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先綸鑽出包圍網後直奔村中央的祭壇,他心裡滿滿不好的預感,所以並未注意到山州刺史的動作,自然也就沒發現其實沒人追上他。 他滿子都是出發前護衛們的態度,以及昨天晚上在蘇家村的晚宴上他們帶的四隻兔子,那四只肉少得可憐的兔子在蘇家村都能是一頓大餐了。換言之,在這種馬牛羊都比人命值錢的地方,不可能獻祭真的羔羊。 推開包圍祭壇的村民,吳先綸再度看見了他不想見到的東西。 他的手指指著祭壇上的祭品,指尖還不斷在顫抖著。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兩角羊,根本就不是羊。 兩角羊的角,是總角的角。 總角,就是兒童頭頂上被束起來的小撮頭髮。 祭壇中央的牲品,村民獻酒的對象是一個已經被劣酒灌得醉醺醺的小女孩。 「這就是兩角羊?」 吳先綸站在祭壇前,環視著周遭在給小女孩餵酒的大人們。 實行活祭還被陌生人撞見直接點破,有人愧疚地撇開臉、有人掩面哭泣,但更多的更多的,是對於儀式被打斷的厭惡表情。 作為祭品的孩子沒有人攙扶,直接往祭壇的壇面上跌去。 吳先綸衝上前撐住那孩子的身體,當手掌托住小孩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太輕了』,仔細一抓,這孩子根本瘦得只剩骨頭。 「這是誰家的孩子?」他抬頭質問。 明明因為舉行祭祀而聚集了大量人群的村子中央,卻沒有人出聲承認。 「算了,讓開。」吳先綸準備將孩子抱進懷裡,但還沒待他站起身,山州刺史卻突然出現在祭壇邊上。 「大人,請您稍待一會。」山州刺史按住他的肩膀,還偷偷用了點的力氣,要他稍安勿躁。 只是這麼做吳先綸哪裡會懂,他的眼珠死死地盯著山州刺史的手。 「不如先聽聽六磊村的說法?」山州刺史的手勢將他的目光引導至司祭身上。 因為這項舉動,吳先綸瞥見有些婦女偷偷將自己的孩子摟進懷裡,還對他露出了仇恨的眼神。 這一瞥時間很短,但已經足夠他意識到問題的癥結點了。 他這樣做只能帶走這個孩子。 也就是說,為了讓活祭繼續進行下去,這些村民在他走後會繼續找新的孩子推進河裡。 吳先綸瞇起眼睛,掃過這群圍在祭壇的村民們,問道:「是誰說要獻祭兩角羊的?」 「是草民。」司祭上前一步,坦然道。 「你來說。」吳先綸皺眉點點頭。 「草民領旨。」司祭低著頭,但聲音裡還難掩一點傲慢的成分在。 吳先綸暫且壓下不滿,專心聽對方說什麼。 司祭說,根據史書,不論山州或是晉州,以往數百年來每年皆有大祭,但近幾代,人們已經逐漸忘卻了這件事。 穀汭河的河神對祭祀所表明,歷年來穀汭河沿岸的百姓只享有穀汭河帶給他們的利益而忘了供奉河神,這讓穀汭河神十分不滿,所以穀汭河神決心讓穀汭河改道,懲罰見利忘義的百姓。 河神還說,若要他息怒,必須於十二年內每年獻上童男童女各一。 在前幾年,有位水性較佳的童女據說靠著絕佳的水性見到了穀汭河神,結果不由分說地暴打河神一頓因此冒犯了河神,所以那年六磊村的水患比以往來得更嚴重。 司祭又說,後來河神表示,為了避免同樣情況發生,以後祭祀的童男童女都得先飲用百家酒。 也因此,才誕生出了如今在六磊村見到的兩角羊前祭。 這些解釋對吳先綸而言,自然是無稽之談。 相較山州那充滿神話色彩的傳說裡還能理出人文地理的特質,司祭的話就只剩下神棍滿滿的自私自利了。 首先,人對無法掌握的事務有著相信超自然的本質,所以古人會對穀汭河這種年年泛濫的大河建立大祭。而減少對穀汭河的祭祀,其實隱喻的是其一、人類的治水能力有一定發展,其二、這些年來穀汭河的河水已經穩定。 而所謂的大祭縮小了,首當其衝的受害者就是行使大祭的祭祀所和祭祀所下轄的司祭。 換句話說,趁著穀汭河改道而人們失去原有的兩項優勢時,祭祀場趁機再度跳出來掌握話語權。這本無可厚非,但祭祀場卻在開頭就把不存在的責任直接推到眾人身上,然後解決方式是拿人命來償還。 這看在吳先綸眼裡,即便要說是發洩這些年來的不滿都有些過頭。 『說難聽點,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吧?』吳先綸在心裡這樣下了結論。 「我問你,在場有誰聽到穀汭河神這樣說的?」吳先綸說話的時候,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眉間的皺紋隱隱約約地冒出。 而這個問題讓司祭的身影頓了頓,他環視四週,所有人都眼巴巴地回望著他。 司祭的身分地位是來自傳達神諭,這導致了這個身分的特殊性和無可取代性,他們也以此引以為傲,認為自己並不同於一般人。 他回答:「只有草民。」 「只有你?」吳先綸又再次確認了一遍。 「是。」司祭回給他肯定的答覆。 「荒謬!」吳先綸斥。 「既然你是唯一一個能與穀汭河神溝通的人,為什麼你不親自與穀汭河神談判,反而是每年將這些連話都說不清楚的黃口小兒扔進河裡?」 「若您真的心懷六磊村的每一條生命,今年就請您自己跳下去河裡,由你親自去求那個你能聽到聲音的神。」 「既然這麼多年您都能聽到且忠誠地轉達穀汭河神的每一句話,那表示穀汭河神應該也挺喜歡你的不是嗎?」 吳先綸最後袖子一甩,指著腳下的祭壇,對司祭道:「從現在開始,我會派人來六磊村盯著。在你的屍體還沒有從河裡浮起來之前,休想再扔任何一個孩子下去。」 吳先綸說完,把馬匹的韁繩扔給山州刺史,彎下腰抱起小女孩,逕自往村門口離去。 「走了。」抱著孩子,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聲音不大,剛剛好傳到還停在祭壇邊上的人們耳裡。 山州刺史看了看祭祀場被搞得一片狼藉的六磊村,和臉色慘白的村民們。 他牽過兩匹馬回頭,跟上吳先綸離去的背影。 「是的大人。」 ======================================================================= 《請假單》 抱歉各位追連載的朋友們,最近臨床上特別忙! 請容許我請假到五月初,感謝!
本文最後由 繧鳶 於 2021-1-26 00: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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