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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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 [JOJO│阿布德爾X原創] 絲路之眼 [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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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11 06:4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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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這旅館想來到底是合理還是不合理,還真是難下判斷。合理的,畢竟是個官方承認的小鎮,多作準備來接待可能出現的旅人也是想得周到;就算不接待普通人,這裡總有外來的特別人士吧?像軍官或者司令那些人物,總不可能屈就在本地簡陋的軍營裏……

可是,一個本來人就不積極、行政方針更沒什麽積極的態度可見的地區,真的會有重要人物到訪、有建旅館的必要嗎?


「姐,我不喜歡這鎮,感覺太怪了。」「不喜歡也得將就一晚,今晚不出去就好了。」


「姐妳沒留心聽!我的意思是:這鎮太怪了!」悼驪從床上彈坐起來,對著窗邊正在看書的女人質問:「妳認識戛卡南叔叔的,他九個月前才離開英國,半年前才來這裡報到,怎可能半年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以前他一見到我就叫我杜杜鳥的!」


「人真的要變,妳能阻止嗎?」


可可西里合上了詩集,望向了鄰床的少女,溫和地說:

「妳不能要求任何人永遠維持他們在妳心中的樣子、按妳所想的形象來生活。」


「……又不是我強逼他要去當上校的……」少女無法反駁,只得抱膝埋首,小聲嘟嚷自己無力的反駁。


「既然妳明白,那不就可以了嗎?人要活成什麽模樣全看自己,真假與否,對得起自己就好。」見狀女人沒再多說教,掀開詩集又再開始閱讀。


「……如果、那是連自己都不會承認的虛假呢?」


翻頁的動作和聲響戛然止住,可可西里放平雙膝,裹軟紗的雙足擱在窗下的牆壁邊。她看著窗外霧裡不見雨的世界,似是在思索什麽。


「黛薇,妳剛剛有沒有跟老闆娘握手?」

「那是禮貌吧?不過除了燒傷外,她的左手應該是畸形的,但不像是那種缺幾根手指或者長得不健全的畸形,感覺就像……」悼驪回憶著說,握手的那刻她故意放輕了力度好避免弄痛老婦,但是她仍然清楚感受到那骨骼的錯位,彷彿布下的手掌是一隻右手似的。


「我明白了,那我下去給她看看。」可可西里放下了詩集,卸下了絲巾就下床穿上木鞋,拿過床邊的長傘拄著站了起來。


「看了也無法拆下來再好好護理吧……姐等等,我們該時候去洗手間了吧?」少女看了看手上的黑色愛彼錶,伸手摸了摸褲子口袋——是一陣讓她臉色發青的空空如也。怎麽辦?中午時在油站洗手間用了最後一片啦!

「我的行李箱裏有兩大包,妳拿去在路上用吧,我用棉條也可以。」


據說男人有灑水之交,一起小過便就能稱兄道弟。其實女人都有迎潮金蘭:面對血潮的到來,守護彼此下裝的整潔和人前的形象,應該算是世上最團結、最牢不可破的友情了。


「Fem bro(女兄弟),我愛妳!」「好了好了,走吧。」


可可西里無奈地笑了,但願這個比自己小十年的少女能一直幸福自信下去,不要被現實壓成個只能委曲求全的所謂好女人。


畢竟是大英帝國退役陸軍中校和中華夫人所生的、珍貴的港英女兒啊。


兩人敲響了喬瑟夫和承太郎的房門,開門的人卻是花京院。


「可可西里、瑪利安,妳們有什麽事嗎?」


「啊來找你們一定是死人塌樓了欵?就講一聲我們兩個女兄弟下樓去洗手間啦,回頭你跟喬伯說一下吧。」悼驪搶先發話,雙眉戲劇性地輕挑,卻又很微妙的沒有挑釁不敬的意味,就像典型少年之間的玩笑話般自然爽朗。

「是去大堂的洗手間嗎?十五分鐘前波魯那雷夫去了還未回來,妳們現在去的話不知道位置空出來了沒有。」紅髮少年回想道,話說那法國青年是水土不服嗎?雖然他們的房間都在三樓,但一來一回的也不至於十五分鐘啊。


「沒事,我剛才看到大堂交誼廳那邊有女用洗手間,我們倆去那邊就行。雖然無心詛咒,但也許波魯那雷夫是滑倒了才未回來,我等等去找一下他吧。」

可可西里平淡地說,目光卻隱有深意:

「你們在房裏也要小心地滑——霧氣一重就會潮濕,說不定會有什麽奇怪的病症發生,這點要特別注意。」


「我知道了,妳們快去快回吧。」他回以一個明瞭一切的眼神,點頭答應後也就關上了門。


兩人並肩前進,開始走下長長的、燈光昏暗的樓梯。腳步聲落在木板上敲出了規律的脆響,跟墨綠長裙女人的姿態一樣緩慢而優雅。


「黛薇,等等如果有任何事,妳馬上找地方……」「Nope,I swear on Babaji’s name 我不會逃跑。」


「我不是在開玩笑,妳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是什麽,妳也見到襲擊喬斯達先生和我們的人有多可怕難防。」可可西里馬上停住腳步,回頭嚴肅地說,兩朵蓮花宛如皇權的象徵加持著她的話。


「我知道,但我也相信妳知道我有不可退縮的理由——如果事實真的如此不幸,我們的猜測是真的話。」悼驪點頭笑說,左手一推腰帶亮出烏亮的刀柄,受皇冠加持的銀雙刀軍徽刻畫著刀主繼承的決心。

「聯合王國皇家啹喀兵團不會拋棄任何一位戰友,我有責任代替我父親將戛卡南叔叔保有尊嚴地帶回蘇格蘭。I am a Gurkha,a warrior。(我是一名啹喀,一名戰士。)」


「……妳不應該承受這些。」「Well,我樂意,妳吹得我漲(妳能拿我怎樣)?」


看著少女走到自己下方的階級,女人只得嘆息;她忘記眼前的她已經長大了……

長大成,有擔當的女人。


「哦呀~是阿依古麗小姐和康納小姐啊~我能為妳們效勞嗎?」


「謝謝您的好意。在我族的文化中,晚輩要求長輩為自己效勞是無禮之極的行為。」可可西里右手輕碰眉心,對交誼廳門前的老人說:「杜麗黛薇小姐下來是為了處理女子私事,而我則是想就數個問題請教恩雅婆婆您。您畢竟是位睿智的夫人。」


「Yup,我先去洗手間了哦,妳們慢慢談吧。」


悼驪彈指笑說,繞過了老婦走近那隱有呼吸聲的暗廊大門前——大紅的新娘服蓋去了她的後背,冷冽的銀光沒入門後。


「妳還真自己送上門了啊,阿依古麗.圖爾遜。」恩雅婆婆的面目瞬間變得猙獰,木杖重重敲擊地板,步到了大堂中央跟女人對峙。


「我總需要給您一個交代,就我廢了令公子全身的事向您稟告,凱爾老夫人。」可可西里雙手疊放腹前,恭敬地說:「我想睿智如老夫人您,應該會明白我的殺機。」

「哼,老朽早就看穿妳了;也難怪Dio大人不殺妳。妳手段厲害是厲害,敢唬弄喬斯達讓他放棄查妳,膽識也不錯,就敗在選了個清教徒--妳早晚會被喬斯達當成廢棋般拋棄,沒必要勞煩Dio大人動手。」


老婦冷哼,走過女人身邊時執杖狠狠敲了一下地板,細嫩的右手平添一道血口。


「只是老朽想不明白,妳在那冰天雪地被人廢了雙腳還能翻身去讀洋書,沒理由連最基本的利害也思考不了;妳知道傑巴里是我的兒子也敢動手,就要付出代價——殘殺我寶貝兒子,妳就注定要死!」


「令公子謀殺我的同伴和摯友,於我而他也是注定要死;我亦沒得寸進尺,他對阿布德爾刺了一刀,我就還他一刀。」女人捂住了右手手背上的破口,鮮血染黑了墨綠的布料,未幾傷口擴展成圓,卻自行止了血。

「圖爾遜家族講求道義公正,對誰都是一樣,我也沒饒過荷魯荷斯——消息靈通如您,應該知悉他的右手廢了。」


聞言,恩雅婆婆怒目瞪圓,屢屢以木杖重敲地板,怒罵道:

「妳公正?!我兒子從來只打算一刀刺死那埃及醜男,妳這惡毒的女人竟然把他的脊骨活生生的剔出來!我兒子受的痛苦比那埃及醜男的重千萬倍、我要妳千倍奉還給我啊啊啊——!!!」


老人面前的鏡子中,「正義」那如流的煙霧穿過圓形創口,女人的右手被控制著拔出了右腰間的雲石刀柄,顫抖的手勉強握住刀柄、讓利刃直指著右下腹,慢慢逼近那覆絹的小腹……

「桀桀桀,只要妳身上有一道小破口,老朽就能用『正義』將妳變成木偶般操縱折磨妳至死!我現在就讓妳接受『正義』的裁決!!!」

「不過是扯線木偶的死把戲,談什麽裁決?」

可可西里努力穩住右手,口中吐出的言詞使老人更加憤怒——她額頭青筋暴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刺下去吧!用這刀將這婆娘的內臟和骨頭全都攪成稀巴爛!!!


「……您輸了。」


輕緩的女聲吐出了這句話,恩雅婆婆馬上回過神來——


「什、什麽?!!!」


只見可可西里用左手背狠狠敲打右臂,句卡刀柄隨即跌出右手,左手健全的五指抓緊時機反扣上刀柄;她手腕一轉,鋒利無比的薄句卡已經被她握住垂放於她的左側。她邊轉身,一道銀光邊劃過老人的銀髮和雙肩——


『唰唰。』


恩雅婆婆愣在原地,感受著頸後輕微灼熱、腦後的重量變輕;她清楚知道,什麽被削掉了——


「我殺了妳啊啊啊啊啊!!!!!!」


她隨即就失控地握住利剪,轉身毫無章法地往年輕女人攻擊,每被格擋一下她就越憤怒、氣息越發難控——她怎可以這樣大意、怎可能忘記了這維族女人是個左撇子?!!!!!

交誼廳暗廊內傳出不住的槍聲、雙刃交鋒聲和少女的吼聲,一切都傳入她年邁的耳中,她更加殘忍地攻擊著眼前的白衣女子;裏面正打得如火如荼,三十多個優秀的啹喀兵和一個高階軍官全都是她的傀儡,一個黃毛丫頭怎可能打得過?

收這隊啹喀兵真出乎意料的累人,但收了就是收了,現在他們就是她恩雅婆婆牽制敵人的殺手鐧!


「阿依古麗,妳有沒有想過裏面那丫頭死了會有什麽下場?」


恩雅婆婆喘著氣問,可可西里不緊不慢地回答:

「沒有,因為她不會死,自然也不會被污辱。您太小瞧杜麗黛薇了,老夫人。她可是——」


「Hold up,讓我自己說!」


二人同時望向交誼廳:一個衣衫佈滿血跡、帽子失蹤的少女一手高舉,另一手拿著啹喀刀笑著走了出來;及腰的麻花辮子隨步搖晃,銀亮的疊刀髮環倒映著老人節節敗退的醜態。


「我康悼驪,瑪利安.杜麗黛薇.康納捷德,是大英帝國陸軍第一師第十一東南步兵旅皇家啹喀來福槍步兵團、哈蘭贊.馬杜卡.康納捷德中校的嫡長女。還有……」


「我管妳這臭丫頭是什麽人的孽種!妳給我去……」


瞬息之間,恩雅婆婆張著無牙的嘴巴、死瞪著滿佈血絲的眼睛定在了原地,細長的刀刃深扎在她的喉前,剪刀竟還直架在胸前。一個人影奔過地板,其手執一頂卡其色巴拿馬帽,另一手橫腰抽出銀刃向老婦撞去——


不過是三兩秒間的事情。
竟然有人還沒死透?那個兵團、那個倒在手雷邊的軍官……

恩雅婆婆一臉不可置信,滿滿的驚訝伴她走入生命的終結。


「她還是……我拉扎、德……戛……卡南的、教……女……」


縱然視線早已模糊,悼驪仍然清楚看到,戛卡南叔叔在臨終一刻看向了她,失溫變僵的神情是她熟悉的、帶笑的慈愛溫柔。


『杜杜鳥,就由妳來送叔叔回去了,記得友誼萬歲、要笑啊老友。』


帽子落地了,巴拿馬帽和雙刀軍帽都染血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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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14 21: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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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這是一個平靜的晚上,五人從房間裏搬來床墊和被舖到交誼廳、草草交代幾句後也就各自休息了。對,只有五人,餘下的一人就在大堂裏跟三十多具屍體躺在一起,而那人正是悼驪。

花京院是第一個醒來的人,而他是被一陣輕柔的哼唱喚醒的。當他從床墊爬起來時,只見到交誼廳外的少女坐到了沙發上,腿邊放著一小疊粗糙的黑布,上頭是一頂軍帽。


「還有半個鐘才天亮,不多睡一下?」


一句日文傳入耳中,他抬頭見她踢了踢腳邊的屍體,發現了什麽似的而撿起地上小兵身的奇怪樂器,抱在懷裏好好擦拭那三枝笛管和帶蘇格蘭紋的氣袋。


「在日本習慣了清晨起床,沒辦法呢。」他解釋道。看見地上中年男人那安祥離世的容貌,過了幾秒他又開口:「……妳叔叔的事,我很抱歉。」

「當兵的最清楚什麽叫人生無常,吃兩刀光榮殉職算好的了,起碼整個人完完整整也夠體面乾淨的。」她抬頭,對他笑說:「別擔心,我沒事。坐吧。」

真沒事的話,有必要輕描淡寫得這樣刻意嗎?


紅髮少年暗想,卻沒多說,走到了少女身邊坐了下來。


「妳的日語說得很好呢,是在香港學的?」「啊不然是在英國學的哦,幹嘛這樣問?」

「嘛,香港人好像不太喜歡日本的說……」花京院放輕聲音說,他有從書上讀過有關香港的各方面知識,自然也知道從前發生過什麽事情。

「過去的事還耿耿於懷什麽呢?香港人該記的仇會記會報,但很少一竹篙打一船人的,現在香港滿街的年輕人都會看日漫聽日文歌,日本餐廳跟便利店一樣多。」悼驪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繼而盤膝面向他。「你英語也很不錯啊,比我媽說的順耳多了。」


「欵?香港人不都是英文很好的嗎?」「你當我這個學弱不存在哦?」


她不禁噗哧一笑,忘不迭伸手彈了下他的眉心;他皺眉摸著痛處問幹嘛,她隨即回答:

「說個笑話給你聽:我家裏只有我一個是真正意義上的香港人——我爸是啹喀,我媽是來香港打工的大馬華人,他們倆說英文都說得陰陽怪調的,我本來也不好得哪裡去……」

「我的英文,還是戛卡南叔叔拼死拼活才救回來的。」


少女的目光旋即黯淡下來,下一秒卻又燃起了回憶的火星:

「那時我剛升中學,不知怎樣滾進了名校,英文不好讀得想死——I swear on Babaji’s name 我當時的英文比阿布德爾那個蟲面男還要爛,是住在隔壁的戛卡南叔叔每天幫我惡補才熬過來的。沒有他的話,我根本沒可能過得了英國那邊的語言考試、更加不可能抓我爸衣角拿個英籍;你不知道,像我這種人拿不了英籍的話就要一輩子留在香港,我這生就沒希望了。」


「我的確不了解呢……」花京院說,他也不算完全不知道香港是個怎樣的存在,但他一個外地人也沒資格就這樣複雜的問題多加評論,基於尊重也就此打住了。該換個什麽話題才不怎樣尷尬呢?有了——


「對了,關於愛丁堡那件事,妳可以多說些嗎?」像是避免可能的尷尬,他又加了一句:「如果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的。」


「……其實那件事對我來說也沒什麽,畢竟我只是個被幾串甜葡萄收買掉、幫忙送信的人。」

悼驪說罷,抬頭看向了窗外微亮的世界。過了一會她又開了口:

「But I swear on Babaji’s name,他徹底害死了一個人;這樣的人還能被原諒,天理何在?」


「……可可西里喜歡阿布德爾先生,會諒解他的決定也是正常的吧。」「這種程度的諒解已經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了好嗎?」

紅髮少年正要出於禮貌地點頭示意知道,卻在瞬間聽懂了什麽而盯向身邊的少女,此刻的她眼中寫滿了後悔和慌張,目光竟開始閃縮起來。

最後他們相當有默契地以沉默強行中止了這個越發沉重的話題,新的一天顯然不適合一個陰暗的開始。


「天亮了啊。」「對啊,拿上那團帽子走吧。」

「妳要出去幹什麽?」花京院問,小心翼翼地捧起身邊墊以黑窗簾布的軍帽;雖然看到她拿起身邊的管樂器也大概想到她想做什麽,但在這個地方吹奏樂器真的能引來外面的人的注意嗎?這裡不像日本,方圓百里很可能都沒有人啊。


「求救,還有發訃聞。」


悼驪回答。她一手執笛,另一手推開旅館的大門,外面的城鎮早已消失,只留下遍地的墓碑墳塚;莫說是她一個女兒家,他一個六尺大男兒也被這景象嚇到了。


「……走吧,光天化日的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她深呼吸了下,將笛子架在左肩上就踏出了旅館大門。階級下正有一具破碎的肢骸,他快步走在前方將之輕輕踢開再讓她走,她卻站在原地不動,示意要他走在前頭。


「禮儀上來說死者要先走,更何況戛卡南叔叔是我們的長輩。」


經解說後紅髮少年明瞭地點了點頭,雙手捧著那頂象徵著英勇和無私的軍帽,一步步地、莊嚴地走在旅館前的大道上。晨曦下的道路光明而溫暖,山風夾雜青草和細沙的淡香,讓二人清楚看到城鎮拱門外的世界是多麽的生機勃勃……

只是,三十多名英勇的士兵無緣再看見美麗如斯的早晨了。


「瑪利安妳看,有車在駛過來。」花京院說,片片掛在車頭的英國和巴基斯坦國旗越來越清晰;最前頭的軍車頂部冒出了一個人的身影,他正拿著望遠鏡看過來。

那人揮了揮手,車子行駛的速度馬上變慢。


「立正,端好帽子,平視前方。」


悼驪說,他依照指示調整姿勢後偷偷看了她一眼:他從不知道她的聲音和話語能如此莊重而溫柔。

及後她深吸一口氣,以印度語高呼了什麽話,當中也包括戛卡南的全名;她隨即張唇銜住深褐的笛嘴,沾紅的十指開始在和管的笛孔上交替起舞。

連貫不斷的音聲隨著十指的按動而響起不同的音階,風笛吹奏著友誼萬歲的讚歌,不緩不快的奏速如同初升的太陽般穩重而剛強。紅髮少年知道這並不是既定的喪曲,按英軍的禮儀應該將奇異恩典送予殉職的軍人、讓他們回到天家;但他知道身邊的她有資格為父親逝去的同袍奏起此曲,以軍家、以摯友的身份莊嚴地送別這位長輩——

她很堅強,音韻和節奏與她不住的淚水相容相輔。

直到一曲終結、本打算前來接班的啹喀軍官來到落淚的少女面前向她行軍禮,那個高大魁悟的黑髮上校關切而莊重地詢問了她的身份。


「我是康悼驪,瑪利安.杜麗黛薇.康納捷德,皇家啹喀來福槍步兵團退役中校、哈蘭贊.馬杜卡.康納捷德之女。」


她回以標準的軍禮,昂起的頭首從未垂落絲毫,陽光點綴了她臉上的串串凝珠。



醒來的眾人迎來了英軍,靠著可可西里和悼驪的關係而被安排由英軍護送離開多達歐,前往伊斯蘭堡再轉機到卡拉奇。及後,由於要安排將殉職軍人的遺體和遺物經阿布扎比轉送回各自的居住地,一行人也被允許了一同乘坐英軍專機前往阿布扎比。


「這次可真算走大運了,能這樣快離開那鬼地方,還能坐專機到阿布扎比去!」下了飛機踏足了卡拉奇的土地,波魯那雷夫半躺在機場休息室的沙發上,承太郎看了他一眼也閉眸淺寐起來。

「你這種話千萬不要在瑪利安面前說,那很無禮。」花京院喝了口奶茶後說,他扭頭看向玻璃幕牆外跟著英軍走的三人:喬瑟夫、可可西里和悼驪。

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


「花京院先生,勞煩您出來一下。」


一個披著米白頭巾的女服務員打開了門邀請道,他隨即起身跟隨她離開,最後來到了一個室外的小辦公室。進門之時美國老人正在跟一名軍官陳述他們一行人在多達歐的遭遇,維族女人正站在桌邊一邊喝紅茶一邊跟人談電話——

那個混血少女看向了他,疲憊似的笑了笑。


「……我完全明白了,請不要擔心,喬斯達先生。」坐在辦公桌後的短髮男人對著桌前的老人點頭,抬頭見到紅髮少年的到來就起身離桌迎接。

「你一定就是典明.花京院了。我是尼那吉.古隆大校,我謹代表大英帝國皇家啹喀來福槍步兵團駐巴部隊、就你協助杜麗黛薇.康納捷德小姐為戛卡南上校完成粗簡卻莊嚴的喪訃儀式一事衷心致謝。」

「呃、呃……不客氣、這是我該做的。」花京院緊張地回應,自問尚算有力的手掌落在軍人粗糙的掌心裏完全無從反抗,他幾乎以為自己的掌骨要被眼前的男人捏碎。

連致謝的微笑都這樣不怒自威、感激的眼神都透露出強悍,果然這就是優秀軍人的氣勢嗎?


「古隆大校,請問我能給我爸打個電話嗎?」


就在他的冷汗要流遍全身時,悼驪開口問了個問題,恰好從古隆大校那壓死人不償命的氣勢中救了他一命。他清楚記得,古隆大校放開他的手走回辦公桌時他顫抖著呼了口氣,幾近是跌坐般坐到了早已結束通話、回來就座的可可西里身邊。

「放輕鬆,古隆大校是個溫和親切的好人。」可可西里倒了杯紅茶,遞給了身邊的少年。

「謝謝妳,可可西里……」花京院下意識地道謝,近乎空白的腦袋無力再處理任何問題也無力再生成任何吐槽的語句。至今為止這十多二十天裏他看盡了悲歡離合,感受過替身使者的可怕實力,卻從未試過直面現役的高階軍官,那種威勢他真的不太想再感受一次。

「也難怪花京院會被嚇倒的啊,可可西里。」喬瑟夫一屁股坐下,抓起茶几上的點心就放進嘴裏盡情享用。「古隆大校跟我們一樣都是替身使者,雖然那替身的名字聽起來這樣溫柔,但用在戰場上可是十分可怕啊。」

什麽?!!這個軍官還是個替身使者?!!!

「喬斯達先生,神明可不喜歡我們張揚衪的恩典。」古隆大校突然回頭笑說,毫無惡意,卻讓老人沒多廢話直接道歉了。


「Hey Daddy?」


少女的聲音打斷了四人的談話,紅髮少年旋即看向辦公桌邊的長辮少女:她坐在桌邊,一手拿著話筒說著玩笑話……


『戛卡南叔叔殉職了,對嗎?』


在一瞬間,她的笑聲戛然止住。


「對啊。別擔心老爸,那煩大叔死得很幸福安祥的,只吃了兩刀就走了……我還搞來了枝風笛吹奏了下我們兩家的友誼送他回蘇格蘭。」悼驪摸著鼻上的金環笑說,那是戛卡南叔叔在她十六歲生日時送她的禮物。「他說了這樣多年想我吹風笛送他走,我達成他第一個心願了哈哈。」


『由妳送行,他一定走得很安心。』


「哈哈對啊……但是……」

她仰天的臉容隨著笑聲的破碎而緩緩垂落。


『……哭吧,瑪利安。哭吧。』


聽著話筒另一端低沉的安慰,眼淚早已潰堤般湧出她淺褐的圓眸、粉碎了她的言詞和強撐的笑容:

「他不在了、他見不到我談戀愛穿愣哈嘉嫁人了……爸爸、我好想他……」


花京院聽著那句「I miss him so much」,眼前泣不成聲的少女被神色凝重的大校輕輕抱著安撫,最後連同他們三人和另外兩人、一共六人一起被護送上前往阿布扎比的飛機。一路上她不發一言,佈滿血絲的瞳孔倒映著窗外的雲海和海洋,惟獨倒映不了親人的容貌。

並不是人人都能將心聲盡情吐露,四年前的她如是、四年後的她亦如是。

兩個女人坐在一起,一個發呆、一個淺眠;那掛鼻的雙刀環和綴目的蓮花在抵擋什麽呢?也許是欲破胸而出的心聲吧。



半個鐘前,加爾各答的醫院內。


「早安呢,你等等去領了藥就可以出院了穆罕默德先生……?!」


褐髮的藍衣護士拿著醫囑版走進來,她跟男人對視的瞬間是彼此一樣的驚訝。


「……早安。」阿布德爾愣了愣,連忙整了整衣衫才微笑著開口:「我沒想到我還能見到妳,妳……好嗎?」

「呃,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阿布德爾先生。」護士尷尬地笑了笑,飛快地走到病床邊放下醫囑板就要轉身離開。「你的醫囑和出院許可證我放在這裡,沒什麽事我先出去工作了……」


「等等!娜路佩伊!」


他彈起來,顧不上禮儀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嚇得他和她同時愣在了原地。他從不知道他這樣想念她、這樣想念他心裏的公主;到此刻他才知道他一直在抑壓他對她的思念,還有……

那禁忌的、悸動。


「阿布德爾先生,你剛剛叫我什麽?」「娜路佩伊啊……等等,妳……」


埃及男人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五指失去了力量。他看著眼前同樣驚愕的、臉紋藍蓮的護士,她像是恍然大悟似的連連嘆息:

「……原來當時在新加坡車站,你已經將我錯認成她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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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20 15: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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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抵達阿布扎比後,一行四名男性去了車行買車,兩名女士就在隔壁的咖啡館裏休息——在她們後方,還有一桌子四個士兵在等待。


「妳不回愛丁堡嗎?」


「不了,本來就沒打算這樣早回去;現在還出了這種大事,先將戛卡南叔叔送回香港再看看吧。反正訃告是我發的屍是我收的,送終就得送到他身心都歸西啊哈哈。」又咬下了一口奶油蛋糕,悼驪瞇了瞇眸、笑著舔了舔唇說。直到她埋首將整件蛋糕都吃完了,她草草往臉上抹了把才咬著叉子抬頭問:

「那姐妳呢,妳真的打算一直走下去嗎?」


「妳知道我個性怎樣,有了名的固執。」可可西里喝了口紅茶,碟邊的方糖全部消失了。「我的理由還在,我就會一直走下去。」


「但是妳真的打算就讓他記住這樣的妳直到他死去嗎……To be honest,雖然我也不太清楚妳的過去,but I swear on Babaji’s name 妳真正的樣子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妳應該是更……」她把快樂一詞吞回肚子裏,抓起一塊甜餅塞住自己的嘴巴;她知道對眼前的她來說,快樂最多只會有八分,那被燒焦的兩分永遠不可能被填補回來了。


貼金的瓷杯抵住了茶紅的唇瓣,女人頓了一頓,過了幾秒啜飲一口甜茶才閉眸回話:

「如我之前所說,妳無法阻止一個人的改變。至於一個人能不能抵擋環境逼使的改變,這個亦不是必然可以的,特別是當妳必須對其他人負責的時候。更何況生活還是要過,為何要執著一個身份的真假?」


「那好吧。但妳要答應我,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啊!活到最後、無憾了再躺下!」少女嘆了口氣,微紅的褐眸猶有水霧,卻掩蓋不去堅強的光芒。

人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麽?無憾無悔,做到這兩點就能躺下了!


「……我答應妳,我會盡力。」


女人微笑答允,然後就起身拄傘提箱,結帳離開了,後方桌子的士兵們也站了起來躬身送別女人。少女看著玻璃窗外的她走進了豪車裏,在柏油路上飛奔離去,瀟灑得彷彿從沒任何牽掛執念。



就陸路旅行來說,豪車顯然是眾多交通工具中最不適合的一種;柏油路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是越野的、可算是極端地帶的沙漠了。

然而在一眾年輕人面前,喬瑟夫.喬斯達證明了他這筆花費是明智的。他就用了一個多小時前買的豪車換來了經陸路跨越沙漠的必要補給和交通工具:駱駝。


「好臭——!」被駱駝噴了一臉野生自然的二氧化碳後,波雷那雷夫捏著鼻子,像隻炸毛的貓兒般在原地邊噴古龍水邊抱怨似的問道:「喂喬斯達先生、這到底要怎樣騎上去啊?!這東西可是有兩三米高的啊!」


「我跟你講啊,這騎駱駝首要的是讓牠蹲下來,之後再騎上去的……」喬瑟夫說,一手抓住韁繩施力拉動,及後卻發現那駝首還是高高在上的。大若銅鈴的黑眼睛看著他,慵懶地眨了眨眼,滿不在乎。

老人臉色稍稍一變,更用力拉那韁繩,嘴邊自信的微笑越發僵硬。


「那個喬斯達先生,您真的有……騎過駱駝嗎?」花京院略為不安地問,這陣勢不像是能用蠻力解決的啊……


「可惡……!怎麽這樣頑固的啊……!」老人尷尬地笑著,雙手死死地抓住駝鞍試圖借此爬到座位上去。「別擔心,那部又臭又長的《阿拉伯的勞倫斯》我可是看了三遍的,騎駱駝的技巧什麽的早就記得滾瓜爛熟了……!」


三名青年無不臉一黑:所謂的經驗就是看電影的心得嗎?!!!是沒聽過什麽是電影情節純屬虛構嗎?!!!


「……還是交給我吧,喬斯達先生。」

被憤怒的駱駝噴了一臉黏稠的口水後,喬瑟夫總算將韁繩交到了不住嘆息的可可西里手上。


四人仔細留意著她的動作:只見她伸手輕輕拉了拉韁繩,套鐲的左手往駱駝的頸邊溫柔地拍了拍;數聲清脆的鈴聲抖動了駱駝的耳朵,駝眸裏的神情顯然放鬆了,隨即就乖順地趴坐下來。她滿意地摸了數下駱駝,然後把箱子放到鞍後的置物空間上綁好。

最後她翻身一跨上皮鞍,藕粉的裙襬蓋著雙腿,短靴穩穩地勾在垂蹬間,整個人隨著駱駝站起而凌駕在四個男人頭上。


「你們試試拿蘋果餵牠們吧,這並不困難。」


餵蘋果?她明明沒餵啊。

四人雖然不解,也照著她的話做了;只能說動物的天性都是貪吃的,給些甜頭就乖乖坐下來任人騎策了。


「哦哦——!成功了——!」「吵死了,老頭。」


「咦——好高啊!」波魯那雷夫努力穩住重心,雙手抓緊韁繩,連帶全身也繃緊起來;坐在駱駝上等於離地三米懸坐,一米都能摔死人了,要是從三米高空摔下去的話……


「放鬆點,不然你的情緒會影響到駱駝,牠會很容易發狂的。」

溫和的女聲穿透了駱駝踏沙的啞響,法國青年看著女人以左手繫好紗巾,繼而雙手執繩一揚,走到前頭的她宛如沙漠部落裏的貴族姑娘。

小說裏常說的波斯公主微服出遊,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就只有一點美中不足——

灰藍的眼眸黯然無神,他知道欠缺了什麽:高貴的公主不應該自己乘駱駝,但那個理應陪伴在側的埃及王子、已經不在了。


「可可西里,妳以前很常騎駱駝嗎?感覺妳很熟練呢。」

「小時候沒少騎,之前走絲路去埃及時也有騎過,多少掌握了些技巧而已。」可可西里微笑道,灰綠的雙眼看向了紅髮少年:「說到底還是些橫衝直撞的經驗,不能怕痛。」

「那真是出乎意料啊。抱歉,我有點被妳嚇到了——我是指,很難想像妳會有這樣……活潑的一面。」花京院笑說。

「走投無路時什麽都得將就,沒什麽活潑不活潑;不過要說的話,我小時候也很讓我父母頭疼就是了。」她回應,嘴邊的笑意在談起她的雙親時又變濃了些。


「Really?!妳小時候很頑皮的嗎可可西里?!!!Unbelievable!!」喬瑟夫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這個端莊有禮的女子原來也有長歪過當過屁孩的嗎?!!!他無法想像她的父母是怎樣把她拗回正軌好好生長的啊!!!!


「也許是的,喬斯達先生。我小時候沒什麽男女有別的思想,總是不聽父母話、在夜晚跟男生勾肩搭背的偷跑去玩——這當然不是一件好事,算起來甚至可以被說成有辱門楣。您知道對女人來說,清譽很重要。」她悠悠說,汗珠滑過她臉上的紋身,彷如雨後盛放得優雅的蓮花。


「但那時妳很快樂,對吧。」承太郎問,綠松色的眼睛注視著女人的神情。他一直覺得這女人很神秘,萬種對立的極端在她身上從不違和;如同一把刀有正反兩面,她就游走在兩者的交界之間。

他很好奇:她是忍著怎樣的疼痛走到現在的?走在刀鋒上一定很痛吧。


「對,那時我很快樂,感覺就像活在童話裏。」女人承認道,綠眸裏遠古的火星又再黯淡下來:「但現實不是童話,人終究要長大,這個道理我在十七歲時就明白了,的確不好受。」


「……是遺憾的初戀吧。」喬瑟夫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如果妳想要找人傾訴的話,我們會當妳的樹洞的。」


「謝謝您,喬斯達先生。不過那其實也沒什麽的。都十年了,我和他早就斷了聯繫,所以也沒什麼好傷心的。」可可西里扭頭笑了笑,嘴邊的彎弧充滿禮貌和尊敬。「說到底我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但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蛤?!他竟然是個這樣無禮的男人!」波魯那雷夫挑眉高喊,馬上就開始了來自法國的感情哲理講學:「恕我直言了,這樣的男人不值得妳愛啊可可西里!聯絡是禮貌,就算只是朋友都應該出於禮貌問候一下,這樣一聲不吭的根本是渣男啊!」


「不聯絡的原因有很多,單純是訂婚交往了也已經不用想再聯絡異性朋友--哪怕大家都知道彼此清白,但就是不可以,這就是埃及的文化。換個比較普遍通用的說法,女人不會喜歡自己的伴侶跟其他異性有非必要的來往。你不了解他,波魯那雷夫;他是個正直的、忠誠的人,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男人。」


「所以妳才會喜歡上阿布德爾先生,是這樣嗎?」


不出花京院所料,她沉默了,他亦因此越發肯定自己那大膽的猜測:打從旅程開始——不,打從四年前在愛丁堡,可可西里就已經將阿布德爾和她的心上人重疊了,不然要怎樣解釋瑪利安說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她就是四年前向阿布德爾求救的人,她被拒絕了;但因為阿布德爾是她心上人的影子,所以她下意識的諒解,四年後的現在也下意識的產生感情——她的光消失了,但影子出現了,她選擇擁抱影子。


「……也許是吧,我也不知道。愛與不愛,無分對錯的感覺而已。」良久,可可西里才開腔回應,淡然得使悲傷欲蓋彌彰,乃至她輕策駱駝走前數米,委婉地說明她想要自己靜靜。


「……對啊,沒所謂對或錯的。」看罷波魯那雷夫擠出這句話來,炎熱帶來的昏脹不適逼使他回憶那個埃及男人生前跟她相處的時光:她那倒映著金瞳的雙眸裏有一股久經抑壓的高溫——也許那是淚水在翻騰、在沸動吧。

個人的感覺有什麽對錯之分呢?


「話說,你們感不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看著我們?」「花京院你是不是有點神經過敏啊?我們都用椰葉掃掉足跡了;而且這裡視野這樣好,有人的話我們一早就看到了吧。」


「不,其實我剛才也有這種感覺。」承太郎附和,稍稍扭頭看向了後方的沙漠,這看似千篇一律的景象很容易讓人心生不安。


「這樣啊,承太郎你調查一……可可西里!!!!」


喬瑟夫大喊,右手的隱者之紫已經搶先綑住了女人失衡落下的身軀。他們馬上跳下了駱駝聚在一起,被老人抱住的可可西里一臉痛苦地喘著氣,冷汗如注——是什麽味道?怎麽聞起來甜甜的?


「波魯那雷夫,我們走了多久了?」「起碼五、六個鐘,在下午出發的話……」

波魯那雷夫咬著牙,抬頭看向了頭上的大火球:

「太陽沒可能還沒下山的!那個太陽是替身!!!!」


「先將可可西里藏到岩石後!她中暑了!」喬瑟夫連忙喊道,抱住女人三步拼作兩步的躲到一堆岩石後,探頭卻見到紅髮少年還在跟前頭未倒下的駱駝糾纏:「都什麽時候了花京院你還搞什麽可可西里的箱子啊快過來啊!」

花京院嘖了一聲,掏出小刀割傷了駱駝的腿讓其吃痛跪下,俐落地割下了女人的行李扛著跳到眾人藏身的岩石後。


「你搞什麽啊花京院,錢財身外物啊我之後可以賠給可可西里的啊!」


「吵死了老頭子!你沒辦法將命賠給她!」承太郎低吼道,在他喚出白金之星在地上打洞、抓起昏迷的可可西里藏進去時花京院也接過話:「可可西里她不是中暑,是糖尿病發!」

「你們說什麽?!可可西里她有糖尿病?!!」喬瑟夫驚愕不已;快一個月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她有糖尿病!


「啊。你們沒發覺剛才她喘氣時有一股奇怪的甜味嗎?我曾經見過有糖尿病人是這樣,也是在天熱時突然倒下了;起初大家都以為他中暑,後來送到醫院之後才發現是糖尿病發作了,最後也救不回來。」紅髮少年邊說,邊從腳邊的行李箱中翻出一個小藥袋,筆狀注射器和胰島素劑都在裏面:「可惡,她也太逞強了!」


「我來吧,我以前在法國時看過人如何用這個。」

還未等他回話,法國青年已經扶起了女人,拉高了她的衣袖。波魯那雷夫拿起了注射器和胰島素劑,一輪組裝後用僅餘的清水抹了抹可可西里的皮膚,最後把針扎進她的上臂,緩緩按壓著注射器頂端將胰島素劑打進她的體內——他的動作有板有眼,神情認情而凝重。


「麻煩你了,波魯那雷夫。讓她自己好好休息吧。」「啊。」

喬瑟夫和波魯那雷夫繞過了可可西里扎地的蓮根,接下來就要面對這個麻煩的替身。烈日當空,茫茫大漠,只有死亡氣息,唯一能稱得上活物的也就他們一行人而已。在這個連沙漠昆蟲都驚恐的躲避在黃沙下的高溫天氣里,難不成還有能能大字般趴在沙地上,蠕蟲般的追蹤他們一行人?

難不成敵人就在空中?沒可能啊,攝氏幾千幾萬度的高溫怎可能藏人?

花京院恐懼地看向那個懸在空中的火球,烈焰化成了恐懼的狂笑,下一秒就要墮地似的。

怎麼辦?花京院的大腦飛速運轉,這個問題卻是個無解的答案,也許白金之星再往下多挖幾層,大家才能夠逃脫;但黃沙下會有什麽危機?那都是無從防範的生物啊。

喬瑟夫的眉頭緊皺,他也在思考對策。

「喂,花京院。」承太郎的手,拍了拍花京院的肩膀,隨後便指著前方;白金之星顯然發現了什麼端倪。

兩人突然大笑起來。


「欵唏唏唏唏唏……」「嘻嘻嘻嘻哦嚯哦嚯嚯嚯……」


「花京院、承太郎,你們沒事吧清醒點啊……波魯那雷夫連你也?!!!」喬瑟夫拉過自己的孫子搖晃了數下,卻沒辦法阻止其和紅髮少年瘋狂大笑,未幾他絕望地發現連法國青年也被傳染似的捧腹大笑起來。

怎麽辦,大家都被熱得失去理智了啊!


「嚯嚯哈哈哈……啊,請不要誤會了,喬斯達先生。來,您看看那邊的石頭。」花京院擦去眼邊的淚水,笑著伸手指向洞外左邊遠處的一個石洞,繼而又再指向了右邊:「然後,再看看那邊的。」

「什麽……啊?!」老人扶額看了看,隨後愣了數秒,也跟三名少年大笑起來:原來是這種餿把戲!


「歐——啦!」


隨著一聲清脆的破碎聲,假太陽消失了,絢爛的銀河與繁星一起佔據了平靜的夜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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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20 15: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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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相隔良久才碰上正常的床榻,花京院卻沒睡好,他總感覺自己被惡夢折騰了一整個晚上。不知為何,他感覺可可西里應該也被惡夢纏繞了一整晚。

到底是個怎樣的夢呢?他卻怎樣也想不起來,但直覺告訴他要感謝波魯那雷夫及時吵醒了他,不然他再也無法醒來了。

真奇怪啊。


「喬斯達先生和承太郎他們已經先去小型機場那邊了……啊,可可西里,早安啊!」身邊的波魯那雷夫說著,轉頭見到拄傘提箱的女子就高聲打招呼。


「早安,波魯那雷夫、花京院。」可可西里聞聲扭頭微笑,走近一看,她的臉色顯然紅潤了許多。「昨天多謝你們救了我。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中暑和DKA(糖尿病酮酸血症)的分別,令病人誤診致死,我被你們所救真的太幸運了。」


「不客氣不客氣,能救妳這樣美麗的女士可是我的榮幸呢。」「那是我們該做的,我們是同伴。」


她禮貌地扶紗點頭,與二人一起走到小型飛機場。誰料就在那絲網前——


「What the hell?!錢都收了你才說不賣給我們?!!」


「欵?幹嘛吵起來了?」

承太郎點了點頭,一臉無奈地看著老人和飛機老闆爭吵。


「真的十分抱歉了,這位客人。」老闆為難地道歉,然後解釋:「今早有人向村長通報說有個嬰兒發高燒不退,我們村條件不好也沒有醫生或護士,必須馬上將他送到下個城鎮去啊。」

「喂喂——我們這邊也是人命關天的啊——」「難道、難道你要我見死不救嗎?」


「請讓我看看寶寶吧。」


一句突如其來的請求打斷了爭執,喬瑟夫抬頭,只見可可西里拄著傘緩緩走來,眼下平添了一雙淺淺的灰弧。她昨晚睡得不太好。


「妳、妳是醫生?」老闆問。


「沒有醫生這樣高級。我是英聯邦註冊護士,可可西里.阿依古麗。讓我看看寶寶。」黑袍婦人聞言立即走上來,將搖籃捧到女人面前。只見她溫柔地翻開嬰兒的上眼簾,又以兩指輕撐開小嘴;雖然臉色漸沉,她仍冷靜地拉開毯子和解開嬰兒的上衣——小小的手腳腫脹,全身被病魔綴上了紅斑。

一個日本姓氏擠出了茶紅的唇間,老人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


「喬斯達先生,這個嬰兒必須與我們同行。他的情況比我預想的差,再多耽誤一刻的話……」


在她說話的那一瞬間,花京院好像看到那嬰兒笑了,笑得詭異又令人心寒。


「……我明白了,就聽妳的吧。」


喬瑟夫無奈地妥協,轉身跟老闆又交代了兩句後就跟波魯那雷夫和承太郎開始將行李都搬上飛機。可可西里是最後一個坐進飛機的,她解下了圍巾包住了什麽,連同搖籃一起放到腿上。


「可可西里,妳在搖什麽?」花京院問,身邊的女人拿著圍巾上下搖晃。那應該是些小物件。

「阿斯匹靈,先拖延一下時間。把手攤開。」她回答,蓮根懸在他的手上自行纏卷,變成一個小螺旋針後截斷落到他的掌中。「拿著這個,等等我餵完他後幫我扎進他的上臂裏,讓他好好睡一覺。」


「可可西里,妳該不會是想給這小鬼施麻醉?」


紅髮少年留意到,男嬰在承太郎說出「麻醉」一詞時臉色馬上變差,像是相當抗拒這回事;但是,一個男嬰會知道什麽是麻醉嗎?


「JOJO,無牌行醫是非法的,我的職權只允許我用現有的資源和知識為病人進行簡單治療和護理。那個只是小劑量的抗敏藥,助眠而已。」她平靜地說,打開圍巾將內裏的小紙包打開——撿起小圓皿邊的注射器,把藥粉水抽進注射器裏。


她一手抱起驚恐的男嬰,右手用注射口輕輕擠開他的嘴角,然後將藥粉水緩緩注入他的口腔。與此同時花京院也按照她的吩咐,拉高了嬰兒的衣袖,將螺旋藕針扎進那小小的手臂裏。不到一分鐘,那男嬰就在女人的懷裏睡著大覺了。


「哦,這樣快就睡著了嗎?真有妳的,可可西里!」看著男嬰的睡相,波魯那雷夫放輕聲音讚賞道。

「他本來就在發高燒精神不好,吃了藥很快睡著也是正常的。畢竟川崎症可是種很能折磨人的難症啊。」前頭駕駛的喬瑟夫說。「不過說真的,我不對這嬰兒抱太大期望。」


「老頭,你看透生死不介意馬上躺是你的事,不要將這思想套到小鬼身上。」「喂喂你這小子!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這嬰兒要活下去,的確不容易。」

「連妳也這樣說嗎可可西里?」波魯那雷夫問,語氣中帶有些許失望。他當然不是冷血無情之人,面對這樣可愛的小寶寶哪個正常人不會心生憐憫?生命中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但這個小寶寶因為一個怪病就可能無緣體會那些美好,那是多麽可惜!


「川崎症在二十年前才被發現,病因病原不明,權威性研究也不多,自然不容易治療——我指的是從辨症開始已經有難度,而且也不是廣為人知的疾病,在這種地方多留其實跟等死無異。這樣多年來我只見過兩個川崎病患,一個在香港幸好被母親及早發現送醫才活了下來,另一個在入院一星期後不治。兩個都是初生不足半歲的嬰兒。」可可西里緩緩道來,雙手輕搖男嬰的動作更發溫柔,這讓她看起來更像個溫柔的母親。


「具體要怎樣醫?」「早期可以用高劑量阿斯匹靈或免疫球蛋白治療,中後期就要手術;但我不清楚他的病程如何,現在也只能用少許阿斯匹靈給他舒緩一下而已,餘下的看他命數交給這裡的醫生處理吧。」

「聽起來也真的……機會渺茫啊……」聽罷,花京院也不禁感慨起生命的脆弱。


「中國有一句古話:『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盡力就好了,人生這回事本來就是無常的。」喬瑟夫說,看見陰暗的天色不禁皺起了眉:「話說這天氣不太好啊……真的能繼續飛嗎……Oh damn,這飛機怎麽這樣吃油啊?!」


「三四月好像是沙漠地區的雨季吧。」承太郎往窗外瞧了一眼,地面不再只有無盡的黃沙,零落的植被如霉菌般蔓延在沙坡上,然後攀上岩山。「下面好像是岩山,我們今晚就在那裡過夜,明早再慢飛去達和薩。老頭你怎樣看?」


「嗯……」老人思考著,扭頭看了看後座熟睡的男嬰:「但是寶寶那邊,不能拖啊。」


「這方面不用擔心,喬斯達先生。」可可西里說,殘缺的右手不住輕拍寶寶的屁股:「我還有兩大瓶成人用阿斯匹靈,拖個一晚半晚還是可以的。比起這個我更關心誰要幫這孩子換尿布,我必須承認這是個頗為厭惡性的工作。」


她抽手輕捉男嬰的小手,胖嘟嘟的小肉爪下意識地抓住她的纖指。見狀她不禁面露最溫柔慈愛的微笑,抬頭就問四人:

「先生們,想要學習一下正確的換尿布方法嗎?」


不,他們不想。

然而他們有選擇權嗎?



夜晚的沙漠溫差極端,在喬斯達不知從哪裡掏出來兩塊打火石卻打火失敗後,喬太郎成功用飛機裏的打火機引燃了火焰。隨後就是......


「這……這個……你看來好了不少啊……」


花京院滿頭冷汗地看著眼前出自男嬰手筆、相當澎湃磅礴的啡土流,只能努力屏息開始為嬰兒清潔。向好處想,這下子他們不太需要擔心寶寶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了……

但心頭的不安感久不退散,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還看不出來嗎?


紫羅蘭色的雙眼猛地一瞪,眼前嬰兒微微笑了,微睜的雙眼竟看得他心裏發毛。早晨那陣陣嬰兒哭聲又再在腦海中響起……

這嬰兒、到底是?


「墊上這個吧,吸濕力比較好。」


話音剛落,嬰兒的臉色又變得不安起來;紅髮少年往後一看,可可西里正拿著一包巴掌大的東西走過來蹲下。她卸下了長裙披在背上,在他艱難地摺好尿布時將那包東西拆開——竟然是、是女生用的那個嗎?

「那個可可西里,這個……還是妳來墊吧?」這種東西由男生來墊,總覺得很……

「你認為衛生棉是種尷尬的東西嗎?」「呃,我只是覺得這可能會冒犯了妳……」


「我不會。這是衛生用品,跟棉花和敷料、甚至安全套一樣是乾淨而正經的;事實上要說的話,你這種保守的心態才勉強算是一種冒犯。這點日後你要好好留意。」她邊說邊拆開包裝,他只得小心地撕下那片衛生棉,貼到三角形尿布中間的長方形墊位上,最後謹慎地將尿布繫好。


他的心態出錯了嗎?

是他、太小心翼翼了嗎?


洗好手後,花京院拿來了兩份簡便的晚餐,坐到了在火堆邊的可可西里身旁。她正在為剛吃完飯的男嬰掃背,及後才把其放回搖籃裏。


「可可西里,我有件事想跟妳談談……」他遞過晚餐,開口之際卻見到一個全身裹藤、雙手為花的長髮女子抱著搖籃飄到飛機裏坐下。「那個是可可西里妳的替身嗎?」

「對,她叫胡疆甘泉;她不太喜歡見人,但做起事來很麻利。」她點了點頭,掩嘴咽下一口綿粥後才開口:「你想談的是昨晚的夢?」


紅髮少年一驚:她竟然知道他想說什麽!


「……妳也、做惡夢了嗎?」「應該是,而且我感覺你也在我的夢裏,不過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到嬰兒哭。」

「……我有。」他低聲承認,低垂的眼眸不住看向飛機後座上的搖籃;那男嬰好像已經睡著了,胡疆甘泉也飄回來縮回了女人的背後。


他相信可可西里的判斷,就等她正式開口宣告——

「我們沒辦法證明任何事情,只有自己多小心些。也許只是個巧合而已,畢竟之前被太陽折騰了一番。今晚將法皇放出來當兩手準備,然後早點休息吧。」


可可西里說罷,拿著兩個空空如也的木碗起身離開了。


真的只能這樣嗎?


花京院想,卻也只有喝口水,然後爬進自己的睡袋裏,法皇就躺在睡袋邊。沒人看到飛機後座裏只有兩個躺著的女子蓋著一片長裙,搖籃裏的男嬰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在很多人心目中,遊樂園是童話在現實世界的體現:天馬行空的、幸福快樂的,雖然知道不可能心想事成,但沒有誰不會沉醉於現實中僅有的美好事物裏。

因為那是很多人的夢想得以成真一刻的地方,而他們的夢想都很簡單:變得快樂。


「嗯?!」


承太郎率先醒來,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雙腕上;他抬頭一看,只見自己的雙手如穿衣服般穿過了睡袋,被什麽人鎖到鋼樑上,腳下就是一個不知深淺的大水池。看那些轉游的影子,應該是什麽鯊魚吧。


「嗯嗚很重……啊承太郎早……Oh my god——我為什麽會被吊在這裡的啊?!!!!」「啊啊啊我為什麽會像蟲子般被吊在水箱裏啊?!!!!!」喬瑟夫和波魯那魯夫也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被鎖在水箱裏就掙扎起來。


「吵死了,先冷靜下來!」

經黑髮少年一吼,二人馬上恢復了理智停止盲目掙扎,一起看向面前的大玻璃。外面的世界是一個華麗的遊樂園,咖啡杯、旋轉木馬、摩天輪等等都應有盡有,更多了個圓形的植物迷宮,入口則是個阿拉伯風格的火車站……


「承太郎,你看那邊!!!!!」法國青年大喊,他馬上聚焦看到了地面,赫然發現地上多了個黑長辮、身穿阿拉伯白袍男人牽著個小藍帽的維族姑娘,跨過了火車站門口踏進樂園。那姑娘拿著三數封泛黃的信件,拄著長傘,那男人往三人的方向抬起了頭——

三人馬上瞪大了眼睛:那是一張掛著小丑面具的臉容,而維族姑娘竟然毫不察覺,只是溫柔又滿足地笑著、跟著男人走向摩天輪……


「敵人、那是敵人啊可可西里!!!快醒過來啊!!!」


『別白費氣力了,戀愛中的女人是不會聽到你們的叫喊的。』


一把童稚的笑聲從四周響起,三人無不心裏發毛。


「你是誰?!報上名來!!!」老人大喊,跟隔壁的法國青年嘗試喚出替身卻不成功。


『我?是為你們服務的死神.拉里荷啊~啦里嗬~』那把聲音笑著,是一把很清透的童音:『死神13已經將你們的精神都困住了,所以才會有夢境的出現——因為夢境是無精神無理智、只有潛意識的狀態,所以那個女人才會被我製造的假情人迷惑啊~你們看沉醉在夢裏的她多開心!』

稚嫩的聲線下卻是一個詭異的小丑面具。在說此話時他全身愉悅的扭動著,兩手合攏,似乎被他自己感動了。言語中不帶一句髒話,卻叫人惡心。


「你這傢伙……真卑鄙……!」承太郎咬牙切齒,潛意識代表著人內心深處的渴望和恐懼,也是人類的心理致命點;清醒時被常人點破尚且可能崩潰,現在被敵人看透了掌控了,那死亡就可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我是個善良寶寶好不好?我在那女人死前滿足了她的幻想,這些可都是你們沒有的待遇啊~她想要的比你們追求的更不可能得到啊嘻嘻嘻~』

死神13的鐵手指著自己的面具,那空洞的眼孔變成了一副笑意,惡作劇般的頑童笑聲從他的嘴裡傳出。


「……對了花京院!花京院到哪裡去了?!」波魯那雷夫左顧右盼,繼而抬頭吼道:「喂你這混蛋、你將花京院弄到哪裡去了?!!」

『他啊~正在跟植物玩遊戲啊~』死神13笑說,三人馬上看向了植物迷宮:只見花京院已經傷痕纍纍,踉蹌地穿行在通道間,後方的植物間牆竟然追著他不斷合起,要把他活活夾死!


「喂喂大家!!先不論花京院,這個水下面有鯊魚啊!!!」「什麽……!水位還在不斷上升……!」

喬瑟夫和承太郎看向下方,水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而不知何時起他們的雙手都被勒得出血了。鮮血從他們的手滴到水中,水下野獸明顯躁動起來——


『啦里嗬~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嗚啊啊啊啊啊———!!!!」「OH MY GODDDDDD——!!!!」


慘叫聲夾雜著死神13玩笑般的輕鬆笑聲,植物群中突然射出萬道綠光:


「綠寶石水花——!」


一腔恐怖的利齒被定格,波魯那雷夫看著鯊魚的血盆大口被綠寶石打穿。隨著玻璃被粉碎,三人的腕鎖亦被及時打斷,掉進水裏一起被沖到地面上;當他們回神之時,花京院和綠色法皇已經站在他們面前。


「花京院你沒事吧?」「哦哦花京院!!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我沒事,大家不用擔心。」紅髮少年笑著回應,他不過是被割傷了些而已,真的沒有大礙。幸好可可西里有提醒他將法皇放出來,不然他們就真的只有被任人魚肉的份了。

話說起來,可可西里呢?


『你、你們!你們別高興得太早!』死神13只有一瞬間的憤怒,但隨即就被笑聲填滿。

『那女人還在我手上啊嘻哈哈哈哈——!』


「糟了!」

眾人連忙看向摩天輪,卻看不到女人的身影,只聽到身後傳來火車的鈴聲和蒸汽聲——等等、火車?!!


「她在那裡!」承太郎叫,四人馬上動身往入口的火車站跑去,火車站鐵閘卻在此時快速鎖上、將他們和她分隔開!


「Holy shit!可可西里快醒醒!這個人不是真的!」「快醒過來啊可可西里、妳愛的那個男人還在外面等著妳的啊!!」

「死婆娘……快點醒!」承太郎跟其餘三人一起捉著鐵閘使勁搖晃,閘內的姑娘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那眼神冰冷得讓人絕望。她一手扶紗,走進了白袍男人的懷抱裏;她抬起頭說了什麽似是依戀不捨的話,殘缺的右手緊緊抓住男人胸前的布料。

沒救了,她已經徹底被攻陷了。


『嘻哈哈哈哈,你們看到嗎?這女人已經心滿意足了,現在……』


死神13幻化而成的男人拿過了女人指間的信件,那張小丑的笑臉看起來多麽卑劣噁心。


『她可以去死了。』


「「可可西里!!!」」

一時間,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嘻哈哈哈哈——我是在開玩笑呢!我怎捨得讓大姐姐傷心呢——』


彈指之間,男人指間的火光吞噬了信件,女人也被推跌,坐到身後憑空出現的木輪椅上。


『開玩笑的呢。』


四個男人看著她的衣飾黯然失色,燒焦的紙碎如雪花般灑落她的全身。死神13將她推上即將開走的火車上,眾人急忙看向火車軌道的末端:一大堆炸藥堵塞住隧道口,只要火車一撞上就會爆炸!


「你這混帳啊啊啊啊!」

『嘻嘻,地獄列車要開了哦,先下去跟妳的情人見面……吧……?!』


話音剛落,死神13的笑容當場凝結,當他反應過來時,火車已經被倒退到很遠的地方,而他本人則被綁在木輪椅上。


「可可西里?!!」喬瑟夫和花京院驚喜地大叫,可可西里回眸,他們的笑容隨即消失。

如果幻想能被夢境滿足,那麽當夢境破碎時將要面對怎樣的疼痛?她又是個怎樣的人,能將撕心裂肺的疼痛化成水霧、終究只氤氳於眼眸中?


『妳、妳什麽時候對我施的……』死神13驚恐地大叫,夢境不穩定了,他的意識正逐漸消失!


「抵毀法老王,是死罪。」她終於開了口,胡疆甘泉的藕藤拖動了火車,往她所站的月台飛速衝來。與此同時,樂園的一切開始泛黃剝落,火車站裏彷彿翻起了陣陣黃沙……


「沉睡吧賤民,你,不是他。」


死神13的慘叫聲響徹夢境世界,夢境在他被推到衝駛的火車前時破碎。可是四人留意到在他們下墜的空間裏,阿拉伯火車於頭上行駛、長髮的白袍金鐲少年追逐著列車上揮手的藍帽少女;封封信件從兩人的手中飛出,卻沒一封能到達彼此的指間、只如幽靈般穿透兩人的肢體……


信如刃,封封穿心。



清晨,沙漠的涼風和食物的香氣喚醒了三人,起身就見到算是豐盛的早餐在陽光下閃耀著美味的光芒。

「嗯……很累啊,感覺昨晚做了個很可怕的夢啊……」「我也是呢……不知為何,總覺得在夢裏有見到可可西里在哭。」


那邊波魯那雷夫和喬瑟夫在梳洗,這邊的花京院走向了飛機,敲了敲門:


「是誰?」

「早安,可可西里,現在我方便進來嗎?寶寶該換尿布了吧。」他問,一手已經打開了前座的門正要踏進來——

「現在不行。」女人猶豫了數秒,未幾一雙花掌從後座伸出,睡眼惺忪的男嬰躺在少年面前的搖籃中,她又開口:「你快點拿吧,我這裏有點事要處理。」


「好的。早餐做好了,等等過來吃吧。」「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紅髮少年微笑著抱開了男嬰,打開了尿布,他可沒看走了嬰兒毯上的一小截血蓮根——必須承認,這招真的很惡毒。

「我沒想到你一個小嬰兒竟然有這樣強大的力量;要是沒有可可西里在飛機上施麻醉,我們一早就墜機身亡了,就算僥倖活下來也活不過昨晚。」

他閉眸說,語氣中帶有一絲冷諷的意味。之後他卻張眼,嚴肅地盯著初生兒:

「聽好了,因為你只是個嬰兒,所以我不打算傷害你。但是我無法原諒你對可可西里所做的一切:你沒資格去抵毀她的愛人,更沒資格摧毀她的夢,更何況她用她的專業知識冒了險救了你一命。我不會去摧毀她的心血,基於這個原因我亦不再向你追究任何責任,我們會將你送到城鎮的醫院裏,病好後回到你母親身邊,不要試圖再來找我們。」


銀亮的小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男嬰心裏泛起一陣不祥的預感:為什麽要先打開他的尿布?


「不然,我會用類似這個方式來好好教訓你。」


一小塊早晨的人造啡土被小匙挖下,然後倒到少年手上的嬰兒餐點中,那裏面還有女人憐愛的血藕根……

不是吧?!!!


男嬰臉色死白,加餐的場面震撼得讓他無法動彈,只能僵硬地被人換好尿布、被老人抱起、盡最後的力氣緊閉嘴巴拒絕老人的餵食……但隨後在愛家好青年活潑的逗弄下他大笑了起來,那匙食物就這樣被塞進嘴中,而他下意識吞了下去。

這天早晨,嬰兒的哭聲嘹亮動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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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20 15:2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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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在到達達和薩——準確來說,華弟.阿爾達和薩後,塞斯納208已經耗盡了燃油,於是喬瑟夫和承太郎就去安排入油,餘下三人就抓緊時間將男嬰送到本地醫院——更正,是當地的軍方醫院。


「喂,什麽情況?」「不知道……」


法國青年和紅髮少年坐在醫院大堂的等候處,遙看著接待處後的面客室玻璃窗:屏風將房間隔成兩個隔室,中年男醫生在一邊發問,可可西里就端坐在屏風的另一邊回話,兩人似乎是在商討著男嬰的去向——還是說談判比較恰當?

總之談了幾分鐘後,她從手袋裏拿出一張鑲紅邊的米白小卡和一本同樣鑲紅的米白小硬夾,由身邊的黑袍女護士遞到屏風邊界的小置物籃中。一名男護士將那兩份文件交給了醫生,他看了數眼後臉色一變,起身拉開了屏風說了數句話,最後跟蒙面女人握了握手後伸手恭送對方離開。


「可以了,我們走吧。」

「可可西里,妳給那位醫生看了什麽?可以給我們看看嗎?」上車後,花京院禁不住好奇,向後座的蒙面女人請求道;他不明白,因為瑪利安的軍家關係他們在巴基斯坦得到英軍的幫助,自從她離開後就應該沒人跟軍隊有關係了啊,為什麽到了沙特軍方還會對他們讓步呢?難道可可西里也……


「隨便吧,我的職業證明而已,沒什麽特別。」可可西里將兩份文件遞給他,拉好了手袋拉鍊後調整了下藤面的位置,在沙特這些都是尊重。


「喂讓我看一眼嘛……哇啊啊啊原來妳這樣猛的嗎可可西里?!!!!」

「注意路面啊波魯那雷夫!!」花京院急忙喊道,幸好波魯那雷夫反應敏捷,一手轉過方向盤就躲開了迎面而來的車輛。只是躲過了車禍,文件卻躲不過散落一地的命運,紅髮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彎腰想要撿起卻被女人阻止了。


「等等再撿吧,現在撿很危險。」「啊好的……對不起,弄跌妳的文件了。」

她無所謂似的揚了揚左手,看向了窗外沒再說話。


回到機場坐上了入滿油的塞斯納,一行人經歷了兩個半鐘的飛行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往碼頭,轉坐了快艇沿海岸線南下。

「喂老頭。」承太郎看了看操控版上的指南針,又看了看船頭的景觀,疑惑地伸手皺眉問:「我們不是應該一路向西直接去埃及的嗎?但你現在是在駛向那個島。」


「啊,你說的沒錯。」喬瑟夫點頭承認,目光停駐在那個輪廓越發清晰的小島上:「基於某些原因之前一直沒跟你們說,在去埃及前我要先去找一個人;對這趟旅程而言,他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不可或缺的人物?難道是個援軍嗎?


「喬斯達先生,那個人是什麽人啊?難道是跟可可西里一樣的少校嗎?」波魯那雷夫好奇地問,未想卻遭到一記來自身後的冷瞪;她似乎不太喜歡軍人這個身份,可是為什麽啊當軍人不好麽?


「埃及男人都當過兵,只是他沒以這方面為業、從印度回來後才隱居在這裡……等等、你說什麽?!」老人的笑容瞬間僵住了,他扭頭看向船尾的女人,神情驚訝得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


「……離職前我是資深護士,隸屬亞歷山德拉皇后皇家護理部隊,按照軍階算是上尉。」

接到滿船的注目禮,可可西里只得無奈地開腔回應,及後細細補充:

「護士長那個是我將被推薦的職級,未正式升職的,所以按軍階我還不算是少校。無論如何上岸後都不要提起就是了,畢竟當著長輩的面談論自己的成就是不禮貌的。」


「長輩?妳知道是誰?」承太郎問,語氣卻不帶絲毫疑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我應該回答你我知道,但是我並不肯定我的猜測正確。」她緩緩說道,在艇隻慢駛時借海面的倒影來整理自己的造型。法國青年留意到她理好了頭巾、整好了及鎖骨的兩鬢——最重要的是她重新披上了絲肩,藍蓮花瓣點綴著她米白的衣袖,看起來就像個留洋歸來、歷經風霜卻優雅不改的淑女。

雪莉活在她身上。他這樣想。


一行人跳下了快艇踏上了小島的沙灘,這真是個很迷你的小島,可不知為何少年們總覺得有什麽人在暗中監視他們……


「這樣小的島真的會有人住嗎?」波魯那雷夫一手蓋著眉說,看這算是小巧的島嶼入口他真不認為這裏足夠建立一間供人住的房子。


「注意你的禮儀,波魯那雷夫。評論長輩的居所是極為無禮的行為……」「喂!那邊!!!」


花京院突然大喊,眾人馬上扭過頭來,只見一個銀灰束髮的男性身影從草叢極速彈起後轉身直往叢林深處跑去。


「啊啊他跑了……等等、那背影?!!!」

「注意你的禮儀、波魯……」「現在注意個鬼!要注意妳自己注意夠了!」


趁著女人還未反應過來,法國男人咬牙追了上去;那個魁悟的身影足以支撐一件厚重的長袍,金屬叮噹作響如激烈的奔蹄聲,一路引領著他和其他人一起追逐。

這個人是誰?!為何這樣像……這樣像……

捨命救他的、阿布德爾?


「好孩子們——吃飯了哦——!!!」


高亢而雄渾的聲音於空中迴響,眾人來到一處小農宅田。雞隻聞聲趕來,那個男人正喜孜孜地往地上撒糧,小小的腦袋瓜不斷往地上啄食糧米,場面溫馨可愛,一切都是常人憧憬的平靜安穩……


「那、那個男人難道是?!!」

「難、難道?!!」波魯那雷夫正要跑過去看個明白,卻被老人硬生生攔下。


「我來跟他說,你們站在一邊就好。」喬瑟夫說,調了調息也就走近了欄柵,對欄內正在餵雞的男人喊話:「敝人是喬瑟夫.喬斯達,現在正跟這邊的三個年輕人前往埃及……」


「滾!不要跟老子說話!」


法國青年瞪大雙眼,這句逐客令一下子勾起了那場印度午後的夢魘。


「不、不要跟老子說話!每次有人來都會帶來壞消息、只有在發生不幸時才會有人來!老子不要……」


怒吼般的話語戛然止住,橘金的雙眸立馬瞪圓;眾人還不明白是什麽讓這位故人的老父親當場愣住,一陣帶淡淡花香的清風吹過身旁,他們才注意到傘尖擠過了他們間的道路,墨綠的雪紡裙襬劃過他們的腳邊。


可可西里推開了欄柵,一步步地走到老父親的面前停住。然後她放下了箱子,優雅地抬起殘缺的右手輕點眉心處、對男人微微躬身行禮。


「妳……」


男人驚愕得只能吐出一個音節,她卻沒有回話,只抬起頭,右手繞著白紗溫柔地撫上他滴血的左耳垂。時間彷彿就在那一瞬間凝結,這樣溫柔的姑娘、這樣痛苦的男人,一下下地平復著誰人的傷口和戒備。


「尊敬的先生,可否請您給予晚輩一次說話的機會?」


她恭敬地請求道,欲抽回手之際卻被男人抓住了手;瞪圓的雙眸裏殘存著不知因何而生的激動,他似是花了數秒平息和思考,最後以一聲長嘆和放手轉身回應了她的請求。


去吧。喬瑟夫以口型回答,她了然地點了點頭,跟著老男人進了房子。


「喬斯達先生……」

「交給可可西里吧,她就跟菩提樹一樣溫和可靠,她會跟阿布德爾的父親好好交代這一切的。」老人說,語調越發沉痛:「但是要對心上人的父親稟告惡耗,她一定也、非常痛苦吧。」


沒人比他更清楚她的眼神:沉默的、痛苦的。一路上他清楚看見那雙綠眸失去了靈動的波瀾,再怎樣真切也帶有一絲空洞;然而她從來沒抱怨過一句、沒流過一次淚,就如被人削為己用、仍屹立原地為人遮風擋雨予以啟示的菩提樹。即使失去了阿布德爾,她仍然活得溫婉而堅強,似是在默默等待哪天她會開花會結果……

那個加爾各答的午後注定了她不可能開花結果,原因就是他波魯那雷夫:他的任性害死了阿布德爾、掏空了她的養份——失去養份的菩提樹、怎可能幸福地開花結果?

這是他要背負一生的罪孽。


「波魯那雷夫,你要去哪裡?」看見銀髮青年沉默地往海灘走去,花京院喊了句,卻沒有上前追問。當他回頭之時,喬瑟夫和承太郎二人的臉上都沒了悲傷和凝重,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意。

「放心吧,這場戲今晚就要結束了。」



灰白的染料被清水洗去,阿布德爾用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頭髮,隨後看著鏡子像是放棄人生般雙掌生火,自額前不斷往後梳抓一頭黑髮,數分鐘後就令之變乾。這方法真方便,等等可可西里洗完頭髮他也可以用這個方法幫她弄乾頭髮——

順便、驗證他心裏的猜測。


綁好頭髮後他從浴室裏出來,跟客廳的三名戰友問候一番後才發現廚房裏正升起炊煙,陣陣奶香徐徐飄出。

「可可西里,妳可以用浴室了……」他覆著雙袖走進了廚房,卻在門邊怔住了。

這熟悉的味道,是巧合嗎?


「謝謝,我將蕃茄切完就去。可以過來幫我拌一下鍋裏的薯泥嗎?我怕沒拌勻剛下的孜然。」


可可西里顯然沒多留意身邊的他,右手草草印去頸邊的汗珠後又再按住了砧板上的蕃茄,輔助著執刀的左手切割飽滿的果實——他清楚看到她那小巧的尾指微微曲起,指節抵在無名指的戒痕處。

這執刀的動作,仍然只是巧合嗎?


「為我們一堆男人做一桌晚飯,真的辛苦妳了。」「你這樣說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等等你來洗碗吧。」


「樂意之極。不過請容我好奇一下今晚的甜點是?」埃及男人邊拌著薯泥邊欣然答應,雙眸卻一直盯著她的左手。


「你最喜歡的巴斯伯薩甜糕,但是調味方面我放少了糖,蜂蜜和奶漿也減了份量。你真的不知道外面那三位有多難耐甜,而且你一個剛痊癒的傷者也不應該吃太甜的食物。」女人麻利地將蕃茄塊倒進左邊灶上的燉鍋裏,蓋上蓋子調好火候後又開始處理一邊的雞肉。

「妳真了解我的愛好……但是我從來沒告訴過妳我最喜歡吃巴斯伯薩甜糕。」他更從未說過他最愛吃蕃茄燉雞。


這兩道菜是他和公主共同做的、第一道晚餐。


「……大抵是甜糕和宵夜總不缺席,你連吃了一個月都習以為常——但你從未想過誰可憐得每天摸黑爬起來做菜卻只能嚐到一兩口。」

她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將切好的雞肉都倒進燉鍋後重重放下了菜刀,洗了洗手擱下一句話就動身離開廚房:「這筆帳我以後再跟你算,穆罕默德。」


他連忙扔下木勺步出廚房,她卻已經關上了浴室的門,水聲亦不斷灑落在門後。


「阿布德爾先生,你又說錯話了嗎?」

花京院這樣一說,喬瑟夫噗哧一聲就笑了起來,連承太郎冷硬的臉上也勾起一道極淺的微笑。


「……對,我又說錯話惹怒她了,那又怎樣?」阿布德爾無奈地承認,頹然地坐到三人身邊:「說不定是月事來了情緒不穩,多讓著點吧。」

「哦——連這個理由都想到了,你小子夠體貼夠護花啊。」「喬斯達先生……」他苦惱地掩臉,身份的混亂和十年來的疑問都在這幾日間堆到他的面前要他正視,他是真的沒心情跟他們胡鬧……

是或不是,為什麽就不能坦白?


「夠了老頭,看不到阿布德爾有事在煩嗎?」承太郎開口了,喬瑟夫才注意到埃及男人的臉上並沒有跟心上人重逢的喜悅,停止了玩鬧:「怎麽了阿布德爾,你在煩什麽?」


「……喬斯達先生,您有調查過可可西里嗎?」過了好一會兒,埃及男人才緩緩開口問。


「起初我看她跟你一起過來,我知道你相信她,所以沒多刻意去調查她。可是之後花京院加入以後,我以防萬一她會是Dio派來的內鬼,就聯絡SPW財團的人調查了下她的底細——」

「她有沒有其他身份紀錄?有沒有在埃及住過?」


「住是住過,但似乎不是長住,已經沒詳細紀錄了。我從她出生到現在二十七年的資料都查過,她本名就叫可可西里.阿依古麗,中國籍,英國愛丁堡大學護理系畢業,其後到英軍皇家護理部隊醫院實習及工作。她在四年前返回中國迪化與母親及繼父一起生活,兩年半前繼父去世,半年後她就從中國出了境一路往西到埃及。」喬瑟夫說罷,沉吟半响才拍了拍他的肩:「阿布德爾,她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我知道。」占卜師認命似的擠出這句話,整個人像是脫力似的半癱在沙發上,胸口被名為失落的情緒填滿。

他始終沒再見到她。


「阿布德爾先生,你要找的那位是誰?」短暫的沉默後,花京院開腔打破了這略為悲傷頹喪的氣氛,看見那橘金的雙眼漸漸因思考而渙散才趕緊喝上一口茶好準備接下來的一場深度對話——這蓮花紅茶真香真甜。


「她是誰?我這樣多年來都叫她公主——娜路佩爾罕.阿依古麗.圖爾遜公主殿下。」

阿布德爾回憶道,扭頭看向了廚房已完成七、八成的佳餚: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許亦是、我錯過了的初戀。」


房子自此寧靜無聲,就連浴室裏的水聲也不知在何時停下;水霧未散的鏡前,只有吐在洗手台上、淡淡的、輕促的呼吸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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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21 19: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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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在浪漫的精神世界裏,初戀是個永垂不朽的題材,也是人類屢屢歌頌的、愛情最美好的模樣:羞澀裏見到尊重、進退兩難裏的甜蜜、從小心翼翼到游刃有餘的生活相處……無不是為人所憧憬的。可惜在現實中沒多少對初戀情人能承受得了、適應得了不同人生階段帶來的感情轉變,或爭吵或疏離,大家走著走著就散了。

可惜嗎?可惜,但沒多少人會說後悔——曲終人散,總比從未開始的錯過來得有意義些。


「喂喂喂阿布德爾你也有初戀的嗎?多說一些給大家聽聽嘛——」


「我說了很多次了,波魯那雷夫,我不肯定我對她的感情是否符合初戀的定義。」阿布德爾無奈地重複他的答案,他真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對他也許有初戀這回事如此感興趣,乃至從晚餐時一直談論到現在。

「我和她分開十年了,也許只是太久沒聯絡太想念她產生錯覺而已。她畢竟是我最好的朋友。」


坐在一邊的喬瑟夫吃下一口孜然薯泥,回味似的舔了舔唇後說:

「不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十年都是一段長得足夠遺忘對方的時間了,更不用說這十年間是失聯的。即使這樣還心繫對方的話,這個人對你來說一定是極為重要的。」


「沒錯呢,阿布德爾先生。既然是這樣重要的人,那你應該去找她——不論你希望她仍然是你的朋友,還是成為你的戀人。」花京院點頭附和,看著面前的甜糕猶豫著要不要多吃一件,那真的是人間美味。


「……我這樣一去很可能會害了她。」埃及男人嘆息,他何嘗不想找回她、找回這不知怎樣斷絕十年的關係?可是一旦找到了,他和她又要怎樣面對彼此?

十年了,他和她早已失去年少輕狂、不見不散的資格。他的婚配尚且被社區長輩們密切關注,出身高貴、公主般的她早就被安排婚嫁了吧,怎可能一直等待他成為那不可能的法老王?


「跟可可西里說的一樣,訂婚後就不能隨便接觸異性,是這樣吧?」承太郎突然開口,他隨即回頭看了過去;他說、可可西里有這樣說過?


「你說的沒錯,JOJO。只是你說可可西里有這樣說過,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前幾天我們跨越沙漠的時候,她說這是埃及的文化。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十年間她也沒去找她的愛人……等等。」黑髮少年憶述道,闡述自己的分析時赫然發現了什麽,全體不約而同地看向窗邊淺寐的蒙面女人。

失聯十年、十年失聯,都是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而她說婚後斷聯是埃及的文化,會不會……


「不,不可能是可可西里啊。」


波魯那雷夫咬下口甜糕打了個響指,似是已經理清了來龍去脈:


「失聯這回事是雙向的,那一定要有一邊先主動斷了、另一邊失望了不再嘗試聯絡了才能真真正正的失聯吧?但阿布德爾你一直都有嘗試聯絡娜路佩伊吧?」


「對,我一直都有寫信寄給她。」埃及男人點了點頭,哪怕她從不回覆。十年來每月一封,齋戒月時每星期一封,從不間斷,都有一百五十封了吧;還記得在出發前他仍寄了一封去迪化,只是這次他深知自己可能沒法回家再等她的回信了。


「說得也是,而且SPW財團也調查過可可西里,她就只有這個身份。」

經法國青年一提,花京院也想通了;只要一直嘗試,信息就一直會被接收,那就只會是回應與否的問題而不是失聯。以他對這兩人的認識,他們都是重視禮儀的人,按理不會已讀不回——更遑論那個人是他們在乎的、心頭上的人。


「其實我也不肯定SPW財團的資料是否完全正確,畢竟經調查知道可可西里的家鄉不是個完全對外開放的地方,起碼現在不是。」

喬瑟夫沉吟,話中有話的像是在承認出錯的可能性。

「但是SPW財團的驗證技術在世上是數一數二的,即使資料是偽造的也沒可能查不出來任何蛛絲馬跡;所以阿布德爾,可可西里不可能是你要找的那個姑娘。」


看著窗邊蓋絲巾的倩影,阿布德爾只得認同地應了一聲;即使那面具下是那雙蓓蕾也沒意義了,那並非獨一無二的高貴印記,只是他一廂情願地相信著公主驕傲的說法而已。

都是小孩胡話,而已。


「啊啊該時候換班了,阿布德爾你也累了吧,讓我來開吧。」「你行嗎波魯那雷夫……」


「嘖,能有多難啊……嗚哇!」


嗯的確不難,所以法國先生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麽不難的東西你都可以開得碰撞連連啊?!!


「波—魯—那—雷—夫—!」埃及男人難忍憤怒,衝回駕駛位對著波魯那雷夫就是用力一抓大吼。

「剛、剛剛那下不是我做的啊我直線行駛的啊啊啊!」法國男人連聲喊冤,他開了五年車最好是連被撞的是頭是尾都分不清楚啦!


「怎麽這樣吵……被鯨魚撞到了嗎……」


兩人回頭,可可西里一臉惺忪不滿地醒來,她坐起來搖了搖頭讓神志恢復清醒,理好絲巾就起身走到駕駛位邊拉開地圖彎身細看。占卜師親眼目睹,睡了五個鐘的她仍然呵欠連連。


「妳還是很累吧,再多睡一下吧,交給我就好了。」


「都四點多了,我睡了五個鐘還說累就對不起你們了。」她一手掩唇,搖了搖頭,往聲納圖瞧一眼後指向了海圖上的一個位置:「剛才那下不會是波魯那雷夫幹的,不是故意倒尾撞向岩山的話不可能撞得這樣厲害。紅海也沒有任何海底山。」

「謝謝妳還我清白啊可可西里!」波魯那雷夫幾乎感激涕零,這是可可西里首次出言維護他,多麽中肯!


女人沒多說,揚揚手示意不客氣後走到茶几邊坐下,右手輕拈起一塊甜糕就放進口中掩唇咀嚼。站起來活動的承太郎默默遞過一杯紅茶,她雙手接過、說了聲謝謝就喝了起來;一口入喉,她像是放鬆極了似的仰頭「啊~」了一聲。

這樣還真不優雅,但又莫名其妙的率性可愛。


「喂阿布德爾,不過來喝口茶吃點東西嗎?你也累了。」喬瑟夫邀請道,祖母綠的雙眼饒有意味地向他眨了眨:這是個相當nice的機會哦!


阿布德爾嘆了嘆,覆袖走到老人身邊、本來是承太郎的位置坐下,徑自倒了杯紅茶啜飲了數口。誠然眼前的甜點對於他這個埃及人來說真的非常誘人,更何況此刻在他面前的正是他最愛的巴斯伯薩甜糕;只是比起紅茶,他認為埃及咖啡會是個更好的配搭。


「連我都忘了,紅茶是用來餐後解膩的。」可可西里突然拿著見底的茶杯,起身說道:「正確的吃法是甜糕佐咖啡——雖然我還是比較喜歡點心佐奶茶。」


「這裡沒奶茶,但我很樂意來一杯咖啡。」「我也是啊。可可西里妳坐下,我來沖幾杯正宗的Americano吧。」


未等她回話,老人就彈了起來拿走了她手上的杯子,花京院也跟了過去幫忙。茶几邊只餘下女人和埃及男人對坐著,一言不發,只有拈起糕點送進嘴裏的輕輕咀嚼聲。


「你不吃?」

「我剛痊癒,不宜吃甜點。」他嘴上這樣說,目光卻不時飄向那一兩件僅餘的甜糕,流露著不捨。


「這是哪來的論據?」她輕笑一聲,似是被他的理由逗樂了:「吃一些沒關係,你不像我有糖尿病。」


對欵,她有糖尿病不也照樣數件數件的吞進肚子裏?他少許皮肉傷怕什麽?


「那我不客氣了。」他扯開個笑容,拿起一件甜糕咬下一口——


淡淡的蓮花香蜜、就是十二年前他初嚐的味道。


「可可西里。」「怎麽了?」


「事到如今妳還不願意向我坦白麽?」阿布德爾隱忍地說,火星於橘眸裏飄搖生長。「妳寫在護照上的真名,是什麽。」


「……穆罕默德,你的問題非常無禮,而且冒犯了我。」可可西里冷下臉,每次當她點一個人的名時都代表著她生氣,而且氣得不輕。


「我沒讀太多書,只知道真相比禮儀更重要,即使我必須冒犯任何人——我只認識一個會用左手拿刀、在甜糕裏下尼羅河蓮花蜜的女人,她叫娜路佩伊!」他激動得幾乎要跳過桌子扯下她的面具,看看她的臉容是不是就是那張他思念已久的美麗容顏——他幾乎集齊了所有證據、為什麽她就是不坦白?!


越發急高的語調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只是不論是維語還是阿拉伯語,他們都聽不懂,因此只能扭頭看著二人激動地爭論著什麽。


「……就因為這個而懷疑我,很好。」

良久,女人從唇間擠出一句話,從腰間翻出一本暗紅的小本子遞給剛走過來的承太郎。

「JOJO,可否請你幫我將這護照上的持有人名字唸出來?」「搞什麽……『可可西里.阿依古麗.提利瓦迪』,不知道有沒有唸錯。」


那串字句於埃及男人的耳邊縈迴不去,不明所以的黑髮少年只有皺著眉看著一男一女似是用外語吵完架後進入休戰狀態的各自坐了下來。


真的夠了,這時候來內鬨,Dio那混帳看到一定會笑得像蠶蟲般倒地翻滾吧。他壓下帽子暗想。


「……對不起,是我冒犯妳了,可可西里。」過了好一會兒,阿布德爾冷靜下來誠心地道歉,的確是他太敏感了。左撇子而已、調味方式而已、紋身而已,哪有什麽專利可言?

只是……為何不可以是眼前的她……


「……你真的這樣想念她這個朋友的話,為什麽當初不阻止她離開、十年來都不去找她?」可可西里過了一會才開口,語氣輕緩得有點不真實。

「因為我沒本事,也沒理由看著她留在開羅受苦。開羅遠遠沒正常人所想的安全穩定,她跟家人回鄉是最好的。」他仰頭說。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下著豪雨的早晨:一夜未眠的他只灌了杯果汁,冒著雨跑了很遠很遠,只為追上那班開往亞歷山大的火車、遞上一小張寫了字的布條……


——地址別忘了!忘了的話我們就……

散了。


他沒忘,但那年的十二月後,他沒再收到她的音訊。


「或者、她一直都在等你去迪化找她……」女人說,男人坐正了身子看著她,縷縷雲煙於綠眸內浮沉。

娜路佩伊、一直都在等他去迪化嗎?


「……來來來,都喝口咖啡提個神吧!這可是新鮮出爐的、正宗的Americano哦!」


喬瑟夫和花京院這時才拿著溫暖的咖啡回來,大家都知道那顯然不是新鮮出爐的,嘴裏的甜香早已揮發殆盡了。


「咦,怎麽剩一杯了?我記得只沖了六杯啊……」「的確呢……這多出來的一杯是怎樣一回事……啊?!!!!」


瞬息之間,老人手上的咖啡杯變成了一團人臉,慘白的手甚至活生生地抓出一道銀光。


「老頭!!!」「喬斯達先生!!!!」

五人還未完全反應過來,那團奇怪的人臉替身已經跳到茶几上尖聲咆哮,隨即又跳到了天花板上對眾人咧齒哮叫。


「歐啦!」白金之星衝了上去揮拳,未想那東西已經跳到另一頭的儀表板上融入似的消失了。


「是女教……」「女教皇蜜特拉,那個臭婆娘。」


眾人無不一愣,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刻竟然聽到一向優雅的可可西里吐出這種粗俗的稱呼,五名男性更覺得這場戰鬥比起男子漢間的決鬥來得更可怕難測。


「妳也知道她嗎,可可西里?」阿布德爾問,他也聽過女教皇這號人物,當然是不好對付的。

「對,而你最好不要問我為什麽知道她。」她的話冷得不能再冷,一手抄起木行李箱就往門邊走:「那婆娘能變成任何以礦物製成的東西,這艇全是金屬是保不住的了,趕緊拿貴重物品棄船逃生!」


話音剛落,一邊的窗口就被打破,海水源源不絕地湧進艙室;雖然只是個小窗,但也足夠擠出原有的氧氣、威脅眾人的生命了。


「波魯那雷夫、可可西里、阿布德爾,你們先把老頭帶去出口那裡。」承太郎說。

「JOJO,別浪費力氣了,你看不出她的位置的!」埃及男人勸說,身邊的女人卻一言不發。

「怎樣也得先把那傢伙的替身揪出來困著,不然我們怎樣逃也沒用。」黑髮少年皺眉,轉頭問:「花京院,你有看到那傢伙變成哪個儀器了嗎?」

「好、好像是這個……」紅髮少年指著伐門邊的其中一個錶版,黑髮少年馬上示意他走開,白金之星的手臂緩緩靠近那可疑的綠圓——


「趴下、花京院!!!!!」「什……嗚啊啊啊啊啊!」

她大吼,鋼化的藕針穿過那頭紅髮直往女教皇刺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銳利的指甲還是割傷了花京院的頸邊,萬幸只屬皮外傷。更為幸運的是本來吃了第一波攻擊而昏迷的喬瑟夫因為這兩聲吼聲而醒來了,馬上就能恢復獨自行動的能力。


「阿布德爾,幫我扛箱子,我的藥都在裡面。」她嘖了一聲,在那雙熾熱的手掌接過她手上的重量時拔腿就涉水而跑:

「走!」


藕灰的裙襬在水面拖行,女人的藕根搶先纏上了門把,正要施力扭開之際——


「可可西里——!」阿布德爾大喊,一手扛起箱子快速跑過去——就像那個大雨滂沱的開羅早晨。

他見到了女教皇正面撲向了她、她有危險!


「……妳這臭婆娘真以為我吃素的?!!!」

冷鋒一閃,女教皇一雙手臂被砍去了前截,尖聲慘叫著被雲石刀柄打飛到艙室另一端。與此同時他們看到了,她身處的水面暈染了縷縷不住的鮮紅彎紋,她的面具也沉進了水底。


「快走,拖不了多久的。」

她背對著眾人,拉起頭巾草草抹了抹臉邊就率先跑進了門後的空間,埃及男人跟在她和花京院、波魯那雷夫、喬瑟夫四人後面;在殿後的承太郎關緊了門的時候,藕根已經將出口注水處的門轉開,撲面而來的新鮮空氣讓眾人得以喘息個數秒。


「這次是水肺潛水嗎?!我、我沒經驗啊……」

「See one,do one,teach one(看一次、做一次、教一次),習慣就好不習慣就等死,自己選。」可可西里戴好了一切裝備,得空就幫助丟了義肢的喬瑟夫穿戴好裝備,然後才面向注水管整理好頭巾——全程都正好背對著在門邊監察的阿布德爾。


「花京院,你覺不覺得可可西里變兇了啊……」「這個……」


「有空談論我兇惡與否不如專心聽我說如何保命。」她冷冷地說,緊接著說明:

「聽好,不要妄想一口氣浮上去,你會因為適應不了氣壓而爆肺死亡。什麽口水痰液也不要管只管咬好調節器用口呼吸、保持冷靜、不要掉隊,做好這三點就不會死。明不明白也好現在也沒時間再讓你們去思考——」


她伸手一拉,借助藕根的力量一下子扭開了注水門伐。


「生物的本能是活下去,用盡你們一切辦法撐到活體上岸為止。」


「這……這簡單粗暴直接得連我也比不上啊……」老人不禁感慨道;這真的是他喬瑟夫.喬斯達認識的、溫柔典雅不到最後都不發火動手的淑女可可西里嗎?


「水裡無法說話,就要用……」「這裡由我說吧,辛苦妳了可可西里。」

喬瑟夫接下了說明的位置,舉起手分別做出了平掌搖動和OKAY的手勢,表示這分別是有危險和安全的表達方式,水下就是用手語溝通——


「喬斯達先生,其實我們可以用替身說話的。」埃及男人說,話說出口他才想到了自己犯了個大錯:喬瑟夫的替身並非人型,要怎樣說話呢?


「欵也對啊……」喬瑟夫摸著下巴附和道,但為何總覺得怪怪的?


「什麽啊,手勢什麽的我也懂一個啦。」緊接著波魯那雷夫一拍手,舉手分別比起二和三的手勢,最後橫掌於眉上。而花京院開口了:


「『パン・ツ・まる・見え』(胖次看光光了)。」


「YA——!!!!!」


「我們現在是被襲擊差點送命了、你們還有心情胡鬧!」老人氣憤地大喊,抗議著兩名年輕人不合時宜的玩鬧擊掌,一邊的女人卻在……掩唇偷笑?

這是阿布德爾頭一次見到她被逗笑的樣子,而這抹經管面反映出來的笑容……


——穆,昨晚你是在陽台偷看我練舞嗎?

——才沒有,昨晚我是在天台看的……啊糟了!


這剎那,他幾乎分不清彼時與現在。


「別落下我的箱子,阿布德爾。」


聞言他才從回憶中的笑臉回過神來,跟著眾人半浮半游的離開潛艇。



從四十米深的海底一直浮升至接近水面,一行人緩緩游過了珊瑚礁;由於是淺水區域,月光足以透射進這一片海底區域,各式各樣的生命在這個無垢的天堂裏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活,饒是現代世界上一片難得的自然美境。


「多漂亮的海底……真希望我們只是來度假的……」波魯那雷夫看了看周圍說,他真心欣賞並讚嘆著紅海的美麗。

「你還有這種閒情逸致在感嘆啊?我們的氧氣會隨時用完、後面可是隨時都可能受襲的。」喬瑟夫訓斥道。


「有追來嗎?」「沒見到,女教皇只能變成各種金屬、玻璃類的礦物製物件,不能變成生命體追上來的。」後頭的花京院和阿布德爾一直監視著情況,確保沒有任何異樣。

然而沒有追兵,為什麽心裏終究感到危險不安?


「……喬斯達先生,我們距離埃及海岸還有多遠?」前頭的可可西里突然停了下來,扭頭問道。


「為什麽突然停下來……嗯,現在水深是七米!」「我們到達埃及海域了,沿著這片斜坡游就能上岸了!」


「不,不要向前游,我們靜靜掉頭再找路上岸。」她搖了搖頭,直立起身子順著海流緩緩往後方飄、往上升:「這個地形看起來……不太對勁!」

眾人跟著定神一看,才發現腳下的岩石海底、赫然就是一整張巨大的、活生生的人臉!


「快逃、是女教皇!!」

阿布德爾連忙喊道,領著眾人正要掉頭之時腳下規律的石排打開了;吸入的海流漩渦將他們無情地捲入石排後的深淵。隨著那水面月光的消失,他們才在萬物衝撞的水流中想起:這裏是女教皇的口腔,她要把他們吞進肚子裏!


「嗚哇哇哇!!!竟、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真身、真身一定就在非常近的地方!!!」


『呵呵呵,你想得沒錯啊花京院~』帶羅姆口音的英語在漆黑一片的空間裏迴響,水流亦在蜜特拉開口的瞬間被噴回外面的海洋中。


『我真好奇,你們之中除了阿布德爾和波魯那雷夫之外都應該有好好讀書呀,怎麽連海底就是一塊大礦物都忘了呢?嘛沒關係了~反正你們通通都要被我的女教皇碾碎吞到肚子裏消化掉了哈哈哈~!』


花京院和喬瑟夫抬頭看了看,兩排石排——女教皇的牙齒還在面前,頭上懸著一粒巨大的肉珠,證明這裡還是女教皇的口腔,他們還未被吞進喉嚨。只是沒人知道距離他們被吞噬消化,還有多少時間。


「可可……可可西里,妳在哪裡?!」埃及男人聽見了花京院和喬瑟夫的談話,也隱約聽見了承太郎和波魯那雷夫的呼吸聲,惟獨沒聽到任何出自可可西里的聲響。他本能地伸手於不軟不硬的地上探索,隨即摸到了一件堅硬粗糙的編織物——

面具!


他連忙站起身,四處尋找著維族女人,同時頭上的蜜特拉又開口了:

『嘿、承太郎!其實你是我喜歡的類型,因為立場不同而要親自將你消化掉、我也是很心痛的~但是、把你殺掉後Dio大人可是會稱讚我的~所以別怪我啊~』


「……真的要說嗎?」「叫你說就說啦!沒女人不吃這一套的!」


此時法國青年正跟黑髮少年小聲談論著什麽,黑髮少年聽後長嘆一句真的夠了,正要開口之際——


「妳很自私也很可悲,蜜特拉。」


沉穩的女聲從正前方傳出,頭上馬上來了一句破碎的回應:

『什、什麽?!』


「我說,為了主人而殺掉自己心上人的妳很自私很可悲,雖然JOJO應該算不上妳的心上人。」這次他們聽清楚也看清楚了,是落在牙邊的可可西里站起來說話了;只是她的動作並不靈活,甚至要一手扶著堅硬的牙面才能慢慢站起來——

她受了傷,鮮血的染跡從她的裙腰一路伸展到裙襬,到底是受了多重的傷才會這樣?

埃及男人下意識地想要靠近她,卻被她那條輕顫的右臂給拒絕了;都什麽時候了,還要計較私隱計較禮儀嗎?!!


『哈哈,妳看看妳這樣不是更可悲嗎?姐妹不怕告訴妳,這是妳最後一次能被這個蠢男人關心了哦~妳真的要拒絕他嗎?妳不是希望他來呵護妳寵愛妳才攀山涉水回到開羅的嗎?』


「妳給我住口!可可西里她……」阿布德爾開口就吼,蜜特拉意味深長的話語卻粉碎了他的斥言——


她說、可可西里是為了他而來……不、回到開羅?


此刻在橘金的眼眸裏,兩個維族女人的身影隨著記憶和線索,於眼前飛速重合。


『唉呀呀,你活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一直在你身邊保你小命、真以為你那晚是靠自己從Dio大人和我手上逃脫的嗎~?嘖嘖嘖,真是個渣男、而妳也比有Dio大人認可的我可憐可悲太多了……』


蜜特拉盡情嘲弄著,似是妖媚地笑了一笑:


『娜路佩爾罕.阿依古麗.圖爾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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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29 00: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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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也許是女人的惡趣味,女教皇的口腔內頓時亮起一陣溫暖健康的粉紅色,那張回憶中的臉龐就要被照亮……


「滾開,穆罕默德。」


「妳、說什麽?」阿布德爾愣在原地,眼中只有那身染滿血污的衣裳和纖瘦的、狼狽的背影,他沒發現手上的面具早已跌到腳邊。

她叫他、滾開?


『你這蠢男人,這樣也聽不明白嗎?』蜜特拉的嘲笑更加放肆:『你的小公主討厭你了哦~』


他看著她,那瘦弱的身姿仍然無聲拒絕他的接近。進退兩難的模樣被後方站起來的四人看得一清二楚;同樣的驚愕,但他們沒有他正承受著的痛苦。


十年後,她毫無預警的回到他身邊,為什麽?


十年後,她緘口不言的一路陪伴他,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

她回來了,卻寧願在他面前活成另一個人?


「阿布德爾先生……」花京院走前想勸什麽,卻被一臉凝重的喬瑟夫拉住了搖頭阻止;一邊的承太郎和波魯那雷夫見狀也沒多言,轉而觀察起四周可能出現的突破口。這時他們要做的是靜靜地應對——讓女人對上女人,是他們對她最大的尊重。


「……喂,老頭。」「怎麽了?」

黑髮少年往下指了指,四人一起往下看——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她真的聰明得太過份了。


「……妳果然很可悲,蜜特拉。」『蛤?』


名為娜路佩伊的女人步離了套藤索的巨型牙齒,扶整好頭巾和絲肩,挺胸疊手邊往回走邊說:


「我說妳很可悲,在於妳從來都以為我害怕承認我的名字、乃至只要妳當眾揭露我的身份我就會被妳擊潰——我想,妳大概忘記了我出身如何。」


藕粉的裙襬掠過橙袍,埃及男人跟她擦肩而過;他清楚看到了,那缺角的藤面沒再藏著她眼邊的藍蓮花。


娜路佩伊。


乾燥的唇無聲地挪動了字句,他自然而然地跟在她的身後,一如當年夜晚的歸途——


『小心腳下。』


十年前的少年從不敢忘記那句溫和的維語,十年後的男人亦如是:他看見了腳邊兩道長纜交叉延展,以及一行四人被綠肢纏好的腰身。


『呵~?我怎敢忘記啊,圖爾遜公主殿下。』


「我相當肯定妳忘記了。」女人的話語夾雜些許笑意,冰涼的雲石被她握緊用力一拖,冷冽的鋒芒直抵住地上細細起伏的皮肉。


「貴族從不會跟賤民一般見識,特別是世代相襲的羅姆人。」


『妳說什麽嗚啊啊啊啊啊——?!!!!!』蜜特拉惱羞成怒地咆哮,舌頭挪動之際門牙馬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活生生斷牙的鮮血如噴泉般直染紅了粉紅的上顎。


「承太郎、現在!」「啊……!!」

回落之時承太郎喚出白金之星,紫色的魁悟身軀握拳就往那被鋼化蓮根拉得搖搖欲墜的上下門牙衝去——

「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歐啦——!」


海水瞬間從整齊的缺口湧進來注滿空間,同時也暈開了女教皇的鮮血。綠色法皇率先游出了缺口,攀附到外面一塊大岩石後讓眾人順觸摸索,於血水裏游離女教皇的口腔。

「可可西里,妳還不走?」波魯那雷夫游開時,女人還在那排顫抖不已的牙齒前飄浮,鋼化的蓮根早已化為砂土沉進海底,她為什麽還不走?

只見她雙手一撥,又是一道血柱衝出了門牙的缺口。


「可以了。」


她跟著前頭的眾人緩緩游近海岸,法國青年很識趣地沒多問,他亦知道答案了,那還是不提比較好。


「嗚呼——!」


幾經辛苦終於踏上了海岸,喬瑟夫馬上卸下所有沉重的裝備彎身喘息。身邊的年輕人們顯然也受不了這番折騰,上了岸就跌坐下來大口呼吸——花京院是最誇張的,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沙灘上。


「嗚哈——活過來了,活著真好……」波魯那雷夫邊涉水邊把裝備通通卸到水中,甫踏上沙灘就任由雙足脫力般趴到地上了。


「你們這些年輕人體能也太差了吧,跟長期病患和宅男一個樣的虛啊……」「吵死了老頭,有種你每個月這樣沉一次活著爬上來給我看。」


老人不爽地嘖了聲,看著沙灘上三條形態神情各異的半死魚,趴著的法國比目魚、大字躺的日本紅鯛和安息躺的日本鮪魚,不禁笑了起來:對啊,這次真的千鈞一發,也委屈這些小孩子了——莫說是他們,就是他這個老人都怕死在海底裏吧。

他們還年輕啊。


「呼,阿布德爾,你還好嗎?」「我沒事……」

阿布德爾扔下了箱子,多走了幾步坐到一塊岩石上喘息。未幾陣陣涉水聲又再傳來,他抬頭,只見那米白的頭巾染上了淺紅,軟軟地搭在水中女人的肩上;髮髻早已被沖得散亂不堪,她多走幾步後乾脆解了下來。這時他才看到她仍然束著象徵深閨的麻花辮,一如十年前的少女模樣。

他起身往她走去,於沙與海的交界處停了下來,靜靜看著陽光下宛如出水芙蓉的她。


「……我們回到埃及了。」他以維吾爾語說,婉轉而穩重。


「對,回來了。」女人輕聲回話,抬頭望向了眼前高大的他:「是時候對你履行出發前的承諾了。」


無力的右無名指勾住缺角,她緩緩拿下殘破的面具,埃及男人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全張臉容:無可取替的綠瞳美眸,側開的尼羅藍蓮,飽滿微紅的唇瓣——

彷如當年,他和她的初見。


「娜路佩伊……」他低聲喚著她的名字,溫熱的波瀾於金眸深處翻騰,是疑惑、是內疚,是……什麽?


裹在胸膛裏的心臟重重躍動一下,抑壓十年的思念最終只化成了一句:


「……妳的臉,娜路佩伊。」


說罷他當場愣住,明明自己想說其他話,但那道淺幼卻殷紅欲滴的抓痕割斷了她左眼下的蓮株,活像一道血淚痕——那該有多疼?


「……皮肉傷而已,穆罕默德。」

她淡淡說,繞過了他朝自己左臉伸出的手,在他面前扶紗提箱,踏上埃及的沙土。此刻他總算感覺到歲月的力量:太多東西經不起時間的考驗,無論作為人類、作為替身使者的他多努力,有些事情都注定徒勞無功。

但向好處想,起碼她回來了,他有的是時間找回當年的彼此——起碼在這餘下的旅程裏,他有的是機會。


「喂老頭,該時候出發了。」「啊……嗯?那邊有個女人欵,應該就是蜜特拉了吧。」

「要讓她再起不能嗎,喬斯達先生……」花京院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扭頭問道,幾乎是即時得到回應——


「她死了。」


眾人一怔,繼而無不一臉訝異地看向了提箱子的女人;她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只會有一個原因——

是她下的手。


「……妳這下手重得有點過份了,阿依古麗小姐。」喬瑟夫嚴肅地說,在他看來即使說了這樣過份的話也罪不致死;當然蜜特拉本來的目的就是要殺死他們一行人,他也不會反對她下殺手就是了。

只是她這要不容忍到底要不趕盡殺絕的手法,長遠而言並非一件好事。


「尊敬的喬斯達先生,請直呼我的名字,哪一個名字都是合法可用的——從來就沒有長輩敬稱晚輩的道理。」可可西里——現在的娜路佩伊,對老人微微躬身道。

「我承認是我下手太重,但我沒想過要殺她;她的死因是斷舌出血引致窒息,如果有及早發現的話我亦會保她一命,畢竟我跟她的過節只屬女人間的爭執。借我個火吧,阿布德爾。」

阿布德爾當然明白她想要做什麽,點了點頭走到蜜特拉的屍體前,大手一掃就讓烈焰捲過女人的全身。經此旅途,眾人都明白這毀屍的行為並非想要二次傷害死者,反而是一種最後的尊重和保護;人死化灰,總比徒留肉體受人羞辱來得要好。


「可可西里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波魯那雷夫小聲嘟囔,他仍然未習慣改稱她真正的名字。

「她叫娜路佩爾罕,波魯那雷夫;你要試著習慣這樣叫她,這個是不會出錯的稱謂。」花京院糾正。他聽過在某些語言中「罕」(Khan)這個發音代表著王的意思,放到女士身上形同夫人與小姐的意味。


「你們不必以敬稱稱呼我,我不是你們的長輩。」誰料前頭的她突然插話,表明不必以敬語稱呼她。

「欵?妳不是比我們年長……嗚哇!」


埃及男人快速收手覆袖,跟上往附近小鎮前進的三人。嗯,作為有經驗的成年男人他救了入世未深的法國青年一命,有命活下來的話這頓謝恩飯他吃定了。

埃及,他和她都回來了。



到達小鎮後,一行人先是去選了越野車,然後去了當地的公共浴場好好清洗一下身體。這並不完全因為形象問題,而是有生命安危、脫水危機的考慮。


「呼~不管什麽理由,洗澡就是爽啊!」更衣室內,波魯那雷夫盡情地伸展著上肢,久違的精緻洗浴著實讓他變得神清氣爽。


「啊,都一整個月沒靜下心來好好洗個澡了,之前都是匆匆忙忙的清洗一下就算了。」花京院說,對著鏡子整理好髮型後轉身看向身後披上橘紅大袍的埃及男人。「話說阿布德爾先生,胸口的傷還好嗎?」

「不用擔心,那是很多年前的舊傷……」阿布德爾回頭笑說,對著面前的鏡子掛好一串相當特別的耳環:「都有十年了。」


談及十年,目光總是不禁黯淡下來。


「怎麽了啊?既然過去這樣多年了,為什麽還要發愁?」法國青年問。


「我沒發愁,只是覺得很多事情都是命運而已。」總是嚴肅的臉容在此刻變得柔和不少,鏡中男人的右手貼上了左胸:「當年這傷差點要了我的命,是娜路佩伊救回我的。今日她成為了護士,想來也是命運吧——她生來就是個醫護學的能手。」


那個盛夏的黃昏,他跟前來討無理保護費的警察大打出手,不知怎樣被人一刀扎胸。他當場就大出血了,劇痛中努力保持意識想要爬起來,最後卻在聲聲民眾的尖叫中讓少女的家傭抬到她的宅邸;臨近昏迷之際,他只看到她奪門奔來……

據她的家傭說,是她及時救了他,但沒人知道她是用什麽方法救的他——她把自己鎖在他當時被放置的房間裏過了整整兩日,打開門時就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累得倒在了母親的懷內。這件事很快就在克汗卡利利裏流傳開去了,每個人都說娜路佩伊奉獻了自己的身子給他,將生命分給他,他才能活下來;幸好之後她的父母請來醫生驗明她(和他?)的清白,這件事才算平息下來。


——令千金是受托特神祝福的能人,能在兩日內讓這個少年轉危為安;若能學醫,將來必能有一番成就!


他依稀記得那個醫生當著她父母的面高度評價她,她只謙虛地淺笑不語。


「哇,這樣早就有重如生命本身的緣份了耶~我說阿布德爾你該以身相許了吧?人家救了你這麽多次,這恩德不能不報啊~」法國青年調侃著,一肘輕撞占卜師的手臂。


「這回事由我這樣朝不保夕的占卜師來做的話應該算是恩將仇報吧。最重要的是我和她是朋友,起碼現在還只是朋友。」埃及男人翹手說,算是給了自己一條後路;沒人能準確地看穿命運,誰能肯定他一定不會愛上她?

他只能說當下的事實,就是放一萬步當以前自己和她都暗戀著彼此,那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已經帶走太多了。


「……恐怕沒這樣簡單啊……」「嗯?花京院你說什麽?」

「啊,沒什麽。」紅髮少年連忙擺了擺手,兩人打量了他數秒後才相信了他,轉身走出了更衣室。

跟在後頭的他暗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將愛丁堡的秘密洩露出來,不然事情會變得更難解決吧。



離開洗浴場後,三人取了車前去與喬瑟夫、承太郎二人會合。


「啊,你們回來了……嗯?可可西里呢?」

「說多少遍了老頭,那女人不叫這個名字。」承太郎不耐煩地說,繼而轉身指向街道的十字路口:「還有她在那邊。」


眾人順著黑髮少年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披著藍蓮絲肩的女人總算打發走了一直勸說她進店買東西的婦人,轉了轉手腕拿起重新買來的藍紋長傘向他們走來。當她靠近,一陣動人的香氣越發變濃……


「娜路佩爾罕,妳是不是塗了香水?」花京院皺眉問。

「沒有,我受不了埃及香精的味道,那濃烈得能讓我流鼻血。」娜路佩伊否認,看著一干男性的樣子也疑惑地皺起好看的雙眉。「怎麽了,我身上有味道?」

「有啊,是很好聞的淡花香,一聞就知道妳是個美女了哦——阿布德爾,你說是不是啊?」波魯那雷夫開始發揮著法式誇張的讚美技巧,還暗暗拉了身邊男人的後衣領一把催促他反應過來。


她求真似的看了過來,阿布德爾久久無法說話,像是過了一世紀後才開口:


「……妳需要一件罩袍。」


……蛤?


四個男人無不看向了正經八百的埃及男人,充滿默契的一同黑了上半張臉;這根本是憑實力單身的典範。


「我應該沒美得引人垂涎,就這樣吧。」「妳未免太謙卑了些。」


這次連女人也加入了四個男性,一同向車邊的占卜師投以詫異的目光,不過她顯然沒察覺到身邊四人目光中的讚嘆之意:這要腦筋拐上九曲十八彎才能讀懂、連維護女人矜持的下台階都體貼地打好的甜言蜜語,著實高明啊。


「……真有這樣危險?」

像她一樣的、洗過佐香浴又換了一身衣裙的年輕女子大方得體地走在埃及路上,真的如他所說的危險嗎?

這樣說吧:一點埃及香精能持香一整天,一次加了香精的洗浴能讓人飄香三日。前者是當地性工作者的生意技倆,而後者往往是初施脂粉的少女們成為壞人目標的原因:虛無飄渺,帶有夢幻的純潔美好,無不讓男人動邪念。


「妳知道埃及流氓的手段有多厲害。」他果斷地反駁,下一句話卻像是嘆息般放輕了語氣:「我不希望妳有危險,娜路佩伊。」

他作為一個開羅人、一個在克汗卡利利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長大的男人,對這些事最清楚不過。悲劇多得他無法挽救全部,但起碼他不要她成為其中一個悲劇女主角。


「你也應該知道罩袍勉強能保護的只有自尊,它無力抵抗人的醜惡。罪就是罪,與人的穿著並無關係;即使不幸被羞辱,受害者都沒必要負上任何責任和罵名。」


娜路佩伊淡漠地說,放好箱子抬腿坐上了越野車的置物位,就在占卜師的身後……


「你幹什麽?」

「我只是想坐這裡,不干涉妳的一切行動。」阿布德爾翻過了後座,在她身邊盤膝坐好,閉眸似要淺寐。她無語,只得蓋好了頭巾靠著箱子也準備淺睡一下。


為什麽承認了身份,一切就變調了、她會變得抗拒他呢?


喬瑟夫不明白,承太郎和波魯那雷夫都不明白,嘆口氣後也只有坐上各自的位置踏上征途。


「……阿布德爾先生,這款淡香很符合娜路佩爾罕的氣質、你也全心相信她的實力,不是嗎?」


埃及男人沒回答紅髮少年的問題,只輕輕挪開了行李箱、將身邊女人的腦袋枕到自己的腿上,在那新披的維族對襟長背心上多蓋了片橙色寬圍巾。


該如何解釋他這種相信與不相信之間的狀態呢?


也許是因為、他太在乎她這個好朋友了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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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29 00:4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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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烈日當空,一輛越野車於沙漠正中央停下,五個男人下了車在一邊站成了V型隊型,像在等待著什麽。


「要來了。」承太郎開口打破了空曠的沉默,四人這時一聽,隱約聽到遠處的天空中傳來一陣烈風旋動的聲響,而且越來越清晰。

數分鐘後,一架銀白的直昇機飛到眾人頭上不斷盤旋。


「哼,來了啊——SPW財團的幫手。」喬瑟夫一腕擋鼻,話語中帶著自信得意的笑意。


「什麽?幫手???」波魯那雷夫瞇著眼睛看向頭上的直昇機,陽光的折射讓銀白的機體更是刺眼。


「對,那傢伙嘛就是性格有些問題,所以花了些時間把他帶過來……」


「喬斯達先生!」阿布德爾馬上反應過來,緊皺著眉說道:「他不可能會幫忙的、我們不可能帶著他一起走的!」

「阿布德爾,你認識那位嗎?」花京院掩著口鼻問道,得到的是「不僅認識,還是相當熟悉」的答案。話說阿布德爾都是個這一團中最為隨和可親的正常人了,連他也說難搞的話……

那該會是多強、又該會是多兇狠的人?


「是塔羅暗示『愚者』的替身使者。」老人說明,法國青年立即就不屑地笑了起來:「『愚者』?聽起來不是太高智商的啊……」


「那是因為你智商太低,無法理解愚者的智慧。」「哇啊是誰——原來是妳啊,娜路佩爾罕,妳走路怎麽都沒聲的啊跟幽靈似的!」

「直昇機的聲音太大,你才聽不到罷了。」娜路佩爾罕說,右手輕輕扶起頭巾的一端蓋過口鼻,只留一雙暈褐的綠眸和微挑的褐眉——不看還好,細看竟能看出些許紅彩。

他們怎麽都不知道她的髮眉都是紅棕色的?那就跟上好的葡萄酒一樣紅得低調典雅。


「站後些,娜路佩伊。那傢伙不好惹。」看見女人緩緩繞到直昇機前,阿布德爾連忙跟上去。


「再不好惹也來了,怎樣都得合群。還是說你不相信我?」她回頭,冷漠的目光竟有一剎那鎮住了他的步伐。


「妳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回過神來,拉著她說:「他實在強得我慶幸他不是敵人。娜路佩伊,別任性,不然妳會受傷……」


說罷,她真的沒再往前走,但她的回眸卻教他後悔不已。


「……你變得很像我父親,穆罕默德.阿布德爾。」她說得平靜,灰綠的眼眸彷彿是一雙無溫的翡翠。「就連看待我的目光,都一樣。」


埃及男人頓時愣住了,只得目送維族女人遠離直昇機的後座門;偏偏那門在這時開了,兩名駕駛員面露疑惑地經過他。

她覺得、他自以為了解她?


「雖然我聽不懂你們在吵什麽,但是阿布德爾,你應該讓她很失望了。」路過的波魯那雷夫拍了拍他的肩,小聲說完就率先走上前看新的伙伴是何方神聖——然後就被心情正差、名為伊奇的狗兒撲擊噬髮加仙氣撲鼻了。

他讓她失望了嗎?她想要的到底是怎樣的相處和對待……難不成真的要像戀人般?

占卜師越發頭疼;回想她說過的一切,每件事都在說他,卻又不像在說他,所以才能隱瞞他這樣久——可關鍵是他和她從來就沒當過戀人,頂多是將近戀人的感覺,更何況經歷了十年的空白,他對她真的沒任何愛慕的想法。即使有,也只會是更多的在乎和愛護……

為什麽這樣會讓她失望?她到底想要什麽才不失望……

失望,他面對十年來的杳無音訊就不失望嗎?


「請問有沒有飼料?」「呃,請問妳是?」

其中一名駕駛員看向了喬瑟夫,得到後者揚手回應沒問題後就沒多問,將一盒小東西放到女人的掌心裏……

黑鼻子一嗅、毛茸茸的耳朵用力一抖,小狗伊奇馬上停止了對法國青年的蹂躪。


她似是快速地唸動了什麽,阿布德爾卻清楚聽到了,嘴角不禁勾起了個淺淺的彎弧。


「這位女士請不要讓牠看到包裝盒!!!」


「看到了又如何,不聽話就沒得吃。」

娜路佩爾罕說,蓮根纏上咖啡味口香糖的包裝盒,然後在那雙晶亮的大眼睛注視下將之甩上高空——


「啊嗚嗚嗚嗚嗚……!」聲聲怒吼繞在她的腳邊,伊奇不斷向她身上撲去欲咬,卻總是撲了個空;很不容易總算咬到了一回,尖銳的犬牙深深扎進了木材之中。女人施施然地提襬抽足,點點殷紅從玉白的腳背滴落到鞋中、沙中,乃至狗兒的視線中。

牠顫了一顫,盯著她那流血不止的右足,因警戒而豎立的雙耳緩緩聳了下來。


「冷靜下來就好,好男孩。」她邊說邊蹲下,一手輕按著牠的後頸,另一手輕輕拔出木鞋。牠往地上吐了數口口水,繼而搖著尾巴走到她腳邊低頭舔了舔她被利牙割傷的傷口;可惜即使牠的舌頭被染個通紅,鮮血仍然染紅了她一足邊的沙子。

在場的眾人無不想,自己這生的運氣都壓在此刻的神蹟上了。


「娜路佩爾罕,妳不用處理一下傷口?」承太郎問,那一圈血沙實在看得他有點不舒服。


「沒事,很快就會止血了。」女人淡笑,彎腰摸了摸黑茸茸的小腦袋,足上的蓮根被狗足以恰好的力度按壓著。「伊奇很聰明,牠知道規矩。」

伊奇像是聽懂了似的搖尾汪了一聲,然後乖乖挪開了爪子,任由她將自己抱進懷裏、咬下一條以蓮根投餵的口香糖。


「阿布德爾先生,這是……」駕駛員扭頭問,臉容寫滿了驚奇。


「你們不知道,娜路佩伊是個很厲害的女人——不論是哪方面都很優秀。」

埃及男人覆袖,眼眸裏透著了然、溫和的信任:

「柔能剋剛,她兩者兼具得完美。」


趁著女人和小狗和諧相處的時候,一行人成功在輕鬆的氛圍下卸下了SPW財團送來的補給物資,並分批將之搬上車。在這一片難得的寧靜祥和中,一部相機出現在老人的手中——


「喂大家——過來一下哦——!」


心生奇想的喬瑟夫大喊,眾人看見他手上的相機也欣然走了過去,只有維族女人沒馬上回應;她放下了伊奇任其踏過法國青年的頭跳到老人懷中,自己走回車子那邊翻找什麽——找到了,卻又雙手叉腰的似在煩惱什麽。

「為什麽娜路佩爾罕還不過來?」花京院疑惑地回頭,雖然這樣說有點歧視意味,但她這個不合群的狀態讓他這個日本人有點不舒服,總感覺不太自然。而且在沙漠下呆站,真的熱得讓他頭昏腦脹了……

「九成是在整理儀容啦,女士們都想拍下最美的模樣不是嗎?或者是在這方面遇到些困難了,要是有人能去幫個忙的話我們也許不需要被曬成黑炭。」波魯那雷夫摸著下巴說,目光不住往占卜師飄去,一切都意有所指得顯淺易懂。

接到眼神的阿布德爾嘆口氣,放開雙袖走到女人身邊。


「需要幫忙嗎?」

「除非你有鏡子或者能幫我塗口紅;不然的話,謝謝不需要。」娜路佩爾罕撥了撥左鬢,回頭瞧了來人一眼又再看向了置物位上的物品,無一件能充當鏡子使用。


她嚴重懷疑她上輩子就是個跟化妝品有仇的清教女人;每次她要拍照要化妝時鏡子唇膏其一總會鬧脾氣不見,最後都是要找個反射面顫抖著手的塗。不過現在已經進化到連反射面都離棄她了嗎?


「轉過來吧,我幫妳塗。」「抱歉?」她是不是聽錯了?


就在她糾結之際,一掌高溫將她整個人輕輕拉轉到男人面前,木殼唇膏也從殘廢的右手中落到他的指間。他下意識地一指推轉開蓋子,卻想起了什麽的驚詫地看著她。

這枝唇膏,是否承載了她過去十年的思念?


「穆罕默德,這不是你該做的。」「妳不會喜歡妳憔悴的樣子被拍下來。」


他說罷,一手按住她的肩,另一手轉出了些唇膏柱,往那微張的下唇瓣輕柔地塗抹一個來回;熾熱的指腹擦去了略溢唇角的茶紅,繼而想要點抹她微凸的唇珠、那雙蒼白得可憐的小山峰需要點溫暖的色彩……

誰料她一抿唇,茶紅就印上了她的上唇,她以左手指側輕輕點印暈染,嘴唇瞬間變得像石榴籽般飽滿而迷人。


「喂阿布德爾——好了沒有啊——?」「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那身淡淡的荷香擦肩而過,這樣埃及男人才回過神來,跟女人一起走回目帶深意的眾人之中。作為女士的她被安排抱著伊奇坐在前方的石頭上,五個男人就站在後方,直到寡言的黑髮少年發話:


「五個人擠在一個女人後面很奇怪,阿布德爾,你坐到前面去?」


像是得到了啓發似的,其餘三名男性也不約而同地說起「五個男人站在一個女人後面很奇怪」、「沒有美感」等等的看法。

占卜師扶了扶額,順從地坐到了女人身邊,擱掌的位置還差點被「剛好」放到她的手上——幸好她及時將雙手都放到伊奇的小身軀上,就在身後數人未反應過來的瞬間讓鏡頭將一切心思都定格消失。


「噢耶~這張照片真的是我見過最~有法式美感的了~Bravo(幹得漂亮)啊阿布德爾~」波魯那雷夫滿意地笑著。


「你們開心就好……」

阿布德爾無奈地揚了揚手,沒多看就將相片藏到袖子裏——她顯然不特別高興,收了照片也草草地收到裙子口袋裏算了。這大概是他和她這生中最尷尬的合照。


「喬斯達先生,有兩件事我必須向您交代。」其中一位駕駛員突然說,氣氛在剎那間變得沉重起來。

「都坦白吧,早晚要面對的。」喬瑟夫凝重地說,話中猶有無力:「我女兒、荷莉的情況怎樣了?」


駕駛員臉有難色,過了幾秒才開口:

「這實在難以啓齒,但情況相當不樂觀……即使您提及的那位阿依古麗小姐早在第一天已經出手延緩了荷莉女士的病情,但按照我們財團的醫生判斷最多有一個月時間,最少的話、只有三周。」


三周!

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氣:二十一天,不多不少卻充滿變數,他們仍然等於——沒時間了!


「另外,我們還有另一個不好的消息。」駕駛員點頭,接著又說:「根據最後的報告,兩天前一共有九名神秘男女聚集到疑似Dio的藏身地,然後連同Dio也不知去向了。對於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後續追查是不可能的了。」

「什麽?!!九個人?!!!」波魯那雷夫驚訝地叫了起來。

「扣除我們的六張,二十二張塔羅牌裏應該就只剩下『命運之輪』、『戀人』、『力量』和『世界』而已,假設這四人都在那九個人裏,那還餘下五個到底是……」花京院數算著,看向了埃及男人似在求解。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

阿布德爾搖了搖頭,也陷入了思索當中;花京院說得沒錯,二十二張大阿卡納裏就只餘下四個敵人,多出來的五個到底有什麽含義?

直到送走了SPW的直昇機,一行人在車上仍然沒得出個合理的答案。



「『五元神』。」


一路顛簸,女人突然吐出的話語幾乎讓喬瑟夫急剎車導致另一場車禍。


「娜路佩爾罕,妳說什麽?」承太郎邊敲著外公的頭邊問道。

「她說的是埃及創世神話裏的五名主神,阿圖姆—拉、風神舒、水神泰芙努特,還有祂們的兒女努特和蓋布。」坐在她身邊的阿布德爾解釋,卻又想出了個關鍵盲點:「如果那四個塔羅替身要跟五元神相提並論的話,那麽只有兩個可能:要不他們很弱,要不五元神很弱。」


「再弱的人聚在一起都能堵死我們,就跟沙海一樣。」娜路佩爾罕說,左手輕撫著好夢正酣的狗兒。「不論是哪種可能,他們都會很難纏。」

她的話中透著疲意,乃至一辮亮麗隨著她往後靠的動作而於疾風中無助地飄動,陣陣淡香卻無法令她安神。


「……再難纏也好,有我們在,一定能贏的。」他放輕聲音說,阿拉伯字詞失去了以往的嘶啞的嚴肅,只有如晚風般的溫和沉穩。

「也許吧,希望你這次不要給我假希望,我還想活久些。」她笑了笑,不知是不屑、淡然、戲謔——也許各種情緒都有。


「……這件事過後,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下。」「要是我們能活到Dio死亡的話。」

埃及男人語塞,他周旋於克汗卡利利的黑白之間而煉成的話術無一對她奏效;在這一連串交流中惟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仍然願意跟他有所接觸,即使那並不正面、也隔了個名為十年的海洋……

她怨他,不只是十年無聲無息。


「我說你們倆啊,有事為什麽就不能心平氣和的……什麽——?!!!」「嗚哇——!!!!」


揪心的沉思隨著突如其來的衝撞而破碎,他和她也得當個成年人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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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4-29 01:2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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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無垠黃沙中,屍骨與朝代遺落的建築都是正常的、絕佳的配襯,即使偶有近代的事物,也未嘗不可理解成前人獻身探索的痕跡。

但走得再前也好,也不可能存在上一刻離去、下一刻被徹底摧毀的現代直昇機!


「怎、怎可能這樣?!」花京院率先下車,面前殘破不堪的直昇機更發刺眼。


「沒被武器攻擊的痕跡……就像突然墜落似的……娜路佩伊?!」阿布德爾正審視著情況,扭頭卻見到披白頭巾的女人穿好了木鞋,拄著長傘往直昇機走去。


「可能有生還者,幫忙搜索一下。」

娜路佩爾罕說,長傘如引路杖般左右點引她前方的路。他們連忙跟上去,那雙斷甲的手在直昇機體上留下血腥的抓痕,駕駛員驚恐僵硬的臉容證實了生前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而那口腔內充滿清水,不曾減少絲毫——


「證實死亡,死因——」她一手掩住口鼻,另一手用力推了推死者的頭,清水從死者口中湧出,如江河般在沙地上奔流了好一段距離,甚至流出了小魚才停息。


溺斃。


「退後些,敵人可能就在附近!」埃及男人走到了她身邊半跪下,對周遭保持警戒的同時又在思考:茫茫沙海中,一個人怎可能活活溺死?明顯是替身攻擊!


「這究竟是……」「喂!另一個在這裡!他還活著!」


四人來不及埋葬這位可憐的駕駛員,起身就往波魯那雷夫和花京院走去。他們正抱著一個嚴重脫水的駕駛員,目測乾燥的程度就像被斷水斷食、又被掛在沙漠裏曝曬了好一段時日的重囚;然而就在大半個鐘前,這人和死去的那位才為他們送來補給和情報。

一人溺亡,一人久旱,都跟水息息相關。


「水……」「振作點!有沒有水、給他水……娜路佩爾罕妳幹什麽?!」

到手的水瓶被蓮根打飛到遠處,喬瑟夫馬上朝女人吼問了句;自從女教皇一役後她整個人都變了,變得……


「這水很可疑、先帶他上車再給他喝水!」她當機立斷,凌厲的目光掠到了遠處一點晶藍:「阿布德爾、扛這人回車上!」


「明白了!」瞬間明白一切的阿布德爾照辦,全部人也顧不了這樣多起身抬腿就跑——


「啊——!」


肩上的生還者突然發出痛徹心扉的慘叫,眾人回頭一看,只見那套著皮靴的雙足被一道水光齊唰唰地割下,鮮血噴落埃及男人的外袍,於黃沙留下一條綿延的血路。

她說的沒錯,水有問題!


「糟糕了、我們都大意了!」喬瑟夫邊跑邊喊,他早該懷疑水這回事的!

「混帳……到底是從哪裡發動攻擊的啊!!!」波魯那雷夫咬牙道,一躍上車,轉身就扶過了奄奄一息的駕駛員放到置物位上。娜路佩爾罕幾乎是撲進車子後座,穩好身子後爬出置物位,解下頭巾綁住傷者雙膝以下的位置為其止血;一向少見的胡疆甘泉也現身幫忙,無盡的蓮根綑出個枕頭,配合著女人扔進來的行李包,將傷者拖進後座讓之躺好。整個過程不過兩三分鐘,盡見俐落。


「娜路佩爾罕,水在這裡。」「謝謝……小心後面——!」

兩道水刃劃破了車邊紅髮少年的雙眼,這瞬間眾人才看到那是一隻手,一隻指甲銳利如新刃的水型魔爪。


「花京院!!隱者之紫!!」喬瑟夫一抓,及時將受襲的花京院拉到車頂,那隻魔爪就在眾人眼下鑽進了車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再鑽進地底了……該死的!」「花京院的情況怎樣了?!」


「只是淺層傷害,但不能拖得太久。」娜路佩伊匆忙用蓮編而成的布巾包裹紅髮少年的雙眼,轉身看向墜機的殘骸:「快點搞清楚對家的攻擊方式是怎樣,一直呆在這裡他的眼睛就沒了……伊奇不要!」


「嗚嗷嗷嗷嗷——!」


一切都彷彿被放慢了無數倍,伊奇剛好跳出窗外,她整個身子撲了個空,墜地之際扭頭只見一道水光從車輪邊掃來——


「娜路佩伊—!」


眼前的草灰色轉瞬變黑,薰香的味道縈繞於鼻間,最後她與埃及男人雙雙墮地、滾落小沙丘。

他、救了她?


「穆罕默德,你……」「先別說話!」

阿布德爾低聲說,眼前的女人馬上靜了下來。仔細一聽:身後的車子正被攻擊,三人抱著受傷的花京院冷靜地跳落地上,一時間鴉雀無聲,大家都了然於心。

聲音,敵人是根據聲音來辨位的!


「……我可以說話了嗎,穆罕默德?」


「盡量不要……」他說罷才反應過來:他的身軀蓋過了沙地上的她,那雙翡色的眼眸已然恢復了平靜,甚至有些無奈的波動。茶紅的雙唇微張,輕緩的喘息和呼吸間透著淡淡的甜味,滲雜著她衣間清幽的花香。

他竟有一剎那覺得,當次流氓不是一件壞事。


「不論你有沒有辦法對敵,你總不能一直不讓我起來。」女人小聲說。「抱著我,一下子坐起來。」


「這樣會很大聲……?!」他回應,視線仍然不時往上抬以作戒備,肩上和腹前卻突然多了股重量。他低頭只見視線一角被褐紅的髮絲佔據,那股花香更發誘人。


「快點,我沒什麽力氣掛不了多久……」耳畔傳來帶喘的指令,環上纖腰的雙手竟有些顫抖,他從未覺得自己的身體如此僵硬過——特別是當那雙柔荑扶於自己的肩上、一身輕盈半跪在自己身前,他真得承認他有了一瞬間的非份之想。

美人在懷,哪個男人能不心亂絲毫?更何況這是他思念已久的……朋友。

他和她都長成了男人和女人,相處起來真得多注意些了。


「你在想什麽鬼東西。」維族女人挪動唇瓣,眼帶不滿。「這是情非得已。」

「我沒想什麽……」占卜師搖頭輕嘆,到了下個城鎮他一定要給她買件罩袍,全黑帶面紗的那種。


隔壁的帽子老人囁了聲,似是不好意思地挪開了目光,又指了指前方;眾人一同看向前方無垠的沙海,一同思考起解決敵人的方法。

白金之星縮回了承太郎背後,他放下望遠鏡無聲地咬了咬牙,宣洩著敵暗我明、束手無策的煩躁:就連精密得可媲機械的白金之星的眼球都看不到,那混帳到底在前方多遠的地方?!


「……承太郎。」「怎麽了。」


「你願不願意帶伊奇去打敗敵人?」娜路佩伊穩聲問,前頭的小狗明顯地打了個寒顫,驚恐無比地回頭看向了她。她雙眸一冷,先前的親切溫柔已不復再:

「沙的形態無限,牠的替身應該可以變成滑翔機般飛起來。」


「首先牠要合作。」黑髮少年回答,綠松色的雙眼冷冷看向前方直發抖掩耳的伊奇。

「輪不到牠任性。在這裡死了,牠還指望誰會寵著牠給牠餵咖啡口香糖?」

女人冷漠地說,小狗馬上僵在原地,黑髮少年低唸了句「真的夠了」,一切就這樣敲定下來——


「妳想做什麽,娜路佩伊?」

阿布德爾伸手拉住了站起來的她,他隱約猜到了她想要做什麽;那實在太胡來了!


沒想到兩腕一輕,垂在她右腕邊的一環蓮根圈住了他的八枚銀鐲。她抬腿往前走——


「等等、娜路佩爾罕!」「等等啊可可西里!」


喬瑟夫和波魯那雷夫喊道,卻無法阻止女人前進;除了計劃內的承太郎,三人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她從容地踏過黃沙,走到前面大約三十米處的小沙丘上。


——借我八枚銀鐲,熬過了就還你。


埃及男人瞪大著雙眼,看著胡疆甘泉將六枚鐲子扔到地上形成個圓圈,一縷無盡的藕灰以六鐲繞出個曼陀羅小台。而她摘下了左腕上的手鐲,分拆出兩環金鈴;她將之套上雙踝,碰上裹足的木鞋發出清脆的金屬碰響……

一如十年前的夜晚。


「她到底想要做什麽啊……」波魯那雷夫不明所以,只見到在沙丘的另一端什麽沉了下去。

「我明白了,這回她可真是拼了……」喬瑟夫了然地讚嘆,他得承認是他冤枉加低估了她;試問有誰會想到這樣周詳的以身作餌?就是想到了,又有誰敢動身實行?

她踏上了小台,伸展似的對著太陽曲腕張臂,陽光為她的輪廓勾上了金縷。雙腕如舉盤般放鬆挪回她的臉邊,右手飛快地往頭頂一抬,拈起了米白透光的頭巾,整個人旋動起舞。


「要去了。」


就在此時,承太郎一手抓住伊奇緩緩起身,觀察著女人的動作——最後、起跑!


「哦哦哦、成功了——!」

那危險的水魔爪以Z形穿行在沙土間,最後在女人和少年一起跳躍時於少年和小狗起飛的地點抓了個空,及後似是灰溜溜地滲回沙下。

見狀法國青年和老人都不禁興奮歡呼;那起飛之地,正是沙丘沉土、曼陀羅舞者的倒映。


「小心……!還不完全知道敵人在哪裡……」阿布德爾提醒著身邊二人,繼而將目光勾到沙丘上翩翩起舞的人兒;樸素的長裙和長背心隨著優美的旋轉悠悠飄起,提紗高舉的一臂彷彿是在歌頌太陽。


一支舞怎麽能獻給太陽和月亮呢?那到底是對哪邊的不敬?


像是讀懂了他心裏的疑問,三十米以外的她圓手向太陽躬身懺悔。未幾她左臂一曲,右手提襬俐落地轉了數圈,隨後雙手又是奉獻狀的往天空輕抬;一雙雅綠的美眸留在了他的視線中,他好像看到她在笑。


她快樂嗎?

埃及男人這樣想,回神時女人已經背向著他張臂似要擁抱蔚藍的天空,轉身時點唇低首,眼眸卻往他輕抬——


好看嗎?


乾燥缺水的唇艱難地挪了挪,一裙藕粉卻又被甩了起來,緩和之際她臉容一側,兩手執著鬢邊的白紗,宛如溫婉而害羞的少女。


「小心—!!!」


魔水穿過了銀鐲,往上突刺,她邊提紗邊流轉於小台邊沿,那爪魔水硬是成了個小跟班,點綴著她腳上的脆響和曼妙的舞姿。

當那玉腕一擺、柔柔拈指勾過右頰,他彷彿回到了十年前的新月夜:也是這支舞、也是米白的頭巾,她玉白的衣裙繡著朵朵含苞待放的睡蓮,他在天台看著,覺得她就是伊西斯的化身。

憶如舞名,他將一生銘記月夜裏、豔陽下起舞的她。


不知何時開始犬鳴嘹遠,敵人已經消失了,陽光下的舞蹈也接近尾聲;他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麽的景象:


「Oh my god—!這就是傳說中的蘇菲旋嗎?!!!!」呃,大家都記得很清楚、她說過她沒任何信仰……

「喂喂,喬斯達先生你看。」波魯那雷夫掩嘴笑說,喬瑟夫往隔壁一看,埃及青年的神情看得他不禁會心微笑。

有些人和事,其實一直守候在心底裏未被遺忘;若再相遇,悄悄話就不必再說得悄悄了。


舞畢,女人從小台上下來坐到了沙丘上,沒有馬上開始收拾。


「妳跳得跟當年一樣好看。」


她扭頭,只見阿布德爾坐到了身邊,給沾沙的六枚銀鐲拍去沙子後又重新戴回腕上。


「謝謝,腳踝上的兩枚到了城鎮洗好後再還給你。」娜路佩爾罕點點頭,仍然望著前方的黃沙大漠;也許是時候不早了,沙漠也失去了駭人的高溫,大概將近黃昏了吧。


「不要緊,慢慢來也可以。」他隨和地答應,然後問:「妳的腳還好嗎?我是指舊傷那裡。」


「沒大礙,就是有點累而已。」她說得輕柔,話中帶點疲累,坦然地揶揄了自己一下:「很多年了,現在跑跑跳跳的肯定沒你的好,惟有跳舞這個還算勉強可以——骨頭不散架就好,沒什麽美感了。」


「我說了妳跳得跟當年一樣好看,這不是個玩笑。」埃及男人扭頭,認真地說:「娜路佩伊,無論妳經歷過什麽,妳都很漂亮。」

無論她身上有多少的殘缺、多少的不完美,她都很漂亮——這樣的她,不需要因為一句三十而立就對人生大事將就且過。


維族女人愣了愣,然後笑了;漸趨柔和的陽光下,她的笑容顯得格外溫婉迷人,就如沙漠裏的清泉讓旅人沉醉忘然。


「既然你這樣說,我也不跟你爭辯了;維吾爾女人多半都很漂亮,包括我在內。」


相隔十年,他們久違地一起觀賞沙漠裏的夕陽與星辰,就在命運的暗湧中享受著一刻的美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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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5-3 14:54:30 來自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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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晨光未現,埃及街頭走著一大一小兩兄弟,兄長拿著一整袋東西,弟弟則埋首於手上的漫畫書中——


「啊……!下一頁……出現了!歐因哥大哥!」


「真的波因哥?!」高大的軍綠帽子男人馬上蹲了下來,探頭細看那淺白而畫風獨特的圖像:名為蜜心的茶館內,由歐因哥變成的、穿罩袍的『歐妮塔夫人』在四杯紅茶裏下毒,來自異國的三男一女喝下了茶,一命嗚呼。

二人同時倒抽了口氣,臉上藏不住笑意和狡獪的嘰笑;竟然這樣簡單!


河畔的涼風吹來了雀鳥們的呼喚,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可……娜路佩爾罕,妳今天看起來有點不同。」


「都是這副臉孔,有什麽不同?」娜路佩伊輕皺眉,從書本中稍稍抬頭看向了身邊的法國青年;已經在這間蜜心茶館坐了十分鐘,為何這時才說她看起來不同了?


「啊,怎樣說呢……妳的眼睛……」波魯那雷夫搔了搔頭,竟然忘詞了;他是看出不同了,但她似乎不太喜歡別人談論她的外表打扮,看她之前對阿布德爾的嚴詞反駁就知道她很反感別人對她指指點點的。

但是這樣的她果然……很違和啊!


「妳化妝了,對不對。」承太郎邊拉椅坐下邊說,象徵混血的雙眸俯視身邊的女人;即使坐了下來,他還是比她高太多了。「妳雙眼多了兩道啡紅色的線。」

「你是指眼線的話,沒錯。」她淡淡回話,左手輕柔翻去泛黃的書頁。「我想這個並不會影響我們的行程。」


「可可西里,承太郎他們不是那個意思。妳這樣很好,只要妳高興的話就怎樣都好看。」

最後坐下來的喬瑟夫發話,她合起了詩集正眼看向了他,應了聲明白也就收起了舊本子靜靜等待餐點的到來。兩個年輕人沒多說,都明白有些事情論資排輩他們算是沒資格發言的,就各自的仰頭發呆或閉目養神。一切彷彿被漸止的清風丟在了阿斯旺的高溫裏,迷糊而相扣。


「喬斯達先生,請容我等等先行離席,我需要盡早看看花京院的情況,順便看一下穆罕默德有沒有買漏東西。這畢竟關乎花京院的雙眼,而之後我無法保證路上有其他地方可以買護理用品。」


「Sure,suit yourself please。不過可可西里,我呢有些事情想要問妳,而我希望妳於離開前可以給我一個明確的……」「四杯紅茶,請慢用。」

清甜的茶香擱到面前,老人不滿地皺眉抬頭,只見一個相當高挑的阿拉伯黑袍女人將紅茶逐杯呈上,還貼心地放下了一小盤方糖。那鴉色的瞳孔中泛著陣陣笑意,他剛起的火氣也不好意思再發了。

話說這嗓音清清柔柔的,不是挺像可可西里的嗎?


「這位客人不是渴了嗎?還是您還有什麽需要嗎?」女人稍稍歪頭問,有點焦急地盯著老人手邊的紅茶;快點喝啊快點!


「恕我直言,妳應該不是本地人——埃及店家從不會用瓷杯,只會用玻璃杯奉茶予客人,還有妳缺了薄荷葉。」


此話一出,一桌四人無不看了過來;黑袍女人猛然一顫,扭頭就對上了那雙灰綠的眼眸——冷漠疏離,深邃得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這就是打敗了恩多爾和荷魯荷斯大哥的娜路佩爾罕嗎?!果然很、很、很可怕啊啊啊!!!


「這這這這個……」「阿、阿姨很對不起……!歐妮塔媽媽她、她……剛剛才嫁過來……」


一個頭髮散亂的小男孩跑出來抱著黑袍女人的腿,抬頭支支吾吾的解釋。那渾身發抖的模樣真看得人心生憐愛,也勾起了人們無限的想像:又一個被貪財父母賣出去的女孩、在夫家裏飽受大夫人虐待……多可憐啊!


「……我只是想提醒妳以後小心點。」娜路佩爾罕嘆了嘆,隨意擺了擺左手後拈起三數粒方糖放進茶中,最後拿起茶杯:「埃及男人不是這樣好打發的。」

她要喝了!


「明、明白,我以後會多加注意的……」『歐妮塔夫人』連忙致歉般的躬了躬身,拉著波因哥急步回廚房。二人躲在門後,只見喬瑟夫對女人說了些什麽,波魯那雷夫也邊說邊拿起了茶杯,承太郎乾脆低頭要喝茶——

都喝了!!他們成功了——!!!!!


欵,怎麽有隻狗跑進店裏了?


「啊——!這隻狗吃了我的蛋糕——!」


另一桌的女人尖叫起來,砸碟怒罵的騷動惹得另一桌的四人無不吐茶——明明就差一點點了啊!!!!


「伊奇——!!!你這臭狗——!!!!」


吃了美味蛋糕的波士頓名犬伊奇似是得意,回頭汪了一聲就跑出了茶館,一行三人就衝了出去,只餘下女人掩著唇深深調息,及後在座上扶額嘆氣:

「男人,唉。」


可惡……妳嘆什麽氣啊失敗的又不是妳這女人!只差一點點就能把妳們六人中的四人了結掉了!


「波因哥,下一則預言出現了沒?」「還、還沒有……」


「歐妮塔夫人,這是我們那桌的餐費,我放在這裡了。」

廚房內二人聞聲探頭,娜路佩爾罕拄著長傘走到水吧桌前。她按了按桌上的小鈴,放下數張美鈔,右手點眉喊話:「謝謝妳的款待,Salaam Alaikum(願妳平安)。」


平安個鬼啊!妳先死了再到他們死了才說得上平安啊!


「可惡……!」

從後門離開了茶館,女化的歐因哥恨恨地咬牙,卻被身旁波因哥的托托預言漫畫書拉回了注意力。二人停了下來,仔細地閱讀:


『都怪那隻臭狗、只差一點點就成功了!歐因哥波因哥兄弟倆十分不忿,不過馬上就振作起來、追上喬斯達一行人了。路上,他們見到了個樣子非常礙眼、邊走邊跳著奇怪舞蹈的阿拉伯男人;他甩頭看過來,眼神自信得噁心極了……』


歐因哥抬頭,漫畫中的男人迎面而來,果真邊走邊抖動身體跳著很讓人不爽的舞蹈。在那個男人甩頭看來的瞬間,他心頭一怒,握拳衝了上去——


「啊啊啊?!!!」


一如預言,那個無辜男人的自信在挨揍後崩潰消失,顧不上錢包掉落就大哭著轉身逃離。波因哥走上前撿起了錢包,裏頭厚厚的鈔票映照在他滾碌碌的紫瞳裏:他和哥哥大賺一筆了!果然根據預言來行動就能順心如意!


「哈哈,完成任務後我們就去吃一頓大餐吧波因哥!」「嗯嗯!!啊、新一頁出現了!!哥哥你看!」


仍然披著罩袍的歐因哥抱起了波因哥,細閱那嶄新的一章:兄弟倆繼續追趕喬斯達一行人。喬斯達一行人駕著車前往花京院和阿布德爾所在的醫院,歐因哥於那輛車上放了一個橙子炸彈——呯!後座的承太郎被炸成了兩半、娜路佩爾罕的雙腳被炸斷了,鮮血流個不停、一死一退場——!

「預預預預言竟然這樣清晰……」「太棒了!」


兄弟二人歡呼著,這回一炸二敵、還要是最強的兩人,萬無一失了吧?!!



製好橙子炸彈後,兄弟倆找到了喬斯團一行人的車子。

為免走火危險,歐因哥將波因哥放到後面幾米的陰暗處作哨,自己一個偷進了車子將橙子炸彈放進了後座的一袋橙子裏。這行動實在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接下來只要按原路撤退就可以了……!


「是誰?!在我們車裏的是誰?!!!」


法國青年的大喊打斷了計劃的節奏,歐因哥大呼糟糕,這下子又要失敗了嗎?!!


「不是可可西里嗎?!」喬瑟夫馬上警戒起來,彎腰看進了後座:那一團黑漆漆的纖瘦身軀像是被嚇著了,愣住了好幾秒才摀著臉開始往另一側的車門後退。

「不是的,娜路佩爾罕她說過會自己去醫院那邊、所以承太郎才說跟著她的,小心點!!」波魯那雷夫說,雙眸緊盯著車子後座匍匐後退的身影:「是誰藏在裏面?!!快點滾出來!!!」


「你是誰?!趕緊給老子滾出來、動作快點啊喂—!!!」


對面的車門打開了,二人只見一巾柔白緩緩升起,一朵側開的蓮花向他們轉正看來:

「波魯那雷夫你慌什麽?是我,喬斯達先生。」


「嚇死人了,原來是可可西里妳啊。」老人見狀立即鬆一口氣,隨即卻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妳不是說要先去醫院看阿布德爾和花京院嗎?還有妳這身衣服是怎麽一回事?」


「嗯……」女人沉吟了下,扶著車頂仰望了下天空:「我仔細想了一下,現在再著急也沒辦法讓花京院康復;既然情況穩定了,慢慢來也可以,何必辛苦自己?這一路上馬不停蹄的都累了。」

對,他真的很累,女裝扮女人也算了,還要扮這個深不可測的娜路佩爾罕!幸好她是出了名的婉轉寡言,沒向任何人透露太多事情,換言之只要言之成理、喬斯達他們就會盡信不疑!


「這樣啊……但妳這身罩袍……」

「喬斯達先生,有些事情心照就好,說出來的話Lady可是會害羞的哦——等等我們還會見到阿布德爾的。」法國青年了然似的嘻嘻笑說,顯然已經鬆懈下來,徑自坐進了前頭的副駕駛座。「好了,上車吧,要出發了哦。」


欵、上車?


坐進後座關上車門的剎那,歐因哥看見到身邊的橙子,馬上想到了:承太郎不在、真正的娜路佩爾罕不在,但他卻變成了她的樣子坐上了車……難道說?!!!


「可可西里,安全帶扣好了嗎……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喬瑟夫問,卻看見後座的女人滿額冷汗,不斷地喘氣,果然是這身黑袍太吸熱讓她難受了嗎?

「有、有點焗促而已……要不我還是走過去吧……」「不用擔心,這車子有空調嘛,開大一些就可以了!」


波魯那雷夫說罷就調低了空調溫度,車內馬上涼爽起來。『她』只得乖乖坐在後座裏,緊繃著身軀,耳畔縈繞著車後弟弟的呼喊和身邊隱約的時鐘聲。

若不趕快解除娜路佩爾罕的變身,那麽他歐因哥不就要代替她被炸毀雙腳了嗎?!不要啊他還有弟弟要照顧的啊,她本來就被毀過一次了怕什麽傷殘?總之他不要啊!

在極度不安之下,目前是女兒身的歐因哥悄悄拈來了橙子炸彈,扔出車外——看見那團橘色被遠遠拋離,他才鬆了一口氣。


「對了可可西里,關於在茶館向妳提起的事,我還是希望能得到妳明確的、可印證的答覆。」


好不容易才能放鬆下來,喬瑟夫認真的提問、咬橙跳進車子的伊奇又打破了他難得的平靜;天殺的喬瑟夫.喬斯達、你明白一邊女裝一邊臥底身邊還有個計時炸彈有多大壓力嗎?!


「是、是什麽事?」

「其實也不是什麽……如果妳真的很不想提起的話,不說也可以。」老人嘆氣,邊駕駛邊懷疑自己的好奇心和疑心是否逼得她太緊:「我只是想問,妳為什麽會在西藏生活了兩年而已。」

「因為那時我的雙腳要做個大手術,之後要休養個幾年,所以才會在那裡。」歐因哥依照情報如實回答,話說這算是什麽秘密?看來她沒有跟喬斯達一行人提起啊。


「為什麽要做手術?」

「為了……」歐因哥正要開口,千百個理由卻在腦海裏跟情報的邏輯自相矛盾,他只好支支吾吾地回應:「詳情我不太想說,喬斯達先生;但是那次手術後我的雙腳基本上是沒法康復的,後來有一位僧人將我帶到寺院裏治療和休養,這樣我才奇跡般的康復了。」


「當時妳仍然有寫信給阿布德爾嗎?」你這法國佬住口好不好?現在是老東西問問題、『她』基於設定上對長輩的尊敬才要回答的啊關你這平輩後輩什麽事啊?!


雖然心裏憤恨不已,『她』仍努力穩住情緒和腔調,慢慢回話:

「有,但他沒回信;大概是他不相信我在西藏吧,明明我之前都有在信中跟他提過我在西藏……真是個討厭鬼。」


「等等,妳說阿布德爾是討厭鬼?」波魯那雷夫突然扭頭問,疑心滿滿地看著他。

糟、糟了,難道娜路佩爾罕一次都沒這樣說過嗎?!!她不討厭阿布德爾的嗎?!!真的有愛得這樣是非不分的嗎?!!!!


「哈哈哈哈哈,阿布德爾那傢伙果然要吃苦頭了,有好戲看了啊。」喬瑟夫突然笑了起來,翠綠的雙眸透著智慧的光芒。「說真的,可可西里,妳沒必要抑壓自己的感受、在我們面前跟阿布德爾維持一副相親相愛的樣子。我不知道妳和他之間的事情是怎樣,也不好說誰是誰非,但情緒和感覺是無分對錯的。」


「現在這樣直率地承認感情、說出感受的妳,很好。」


娜路佩爾罕她,竟然什麽都沒承認過嗎?

連她喜歡那個埃及占卜師、即使斷了腳得罪了權貴也要為他跑回來的事,都沒提及過嗎?

歐因哥想不明白:那都是多愚蠢、甚至可說是燈蛾撲火的鳥事,她做了就做了,為什麽就不在阿布德爾面前大說一番表示自己的心意?這不是更蠢嗎?

等等,他為什麽要糾結這個?那故事再感人也是敵人的故事、是敵人啊!


「嗯?娜路佩爾罕妳是不是戴手錶了啊,為什麽會有時鐘聲?」『她』抬腕看了看,哪有什麽手錶……

等等?!!!


「請停、停車喬斯達先生!我我我要先下車了!」歐因哥連忙喊道。


「為什麽?還有幾百米就到醫院了。」喬瑟夫皺眉問,還是停下了車;再急也不過是幾分鐘,再忍耐一下不行嗎?


「這個、這個真的不能再拖了!」『她』懊惱地喊,雙手緊緊抓住藕粉的長裙。「裙、裙子會……」

拜託不要再懷疑了、當個有學識有風度的紳士啊!!


「……我明白了,來,這個先蓋著吧!」法國青年臉色一沉,從座邊抄起老人的外套扔給了車外的女人。


太好了、他脫身了!


「謝謝你、皮耶爾!」歐因哥真心受感動地邊喊邊跑下車遠去,陽光下他的視野被淚水模糊,看不清楚腳下,而到他看清楚時懊悔也來不及了——


「喬斯達先生,娜路佩爾罕她剛剛是不是,叫我皮耶爾了?」「我沒聽清楚,嘛,就算是你會介意麽?不介意就算了啦。」

法國青年聳聳肩,扭頭看了看身後濃煙陣陣的施工現場就轉回頭去。



過了一會兒,二人在醫院門前停下車,下車之時就見到承太郎和拄著長傘的女人坐在門前的長椅上。


「可可西里妳也處理得太快了吧,連罩袍都換了,果然是經驗嗎……」喬瑟夫略感駕訝,卻只招來一記冷淡的視線。

「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麽,喬斯達先生。」娜路佩爾罕合起了詩集,拄傘站了起來。「我從來都不會穿罩袍,哪怕是在沙特。」


本想再問下去,身邊的波魯那雷夫一肘輕撞過來,打著眼色,老人搖了搖頭也識趣地沒多問;這種問題還是在心裏爛掉比較好。

二人走過去,身邊正好駛過一輛救護車,在四人會合的位置打開了門,陣陣血腥味撲鼻而來。


「出血量很多,要安排為這個女人輸血吧。」她說,看見其中一床擔架上的人披著純黑的罩袍,不禁感同身受似的搖搖頭;這女人有得受了,真可憐。

「那身形是個男人吧,還穿著女人專用的罩袍……現在真是個奇怪的世道,竟然能容許男人穿女裝外出;在家裏自己顯擺也算了,穿出來有礙觀瞻啊。」老人無奈地說,一邊的黑髮少年神色複雜,掰開個橙子就吃。


這個早晨,還真是奇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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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5-7 00: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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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將花京院接出院後,一行六人一起搭乘本地商人的便船前往埃德富市;在那之前,他們首先要在庫孟布市休整補給,這也是商人答應予他們同行的條件之一。


「我沒弄痛你吧,花京院?」

「坦白說比起娜路佩爾罕的手法,讓你來處理還是有點痛的,阿布德爾先生。」花京院笑說,輕閉起雙目戴上了墨鏡,靠在木壁上仰首休息。「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謝謝你。」


「我畢竟不是專業醫護啊,學她說的:將就些。」


阿布德爾失笑回話,開玩笑似的往那頭紅髮揉了揉,也摸了摸少年腿上酣睡的伊奇,隨即抬頭看向了船欄旁一邊捂著右上臂一邊欣賞夕陽的女人。她是專業的,也是堅強的……只是,堅強得有點太過火了。


「針口還痛嗎?」

「打慣了,早就不痛了。」娜路佩爾罕淡淡說,將胰島素注射包放到腿上、往船欄再靠近些給到來的他挪出更多位置。「你的處理手法很標準,但以後可以的話不要用同一塊棉花重複抹傷口,那畢竟會有細菌。」

「我明白了。」他點頭,跟她擠在兩個正方形木箱上坐著:「娜路佩伊,我想跟妳好好談一下——就這十年間的事情。」


說罷,他明顯感受她的眼神變了:深沉的、無溫的,似乎要將自己從人生和記憶中抽離。


「不論好壞,歷史是無法挽回的。我不認為談論我過去十年的人生會對當下的我——或者你,有任何好處。」


「起碼讓我知道妳怎樣得糖尿病、雙腳又是出了什麽事——」他請求,後續的原因卻被什麽堵在喉嚨裏無法盡訴,彷彿連吐息都被無形的絲線束縛著胸腔中。


我不想再次失去妳,更不想這是永遠的失去。

為什麽就是說不出口?


「……妳是我的朋友,我在乎妳的安危。」


最終不善辭令的埃及男人只能提供這樣普通常見的理由,而女人斂下雙眸輕輕嘆了口氣,抬頭看向了頭上橘紅的晚霞:

「……六年前確診突發性糖尿病,原因不明;雙腳是在九年前遇上交通意外,被醉駕司機碾斷了腳腕再接肢,就這樣簡單。」


占卜師愣了愣,看見那雙灰綠的瞳孔又再恢復了溫度和那無言以對的波動,總算確認了她所言非虛。

對,就是一場命運的惡作劇、一場簡單而不幸的磨難,與人無尤。他只有無能為力的為她心痛。


「……我很抱歉,我當時不在妳身邊。」如果當時他在她的身邊,這一切是否就不會發生、他是否就能從那失控的車輪下拯救她那雙引以為傲的舞者之足?


「即使你在場也做不到什麽的,穆罕默德。劇痛也好、昏厥也好,都是電光火石間的事情……」

維族女人悠悠說,一串維語隨風飄至尼羅河西岸的遠方。

「一切都是命運,我們無力逆天。」


如同太陽和黃沙千里的彼岸,沒人能逆轉上天安排的每一個結局。



距離下次開船還有兩三個小時,一行人各有去處,就決定分拆成三個小團體分開行動:花京院雙眼不便,就由承太郎和喬瑟夫看顧著在碼頭邊好好走動一番。波魯那雷夫對雙神廟似乎相當有興趣,立心要好好參觀一番,他身後還跟著為他行裝中的咖啡口香糖而活的伊奇。


「所以可可西里,妳打算去哪裡?」喬瑟夫問道。團隊七名成員中四人一狗都結伴而行,就餘下一男一女尚未決定去向;雖說這隊型基本上都是敲定的了,但總得知道行動的大概,以策萬全。


可當他看到娜路佩爾罕瞧向了街角的食品攤檔、微紅的嘴唇輕咬,他就猜到了她即將要說出一句多簡單直接的回應:


「去吃東西。」


果然還是個可愛的饞嘴姑娘。


「我明白了,那麽阿布德爾你跟她去吧。」他微笑答允,臨行之際還不忘叮囑一句:「記得要好好『互相』照應,一有突發情況可不能猶豫啊。」

唉,這點不用長輩提醒他都會做的,為什麽要刻意囑咐呢?

「是的,喬斯達先生。」阿布德爾惟有認命似的覆袖回話,他越來越懷疑過度關懷後輩感情生活並不是埃及長輩的特點,而是個普世長輩價值了。


「可以走了嗎?」「啊啊可以,走吧。」


她拄著傘,率先步進了庫孟布的大街。礙於文化異同,他並未像在印度般牽著她的手,只徐徐跟在她的身邊;店家熱情的吆叫、客人猶豫的踱步全都裹在漫天飄揚的彩幅裏。縷縷柔和的夕霞光芒照進街道,使一切看起來就像家鄉般熱鬧而溫馨。

偏偏家鄉發展得飛快,這般平民景象也日漸消失了。


「你不餓?」


她突然問,他怔了怔才思考完她的話,回神就見一整串新鮮的烤牛肉片橫在面前。


「還好吧……妳吃不完嗎?」他接過烤串咬下片牛肉,這樣才看見淺褐的傘柄上勾著一袋香氣撲鼻的食物,九成是烤肉串和迷你扁麵包。話說她都是幾時買的?他怎麽完全沒看到?

就真的餓得這樣厲害嗎?少年時的記憶告訴他、沒這樣單純……


「只是還有其他東西想吃而已,你知道我胃小得連一小隻烤鴿子也沒辦法吃完……你笑什麽?」女人掩唇咀嚼,吞下烤肉後卻發現身邊的男人正看著自己發笑。

「沒什麽,只是想起了以前而已……妳還是跟以前一樣,為了吃連儀態都不顧了——」埃及男人搖搖頭,往她的左頰伸手:


「妳沒變,太好了。」


她皺眉正要開口,唇邊熾熱的粗糙感燒燬了她的說詞。眼前的男人溫柔地為她拭去唇邊的一點狼狽美味,兩瞳橘金宛如他耳邊金光低耀的銅片,縷縷不自覺的深意於他的雙眼裏飄游。她眼中的一切彷彿要泛黃剝落,只有黑辮掛肩的年少占卜師鮮明依舊——

十年了。


「救命、救命啊有沒有醫生或者接生婆啊——?!!!」


婦女的呼喊打破了凝結般的微妙氛圍,埃及男人馬上收回了手,女人也立即撇過頭去。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衝破人潮的黑衣婦人,臉帶皺紋的她看起來似乎比他們都要高一個輩份,呼救至聲嘶力竭卻沒一個人理會她……

惟有自掃門前雪這點,家鄉十年不變。


「這位夫人,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女兒、我女兒……」婦人還未鎮定下來,含淚的雙眸無助地看著拉住自己的青年,結巴得沒法好好說話。阿布德爾看向她的雙手,乾燥的雙掌沾了什麽微腥帶血的透明液體……


「孕婦在哪裡?」

維族女人劈頭就是一句讓他驚訝得不知所措的問話,他跟婦人同時愣在了原地沒法即時反應過來。


「妳、妳是醫生?」

「勉強算是。詳細的邊走邊交代,現在先帶我們過去。」娜路佩伊罕邊往前走邊綁起髮髻,扭頭看著二人盡是不耐煩:「再不走,我無法保證大小任何一方的平安。」


婦人看向了他似是在確認她的身份,可是他是誰?在埃及只有直系家屬和合法伴侶才有資格為異性作擔保,不然受人白眼辱罵事小,報上執法機關事大啊!


「我是他的繼姐妹,信不信由您。」


她已然耗盡了耐心,抄起長傘奔向了街道末端呼喊著恰卡阿母的中年男人。二人隨即追了上去,他如鷹的雙眸緊勾土牆間的靛藍長褙,水藍的蓮株於她背後隨步飄揚、為他引路。

聲聲女人的慘叫炸進耳中,埃及男人隨著恰卡夫人跑進宅院、跑上樓梯,卻在跑進孕婦房間後跟帶路的中年男人——孕婦的叔叔,一起被一道屏風阻擋了去路。


「什麽時候開始陣痛和穿羊水?」「我、我不知道啊!我和小叔半個鐘前才回來的……恰卡又和他爹出去工作了,我們剛回來時就看到哈絲納要生的樣子……」

「孕婦穿羊水穿了半個鐘都不送醫、真有您們的……」女人深呼吸了幾回,穩住情緒探頭往屏風外探頭:「穆罕默德,好好洗個手,擦乾後什麽都不要碰馬上回來幫忙。」


「妳說、什麽?」


占卜師一手指著自己,向來冷靜機智的他完全失了方寸——她是在叫他這個外行人、他一個二十八歲雄糾糾的大男人、幫忙接生?!!!!


「請恕我無法多作解釋,但麻煩外面的前輩都去洗手準備幫忙;現在是孕婦的生死關頭,有能力就要幫忙救人——」


聽完她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立即拉住中年男人轉身跑下樓去洗手。肥皂泡和清水佈滿他粗糙的指間,每下擦洗都認真而俐落,如同她對待病患的態度——

性別永遠比生命來得卑微,連命也保不住談什麽禮教?


衝著這一句話,開羅的占卜師今日就要當一回外人眼中的流氓,禮教什麽的先見鬼去吧!

「啊啊啊妳幹什麽用剪刀剪她?!還把手放進……啊啊很多血啊小叔你快上來啊——!!!!」


婦人在樓上窗邊哭喊著,阿布德爾已經先行跑回房間,進房就繞進了屏風後的空間——年輕的媽媽雙目通紅,淚水在她痛苦的掙扎喊叫中不斷滑落。自她腹部一直延伸的白布覆蓋著她架開的雙腿,殷紅如花田般從膝上逼近她仍高高隆起的腹部。

「臀部先產……該死的!都沒看醫生做產前檢查的嗎?!」從白布中探出身首的娜路佩爾罕低罵,半張臉都是悚目驚心的血跡。她喘了喘息又再鑽進白布下,哈絲納的慘叫更淒厲了數分,不停地喊「不生了、讓我死吧」。在這個節骨眼惟有他什麽都幫不上忙……


不,為什麽哈絲納的肚子仍然是高高的?


他這樣想著,看了看產婦那不減消的肚子,雙手一擺牙關一咬——


「……出來了?!」

指腹的柔軟觸感突然填滿了掌心,她下意識地往上探頭,只見粗獷的埃及男人雙手不斷推按產婦的腹部,低聲鼓勵產婦自己施力推腹。點點汗水滴落哈絲納腹上的布料,橘金的雙眼於剎那間看了過來:

我在。


他的眼神,就像十年前分別之夜般堅定。


她定了定神,又再回到布下;這次不出五分鐘,哈絲納使盡力氣慘叫一聲後,柔弱的嬰兒哭聲終止了一切的混亂和苦難。


「黃昏六時正,嬰兒出生。」


維族女人抱著渾身鮮血的嬰兒站起來,接過男人遞來的剪刀為新生兒剪斷長長的臍帶,綁好略為洗身後就將寶寶拿到虛脫的年輕母親面前:

「辛苦妳了,是位千金。」


「竟、竟然是女兒嗎……」「是個丫頭嗎?!!!真的是個丫頭嗎?!!!」


外頭兩名長輩聞言馬上跌跌撞撞地衝到了床前,看到女嬰先是摸了一番肯定是女兒身,然後……

雀躍歡呼。


「這女兒、連出生都這樣精彩……真是的……」勉強坐起來的哈絲納抱過了女嬰,跟婆婆和叔叔抱在了一起,望著寶寶喜極而泣:「將來肯定是個、跟恰卡一樣的好孩子……」


退到外面以僅餘的清水草草清潔雙手的二人聽罷,一同看向了屏風:那三人若隱若現的身影,是世上最溫馨動人的剪影。



好好交代了餘下的注意事項後,二人連忙趕回碼頭。那的確趕急得很,他們幾乎是要隔空跳上甲板的。


「哇哇你們倆都幹什麽來了,為什麽滿頭大汗的啊?」喬瑟夫被一男一女大汗淋漓、幾乎披頭散髮的狼狽模樣嚇得不輕。

「喂喂阿布德爾你該不會是?!!!」波魯那雷夫見狀,顧不上胸前剛剛獲得的光榮創傷和手邊的新刀就高聲問道;二人甫上船就挨著彼此靠在船杆下大口喘氣,滿臉通紅未褪……難道已經進展神速到那個地步了嗎?!!!


「該不會是什麽?」呼吸總算緩過來,阿布德爾抬頭就見面前的四人一狗都意味深長地黑了上半張臉;伊奇更是發出了一聲難以言喻固中感情的犬鳴,那意味著他們想的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嗯,這也是喜聞樂見的結局啦,不過以後阿布德爾你要節制點啊不然累壞了娜路佩爾罕就不好了……」「喬斯達先生?!!!!!」原來他們以為是那個嗎?!!!!


「一定要選的話,我情願我經歷的真是喬斯達先生您所想的那回事,起碼痛一下就過去了。」

娜路佩爾罕仍然微喘著氣,早已散下的麻花辮垂至胸前,勾勒著漸趨平緩的起伏。

「跟個什麽都不懂的大男人一起幫人接生,比在產房當值時全部都是初產孕婦更累人……」


「「蛤——!!!!妳和阿布德爾一起幫人接生?!!!!!!!」」


埃及青年看了看身邊閉目假寐的姑娘,然後生無可戀地掩面:發生了這樣一場驚魂記,看來他不可能好好享用埃德富的晚餐了;只是能站到她身邊、感受救援生命的意義,他覺得這一切都值得了。

對她而言,生命是什麽呢?

他瞧了眼她:夕陽僅餘的霞光照亮了她臉上的汗珠,如同綴上顆顆琥珀——也許,生命就是血汗煉成的、無價的琥珀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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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6-8 01:2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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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埃德富的一夜相當平靜,雙眼受創的紅髮少年睡了一晚後被窗外的禮贊聲喚醒。鄰床的女士已經穿戴妥當,站在門邊的大鏡子前編著髮辮,雙足蒼白得幾近刺眼——


「娜路佩爾罕,妳的腳……」


「迴避,花京院。」女人繼續編著辮子,接著提起裙襬將雙足滑入腳邊的木鞋。「女人的雙腳不是男人隨便可以看的。」


花京院馬上撇過頭去,可那雙纏白紗的小足已經烙印在他的腦海中;無關遐想,他只是很好奇她的雙腳到底藏住什麽秘密——難道是當年的車禍並不簡單?

昨日他聽喬瑟夫說過,根據SPW財團的情報,將近十年前娜路佩爾罕在中國阿里地區遇上車禍,雙腳腳腕被當場碾斷。萬幸當時有駐紥當地的醫護人員在場,及時將她送到一間寺廟轄下的醫院搶救接肢,這樣才勉強保住了她的雙腳。之後一年多她就在那個名為阿里的無人區休養,恢復大約一半活動能力後被家人送往愛丁堡讀書。也許是心理創傷吧,自此她無時無刻都會用薄紗裹足、哪怕是穿涼鞋也會裹,似乎十分害怕別人會看見她腳上的疤痕。

只是事實真的有這樣單純嗎?真的只有文化和陰影這兩個考慮嗎?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欠了些說服力。


「雙眼康復得很不錯,可以不包紗布了。可仍然要每天洗傷口,沾水後要馬上用紙巾抹乾縫紉口,繼續戴墨鏡吧。」「好的,我明白了。」


整理好後,二人前往酒店露天的中庭吃早餐,遠遠已聽到狗隻憤怒的吼叫和青年先勸後罵的喧鬧。步進陽光之下,只見伊奇罕見的針對著一把價值不斐的長劍齜牙咧嘴,任人怎勸怎攔也止不住……

直到牠雙耳一抖,看見了女人的到來才暫時停止了怒吼,小跑到她灰藍的裙襬邊竄了數圈,領著她走到那刀前。


「早安,喬斯達先生。」

「早安啊可可西里……妳來了真的太好了,伊奇這小傢伙總算安靜下來了。」喬瑟夫總算鬆了一口氣,掃了掃茶桌、起身讓出了位置讓娜路佩爾罕坐在阿布德爾身邊,身前還放著一盤有菜有肉有麵包的早點。


「這份是給妳留的。」阿布德爾說,拈起一顆僅有的方糖放進了她的紅茶中,其餘四名男子的視線都沉進了她的紅茶中;他們有了共識,打死也不跟她坦白一整瓶方糖被掃開了。


「謝了,穆罕默德。」馬上開吃的她沒多想,咽下一口食物就拿起茶杯晃了晃,細品了數口清甜:「所以波魯那雷夫,你打算如何處置這把劍?」

法國青年雙手整了整銀髮,自然而然地說出最標準正常的答案:將之送到警局去。想當然沒人會反對這個做法:不論這把劍價值如何、意義如何,從昨天他親述被名為恰卡的男人——九榮神其一『阿努比斯』的替身使者用這把劍刺殺後,就知道這把東西莫名的不正常,還是早早處理掉比較好。


「送過去之前,能不能將它焊死?」一直沉默的承太郎突然發話。

「只要有鐵條的話就可以,畢竟這是火能解決的問題。」埃及男人自信地笑了笑,一彈指就在指上燃起了一點火苗。


但見女人搖了搖頭,右腕一轉輕抬,數縷蓮根於陽光下繞纏上劍柄和劍鞘將之鎖死,又變回了乾糙無光的根藤。


「有些事情能藏著就藏著,顯露人前更加危險。」她說罷,喝了口紅茶又再埋首於食物之中,留下眾人細細咀嚼她的話。

「……嘛也對,不能低估人的貪念啊。那我等等就把這劍交到警局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埃及警察的狠勁可不是人人都應付得來的——特別是,Dio的手下或者已經偽裝成警察,只等我們其中一人落單。」


「這樣啊……」喬瑟夫環視了一下眾人,下意識地說:「我和承太郎在這裡等你們,波魯那雷夫你和阿布德爾一起去警局,花京院和可可西里一組吧……」

說罷他才想起了什麽似的,沉默著坐下來了;他只想到花京院有傷在身,讓身為醫護的娜路佩爾罕隨行會比較安全,卻大意地把兩個分開了十年的好朋友拆散了,阿布德爾應該不會太高興啊……

不出他所料,埃及青年的雙眼飛快地黯了黯——快得也許連當事人也沒有察覺。


「我倒是要去警局問些事情。」娜路佩爾罕不慌不忙地接上話,左手指側勾著餐巾點了點唇角。「花京院,你介意與我同行嗎?」


問什麽?

紅髮少年沒多問,只笑著搖搖頭;問什麽也好,最重要的是跟誰去問吧。


「是去問國籍的事情嗎?」阿布德爾轉頭問,特意換成了維吾爾語。

「或者是去問我能不能在這裡開舞廳,請他們行個方便。」娜路佩爾罕淺笑,眼眸裏的涼意總讓她具深度的玩笑多了分優雅和疏離,而這種感覺相當熟悉。


某程度上,他是她最討厭又無從反殺的敵人。



早餐過後,四人整裝前往警局。下榻的酒店距離最近的警局只是一街之距,到達後小員警們卻說上繳懷疑文物得去一整條大道外的總局,換言之:非常遠。

於街角一隅稍稍商討後,四人分成二人一組:阿布德爾和波魯那雷夫一同前往總局,以準備可能的錄口供程序。天氣炎熱逼人,花京院和娜路佩爾罕兩個傷患病患就在附近有遮陽的小市集閒逛等候。


「記得那時,我就在類似這樣的市集看到娜路佩爾罕的啊。真沒想到我能成為妳的……朋友?」花京院站在商販前揀選著造型華麗的手鐲,看似無意地拋下一句話。

「自信點,你的確是我的朋友沒錯。」在他隔壁的娜路佩爾罕回答,把腕上不合氣質的金鐲摘下放回原處,然後轉身走人:「說起來,也差不多半年了吧。」


他點了點頭,也不管她有沒有看到;正確來說只有四至五個月,也算是將近半年了。


「這半年來發生太多事了……」從傀儡到自由人,都走了一段相當長的路……


「妳有後悔過、回來嗎?」


有後悔過回來、尋找她心頭的那個人嗎?


有後悔過回來、面對彼此有理說不清的感覺嗎?


「……比起後悔,更多的是失望吧。」


如他所料,她深知他的意思也沒有太強烈的反應,只沉默走過了一個街口才開口回應。


「可不回也回了,又有什麽好糾結的?更何況從我決定報仇的一刻起,現實就已經凌駕了我個人的感情——你知道,我回來是為了解決問題。」


「我沒冒犯的意思,但理智和感情、就真的不能兩者並存嗎?」紅髮少年皺眉問,俊秀的臉上泛起難色:「有件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向妳提起,但是阿布德爾先生他一直都有寫信給妳,只是不知道妳收不收到……」


「一百五十封中連一封都收不到的話,真的是意外嗎?」


他從不知道一句溫和緩慢的話,竟然可以讓人心寒、也心疼不已。


「我敢向上天發誓我起碼寫了一百五十封信,阿里也好迪化也好甚至在愛丁堡都有寄出去﹐我還逐封留了寄出號碼。中國境內的被查截銷毀也罷了,堂堂英國寄的也不給數分薄面?埃及真的這樣忌憚一個十七歲維族女人、生怕我在外面活了幾年就一定是間諜?我不這樣認為。花京院,我跟阿布德爾分開十年了。莫說是他,我也得承認我不再像當年般正直;你就沒想過,我和他都在欺騙你們以爭取你們的支持?」

他當場被這番話鎮住了。眼前行走著的她不悲不怒,他卻感受到若有若無的怨恨和嘲諷。傷人的猜疑如同薄刃,將他對這兩人的認知幾乎全盤粉碎,乃至他無法好好說出下一句話:

「……妳不是這樣的人,娜路佩爾罕,我相信妳不是那種人。同樣,阿布德爾先生也不是……」


女人回頭竟是微笑,笑得雲淡風輕--連他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說詞了。


「說到底真真假假、誰是誰非無人能判,就算判了又有何意義?人已經回來了,還奢求什麽?」

痛,很痛——明明自己不是當事人,為什麼胸口還是會這樣痛?紅髮少年不明白,但他能想像到:如果那個埃及男人聽到她所說的話,應該會比當下的自己更心痛……


非敵非友的平衡關係只有一種:陌生人。


花京院看著前方拄傘緩步的女人,不住搖頭;心被灼燒到盡頭了,再重要也已經毫無意義了吧。只是這樣、對彼此公平嗎?



「抱歉,娜路佩爾罕,我想去下洗手間。」「自己小心,快去快回。」


二人走回了剛剛跟波魯那雷夫和阿布德爾分開的大道,找了個遮陽處坐下。花京院起身走進店家借用洗手間,娜路佩爾罕就坐在樹下,輕輕晃動著稍累的腳腕。


她變了嗎?對的,在過去十年她的確變了很多很多,變得世故了、虛偽了。要是現在出現了個十七歲的自己,她應該會被那個自己打個半死不活罵個回爐重造——她應該會提醒十七歲的少女,寧願受人白眼也不要離開開羅;父母選擇在埃及生下她是有代價的,千萬不要辜負父親的付出……

十年了,她明白了很多很多,也知道魔術師的法力受地域所限,哪能強求他千里迢迢來尋回自己?莫說是尋覓相聚和聯繫,他還對她有印象已經是件好事了,哪能再要求什麽?需知道當年的他和她到最終都只是朋友,而朋友、不需要像情人般時刻惦記渴求。

他真的沒變,他仍然是呆板又真誠的占卜師、仍然是那個嗜甜不泯的埃及男孩,只是跟她一樣渡過了十年,都長成了謹慎行事到懂得取捨的大人而已。


「阿里那次,我的確很希望你在我身邊,穆罕默德……」


維族女人仰起頭小聲呢喃,雙眼瞇起看著蔚藍的天空。

但寄了信,他終究沒出現;沒回音,她終究活過來了,不是嗎?

生存就是一次次的超越自己的極限,每次都是生死大關,任別人再幫再救也無法庇護一生。而她從不矯情。

沒了他,她仍然好好的。


「娜路佩爾罕,妳沒事吧?!」


急促的步伐打斷了女人的思考,拉回了她像是斷線玩偶的腦袋。她聚神一看,埃及男人背光的影子觸及她的雙足。


「沒事,這讓你很失望嗎?」

「剛剛在警局出了些事……該死的Dio!」阿布德爾緊皺雙眉,過了數秒聽懂了她的調侃也只有覆袖表達無奈。「妳沒事我不失望,但是我很擔心波魯那雷夫,我一直都找不到他……對了,花京院呢?」

「十分鐘前去了洗手間……」娜路佩爾罕說著也皺起雙眉,對了,怎麽花京院還不回來?


「十分鐘不長不短……我去看看吧。啊對了,我幫妳把護照續領表格拿來了……」

「お兄さん、危ない——!」(大哥哥、危險啊——!)


陽光驟退,童稚的叫喊響起,她和他同時回頭:只見一個神情癲狂的埃及警員執著未出鞘的古劍往他打去——


「去死吧——!!!!!」


阿布德爾嘖了聲,彎身躲過後一手抓緊古劍,右無名指剛好勾上了鞘上血紅的寶石,隨後……


「Fais graffe、Mademoiselle——!」(小心啊大姐姐——!)


她赫然扭首,紅髮日本小男孩和銀髮衝天的法國小男孩驚恐地指著地面延伸的詭異黑影。臉邊的強風又勾回了她的目光,出鞘的冷鋒正倒映著她漸有所變的臉容,還有——

捉劍之人,雙眼冷酷如真正的君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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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6-8 01:3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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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如她所言,人若要變,無人能阻;可若然是被操縱的、迷惑的、奪身的變化呢?

那就不是與否,而是「應否」的問題。


「お姉さん、危ない——!」「Fais graffe、Mademoiselle——!」(危險啊、大姐姐——!)


兩個小孩——迷你版的波魯那魯夫和花京院典明剛開口用自己的母語喊話,女人已經跳了起來於空中翻了個身。地上少女的倩影僥倖掙脫詭影的魔爪,同時躲過了埃及男人的斬擊突刺。


「怎、怎可能沒變化的?!!難、難道……」

她落地定神,埃及男人的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個牛角頭龐克男人,還未等她發話就自亂了陣腳:

「妳這老女人、到底老到什麽地步了啊?!」


她腦筋一轉,然後明白了:原來是這樣一回事,有夠……善良?恕她只想到這個詞語了,看來回家要好好溫習一下泰戈爾的詩句。慢住她為什麽會想到回家?

看看身邊的樓房,不是開羅,可看眼前的人,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埃及男人嗎?


「該死的阿雷西……!」阿布德爾——準確來說是被操控的阿布德爾,不忿地嘖了聲;他似乎有點忌憚此時的她:十七歲的娜路佩爾罕.阿依古麗.圖爾遜。


娜路佩爾罕不禁發笑,大概只有在這時候她才會笑得出來;在這路上打著某漢姓男人的名號來追捕她的敵人中,阿雷西是最佛心的一個——顯然無意為之,但他的確將她失去的還給她了,縱然她忘了她失去了什麽。大概是健康方面的東西吧?也許是讓她少了幾斤胖肉?不管了反正人變輕盈了,就是助攻。


「我大概明白你為什麽要來捉我了,阿雷西;不過恕我直言,就算你那位漢人老闆將七十二位大家閨秀放到你面前,以你的談吐儀容也不可能抱得美人歸。」

「妳說什……等等?!」被莫名嘴炮一頓的阿雷西一頭問號,腦筋轉了轉就想起了關於這個女人的情報,一陣寒意如冰霜般竄過後背;他為什麽要攻擊她?!!這明擺是幫她一大把了啊!!!


「你他媽搞砸了還在雞婆什麽?!快逃吧你!」阿布德爾惡罵,有板有眼地架起長刃:「十七歲的她、棘手得很!」

高貴強悍的、養尊處優的十七歲,現在的她、正好是叱咤風雲的公主殿下!


「你明知道我不好惹,那為什麽你要不守承諾?那位許先生給了你什麽好處乃至能買斷我們之間的感情……難道就是這個刀魂替身?」


娜路佩爾罕扭了扭左腕,提腿彎腰抽走了纏足的白紗。那確實焗促礙人得很,可是她不記得有纏過足啊?


「穆,你知道我脾氣不好……你不守諾言,就別怪我動粗!」


又一道冷光出鞘,圍觀群眾無不撤到店家內,偌大的街道上只餘一雙對峙的男女。


「這些鳥事留在地獄裏自己吵!吵是妳的事,我只負責送妳上路!」男人架著長劍,豐厚的唇勾起嗜血的笑容,一連串埃及語中夾雜一絲沙漠的狂怒。

「送我上路?好,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印和闐,是的話我倒不介意馬上投降!」少女轉了轉左腕,回以冷冷的埃及語。她喚出那被封神的祭司姓名,細長的蓮根自腕後一掌處蔓過、繼而裹住雙手。

他嘖了聲;不愧是文武兼修的名門千金,劍技有名家之範……

彷如數百年前,他投爐前所看的最後一眼。


「祭司閣下,你是在瞧不起我?」


悚人的寒風隨著重壓打到臂前,幸好他及時橫劍格擋才勉強抵下了她的進攻——這都是吃什麽品種的葡萄才得來的怪力?!看她的眼睛都恨得發出紫光了!


「別祭司祭司的叫!我是阿努比斯大人的使者,好好記住了—!」

埃及男人冷喝,舉劍抬腿就以詭譎的步法往她攻去。她咬了咬唇,左腕一鬆向頭上一橫,才勉強抵住了一道熾熱的狂刃。

好重,她無法抵擋太久的!


「什?!」


劍刃落空之際膝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踩踏,耳邊又掃過一陣帶香的勁風。他抬頭定神,剛才還被壓制的她四肢勾繩,如受驚的貓兒般掛到身後房頂間的晾衣繩上;那繩子並不結實,少女的重量已經讓兩頭老化的索圈漸生斷裂——

當年她要從天台墜落之時,阿布德爾是如何反應的?

他記得,那時他伸出了手,烈焰如龍,往空中搖搖欲墜的倩影飛去……


此刻她正身處天地顛倒的世界,雙足交疊勾掛全身,白晳的右手緊執一鞭鋼化的蓮韁;狂囂的火舌纏噬、灼紅藕灰的金屬,直到她執韁的皮肉全成焦土。是炮烙的痛楚嗎?男人得意的笑容在娜路佩爾罕的眼中竟然模糊扭曲得不成輪廓……

這樣的他,她還要執著下去嗎?


放開了烙紅的蓮鋼,她迷失、她焦灼、她墜落,最後以右臂重傷的代價換來了苟延殘喘。


「娜路佩爾罕,有一件事我很好奇。」阿布德爾邊走過來邊說,火焰還在長劍上舞動不休。他繞著躺地顫抖的她走了大半圈,最後在她的裙襬邊止步蹲下:

「嚴重灼傷到要截斷手臂,和被碾斷腳腕,妳寧願承受哪一個?」


「……對你來說,不都一樣嗎?」


他正要回話,雙足被猛力一勒拖前,刺痛隨即伴腥風掃過臉頰,溫熱的殷紅滑落、染紅了不顧一切地彈起奔馳遠去的少女裙角。他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踢開足上的蓮根跟上去,看見土牆上的血跡又勾起了月牙:

對,何時何地都一樣,她注定難逃一死。



不知跨越了多少條街道、穿行過多少幢樓房,娜路佩爾罕總算拖著重傷的右臂撞進了一扇焦褐色的木門,繞行到室內盡頭的半身高石池邊癱坐下來——那還得她繞過雜亂的木椅、多上幾級階梯才能到達。


多雜亂無章,沒一個母親會喜歡——

您也不例外,對嗎?


她扶著石池起身,看向了身後半開的地櫃,又抬頭看向猶浴豔陽的瑪莉亞像,扯開了嘴角。


「無論如何,謝謝祢的恩典。」

她輕聲說,摘下了石池沿半枯的玫瑰花瓣灑進池中;滿目瘡痍的右臂泡進了石池裏的玫瑰水,腰後低垂的左手腕像是受滋養般蔓出蓮根,爬進瑪莉亞腳下的地櫃中……


「找到妳了。」


少女抬頭,陰暗的大道上男人的身影漸漸逼近。那獰笑越發清晰,兩道紅索迎面而來——

回神之時,紅索已褪,雙腕已被鐵鍊緊緊鎖住,整個人呈十字狀被掛在石池上。


「你打算自殺嗎?」娜路佩爾罕問,一張張木椅被他的雙手點燃了,如同聖堂內長亮的燭光——只是這燭光太明亮,明亮得能燒去世間所有污穢,卻燒不走他生變的心。

「是也不是。是的,我要殺掉我的肉身阿布德爾;不是的,我早就死了幾百年,還能再死一次嗎?」名為阿布德爾的身軀發話,矛盾之極的句子從未教她摸不著頭腦:她早就知道現在跟自己說話的人並非阿布德爾本人,而是他手上的劍魂。


「……為什麽?」她問,嗓音如久旱般沙啞。


「為什麽?這個倒要謝謝妳:這裡是玫瑰堂,Dio大人有說過這是個很神聖的地方——所以我可以在這裡一次過送妳跟妳深愛的阿布德爾一起去死,順道成全了妳的妄想。至於我,隨便找個貪心的笨蛋拿走再追殺喬斯達他們就好。」


埃及男人緩緩道來,踏上階級站到石池前仰視懸空的她:

「娜路佩爾罕,妳今日葬身於此的原因只有一個:妳專情,卻愛上了無情。」


頭上斷續的笑聲打破了他全心營造的氛圍,他不滿地抬頭,她只微笑不語。


「妳、笑什麽?」

「沒什麽,只是笑你……」


少女搖搖頭,緩緩睜開灰綠的雙眸,他竟有一瞬間覺得那是瑪莉亞的凝望。


「不敬神明,自取其辱而已。」


「死到臨頭妳還說什麽?!!看我送妳去死——啊—!!!!!」


氣惱之極的他拔劍就刺,怎料上下兩道水柱橫空出世,粉碎了劍魂的厥詞、沖開了埃及男人寬厚的身軀。長劍早就從男人手中脫出,飛到空中又被蓮根裹住,最後落到石池中;只有那顆紅寶石閃閃生輝,多麽柔和美麗……

就如她不住的鮮血,滴出了朵朵鮮花,悲涼得迷人。


「娜、娜路佩伊!!!!!!」


燃燒聲和水聲間炸出一聲呼喚,娜路佩爾罕用力抬眸,阿布德爾用力晃了晃頭就踏水跑了過來;那橘金的眼眸裏,似是寫著密密麻麻的悔恨……


——你選了,就於事無補了。


她往他笑了笑,呢喃了什麽後脫力垂頭,最後陷入焦臭、虛浮的黑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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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6-8 01:3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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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黃昏裏的小房間內,焗促得讓千言萬語默止消融。維吾爾少女坐在床上,靜靜地盯著木窗柵外的夕陽,那一如當年的平靜悠閒,好像下一刻她就要張唇唸出數句優美的詩詞。

阿布德爾從未說過他喜歡聽她唸詩,那是一種微妙得難以啟齒的感覺:毫無預警的背誦卻永不突兀,只覺引用合時、言之有物,盡顯大家風範。聽她一口不緩不快的維吾爾腔埃及語,他總覺得她的睿智就藏在詩句裏;不論是玩笑還是商討,無一不被她的話語打動,起碼會重視她的意見——他從未見過一人能如此進退有度,乃至保全己見。

換句話說,她倔強得近乎固執,只是不到底線被踐踏也不至於毫無轉圜餘地而已。而當她一聲不吭,那就代表她的底線被踐踏了。


「……對不起,娜路佩伊。」良久坐在床邊的他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他清楚記得他被附身時說過什麽話羞辱她。


結果可想而知,娜路佩爾罕回眸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就面向牆壁側躺下來。纏白的右臂擱在她的大腿上,以蓮根縫補的傷口血跡斑斑,乍看竟像盛開的薔薇。

埃及男人的心臟又再揪緊;現在的她只有十七歲、未在阿里遭遇車禍的記憶,應該還未離開迪化,而對她來說「一夕間回到埃及」這回事只會是以幸運包裹的惡災。可是不論今日發生什麽事情,她都會記得沒收過他的信,失聯的誤會仍然無解;有了今日的事,她更會怨恨他……


縱然被附身,但他的確燒焦了她的右臂,在廢棄的玫瑰堂將她吊起來、企圖用火燒死她。

他怎捨得傷害她?她可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啊。


「……穆,你知不知道漢人有句話叫於事無補?」


阿布德爾抬頭,娜路佩爾罕於床上仰躺,曲起右臂置於腹上。


「……我知道。」他艱難地回應,低垂的橘眸任由悔疚的波瀾肆虐。「我也知道我對妳造成極大的傷害——那些、我都無從彌補。」

事實卻是他想要彌補,他並不介意將自己的右前臂切下還給她、更不介意被她親手處死——只要她不再裝作冷漠。

她已經夠痛了,他不願意看她承受更多痛苦。


「呵,果真如此,我早該料到了。」


少女自嘲,微抬的微紅眼眸隱有怒意:

「你就是個懦夫,穆罕默德——你連當面向我解釋姓許的事情都不願意,我為什麽還要記掛你、期待你哪天的消息?也許在你眼中,我頂多只是個陪伴你兩年青春胡鬧的過客而已,遠不及替身利益等等的重要。」


「當然不是,妳是我無價的最好的……等一下,妳說姓許的?在妳家見過的那個華人?」他連忙說明,最後卻發現自己對她的控訴一無所知:他只認識一個姓許的漢人,但也僅僅是個在她家有過一面之緣就不想再接觸的人——那個人對十八歲的他來說可算是Dio的翻版,萬幸那個許先生並不是替身使者,他無心也不必跟其深交。


「事到如今你還需要跟我裝聾作啞嗎?穆,你不可能不知道像我們這種人很罕有也很危險,所以我一家才會被上面的人遣回迪化,在埃及跟我家交好的人通通都得掩口離開,不然上面和那些漢人都不會罷手。」

她這樣說,語調早已不穩,此刻更開始顫不成聲。

「姓許的是商人,也只有他能挖到你喜愛的奇珍異寶,你一直都沒事只能是因為:你是他的得力手下。我有說錯嗎?」


「我對天發誓,妳完全搞錯了:我不認識任何漢人,更不是任何人的手下。」他努力辯解,千百句心底話傾瀉而出:「我一直都有寫信給妳,這十年間一直都有,哪怕妳從來不看……」


「你是在推卸責任,說我食言了?穆,我真沒想到你原來是這樣的人……」「我的確有寫信寄給妳的!『迪化天山區吾力阿哈爾斯坦和平路巴扎街十六號』,這是妳的地址對吧?」


「如果你真的有看、有回覆我的信,那你怎會不知道我一早被轉送去其他地方?三月我寄給你的信就有提過我在……」


「妳在?!」占卜師瞪大雙眼,這段紊亂的往事總算有了些突破:當年的行程預計在十二月就會到達中國境內,最遲一月中一定會到達;難道那時她已經不在迪化,而是在阿里嗎?!那一切就算順理成章了!


他的目光熾熱而焦急,渴望得到她的答案,她卻戛然打住話語。灰綠的雙眸慢慢失去溫度,只餘數串眶邊的珍珠滾動不休。


窗外只餘地平線上一絲夕陽,綴藍的繁星讓少女的雙眼徹底黯淡。隨後她坐了起來,曲膝將雙足藏於長裙下:

「沒事了,現在追究也於事無補。去找喬斯達先生他們吧,要好好解決花京院和波魯那雷夫身上的替身攻擊。」


阿布德爾眼睜睜地看著極幼的蓮根纏上她觸地的雙足,穿好木鞋對著鏡子整理了下就要離開。


「娜路佩伊,妳……」記得什麽?


「穆罕默德,現在不是糾結私人感情的時候,我們身上背負著一條人命。」娜路佩爾罕回頭說罷,開門就走,他嘆了嘆息也拿起了被蓮根封印的長劍跟了上去。

他不會慶幸她帶著二十七歲的記憶回到十七歲,那太功利也太自私。




出發時正值晚餐時間,理所當然的二人就沒前往喬瑟夫和承太郎的房間,直接去了天台的晚餐小館跟公孫倆匯合。兩個小孩跪在天台邊的長躺椅上,好奇地看著埃德富晚上的車水馬龍,餐點都被擱到一邊去。


「你們可來了啊!可可西里,妳……還好嗎?」喬瑟夫把波魯那雷夫拎到餐桌前坐下,抬頭就見少女坐到自己的左邊給自己添了些熱茶。


「很抱歉讓您擔心,喬斯達先生。請放心,我並無大礙,都是些皮肉傷而已。」

娜路佩爾罕有禮地回話,麵包卻於她的右手上緩緩顫抖,乃至承太郎腿上的紅髮小男孩貼心地將面前的一小碟奶油也遞到她的餐具邊。


「Are you okay,お姉ちゃん(大姐姐)?」


「Yes,I am fine,thank you Kakyoin。」(是的,我沒事,謝謝花京院。)


她微笑道謝,然後靜靜用餐。席間三個男人的目光不時往她飄去,只覺那言行舉止毫無變化,連用餐禮儀都是不變的嚴謹;與此同時,花京院和波魯那雷夫正在以人類最原始的、無(毫)拘(無)無(儀)束(態)的方式進食,這真教老人丈二金剛。

明明都受到替身攻擊、身體也回復到年少時的狀態,為什麽就只有她的記憶和心智沒倒退?就當是她個性老成好了,十七歲的她不正好單戀著阿布德爾?要如何解釋她對他的疏離?


老人看了看對岸的黑髮少年,其了然地眨了眨眼,隨即開口:

「娜路佩爾罕,妳記得今日發生過什麽事情嗎?」


「記得。今日中午時我和花京院、阿布德爾和波魯那雷夫一起去警局繳劍,後來阿布德爾被劍魂附身,我、花京院和波魯那雷夫被另一個叫阿雷西的替身使者用影子攻擊,就變成現在的樣子。」少女提起左手,半掌掩唇,咽下食物後才回應。「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想無需多說。」


「我相信妳知道我想要問什麽,可可西里。」老人將目光投向鄰座的女士,不容置疑地說。

聰明如她、上流如她,一定會聽懂他的話中話。


「……簡單來說,我只是用了些方法將人格和記憶切換回來而已,喬斯達先生。」她無聲地吐了口息,回話之際左手竟已換拿上有肉塊的餐叉,在發出最後一個音節的瞬間將肉塊送進口中——


「妳不痛苦嗎?」


聞言她皺了皺眉放下了餐具,半掌掩唇,咀嚼和吞嚥的動作越發緩慢優雅。對岸的阿布德爾眉頭深鎖,面前的餐點幾乎沒被食用過,彷彿這句維吾爾語打碎了彼此的食欲。

強逼自己在一瞬間記起十年間的一切,強逼自己變回成熟的、自強的娜路佩爾罕,她不痛苦嗎?

輕描淡寫,往往是一種委婉的逃避。


「照妳所說,花京院和波魯那雷夫也能換回來?」這時承太郎再度發問,兩人僅有的交流不了了之。


「可可西里妳怎樣看?」喬瑟夫沉吟了下,放輕聲音問;他懷中的波魯那雷夫不過六、七歲,經歷了一段驚心動魄的逃亡之旅後雖得同店的無名旅客幫助,也早就心力交瘁了,現在就讓這個小劍士好好睡一覺吧。


「恕我直言,雖然可行,但我不認為這樣做有助解決問題。」

娜路佩爾罕搖了搖頭,喝了口紅茶再慢慢講解:

「人格是記憶和反射的體現,而記憶儲存於腦部,隨著生理發展而變得複雜精密,從而亦讓人格更趨成熟獨立,最後按階段和需要或顯露或沉睡甚至消失。腦部發展不完全的話這回事基本上不可能發生——就算發生了,也難保後果如何。作為一名無特定專科的醫護人員,我認為強行要他們嘗試切換人格太冒險。」


經她一說,三人也只得放棄讓花京院和波魯那雷夫在心智上變回少年、青年水平的想法;她說得沒錯,單從醫學角度考慮,以他們目前的兒童狀態,讓他們強行切換成年人格只會令他們的腦部更容易受損——即使打敗了那個阿雷西,也不代表他們會康復。只能說因為她只被倒退回十七歲,那時期的生理構造已經接近成年女性的水平,才能順利切換而且暫時沒什麽副作用。


「嘛,也惟有一直帶著他們了。」喬瑟夫咽下濃湯,抹了抹嘴就下了定論,扭頭卻見那把凶劍就放在埃及青年的右邊,鞘上的寶石紅得讓他不禁心寒。


「阿布德爾,這把鬼東西你打算如何處置?」


「老實說,我還未想好。」睨了眼手邊被蓮根封印的長劍,阿布德爾覆袖說,仍是一派擔憂。「雖然不是沒聽過類似的事情,但我還真是頭一次接觸劍魂這種替身形態,實在不知道它的實力到底如何;甚至可以說,到今日為止這對我而言仍只是一種傳說而已。我對這種替身一無所知。」

「也許不需要想得這樣複雜;劍魂,故名思義就是劍中靈魂,那劍本身就是靈魂的宿體。」承太郎說,又開了一罐啤酒就喝:「要摧毀它的話,燒熔它扔進尼羅河裏不就一了百了?」


『咿不要啊啊啊啊啊——!這把劍可是奈菲皇后殿下御用的弧劍啊我可是連自己都燒進去才煉成的啊你們行行好放過我吧——!』


「放過你?!你知道你害娜路佩伊差點沒了右手嗎?!!就憑這點、我燒熔你將你倒在阿布辛貝門前也算便宜你了!」聽見長劍的崩潰吶喊,埃及男人火氣更盛,大手往桌上一拍讓一席餐膳都猛地一震;他素來不懼打殺,卻痛恨殘殺和酷刑,偏偏這天殺的詭劍居然選了她下手……

她是誰?她是他的公主殿下、他最好的朋友,十年前如是,十年後的今日亦如是!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對她動手!


『咿——!不要啊啊啊啊啊——!』看,整把亮麗的好劍都瑟瑟發抖起來了。


「你不想去阿布辛貝當法老王的銀地氈,也不是不可以。」


少女的冷腔終止了一觸即發的熱血,那顆紅寶石馬上閃了一閃:


『阿依古麗……不不不!娜路佩爾罕閣下您請說,什麽事情小的都願意幹,只求您和您的夫君不要熔了我!這把弧劍熔了很可惜的呀……』


「夫君?」綠眸一冷,那劍幾乎從桌上彈了起來,彷彿一個人被她眼中的寒光盯得全身僵直。


『難、難道不是嗎?!』


娜路佩爾罕曲指輕勾餐巾擦唇,邊看著紅寶石邊拌茶,喝了一小口後才說下去:

「我本來打算將你送走就此了事,Dio無法離開埃及、自然沒法傷得了你;但你剛才對我和阿布德爾的稱謂,讓我不得不重新考慮要否放過你——清譽這回事對每人都很重要,而謠言一經流傳就成為人言中的事實。」


『妳、妳該不會想送我去什麽鬼市集吧?!!不要啊那樣的話Dio大人還是會派人找到我的啊!我跟妳道歉還不成嗎?!』


「謝謝你的提議,我還想著有什麽地方能比博物館更適合你落腳——」埃及男人不禁冷笑,抬眸直視對岸的少女,清了清喉嚨張口就是一句英語:「名劍如你赫諾斐.阿努比斯,我想英倫的斯嘉堡市集會是個不二之選,肯定能謀得一筆財富。親愛的娜路佩爾罕小姐,妳對英倫所知甚多,請問妳意下如何?」

一時間喬瑟夫顧不上睡著的波魯那雷夫,自顧自的大笑起來;他跟阿布德爾相識三年有多,從未察覺他身上的幽默氣質,那一口裝模作樣的英倫紳士腔配上文法無誤的語句真充滿了歡樂的味道。

看,連可可西里也被他哄得無法冷面相對、勾起溫柔之極的淺笑了。


「這的確是個睿智又符合民情的提議,親愛的阿布德爾先生。」淑女數指掩唇,以幾可亂真的英倫腔衷心認同道,綠眸眨了眨似是暈開了彼此間的不快。

明知道這古老的劍魂鐵定連博物館和英國都不知道,她還是覺得由他說出斯嘉堡市集這回事相當搞笑,也深信這一席明白這哏會心一笑的眾人無不會在死後下地獄;無他,她們四人莫說毫無好意,說是害人不淺也算委婉了。


『等等等等!什什什什麽堡市集啊我才不去!博物館又是什麽鬼地方啊?!』


「世上只有三種人:我們這行,普通人和Dio的勢力。你自己想想除Dio以外還有誰有能力又願意保你萬全吧。」喬瑟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正經坐好開始提條件:「我在北美還有些舊相識,可可西里和她的姐妹也有軍家關係,要安排你在安全的地方落腳絕非難事。」


『這、這樣……』阿努比斯再三動搖,亮光於紅寶石表面徘徊:『請容我問一下,那位她……呃,娜路佩爾罕閣下的姐妹、是位女將軍嗎?』


「坦白說不是——在她的文化背景中,女人應該留守操持家宅。我只能告訴你,瑪莉安是軍家千金,舞刀弄槍難不倒她,而她正好缺了把作為嫁妝、在日後婚禮上與新郎平起平坐的武器。」淑女上身往後靠,左手拈起小匙拌了拌茶,一派輕鬆。

「只要你願意說出Dio替身的秘密,我們就隨你意願將你送到埃及以外的博物館或康納捷德小姐手中。不然的話……」占卜師一彈指,天台邊沿的油燈燃起了一點火星,竟慢慢燒熔定燭的鐵針。


「好了穆罕默德,別自我降格成首相府那堆只會坐在牆上指天罵地的雞蛋政客。」

娜路佩爾罕不滿地皺了皺眉,優雅地啜飲了口紅茶。阿布德爾笑了笑也沒再說下去,看一席座上客不落的笑意,他今日說的英倫英語夠多也夠幽默的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話完全打動了阿努比斯……


『不!我寧願回去向Dio大人認錯!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在事成之後熔了我?!』


也許是情緒過激,整把弧劍於餐桌上下彈跳,用人類的形象來說就是一個氣急敗壞的人在原地氣得直跺腳放狠話又偏不閉口的蠢樣。稍懂觀言察色的各位都知道,這種人只有一種下場……


「那你是想現在就去給法老王墊腳?」


果不其然,承大郎一手抓緊弧劍,一句平舖直敍的話完全抹殺了予人選擇的意味,換句話說這是個強逼性自願的單選題。


『……我還是去當姑娘的嫁妝吧。』


說話果真是一門藝術,英倫式的對話更是一齣華麗的自由舞台劇、高明的權力遊戲,每人都是活靈活現又孽咎己身的主角。這些以智言取勝的技倆,都是在這數十天裏向她這位大家閨秀學來的。


埃及青年看著用餐完畢、扭頭欣賞風景的少女,冰涼無糖的紅茶也變得甘甜無比——嗯,是英倫無可取替的高雅風味。

他喜愛之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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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6-25 02:4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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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考慮到時間因素和現在團隊中一傷二變小的情況,眾人決定在埃德富多留一晚,翌日一早包車直駛盧克索。經過一宿罕見的清雨,清晨出發的路上清涼了不少,這趟接近兩個鐘的車程倒算舒適。

抵埗後,一行人隨意找了家酒店,先辦理入住手續——這自然是喬瑟夫的提議,他十分清楚攜同小孩上路是一件多累人的事情,現在也要盡量避免讓迷你花京院和迷你波魯那雷夫被敵人發現,先在盧克索停留一至兩日、休整好才繼續趕路才是長遠良策。


「所以阿布德爾,可可西里她還說了什麽?」喬瑟夫坐在櫃檯邊的客座上,喝了口溫熱的咖啡。

「就只有她打從第一年就不在迪化的事,其餘的……」對岸的阿布德爾扭頭看了看外面茶座上正在照顧著兩個小孩用餐的少女,搖頭嘆息。

為什麽不再給他一分鐘?也許只需要多一分鐘,他就能推測出全部真相,這場十年的誤會就能解開了。少女如她、少年如他,脾氣都來去如風,最終一定能從彼此的證供中找到端倪;或者根本就沒罪人、根本就沒謊言,一切只是場意外——

若能回到十七歲,該有多好?


「那……起碼是個好開始。對了,你說她從第一年起就不在迪化,但她又說她一直都定時寫信給你,這怎想也想不通——等等。」老人品了品咖啡,皺了皺眉又面露寬懷,下一刻卻想到什麽似的瞪大眼睛:「你仔細想想,你是不是真的沒收過她的親筆信,不論來自哪裡?」


「真的沒……等等。」


埃及青年突然打住話,思緒追溯回到十年前的開齋夜:初夏日落之際,咬著麵包踏車送信的郵差只將信件塞到門縫了事,他剛好踏車回來就順手拿信進入她的宅院。月光早已在拉比雅婆婆準備晚膳前爬到頭上,餓得有點煩燥的他只得看信打發時間。他並未細閱那封信件——只有一通矯情的衷情盡訴和一個飄逸的男性署名,卻無她那專有的、精美的藍印,一整封就是為她轉話的紀錄(還要不知真假)。因此他看罷就草草收進床邊抽屜裏了事。現在想起,竟是細思極恐……

那封信的郵址,正是一間位於阿里的寺廟。


「我……那封信她沒簽名也沒蓋印,我以為……」以為,那只是奸佞之人偽造的誘餌。


他懊悔地雙手掩臉,努力嘗試回想那封信的內容;當下他只記起一句話,如此撕心裂肺的一句話:

『我向雪山上的月亮與星星祈求:穆罕默德,你可否來到我的身邊?』


這從不是她會說的話,縱然她的文學修養相當不錯;她是堅強的、耀眼的公主,怎可能會說出這樣卑微的話?可為什麽他就沒想到她是個有血肉有感覺的活人,她都會有需要別人的時候?


「……今晚好好跟她談一下吧,放心將花京院交給我和承太郎吧。」眼看占卜師的反應,喬瑟夫也是心生戚然,只得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應櫃檯職員的呼喚,留他一人坐在原處。

十年了,為何他再也沒有看過那封信?如果他願意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一切,會不會就能回到美好?


「Excuse me?妳說只有兩間房間?」


老人不滿的質問聲迴響於廳堂內,占卜師不費神占上一卦也知道是出了問題。他起身離座,覆袖前行之際又聽到了大門邊的鈴鐺聲,歡迎著兩個小孩和兩個成人的歸來。


「發生什麽事了老頭子。」「請問是出什麽問題了嗎,喬斯達先生?」


「這個啊……」看見拄傘的少女,喬瑟夫靈機一動,開口就說:「其實沒什麽大事,只是這位女士說只餘兩間房間了,換言之我需要委屈一下可可西里妳、跟阿布德爾同一間……」

「很遺憾我必須拒絕,喬斯達先生。這是關乎清譽的問題。」娜路佩爾罕馬上打斷他的話,長傘立於身前,敲出宛如利劍的響聲。「阿布德爾他是埃及人,難保在盧克索必定無人認識他;我更不是他的誰,毫無同房之理。請放心,房間方面我可以另外……」


與此同時,埃及男人開口說了句埃及語,粉碎了她幾乎成功的游說。


「欵?真的嗎?先生跟這位小姐真的是……」「不是!請不要將他的話當真……」

「請不要將內人的話放在心上,我跟她的確是夫妻。只是……」阿布德爾不慌不忙地說,金眸閃過一絲機智,更為他的理由變得無懈可擊——這次是用英語。「男人都是愚蠢粗心的,理應受內人嚴詞懲戒——我相信妳明白我的意思。」


「穆罕默德.阿布德爾!」


女人提聲怒吼,卻又不得不為了其他入住者而強行壓下嗓門,這無疑削弱了她抗議的份量。之後的瞬間,三人回望自己、連帶櫃檯女服務員恍然大悟的模樣,她終於絕望地明白:她早已落入他的圈套——

他不惜同歸於盡!有夠狠!


「嘛,讓妳受委屈真的很抱歉,親愛的可可西里。」喬瑟夫苦笑道歉,翠綠的雙眼卻毫無歉意:「放心吧,解決Dio後我會好好補償妳的——這兩晚就將花京院和波魯那雷夫交給我和承太郎,妳好好休息吧,阿布德爾敢欺負妳的話我也會為妳作主的。」

她下唇發白,最後才重重呼氣,對滿臉堆笑的喬瑟夫應了聲明白就忿忿撇頭,一手抓過桌上的房鑰,提起箱子大步走進大堂一側等待升降機。等到了,她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升降機,灰綠的雙眸竟因她的怒火而更覺亮麗靈動。


「どうして、ナルピェーカン姉さんは怒ったの,承太郎兄さん?(為什麼、娜路佩爾罕姐姐生氣了,承太郎哥哥?)」迷你花京院拉了拉墨黑的褲管,抬頭問。

「だって、彼女はアブドゥルに怒らせれた。」(因為,她被阿布德爾惹怒了。)

承太郎拉下帽沿說出原因,還附贈了句「真的夠了」。


「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珍惜這兩晚啊。」臨走出升降機前,一手抱住波魯那雷夫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意有所指地說。


「我明白了。謝謝您,喬斯達先生。」


雖說得人所助,埃及青年還是在升降機門關閉的瞬間重重嘆息;兩晚,他能讓她在兩晚內對自己敞開心扉麽?

他實在沒把握,乃至猶豫再三,木門前內曲的指骨遲遲無法敲下去。


「之後由你保管鑰匙就好。」


她主動打開了門,他進房關門時卻已經見到她坐回靠窗的單人床上(萬幸這房間並不是雙人床房),繼續借猛烈的陽光閱讀著那古舊的詩集——那正是她最愛的泰戈爾。

只是看她不動如山,他不禁懷疑她是否真在閱讀。


「我不打算出去,除了吃飯的時候。」阿布德爾邊坐下邊說,就在她的床邊。「娜路佩伊,我們來談一下吧。」


見狀,娜路佩爾罕竟然沒有馬上彈開,反而相當好脾氣地合上詩集正坐面客:

「好,你想談什麽?」


聞言他愣住了,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問其實很無謂。他們之間有什麼可以談?其實他不是要和她作一場有深度有學術價值的討論,他只想從對話中抓住她一絲一毫的想法,嘗試從中找到多些線索自證清白。

他並未想過忘記她、扔下她,但前提是……


「……說說妳的看法吧,就信件的事。」

「那沒什麼可說。更何況現在人命關天,不是談論那件事的時候。」她說得不慌不忙,字字前所未有的清晰,宛如冬日封湖的薄冰般冷靜——卻又帶人為的刻意突兀。

「那得什麽時候?難道要到我……」他著急了,將身子往她挪近了些,卻得幾番組織話語才再開口:「娜路佩伊,我這生惟一的遺憾就是跟妳失聯了十年。我知道在這十年間發生了很多事,而我卻……」

不在妳身邊,與妳分擔。


這一句話苦澀得讓他無法開口,即使明知道大限將至、不說則成遺恨。


「穆,我是你的誰?」


「妳是我的誰?」阿布德爾覆述了身邊女人的問題,張口就想說朋友,卻有一根絲線將那詞語綑縛於喉間,欲吐未言的僵在了原處。可怕的是那根絲線同時縛住了他的心臟,乃至一呼一吸都難逃窒息感。

她是他的誰?「朋友」不過是三個音節、半秒不到的短語,為何他無法坦然道出?


「這就是答案了。」娜路佩爾罕說,眼神與語調皆空幽得無神:「穆,在情在理也好,你不需要為我所經受的一切負上任何責任;你既非我的父輩兄長,更非我的丈夫叔祖——你只是我一個舊識而已。」


「如果我說我喜歡妳呢?」


本著心臟將被勒分成塊的痛楚,他脫口而出;誰料她搖了搖頭,嘴邊戲謔的微笑隨她開口而破碎:

「千萬不要說這種話,那只會顯得你的真情過於虛假廉價。你是個占卜師,你理應知道人心有多脆弱好騙;催眠得多,人就無法從謊言中抽身了——?!」


高溫蔓上後背,埃及男人身上的熏香味恆久不變,清淡的松香飄進女人的鼻腔,竟稍稍麻醉了她兩年旅途鍛煉得來的反射神經,神志卻該死的清醒。

他的話從來份量十足,可對她來說卻是破綻百出。


「即使我說,這不是謊言?」他輕聲說,理性的發言平靜而溫和,他卻清楚這句話得付多大代價才能說出口。


「……阿布德爾,真正的愛情建基於無緣由的絕對信任--那不是催眠能做到的。你認為如今我們之間,那種程度的信任還存在嗎?」

她任由他擁抱,不掙扎絲毫,唇邊吐出的一字一句卻無不錐心刺骨。他甚至懷疑她是具冰屍,不然怎能說出薄情如斯的話?那幾乎凍住他天生如火的心臟,而雙手已經僵在原處,無法收回了。


「……所以、妳不願意相信我?」「那你又願不願意相信我?」


埃及男人徹底無言,雙手脫力似的自她腰間解鎖癱軟;她說得沒錯,他何嘗未曾懷疑過她?他有何資格要求她絕對相信自己?


「……我不應該冒犯妳,娜路佩爾罕。」


「你的確不應該提起這件事,伊本阿布德爾。」娜路佩爾罕悠悠應答,稍稍抬身看向了尼羅河對岸的帝王谷,感召似的說:「那只能是一樁懸案。」

「我認同妳的說法。」阿布德爾邊說邊下床走向房門,開門之際順手為已經躺下的她關上本已微黯的房燈。經年長進的沉穩和隱忍默默讓心底含血的千言萬語噤聲,即使被電燈開關旁造工差劣的插座電到亦未破功。

世故如此,有些事只能一直於心底翻騰至疲極消亡,只因無人能承受答案的殘酷,更無法留住十年前於大雨中啓程的開羅快車——

她終究離開了,就如當下的他,只餘下背影烙印在彼此的心中。


腳步聲遠去後,床上的她轉身坐起,篤見床頭几上的房鑰原封不動——陽光照得其閃閃生輝,更映出那雙霧中蔓紅的綠眸,那雙藍蓮花正在慢慢凋零,點點滑落的露珠揭示她不語的脆弱。


為什麽就不能相信呢?自己如死循環般的迴避和針鋒相對正將他越推越遠,乃至他得嘗試用謊言的虛無來挽留了,她就不能配合些努力些去解決問題嗎?

配合注定了這段感情只是一場安慰人心的戲,而感情從來不應該是一場戲;在這跨越十年的劇本中,他的愛慕過於無情,甚至虛假得連過去的情誼和信任都能抹殺殆盡。


維吾爾女人躺回床上,遮陽的右臂被不住的溫熱灼得發痛,胸前斷脈十年的劇痛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店家送來第四包煙草,往見底的黃湯倒進更多乾燥花瓣就走開了。長年的營商經驗告訴伙計和老闆,千萬不要打擾專心致志抽花草味水煙的男人,不然才思一斷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阿布德爾靠著軟墊又吐了口水煙,蓮花香糅合淡淡酒醺,充斥於他的氣息和思緒間。作為一個地道埃及人(也算是有些許學識的男人),哀愁斥心時最好的朋友自然是水煙;吞雲吐霧間,他能看到很多、想到很多,煙盡自然開懷。這樣多年來他少煙少酒少女色,連帶抽水煙也只抽蓮花味水煙,還曾因為這比較陰柔的選擇而被人誤會過性取向,沒人知道那是他對某人的惦念。


「伊奇,別咬我的袍。」

他拉了拉袍襬,小狗不滿似的嗚了聲就沒了動作,乖乖伏在原地甩尾打哈欠。牠顯然眷戀著他身邊的花香--那是近似娜路佩爾罕的淡香。

對,像睿智的她一樣的淡香,就在那偶爾糅息的水煙中縈繞點綴他的十年。


「嗷嗚,嗷嗚嗚。」跳到牆上休息的伊奇像是看到了什麽,兩耳輕豎,扭頭向他輕吠。

「你可以去找她,伊奇。她很喜歡也很寵你。」探頭看了眼樓下經過的維族女人,埃及男人將煙嘴抽離唇邊,煙霧裏的話如咖啡般苦澀。伊奇跟他一樣,都很喜歡娜路佩爾罕;分別只在於牠能肆無忌憚,他終究只是她的朋友。

對,他喜歡她,這點無關男女之愛——超越了朋友、錯過了初戀,最後就是摯友與親人般的喜歡。因為喜歡、所以在乎,最終心疼心憐,這是所有正面關係必然存在的元素,而不是愛情獨有的。

他和她之間還欠缺了什麽?也許是消亡於十年無話間的信任吧。


「嗷嗚……汪嗷!汪嗷!」


「又來了?你到底想怎樣啊……」

阿布德爾被吵得有點不耐煩了,只得拔下手臂上的水煙管,匆匆付了錢就拎著小狗離開咖啡館。伊奇一著地就往不遠處的市集小巷跑去,他一臉無奈地跟上,任由牠引路穿行在房屋間,市集的叫賣聲越來越模糊。

走了一會他發現,這小東西並不完全是在引路,牠是在跟踪——在一人一狗前方大約六、七米處,一位哼著歌的花帽老太太正背著一個登山背包大小的木箱前進,叮叮噹噹的,像是盛載著什麽金屬小物。


「小伙子呵,打算帶著狗兒跟盲婆婆回斯嘉堡嗎?那裡可沒什麽人愛占卜哦。」


老太太繞出了夕霞遍地的街口,不慌不忙地卸下木箱靠牆坐下,那句維吾爾語還在空氣中迴響。

「在下管畜無方,還請前輩海涵。恕在下冒昧,在下並無前往英倫的打算。」阿布德爾覆袖躬身,縱使對方看不見——眼前的老太太想必是個高人。

「我知道,這不是逗你玩嗎?看你認真得跟什麽似的。」盲眼婆婆笑說,無牙的笑容格外慈祥。「這狗兒很有靈性,想必是通人性的——剛剛我都聽見牠說了:你跟一個臉上有藍蓮花的維吾爾貴族姑娘有誤會,盲婆婆有說錯嗎?」


「……是的,前輩。」


「那就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是一樁好生意嘍!」她笑得越發自信快樂,未幾卻斂下笑容,向他張開了雙眼:那是一雙青白的瞳孔,如冬雪般寒冷。「阿布德爾,你願意花多少錢來買她猶如蓮花般純潔的芳心?」


占卜師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這句話,因而愣在了原地;心是一種商品嗎?顯然不是,那眼前這位老太太是在指感情嗎?那實在過於功利。

惟一合理的答案只有情報,這個老太太能點出他的名字和娜路佩爾罕的身份,肯定跟娜路佩爾罕接觸過、交往過。所以她才敢問他願意花多少錢來買公主的心,他要花的極可能不是錢,而是比錢更珍貴的東西。


「……如果會令她痛苦的話,再怎樣相宜的價格在下也不會買。以自由孕育的花朵最美豔高雅。」

鴉聲再響之際,阿布德爾才開口回話,橘眸低斂的像是為誰哀悼。


「竟然是這樣的答案啊,該說你有長進還是死性不改比較好呢……」

盲眼婆婆晃頭說著,一手敲了敲木箱,厚木裏隨即傳出咔咔的機關聲響——古老的、神秘的,像是要喚出什麽替身似的。可是到了最後,只有最底層的橫向抽屜徐徐打開,一盒掉漆的埃及手鐲盒呈現眼前。

「一口價兩千美元,買下這個送給她吧,她肯定會喜歡的。」


他伸手接過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紅絨墊放上一枚金鐲:鐲體精鑲上一層薄白大理石,鐲間是一朵古埃及風格的蓮花,兩枚似曾掛墜的小金環搖搖為蕊。片片花瓣鑲以天然的金脈藍大理石,只有正中一瓣嵌了顆晶瑩剔透的海藍石;驟眼看去,竟凝結了誰的輪廓……

新月下,他留過她一點淚,就在她踏上絲路的前夜。


「這裡兩千,您請收。」「嘻嘻,這不就有希望了?別發愁了。」


她沒多驗數就將鈔票藏到衣領內,樂呵呵地收拾木箱。伊奇在橘袍邊抓著癢,在埃及男人低頭的瞬間抬頭,目帶驕傲。


「對了,記住保密哦;對維吾爾姑娘來說,最動人的驚喜只能是無名的魔法。」臨行之際,盲眼婆婆拋下了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沒入漸暗的小巷,留他一人在原地為最後一句話發愣深思。

十年前的大雨前夜,圖爾遜夫人亦對他說過這句話。

這個盲眼老太太,到底是誰?


踏入房間的剎那,阿布德爾將問題鎖在房外,陳舊的鐲盒靜悄悄的落在鄰床酣夢人兒的枕邊,像磁鐵般貼上她髮邊的蓮根——一如他枕邊的小小紅包裹,被他攏在掌中。

別想了,人已經走了,好好面對當下、計劃未來才是上策。

這句話伴他洗浴、乾髮,最終為他於盧克索的一日寫下個省略號;宛如雨中的天舟交替,當他入眠,另一段心詩於窗邊床上滴答輕奏。

別想了,人已經回來了,還能奢求什麽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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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7-10 02:3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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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回到埃及後,阿布德爾發現他重新適應了那種破曉即醒的作息規律,拖著一頭長髮從床尾坐了起來——對,是床尾……?

他記得昨晚他是枕著牆邊的枕頭入睡的啊,難道他夢遊了?也沒理由啊,他一睡就睡到天剛亮,感覺就像只淺寐一分鐘而已啊。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我到底怎樣了……」他邊呢喃邊下床,抬頭發現房門邊的櫃頂放了件原麻色長袍,疊得四邊起角的像是塊摩洛哥磁磚,沒多想就拿起套上。好歹是休息日,穿輕便點也不為過吧。



「娜路佩伊,我先去外面梳洗了,等等在樓下餐廳見。」

隔著一扇單薄的木門,埃及男人以不高不低的聲量喊話,開門回應的卻是全身藕灰的胡疆甘泉。她從門縫間慢慢飄出來,站到他面前不動——不,她其實有動,只是僅限於雙腕的荷葉下探出了道道蓮根,分工合作的邊重新綑起他的頭髮邊勾來什麽東西綰好一束長辮。

是他的錯覺嗎?他好像見到胡疆甘泉的雙眼泛起了溫柔的笑意。替身是本體的精神具現,有時本體的情緒也能從替身身上了解一二,這一連串溫和的反應和互動,是不是代表正在沐浴的維吾爾女人願意冰釋前嫌?


「妳的主人她……不恨我了嗎?」

胡疆甘泉不笑了,靜靜站在原地,左手的蓮根卻往浴室內探去,未幾就勾出了一枚金鐲——正是他昨日買下的那枚古鐲。


——從來沒恨過你。

只憑職業直覺,占卜師從胡疆甘泉的注視中讀到了這句話,聚精匯神之際亦未留意到浴室中的水聲已經悄悄停止。直到一雙勾鞋映進了浴室中滿佈水氣的大鏡,他才知道裏面的姑娘已經穿戴妥當,只欠一頭被好好吹乾的秀髮……



「穆,別偷看……啊!」


「怎麽了?!」聞聲他馬上推開了門闖進了浴室,只見姑娘眉頭深鎖,右手輕握發紅的左手五指輕輕撫摸,吹風機與插頭落在面前洗手枱邊的淺木籃中。

「……沒事,輕微觸電而已。」娜路佩爾罕稍稍調整呼吸,綠眸狠狠瞪向了門邊的綠框插座:「幸好不是替身攻擊。」



「真的沒事?」「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得很。你還沒梳洗吧,我出去吹就好——」

「我幫妳弄乾,很快就好了。」



阿布德爾打斷她的話,未等她反應過來就縱纏火的雙手梳進面前那頭秀髮。他的十指燃著橘光,照亮了鏡子中的輪廓:她那頭漸乾的褐髮泛著柔和的紅光,好比日落下掛木的沙漠玫瑰,溫婉的淡香更顯孤寂——那並非任何洗髮水護髮素甚至香精等的外來香,而是出自她髮間的自然香。

鏡子中,兩雙前望的眼眸越發迷濛,後方的橘金更甚,乃至其主人悄悄傾身向前,追求著身前人的什麽……



「……穆罕默德,我還要編辮子。」「我幫妳編。」


「你幫我……?!」娜路佩爾罕一皺眉,左手往枱前一探卻空無一物;在她後頭的埃及男人已經抓住了三等份的髮絲,認真地編織。未幾,她感覺到腦後正懸著一整條不鬆不緊的三股麻花辮,他大手一撥就將之撥到她的左肩前——映於鏡中,那是一辮閨中少女的模樣。

十年了,她從未見過十七歲的自己:竟是如此完美,完美得讓她貪戀。



「還滿意我為妳編的辮子嗎,娜路佩伊?」

「我很喜歡……」她情不自禁地說,撫摸著肩上的柔順、欣賞著鏡中人的眉眼行頭,無不優雅如廳堂上的祖先古畫。

十年了,她還能追回祖先的高貴血統嗎?



「喜歡就好……」他聲音稍啞,鏡中的臉容幾乎攀上她空虛的右肩,灼燒她數縷落鬢、灼紅她一串銀鎖……



「「如果我/妳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此話一出,鏡中的迷霧馬上煙消雲散。



「嗯、謝謝你,穆罕默德。洗手間是你的了,我先去餐廳了。」

娜路佩爾罕回頭,低眸撥髮道謝,語義雖全,卻語速極快。她沒多作整理就抄起金鐲,快快步出了浴室。



「……啊啊,謝謝妳。」阿布德爾這才反應過來,向半個身子踏出了房間的姑娘喊話:「那麽我們等等見了,娜路佩伊。」



那聲似遠非遠的應許,伴隨著套鐲的碰響,滋潤了麻木十年的心跳。



酒店是有電梯的,但娜路佩爾罕仍然選擇穿上木鞋慢慢走下三層樓。十七歲的完美身軀固然讓她驚喜,卻也不得不花點時間重新適應、訓練一番以回到這一路上以來的靈活狀態——特別是,無瑕得久違的雙足。

對,她是個奇怪的女人:臉容身材什麽的都是其次,雙手雙腳才是她的心頭肉。一切皆因當年的一句:

『妳前生應該是奈菲皇后。』

沒女人不喜歡被比喻成皇后,尤其是芳名美德揚天下的皇后,她自然不例外。古代要成為皇后自然並非易事,除品行容貌外基本音律舞藝都必不可少;要是被喻作皇后,那就代表她是個才德兼具的好女人——而且是個、被外人肯定的大家閨秀。

也許就是因為她過得太幸福了,才要拿走她重視的雙足吧。


「術後休養兩年的妳看來過得相當不錯啊,圖爾遜小姐。」


就在樓層的交界處,擦肩而過的低語讓剛踏下階級的姑娘全身一悚。她回首,那漢族男人的耳珠懸掛著一顆無瑕的珍珠,扣起一小柱下垂的山流水玉;在那玉上,紅瓣點中如漢地女子的守宮砂——

這漢人、怎會在這裡?!



殘缺的右手於木欄上顫抖,臉色略白的娜路佩爾罕僵住好幾秒才敢抬腿繼續下樓梯。一步接一步的緩慢是僵硬而吃力的,這兩年來她頭一次覺得腳上的木鞋磨得她幾乎全足染血。


「Oh no———!Help me——!Oh my god——!!!!」


老人的呼救聲打破了恐懼的深淵,維吾爾姑娘馬上回過神來,往大堂一看只見一個紅衣女人走下電梯,在她身後的喬瑟夫附在電梯階級上,眼看就要被捲進機槽裏輾碎——

天啊!他不想死得這樣難看啊啊啊!



「God save me please——!Save your child啊——欵?」好一番呼天搶地過後,喬瑟夫從沙啞的聲音中回復冷靜,自己的全身仍然完好無缺地趴在機槽前。

「已經煞停了,喬斯達先生。一切運作正常。」站在電梯前的阿布德爾委婉地說,視線於身邊的人群和老人之間往來不休,似是在傳達什麽訊息。

「哦……對!這一切運作正常!大家都可以放心使用了啊!」老人連忙站起來打圓場,眼看人群漸漸消散才長呼一口氣。他隨即轉身面對埃及青年,一臉凝重:「是替身攻擊,我的身體現在變成一塊磁石了。」


話音剛落,一個煙灰缸橫空飛來,眼看要撞上老人後腦勺之際就被一根藕灰勉強綑住。二人回頭,維吾爾姑娘正緩緩走來——緩慢得有點不尋常。

可隨即灰綠的美眸一瞪,她扭身就跑過他們的身邊,直接追著那個紅衣女人跑。他們二話不說就跟了上去,跑進兩牆宮紅的走廊只為追上那幅繡蓮的靛色長褙,株株蓮花於少女背上搖曳盛放,最後在下個分岔口闖進了右方盡頭房間的大門。



「這、這裡是……」喬瑟夫看著面前的大門,愣住了。


「她們進女洗手間了……」該怎麽辦?阿布德爾跟身邊的老人一樣陷入兩難;敵人就在眼前大搖大擺地進入他們的性別盲區,雖然娜路佩伊進去了,但以她的傷勢……她真的能全身而退嗎?

——我向雪山上的月亮和星星祈求:穆罕默德,你可否來到我的身邊?



「……我還是進……」「喬斯達先生,我進去就好。」



「欵?」老人先是一愣,細看回想那橘色裏的眼神就打住了話,乖乖站到剛才的路口位置等待。

這小子總算察覺了吧;他不禁微笑暗想——

趕得上就好。



大門一開,室內的男女旋即四目交投。


「娜路佩伊……」


阿布德爾壓低聲音呼喚,前方雙手叉腰看似不知所措的姑娘回過頭來,滿臉迷惑。



「穆罕默德,你進來……偷看?」

「才、才不是!我……」他連忙否認,那先是迷惑後是恍然大悟的目光讓他感覺自己被當成了神經病。



「行了,你先出去吧。」娜路佩爾罕相當無奈扶了扶額,也放輕了聲音說話,人仍然躊躇在洗手台和間格之間的通道前端——他的性別意識到底要有多薄弱才會覺得在安全情況下進女洗手間會沒事?在庫孟布為人接生時又不見他這樣踴躍?人類的行為果然相當迷惑。

「這裡畢竟是女洗手間,你一個大男人,不論任何理由出現在這裡都會招人話柄。」



「除了安全考量吧。『性別永遠比生命來得卑微,連命也保不住還談什麽禮教?』,這是妳教我的,而我實在無法同意更多。」他否定道,懾手懾腳的走到她的身邊;睨見那低垂的玉手,自己的五指總忍不住勾動似要扣緊什麽似的。

從今以後,再多劫難也好,他也願意跟她共同進退。



「你還真的……算了。」她放棄似的嘆息,抬頭又是嚴肅地看著幾乎完全被佔用的格間:「先想辦法找出那女人,我看不到她跑進哪一間了。」


「還記得當年我們怎樣避過妳家的保鏢嗎?」不消數秒,他開口提議,她下意識地回答記得——然後像是驚醒似的扭頭看向身邊的埃及男人。

他,還記得?



「……當然記得。」維吾爾姑娘回答;她怎可能忘記那一個又一個清風送爽的晚上,他和她是如何躲過保鏢的雙眼偷跑出去玩、再悄悄回家?

那些年的他們不靠什麽替身,就靠夜色隱藏她的眼眸、於牆外暗中觀察宅內保鏢們的位置,他將她捧上她家的牆頂一隅,她趁那幾個保鏢走入中庭的空檔一躍上通往觀星台的廊道,低身走回她的房間。他總在她的閨房陽台下等待,直到那高高的樓閣燃起了一盞柔亮、照亮了一張柔美的輪廓,他和她才對彼此無聲地微笑、揮手道別。

該說是可愛還是可悲?他和她失去了絕對的互信,卻還記得彼此最親密時的默契,十年時光到底對他們做了些什麽?


「我不會放手的,相信我。」當雙手再次環上少女的纖腰,阿布德爾順勢說出了最難以啓齒的祈願。相隔十年,他感覺自己花了大半生的勇氣才能對她道出這個祈願。

「你應該沒營養不良到連我也捧不穩。」娜路佩爾罕撇開目光說,雙手落在男人寬厚的雙肩上。相隔十年,她感覺自己花了大半生的勇氣才能再次接受與他的肢體接觸,卻還未能對上他的眼睛。


「把我捧高些。」


埃及青年抱住少女,從上方窺探逐個格間——她很輕,抱著她移動甚至比扛白米回家更加輕鬆(這當然有心理因素影響),乃至他能在她「探查」期間稍稍放鬆心情,空出心神來觀察四周。

隨後,他看到了鏡中相擁的二人:埃及青年與維吾爾少女,儼如一雙愛侶。

可惜,少女卻毫無沉溺柔情之心。頭上的她匆忙查看這五個格間,仿佛這些不過十五平方呎的小空間也可以隱藏驚天絕密。壯青如他也幾乎無法穩住軀體——雖然勉強保持住平衡,但是......


「娜路佩伊妳先冷靜點……」男人壓低聲音,面前的未竟之地越發佔據他刻意撇開的視野:「妳衣服、有點亂了……」

「你閉上眼不要看就好,別吵。」



他乾脆放棄思考般別過頭,躲避那越發猖狂的開領,卻無法脫離她示意不適的輕微掙扎;如同抱著一隻不安分的兔子,雖然輕盈,但蹬腿的動作也十分擾人。更麻煩的是洗手間並不算通風涼爽,那陣陣清幽的蓮花香凝入她身上點點汗珠,從她雙臂到胸前散發出誘人的訊號。

少年時期的自己到底是如何保持坐懷不亂的心態將她捧上墻頭一角的?天啊,他這十年到底都將心修成甚麽了?



「可惡,沒一個是。」

頭上突然傳來一聲低啞的抱怨,維吾爾少女顯然沒了辦法,他一個男性也沒什麽能幫得上忙,只能叫她小心點下來——


「「「「「呼咻咻咻咻——」」」」」



「穆罕默德,快放手讓我下來!」娜路佩爾罕緊皺著眉,扭腰掙扎著,目光於身前的男人和五扇傳出沖水聲的格間擋門間飛快地來回;讓人看到一雙孤男寡女於洗手間裏呈相擁狀的話,跳進尼羅河由亞歷山大游到紅海也洗不清啊!

「娜、娜路佩伊妳先等等!我在嘗試放手的了!」阿布德爾急得冷汗直冒,他顯然知道一直這樣下去事情能有多大條;只是即使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戴上八枚銀鐲的雙手仍然緊緊黏附在她的腰肢上,就像兩塊相吸的磁石——等等。

兩人一俯首一抬頭,交對的兩雙眼睛寫滿了明瞭和恐懼:昨日他出門前觸過電,今早她想吹頭髮時也觸過電,無不是在房間內碰過那兩個格格不入的綠框插座。

是替身攻擊!!!!!!



「叮!」「叮!」「叮!」「叮!」「叮!」



五扇大門同時打開,五張愕然的臉容映在二人身後的大鏡中;驚恐的二人相擁不分、衣衫略亂的身姿落入五位女士的瞳孔中。

很好,他和她都覺得尼羅河有夠清涼,最好馬上泛濫一次淹死全部目擊者和當事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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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8-2 19:4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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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對人類來說,除了生命以外有什麽是至關重要的?名譽。世道知人以名、識人以譽,是為社會對個人之承認;亦因此,失了良好的名譽或之不再清白,那人將於世上寸步難行——人云亦云,每件瑣事總能被有心人說得滋味滿滿。

特別是,有關兩性之間的交往。


「娜、娜路佩伊……妳看現在怎麽辦……」阿布德爾輕輕挪動乾燥的唇瓣,一字一句都艱難無比;他一個大男人能做的只有抱住懷中人衝出洗手間,但這顯然又會引來外面那些穆斯林們的注目。


「不是說先回房間再說的嗎?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他震驚地抬頭,頭上衣領稍敞的娜路佩爾罕一手扶額,聲音放柔了許多:

「又不是不知道這種事見不得光……」


「「「「「啊!!!噁心!!!!!」」」」」


五名女士邊尖叫邊撲到洗手枱,匆匆洗了下手就邊咒罵邊跑出洗手間,那扇被粗暴撞破的木門幾乎扇到室外老人臉上。


「Damn dawg what’s going on?!」喬瑟夫忙不迭扶住帽子,穩住身子才看見五個女士的衣角消失在酒店大堂的人群中。

他不禁凝色:雖說普通人被替身能力嚇到是常事,但能嚇得奪門而出的也算罕見,多半都是訝異和驚嘆——換句話說,裏面應該發生了相當可怕的事情,甚至是出了人命……

等等、可可西里和阿布德爾還在裏面啊!!!!


「可可西……欵?」


正要破門而入,一雙相擁的男女緩緩步出了女洗手間;正確來說,女方被男方半捧半抱著出來,兩人略白的臉上都充斥著尷尬非常的紅暈。埃及男人顯然沒注意到老人的存在,維吾爾少女更早以右手掩面,大家都無顏面對過去五分鐘內發生的一切。

「咳咳、咳咳咳!」老人用力咳了數聲,青年才懂得回神走回來——當然雙手仍然貼在少女的腰肢上。

「喬、喬斯達先生!您不要誤會,我跟娜路佩伊是……唉、總之我沒法放她下來。」阿布德爾的臉上又刷上了一層淺淺的紅霞,目光游移不斷,只為不讓自己的視線聚焦於面前青蓮錦簇的秘境——這個位置實在有夠尷尬,更有夠曖昧。

「不用多說了阿布德爾,年輕人嘛,我明白的。」喬瑟夫一派正經地搖頭,伸手越過了姑娘纖細的手臂,拍拍青年的肩:「只是我們現在還要追擊敵人,或者你先把她放下來一起行動……」


「那就麻煩強壯的您將晚輩拉下來了,睿智的喬斯達先生;面對此等奸狡之人,晚輩實在想不出任何自己下來的辦法。」娜路佩爾罕說,聲音無力得罕見,不知道是對於長輩關心的無奈還是對於敵人無恥行徑的無語。可以肯定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想爬下來!


老人再三思考才讀懂了空氣中的困窘難堪,連忙壓下心中那股為後輩開竅而生的鼓舞感,嘗試理清眼前的一切。相處多日,他清楚知道這兩個年輕人都是成熟理智的男人和女人,縱然互生情意,也不會被感情沖昏頭腦、置團體安危於不顧。更直白的說,年輕的彼此永遠都是顧全大局的——他必須承認這讓他老人家相當心疼,卻又只有讚賞不已。


「嗯,妳說得沒錯……所以現在是妳和阿布德爾兩個互相吸附在一起了吧。」


三人都明白這句問話無用之極,當事二人一個掩面,一個乾脆把黝黑的臉龐埋進兩幅華綉裏,長輩也只有無比尷尬地哼聲。這一雙男女從物理角度上黏在一起,另一位年長的男士於禮無法動手,於理無從幫手:不論最後她能不能從埃及人身上滑下來,她始終會黏到最近的金屬物體上無法動彈,戰力只餘下兩個磁場相斥的大男人。這……好壞參半,風險與回報剛好五五分啊!


「喬斯達先生,請問您的最高負重量是多少?」

「最高負重量?這個詳細的不清楚,但我扶起阿布德爾時不覺得吃力吧……Ah I get it!妳是打算先附到我背上,然後再讓阿布德爾背妳吧?!!」喬瑟夫回想著三年前的感覺,隨即像被驚豔似的瞪大了雙眼,明白了少女的意思——這的確是最佳良策!


「……惟有委屈穆罕默德一次了。」娜路佩爾罕承認道,話語溜出她掩面的掌心,仍是比以往脆弱上數分:「我總不能一直這樣黏著他,這會對他的清譽產生莫大影響。」


「沒什麽事情比娜路佩伊妳的安全更重要……」「抱歉?」


老人和她不禁同時提高聲音,她那掩面的左手亦落到男人的肩上;她極度懷疑自己的聽力和智力提早退化了。


「我、我是指,聲譽這回事本來就受制於人,清者自清也沒什麽好忌諱的。人身安全理應優於任何方面的名利。」阿布德爾連忙澄清,腦袋也馬上離開那兩片蓮繡間。那陣清涼幽淡的蓮花香仍然縈繞在他的鼻腔間,教他無法直視闊別多年的好友……

僅此而已、嗎?


「嗯哼!這正是做人處世應有的態度啊!沒什麽比解決問題本身更重要了!」喬瑟夫適時開口讚許,隨即轉身背向她拍拍左肩:「Come on可可西里,放心爬過來吧,我這架骨頭還健壯著呢!」

「麻煩您了,喬斯達先生。」

少女感謝,兩腕蓮根於她的後背被老人強勁的磁力往後吸引時套上牆沿的裝飾柱,為即將的分離作準備。兩個男人順勢移動,姿勢卻越發不對勁……


「喬、喬斯達先生……」「What,阿布德爾?」

「我總感覺這姿勢、太糟糕了……要是被人看到的話……」埃及青年冷汗直冒,橘眸不斷瞟往廊道盡頭的酒店大堂,他感覺到好奇而帶有殺傷力的目光漸漸匯聚過來了……!

「你還有那美國時間去管別人的目光?快點抓住喬斯達先生的手,你們磁力相斥時我就能離開你了。」

維吾爾少女微慍,開口之際她和他才發現她的聲音也變得年輕幼嫩了些,聽起來竟有些嬌嗔的味道:

「聽好、我數到三:一、二、三——!」

「「嗚啊——!」」


兩聲雄渾的發力大吼響徹廳堂,兩隻大手相碰的瞬間擦出了電光,埃及青年和美國老人無不受相斥的磁力互相彈開幾米遠。


「OH MY GOD!成功了!」穩住身子後,喬瑟夫發現腳下的影子多冒了一個小圓、背上也多了些微重量。可可西里的策略成功了!

「成功了……娜路佩伊妳沒事……吧……」阿布德爾馬上從後背撞牆的痛楚中恢復過來,抬頭發言之際卻被兩圈染紅的藕灰粉碎了話語。


「可可西里妳怎樣了?沒發生什麽副作用吧?」

「不用擔心,喬斯達先生。我一切安好,可以進行下一步。」娜路佩爾罕說,出血的雙腕僵在身前,避免那順臂滑落的殷紅驚動到老人——對,她清楚自己的確沒驚動到長輩,卻刺痛了青年的雙眼和胸口。

無法言喻的躍動有多疼痛,在她和他四目交投的剎那不言而喻。


「沒事就好。阿布德爾快點過來吧!We got no time to waste!」「對,我明白了!」

老人顯然沒察覺他話中一閃即逝的驚慌,只知道背上又多了道自己的身體努力排斥的力量。青年男人走到她身前,轉身背向她一言不發;他並非愛面子,只是他無法面對那雙覆沙的綠眸而已。

無從隱匿的防備有多傷人,在他和她四目交投的剎那傾巢而出。


「一、二、三——!」


又是一拉一碰,老人起身、扶額定神要於牆上念寫之際她已經趴在他的背上,就像足部受傷需要同行男士協助的女士般自然大方。只是她和他的神情怎麽都不太對勁?還有她什麽時候纏上護腕的,看起來就像……受了傷似的?


「可可西里,妳的手腕……」


「皮肉傷而已,喬斯達先生。控不好力度就會受傷吃痛,這很合理。」

娜路佩爾罕說得不快不慢,語氣平淡成熟:

「沒什麽大不了的,我自己處理好自然就不會耽擱進度——好歹當了十年大人,習慣了。」


阿布德爾從未試過為一段過去的歲月失落如斯,除了她輕聲提起的每一次。十年與習慣,到底這十年間發生了什麽事,才能將她一個大家閨秀折磨到除了「習慣」再也說不出任何堅強的理由?他看不見她的眼睛,但他在此刻明白了為何自己一開始沒法認出她——那雙翡翠黯啞得絕望、破碎得面目全非,好比流落他鄉的奴隸;要活下去,除了習慣和麻木,別無他法。

他想知道全部真相,但餘下的真相在哪裡?又是什麽人事物,膽敢偷走他們的筆墨、偷走他們的十年?


「娜路佩伊。」「小事的話先解決那女人再說。」

維吾爾少女說,抬頭就開始端詳牆上的念寫圖案:一根螺絲沿下斜的坑道緩緩移動,自信得教人心生厭惡。

「……那之後再說吧。」

埃及占卜師張了張嘴,最後只能從喉間擠出這句埃及語;不論是他本人還是三數米外的喬瑟夫,都沒法肯定她有沒有聽到他無奈的應允。

比起生存,這的確是小事;但比起生命,他覺得一個合理的答案更能豐富、彌補他的人生。


「那女人已經離開河岸邊了,現在在跑向……」

「喬斯達先生,能麻煩您先去這裡嗎?」娜路佩爾罕發話,左手點向了螺絲所在的坑道下方。「那裡應該有一個軌道交匯處,附近還有個舊油站,應該會有些舊車在那裡的。」


「火車?妳的計劃是?」喬瑟夫凝色。他隱約猜測到她想要做什麼,也明白戰場無道德可言;但是這手段……未免太過份了吧?

現在說的可是,開著車將敵人推到火車軌上活活分屍啊。


「幸運的話她不會死,只會重傷而已。請放心,喬斯達先生,您並不會有任何危險。」她微微搖頭。


只會重傷?老人想不通固中奧妙,轉而看向背著少女的埃及青年。


「請相信娜路佩伊吧,喬斯達先生。」阿布德爾開口,腰身好像挺直了些,彷彿背上只掛著一隻小貓。「她是個有經驗的軍隊護士。」

「……我明白了。」

老人拉下帽沿,答應後就轉身跑出了走廊。阿布德爾都這樣說了,他有什麼辦法拒絕呢?

說到底她亦算是軍中人,救否殺否,他一個門外漢無話可說。


「喬斯達先生應該對我很失望,於我的職業而言殺人可算是最不可原諒的事情。」半响過後,維吾爾少女這樣說。

「……給他一點時間吧。」沿著街道緩跑了好一會兒,埃及青年才在下一個稍暗的街口回話。「妳畢竟不算是真正的軍人。」

「我的確有想過當兵。」「娜路佩伊,妳的本質不應該是純粹的『力量』——」


也許是因為正好對敵、正好是關於替身與靈魂,阿布德爾認為自己好像對回應少女一事重拾了些信心:

「胡疆甘泉只是選擇了戰鬥,跟妳所選擇的一樣。」


選擇。娜路佩爾罕沉默了:他說得沒錯,胡疆甘泉的本質並不是純粹的殺戮,這點她清楚得很;源於自然的本質是不需要費力氣展現的,換句話說需要費力展現人前的就不是真正的本質。那麽問題來了:她本人的本質是什麽,而胡疆甘泉、又是為了什麽才會存在?


——令千金是受托特神祝福的能人,能在兩日内讓這個少年轉危為安;若能學醫,將來必能有一番成就!


她在他的背上回憶著,記憶沒入眼前的黃沙荒土;對了,第一次見到胡疆甘泉時,她正攤開手掌、從胸前不絕的血泊中接下那顆滑落的玉珠,她的意識已經隨他浮絲漸歿的氣息漸漸潰渙……

救人!對了,她的本質就是拯救生命,正確來說是「換取」生命——但為什麽是「換取」呢?


「……穆,如果能選擇的話,你想要怎樣死?」


良久她注意到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模糊、思緒無法集中,只有問個哲學問題來延續話題,順便維持神志清醒。行裝裏還有多少胰島素呢?大概只有十幾天的用量了吧——說起來有點英式幽默,出行時胰島素的數量跟計時炸彈一樣,一但用光了,只有最近的中國大使館能救她一命。恰好那個姓許的經常泡在中國大使館內。

到了那裡,她的人生就沒有「然後」了吧。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我很肯定一件事。」他放緩步速,火車引擎已經緩緩起動,不遠處的路軌隱有細散的白煙。他已經到達目的地。「不論是老死、病死還是戰死,我都希望在我臨終的時候,妳能在我身邊送我上路。」

說罷他跑了起來,縱身躍上那緩緩行駛的火車。有賴她的蓮根,他才能順躍行之勢踢開鐵門,繼而「黏」上火車尾箱內部的鋼壁,算是安全登陸。


「我不敢貿然答應你。我一個弱女子,可能沒法給你送終還要你幫忙收屍。」維吾爾少女說,笑意輕淺得有點可悲。「有時我會想:或者……」


她說得輕緩,字句卻如她那手放開火車尾箱大門的蓮根般揪緊了他的心,粉碎了本來就脆弱的對話。甚麽叫死在Dio手上最痛快?此行他有曾缺席,但大部份來自Dio爪牙的攻擊他都與她共同面對,她還不清楚Dio有多可怕嗎?還是……

惟一的答案就在心中,他卻毫無勇氣去面對;也許,他真的是個懦夫吧。


「妳有聽過Jauhar嗎?」

「抱歉?」聞言她不禁皺眉:好歹副修過印度語,自然知道這個詞語的意義和來頭。只是他為什麽要提起這個?


「古時印度一些小國的女人集體自焚,是為了維護國家的尊嚴。於我們而言是極不理智和消極的,但對那時代的她們來說已經是最積極的反抗——一切都是為了尊嚴。而假使我們注定要死在Dio手上,該報之仇無法報、該救之人無法獲救,我們的死亡又有何意義?」

埃及青年娓娓道來,低頭注視一雙纏繞腰間的玉足:大片褐紅重現人間,七零八落的白漆竟成了瓣瓣飄落的茉莉。

「娜路佩伊,妳的雙手雙足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漂亮的,這是有福氣會長壽的象徵,不要輕言放棄——?!」


『嗤碰——!!!』


背後傳來強勁的衝擊力,二人直接被撞陷的鐵壁推出對面的窗戶,然後被拋上半空。在阿布德爾翻身的瞬間,身邊的她一手圈著長長的蓮根、解開了火車尾箱和前段火車的扣鎖,整個人似是失去了意識——

猶如當年,她從天台掉落。


——赤色繩索!


溫暖的火韁繞上腰身,娜路佩爾罕隨即回眸,橘紅的雙臂似是衛城般向她張開。泛黃的火焰中,他頭上的髮束散開了,只有一辮細長於背後隨氣流輕揚——

猶如當年,他接住了從天台逃跑的自己。


著地站穩之後只有風聲和燃燒聲勾勒二人的位置,而他和她終於分開了。替身攻擊失效,意味著替身本體已經被打敗,也代表戰略成功了。


「Hey——!阿布德爾、可可西里——!」


「喬斯達先生,您沒事吧?」阿布德爾反應過來,回頭就見老人邊拍著身上的塵土邊走來。看來沒大礙,那就太好了。

「Hell yeah!我好著呢!」喬瑟夫大聲回應,事後還是得揉揉發紅的額角。他邊揉邊回頭,見到少女仍躊躇半响才開口:「Well可可西里,我必須跟妳說一聲對不起:我不應該誤解妳,妳想的一切都是很合理的。」


他按著帽子回頭看了看,那副嚴重骨折的身軀倒在車頭,隱約還有些微顫抖;一如她所言,人是活著的,只是重傷而已。群眾的叫罵聲越來越清晰了,想必是火車前段已經有人反應過來、正趕過來處理吧。

「沒關係,喬斯達先生。事出突然,我沒解釋清楚是我不對。」她稍稍調息,左手輕輕梳理了下鬢髮就抬腿走上身後的斜坡。

「我們快點回去酒店吧,只有承太郎一個看著花京院和波魯那雷夫也不安全。」


「Sounds great though……」老人摸摸花白的鬍鬚,動身跟上之際亦不忘看向身邊的埃及青年。剛才只顧著踩盡油門將那女人撞進火車裏,他根本不知道這雙年輕人又發生了什麼事,搞得關係越來越僵。

起碼從青年的臉容看來,他覺得關係是越來越疏離沒錯。


「阿布德爾,你跟可可西里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喬斯達先生。」阿布德爾抬頭說,橘眸黯淡無光似是殞落的星塵。

他只是消失了十年,只是害死了真正的她而已。



略顯尷尬的氣氛一路不散,有如陰霾般籠罩三人。不論空間狹隘與否,都吹不散這股讓人難受的感覺——


「話說哈,不知承太郎這個奶爸當成怎樣呢?」

話音剛落,喬瑟夫已經感覺自己的處境更加尷尬;在他身邊的青年除了看他一眼禮貌地微笑一下再無回應,更遑論是前方的少女,根本一言不發。這個笑話真的有夠冷。


「我想花京院會很高興,波魯那雷夫會很難過。」電梯門打開時,娜路佩爾罕邊說邊踏進樓層走廊。


「Oh Really?Why?」老人連忙回應,他可不想這難得稍稍熱絡起來的氣氛再次跌到冰點。


「想想他們三個各自的個性就知道了,喬斯達先生。」阿布德爾覆袖說,他很清楚黑髮少年有多厭惡吵鬧。

「JOJO和花京院都偏愛安靜,但波魯那雷夫性格活潑好動,JOJO應該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


「不一定。或者波魯那雷夫會跟花京院相處得不錯,關鍵在於承太郎會如何反應。」她邊走邊說,還不時扭頭看向走廊兩壁的畫作。

「法國人的藝術氣質是天生的,花京院也對美學有些心得,而他們都正處於創作潛力無限的年紀。說不定在我們離開期間,他們已經完成了一些曠世名作。」「就跟當年妳第一次化妝一樣?」


他說得毫無顧忌,前方的她猛然一顫,回首帶慍的目光在他看來竟有點……可愛?


「阿布德爾,評論女士的妝容可不是紳士的……」


「視乎看法。我認為你當年第一次寫英文文章也是曠世名作——不論字體和文法都是。」少女悠悠轉身回話,灰綠的雙眼暈上了一抹不卑不亢的明亮,直看向試圖勸架的老人。「喬斯達先生,你不會想像到阿布德爾第一次寫出來的英文有多『流暢優美 』。家師曾經說過『字乃人之衣冠』,從前他在這方面很有上進心。」


喬瑟夫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一來一往的花槍充滿了青春的火花,看著無言以對的占卜師屢屢嘆息更讓他回想起被絲吉Q嗆得體無完膚的場面。作為男人的他身同感受,但眼見青年完敗的畫面他還是莫名其妙的覺得歡樂啊。

這樣看,或者事情沒這麽難以挽回呢。他邊想邊扭開房門的門鎖——


怎麼沒鎖?難道是外出了嗎?


老人暗感不妙,拉下帽沿屏息推開門——


「WHAT THE HELL JUST HAPPENED?!!!!」


一片狼藉的地上,兩個大孩子淚眼婆娑;懷裏寬大的黑校服內傳出陣陣牙牙嬰語,那個可靠的少年消失得無影無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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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8-16 22:3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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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撇除窗戶被打破、浴室輕微淹水,房間內尚算整齊安全,但不大不小的空間內充斥著孩童哭聲,教人煩躁不已。


「It's okay now,it's okay Uncle Joseph is here……(現在沒事了,沒事了喬瑟夫叔叔在這裡……)」

喬瑟夫蹲下來抱好兩個哭泣的小男孩,溫柔地安慰。


「雖然說人沒事是最好的,但真的奇怪了……」


從廁所裏關了沐浴水龍頭後,阿布德爾回到房間內掃視了一番,心中充滿疑問:戰場上沒一個想活命的人會放虎歸山,就算姑且放過了敵人也要肯定敵人無法反擊才對。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只有當場擊殺才是最安全的。

為什麼阿雷西不會再攻擊下去?那傢伙顯然打不過成人,因此其替身能力才會是將敵人變小好讓其以體格和心智優勢取勝。這樣的人會傲慢乃至扭曲得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嗎?他總覺得整件事有點牽強。


「Monsieur……(先生……)」「Quel,Polnareff?(怎麽了,波魯那雷夫?)」

迷你波魯那雷夫擦了擦眼淚,抓住他的長袍衣角抬頭看向他:

「Une、une jeune femme s'est cassée à l'intérieur et nous a sauvés……」(剛、剛剛有一位年輕大姐姐闖進來、然後救了我們的……)


「A young lady?How does she look like,like what color is her skin?(一位年輕大姐姐?她的樣子是怎樣的,例如她是什麽膚色的?)」喬瑟夫提高了聲音,抱起花京院坐到了倖存完整的睡床上。可惜波魯那雷夫的情緒仍然頗為激動,他只有轉而問懷中的日本小男孩:

「Can you tell me how does she look like or did she left something behind,Kakyoin?」(你可以告訴我她長得什麽樣或者她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嗎,花京院?)


「あのお姉さんはArabia人っぽく見える。ああ、これ!(那個大姐姐看起來很像埃及人的。啊啊、這個!)」

花京院小手一攤,一枚金耳環呈現眾人眼前。那看起來就像頂掛穗的迷你東方軍帽——

那瞬間,占卜師沒法對身邊少女的變化視而不見:灰綠的美眸寫著驚愕和不滿,比例大約是二八對分。


「あのお姉さんは、『また悪者に見つかたら、すぐこのイやピンを持って、ロビーまで逃げろ』と言った。(那個大姐姐說過『再遇上壞人的話,立即拿著這個耳環逃去大堂。』這樣的話的。)」紅髮小男孩又再補充。


「娜路佩伊,妳想到什麽了嗎?」

「……沒事,我想到的事太荒唐,不太可能發生。」娜路佩爾罕搖搖頭,抱著清醒卻平靜乖巧的嬰兒承太郎輕拍輕搖。「總之他們倆……準確來說,他們仨,沒事就好。」


「妳說的也對。」他覆袖附和,看了看窗戶和花京院掌心的耳環又想到了什麼:「但我更傾向那位女士跟我們一樣是有『天賦』的,阿雷西不像會放過老弱婦孺。」


「Hum……you two made a good point anyway。」(嗯……你們都說得有道理。)

老人亦點頭。綜合波魯那雷夫和花京院所言,應該是敵人闖進來正要攻擊時的動靜過大,驚動了恰巧路過的女士;那名好心的女士開了門只看見兩個小孩子很尷尬地呆在房間裏,也沒辦法幫上什麽忙,只能留下些值錢的記認物、囑咐他們一但遇到壞人就立即拿著這枚耳環逃走。至於為什麽沒將他們帶到警局或者酒店大堂,大概是因為當時的浴室正「有人使用」吧——沒人會冒險在別人的房間裏帶走陌生的小孩,特別是監護人看起來在場,不然滿身嫌疑百詞莫辯,受害的可是自己。

總之最重要人沒事,人沒事就什麽都好。


「現在也沒辦法了,惟有帶著三個小娃娃戰鬥了吧。」喬瑟夫嘆息,抱著迷你花京院就站起身來正要踏出房間,卻被一臂米白攔下了。

「喬斯達先生,我認為先找出那位好心的女士比較好。」少女說,懷中的小嬰兒平靜地看著她,像是早已知曉此時不能哭鬧般懂事。「我想那位女士應該不是普通人,如果阿布德爾的猜測是正確的話。」


「我們又不知道她是誰,要怎樣找到她?還不如帶他們去這裡的外國大使館——五眼裏總有一間在附近吧?」「喬斯達先生,絕大部份外國領使館都在開羅,盧克索只有極小數聯絡中心而已。惟一一間真正的盧克索分館是屬於……」

「那裡絕對不能去,死了人也不能去,穆罕默德。」


兩人聞言無不看向抱嬰少女,她緊抿雙唇,灰綠的眼眸泛起陣陣不安的波動——準確來說,是恐懼。

對,她恐懼那個地方,而他不知道也不能知道原因。可是,為什麽?

「可可西里,We need a reason。(我們需要一個理由。)」「Survival is the only reason,and neither of us are part of them,Mr. Joestar。(生存是惟一的理由,而我們沒一個是他們的同伴,喬斯達先生。)」


她邊說,雙眸邊轉到一邊的埃及青年身上;他清楚看到她眼中反覆的波瀾代表著什麽。


「娜路佩伊說得沒錯,喬斯達先生。」他抱著迷你波魯那雷夫,眸色堅定而謹慎:「從任何角度而言,我們都不是華人,中国大使館沒義務提供任何協助給我們。如娜路佩伊所言,現在我們要去大使館就只能去開羅了。」

他扭頭看向她,並無多言,就像回到了十年前無聲合拍的夏末黃昏:星辰滿佈的夜空下,他拉著她套鐲的玉腕轉入、穿行於開羅的暗巷小道中,他們躲過了多少陌生而不善的口舌與綫眼……


——謝謝你,穆罕默德。


十年後的此刻,她灰綠的雙眸又再突破了無助的陰霾,溫亮如月。


「Alright then,do what you gonna do。」(那好吧,你們想怎樣做就怎樣做吧。)

老人服氣地點頭,放下花京院就開始各自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她說得沒錯,這一行人之中沒人是真正意義上的華人,怎能期望華人給予他們任何協助?更何況……他無意歧視,但他必須承認自己對剛與現代世界接軌、正處於適應學習階段的東方外交人員沒什麽信心;眼下生死時速般的關頭,還是找回英國、加拿大這些皇家下午茶老朋友比較保險。


「あの、ジョセフお爺さん……(那個、喬瑟夫爺爺……)」「What,Kakyoin?(怎麽了,花京院?)」

「お爺ちゃんだけに秘密を明かしたい、絶対アブドゥル兄さんもナルピエーカン姉さんにも内緒してください。それでいいの?」(只有爺爺你能知道這個秘密,絕對要在阿布德爾哥哥和娜路佩爾罕姐姐面前保密的。這樣的話可以嗎?)

「……You have my promise。Tell me buddy,what’s wrong?」(我答應你。告訴我小兄弟,發生什麽事了?)


花京院四處張望了下,隨即踮足攏掌,在蹲身的老人耳邊說話;沒人看到,喬瑟夫的臉色越發陰沉,那枚飾耳的金色小燈泡倒映著七旬的心思流轉。



幾經探查,三人得知一周惟一一班往開羅的直航航班已經啟程,在沒選擇之下只有搭乘火車連夜前往開羅。登車時已見夕陽,早上的疲勞未見消散,一切原有的感受似乎隨夜晚的降臨而越發鮮明。

用過簡便的晚膳後,喬瑟夫早早歇下了,在他所躺的硬床榻上蜷著波魯那雷夫,一大一小像兩隻鍋上半熟的鮮蝦般微蜷身子,微微打呼嚕還算安寧。團中惟一的嬰兒承太郎一如其長大般懂事,從換尿布、吃飯到入睡無不任由娜路佩爾罕行動,最後在打了個讓三人惶恐了五秒的悠長大哈欠後入睡。

噢,說起哈欠不得不提伊奇,牠跟承太郎在同段時間入睡——兩個大哈欠隔了五分鐘正原聲上演,一嬰一狗應該在反物質維度裏預先排練過才有如此默契。那時娜路佩爾罕已經睡著了,幸好只是皺了皺眉、調整了下睡姿,倒沒被吵醒。


「Do you want to sleep now,Avdol-niichan?(你現在想睡了嗎,阿布德爾哥哥?)」

聽見拉簾的聲音,枕邊的紅髮小男孩放輕聲音問,他揉了揉紫羅蘭色的雙眼,睏意正濃。


「I am not sleepy yet。Speaking of that,I think you should be sleeping now,Kakyoin。」(我還不睏。說起這個,我認為你現在應該睡覺了,花京院。)


從洗手間回來的阿布德爾揉了揉那頭紅髮,得到一聲Good night為回應,然後花京院就沿牆躺了下來、打了個小哈欠也就睡著了。整個睡眠客廂內只餘下他一人還清醒。坦白說他距離睡眠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等喬斯達先生醒來接班了,他才可以入睡休息。不過他還算有精神,畢竟剛才踏出洗手間時被一個髮型相當霸道的乘客撞得差點掉進馬桶裏,那陣濃郁的天然化學味道實在令他精神為之一振。

娜路佩爾罕自然是不用守夜的,這是兩名男士的共識;此舉並不是性別歧視,而是她久病於身,本來就不應該熬夜,能休息就一定要盡量休息。畢竟她是團隊中惟一的醫護,也是他惟一的……


「到了現在還這樣膽小,活該你一輩子都得不到她。」


「我看你是想去當異教寺的地毯。」聞言他瞬間冷下臉來,右手抓起了爬梯邊的長劍慢慢握緊:「不想死就給我住口,赫諾斐。」

「嘖!我是在說事實!找不到阿卡巴(注1)也罷了,現在她就在你面前一點防備都沒有,你還不動手是在等她幫你收屍?」劍魂阿努比斯明顯被嚇得有點害怕了,可還是不願意住口:「被這樣忠貞得無懼代價的女人愛上,你也算是得天獨厚了吧!」


「什麽代價?給我說。」


「幹什麽這樣兇啊我又不是不說……!」長劍猛地一顫,隨即又沒了動靜,乖乖被抓住。「你知道她那根手指骨被Dio大……咳,買下了,也知道她那雙腳本來是殘廢的吧?」


「那又如何?」

「真虧你問得出來啊!你就沒想過為什麽永遠都是她的骨頭出事、所有變故都在她離開你後發生,甚至為什麽她哪裡都能去、偏偏就不能去那個東方國家的使節領地?你真的覺得全都是意外?」


埃及青年一怔,以往的認知和答案被全盤推翻。對啊,從手到雙腳、從健康到羸弱,真有可能全都是意外……等等。


「……你到底知道什麼?」「你期望一把老劍能知道什麼?我也不過是最近才被Dio大……咳,Dio從一個商人手上買回來,直到那東方人將我交給Dio的侍官前我聽什麽也是一團噪音的。就算之後聽清楚他們在說話,我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阿努比斯說,左右晃動劍身讓自己脫離埃及男人的控制:

「我只能說,小心那個商人,他有一雙阿爾貝斯蛇(注2)的眼睛——對毒蛇而言最重要的寶物是源源不絕的糧食,有什麽比會隨時生蛋的獵物於眼前築窩更幸運?同時在他眼中,誰才是確保他的溫飽富裕的關鍵之人?你仔細想想吧。」


「……你為什麽要將這些都告訴我?」良久阿布德爾才壓低聲音反問。他在阿努比斯的話中明白了很多,散碎的線索連成了一線森冷的烏黑,牠正無聲逼近不惜逃入沙海的蓮株——

無聲、無影,那是比張狂的Dio還要恐怖多少倍?


「除了你還有誰會在意這些二三事?這算得上是一命換一命。」劍魂搶白,血紅的鑲石被窗外微弱的自然光照得清澈透亮,竟給它染上數分正氣:「刀劍的存在意義就是見證歷史、捍衛真相;你作為該死的法老子民,有責任保護好我這種見證者、將歷史傳承下去,即使我有多微不足道。」


「只要你不背叛我們,一切好說。」


他邊回話,邊覆袖挪身下床,在遮簾延伸的影子間將雙足套入靴子中;縱然混亂而獨特,每個圈子仍然有些相同的規矩體統,那就是誠信。文人言誠、武夫重義、商賈守信,無不是「遵守承諾」的意思,而人一旦失信就難以於世上立足。

他的原則很簡單:只要不背叛、不傷害娜路佩爾罕,一切都好說——

咦?


「鞋子變小了?」


阿布德爾疑惑,個多星期前他才在印度買了這雙新靴子上路會合喬斯達先生……等等,他為什麽要去印度?還有喬斯達先生是……誰?

他摸黑探索這火車包廂,誰料站立之際就覺得腦後和身上莫名沉重,一向涼爽輕巧的橘紅外袍不知何時變成了厚厚的針織大掛。放髮倒是他睡前的習慣,但他可不記得他有當過阿匐,就算有當過也不會穿帶袖的長袍啊。


「我為什麽會在火車裏……娜、娜路佩伊?!」

他彈指亮起一點火焰,對岸榻上的少女教他大吃一驚:他他他為什麽會跟娜路佩伊同在一個臥舖火車包廂內的?!!圖爾遜閣下和卓麗潘夫人呢?!!他清楚記得道別宴早已結束,圖爾遜閣下親身送許先生離開、卓麗潘夫人也一早與娜路佩伊回宅院休息了,就只有他留在蓮花池邊等圖爾遜閣下回來賜教啊!為什麽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跟娜路佩伊……孤男寡女的上了火車呆在一起了?


『嘶鈴、嘶鈴。』


「喂你還發什麽呆、快點回來床上!」

床上傳來一把虛散的男聲,本已受驚得滿臉通紅的埃及少年馬上回頭,卻只見到一室人類都在酣夢之中。那一陣陣帶鈴的腳步聲越發清晰,他低頭看向遮簾,走廊上兩個不速之客的身影如蜘蛛般越拉越長……

然後,又突然轉身,各自縮小離開了。


「謝天謝地……」「人沒事就行了,別出去,快回來!」


他長呼一口氣似是沒聽到那神秘的忠告,藏起紅色魔術師,撩開遮簾步進了燈火通明、光調卻柔和的車廂走廊中。他一直往前走,經過了無數個黑暗的臥舖包廂、前方滿牆磚紅的豪華餐廳,有一個戴帽的金髮男人坐在其中一個窗邊廂座中靜靜吸煙……


「Howdy Lil’ Avdol,ya gotta ignore me huh?」(你好阿布德爾小子,你打算忽視我嗎?)


埃及少年回頭,那枝香煙熄滅了,卻點亮了男人自信的笑容,數指沉鋼撥動了輪盤。

他看見他的命運落入那六個銀亮的彈孔,驚惶地流轉。





TBC.




注1.阿卡巴:媒婆之意,為古埃及社會熱門職業,至今仍然存在甚至活躍於某些埃及和阿拉伯社群中。


注2.阿爾貝斯蛇:Aspis,出自埃及有關克麗奧佩特拉女王的文獻,參照文獻相信是今日的埃及眼鏡蛇。

使用禮物 檢舉

39#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9-23 19: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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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在一九七七年四月二日晚上,穆罕默德.阿布德爾做了什麽事情呢?
黃昏時清掃了父母的遺像、好好整理了下才帶著禮物出門。昏禮廣播於街口響起,他踏著自行車穿過市集人流漸疏的大道,最後拐入小街到達她家。宴會期間他與無數人物寒暄淺談,偷空尋找主人家的千金,卻要等到女主人出現才與他的好友相見一刻:
一身華衣、溫聲婉容的娜路佩爾罕,柔綠的雙眸竟被紅藤攀附寄生。
——……鄙人無德,來月先行還鄉整頓;內人賢淑寬德,將與小女待至登霄同慶以妥善打點此宅事務,節後破曉啟程。
他只看到主座上的她對賓客點頭微笑,與母親回室前看向了自己,像是被判刑般絕望。
——小子,留在這裡等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送客之時,圖爾遜老爺留下了這句話,他就一直坐在宅院中庭的蓮花池邊。也許是酒飽飯足,他沒坐多久就開始眼睏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睡著。總之到他一覺醒來,他就發現自己跟娜路佩爾罕在同一個火車臥舖包廂內!
「Hey ya lil’ bastard!」「這位先生,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呯——!』
華燈半滅的車廂內,火花照亮了埃及少年面前數寸的視野;他目擊著一朵璀燦而高溫的蓓蕾燙過他的臉頰、穿過他的髮絲,最後於他身後的木門上燒出個焦黑的小孔。
「難道這裡還有其他人嗎?別嚇我呢。」荷魯荷斯笑著說,沉重、冰冷的右義手又撥動了彈輪上膛:
「我可是、只餘下一隻手了啊。」
子彈於空氣中瘋狂飛舞,緊隨著阿布德爾的身影闖進後方的硬鋪車廂。座位上原本已是半躺的乘客慌忙起身。眾多孩童的哭叫伴隨著婦女的尖叫,男人們滿臉憤怒,卻只懂得依從本能將妻兒抱好,沒起身多作反抗——
「喂你這……」『呯、呯、呯、呯、呯、呯!』
「I speak neither Ara-babaric nor Half-wittish。(我不會阿拉伯蠻語或愚話。)」
金髮男人吹開了槍管的白煙,又是一次撥輪上膛,這次顯然悠閒了不少,好像眼前已無標靶般輕鬆:「還有人對我有異議嗎,Anyone?」
對的,六發子彈、六個活靶,無不倒在血泊中。致命的彈孔甚至吝嗇得流不出滾燙的鮮血,六個勇者的生命就在冰冷中消逝,釘封了民眾的嘴巴。
「牛仔先生,你的賞酬應該不會因為你多殺了無辜平民而翻上幾翻!」阿布德爾咬牙,他仍然不明白為什麽會冒出個西部牛仔追殺自己,更想不明白為什麽他人都在面前、還要殺害無辜!
「為什麼不會?阿布德爾,You are so innocent,even naive(你真天真)——噢也對,畢竟現在的你只是個剛剛能找姑娘還要讓美女打折迎新的Lil boi。」
語畢荷魯荷斯又往少年連開了數槍,沒想到他非但沒有閃躲,還擺手推腕,一圈烈焰如盾牌般擋住了子彈,並在幾秒後將之熔成銅汁。
「年長如你也沒見得有多不簡單不天真:你以為有了錢就能為所欲為、乃至生命也能任你主宰了嗎?」
「Lil boi,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莫說是殺人,將你女人肢解掉拿去賣都請得了人幹!」
「你他媽說什麽?!!!!!!紅色魔術師、赤色繩索!」
一道堪媲熔岩的火索鞭來,金髮男人嘖聲開槍,先是將震怒的埃及人逼得後退,同時亦要閃避那鞭燒爛鐵座的地獄火。被侮辱的憤怒完全體現在少年烙鐵般的雙手上,也能從那雙橘金漫紅的眼眸裏可見一二。
果然即使被變小了也不能小看阿布德爾;他不禁暗想。天生的元素系替身使者,控制簡單得有點無聊,效果卻威力無窮;加上沙漠民族血統,那急躁的民族特性更能讓單純的火焰變得更加嚇人。
幸好阿雷西將這埃及蟲面男變小了,不然以其成年後的理性和智慧,他一定打不過。
「累了嗎?乖乖站好等死就……嗯?!!!」
「你不是嗆得很開心?」阿布德爾咬了咬牙,一手熔斷面前半尖的橫欄灌進火焰,熾熱的火光於夜晚中逆行:「天真的、到底是誰?!」
「Ya son momma bitch……!」(你這狗娘養的……!)
荷魯荷斯恨恨低罵,連忙邊開槍邊前進,趁少年被逼著後退閃躲、努力退回臥舖車箱之際偷空上彈。這本來是皇帝的工作,但打從他被那維吾爾婆娘斬了右手、被逼換上義手後,他就要定時為皇帝填彈--當本體受到永久傷害時,替身的能力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
填一次彈要多久?以他目前的狀態其實也不過四、五秒,不算是太耗時……
但當烈焰回到面前,任誰都會明白:在戰場上,一秒已經足以讓你踏上回鄉之路--當然是幽暗絕望的低地冥途。
「Sir,you failed to giddy yourself up。」(先生,你太慢了。)
他聞聲抬頭,埃及少年的輪廓被其兩手中的鐵枝勾勒得可怕。那是兩枝高達八百度高溫的烙鐵啊……
「This gonna be his last time though,son!」(這將是他最後一次這樣慢了,你這龜兒子!)

黑影中傳出另一把聲音,阿布德爾聞聲一愣,手中扔出的鐵枝喪失了力度,一個髮型霸道的猥瑣男人擋在了金髮牛仔面前,其眼目猙獰的身影就要爬到自己的腳下--
瞬息之間,腰間一股怪力蔓至全身,眼前宛如金字塔般的敵人馬上變成了櫳中的小雕像,身邊的一切全是黑暗。他的眼睛甚至被氣流刷得無法睜開,直到他被拉進一個黑暗的狹小空間。
「穆罕默德。」
一把輕柔得不像樣的女聲在耳畔響起,這刻他才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扭頭:
「娜、娜路佩伊?」
除了她的小名,他無法再發出一個音節;微弱的月光下,那陣蓮花香昇華了一個層次,那雙鎮定的綠眸仍在流轉不斷,竟顯得她很……嫵媚動人?
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真正的女人?
「我和喬斯達先生找了你好久,你以為這樣消失很好玩?」娜路佩爾罕壓低聲音,正要繼續責斥下去卻發現了不對勁:「等等,你該不會忘記了……」

他怎麽看起來、就跟十年前一樣?
「我、我沒對妳怎樣吧?!」
……果然,中了。
「……穆,這件事對現在的你來說有點複雜。」她稍稍調整心態,雙手搭上他的雙肩:「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你幹什麽?!」
「這種事怎可能冷靜?!這可是妳的終生幸福!!」他反而更加激動,話還未說完雙手一圈就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裏。
「事情不是你所想的……?!」
暗室中,理性和言詞全在一瞬間被火焰吞沒,她震驚的目光凝結於他輕閉雙眼、模糊的輪廓。
「我已經傷害了妳,我會向妳的父母請罪、承擔責任的。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妳受委屈——」
暗室中,理性與感性二合為一,砌成他咒語般的話語;一切瞬如雷火,微弱月耀下的翡色沒入水霧間,彷似得救的信徒。他再度開口,字句幾乎是被灌進她的唇間:
「天地為鑑,我們永不分離,好不好?」
維吾爾少女幾番張唇,喉間卻像是被灼燒般無法吐出一個音節。此刻的他肯定不知道他面前的人被奪舍了——於十年後的今日,十七歲的娜路佩爾罕從未離開,但亦從未存在,二十七歲的老女人偷走了本應屬於十七歲少女的甜蜜表白。可為什麽她明明是小偷,卻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走道上的腳步聲有如喪鐘,一下接一下敲碎她的心、敲碎她眼中的霜冰,一切就在他面前無聲崩潰——天地、永遠和十年,到底是誰在用什麽綁架誰呢?
「娜、娜路佩伊?」
「……沒事,一切之後再說吧。」娜路佩爾罕以腹調息,完好的右手草草擦了擦臉上的淚,隨即看向了室門上通風透光的百葉間:「現在先……不要說話。」
對於目前的形勢,阿布德爾仍然摸不著頭腦,只知道自己還未來得及追問任何事情時她已經流下了芳淚,眼下的藍蓮似是凋零了。當下他就知道自己闖了彌天大禍,而闖了禍就要認錯改過、承擔責任。
只是再怎樣負責也好,創傷的記憶並不會因為他的負責任而消失:令她失去了選擇的權利、乃至必須委身予他的人正正是他自己。除了負責任,他還能做什麽呢?
「你想幹什麽……?!」
「抓緊我,不要讓妳的雙手受傷。」
埃及少年低聲說,指尖的橘光烙上手邊未知的小液體缸,將雜物的遮巾隨手塞進那缸口:
「妳的雙手、要用來戴戒指的。」
他的話震碎了她的五感,汽油的味道摧毀了她的知覺。
『嘌—嘭——!!!!!』
「「What the……?!」」
突如其來的衝擊餘韻讓整架火車為之一震,正穿越走廊車廂的惡人二人組忙不迭摔了半跤,半邊身子狠狠來回撞上兩壁。這下可好,撞破了白木儲物間、驚擾了裡面正情話綿綿的小情侶,連忙逃離二人視線。
「發、發生什麽事了?!」阿雷西吃痛地摸著剛著地的盤骨,滿臉驚恐。他顯然被嚇怕了,未知的狀況總教他驚惶失措,就像昨晚他正要解決喬斯達三個屁孩時遇見那個替身一樣——一身大紅又滿臂詭異紋身的,見到不跑是等著變薄餅嗎?反正他還想多活幾年!
「Stop being like a bitch(別像個娘們的)——大半夜的搞什麽?!」
荷魯荷斯按著帽子怒罵自己那窩囊廢臨時拍檔,隨即又回神看向了車外;黑夜中的沙漠突然塵土飛揚、升起熊熊火光,似是剛經歷了一場恐怖襲擊。人類活動的聲音固然湮沒在火車的行駛聲和無垠沙土的風沙聲中,那踏踏的馬蹄聲卻教他漸生不安。
作為一個出身於德克薩斯、浪跡於懷俄明與內華達的牛仔,他這輩子真的聽慣了牛馬的訊號,特別是暴躁的,不然當年他根本沒辦法及時從二樓臥室裏彈出陽台、掏槍將失控的水牛解決掉。眼下這樣的馬蹄聲代表著什麽,他應該猜得八九不離十——
製造騷亂、行家路窄!
「Gotta get a goddang wiggle on now……these Mammonites!」(得趕快點了天殺的……這些瑪門貪鬼!)
金髮男人恨恨咬牙,在他說完話的瞬間已經抓住了一個於前方擋道的胖富人,往其腹部打了三槍。阿雷西只得在後方緊緊跟住,路過那屍身還禁不住作嘔:到底要有多胖才可以讓鮮血變得油光瓦亮?都要照出頭上的問吊繯了……等等?!
「荷荷荷魯荷斯大哥、你你你快回……」
「I said STOP BEING LIKE A RETARDED BITCH、YA FUCKING YALLER——!!!」(我說別再像個弱智的婆娘般、你這他娘的弱雞——!!!)
牛仔邊吼邊回頭,透出髮絲間的目光一觸及那被人向上拉回的繩圈、皇帝就往鐵天花板上連連開了三個超越子彈大小的槍孔;果不其然,上頭傳來了一聲沙啞年邁卻有力的罵娘聲。
「還逮不到你們?!」
宛如神功加身,阿雷西一個箭步衝上前,一躍一抓就施力把繩圈扯下來;這一用力,頭上天花板的裂縫馬上被一股重心相當集中的重量擠寬了。而那重量不是別的,正是個銀髮高梳的小男孩……
「很久沒見了,Lil knight Polnareff——」「紫色隱者——!!!」
開槍過後,數縷銀髮飄落,頭上的奔跑聲正飛速消逝。荷魯荷斯一咬牙,張口咬住皇帝往上一躍就向上爬。龐克男人見狀也伸手想要抓住頭上的皮靴……
「Leave me alone you cultus!(放開我啊你這笨蛋!)去找阿布德爾和那維吾爾婆娘啊!」「咿但是——啊!!!!」
重重墜地的痛楚實在教人氣惱之極,特別是還要掉進那散發著脂肪油光的血泊邊。此情此境相信沒有誰還能耐得住火氣,阿雷西的理智線亦在此刻斷裂;他甩了甩腦袋,一個蜈蚣彈就站了起來,滿臉怒容的往車尾方向走去,邊說邊伸手要摸上那紅光亮眼的門把:
「你們最好別讓老子抓到……啊啊啊啊啊!!!!!」
他大聲慘叫,又再倒回了血泊中,一掌泛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還未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跟胖屍體一同被什麽繩索綁在一起……
「娜路佩爾罕嘰啊啊啊啊啊!!!!!」
室外的眾人無不踉蹌一跌,門外的一雙少年少女更忙不迭皺眉掩耳。
「真吵啊……」「就是,跟棵蔓陀蘿草似的……你看著我幹什麽?」
「沒、沒什麽。」阿布德爾移開了視線,他怎樣也想不通為什麽她會將這聲慘叫類比成蔓陀蘿草被採摘的叫聲;那是傳說中的植(動?)物,應該沒人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聲音啊……
『呯呯呯呯呯!』

頭上傳來陣陣槍聲,娜路佩爾罕沒抽空回話,轉身舉手就抓住勾鐵的蓮根游身而上。少年見狀,縱身一躍也抓上了木欄一蹦一爬的站上車廂頂,只是當他爬上去後……
一把左輪已經抵在可可西里的頭上。

「我警告你、立即放開我……」「發生什麽……娜路佩伊!!!」
「Oh Howdy,Lil Love Boi?(噢你好嗎,癡情小子?)」聞言,荷魯荷斯回頭嘲笑,向來堅強的少女被他鎖在臂間,像是脫力般無法動彈;仔細一看,科爾特點四五正抵著她的右上腹。

「我這人很容易受驚的,一個不留神走火,who’s to blame(該怪誰)?」
「你……馬上放開娜路佩伊!!!」他大喝,雙手已裹上烈焰,一手加溫就硬生生地拔下一節鐵欄。
「噢,我十分樂意這樣做——」金髮牛仔抽開了皇帝,卻一手將少女拎到邊緣外,腳下四米就是黃沙:「One word,and she’ll be free。(只要你說一聲,她就自由了。)」
「……Let her go then。」 (那就放她走。)

誰料埃及少年雖然臉色極怒,卻很快冷靜了下來,一手橫舉著火紅的鐵枝竟開出了最簡單愚蠢的條件。到底是怎麽回事,被燒壞腦子瘋了嗎?


「你確定?」「You heard me,LET HER GO!(你有聽見的,放她走!)」


哈,這小子果然瘋了!

那他就如他所願吧!


「Si,Signore!(遵命,先生!)」荷魯荷斯爽快答應,大手一推——咦怎麽沒墜地的聲音……

「エメラルドスプラッシュオ(綠寶石水花)——」「什、嗚噢啊——!!!!」

眼前的牛仔突然邊捂著下身的位置邊慘叫,繼而脫力跪下,狀甚痛苦。一顆顆亮麗的綠寶石落在他的腳邊,看得阿布德爾一陣囧,隨即轉身跳回車廂內;那裡正充斥著小孩和老人的歡呼。
而剛剛相信是破窗而入的少女看了過來,搖了搖頭然後默默作口型:
『你們男人要是比較愛惜同類的話,平均壽命應該會長一些。』

「噗!」少年占卜師不禁笑了,挪身走到她身旁邊掃走她肩上的玻璃碎,邊說:「反正要的又不是妳和我的命,有什麽關係?」


娜路佩爾罕扭首,似在確認剛才直白得無情的話是出自身邊人的口中。嗯沒錯,全車廂內就只有他穆罕默德.阿布德爾懂維吾爾語——

這樣粗野的直率,是年輕的專利吧?如果一直都是這樣……

她覺得:或者一直不記起、不恢復原狀,也挺好的。


「Shit that hurts as fuck(幹這真他娘的痛)……天啊阿布德爾!總算找到你了—!」


被點頭的少年愣了愣,抬頭就見身上背著一個男嬰左右手各牽著個小男孩的白種老年男人往自己走來。他亦勾起笑容,邊走邊伸出手:

「想必閣下就是喬斯達先生。親愛的內人有提起過閣下十分關心在下的去向,在下不勝感激。」


「Pleasure to meet(榮幸之極)……等等,內人?」


喬瑟夫很自然地回答,大腦卻在聽到「Fair Lady Avdol」一語後瞬間當機,二十多秒他才僵著身子看向了少女:

「可可西里,妳跟阿布德爾剛剛都經歷了什麽……」


「實在一言難盡,喬斯達先生。」娜路佩爾罕扶了扶額,安慰老人更像是安慰自己般回應:「天亮後一切都會過去的,請不必當真,喬斯達先生。」


雖說是心裏有數,但老人心裏還是一咯噔:天亮!多準確的時間——

那就是說在天亮之前,她還是這埃及小憨憨的「夫人」了吧?


「噢當然,sure tomorrow will be another day of sun,Fair Madame Avdol。(明天肯定會是晴朗的一天,敬愛的阿布德爾夫人。)」

老人說得多麽親切、又笑得相當燦爛,顯然是不願意幫忙澄清。難得阿布德爾活回去了,身為長輩當然要好好的坑……啊不,好好助攻讓孩子們牽緊紅線啊!


「……謝謝您的諒解,喬斯達先生。」

她滿臉無奈,甚至有點放棄人生的頹喪感。或者是她缺乏幽默感,她真的想不懂這有什麼好玩的:阿布德爾夫人?關系到終身幸福的妄想真的能拿來開玩笑嗎?

但她還是妥協了。無他,長輩都是一心為她和他好,何必動手摧毀這番心意?反正、反正……

注定不會成真的。


「請恕在下無禮,喬斯達閣下。」阿布德爾微微躬了躬身,對老人說:「目前有兩名敵人追殺吾等,而兩位都並非得閒之輩;在下無能,內人矜貴,無法同時保護閣下與令公子……仨。」

「穆罕默德,你知道你這是在……」

「男人大丈夫當然要以妻室為先,老夫完全理解。」喬瑟夫出言打斷了少女反射性的回應,把頭往窗外探了探又縮了回來:「放心好了,過了前面那條進開羅城的隧道老夫就帶孩子們上馬,我們在開羅火車站會合,不見不散。」


「……你向貝都因村射汽油彈,就是為了引他們和馬過來?」娜路佩爾罕總算想明白他為什麽要往沙漠扔油缸了,但……怎樣說呢?她總感覺整件事有點違和。


埃及少年扭首,往她笑了笑後說:

「現代問題需要現代手段。」


聽罷她總算想到如何形容這刻的他了:狡猾、幼稚,卻又不得不承認機智之極。


「……你贏了,穆罕默德。」維吾爾少女扶了扶額,未幾正身看向老人:「喬斯達先生,阿雷西被我鎖在前節車箱,應該沒辦法追過來;但那荷魯荷斯不知道現在怎樣,最好趁現在就上馬。」


「Okay I got it,let’s go then(好的我明白了,那現在動身吧)……」「娜路佩爾罕妳這臭婆娘給老子賠錢啊啊啊啊啊——!!!!」

滿臉青筋的怪異龐克男,發出了怒吼。


「يركض!(快跑!)」


彈指之間,她被一股熾熱的猛力推出火車,落到一匹棕馬背上往前方隧道兩邊的沙丘奔馳,後頭是剛剛回神正在努力適應的喬瑟夫和花京院、波魯那雷夫兩個抱著馬脖的孩子,他們已經落後到接近車尾的位置了。


『呯——!』「啊!」

一陣短促的劃空聲伴隨著兩下疼痛,少女皺眉往斜後方一看,只見金髮牛仔不知從何時也掠了匹埃及馬追了上來,槍管繞著一縷白煙,此刻人正低著頭罵罵咧咧的填著彈。很好,這讓她買了些時間;縱然不多,都夠扭轉局勢了!


抬頭看見東方漸現的曙光,火車站關的法老雕像,她左腕圈韁、空出十指任意翻飛——


「妳太慢了,Lady。」

與前方棕馬並駕之際,荷魯荷斯不禁嘲諷;死到臨頭了她還能無視他、自顧自的編織出一把……弓箭?


「圖爾遜子弟從來言而有信,我不會殺你。」她突然拋出一句話,扭身往後,忍痛舉弓拉弦:「Yet I never act too early,nor too late。(但我永不行之過急,亦永不優柔寡斷。)」


「那妳要用這把弓箭打下什麽,我的心嗎?」他可不喜歡跟一個害他殘廢的女人溫存,不論是心還是身,這一腰藕根注定無法綑住自由的牛仔……

等等,藕根?


娜路佩爾罕只冷笑了聲——對是冷笑,繼而她高舉銀弓,放弦任鋼箭飛越牛仔的天靈蓋上方、越過法老雕像的兩埃合冠。她什麽都沒說,流著血策馬奔騰,留下不明所以的他緩緩放慢馬速,思考他這腰何時纏上了一圈粗粗的藕根……


『隆隆隆!!』『嗖、呯!』


承受了背部和手腕一陣火辣的疼痛後,荷魯荷斯咬牙回神,腿間與腳下已然空虛;駿馬與火車一樣,一去不復返。望見天上星辰漸殁,他總算如夢初醒;低頭看見自己墜入法老腳邊黃沙的義手、還有緊貼腹前鋼圈的黑半月,一張孤妄得有點帥氣的臉龐瞬間寫滿了崩潰、滑沙疾風中的吼叫喊得悲壯:

「「FUCK——!!!!!!」」


仍然黑暗的車廂內,兩個男性扭打在一起。白種男人的狠拳與髒話接連揍在埃及少年的身軀和臉龐上,直到其倒在地上。


「啊……呃……」

「你這混帳,你女人弄壞了老子的瓢蟲古著……你女人不賠、就讓你用命來賠!」帶著滿額青筋,阿雷西用力扼著少年的頸項,抓緊時間想要盡快榨走少年生命的氣息。


「別……說笑了……!」「說笑?原來你不知道你人生中最大的笑話是什麼啊!說起來你跟娜路佩爾罕可真是天生一對,人緣都非一般的差、辛辛苦苦對人這樣好卻從一開始就被窩囊廢老郵差賣了!哈哈、報應啊!」


「你、你說……什麼?」阿布德爾猛然一怔;這男人到底在說什麼?什麽被老郵差出賣了?

為什麼頭會開始隱隱作痛?自己何時、在大雨天去追火車?


「啊我都忘了,你現在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天真小屁孩啊,她還未被人抓回去當人體實……啊啊啊啊啊!!!!!!!」


埃及少年馬上抽回發紅的手,趁敵人吃痛抱腹滾開時爬起身來反擊。而在他不斷揮拳、正打得痛快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敲入耳中:


「穆……你還未打完嗎?」


黑暗中他抬頭,只見她站在門邊氣喘吁吁,微抬左手就有什麽東西游過他的腳邊爬上阿雷西的身上——想必是蓮根吧。


「妳坐下好好休息吧,這些粗活我來就好。」「不,我今日心情非常差。要打就一起打。」

「……我們好像沒試過雙打?」


「嗯……的確沒有。」維吾爾少女回想道,她還記得十一年前,她和他在雨中的街頭巷尾堵截、追打同一隻屢上餐桌偷吃的可惡老鼠。只不過現在看來不提也罷。


「如果我們一直都能這樣,該有多好?」

他自顧自的感嘆,打老鼠的日子有她作伴,總感覺比較易過。而她按了按流血的雙臂,側了側頭,緩緩開口:

「也許是吧……來吧,打老鼠了。」


黑暗中,被綑在地上的阿雷西只感到腹部一陣刺骨的寒冷和後腰突兀的沉重,隨之而來的是陣陣火辣辣的拳風和束縛:

「嗚嘎咿啊啊啊啊啊——!!!!!!」


如經受蔓陀蘿嚎叫,阿布德爾的頭猛地一痛,身邊的她雙腿脫力一軟,取代了被什麽力量往駕駛車廂抽去的阿雷西,跪倒在玻璃碎中。兩臂的創口流血不止,連帶她的雙腳,亦在顫抖。


「發生什……娜路佩伊!!!!」


他馬上反應過來,想要抱起受傷的女人……


「別碰我。」


誰料娜路佩爾罕扭扭手腕,兩索蓮根飛快地綑成一枝拐杖,落到她手中支撐著她站起來、踏出踉蹌的腳步,最後跌坐到一邊的廂座。他馬上坐過去,伸手就想為她處理傷口,卻被一掌花蕾擋住了。


「娜路佩伊,別賭氣。」他皺眉說,心頭的慍意漸漸升起;再怎樣有矛盾也不能拿身體來賭氣啊!


「我只是不習慣將力所能及的事情假手於人,沒這種閒情逸致跟你賭氣。」

埃及男人還想說什麼,卻被胡疆甘泉的行動逼得無言以對。染血的子彈伴隨著「叮噹」兩聲掉落地上,兩掌蓓蕾於她的創口上盛放,淙淙清流洗去了傷口上的污染物。以蓮根織成的簡布輕輕印乾傷口,最後縫合,一切不過是三數分鐘的事情。

十年了,他還是一事無成得連讓她放心依靠也做不到。承諾,又有何意義?



「……剛剛我冒犯了妳,對不起。」


良久,他才再次開口,苦澀的感覺幾乎溢出喉嚨。



「……我接受你的道歉。」


良久,維吾爾女人才開口,輕緩地說:


「但我必須澄清你絕對沒有冒犯我,這是很嚴重的指控——你只是喚醒了隻怪物,然後它吵醒了我而已。」



「……嗯。」

他只能草草回話,然後任由沉默吞噬二人。她的確沒說錯,他也的確無話可說了,只是……

只是為什麼,心臟會像被緊緊絞鎖般痛不欲生?

痛得他無法言語。



天亮之際,喬瑟夫和變回原狀的三名青少年趕到了第三節的貨件車廂,看到了默默無語的二人坐在同一張長椅座上。空氣中只有風吹黃沙和城市漸清的雜聲,將沉默的車廂映襯得突兀非常。


「……那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花京院率先開口,在那於十五分鐘內受記憶對沖得疼痛欲裂的腦袋中抽出一絲力氣,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發言。


「嘛、嘛,大家都沒事就好了啦,我們快點下車找個地方好好吃點東西休息吧——」波魯那雷夫乾笑著,卻遭到承太郎的冷眼,而後者壓下視線開口:

「娜路佩爾罕,能不能說話?」


「我來說吧,JOJO。她太累了——」


阿布德爾遲疑再三才開口,將真心話吞回肚子裏是多麽困難;這種困難教他無法鬆開眉頭,亦教他斂下的目光更顯難過。他始終沒法將她受傷的事說出口,那就像在刨開彼此如雙胞胎連結共生般的傷口。

「我太大意,喚醒了個蔓陀蘿替身使者牽連了她;你們知道,蔓陀蘿草在被人採摘時等同被攻擊,會發出能讓人昏迷、甚至死亡的慘叫。她很堅強,一直跟我一起作戰……」


「好啦好啦,大家都累了,有什麽事到阿布德爾的家再說吧。」


老人及時發話,看見座上的她緩緩睜開雙眼卻沒有開口,又是掛起了一道豪爽的笑——他太清楚她的出身將會讓他得到她由衷的敬愛和尊重,而這些正是長幼相處間的最佳籌碼:

「雖然不用去大使館,我們都需要好好休整一下。今天都要吃最好的,我請客!」


果然,她輕輕嗯了一聲後就拿過花京院拿來的長傘和落在腳邊的行李箱、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向車門、踏上月台的石地。身後五人無話,默默跟上,一切是如此脆弱。

日出了,清晨的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到橘紅長袍邊,踉蹌如行屍走肉;大概破曉已經讓這個女人奄奄一息了吧。



「يا الهي!(我的天啊!)」


「嗯?怎麽了啊那個車長?」駕駛車廂那頭炸出一聲驚叫,波魯那雷夫回頭問道,身後的年輕車長嚇得跌下了階梯。


「被嚇倒了吧,他們自己處理就好。」

隊伍最後的黑髮高中生說,法國青年也沒多想,聳聳肩就沒再理由——大概是菜鳥吧,沒見過大場面就會這樣。理所當然的他自然也沒聽到菜鳥車長和另一位工作人員的對話。


「前、前輩……」藍帽青年看著一廂狼藉,嚇得結巴起來,乃至讓道給老駕駛員時也沒能正常說話。


「嗯~First time?(第一次?)」


老駕駛員看著兩個腰套鐵圈、被什麽大型磁石吸附在一起的外國男人,伸手拍了拍二人確定他們失去意識,又伸手摸進了他們的外套,確定沒有出血受傷。繼而他拿下香煙往驚魂未定的青年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最後跳回月台上,抬頭就是英阿雙語的地名:開羅。


「歡迎來到開羅。」


他笑得更大,從厚厚的德克薩斯皮夾裏抽出了數張美鈔,在法老王的背後又買了一包劣質香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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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原作者| 淵堂雲雙 發表於 2020-9-23 19:4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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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清晨的開羅街頭早已翻起熱浪,一行六人行走在車流疏落的街道上,正在邁向不遠不近的克汗卡利利市集。二點八公里的距離其實不算累人,負重也不過些許,於青年男子和久經鍛練的壯老年男士而言實在是小菜一碟。


「我來吧,讓長輩們看到會有麻煩的。」

只是五名男士,特別是阿布德爾,都沒想到:久病在身又剛剛受了槍傷的她,竟然還能提著箱子臉不紅氣不喘的於非洲大地上昂首闊步。重點是,他們剛下火車、開羅街頭仍然一片冷清,沒一間食肆開了門——他們還沒有吃早餐!


「啊,好餓啊……」後頭的波魯那雷夫沒精打采地說,過去三日裏他活得舒爽快活,可惜這種短暫的還童快樂終究是要結束的,而結束的瞬間他終於體會到等價交換的道理:有多久風流,有多久累癱。


「那個阿布德爾,為什麽我們不坐巴士呢?這對娜路佩爾罕她……」

不太好吧。花京院沒能將這句話說出口;他知道前頭的維吾爾女人不是普通人,但不是普通人也不代表不是人類,有病還受傷都堅持徒步,未免過於勉強了吧?


跟紅髮少年並肩而行的承太郎沒說話,只是一直看著埃及男人身邊稍前的女子。


「喂承太郎,你覺得可可西里怎樣?」「……不知道。」

黑髮少年壓了壓帽沿,與自家外公一起以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前方的她;這副纖細的身子是不是用鈦合金做的?不然要怎樣解釋她一個受過嚴重腳傷的糖尿病人一路堅持到現在還不哭不鬧?要知道,在這趟復仇之旅前她甚至孤身一人逃亡了兩年——對,是逃亡,逃離她所不喜的家鄉、逃回她心中的天堂。大概連當時的她也沒料到,她的天堂已經面臨生死關頭了吧。


「嗯……她應該來美國當兵。」「如果像我這種人能得到保護甚至庇護的話,我很樂意這樣做。」


「「欵欵?!!!」」


眾人被這前言不合後語、因果看似錯亂的話打亂了思路,喬瑟夫一個晃神更讓他直接撞上了路邊的燈柱。而阿布德爾猛然扭首,開口就是一句維吾爾語:

「妳說、庇護?」


「你聽錯了,穆,我說的是『保護』。那跟庇護完全不一樣。」完好的左手理了理右肩散亂的白巾,娜路佩爾罕不慌不忙地說,甚至沒像一般說謊者般急於抬頭、透過看似清澈堅定的目光讓聽者相信自己。

「你知道,這年代對我這種人來說,一本美國或者英聯邦護照可媲黃金。」


「妳是埃及人……」「總統會允許嗎?」


他無言以對,她笑得淡然、走得安然,說的話卻比當年離開前夕還要悲傷。的確,過了這樣多年連中國護照都拿了,要拿回埃及籍會相當麻煩,光是文書方面就能拖上一年半載。但這代表沒希望嗎?顯然不是,這點她一定心知肚明。最多也就三年而已,她現在拿著執照和出生證明已經能在開羅工作、在她原來的宅院住宿,有了這兩點還怕熬不過文書審批嗎?

她到底,經歷了什麽?

總統,對她做了什麽?


「108號買菜早巴,早早將老公趕回家……欵阿布德爾——!」


身後傳來一聲高亢的呼喚,六人回頭,身後冷氣小公車的司機探出了頭,一下子讓車子加快駛到六人身邊停了下來。

「卡利德啊,很久沒見了。」抬頭瞧見闊別三月的前租客,阿布德爾不禁放鬆了些心情笑了起來,看來這新手丈夫過得挺不錯啊。


「都三個月了,你到底跑哪裡去了?薩法爾老伯天天都在問你什麽時候捨得回來找個老婆,煩得都沒人想跟他同時喝咖啡了。」

「He just got someone before the journey,You see man?」(他未出發前才找到伴了,朋友你見到嗎?)

波魯那雷夫說,卡利德這才注意到在舊識身後還站著四個外國男性,想必是阿布德爾的朋友?


「別亂說,波魯那雷夫。」埃及男人嚴聲要求,看見法國青年怯了怯才抬頭再看向了公交司機,身邊的女子也抬起了頭:「說起來卡利德,這樣早你要去哪裡?去阿塔巴買菜嗎?」

「剛買完要回市集了,不然娜佩絲又會罷工了——你實在沒法想像她有多在乎準時開飯這回事,我開始懷疑她有德國血統了。」青年撓頭說道,轉而像是想起了什麽的:「你們要去市集嗎?我可以捎你們一程啊。」


「阿布德爾,他說什麽?」喬瑟夫問,剛才全是當地人限定的對話,他連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說他願意送我們一程。」


娜路佩爾罕開口,這時卡利德才注意到在占卜師身邊站著一個相當漂亮優雅卻稍顯疲態的女子,那雙側開的藍蓮給埃及的高溫扇上了陣陣微風。說來奇怪,他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張臉,記憶卻模糊得讓他傷神。

眾人沒說什麽,說了聲thank you也就提著行李上車坐好。車廂內的空調涼快非常,車速卻跟印度的火車一樣……安全,開在頗為顛簸的馬路上宛如躺在搖籃中,很快五個男人就進入了淺寐,只有一名女士還清醒著。


「女士,妳要不要休息一下?」小心拐入一個巷彎後,卡利德放輕聲音問,在他身後的空間傳出一聲婉拒:

「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未吃早餐用藥,不能休息。」


聽見用藥一詞又看見女人臉上的疲態,他不禁有點心疼,靠著頭上的後視鏡向覆袖低頭休寐的埃及男人投出一陣不解和無奈;都累成這樣了,怎能還讓一名女士拿重物呢?阿布德爾你再不改就活該單身一世了,需知道現在全市集的人無不對你的婚事引頸以待啊!


「女士妳介意跟阿布德爾提一下一起來我家吃個飯嗎?餐廳還沒這樣快開,我家很快開飯了。」「謝謝,不必了。我們早前商量過,到埗後由我下廚做飯。」


「欵但是,妳看起來……」青年不忍再說下去,但她看起來、很累啊……


「沒事,我習慣了……小心!」 『碰啷!』


「「發生什麽事了?!!!」」


一下強烈的碰撞粉碎了車上眾人的美夢和睡意,無不警戒起來;波魯那雷夫和承太郎甚至已經喚出了銀色戰車和白金之星,隨時準備攻擊。


「啊啊不好意思,撞到郵政車了……」卡利德回頭歉疚地說,眼看一個個盛信的紙箱被撞飛地上、滿地信件又流出了冷汗:「已經到了,下車後在前面的轉角拐進去就到主市集了。大家趁還未有人過來快點下車吧!」

「明明是他們沒看路先衝出來,出事怎可能要你承擔責任?我留下來給你做證人。」娜路佩爾罕皺眉,看見車頭窗外滿臉怒氣走來的郵差大叔們更覺麻煩。她繼而轉頭,看向了埃及男人:「穆罕默德,你先帶喬斯達先生他們離開吧。」


「我不可能扔下妳一個在這裡,他們不太會講道理。」

阿布德爾覆袖搖頭。這些郵差倒不是壞人,但……怎樣說呢?大概是埃及服務業的工作人員多半都在熱天下辛勤工作、人比較急躁?總之大家都是你一言我一語各不相讓的,很容易就大打出手了。

「卡利德,這件事你跟奧斯曼老伯說一下,有需要就來我家找我們,我和娜路佩伊會幫你作證的……娜路佩伊?!」


「不會講道理就連事實也不在乎,哪家的教養這樣橫蠻無理?大多是仗著奧斯曼先生的地位作威作福而已。」

然後,她的白頭巾消失在車門後。


「娜路佩伊!!!!」


埃及男人一喊,起身就跑下了車子,一車五人只得從大擋風窗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那些郵差毫無忌憚,一雙男女毫不畏懼,雙方如箭在弦般互相逼近……

接下來,郵差們驚喜似的笑顏遂開,跑過來圍著維吾爾女人拍肩談笑。未幾不知誰人高喊了幾句阿拉伯語,道路兩邊本來緊閉的樓房門窗無不即時打開;有些在地下樓層的店家或住戶甚至連忙開了鐵閘,三三兩兩的聚集起來。大家都有一個共通點:走在年輕世代前頭的,全都是髮染飛霜、手捧食物的老人長輩。


「又是在演哪一齣……」「我、我記起來了!是她沒錯了!!!!」


「Hey boy,你說什麽記起來了?可……娜路佩爾罕不是早幾個月前就在這裡出現過了嗎?有什麽好奇怪的?」喬瑟夫疑惑不已,根據他的記憶可可西里之前只會在阿布德爾面前蒙面而已,而他們在出發前還在開羅呆了一個月——啊不,租客和房東都在同個小區生活,那麽她為了有備無患、全程都以蒙面的姿態面對小區的居民也是合理。

只是總感覺有點奇怪;就算是離開了十年也不至於有這般大禮吧……


「你、你們跟著阿布德爾這樣久、真的都不知道嗎?!!!」


豈料卡利德非但沒被帶離重點,扭頭一臉驚訝,下巴幾乎要脫臼似的:

「她可是巴依圖爾遜家族的大小姐,當年在克汗卡利利裏花大錢成立區衛隊、遠東巴依圖爾遜家族的繼承人!好像在家鄉那邊還有油田的!天啊你們怎麽不告訴我她就是娜路佩爾罕小姐!」


埃及青年說罷就拼步連忙下了車,餘下四個外國人在涼爽的車子內呆了好一會兒,及後才反應過來提起行裝緩緩下車。


「Putain(我的天啊),雖然不是沒想過娜路佩爾罕不會是普通人,但真的沒想到背景有這樣猛啊……」「這真的很出乎意料啊……家族還擁有油田,大概大半生都是過著公主般的生活吧……」

「花京院你這句話千萬不要讓她聽到,不然她應該會立即跟你翻臉。」


「欵?喬斯達先生?」花京院疑惑;他不是讀不懂此刻繞在老人四周名為真相揭曉的空氣,但這種事情隱瞞真的好嗎?反正連他自己在內的三個年輕人也不會向當事人提起,權當是了解一下同伴的背景以策安全而已。畢竟她之前實在把自己的身份隱藏得太好,好得連喬斯達先生背後的強大情報網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不過說起來,他也沒詳細交代過自己的背景,那作為一對一的尊重他不被允許知道也是合理應份的吧。


「承太郎、波魯那雷夫,你們有想到什麽嗎?」「沒有耶,說真的我只覺得她是某個英國公爵認養的女兒,氣質學識全都幾乎滿分的只有傳統貴族有資源養出來啊。」

銀髮青年雙手抱頭,腦海裏浮現出另一個姓氏;遠東商人中要數最有名的就屬那個中國來的先生了吧,這幾年好像都有在歐洲大陸的商界上流出現?不論東方西方、傳統與否,也只有那樣的權貴家族能培養出娜路佩爾罕這樣的千金小姐吧。


「……這件事等解決Dio後由老頭子親自交代比較好。」也許是天氣太熱,承太郎壓下了帽沿,聲音隨視線而低沉起來:「那是美國商界的事情。」


商界嗎?


二人心裏有底,也就看清了宛如人群巨星的她,那在地上拉得修長的倩影有如過去夢魘的長蛇,無時無刻在追咬著她。

明星背後的血與淚,永遠鮮為人知,只有那極少數伴明星成長、給其燃料養份的陪伴者會永遠以一副溫柔的神態擁抱明星、以一雙憐憫難過的眼睛注視明星——少數如那郵包高掛樓房上的白帽老人,慈愛與悲傷交織成名為悔疚的星辰,在她的頭上默默發亮發熱。

小小星塵,看得最多、也承受著最痛。



一番熱情的寒(暖?)暄後,一行六人到達了藍蓮花宅院。中亞風格的拱頂過廊上畫了無數朵精緻的藍蓮花,乃至一進門就嗅到宅院中庭的蓮池清香,眾人不禁心情一舒;的確是個好地方。


「喬斯達先生,請容我先上去放好行裝、梳整一下再下來做飯。」娜路佩爾罕率先走進了地廳,放下了大部份小區長輩們贈送的食物飲品,轉身對老人提出請求。


「You know what(你知道嗎)可可西里?難得來到開羅,哪有不訛主人家一頓飯的道理?」將行李隨手放到身邊,喬瑟夫一屁股坐到地廳的座團上,背靠著清涼得出乎意料的泥牆。「大家都累了,趁這個下午好好休息洗洗睡,今晚由阿布德爾請客吧!」

「喂喂喬斯達先生,明明是你說今日要吃好的都由你做東的啊!你這臭老頭該不是想走數吧?!走數可是要燒……」「吵死了!請不請他們倆自己談輪不到我們在這裡大聲!」

「嘛嘛,都冷靜下來嘛又不是什麽大事……」看著兩個跟自己同輩同年齡層的男性像孩子般吵鬧,花京院無奈地笑笑勸架,男人就愛為這些利益小事吵成個世界大戰的模樣,他深有同感也深知無法改變任何事。


「這一路上喬斯達先生也為我們花不少錢了,我作為埃及人家也是應該設宴款待你們的,這是我們的規矩。就按喬斯達先生的意思吧。」阿布德爾笑說,他向來就不介意此等小事。

繼而他扭首,微抬的手掌在女人執箱的手邊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放回腿邊。


「妳的廂房仍然好好的,妳想要搬回去也可以的……那裡從來沒人住過。」他遲疑半刻才開口,雙眼一挪正好對上她背光稍黯的綠瞳,竟覺得心虛。即使他所言完全屬實。

不為謊言而生的心虛,是為了澄清什麼?


「那我希望房裏的香薰蠟燭還未過期,好歹也有十年了。」

娜路佩爾罕抬頭看了看頭上中空的廳堂,那盞高掛懸垂的土耳其吊燈不知有多久沒人添香薰了。事過境遷,她倒也不希望阿布德爾經常用到這盞燈——撇除拉比雅婆婆打掃起來很危險,那代表威嚴、權勢,還有無盡的爭鬥。理所當然,世上不可能有永遠的勝利者和朋友,商賈更是如此。

她永遠無法忘記,也永遠無法原諒在十年前的晚上這盞燈見證的一切。


「請恕我失陪了,喬斯達先生。」「哦哦好的,等等記得下來吃飯啊——!」


她禮貌地微笑躬身,提起行裝就步上階梯,一步接一步的走過中空的廳堂,最後消失在米白的拱頂走廊。眾人走回了地廳,開始肆無忌憚地休息起來。


「那個,大家都不去房間休息嗎?」「我覺得這裡挺好啊,空氣清新又涼爽,就跟普羅旺斯一樣啊。」

紅髮少年伸出雙腿坐在地上,跟法國青年一起感受著夾雜微熱的清風,倒是挺舒服的。


「阿布德爾,我有些關於可可西里家的事情想跟你談一下,是被你剛才那個開車過來的朋友所啟發的。」

喬瑟夫拉起身子,翹手看向阿布德爾,見其變了臉色又看向了三個青少年時便補充道:「他們可以在場,畢竟這也是他們應該知道的。」


「……請說吧,喬斯達先生。」頃刻過後,埃及男人微微嘆息,覆袖正身坐了起來。


「我直說了:可可西里乃至她全部家人,很可能是被某些人抓回迪化——」


晨禮廣播從遠處傳來,輕飄飄的,卻仍使老商人凝色一頓,壓低了聲音:

「搶奪所有資產,包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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