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毅柏整個人被隔廉包在裡面,扒著隔廉想鑽出去。可是一聽到杜軍馳問說:「誰?」他馬上僵住動作,忽然不想出去了。
「才要睡著,結果被你吵醒。你哪個班的,什麼名字?」
杜軍馳語氣意興闌珊,張毅柏卻感受到危險,雙手緊緊揪住隔廉不放。
他藉由投影看見杜軍馳站了起來,而且伸手就要扯隔廉。他嚇死了,立刻抓著隔廉滾到一邊,最後縮到病床靠內的另一側,緊緊挨著牆角。
杜軍馳沒想到這個人膽子這麼小,竟然連臉都不敢露。他跨幾大步走過去,一把抓住隔廉向外扯,可是對方卻同樣緊抓著隔廉不放。
兩人互相拉扯,誰也不讓誰。
張毅柏感覺自己快拉不住了,杜軍馳力道很大。突然,呲啦一聲,位在張毅柏上頭的隔廉居然被杜軍馳的蠻力扯壞一小道開口。張毅柏頭皮發麻地盯著那道裂縫,顫抖著繃緊使力的雙手,心想完蛋了。
「對了,簿子,你簽了吧。」
杜軍馳不懷好意的聲音像隻陰蛇鑽入張毅柏的耳孔,張毅柏渾身一顫。發覺杜軍馳鬆開力道,轉身就要去找簽名簿,張毅柏焦急,想都沒想就奮力往前一撲,環抱住杜軍馳其中一隻腳。
杜軍馳回頭看底下腳邊的那團木乃伊,冷道:「放手。」
張毅柏腦中唯一的想法是絕對不能讓杜軍馳去看簽名簿,於是他繼續死死抱住杜軍馳的右腿。
杜軍馳皺緊眉頭,手插口袋踢了踢右腿。對方卻變本加厲,連他左腿也一起纏住了,像是口香糖般黏緊緊。
不耐煩指數飆升,但杜軍馳內心愈是暴躁,說話語氣就愈是溫柔。
「算了,我不計較了。你放手,我現在就離開。」
張毅柏遲疑,然後慢慢鬆手。直到完全鬆開,果然杜軍馳都不再有任何動作,他鬆一口氣,但是下一秒赫然被人扛了起來,整個人離地。
他忍不住驚叫一聲,然後馬上閉上嘴巴,不停掙扎。
他被杜軍馳扛在肩上移動,不曉得要被帶往哪個方向。不過杜軍馳才走了幾步路,他就聽見外頭傳來毛立帆和何民璋的大嗓門。 「老大!緊急狀況!阿雄被齊高的人抓去痛宰了!我們烙——人……去……」
毛立帆大聲嚷嚷著,然後衝到保健室門口,和何民璋看見站在裡頭的杜軍馳,肩上扛著既像蟲蛹又像木乃伊的一綑東西,不禁一起愣住。
毛立帆問:「老大,那是什麼?」
「打擾我睡覺的人。」
「那你是要——?處理他?」
聽見「處理他」三個字,張毅柏整個人僵住。
「還沒想到——啊,塞消波塊好像不錯?」杜軍馳調笑道。
張毅柏猛地打個冷顫。雖然怕得要命,但他還是在心裡安慰自己:不、不會的,杜軍馳不會真的做這種事……只是嚇唬他的……
卻聽毛立帆說:「消波塊?之前那個地方好像還有位置?」
張毅柏睜大眼,慌亂心想:什麼之前那個地方?什麼位置?
好在何民璋雖然人憨,還記得正事,打斷他們說:「老大!阿雄快被打死了!」
毛立帆這才想起這件事,「對對對!情況緊急,我們必須快點去救他!我已經烙上黑狗和熊仔他們!」
杜軍馳挑眉,「黑熊和熊仔?」
「呃……一、一時情急,我就只想到他們……」
「只不過幾隻雞,你就用上牛刀了。」杜軍馳調侃,邊說邊扛著張毅柏走出保健室。
毛立帆趕緊跟上腳步飛快的杜軍馳,傻眼道:「老、老大,你不會要帶他一起去吧?」
「不是要去打仗嗎?有刀了,那還差個盾啊。」感覺到肩上的人在發抖,杜軍馳嗤笑一聲,掂了一下肩膀上的重量,又說:「不過這個人輕茫茫的,可能當不了盾,頂多當個肉墊。」
感覺杜軍馳的手抓在他腰背上,張毅柏張皇失措間覺得癢,忍不住扶著杜軍馳的肩膀踢腿,再次掙扎起來。
「這盾還真是不聽話。」杜軍馳狀似困擾地說,然後雙手將張毅柏抬高攬到身前。
張毅柏再度被迫凌空,嚇得差點又要出聲。他失去平衡地往前倒,肚子撞上一個物體,但馬上被拉離。雖然看不見自己現在到底是哪個高度,但現在坐在杜軍馳孔武有力的手臂上,起碼比剛才平趴著高了一些。
剛才撞到的……難道是杜軍馳的臉?
張毅柏才剛意識到這點,腰又開始癢了起來。感覺有東西湊到他肚腹前,他實在癢得受不了,伸手擋住那個湊過來的東西。
雖然才剛上第一節課的時間,但張毅柏愛乾淨,雙手早已洗淨許多遍,如今只剩肥皂的味道。
杜軍馳擰眉,把手裡的人的腰摟得更緊,鼻尖隔著隔廉,緊緊貼著那人的腹部嗅聞,卻再也沒有那股若有似無的熟悉香氣。
真的聞錯了?
杜軍馳狐疑,鼻子轉移陣地去聞其他部位。
張毅柏察覺到杜軍馳正在聞他,不曉得要幹嘛。他臉頰炸紅,整個人被包在隔廉裡滾燙起來,同時手忙腳亂地遮擋不停變換位置的杜軍馳的鼻子。
毛立帆和何民璋瞠目結舌地看著杜軍馳抱著木乃伊,像隻發情的狗一樣不斷聞木乃伊。
不、不——什麼發情!發情的只會是那堆喜歡老大的人,哪輪得到老大發情!
可是聞成這樣……是有這麼欲求不滿嗎?難道一個柳校花還滿足不了老大?
毛立帆腦海出現雜七雜八的想法,震驚之中,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就炒起黃飯來了。忽然旁邊的何民璋大嚎一聲:「阿雄要死了!」他才被嚇得回神。
轉眼一看,杜軍馳不知幾時撬開了童軍室的門,此時正把門關上,而木乃伊已經不見了。
杜軍馳打開其中一扇窗,往裡面慢悠悠地說:「在這裡待著,等我回來。」然後語氣遽然一沉:「如果我回來沒在這裡見到你,你最好祈禱我永遠找不到你。」
杜軍馳把窗關上,調頭帶著毛立帆與何民璋走了。
張毅柏被丟在櫃子邊,聽著三人的腳步聲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周圍靜悄悄的,他才慌手慌腳地從隔廉裡爬出來,然後衝到窗邊拉開其中一扇窗,趴在窗框上呼吸新鮮空氣。渾身冒汗泛紅,猶如被煮熟的蝦子。
如果是其他人,或許真的會被杜軍馳的放話嚇住;畢竟杜軍馳可是育成高中——乃至於首都圈最惡名昭彰的高校霸王啊。可是張毅柏趕緊跑了,害怕杜軍馳隨時回來。
離開之前,他猶豫要不要將隔廉送回保健室,親自道歉。可是想到多一個人看到他,杜軍馳就愈有可能找到他。到最後他還是作罷,聯絡南宗幫他處理,並且不忘吩咐南宗撕掉有他簽名痕跡的那幾頁。
張毅柏躲回班級教室以後,完全聽不進老師講課,滿腦子都是剛才經歷的情景。每當想起杜軍馳的鼻尖隔著簾子和衣料緊緊抵著他,清楚感受到杜軍馳鼻腔緩緩吐出的熱氣,肌膚就彷彿被螞蟻群爬過般一片片發癢,收縮顫抖。
杜軍馳中午時候才帶著毛立帆等人回到育成高中,第一件事就是去童軍室找木乃伊。沒想到膽小鬼木乃伊在聽過他的威脅之後,居然逃走了!
是真的不怕被他們揪出來後有更慘的下場嗎?
一行人殺去保健室問阿姨,不意外地問不出所以然;於是又搶了簽名簿,烙人翻遍整個校園,按照紙上的班級和名字一個一個去搜,但還是完全揪不出那隻神秘的木乃伊。
杜軍馳情緒雷雨交加,讓毛立帆等人一連安靜了好幾天,絲毫不敢喘大氣,就怕逆了杜軍馳這隻霸王龍的鱗。
※
杜軍馳和柳芷芸交往的消息傳遍全校以後,大約有三分之一的學生集體失戀。當杜軍馳和柳芷芸在校園內一起並肩行走時,暗處角落總有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射在他們身上。不過這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我行我素的杜軍馳不在意,神經大條的柳芷芸則是毫無知覺。
消息繼續往校外延燒,星期六張毅柏代表張敘仁出席市政府的聖誕節公益慈善活動,與市政府合作為清寒家庭做捐獻,活動結束後在休息室就遇到另一個出資廠商的代表人針對這個事件對他逼問。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代表安嫻芮。
張毅柏暗自傷神的時候,完全忘記有個和他同病相憐的人。以至於得知參與今晚慈善活動的另一個代表人是安嫻芮時,他完全沒做心理準備。一來到休息室就被氣勢洶洶衝過來的安嫻芮逼到牆角壁咚。
休息室裡的所有保鑣及服務人員看見這對未婚夫妻一到後台就猴急著親熱——而且還是女方主動——馬上不敢多看一眼地急急退出休息室。大門一關,休息室裡只剩下張毅柏和安嫻芮獨處。
張毅柏背部貼著牆壁,僵硬地注視眼前距離他不到十公分的安嫻芮,也不怪保鑣們和服務人員們誤解了——他們沒看到安嫻芮此時的表情有多麼撒旦。
「小芸和杜軍馳交往,是怎麼回事?」安嫻芮咬牙切齒,陰沉地逼問。
張毅柏嘴巴微張,思考自己該怎麼回答才不會使安嫻芮爆炸,不過安嫻芮隨即就自己崩潰起來了,劈哩啪啦地捶牆氣憤道:「杜軍馳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羅書明那個死廢!消息從他的大嘴巴傳遍我們致昱!牛的,致昱一堆花癡對杜軍馳死心塌地,就算被杜軍馳甩了也是,聽到杜軍馳死會,哭成一片,搞得學校像在辦喪事,幹!那傢伙是有什麼好,小芸眼光怎麼可能這麼差!」然後爆出幾句讓張毅柏瞪圓雙眼的髒話。
「一定是那傢伙幹了什麼事,把單純的小芸騙走了!你就在育成,怎麼不阻止他們!」
「呃,我……」
「不要跟我說你沒察覺!」
「我、我的確沒發現他們……」
「幹!你超廢!虧你還暗戀杜自大!」
張毅柏第一次知道安嫻芮給杜軍馳取這種綽號,他傻了一下,然後說:「之前我是知道他們有互動,但以為就是單純的朋友……」
安嫻芮激動:「單純!男女之間踏老思的單純!」
「我們不也是……」
「我們哪單純!未、婚、夫、妻——你對我來說就是帶把的好姊妹,我對你來說就是帶球的好兄弟!」
「……」
「牛的,竟然碰我女人,杜自大他找死!哪天我碰他男人!」
「……」
安嫻芮瞪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張毅柏,夾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看杜自大交女朋友,你就不嫉妒不生氣嗎!」
「這不是……正常的……嗎……」一般的男生都會喜歡女生,交女朋友……
「呵。」安嫻芮冷笑,「是啊,正常,交過一堆女朋友。我不應該叫他杜自大,應該叫他杜種馬。」
「……」
「你說正常,是指他交『女』朋友吧。可是就算他是直男,你也打算什麼都不做嗎?不打算去盡力爭取掰彎他嗎?就要這樣做縮頭烏龜一輩子?孬!孬!孬!」安嫻芮用力指著張毅柏。
「他就異性戀,我有什麼辦法!如果照這道理,難道我也有辦法把自己掰成異性戀嗎!」張毅柏忍不住也動了點氣。
「唉唷,生氣啦?我還以為你不會生氣的呢。」
「我是被你——」
「踩到痛點?那就代表我說的是事實嘛!你真的這麼大方,隨便他交女朋友你都沒關係?你再裝吧你,裝你的世外高人與世無爭無欲無求,哪天他結婚了,你記得出資為他籌辦婚禮,然後親自送他和他心愛的新娘子入洞房。」
張毅柏胸腔起伏,大力呼吸。「那你呢,你當初建議芷芸不要戴眼鏡,應該就要想到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你現在這麼氣,當初不要建議,就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好!」
安嫻芮抱胸斜睨張毅柏,「你這想法也太自私了吧,我才不像你。」
「我才沒有!」
他們生活的環境就是這樣爾虞我詐,也習慣用這樣的思維模式去思考。為了自身利益,人的劣根性無極限——喜歡的人事物就收藏獨佔,討厭的人事物就攻陷設計——在這圈子裡,為了達到目的,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不過,產生念頭及知道如何去做,和實際付諸行動,是兩回事。他們能夠選擇不那麼惡劣,在基本的底線活得善良一點。
「哼,我還巴不得你有行動力呢。」安嫻芮撥撥秀髮,「我喜歡的,不管是人還是什麼,就應該綻放他們最美麗的姿態。小芸那麼漂亮,就應該像花朵一樣盛開。我只會去呵護他,為他遮風避雨,而不是去阻礙他盛開。小說裡霸道總裁那一套,什麼強取豪奪、霸王硬上弓的,簡直下流無恥。本小姐這麼有格調的人,才不幹那種事。」
張毅柏覺得安嫻芮最後說的那一段有些好笑,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賭氣很幼稚,他的氣頓時消了下去。
「所以呢,你真的要繼續當鴕鳥?放任杜軍馳跟女生交往,跟女生炒飯打野戰也沒關係?」
張毅柏被安嫻芮這麼直接的問話震驚了。
「……你還記得現在跟杜軍馳交往的人是你喜歡的人吧?照你這麼說……」
「不!我會阻止他們!」安嫻芮滿臉猙獰,完全失去平時女神風貌。
「你剛才說不會去阻礙盛開……」
「現在是一朵花插在牛糞上,不應該盛開的!」
「……」
安嫻芮這才想起杜軍馳是張毅柏喜歡的人,當著張毅柏的面說人家是牛糞,似乎不太好。他安靜半晌後,扭扭捏捏地說:「反、反正,我不要眼睜睜看著他們交往,我還沒有大方到可以祝福他們,所以我要去——搞、破、壞!」
張毅柏輕聲說:「何必呢?反正我們這樣的出身,本來就身不由己,更何況是當同性戀,和互相喜歡的對象廝守到老。」
「啊,是可以廝守到老啊,只不過是有距離的相廝守……」
張毅柏苦笑,「這太心酸了。」
談起這件難解的癥結,安嫻芮也瞬間熄了氣焰。安嫻芮頹敗地飄到最近的一張扶手椅,像死人一樣癱坐上去,久到張毅柏以為安嫻芮要就此萎靡不起,安嫻芮的聲音又緩慢升了上來:「就算這個樣子,我也不想什麼都不做……」接著彷彿一秒打滿氣,安嫻芮倏地起身,拉著張毅柏的手臂不停往外走。
張毅柏驚訝,「要去哪裡?」
「他們今天去信義雲頂約會。」安嫻芮拖著張毅柏往建築物後頭走。
「你怎麼知道?」
安嫻芮側眼對張毅柏狡黠一笑,「你忘了我家副業是什麼。」
張毅柏瞠大眼。
「好啦,騙你的,是小芸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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