大師的配方很有成效，也想試試看，但沒想到……這份配方對她的淨化作用太強烈了，她只好在家裡休養。」


「天啊，這麼嚴重。我還以為你們兄妹體質差不多，喝一樣的配方不會有事呢。」荻倫說著突然想起來，上次見面時喬伊說她戴著某種新型金屬做的健康手環，該不會那玩意真有問題吧。


「即使是同胞兄妹，有些事情還是不一樣啊。」洛伊這麼說。


「她很快就會好吧？今天她不能到，實在太可惜了。」


「沒關係的，我告訴她，如果有什麼想競標的，我幫她就好，否則她遠端線上競標也行嘛。」


（當天下午，兄妹兩人實際的對話內容是這樣的。在廁所門外，整裝待發的洛伊隔著廁所門說道：「妹妹，如果妳想競標什麼，我可以現場幫妳出價唷。」


「那我要標『跟荻倫共進晚餐』。」


「妹妹，我很想幫妳，但是……」洛伊嘆了一口氣：「規則是一戶只能有一人投標喔，妳覺得我會讓給妳嗎？」


「幹！！我馬上跟你分割戶口！」多才多藝的Omega女神妹妹爆粗口了。「我……嗚噁噁噁噁——」


「妹妹妳就好好休養吧，別那麼在乎一時的勝負嘛。」玉樹臨風的Omega精靈哥哥微笑著，轉身走向門口。）


「她不在現場，那『拍賣品』要臨時換成你嗎？」荻倫問道。


今天的晚會，是首都歷史悠久的年度慈善活動，各界名流都會捐點東西出來義賣，但最熱門的環節是「與名人共進晚餐」的名額競標，每年都有現場轉播。每年被推出的「名人」數量總是控制在十五名，某種程度上說，能夠上得了「拍賣品」名單，就是人氣象徵。荻倫連續兩年被邀請，讓他有點意外，不過他相信今年就是最後一次了——再看到他第三次，大家會膩吧。這世界上永遠不缺更新鮮的美人。海芬兄妹則比他更早一年登上拍賣名單——但兄妹倆是輪流出現，今年本來也會是喬伊的第二度登場。


「換成我？我是會上台啦，但只能讓他們看著我的臉想像我妹妹囉。對我來說，投標才是重頭戲。」


「你想標誰啊？」


「你呢，你有什麼想標的對象嗎？」洛伊專注地盯著他。


當然，拍賣品陣容裡也會有些身價高昂的單身Alpha。但是說真的，該認識的都認識了，不想認識的當然不會去標啊。「沒有啊，我比較低調。」荻倫一邊說，一邊走向餐檯，趁機眼觀八方。主動出擊，打招呼，聊幾句，閃人，簡單。


「你在找人？」


「沒——」荻倫正想習慣性否認，卻突然意識到這樣是不理智的，降低自己的尋人效率嘛！「我只是聽說塔辛先生會來。」


「塔辛先生？」洛伊臉上緩緩展開一個詭異的笑容。「上次你離開以後，他跟我說你們是高中同學。」


「呃——是。」


「他開口就稱呼你荻倫，你卻叫他『塔辛先生』？」


「嗯，啊，」荻倫尷尬地說：「我這樣叫他，只是不好意思裝熟啦。」天啊，他真的沒辦法輕鬆地叫他達曼。就算是他們還是同學的時候，他也沒叫過他名字，所有人都半開玩笑地叫他少主，他也的確是這種身分。家鄉慘遭殖民政府徹底毀滅的敏爾泰族，逃亡了整整一代，到了當時屬於邊陲的卡特林納星系，才終於靠著傑出的金屬開採技術、還有在慘痛歷史教訓下大幅提升的談判能力，換得一塊新的紮根之地。達曼・塔辛是敏爾泰族再度擁有土地之後，第一個不是出生在太空船上的未來民族領袖。


「你找他？」


「——聽說他來了，我想去打個招呼。上次跟他講話講到一半就體力不支，不太好意思。」荻倫真想拍拍自己的背，獎勵自己幹得好，謊話說得如此流利又合理。


「可是他應該不會來啊？」洛伊疑惑地回答：「就我所知……他應該在跟我們家公司談判中。談什麼我不太清楚。」


「他在談判，那你為什麼在這裡？」荻倫半開玩笑地問，雖然他大致上知道答案。


「我家老頭覺得我太嫩，怎麼可能放我去。」洛伊笑了，並沒有多少怨恨。「這就是教育方針的不同了。敏泰爾族只怕小孩子長得不夠快，急著要他們學會怎麼獨立生存；我們這些普通人呢，不到五十歲都是年紀尚小，自己喝水都怕嗆到，還上不得檯面。」


荻倫有點想吐嘈，你們海芬家還能叫普通人嗎，但他反正明白對方什麼意思，就不抬槓了。


而且他也不想破壞這一刻，難得他跟洛伊真正在對話。


荻倫有些許逃避現實的傾向，所以洛伊一說塔辛應該在別處談判，他就馬上把這句話當成顛撲不破的真理接受了，反而忘記考慮一件很基本的事：先前告訴他塔辛會來的人是他的堂姊，整個魏斯集團頂端的總裁，她的消息應該比現在還「太嫩」、進不了家族企業最高決策圈的洛伊・海芬更精準吧。


結果就是，當他準備往前走，去跟某個總是有最新八卦的朋友交換情報的時候，發現不遠處一陣騷動，某個民族風裝扮的挺拔男子領著三個差不多風格的貼身保鑣，正朝他這邊走（卻還沒看到他），他不只是整個人轉了一百八十度，還差點把手裡的酒杯捏斷。先前培養過大約五分鐘的勇氣與決心早就消失了，他又回到本能反應：躲起來。他倉皇四顧，發現一件事情令人欣慰：他的假保鑣就在旁邊，高度跟寬度頗為剛好，有天然遮蔽效果，於是他把正盯著食物看的凌旭河拉過來，擋在一個剛剛好的角度，悄聲說道：「那個人要過來了，快擋住我？」


凌旭河深深覺得口是心非不可取。你明明「不討厭」對方嘛，端什麼架子呢？怕對方看出來你有多緊張嗎？下午你是怎麼鼓勵我，我現在就怎麼鼓勵回去。於是他拍拍荻倫的肩膀，說道：「每個人看到心儀對象都會緊張嘛，幹嘛覺得那麼丟臉？越想掩飾反而越緊張啊。」


「你說什麼？」荻倫瞪大了眼睛，但凌旭河沒有理他，反而很大動作地挪了位置，拉長了脖子去看荻倫剛才張望的方向。嗯——就是那個奇裝異服的傢伙嗎？


長得是滿帥的啦，身材也不錯，而且……就算距離這麼遠，還是感覺得到一股不輸魏斯集團總裁的煞氣。荻倫的口味真猛。啊，不過畢竟有那樣的堂姊嘛，口味刁一點也是應該的。


可能凌旭河的凝視太過直白，再加上敏爾泰族的危機意識比較強烈，突然間那個民族風美男子跟他背後的三個保鏢，全部一起盯上了凌旭河。


凌旭河這輩子沒被這麼兇狠地瞪過，他求生的本能讓他瞬間低頭閃到一邊去，撞到一個小明星，此人又驚又怒的尖叫聲引起了全場注目。


凌旭河手忙腳亂地道歉，所以錯過了關鍵性的一幕：就在他撞到人的那一刻，前後左右毫無遮掩的荻倫跟達曼・塔辛的視線撞個正著。


荻倫腦海裡閃過：媽的，是禍躲不掉！


然而那個被撞到的小明星接下來的罵街動作，成功地轉移了荻倫的注意力。他和顏悅色地安撫對方：「這位先生，很抱歉我家的保鑣訓練不周，撞到您了。衣服弄髒了嗎？我們這邊負擔洗衣費用。」他戳了一下凌旭河，小聲說道：「等會把人家的聯絡方式記下來啊你。」


「呃？」凌旭河還在發愣，耳機裡已經傳來蝙蝠帶著笑意的指示：「醫生，你就別插手了吧，讓專業的來啦。等一下會有個人過去處理，你現在貼牆站好吧。」


小明星發現全星系知名的Omega美人少爺就站在他面前，當場就換了個頻道：「哇啊……你是……你是……」


「我是荻倫，很高興見到你。」荻倫把自己的傻萌療癒光環調到最大。


「我我我可以跟你合照一張嗎？」


「當然沒有問題啦～」


小明星快樂地舉起手，啪擦一聲把他跟荻倫・魏斯拍進鏡頭裡。這時候他還沒發現，他們兩人後面還有個身價不凡的背板。


「既然現在開放粉絲合照了，我也可以跟你合照一張嗎？」


這溫柔的聲音從背後冒出來，荻倫覺得好像有根冰冷的手指迅速地、惡劣地畫過他的脊椎。


他轉過身去，屏住呼吸，看著壓迫感超人一等的達曼・塔辛，臉上帶著讓他發毛的笑容，盯著他看。


他能說什麼呢？


他隱約聽到那小明星再度發出不由自主的尖叫聲：「塔辛王子！」敏爾泰族才沒有什麼王子之類的稱謂，但普通的顏粉才不管這點。


塔辛完全無視於這個路人，直接來到荻倫身邊，彬彬有禮地說道：「可以嗎？」


「請。」荻倫虛軟無力地回答，然後擠出了些許不自然的笑容。啪擦。


塔辛滿意地看著成果，然後對著荻倫說道：「得到這張合照就已經很值得我趕這趟路了。」


「辛苦了。」荻倫很機械性地回答。


塔辛的微笑溫度因此上升了一點。「不過……我還是希望贏得接下來的競標。」


荻倫本來很認真思考要怎麼履行一個拍賣品的職責，在競標前說點什麼話來炒熱氣氛、炒高自己的行情。畢竟是為了慈善事業嘛。但現在他一點幹勁都沒有了。他的直覺是，這神經病不需要額外煽動，自己就會把價錢炒到一個引人非議的程度。


貼在牆上的凌旭河，在個人的偏見濾鏡下觀察這一幕，心裡嘖嘖有聲。他剛剛已經用圖片搜尋出此人的身分了，這傢伙果然是沒有頭銜的王子啊，長得帥就算了，笑起來居然還有一邊小酒窩，跟老闆……嗯，真登對啊。要是老闆看起來沒那麼僵硬就好了。真是，緊張什麼呢，明明你的姿色就不輸人家啊，放自然點，別用那種假惺惺的開朗表情呼攏對方，誠意交往行嗎。對方看起來也超級喜歡你啊，媽的，很明顯好嗎。快去開房間啦。


凌旭河意識到自己瞬間有點暴躁。真的，下次放假他就要去解決一下欲求不滿的問題。

第七章【五週前】與總裁有約-1


【小牌「時事評論員」C氏於慈善義賣晚會當天深夜發表的評論節錄】


「……今天晚上最爆冷門的發展，應該就是傻萌荻倫的拍賣吧。有很多人誤以為我黑荻倫，不，我愛他，我就是愛最真實的他，他的缺點優點我都愛，而且我又是個誠實的人，所以我才會老實告訴大家他左右臉沒有完全對稱，他的穿著品味平庸，他講話從來沒有內容，可是說真的，一個人有這樣的顏值跟家世，你還要求他聰明有腦，你說你是不是要求太多太過分了？十全十美會折福氣的。有人提到說，荻倫的好朋友，海芬兄妹就有臉有錢又有腦，哎呀怎麼可以這樣比！你怎麼可以拿仙女精靈跟普通人類比較，這不公平的嘛。……既然講到海芬兄妹，我們就要講一下，希望海芬精靈妹妹早日康復啊，如果妳昨天有來的話，肯定不會只有荻倫一個人獨領風騷。可是我們的荻倫今晚有做什麼嗎？有看轉播的各位都知道，沒有！去年他第一次當選拍賣品，興奮得不得了啊，還想了一堆自我推銷的蠢台詞，真的蠢得可愛，線上有多少人是那時候被圈粉的，舉個手？對嘛，你們一定懂的，我老說他笨其實是愛的表現……


「這樣想想，今天晚上他那個呆若木雞的反常表現，說不定是有人教他要懂得藏拙，不會講話乾脆不要講話，然後他就收斂過頭了，連笑容的燦爛度都比平常低，甚至還有看著遠方放空的時候，讓人不禁懷疑他到底受了什麼打擊。喔喔，我看到有人說消沉的荻倫真是前所未見，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氣質啊——欸，我有個大膽的猜測，他該不會是要轉型吧？我是說，他以傻、天真、陽光療癒系的形象，在社交界嶄露頭角好幾年了，總不能一輩子都這個形象吧？大家會看膩。但是啊，如果他是在拼轉型，想要改變成楚楚可憐路線，那多少也要隨機應變一下嘛？我的意思是說，今天晚上對他的競標最火熱，火熱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步，可是他還是那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我覺得他真的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說真的，你們想一下，如果海芬哥哥跟塔辛王子搶著要標下你，你會不會笑到嘴巴裂開！他居然沒有欸，什麼時候我們家傻荻倫變得這麼壓抑啦？


「還是說他真的很善良，想要勸海芬哥哥跟塔辛王子，不要為了他爭成這樣子？不就一頓晚餐嗎？其實他們三個人很熟啊，平常想約吃飯隨便就約了，幹嘛要花這麼多錢咧？——可是荻倫啊，這就是慈善募款啊！他們把價錢炒高，你有面子，慈善團體得到裡子，這不是很好嗎？你愁眉苦臉什麼啊？


「嘿嘿嘿嘿，有人說其實這是爭風吃醋，海芬哥哥跟塔辛王子在爭奪荻倫的青睞。我的其他同業，現在一定都是往這個方向講，然後開始問海芬哥哥這樣算不算出櫃、荻倫到底比較喜歡哪一邊之類的問題。我喔，我個人對於那個……同性戀啊，是沒有任何意見啦，可是喔，都往這種小情小愛的方向想，會不會太淺了一點啊？我們宏觀一點來看，海芬哥哥是誰？海芬集團的未來接班人選之一。塔辛王子是誰？敏爾泰族未來的宗族領袖，現在的領袖是他爸爸。他們背後都是龐大的政治經濟力量啊。你確定這兩個人競標，只是為了爭風吃醋嗎？或者是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這會不會是商場衝突的一個前奏呢？我在這裡不好多說，不過奉勸各位，注意一下他們兩邊公司最近的動態。我知道我這樣講很不浪漫啦，把一個愛情故事的萌芽弄得銅臭味這麼重，可能會害我自己掉粉，但我是個誠實的人啊，我不能講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舉個例來說，我向各位推薦過的產品，一定是我自己用了一陣子沒問題才會在這裡講，不像有些同業，我在這裡不要講是誰了，她——」


【娛樂新聞訪問片段節錄】


「海芬哥哥！海芬哥哥！競標輸給塔辛王子，您有敗戰感言要發表嗎？」


「……我口袋裡可以隨便使用的零用錢比他少，輸了我也沒辦法啊（哄笑雜音）。開玩笑的啦。大家不要忘記這是慈善拍賣啊，重點是很多慈善單位下一年度的活動經費有著落了。雖然我沒有得標，不能跟荻倫單獨吃浪漫燭光晚餐（哄笑雜音），我還是會把沒用掉的零用錢捐給Omega權益關懷協會。」


「海芬哥哥！這次競標算是公開示愛嗎？」


「海芬哥哥！為什麼不捐給Omega平權博愛協會？」


（洛伊・海芬上車離去）


【小明星A氏的個人直播頻道內容節錄之一】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啊～～～～！！！！各位，你們有看到嗎，我跟荻倫大美人合照了！而，且，還不只是這樣！來，各位，請看大圖，後面的背景，你們看這是誰！我本來還沒注意到，但是，但是，塔辛王子也入鏡了啊啊啊啊啊啊！他面無表情也好帥！喔喔喔喔喔他跟荻倫好相配，我嫉妒死了，可是我有點搞不清楚，我到底是嫉妒哪一邊……喔喔喔喔喔喔喔要是可以三匹就好了！」


【小明星A氏的個人直播頻道內容節錄之二】


「我，在這裡，要鄭重跟魏斯先生、塔辛先生、他們的粉絲，還有我自己的粉絲道歉，身為公眾人物，我做了一個不好的示範。我其實只是有緣在晚會中見到他們兩位，一點都不熟，開三匹之類的玩笑有點太過份……不不不是有點，是完全徹底太過份了，我到底是誰，我怎麼配說這種話，我對不起大家，嗚嗚嗚嗚……」


【娛樂記者P氏致電荻倫・魏斯公關人員的錄音內容】


「不，魏斯先生不接受訪問。」

第七章【五週前】與總裁有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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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陰風慘慘，洛伊・海芬滄桑地抽著菸，感覺臉頰濕濕的，啊，下起毛毛雨了。再下大一點吧！把他淹沒吧！他受夠了！今天他肯定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一個Omega，憑什麼跟Alpha爭？他們是經典的AO配，他打什麼岔？而且還失敗了。敗得徹徹底底。


『但到底輸得光明磊落。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他，一個Omega，勇敢地愛上了另一個Omega。雖然他的愛沒有得到回報。


『他感覺到他的淚水滾落到他精緻的下巴邊緣。他好久沒有哭了。今晚眼淚就盡量地流吧，明天他又是一個堅強的好O。


『他把菸送進嘴裡，打算再吸一口的時候，卻有一隻纖纖玉手一把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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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旭河看到這裡終於忍不住了。「這個作者……我感覺他的文筆有點奇怪啊。陰風慘慘？纖纖玉手一把搶去？」


蝙蝠笑嘻嘻地說：「就是奇怪到值得一看啊！繼續往下讀，後面更奇怪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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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不要再抽，你為什麼不聽話？」啊，那是他熟悉的聲音，讓他心碎的美麗的聲音。洛伊轉過頭去，看見那張美得讓他心碎的臉，充滿了哀傷。


『「你不要再管我了。」洛伊苦笑著回答。「你是別人的了。」


『「誰說的？」那美麗的聲音顫抖著。「他只是贏了一次競標，卻沒有贏得我的心！」』


凌旭河爆炸了。「這是什麼鬼東西？？」


「你到底看到最後沒有？要看完啊！」


『「什麼？」洛伊驚喜地回眸。


『「……對不起，親愛的。」荻倫的玉手，輕輕地撫摸著洛伊的臉蛋。「在你出手競標以前，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是愛我的。我一直以為，你對我的所有溫柔，只是對待一個普通朋友的……」他低下頭，兩頰升起淡淡的粉紅。「你有沒有贏過另外那個黑衣丑角不重要，他只得到一頓飯，但我的下半輩子……都是你的。」


『荻倫讓人垂涎欲滴的朱唇輕啟，像隻蝴蝶似地，輕輕地落在洛伊的嘴唇上。洛伊貪婪地吸吮著，這甜美的生命之蜜，他，願意一輩子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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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旭河忍著讀完最後一句，臉都扭曲了。「坦白說這個故事走向不是不行，但是這種修辭品味絕對不行。」


「你不覺得好玩啊？好吧，下次不叫你了。」蝙蝠很遺憾地嘆了口氣。「我個人覺得品味很差的部分才是精華啊。還有那句『黑衣丑角』……我真愛這個稱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在荻倫本人走進餐廳的那一刻，識相地戛然而止。荻倫一臉倦色，面無表情地一屁股坐下，馬修立刻就送上一塊煎得剛好的牛排，外加一盆沙拉。

晚會已經結束兩週了，而這兩週裡，荻倫自我鍛鍊的熱忱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以至於每天晚上大概都是躺在醫療艙裡度過。凌旭河對於這樣過度操練的行為不太贊同，但荻倫的各項身體指數又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巨大變化，他也沒什麼好說的。陳席雨身為前輩，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習慣就好。他心煩就會用體力活動來發洩。如果他是個Alpha，現在肌肉量大概比他的偶像松井還驚人吧。」


荻倫買齊了格鬥冠軍松井萊恩的種種周邊，最匪夷所思的一樣是一張全身畫像（不知為何是打扮成古代神祇），掛在健身房的牆壁上。那肌肉賁張的程度，對凌旭河來說，已經像是恐怖片的怪物了。該覺得慶幸嗎？荻倫是個Omega，怎麼練看起來還是差不多……


嗯？


荻倫注意到他秤斤秤兩的視線，挑起眉毛問道：「怎麼？我今天特別帥啊？」


「你……感覺上好像變寬了？」


「真的嗎？——應該是錯覺吧？」荻倫看起來有點憂喜參半。


「不是錯覺，凌醫生很敏銳。」馬修說：「所以我已經開始修改您的飲食內容了。」


荻倫一驚，低頭去聞聞沙拉的味道，然後開始抱怨：「我討厭P58的味道啦！」


「批什麼？」凌旭河的疑問，由蝙蝠適時解答：「魏斯集團研發的減脂產品啦，還沒上市，代號P58。」


荻倫決定遷怒洩憤。「凌醫師真敏銳，觀察真入微啊，哼。」


「馬修改菜單又不是因為我……你如果真的不想改，就下命令給他啊。」


荻倫一臉堅毅地嚼著生菜，吞下去以後才回答：「不能任性啊，我有維持身材外表的責任。」


「責任？」凌旭河幾乎笑出來。「怎麼，你代言了減肥產品啊？」


荻倫瞪了他一眼。「沒有減肥產品啦，老子又沒胖過，代言那個哪有說服力。但其他的可就多了……你不知道我們集團有多少產品靠我的形象刺激銷路吧？魏斯集團雖然做藥妝起家，現在可不只是做吃的，穿的用的全有份。」


凌旭河大驚：「原來你自己賺零用金啊？」


「不是啦，沒有真的簽約，我怎麼可能跟自己家的集團收這個錢，很奇怪好嗎，非正式的啦。」


「既然這樣……胖了又不會有什麼後果，說穿了還是你自己有偶像包袱吧。」


荻倫決定放棄抵抗。「對啦我有偶像包袱。」


「你不是說線上評論誰在乎誰倒霉嗎……」


「誰在跟你說線上評論啊。我說的是那些願意出錢買我一頓晚餐的Alpha啊，還有我堂姊啊，還有其他的Omega啊……」荻倫的語氣變得很酸。「多的是人比我更在乎我的體態呢，哼哼。」


「而你也在乎他們的意見。」凌旭河脫口說完，就很想給自己掌嘴，他幹嘛如此自作聰明？


荻倫沒有針對這個評論發表任何意見，反而問道：「今天我堂姊要見你對吧？喝下午茶。」


「呃——是。」


荻倫頓了一下，然後說道：「老實說我真有點後悔雇用你。」


呃？


「因為你這麼口沒遮攔，腦袋想到什麼嘴巴就講了，要是你一見到卡彌爾，就把我的小嗜好通通告訴她，我該怎麼辦呢？可是現在開除你也來不及了。」他放下叉子，往背後一靠，一臉真的很傷腦筋的表情。


凌旭河有點尷尬。不，是非常尷尬。


他現在才意識到，他在這個地方有點過度自在了，以至於顯得口沒遮攔，好像說話從來不經過大腦似的。不不不，不是這麼回事，他還有點敵我意識——啊，這個用詞太嚴重了，應該說他知道他老闆是誰。


等等。他的薪水……應該是荻倫自己的私人帳戶撥下來的吧？是吧？可是如果跟卡彌爾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為什麼還要特別找他去喝茶？而且好像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慣例？只是對堂弟的關心嗎？


算了。想這麼多幹嘛，去了就知道。


「現在你要殺人滅口也還可以的。」他選擇說垃圾話。


荻倫笑了，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這邊的連載進度快要追上主站那邊的進度惹，再加上作者明後兩天要出去玩，接下來會更新得比較慢，變成一週三更，不好意思啦⋯⋯
 

第七章【五週前】與總裁有約-3


在下午茶之約剛開始的時候，凌旭河的心情很好——可以說是受寵若驚。他本來以為自己大概多少要等上一會，整個會見可能十分鐘就結束，畢竟「總裁」聽起來就是很忙。但他一到魏斯集團總部樓下做完安全檢查以後，就有個真人祕書親切有禮地領路，帶著他到了頂樓的溫室。卡彌爾已經在那裡了，看見他走進來，就站起身來跟他握手，帶著他走到茶與點心都已經準備好的餐桌旁。


月光蠍油蛋糕！而且是加了特製香料的限量版！


「來自新地球的見面禮。」卡彌爾微微一笑。「你以前住過首都，對吧？這次再回來，有機會出去逛一逛了嗎？覺得如何？……」


凌旭河本來很擔心到底要講些什麼，沒想到卡彌爾很會自己找話題，而且態度非常悠閒，彷彿她這一整天都沒別的事，就只等著要跟他喝茶，想多多認識他。


如此東拉西扯一陣以後，有人進來收走蛋糕已經被清光的空盤。凌旭河看到那張臉，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個人簡直就是……當初他去面試時見到的慈祥中年太太翻版。不，應該就是同樣的機體吧，臉似乎是一樣的，笑容也是一樣的……


這位慈祥管家太太出去以後，卡彌爾・魏斯說：「你看過這一型的機體。」


「對。」


卡彌爾露出一絲笑意。「但我要提醒你，裡面的『人』不是馬修。我的AI叫做雅各。」


「……原來你們一人有一個啊。」


卡彌爾眉毛扭了一下，臉上似笑非笑。「以結果來說是這樣，但我本來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以為，讓一個剛出生的AI跟一個還在成長的小孩互相訓練是個好主意，等雙方都訓練得差不多了，我就要把馬修收回來。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跟你講過，我當年有另外雇用過真人保母？」


凌旭河搖搖頭。


「因為我不希望我在忙的時候，沒有人陪著他。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我精挑細選的人，他反而不喜歡，沒能夠一直陪他長大，一直陪他的是一個單身老醫師跟一個AI。甚至不是我。」卡彌爾搖搖頭，但臉上帶著笑容。「後來我想把馬修的主控權收回來，荻倫死都不願意。我說我可以把馬修分割一部分給他——反正荻倫的日常需求沒那麼複雜，也許馬修的百分之一就可以應付了——但荻倫淚眼汪汪地說，要是分割過程裡出了錯，馬修的人格不見了怎麼辦？那就跟死掉沒兩樣。」


「所以，你就決定不回收馬修了？」果然是疼愛弟弟的家長啊。


卡彌爾又笑了——凌旭河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敏了，但他隱約覺得那個笑容帶著嘲諷。


「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我已經發現我的實驗失敗了。」


實驗？


「我一直以為，荻倫像父母一樣聰明，又有馬修這樣的人工智能當老師，不會染上一般人的壞習慣，很快就能夠超越我的程度。但我沒發現荻倫連個性都像父母，說穿了就是胸無大志。他缺乏知性的興趣，又缺乏耐性，什麼都不擅長，身體又有點問題，如果不是我把他帶回來養大，以他的皮相，現在想必已經歷經滄桑。」


凌旭河覺得自己就快要出言不遜了——但很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荻倫有擅長的事，真的有，只是不能告訴你。但你真的不知道嗎？或者你只是不放在眼裡？


「不過，他還是有長處的。」


媽的，你還知道嘛。


「他討人喜歡。這不只是因為他的外表跟背景。就算他在公眾場合根本就只是在裝乖，其他人也都喜歡他。算是一種個人魅力吧。要是那種個人魅力跟政治手腕、經濟頭腦、科學研發能力、甚至是藝術天份結合起來，他能做到多少事情啊。」卡彌爾一臉遺憾。「甚至連馬修都被荻倫帶歪了……以現在存在的同等級AI來說，馬修或許是最有人性的，他甚至努力在學習掌握幽默感，可惜的是多年來沒有突破。就目前來看，我看不出來幽默感有什麼實際用處。不過既然他都往那個方向發展了，就放著看看會怎麼樣吧。」卡彌爾摩挲著茶杯杯緣，突然換了攻擊方向：「凌醫生，你也挺喜歡荻倫吧？」


凌旭河被這一記突如其來的直球砸得驚慌失措，這這這是在說什麼？我們才剛認識——


「我把他說得百無一用，你看起來明顯不同意。」


「……人緣好是一種很有用的生存技能。」凌旭河硬擠出這句話。「除了發情期的問題以外，他其他時候都很健康的。」


「是啊。生氣蓬勃，騎個腳踏車逛自家花園還摔傷手，真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


凌旭河努力保持臉色不變。


「別誤會。我很疼愛荻倫的，只是我並不感情用事。他不可能成為我實質上的事業幫手，我是很失望，但他的個人魅力對於整個集團的形象，還是很有幫助，也很能夠安定我的情緒。」


「……妳把他說得好像某種療癒系的家庭寵物。」終於想到一句有點嗆的話了，凌說出口的時候，感覺得到心跳開始加速。


「你說是就是。」卡彌爾很大方地表示：「這樣說來，你就是寵物醫生了？」


寵物醫生也是個光明正大的職業！


「……妳說是就是。」只好原話奉還。


「荻倫真的是吸引人心的天才。你才在他身邊待不到一個月，就很向著他了。」


「這就只是基本職業道德，他是老闆。」


凌旭河看到卡彌爾緩緩搖頭，就覺得不妙。噢媽啊不會吧。


「其實，你的薪水是我付的。」


「……」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Omega，他父母信託的遺產就夠他用了。但他的醫療問題很不普通，顯然是個錢坑，所以這方面的開銷由我個人來承擔，這是早就形成的習慣。」


「……那……蝙蝠的薪水是誰發的？」


「你要猜猜看嗎？」


「……不用了。」雖然蝙蝠不是醫療人員，但答案大概也一樣。荻倫搞不好根本沒想過雇員薪水從哪來的事情，卡彌爾也不會想讓他注意到這一點。只有他們這些僱員會在意這個，然後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軟……


「不過你說他是老闆，也沒什麼錯。是他決定雇用你的，你們這些人主要的服務對象就是他。而我是疼愛他又錢太多的堂姊，通常沒什麼要求。」


通常。意思是偶有例外。


「我只關心你們有沒有照顧到他的最佳利益。像是摔傷手這種事情，嗯，意外嘛，好吧，但我還是希望盡可能減少。如果來個骨折破相什麼的就不好了。他並不是很有耐性，有時候考慮不週，所以別讓他一時衝動，做了太危險的事情。那會妨礙到他找對象。」


凌旭河忍不住了。「這很重要嗎？」但講完他就覺得自己有點蠢，當然重要啊，如果考慮到體質問題……但卡彌爾的講法讓他覺得不太舒服。就好像荻倫的人生只有這麼一個目的。


「當然重要了。」卡彌爾臉上還有笑容，但溫度下降了一級。「他缺乏營利才能，又嬌生慣養，卻很有吸引別人的魅力，像這樣的人，你不覺得他就該從人類的情愛中尋找幸福嗎？」


凌旭河皺起眉頭。情愛？這種字眼從這位總裁嘴巴裡吐出來實在不太協調。


「……雖然我個人覺得小情小愛很無聊，但荻倫似乎並不這麼想。你知道他有過一些失敗的嘗試嗎？」


「你是說第一次發情期的意外？」凌旭河只想得到這個，雖然那比較像是本能暴衝，跟情愛沒什麼關係。


「那個不太算，」卡彌爾說：「他親近過一些人。我本來擔心過，但我還沒出手干涉，他就自己把事情結束了，到目前為止沒發生過什麼麻煩。這更肯定了我的看法：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都很擅長控制別人對他的好感。最近三個月都沒什麼動靜，我想他應該是玩夠了。」


凌旭河再一次感到不舒服。但他只認識荻倫差不多一個月，實在沒有立場說卡彌爾對荻倫的看法似乎有微妙的扭曲。他只能很幼稚地在心裡反駁：如果通通都是好聚好散，那就叫做成功的嘗試啊，為什麼說是失敗？


「我很看好他最後會挑中的對象。為了他自己好，我希望這個過程能加快。而且，現在已經有個好人選出現了。」


「你指的是洛伊・海芬，還是那個——」凌差點脫口說了「黑衣丑角」，臨時懸崖勒馬，但怎麼掙扎都想不起來那人真正的名字是什麼？「——贏得投標的人？」


「我對洛伊沒什麼意見，可惜海芬家族大概不會同意——不過洛伊很不錯，如果他跟家人決裂投向我這邊，對我來說也很划算……」卡彌爾說得很隨意。「達曼・塔辛就沒有這個問題。」


「可是荻倫不喜歡他啊？」


「他有這麼說嗎？」卡彌爾反問的語氣還是很悠閒。


「嚴格來說並沒有。」凌旭河氣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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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更新，佛係貼文～

第七章【五週前】與總裁有約-4


現在回想當時的狀況，凌旭河還是覺得很尷尬。在拍賣進行時，他都還把荻倫種種失魂落魄的表現，當成太過害羞以至於反應慢半拍，一直到晚會完全結束，一夥人終於要回家休息時，荻倫整個人散發出來的低迷氣氛才讓他發現不對。


荻倫去睡了以後，八卦之王蝙蝠就在凌旭河的客廳裡，用五分鐘講完了荻倫跟塔辛之間的歷史。


「荻倫第一次發情期攻擊的對象就是塔辛，塔辛差點掛掉，還換了一隻眼睛。這事情如果傳出去肯定鬧得腥風血雨，敏爾泰族很彪悍的。可是塔辛一恢復意識，就堅持這是意外，而且必須保密——他說，與其搞得全族群情激憤幹傻事，還不如當成談判籌碼，爭取對全部人有益的條件，魏斯集團只能合作。怎麼樣？很有Alpha的氣魄跟頭腦吧？今天晚上競標這件事，更是明顯表達他的態度了。唉，可惜荻倫不買帳，否則多浪漫啊。」


「浪漫？這超詭異的好嗎？為什麼會對一個差點殺了自己的人念念不忘？」


「嗯——會不會是這樣——『世界上只有你我兩人，共享了那一刻的極限體驗』？或者——『與敵人性命相搏的時候，反而覺得彼此無比親近』？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說得凌旭河都有點動搖了。「他們那時候怎麼會獨處？他們當時該不會是小情侶什麼的……」


「荻倫說不是，也許真的不是吧。而且塔辛得標以後，荻倫的確看起來無精打采……」蝙蝠皺著眉頭思索：「但再怎麼沒興趣，反正就是吃個飯而已啊，敷衍一下就過去了，荻倫為什麼這麼喪氣，我還真不懂。」


從第二天開始，荻倫就開始瘋狂鍛鍊，減壓兼逃避現實。


凌旭河當然不會去問，你真的不喜歡那個民族風黑衣帥哥嗎？


所有人都不敢在荻倫面前提到跟拍賣有關的任何一句話，他認為這就夠明顯了。


卡彌爾說：「你也許不知道，他們之間有歷史的。」


「我知道。」凌旭河的回答有點打腫臉充胖子，他知道的其實只有蝙蝠說的部分。「但那是過去。」


「當然，他會覺得不知所措，畢竟之前發生的事情太——尷尬了。」卡彌爾選擇了一個極端輕描淡寫的說法。「但他們或許可以重新開始。」


「妳說是就是。」凌旭河按捺住翻白眼的衝動。「所以今天請我來喝茶，主要想告訴我的就是這些嗎？如果還有，我要記筆記了。」


「當然還有囉。剛才都是我在說，也太沒意思了。我還有問題想問你，該你說話了。」


「請說。」凌旭河軟趴趴地靠在椅背上，盡可能有禮貌地表達他的不耐。


「聽凱莉的說法，你跟莫先生挺熟的，差不多等於他的養子了。我很好奇你們怎麼結緣的？」卡彌爾拿起了茶杯，優雅地喝了口茶，準備洗耳恭聽。


凌旭河身體一震，決定下次要煮一整桌好菜給凱莉吃。一定要煮得色香味俱全，而且每道菜裡都要下毒。


如果要洩他的底，好歹也要先通知他一聲，讓他有點心理準備啊！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才回答。「這樣說太抬舉我自己了。如果我們之間有這麼親近的話，他早該把我欠他的債一筆勾消了吧？」


凌旭河匆匆走進餐廳裡，很順利地逮到所有正在等晚餐上桌的人，只缺了個老闆。


「唷，回來啦？這麼早？」蝙蝠正在吃香蕉。


「下午茶能喝多久？」凌旭河沒好氣地回答。


蝙蝠微微瞇起眼睛。「不是啦，你前幾天不是才問過我，現在首都哪裡的酒吧比較適合釣人——」


「喂喂喂喂不要在這裡提這個啦！」


陳席雨瞟了反應激烈的年輕人一眼。「我看起來像未滿十八歲嗎？」


正在擺餐具的馬修表情毫無變化。「不用介意我。」


「是我介意可以嗎，各位大爺。」凌旭河沮喪地摀起臉。沮喪有一部分是因為……直到蝙蝠問起，他才發現他在心煩意亂之際，忘記做本來想做的事。好吧，這個其實沒很重要……


「老闆不在？」


「沒什麼，一些小擦傷，不過他想去躺一下醫療艙，晚上還約了一架。」


這還真是天賜良機。「那我趁現在問問……總裁在你們剛上工的時候，都有約你們去喝茶嗎？」


陳席雨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剛開始為這一家子工作的時候，總裁根本還沒出生咧。」


「這個……我是她面試後派來的，所以沒特別叫我去喝下午茶。」蝙蝠這麼說。「倒是有定期叫我去做工作匯報。後來荻倫快二十歲的時候，我就跟總裁懇切地說明，他成年了，想要有點隱私，有些事情不會讓我知道，所以就別問我啦。」這個說法撇清得很有技巧。


「那她有沒有叫妳想一下薪水是誰發的？」


「沒有啊。」蝙蝠很爽朗地回答：「她只是多派些手下來給我指揮，給我比較多假期，讓我可以跟其他人輪班。」


「……所以？」


「荻倫說討厭陌生人進來家裡。你記得之前他怎麼說的嗎？我放假的時候，他真的就不出門了，因為莊園裡面的安全馬修還可以徹底控制，不需要有真人保鑣進來。」


凌旭河突然有點震驚。他自己也是個陌生人。但荻倫憑著他看到的資料跟那莫名其妙的面試就放他進來了，為什麼？原則在哪裡？憑他高興嗎？


「那……陳醫師你呢？總裁會找你問荻倫的事情嗎？」


「當然囉。只要不違反醫療倫理，我會告訴她。但我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而且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人類愛用的兩大擋箭牌。那麼馬修呢？


即使沒人開口，馬修也感受得到其他人投來的目光。


「少爺十六歲的時候，要求總裁把我的所有權正式轉移給他。所以現在我的主人就只有荻倫・魏斯，沒有其他人，沒有少爺的許可，我不會把他的個人訊息提供給總裁。」


聽起來無懈可擊，但凌旭河偏偏犯賤，多問了一句：「但是……她當初轉移所有權的時候有沒有留後門呢？」


馬修毫不猶豫地回答：「我不知道。」


「呃？」


「就我所知，並沒有後門。但從邏輯上來說，我無法百分之百排除她瞞著我做到這種事的可能性。」說完如此驚悚的話以後，名符其實沒心沒肺的馬修就從容地去了廚房，準備上菜。


凌旭河想得到這一點，但聽到馬修親自證實還是覺得有點悶。


卡彌爾是真的都不知道荻倫平常在幹嘛，還是知道卻不說，只要表面上維持沒事，她就不干涉？不管是哪樣，凌旭河都覺得不舒服。現在卡彌爾擺明了覺得荻倫除了療癒跟和親（？）以外，就是沒用——話說回來，讓卡彌爾覺得「有用」，大概會更不妙。


如果不用偷偷摸摸的，荻倫說不定可以是個Omega格鬥明星，他自己也會很有成就感吧。（現在到底有沒有這種人啊？理論上應該要有，但跟不上流行的凌旭河當然想不起來實例。有專門給Omega打的格鬥比賽嗎？可是荻倫就不喜歡只能跟Omega對戰吧？）


「所以今天總裁跟你說了什麼？告訴你薪水是她付的，叫你乖乖聽話，她想問什麼你最好都誠實回答？」蝙蝠居然可以笑盈盈地問出這個問題。


「……沒有講得那麼明白。而且她今天什麼都沒有問。」


「畢竟你才初來乍到，什麼都還不知道，還沒啥好問的。啊，她應該不知道你的『另一個功能』吧？」


凌旭河的臉自動漲紅了。「不知道！她不可能知道！她知道了應該會直接殺了我吧？」


慢著。可是她連莫先生的事情都知道了……凱莉會告訴她這種事嗎？如果卡彌爾其實知道呢？如果卡彌爾覺得可以把他當成炮灰／實驗品呢？——不不不，他想得太複雜了，他一定想得太複雜了……


蝙蝠顯然沒想那麼多，她點點頭。「也對。她如果知道荻倫有這種想法，應該會先閹了你，然後叫荻倫趕快跟塔辛結婚。」


「……是吧。」凌旭河揉了一下突然有點痛的頭。「讓我整理一下……這個意思是……總裁還是偶爾會問你們荻倫在幹嘛，只是你們會視狀況裝聾作啞，是這個意思嗎？」


蝙蝠一臉讚賞。「你頭腦不錯啊，歸納得好。」


凌旭河呆滯了幾秒，然後同時想到兩方面的問題。「不對啊，這整件事好奇怪……為什麼總裁對我這麼不客氣？她如果想要從我這裡橇出關於荻倫的情報，她應該先爭取我對她的認同，好歹也該懷柔一下啊！但她簡直像是從一開始就要激怒我，還猛講荻倫壞話。」


「壞話？像是啥？」


「她把荻倫講得像笨蛋一樣，除了討人喜歡以外沒別的長處。我差點想嗆她說荻倫其實是格鬥天才。」


「格鬥天才？」蝙蝠挑了一下眉毛：「我覺得沒這麼誇張啦，比一般人水準好一點就是了——你沒說吧？」


「當然沒有啦。」凌旭河有點無力，這些人到底是覺得他口風多鬆？「我真是不明白，既然荻倫都知道堂姊在刺探他的生活，他也不想讓堂姊知道這些事，他們姊弟關係其實很差吧？之前在拍賣會上親親熱熱的樣子都是演的吧？為什麼要這樣？」


陳席雨跟蝙蝠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開口解釋：「不不不，你不懂，對荻倫來說不是這樣的……」「這個——算是長期洗腦的結果嗎？價值觀的內化……」


霹哩啪拉飛奔而至的腳步聲，讓所有人瞬間閉嘴——荻倫本人堂堂登場了，而且他看起來興奮得不得了，這一星期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蝙蝠蝙蝠！妳知道發生什麼事嗎！我今天晚上的對手自動申請退賽了！所以我直接晉級！下下星期六我要去現場打冠亞軍賽！」


「什麼比賽？」陳席雨轉頭問蝙蝠：「我還以為最近他都只是自己在鍛鍊？」


「他參加的是格鬥遊戲的分區比賽。」蝙蝠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下下星期六？你還記得那天什麼日子嗎？」


荻倫的興奮幅度瞬間降低了一半。「我記得，可是時間沒有衝突啦。」


「沒衝突個屁！那天晚上你要跟達曼・塔辛吃飯啦！」蝙蝠怒吼。


彷彿一直在等待這個上場提示，馬修在此刻推門進來了。


「上菜了——啊，少爺？這些菜你都不能吃，要控制體重。您的膳食我另外送到您房間去。」


突然受到多重打擊的荻倫笑容全失。


「好……喔。我出去崩潰一下。」


他走了出去。門關上了。即使如此，門裡的每個人還是聽得見外面炸開的吶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八章【四週～兩週前】紳士的聚會-1


到頭來荻倫還是得償所願，可以去參加現場的冠亞軍決賽，因為他說的其實沒錯，時間上沒有衝突——只要沒有任何意外的話。


雖說是「冠亞軍決賽」，實際上沒有聽起來那麼驚人。「格鬥前線」是個很受歡迎的VR格鬥遊戲，玩家很多，自然會出現「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情況，風格志趣類似的玩家漸漸組成不同的社團，組織起自己的比賽，制定自己的特殊規則。荻倫加入的社團叫做「蒙面紳士團」，只收雛量級跟羽量級的玩家，對戰規則講究傳統的紳士道德。他們會每半年辦一次內部錦標賽，冠亞軍賽當天會是難得的現場聚會：團員們憑社團成員身分預先報名繳費才能入場，看冠亞軍戰選手用主辦單位提供的設備來進行現場比賽。為了讓這次比賽的數據也繼續記錄在遊戲裡，明明對戰雙方都已經到了現場，他們卻還是會各自連上一套虛擬實境設備，穿著感應服隔空打鬥，立體畫面投射到主辦方提供的擂台上，讓其他圍觀群眾吶喊助威……。


「……恕我直言，明明都在現場還要隔空打架，感覺有點蠢。」其實是相當蠢，凌旭河只是難得客氣一下。「既然還是連上遊戲主機對戰，為什麼大家還要到現場圍觀呢？他們開放觀看權限，其他人就可以在自己家裡連線旁觀了啊。」


「當天有開放連線轉播啦，但現場氣氛還是不一樣，大家就是想要享受跟同好一起看、一起加油、一起討論的樂趣啊！」


照往年經驗，活動現場大概頂多一兩百人吧。為了保護團員們的隱私，聚會時無分性別，規定穿著就是圓頂硬禮帽、黑色三件式西裝加白襯衫、面具。這個規定的目的是，讓所有人乍看像是一樣的——只有千奇百怪的面具能分辨他們的不同。


凌旭河一聽就覺得這個服裝規定很做作。「穿西裝不是很麻煩嗎，到時候準備開打還是得換掉。」十分鐘前他到遊戲室來找荻倫，本來是為了講點工作上的事，卻正好看到荻倫在研究「蒙面紳士團」以前的活動影片，好奇地問了一句，然後話題就無可挽回地跑掉了。


「大部分人又不用換，只有要上台的選手要額外準備。你不懂紳士風的浪漫啦。」荻倫興致勃勃。


「這種穿著規定對女性型成員不太友善啊。」


「你的想法真老派。」荻倫有點鄙夷地看著他。「設計給女性型的西裝現在可多著。現在早就不是只有某種身體能霸佔某種服飾的時代了。」


「那為什麼穿裙子的男性型那麼少？」


「因為大部分男性型都不懂得怎麼把裙子穿得好看啊。他們需要範本……」荻倫回答得有點驕傲：「下次你看我示範就知道了。」


凌旭河叫自己不要想像。這有什麼好想像的，不管是男是女，穿裙子都沒什麼了不起。不對，不是不要想像，是趕快想點別的東西！好比說粉紅色的大象！


幸好荻倫的下一句話，無意中導正了話題。「現在啊，我只擔心一件事。」


「什麼？」


「我的各項身體指數啊。時間越來越近了嘛。」


荻倫講的是什麼指數，凌旭河當然很清楚。「現在看起來還沒什麼變化。」


「還有一星期。希望能夠繼續保持穩定。」


「對了，你排泄狀況正常吧？」


「正常。問這個幹嘛？？」


「因為前天開始我在你的食物裡加了微量的C719。我有跟你報告過。」


「喔，對，你好像有說這麼回事？我覺得對我好像沒什麼影響啊，精神沒有比較好。」


「啊，那個對精神不會有影響啦，跟我之前給你的東西不一樣。」


「咦？我還以為那個C719，跟你之前給我的那些維他命是一樣的東西？」荻倫皺起眉頭。「原來不是？那它是幹什麼的？」


「C719就是——呃，講化學式你不懂，好，基本上是某一種鼻腔吸入式抑制劑的原料之一。我現在在考慮讓你換成使用噴劑，但我想先確定你會不會過敏——」


「什麼？」


「——其實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你不會過敏，但我覺得還是直接讓你攝取一點比較保——」


「可能會有副作用的話你要先講啊！」


「九成九不會有啊，而且先講了搞不好你疑心生暗鬼，把自己嚇得拉肚子……」


「你把我的精神想得太脆弱了吧？」


凌旭河想想決定先道歉再說。「那個——好吧，對不起，我下次會多說明一下。但是——這件事沒有那麼嚴重啊。你不會每天檢查馬修煮菜的時候放了哪些調味料、用了哪些食材對吧？因為反正在家裡吃的飯就是他負責的。我是你的醫生，你的健康狀況由我負責，我因此調整你的飲食內容，你之前也沒有一一過問啊。C719這件事情也一樣，我那時候有跟你報告過，你沒多問，所以我就當成沒有問題了。以後我就再多解釋一點，你別不耐煩啊。」


荻倫聽了這番說明以後，不知怎麼的覺得更上火了。「所以問題出在我沒多問嗎？」


「不是這個意思——算我用詞不當。」凌旭河深吸一口氣。「我的重點是——怎麼說呢……嗯……算了，總之很抱歉。」他決定換個話題，他其實覺得這比較重要：「有另外一件事，我想請示一下。我發現總裁那邊每個月都會收到一份你的醫療資料，這個是你授意的嗎？」


「這沒什麼授意不授意的，就是慣例而已。我還小的時候她是監護人，所以阿爺習慣把資料寄給他看。」


「可是……你現在成年很久了。這個部分算是你的隱私，你不想讓她知道的話，可以停止的。習慣可以改。」


「沒什麼必要。」荻倫想都沒想就回絕了。


凌旭河莫名覺得氣悶。之前還怕他嘴巴太大把什麼都跟總裁說呢，為什麼自己的醫療資料通通洩露過去就不在乎？


「那也要老實讓她知道手受傷不是從腳踏車上摔下來嗎？」


「別找碴啦，狀況不一樣。」荻倫翻了個白眼。


「不是我要找碴，是我現在真的搞不太懂你們這對堂姊弟的關係。」凌旭河索性一次問清楚。「你不想讓她知道你至少有點格鬥天份，寧可讓她覺得你毫無專長？」


荻倫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我確實什麼都不會啊，我在學校的成績可差了。所謂的花瓶就是我，但就花瓶來說，我還滿受歡迎的。」


凌旭河覺得很震驚，這小子是被洗腦了還是怎麼著？「你對自己評價這麼低？」


「面對現實不好嗎？」


「什麼現實啊？等等，你……你知道你堂姊怎麼講你的？」


「知道啊。她也跟我說過了。」


凌旭河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荻倫不當一回事地說：「我堂姊那個人啊，總是要強迫自己冷靜客觀到無情的地步，對親近的人尤其這樣，講得可直接了。說我最大的長處大概就是長得好看又有魅力，沒特別想討好別人也會討人喜歡，適合當療癒系寵物。」


「你覺得她這樣說沒關係嗎？你覺得你就只有這樣嗎？你——你格鬥不是很厲害嗎？至少可以打冠軍戰啊？」


「你搞錯了，格鬥就是個興趣而已啊，我沒有要把人生奉獻在這上面。而且我才解釋過啊，不過就是個遊戲社團裡的冠軍戰，沒什麼。」


「可是——你的天份在這方面吧？就只因為不想破壞身為Omega的身價，就不去發展你的格鬥天份，不是很可惜嗎？」


「格鬥天份？」荻倫翻了個白眼。「你在想什麼？我在格鬥方面並不是什麼天才唷。我會的一切都是練出來的，而且還是因為蝙蝠很會教。」


凌旭河這才猛然想到，蝙蝠之前就說過了——荻倫比一般人強些，但不是什麼格鬥天才。


荻倫嘆了一口氣。「就算我是個Beta、甚至是Alpha，沒有Omega的形象包袱、也沒有Omega的生理限制，我還是不會變成專業格鬥選手喔。我沒那麼厲害，也志不在此。但是卡彌爾看到我做任何刺激點的活動都會緊張，怕我毀掉我最優越的條件——」荻倫籠統地比畫一下。「——這副皮囊。而且，我還只能當我自己喔。就算是小學生的那種戲劇表演，我都演得很爛。所以這張臉跟這個身體，完全沒有任何『專業用途』。」


「模特兒？」凌旭河也知道自己是隨口亂問。


「模特兒也有很多東西要學，很多事情要做，我沒有那些興趣。」


凌旭河覺得非常困惑。「你現在是要告訴我，你覺得你堂姊說得對，你完全無用？」


「這說法真難聽。」荻倫皺起眉頭。「總之我的意思是——你別再白費力氣，想把我從我堂姊手裡『解救』出來了。我就是個膚淺的紈絝子弟，我沒有任何專長，我沉迷於虛擬實際格鬥遊戲，只是因為那個好玩。其他事情要不是太無聊，就是超出我的能力範圍。有些事情我不想讓我堂姊知道，沒什麼偉大的理由，就只是……她知道了我就別想玩啦，我幹嘛過這麼悶啊？我的人生已經夠空洞了。」他說完，就繼續播放他本來看到一半的活動影片。


凌旭河愣在當場，覺得受到莫大的衝擊。照他想來，沒有人會願意相信自己沒有任何專長；照他想來，大家都希望自己美貌有魅力吸引人，卻不會希望這就是自己唯一的優點。但荻倫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說了，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但他還是本能地認為，這不對勁。這裡面有些東西扭曲了。只是他一時無法指出來到底是什麼。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認為的？」他問道。


「嗯？」荻倫又按了暫停。


「不對，我重問。你堂姊是什麼時候跟你說，你唯一的長處就是長相跟魅力？」


「你很煩。」荻倫繼續放影片，還把音量調大。


影片在跑，他的注意力卻都放在腦後。那傢伙還站了一會，終究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房間，砰一聲把門關上。


門關上以後好一陣子荻倫才回神，不得不把影片倒轉回去重看一遍。

第八章【四週～兩週前】紳士的聚會-2


凌旭河覺得很生氣，但他不知道他是在氣卡彌爾、氣荻倫、還是氣他自己，也不確定他生氣到底有沒有道理。也許荻倫才是對的？可是如果荻倫有能力說服他，這是不是代表荻倫其實比他自己想像的更聰明，只是被耽誤了？或者他根本頭腦不清醒，因為荻倫長得好看（唉）就被迷惑，覺得荻倫講得有道理？他甚至懷疑，他的想法是不是太僵化了——他很自然地認定人一定要有個志業，最不濟也要有個職業，他就是不相信人可以什麼目標都沒有，為什麼？


當天晚上，凌旭河在難以按捺的憤怒跟自我懷疑中睡得很不安穩。他做了很多夢，大部分都忘記了，只記得最後一個：史密斯朝著他走過來，這回他預先知道她要打他巴掌了，然而他沒有打算閃躲。他等著挨打。然而時間就在那裡停了，他跟她都動彈不得，在打人與被打的前一刻，被迫無止盡地彼此四目相望。


他醒來時夢裡的哀傷情緒還久久不散，讓他覺得胸口發悶。


每個人都發現了，少爺跟他的新醫師正在用很奇怪的方式鬧彆扭。


這可不是說他們開始迴避對方。噢，絕對不是。凌旭河聲稱，預定的發情期越來越接近，荻倫最近又在準備比賽，身體跟心理上都有些壓力，更需要密切監控身體狀況；而且他正在替荻倫設計新的抑制劑，有些成分必須先測試效果與副作用，還要注意跟其他食物有沒有意料之外的交互作用，所以他還會問馬修準備什麼食物給荻倫吃。


荻倫第一次在餐廳裡看到凌旭河跟馬修討論菜單的畫面時，突然冷冷一笑，吐出三個字：「控制狂。」


馬修的回答：「在說我嗎？我們AI天生如此。還是要調整我的模糊邏輯值？」


凌旭河發現荻倫跟卡彌爾果然是一家人，冷笑的時候最相像。還好有馬修打岔，讓他有時間撐出淡定的表情，顧左右而言他：「正好，我跟你報告一下，今天會在你菜單裡添加的東西是……」


蝙蝠在五分鐘後推門進來，準備抓老闆去做新的一輪訓練，正好目擊凌旭河用比低等AI更缺乏熱情又毫無抑揚頓挫的口吻，報告Z76的種種化學性質與可能副作用，荻倫聽得眼神渙散，看到蝙蝠進來彷彿得救，立刻開口打斷流水帳：「先暫停，我練習的空檔再跟我報告——不，整理成書面文件發給我就好。」


「不行，萬一你看不懂怎麼辦？我必須說明清楚。」凌旭河立刻反對。


蝙蝠可以發誓，荻倫跟凌旭河彼此互瞪的時候，空氣中有看不見的電流跟火花竄過。


「隨便你。」荻倫從牙縫裡擠出回答，然後就昂著頭走了出去。


從後頭跟上的蝙蝠好奇地問道：「他剛才在講什麼啊？」


「某種藥還是食品添加物的化學性質吧。」


「我都聽不懂他在說啥。」


「我也聽不懂。」


「啊？那幹嘛還要他報告？」


「我總得知道他在我食物裡放了什麼！要不然被他毒死了都不知道！」


聽完荻倫咬牙切齒的回答，蝙蝠愣住了。少爺，如果你根本聽不懂他的說明，就算聽得一字不漏，你還是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毒啊？如果你當真覺得他會下毒，乾脆開除他就好啦，強迫自己聽他唸經幹嘛？


在訓練中間的休息時間，蝙蝠還真的發現凌旭河不知何時已經默默坐在角落；荻倫坐在地上喘氣喝水的時候，凌旭河就繼續碎唸。這樣真的能吸收進去才有鬼。蝙蝠心想，意氣用事到這個程度，也是滿了不起的……


但某些語言以外的小細節，讓她又忍不住覺得很想笑。


凌旭河明知道荻倫根本沒有在聽，還是堅持看著他做報告；而荻倫就只賞給凌一個毫無表情的側面輪廓，不曾正眼看他。但凌旭河超度完畢轉身走人的時候，荻倫倒是轉頭目送了一番，發現凌沒有立刻離開房間，就皺起眉頭調開視線，繼續做下一輪訓練。回到角落的凌，再度開始默默地看著荻倫做訓練。


荻倫在這一回合休息空檔，擦著汗低頭臭臉對著角落喊道：「你在看什麼？」


「我要看K36有沒有影響到你的運動能力。」凌望著不肯看他的老闆喊回去。


「煩。」荻倫超小聲地嘟噥，然後回去做下一回合，眼睛餘光掃到蝙蝠，有點不爽地問：「笑啥啦？」


「覺得你今天表現很好啊。」蝙蝠笑得很甜蜜，但說的當然不是實話。她心裡想的是，搞曖昧的年輕人吵架好可愛喔！


好吧，這只是她自己的腦補，跟事實毫無關係，但自娛自樂又不犯法嘛。

第八章【四週～兩週前】紳士的聚會-3


凌旭河跟陳席雨商量完正事以後，本來站起身要走了，猶豫了一下，又重新坐回來。


「這麼年輕就軟腳啦。」


「不是——」


「好啦，想問什麼？」


對方太善體人意，凌旭河反而卡住了。他清了一下喉嚨才開口。


「我說……荻倫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這是不是因為總裁——總裁到底是怎麼——」他掙扎了一下，才想到比較中性的說法：「總裁……在荻倫的成長過程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媽的這是什麼官腔啊！


陳席雨很寬大地沒有計較這句話聽起來多荒謬，他只回答：「這個問題跟你的工作有關係嗎？」


凌旭河答不出來。


「不知道這種事，你也能幫他配抑制劑吧。」


當然。


「我知道你現在對他們的關係抱著什麼想法。可是你要記得，荻倫是個成年人，他現在的生活方式是他的選擇，不需要你認同。還有——就算你覺得他心理上有什麼問題，那只是你這麼想。我讀過你的履歷，你可不是心理諮商師，也不是精神科醫師。我也不是。就算你是那個專業——如果病人沒有主動求醫，醫生不會自己去拉人的。如果你想『拯救』他，你就太自大了。」


我想「拯救」他嗎？凌旭河突然覺得很尷尬。說不定他真的下意識這麼想。但這是為什麼？這干他什麼事？他為什麼會那麼不爽？


「現在你想清楚，然後回答我。你為什麼要知道卡彌爾跟荻倫之間的歷史？『你』為什麼在乎？你認識荻倫也不過一個多月而已。」


陳席雨盯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看。這個年輕人怔怔望著自己的手，還拿不定主意要怎麼辦。如果他就這麼站起來，默默地走出去，從此不再多問，陳席雨可能會有點失望，但不礙事。然而要是凌旭河講出某種言情小說式的理由——「雖然只認識一個月，但我覺得我彷彿認識了他一輩子，我不能不關心他」之類的——那陳席雨肯定會抄起他的備用義肢，把這位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亂棒打出去。


在他等到睡著以前，凌旭河總算下定決心了。


「我的確只認識他一個多月，什麼深厚感情根本談不上。只是我……算是我自己的感情投射吧。」


陳席雨用眼神遞出一個問號。


「我，我可以說一點點我自己的事嗎？」凌旭河沒有等陳席雨回答，就匆匆忙忙地往下說了。「我是孤兒。不對，更糟，我是被丟在路邊的。但有人把我撿走了，還把我養大，我很感激——但是事情沒有那麼單純。」他蹙著眉頭停下來，思索他要說的下一句話。「總之——我很感激那個人，所以我花了點時間才，才真正搞清楚……我感激他是一回事，但他做的某些事……我就是沒有辦法忍受，這不是我的問題。」


陳席雨想起來，據說凌旭河欠了一筆巨債。所以把他養大的人到底有什麼驚人的惡習呢？


「所以我會特別敏感，也許太敏感了，看到類似的狀況就會擔心。我忍不住會擔心荻倫——雖然我真的跟他不熟，我也不了解他，更不了解卡彌爾實際上是什麼樣的人——但是我知道，如果你非常……非常愛你的親人，你會相信他們的一切說法，勝過你自己的感覺。那樣不對。我就是很擔心，如果有什麼不對的事情發生了——而我沒有阻止，我會覺得不太好。雖然我沒有義務要這樣做……而且可能我太自以為是，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話語在凌旭河的腦袋裡糾纏成一團，他覺得自己越說越亂，最後無奈地放棄。「總之就是這樣。」


凌旭河又開始看自己的手。


陳席雨有點想去拍拍他的肩膀。但他的直覺是，凌旭河不想被安慰，不想被追問，想要把注意力轉移到個人記憶以外的事情上。


所以他決定把凌旭河本來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他。


「好吧，我告訴你。卡彌爾跟荻倫的歷史。但我要先強調：這是我眼中的版本，我可能也有我的偏見，你就聽聽吧。」陳席雨說著，從他的電腦裡叫出資料，往牆上打出了一張有點複雜的樹狀圖。


「這啥？」


「魏斯家的族譜。」陳席雨說：「你不會以為魏斯家族就只有她們姊弟兩人吧？為什麼其他人不會跳出來亂？——你得看看這張圖，才會知道卡彌爾是個多麼厲害的人。」


凌旭河開始擔心這堂歷史課會上很久……




陳席雨說了，「這是我眼中的版本」，凌旭河因此意識到還有其他版本：蝙蝠眼中的版本。所以上完陳醫師過度紮實的歷史課以後，他也設法問了蝙蝠版。跟三朝元老陳席雨不同，蝙蝠直到荻倫十五歲左右才開始當他的保鑣，她的看法果然有點不一樣。


「我覺得啊，卡彌爾在荻倫心目中也有初戀情人般的地位吧。」


凌旭河瞬間覺得胃中一陣翻攪。


「等等，你那是什麼臉啊？我又不是說他們有亂倫關係——而且說真的，他們的血緣關係沒那麼近，說是堂姊弟只是方便，他們的祖父不是同一個人，而是兄弟……」


「別再說了，就算是我個人過敏。」他也知道他反應有點太激烈，但這不是他能夠控制的。


蝙蝠翻了個白眼。「你自己要問的，又不想聽事實？——你給我聽清楚了。」


照蝙蝠的說法，她剛到職的時候，就注意到小少爺跟總裁堂姊之間的關係有點古怪。總裁堂姊在人前相當不避諱地表達對堂弟的溺愛保護，某種程度上還把這當成擋箭牌。「所有人都覺得她是無可救藥的弟控，她就不必浪費時間應付拿她當婚配目標的名門淑女公子了。不過呢——她可沒有要讓荻倫也當真。」


蝙蝠說，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卡彌爾發現荻倫已經不是小孩了，對她有某種越界的感情。「她對荻倫說得非常直白。她對情愛毫無興趣，但如果有必要，可能會締結政治婚姻，現在沒這麼做只是因為還不需要。就算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她也不會選擇荻倫，因為這樣做對整個集團一點好處都沒有。荻倫對她而言的『好處』，就是不管高興還是生氣都很可愛很療癒，可以勉強讓她維持一點基本的人性。她『勸』荻倫不要浪費力氣想色誘她或感化她，都不會有用的。實際上也的確沒有用啦，哈哈哈——」


「『實際上也的確沒有用』？」


「荻倫真的試過色誘喔，哈哈哈，大失敗。她毫無反應。荻倫實在太困惑了，後來還問我怎麼會這樣，跟他聽說的都不一樣。我有個大膽的猜測，說不定卡彌爾嫌這種事麻煩，故意長期服藥替自己化學去勢——」


「這個部分只是妳的猜測吧？」凌旭河極力把話題轉移到比較正經的方向。「被拒絕成這樣，荻倫不會受傷嗎？」


「他氣炸了啊，還離家出走咧。」蝙蝠不知為何一臉滿足，好像回味無窮。「不過當然是在我的小心監視之下，沒有碰上任何危險。後來卡彌爾估計他應該氣得差不多了，就叫我出面帶他到這裡來。」蝙蝠指指他們現在住的莊園。「欸，好像分手禮物啊，還是金屋藏嬌？他們本來住在一起的，在荻倫離家出走以後就順勢分開來住了。卡彌爾像沒事一樣定期跟他見面，久而久之荻倫也冷靜下來。而且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然後就是現在這樣了。」


「發生過這些事，陳醫師居然都沒提？」凌旭河意識到陳醫師貌似鉅細彌遺的歷史課也是有空白的。照陳席雨的版本，從頭到尾都是姊弟情深——只是這位姊姊不太尋常，掌控整個集團以保護弟弟的決心，堅定到疑似可以採取犯罪手段。


「喔，那些細節他不知道啦！他那時候還沒『退休』，雖然是卡彌爾跟荻倫主要的家庭醫師，卻沒有跟他們同住。一直到荻倫第一次發情期出事以後，他才慢慢變成全天候跟著荻倫。」


如果要追求完整性，他說不定也該採訪一下馬修——然而他沒這麼做。雖然馬修的資料可能最「客觀」，卻沒有辦法保證沒被竄改或遮蔽過。而且說真的，就算可以保證資料的乾淨程度，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問馬修這件事。他發現，他需要的並不是客觀資料（他不可能要馬修報告過去將近二十五年來這對姊弟的所有互動，不可行也沒有意義），而是某個人的判斷——一個基本價值觀跟他相差不遠（但願如此）的人，親眼目睹過卡彌爾與荻倫的互動以後所下的判斷。


他現在或許已經取得能夠取得的所有資料了，然而他還是不確定。好，也許他們之間不像他本來想像的那麼糟，但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第八章【四週～兩週前】紳士的聚會-4


到了「格鬥前線・蒙面紳士團・冠亞軍爭霸戰暨會員大會」當天，凌旭河跟荻倫的互動還是有點冷淡，雖然兩個人都有點不知道現在到底在彆扭什麼。


凌旭河自己很快就懶得拿化學名詞來折磨荻倫了，他也知道當初是他理虧，嫌麻煩就沒報告該報告的事。但他還是「緊迫盯人」，更加密切監控荻倫的身體狀況，這倒不是刻意要讓荻倫不爽，而是因為在比賽前三天，荻倫的生理狀態確實開始有波動了。這變化實在是太明顯，不可能察覺不到——上一秒這個人還好好的在吃早餐，下一秒他就開始涕泗縱橫，還狂打噴嚏。


蝙蝠瞇起眼睛。「喔？又來啦。」


凌旭河有點震驚：「他對什麼東西過敏這麼嚴重？我怎麼不記得病歷裡有這個——」


「他發情期前有時候會這樣，某些感官變得過度靈敏，陳醫生那裡有常備藥。希望還有效。」


「啊？」


凌旭河很快就知道蝙蝠那句「希望還有效」是什麼意思了。陳席雨往荻倫身上戳了一針以後，乍看藥到病除，但他接著就……一秒睡著了。


「又要調整配方了，他的體質又變啦。」陳席雨嘆了口氣。


凌旭河調整了藥劑成分，到了比賽當天早上，除了嗅覺變得不太靈敏以外，荻倫看起來很正常。發情期大魔王或許就在不遠處。不過要平安度過今天，應該還沒問題。但為了以防萬一，陳席雨還是多塞了好幾支針劑給凌旭河。


「這是……？」凌旭河看了一下藥劑成分以後，吃了一驚：「他到底有過幾種過敏？」


陳席雨一臉無奈。「之前每次發情期前的狀況都有點不一樣，有備無患啦。」


凌旭河開始想像，如果荻倫在擂台上突然開始全身發癢會怎麼樣呢？


老實說，要混進蒙面紳士團的會員大會很容易。雖然活動是會員限定，蒙面紳士團的會員資格卻幾乎沒有門檻，有「格鬥前線」的帳號就行了。蝙蝠說：「設定進入門檻幹嘛？他們很樂意多收點會員啊。重點在於規定嚴格，違規的人很快就會被攆出去。」


為了貼身保護荻倫／受傷時及時處理，別讓其他人亂碰／必要時帶人落跑，蝙蝠、凌旭河跟馬修都申請了會員（馬修還申請了兩個，給兩具身體用），報名參加這個活動。活動場所是某健身俱樂部，據說老闆就是遊戲愛好者，所以場地費用很便宜。所有人的穿著都非黑即白，又戴著禮帽跟面具，乍看的確難以分辨。但仔細看了就會知道，每個人在性格與財力上的不同，都會出現在衣著的細節裡。


好比說，荻倫的面具就精緻到令人髮指，簡直就像是對著全世界嚷嚷「老子超有錢」——雖然他明明戴不了多久，就要脫下來準備比賽了。但他至少有聽蝙蝠的話，沒有穿明顯過度精緻的西裝，而是隨便買了廉價成衣湊數——實際上，就跟凌旭河自己穿的是相同牌子，只是穿著效果有天壤之別，不過凌旭河沒很在乎被比下去，只覺得為了偽裝暫時變成棕髮的荻倫別有一番風味。


入場之後，荻倫一直有點魂不守舍。在他要去後台準備以前，他終於下定決心，招手要凌旭河過去。凌雖然擺出最近的標準冷漠臉，心頭卻猛然一跳。現在要大和解了嗎？


結果當然不是，哈哈，他在想什麼呢。


「等一下你應該很閒，就幫我看一下，會場裡有沒有戴這種紫藍色面具的人。」他開了個面具圖片給凌旭河看。


「我盡量。找到以後呢？」


「嗯——就跟他說你是『雪豹』的——」荻倫頓了一下，才找到適當的字眼：「——同伴，等我打完就帶他到後台來。」他塞給凌旭河一張後台通行證。


同伴？我們才不是什麼同伴，哼。但凌旭河沒有在這裡糾纏，因為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這人是誰？」


「『安東尼奧』。之前他棄權了，所以我才有機會晉級。」


「他為什麼棄權？」


「我也想問他啊，所以才約咩。如果是他，我不一定會贏。」


為什麼講得好像你今天一定會贏一樣？


「呃，等一下——你確定你打完比賽以後還有時間跟他聊天？」


「哎，到時候再說啦！」荻倫說完就跑了。


誰也不認識的凌旭河，只好滿屋子亂逛，想找到紫藍色面具的安東尼奧。紫藍色面具……


然而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歪掉了。這畢竟是個同好相會的場合，即使大家臉上都戴著面具，心裡還是洋溢著某種四海之內都是兄弟姐妹的歡樂心情，很樂意跟陌生人交朋友，而且大部分人都有鍛鍊得很結實的肉體，畢竟這是個格鬥遊戲嘛。社交生活過度稀薄的凌旭河，忍不住開始跟其他人攀談。他老實地表示他是這個格鬥遊戲的超級新手，其實是陪別人來的，跟他交談的紅面具（疑似）Beta男性型問道：「陪什麼人啊？男友？女友？」凌很靈巧地回答：「都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還是曖昧的朋友？或者真的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紅面具笑了：「一般人對於這麼枯燥的純戰鬥遊戲不會有什麼興趣的，更別說是陪朋友來了，而且還要繳報名費欸？」


「……沒有曖昧啦，就是認識很久了。」為了謀求未來的發展（比方說要到紅面具的聯絡方式之類），凌旭河只好硬著頭皮把荻倫升級成無曖昧的老友，嗯，認識一個月的老友。


「他在遊戲裡的暱稱是什麼？」


「雪豹。」凌旭河一下子沒想到應該掰一個，就這麼說了實話，馬上後悔莫及，不過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雪豹？你的朋友是雪豹？」紅面具的聲音拔高了。「今天要比冠亞軍的雪豹？」


凌旭河冒著冷汗，意識到突然間很多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這裡來了。他是光明正大走進這個地方的，現在卻有一種做壞事被抓到、很快就要被眾人抓起來凌遲的危機感。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更火上加油的是，紅面具突然對著一段距離外的某個人揮手，用更大些的音量喊道：「葛雷西！雪豹的男朋友在這裡啊！」


「不是男朋友啊……」凌旭河無力地擠出這句話，基本上沒有人聽到，更多人腦袋轉向這邊——就在這一刻，他發現了紫藍色面具！


「那個，你等一下！紫藍色面具！」他大喊。


紫藍色面具整個人震了一下——他的本能反應顯然是轉身走人，但他忍住了，同時一手放在他旁邊的同伴肩膀上，似乎在暗示對方不要妄動。


凌旭河注意到，紫藍色面具的同伴……挺大隻的。絕對不是雛量級或羽量級的程度。看樣子出門帶保鑣的會員不只有他們家的荻倫少爺。


紫藍色面具站定在那裡，等著凌旭河走過去。雖然在面具遮蔽下什麼都看不清楚，凌旭河卻覺得對方肯定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就在他走到紫藍色面具旁邊的時候，燈光緩緩轉暗了。前方的擂台亮了起來——不過此刻站在上面的人，還不是「雪豹」跟他的對手。


「各位親愛的會員，你們期待的重頭戲就要開始啦！……首先我們要歡迎的，是雛量級決賽的兩位選手，本團的經典女神『雅典娜』與新秀『無名小子』！……」


在鼓掌跟口哨聲裡，紫藍色面具靠近凌旭河，低聲問道：「你要幹嘛？」


凌旭河吞了一下口水。「我是『雪豹』的……同伴。」


「男朋友？」對方冷冷地問。


「不是不是，我跟他沒關係！——也不是這麼說，反正我知道你是『安東尼奧』對吧？荻——那個，雪豹要見你。他現在在後台準備，打完以後我帶你到後台去，他想跟你聊一下。」


凌旭河聽到對方從鼻子裡輕輕哼出一聲，不知道是覺得輕蔑還是好笑。


唉，反正他已經找到人了。

第八章【四週～兩週前】紳士的聚會-5


接下來大約半小時的時間裡，凌旭河努力想要認真看比賽，忘記旁邊的強大壓迫感。上次看「安東尼奧」跟荻倫對練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傢伙似乎是那種靠憤怒當攻擊能源的類型，但他沒想到的是，就算不在比賽狀態，這傢伙也還是那麼火大。到底是對這個世界有多少怨恨啊？


每一回合結束的時候，安東尼奧就會趁這個空檔問他問題。


「你跟雪豹沒關係？你到底是他的誰？」


「祕書。」凌旭河沒有勇氣再謊稱是普通朋友或老朋友了，總覺得對方不會滿意，講成這種上下關係應該很安全吧？也算是事實啦。


「他有祕書啊。」


凌旭河開始擔心這樣會不會洩露太多訊息。


第二回合結束時：「你幫他工作多久了？」


「沒很久。」


「到底是多久？」


「事涉商業機密，我不好說。」凌旭河煩了，胡亂搪塞。


第三回合結束時：「看過我跟他對打嗎？」


「啊？」


「看過我跟你老闆對練嗎？」


「沒有。」凌旭河決定說謊省麻煩。


「那你看過你老闆跟別人對練嗎？」


「沒有。」這是真的。


「你從來沒看過他與人格鬥？——真是太可惜了。」安東尼奧的口氣就像在指責他沒品味似的。


第四回合結束時：「他很信任你？」


這種問題回答肯定或否定都怪怪的，只好折衷：「……還好。」


「只是還好？」


找碴啊？凌咬著牙回答：「反正他相信我有足夠的智商，可以在人群裡找到你。」但仔細想想，在人群裡大喊紫藍色面具你等一下，這智商很高嗎？


對方輕笑了一聲，那種隱約的怒火竟然轉小了。


最後一回合結束，熬過給勝利者的歡呼與主持人的廢話以後，他們都在等待的重頭戲來了。


「羽量級的『雪豹』對『雄獅』！」


凌旭河抬頭望向擂台，突然想起不久前他還覺得「一群人擠在擂台前面看隔空打架轉播」很可笑，但在各種問題干擾下看完一場，他居然也就融入這個氣氛了，變得有點亢奮，尤其是現在登場的人他真的認識——嗯，認識一個半月，前半個月都在下意識閃避，最近一星期在吵架（他可能真的太多管閒事了）。這到底是在幹嘛？


凌旭河想到這裡，竟然看著擂台笑了。前一秒擂台還是空的，下一秒臉上戴著黑色軟質劫匪式面罩、穿著紅色感應服、掛著一條棕色髮辮的「雪豹」就出現了，他瀟灑地彎下腰對所有觀眾行了個禮。歡呼聲拉高了。嘿，臉都遮得看不到了，還是很有人氣嘛，果然不只是靠臉啊。


從紫藍色面具的角度，他看到的景象是這樣的：這個自稱是「祕書」的冒失男子，一看到「老闆」登場，就露出一臉花痴笑。這人真的只是祕書嗎？不過老闆跟祕書本來就是地下情經典組合。但這祕書不知為何有點眼熟。臉都遮了一半，到底是哪裡眼熟？


「雄獅」也登場了。這個人雖然跟荻倫是同一個量級，但個子比較高，體重肯定也是達到羽量級的上限吧，荻倫可能還比他輕那麼一點點。這樣對荻倫來說會不會比較不利呢？凌旭河突然覺得有點後悔，他從來沒注意過關於格鬥的相關知識，現在根本沒有任何判斷依據。回去就來查資料吧，早該這麼做了，既然荻倫的興趣在此，日後少不了有各種跌打損傷……

第八章【四週～兩週前】紳士的聚會-6


正式開打了。


……坦白說有點無聊。就凌旭河看來，像是冗長的虛張聲勢。雙方互相揮拳也互踹了，但總覺得沒什麼火花，像是在彼此試探。


凌旭河渙散的注意力，從擂台上逐漸轉移到……他的側面。他總覺得被誰盯著看。


他的視線往左轉，就發現紫藍色面具交叉著雙臂面對著他。


「怎麼？」他一邊說，一邊挑起眉毛（雖然對方看不到）。


「你到底是祕書，還是保鑣？」對方嘴裡冒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蛤？」這是什麼問題？


「你的下巴出現在照片裡了。」


「？？？？」越來越聽不懂了。


「啪——碰！」這時候擂台上傳來的聲響，讓凌旭河跟紫藍色面具齊齊回頭，跟房間裡的其他人一起目睹了這個畫面：「雄獅」齜牙咧嘴地倒在地上，「雪豹」則剛剛迴身站好。


兩個人此刻的感覺，堪比忍著瞌睡看了三小時草原奔跑，卻打了個哈欠而錯過進球瞬間的懊惱足球迷。


唯一值得告慰的是，同時「錯過進球瞬間」的人不只他們兩個。凌旭河聽到許多人小聲問道：「剛才到底是怎樣？」「他打了他一拳？」「好像不是？他用撞的？」「這樣沒犯規嗎？」主持人跟形式上的裁判都呆住了。他們交頭接耳討論了一番，還有個工作人員從後台跑出來，對著主持人跟裁判耳語著什麼。


主持人先振作起來。「呃——好，現在……嗯，目前呢，剛才我們的急救人員告訴我們，『雄獅』選手目前無法繼續比賽，他的肋骨斷了，系統判定沒有違規，由『雪豹』獲勝。但我相信——呃，很多人都沒有看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們現在慢動作回放一下剛才的畫面好嗎？」


像「格鬥前線」這樣的虛擬實境格鬥遊戲，回放畫面不但可以局部放大，還可以換角度。在慢動作播放下，凌旭河總算是看清楚了。


「啊，原來是這樣。他們練過這個。」凌旭河嘟噥道。


「這是什麼？」紫藍色面具問。


「……呃，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我看過這招……」我只是個醫生，不懂格鬥招式叫啥名字很正常的，凌旭河雖然努力這麼想，還是有點尷尬。


紫藍色面具嘆了口氣。台上的主持人說道：「嗯——我相信大家都是有看沒有懂，哈哈哈哈。我們請『雪豹』選手出來為我們解惑一下，他剛才的致勝手法到底是什麼呢？『雪豹』選手？」


「雪豹」選手出來了，低頭對著朝他伸過來的麥克風，顯得十分不自在。凌旭河猛地想到，荻倫外表雖然做足了偽裝，這裡卻不比家裡，他身上的設備可不包括變聲器啊！


他轉身比了個手勢，戴著黑禮帽與風騷桃色面具的蝙蝠就上台了。荻倫湊過去跟蝙蝠耳語幾句，接著蝙蝠就俐落地從主持人手中抄走了麥克風。「各位紳士，」她開口說道：「我是『雪豹』的師父，其實呢，他今天嗓子不舒服，不方便說話，就由我來向各位說明他今天的手法。如同大家剛才看到的，先前他們過招的時候，一開始主要是採用西洋拳、泰拳、踢拳的技法，這些大家比較熟悉。不過『雪豹』練過的技法不只有這些，我最近教了他一些八極拳，裡面有一種方法叫做『靠』，剛才呢，他就是用了這一招。啊，現在可以放一下影片嗎？對對就這個角度……嗯，這裡，『雄獅』在這邊出拳了，『雪豹』放低了姿勢擋開拳頭，順勢用肩膀跟背撞上對方的側腹。因為『雄獅』出擊時用盡全力，某種程度上等於自己全力撞上來，所以……嗯，後果有點慘烈。」


「八極拳？這是什麼，可以介紹一下嗎？」


「啊，關於這個——」蝙蝠瞄了一眼「雪豹」，愉快地說道：「——現在可能不是很方便，畢竟這是本門的不傳之祕，不過如果大家想學的話，我願意把我的聯絡方式留在這裡，我的個人網站是——」


主持人立刻面有菜色地打斷：「不好意思，這位紳士，我們紳士的聚會裡不搞置入性行銷的，麻煩請尊重規則。」


「——或者請搜尋我的ID，私訊我！」蝙蝠追加了這句話以後，麥克風被主持人強行回收，她跟荻倫也在一陣混亂中被趕到後台，如此正好。


荻倫本來就想早早打完收工，他急著見安東尼奧。隨手出的招馬上見效是挺好，但沒想到效果太炫，主持人還想訪問，真是麻煩死了！還好蝙蝠解決了這個問題。


「萬一他們不阻止妳宣傳怎麼辦？」他低聲問蝙蝠。


「嗯？那就換一招啊。」蝙蝠滿不在乎地說道。「相信我，我有的是辦法讓人想把我趕下台。」


這時工作人員湊上來了。「『雪豹』先生請留步，等一下還有頒獎典禮——」


荻倫立刻身體一軟，倒在蝙蝠身上。「我頭好暈……」


蝙蝠一臉凝重地對著工作人員說道：「糟糕！剛才使出這個絕招太勉強身體了，他恐怕撐不到那時候……」


「天啊！快叫醫生！」工作人員正慌亂之間，凌旭河適時地冒出來了：「我就是醫生，那邊那位是我的病人。」


「那……這兩位呢？」工作人員指著紫藍色面具、還有他後面不苟言笑的高大男子。


「家屬……都是家屬。全家出動來看他比賽，哈哈哈。」凌旭河覺得自己真機智。紫藍色面具僵了一下，但還是跟著過去，心裡有點著急，從來不知道「他」身體有這麼差，才打了一回合就不舒服了嗎？


凌旭河一靠近就看到荻倫使了個眼色，於是裝模作樣地檢查一番以後宣布：「病人體力不支，應該休養，我們送他離開現場吧。」馬修的兩個分身在此時也出現了，一個跟蝙蝠一起扶著不需要扶的病人，另一個負責開路，凌旭河、紫藍色面具跟他的保鑣殿後，一群人迅速地脫離人群，進了電梯，準備往地下室的停車場去。


電梯門一關上，荻倫就沒病了。「啊，終於打完了。安東尼奧，終於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打完比賽、順利脫離現場、又見到神交已久的格鬥之友，心花怒放的荻倫對著紫藍色面具就是一個熱情大方的擁抱。


被抱住的紫藍色面具幽幽地說道：「認識你這麼多年，你第一次主動擁抱我。」


「咦？」荻倫凝固了。這熟悉的聲音？


他鬆開懷裡的人，驚愕地發現其實不只是聲音，這個身體形狀也很熟——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呢？瞎了？


電梯門打開了。「我們要在哪裡聊天？在你車上還是我車上？」紫藍色面具說。




荻倫覺得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最尷尬的時刻。（其實應該是第二尷尬，第一尷尬時刻因為太過慘烈，當初逼得他離家出走，後來被他封印在意識深處。）


現在他們坐在他那輛非常寬敞的車裡，其他人全都站在外面放風。他跟安東尼奧都把面具拿掉了。


沉默了半天，他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問了。


「……所以，你是故意棄權讓我的嗎？」


紫藍色面具的安東尼奧＝洛伊・海芬本人，優雅地嘆了一口氣。


只有戴上面具的時候，他才能夠發怒；一拿下面具，他就永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我為什麼要故意棄權讓你？那時候我根本還不知道你是誰。」


荻倫的臉開始慢慢地紅起來。「那……你是到什麼時候，才知道『雪豹』就是我？」


「只比你早一點點吧。你的祕書——後來又說自己是醫生的那個——我先認出他的下巴。在拍賣會那天我有看到他，也看到他出現在你的照片背景裡，可是那天他的身分好像是你的保鑣？他到底是幹什麼的？」洛伊笑了出來。「我想起來他是你的人，接下來就開始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眼，只因為你戴著面具就不認得也太傻了。」


「那你當初到底是為什麼棄權？」


「……算是被報復了吧。」洛伊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笑意。「拍賣那天，我妹妹生病不能去，她認為是我害的，所以事後她故意調包我的抑制劑。本來我的發情期很準確，只要事前吃藥完全沒影響，等我發現我吃的藥沒生效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晚上就要比賽，就算馬上打速效型抑制劑，身體狀況也不好，不可能打贏你。所以我就乾脆棄權了。我想讓給『雪豹』其實也沒啥不好，我們之前的戰績算是平分秋色吧？」


「喬伊報復心為什麼這麼重啊，就是個拍賣會而已啊，她這麼討厭你搶她風頭？」


洛伊很無奈地看著荻倫。「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的口氣有點衝，跟平常很不一樣。「我們兄妹興趣其實很像的。她氣的是我在那天表態，爭取跟你單獨晚餐的機會。雖然我沒標到，也沒有人把我當一回事，我自己也沒勇氣公開把話講明白……但喬伊還是很生氣。她氣我搶先一步，氣她自己還要另外等待時機，可能永遠也等不到。」


荻倫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可能會往哪個方向去，他覺得有點害怕。但逃避對誰都不好。


「我知道希望渺茫，但如果什麼都不做，就連渺茫的希望都沒有。我本來打的如意算盤是，總之先把晚餐標下來，等我們獨處的時候再告訴你。誰知道冒出一個更有錢、還有更多人看好的投標者，把你標走了。後來我想，好吧，也許這就是命，算了。但是現在……」


洛伊停了下來。他望著荻倫，平靜地說道：「我嚇到你了。」


荻倫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抬頭面對那張從小就很熟悉的臉。「才不是。我只是緊張，緊張跟害怕才不是同一回事，憑你才嚇不倒我咧。」講完違心的垃圾話，荻倫發現自己笑了，還放鬆了一點。


我想親吻你，我想擁抱你，我想獨佔你，我想把世界上所有情敵連同我妹妹一起剷除，只留下你跟我——這些話洛伊都沒有說，他只說了最不嚇人的一句：「我一直非常喜歡你。」


荻倫看著他，點頭。「嗯。」


「——雖然我知道你不會回應。通常我會告訴自己，這也沒辦法，或者騙自己說可能還有希望，或者哪一天我自己就冷淡下來了。可是有時候我會覺得很憤怒。為什麼我就得忍耐？為什麼我沒有勇氣乾脆講出來？我幹嘛管別人怎麼想？大概百分九十的時候，我都覺得沒關係，你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我的生活裡還有很多別的事情，我也還會碰到其他Omega。但就是有百分之十的時間，我氣到不行，非得發洩一下不可。所以說……還好有『格鬥前線』，我偶爾可以戴上面具憤怒一下。」


「為什麼突然替『格鬥前線』做廣告。」荻倫冒出這句話，讓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傻笑了一陣。


笑聲停下來以後，洛伊問道：「所以，你有什麼感想？」


「謝謝？」


「免了。」


「以後呢？你會開始躲我嗎？」


「躲個屁。」


優雅的化身居然說出「躲個屁」這種粗魯的用語，荻倫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洛伊的臉微微發紅，說道：「沒什麼好躲的。你想躲我就躲，我不會躲你。」


「好啊，誰怕誰。啊等一下。以後如果跟你對打，你不會放水吧？」


「不會吧。就怕你覺得我趁機吃豆腐啊。」


荻倫瞬間漲紅了臉。「齁這真是太噁心了！性騷擾！」


「我什麼都還沒做就被罵，也太吃虧。」洛伊說著，為了不吃虧，突然採取了道德上該被譴責的行動。


他正面親吻了荻倫的嘴唇，力道有點重，但速度很快，而且很下流地打算吃了就跑，他用力打開車門，卻剛好撞到站在外面的某個倒霉鬼，脫逃路線因此受阻。


「可惡！」他被拖回車裡，荻倫叉著他的脖子罵道：「卑鄙！這樣很難報復欸！」


經過縝密的思考，荻倫決定巴一下洛伊的頭了事，然後把他推出車外。「滾啦！改天來戰！」


洛伊用有史以來最狼狽的姿勢下了車，一開始臉上還掛著惡作劇得逞的笑容，但再多走個幾步，他的視線就模糊了。


媽的，他還是覺得很火。浪費了十餘年人生在一個直到不行的Omega身上，都告白了還沒能痛快死心，煩死了，回去打個十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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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本來應該要更新的，可是昨晚太忙亂就⋯⋯。

第八章【四週～兩週前】紳士的聚會-7


腰椎無端被撞的苦主凌醫師揉著腰的樣子，很離奇地戳到荻倫的笑點，讓他一時沒有去想接下來要進行什麼活動。然而無論如何，車子還是開到了王城大飯店，晚上他即將在這裡與達曼・塔辛見面。


用餐地點的磋商過程，搞得很像是敵對黑幫要找中立的談判地。荻倫不想去跟塔辛家族或敏爾泰族有淵源的地方，因為他就是覺得不安全，逼迫馬修跟蝙蝠一定要找藉口推掉；塔辛也不想在跟魏斯集團有關係的地方請客，這個還挺理所當然，畢竟跟魏斯集團有關的餐廳等於荻倫的地盤，在他的地盤上請他吃飯，不是挺奇怪的嗎？而且當初的慈善拍賣是公開行為，所以飯局一開始還要開放給媒體進來拍照錄影訪問，所以也不能找個交通太過不方便的地方……。


蝙蝠說：「想想看，這兩個人約個會就搞得如此複雜，假如真的結婚還得了。」馬修分身一號跟二號坐在他旁邊，什麼話都沒說。他們現在坐在王城大飯店總統套房的客廳裡。他們早就訂好這個房間，讓荻倫打完比賽以後可以來這裡洗澡更衣——就算他沒想要打扮得怎麼國色天香，總得先把棕色的臨時染髮劑洗掉啊。


天色已經黑了，隨便把一頭紅髮吹乾綑起來了事的荻倫呆望著高樓下的燈火。下午發生的事情，現在才慢慢開始產生重量。


凌旭河問道：「現在覺得還好嗎？」


荻倫疑惑地問：「我的生理指標，你才剛測過不是嗎。鼻子也沒事。」


「我問的當然是機器測不到的部分。」凌旭河問得很理所當然，因為他真的擔心，而且壓根忘記理論上他們還在吵架。


「老子發過多少好人卡，隨手發一張還不至於影響我心情。啊，不過晚上也要發一張呢，這樣算破記錄了吧，一天兩張。」


應付得挺好的嘛？他又想太多了。凌旭河不禁覺得有氣，他真不該相信講話會加油添醋的蝙蝠。他們剛才閒聊的時候，蝙蝠還一臉嚴肅地說，洛伊・海芬是荻倫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如今發現好友的雙重祕密——既是虛擬實境格鬥遊戲同好，又暗戀他多年——應該衝擊會很大。荻倫說不定會對自己的性向開始產生困惑。如果他是彎的，發情期問題又不能靠抑制劑解決，那會多麻煩啊——


「反正，我今天晚上不會剛好碰到發情期吧？」荻倫望著他。「我只要確定這一點就好。」


「不會。反正你的智慧錶會把你的生理指數回傳到馬修那邊，我則會隨時跟馬修保持連線，一有任何不對勁，我們就會衝進去把你拉出來，這樣可以嗎？」


「行。」荻倫笑了。「走囉。」


凌旭河的多管閒事跟貼心其實是一體兩面，荻倫現在充分體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