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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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刺客列傳/执黎] 刺客列傳三-中垣歸一[G] (06/03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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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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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瑤光王宮大殿上,趙大人難得連著好幾天都準時來上早朝。
「趙大人這些天怎得如此勤勞?風寒可好些了?」
慕容黎端坐在大殿上,狀似不經意的挑眉,實則凌厲的目光讓底下正拱手扣拜的趙大人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回王上,託王上的福,老臣的風寒已好多了,再說準時上早朝本就是身而為臣的義務,王上您這麼說可折煞老臣了。」
「喔?所以趙大人的意思...是本王錯了?」
「不不不,怎會是王上的錯呢,是老臣的錯,還請王上恕罪--」說著趙大人誇張的就要跪下來。
「行了,本王還得伶聽其他朝臣的匯報呢,趙大人請起吧。」
「謝...謝王上。」
慕容黎轉頭認真聽著朝臣的奏章,不再理會戰戰兢兢杵在一旁的趙大人。

宣佈退朝之後,文武百官魚貫而行一一走出大殿,慕容黎見那趙大人混在朝臣中也慢慢走了出去。
「方夜。」
「臣在。」
「在宮中還有多少趙大人的殘黨可都還記著?」
「回王上,都仔細記著呢。」
「好,讓蕭然這幾天帶著些將士們回來向本王匯報軍中事務。」
「是。」

將朝服換下的慕容黎來到了閒雲台,才踏進去,一股好聞的線香味撲鼻而來,裡面伺候的宮人見慕容黎進來便上前跪拜。
「參見王上。」
「平身吧,乾元大師呢?」
「回王上,乾元大師剛從書房裡出來,現下正在中庭水榭餵食著池裡的鯉魚。」
「知道了,退下吧。」
「是。」
慕容黎走進中庭,果然見一抹淡藍色的身影正站在水榭邊,綁在髮間的帶子正隨風飄動,一旁放著乘裝飼料的小碗。似是聽見聲響,那人轉過身來,接著拱手說道:「乾元參見慕容國主。」
「大師不必多禮了,大師住在這裡可還習慣?」
「託慕容國主的福,這裡很清幽,我住得很習慣。」
「那便好。」慕容黎走到水榭前掬起一把飼料往下灑,池裡的魚兒一見飼料便爭相搶奪著,「前些日子本王派人送來的六壬殘頁不知乾元大師可有看過了?」
「慕容國主派人送來的那天我便已看過了,起頭的部分原先在開陽便已有了些眉目,只是後面的內容殘缺不全也無從研究下去,另外比較麻煩的是殘頁上的星像圖貌似不若尋常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先不說尚未找著的另一部份殘頁,若是想知道那星宿圖的真正意義,除了得找到剩餘的部分之外,還得藉由天璣的觀星儀來確認其用途。」
「既然是這樣,那便再等等玉衡司空三少那裡的消息。」
「慕容國主當真信任那司空三少?」
「信不信任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給的消息是否能為本王所用。」
「也是,聰明睿智如慕容國主,想必有辦法探其真偽。」
「乾元大師過獎了,不過本王有些好奇這六壬傳說何以在短時間內傳遍這中垣大地,而開陽郡主又是為何能夠尋得這一半的六壬殘頁。」
「六壬殘頁的傳說並非是完全不透風的祕密,尤其是在巫儀盛行的天璣玉衡一帶,凡是與神靈有關的傳說都曾在中垣留傳過,只是六壬傳說過於古老,從古至今也沒有成功開啟過的記錄,沒有先例的傳說自然不會廣為流傳。」乾元掬起一把飼料又灑入池子裡,復又說道:「這份殘頁是在師傅仙逝後,我整理他從天璣帶來的古文書籍中湊巧翻出來的,當時只當他是個古老傳說並沒有特別在意,是待郡主他救起了那艮墨池之後,我觀察到他的劍似乎非比尋常,從而開啟郡主他追尋六壬傳說的興趣...」
轉頭看著語氣逐漸低落的乾元,慕容黎開口問道:「乾元大師是在後悔將這六壬傳說告訴了開陽郡主?」
「是...也不是。」
乾元的矛盾慕容黎多少能了解,這終究是帝王家與山間野戶的差別,注定無法開解。
「慕容國主最後可是會殺了郡主?」
「這本王還說不準,得要看開陽郡主自己的選擇了,況且若是他真落到那副田地,可能也非本王所致。」
「唉...」乾元聞言並沒有反駁,只是嘆了口氣。
「乾元大師和開陽郡主可是兒時玩伴?」
「算是吧,我是滿十歲時到的開陽,隨著師傅住在宮裡,與郡主年紀相仿的我便順勢當起了他的伴讀。」
「既然如此,想必你們的感情定當不錯了。」
「是挺不錯的吧,從前若是郡主要被施行家法,郡主都會躲到我的身後,說這樣絕對不會被處罰。」乾元說著語氣中透露出不易察覺的懷念。
「本王兒時也有這麼一位玩伴,只是若本王要被處罰不會躲到他身後,而是拉著他一道逃出宮外去。」
「沒想到慕容國主也有這麼胡鬧的時候,那位玩伴而今也在這宮中嗎?」
「不,當年天璇攻陷瑤光後,他代替本王跳下王城結束了生命。」說這話的慕容黎視線低垂看不清情緒,清瘦的身影在風中顯得有些單薄。
「...抱歉,我不該問的,讓慕容國主徒傷悲了。」
「乾元大師不必介懷,本王也只是有感而發罷了,本王的古冷蕭也是他所贈,當年他讓本王隨身攜帶以利安危,不想本王武功高他一截,就算沒這古冷蕭,也沒幾個人能傷了本王。」
「可看得出來這把古冷蕭對慕容國主來說意義重大,想來並不只是防身武器這般簡單的。」
「大師說的沒錯。」慕容黎又拿起一把飼料向池中灑落。「本王當年汲汲營營的想要復國除了要為已逝的親人報仇外,也是為了不辜負那人換給本王的這條命。」
「慕容國主而今想得到天下也是因為這原因嗎?」
「倒不完全是,本王就是現在到九泉下見到他也算是問心無愧了,只是現下還有個念想得須達成,而今本王想要這天下的原因...」
慕容黎望著清澈池子裡,只有魚兒悠遊,再沒其餘的東西,算一算時間,那人也該到琉璃了。

***

执明的馬車隨著琉璃使臣在琉璃王宮外停了下來。
「艮先生,從這裡隨本王一同進宮吧。」
「是。」

塞外國家的王宮不比中垣,中垣國家的王宮內大都平行建著一座又一座的中形宮殿,所謂的正殿通常隱身在這些宮殿的正後方,並不會輕易的被看見,從宮門走到正殿大都需要經過起碼兩道殿門,天權地大物博,王宮建地廣闊,光中型殿門就設置了四道,而琉璃的正殿打從一進宮門起便一覽無遺。
执明抬頭四處張望邊跟著走在最前面的琉璃使臣一同進宮,身後跟著艮墨池以及一幫扛著珠寶金銀的琉璃宮人。
在正殿門外站著幾個人迎接著执明,是幾名宮人以及一個被圍在中央的人,那人身著湖綠色絲綢做的朝服,擁有和善穩重的面龐,臉上輕微的皺紋顯示出他年紀已值壯年,微笑的眼角乍看之下和子煜有七分像,他是子煜的兄長,琉璃王子靖。

殿上只有子靖國主和幾個貼身宮人在場,执明被領進宮之後坐在子靖的左手邊,身著絳色斗篷的艮墨池站在执明的邊上。
「聽聞执明國主您大傷尚未痊癒,怎麼還勞您大老遠跑一趟來到塞外?」
「不礙事的,本王本想更早帶子煜的衣冠塚回來的,只是國內有些事情耽擱了,還望子靖國主海涵。」
「执明國主客氣了,而今貴國通往吾國的烽火台已重新整頓,兩國之間的通商又能順利往來,若是有需要,您大可派使臣前來,吾國也派人去迎接便是,若是這舟車勞頓讓执明國主有個三長兩短,吾國可擔待不起。」
执明看著臉上至使至終都掛著笑容的子靖有些悲傷,儘管親弟弟戰死他鄉,但為了兩國之間的邦交大局著想,就算有所不滿也無法輕易表露,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兵戎相向來的乾脆,而明知如此還不能說破令执明倍感難過,他想著便忽然站起身來。
見执明起身,子靖也連忙也站起身,又聽执明說道:「本王此次前來還帶來十來箱的珠寶金銀,本王知道這並不足以彌補子靖國主痛失親弟的悲傷,若是日後貴國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派人來向本王傳達,本王定會鼎力相助。」
「执明國主客氣了,子煜蒙承执明國主的厚愛,雖然戰死他鄉,但也算是為了吾國增添了榮耀。」
「本王之所以親自前來並不是想以天權王的身分而來,而是為了以子煜的摯友的身分而來,在此身分上,請接受本王的誠摯的歉意。」
說著执明朝著子靖就要鞠躬,一旁的艮墨池以及殿上的其他人都愣住了,還是子靖及時阻止了执明的動作:「执明國主當真是太客氣了,貴國與吾國從先祖輩的便一直友邦至今,當年琉璃開國也是倍受貴國幫助的,國主您的歉意本王收下了,還請國主莫要再自責才是。」
「王上。」艮墨池上前扶了执明一把,眼帶關切。
执明發現自己似乎給大家添麻煩了,只好先點頭重新坐回位子上,為了緩和氣氛,他換了個話題。
「雖然是兄弟,但子靖國主的個性感覺和子煜大不相同呢。」
「都說長兄如父吧,先王過世得早,本王很早就繼位了,當時鄰國青銅趁著吾國王位更迭進犯頻繁,為了熟悉掌控大局只得被迫長大,可能是因為這樣的關係,對於從小照看到大的兩個弟弟,本王很是疼愛,結果一個不注意就太超過了。」
子靖說著直搖頭,但疼愛之情溢言於表,讓执明的胸口有些犯疼,他不著痕跡的撫了撫胸口,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所以子靖國主還有另一個弟弟?」
「是啊,兩個弟弟同齡,明明就是處在一塊兒長大的但性格卻十分迥異,二弟子兌性格早熟,也較有企圖心,而今已是吾國帶頭領兵打仗的鎮國將軍了,子煜卻是從小就不愛讀書,整日只喜歡到處尋些新奇玩意兒,二弟實在看不下去才同本王建議讓他去一趟貴國學習中垣文化的。」
「這樣看來那子兌將軍反倒像是子煜的師長了。」
「甚是如此呢,可能本王長兄代父職代習慣了,雖然子煜胡鬧但也就由著他去,左右放在身邊逗本王笑也是挺好的,但二弟認為常此以往對子煜並不是好事,所以便勸諫了本王多次,本王後來想想這樣也好便讓子煜出門了。」
「原來是這樣啊,子靖國主與子兌將軍的用心良苦,結果卻沒能讓子煜平安回來,本王...」
看著执明有些消沉,子靖忙又安慰道:「吾國崇尚先祖神靈說,子煜雖然已去世,但他並沒有離開本王身邊,只是換個地方相處罷了。」
子靖手指著天上,這與中垣的神祖牌位有點相像,只是塞外的牌位等於是夜空中的任何一顆星,他們也不會求神問卜,因為他們認為船到橋頭自然直,凡事皆已注定好,橫豎祖先神靈都是會保佑他們的。
执明還在消化子靖所說的話,殿外一名宮人進來在子靖耳旁說了些什麼,子靖聽完便對著执明一笑:「执明國主,您的心意本王了解,但本王是琉璃的王,於您,本王只能是貴國和吾國之間的這層關係,對於您方才說的另一層關係,於情於理,本王想您該找的人不是本王,而是本王的二弟子兌。」
說著子靖讓宮人宣已等在外頭的人進殿。
「臣弟子兌參見王兄,參見执明國主。」
一個熟悉的嗓音自殿上傳來,傳進了执明的心底一震,他顫巍巍的轉過頭去,殿上站著的人身穿白衣鎧甲,腰間一把佩劍,冠上辮子及腰,即便熟悉的穿著換成了白色,可那熟悉的面貌卻與記憶中的如出一轍。
执明冷不防的站起來,語帶顫抖:「子...子煜?」

子兌,已逝子煜孿生兄長
琉璃領頭大將軍,性格穩重自持
長期駐外鎮守邊疆,受王兄之命回城覲見

從大殿上離開後,子兌領著执明走在宮中迴廊上,艮墨池在距離兩人稍遠的地方跟著,他的視線停在子兌腰間的配劍上。
执明有意走在後一步的位置,雖然面朝前方,但他的視線時不時就落在前頭的子兌身上,原來子煜有個雙胞胎哥哥,這個大發現令他無所是從。
而子兌雖然走在前方卻很難忽略身後那目光閃爍的天權王,於是他主動開口問道:「执明國主初到琉璃可還習慣?」
「本王覺得挺好,這裡的天空和中垣很不一樣。」
「是啊,塞外的冬季晝短夜長明顯,白天與夜晚交會的時候,那日月光的折射明顯,执明國主今晚在客所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好,本王今晚會看看的...那個...本王--」执明面帶躊躇之色,似是想說什麼。
「执明國主若是想道歉,方才在大殿上末將已經收到了,還請國主您莫要再自責。」
「可是!可是...」
眼前人熟悉的面容未帶一絲調笑的沉穩,熟悉的嗓音說著過分客氣的話語,和琉璃王子靖不同,执明直覺子兌是口是心非,但面對著那張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龐,道歉話什麼的反而都講不出來了。
执明內心還在糾結,前方的子兌又開口說話。
「执明國主您難得來琉璃一趟,有空的話可以到王城街道上走走,塞外的市集--」
「那!那...子兌將軍何時有空可以陪本王去琉璃王城走走?」
聞言子兌轉過身來,迎上的是一雙澄澈如明鏡,神采奕奕滿是期待的雙眸,讓他已到嘴邊的婉拒頓時說不出口,只得委婉道:「這...末將剛從邊境回來上報與青銅紛爭的情勢給王兄,這幾天還得和眾將士們討論軍情,近來青銅進犯吾國比昔日嚴重,若是處理不當怕是...」
或許是面前太顯而易見的失望讓子兌講著講著便停了下來。
「子兌將軍說的是,現下還是當以戰事為重,那本王自己逛逛便是,不要緊的,走吧,你方才說客所是在哪個地方?」說著执明朝子兌一笑,逕自往前走去。
「...那個,执明國主若是不介意,待過幾日末將與將士們開完會,交代些事項後,末將再陪同执明國主一道去王城逛逛可好?」
「真的?本王當然不介意了!那就這樣說定了!」
看著执明吃了甜頭般笑容燦爛,子兌腦中想起子煜曾經寫信告與他的種種,果真這天權王並非是個安份的主。

***

黃昏時分的琉璃客所,艮墨池走進屋子裡,屋內桌上擺著貌似寫了開頭的信紙和筆墨,坐在桌前的执明正拖著腮,靜靜得望著窗外的天空。
塞外的天空果真如子兌白天所說的美不盛收,日沒月升的光籌交錯,半透的橘紅和半透的紫藍形成渲染的簾幕在空中灑落點點金沙。
「艮先生,你可曾看過如此美麗的天空?」
「臣先前並未看過,這次託了王上的福可真是大開了眼界。」如此美景令艮墨池也一時怔愣。
一直望著窗外的执明幽幽說道:「果然是該將子煜的衣冠塚送回來才對,這般壯麗景色,在天權是見不著的。」
执明語帶慶幸,可艮墨池心中更慶幸执明而今已知曉子煜有個雙胞胎兄長的事實,若是先讓他人得到了這消息,恐怕未來還會起更大的風波。對於子煜這號人物,艮墨池其實並不熟悉,最初只知道他是從外邦來到中垣的天權王親信,至多的印象只到當初開陽一役中,天權派來支援瑤光的的領兵大將軍,還有,他是讓执明和慕容黎離心的最大原因。
說來滑稽,此次隨执明前來琉璃,在見到子兌時彷彿同時認識了兩個人一般。
「王上的良苦用心,想子煜將軍在天之靈會很高興的。」
「若真能如此就好了。」
执明沒有移開視線,只是無力的笑了笑,艮墨池知道他並不相信。
沉沉拿著新的繃帶和藥草走了進來:「王上,您該換藥了。」
「好。」
自從上次的風寒痊癒之後,执明胸前的傷口開始恢復神速,不若當初的怵目驚心,他的氣色也逐漸紅潤,不若當初的死灰稿木。
看著执明難得乖巧得讓沉沉伺候著更衣換藥,艮墨池陷入了回憶。

在天權密室養傷的初期,艮墨池只有在睜眼的那一天見過执明,之後便再不見他的蹤影。
有可能是一直躺在密閉空間裡不動的緣故,他覺得彷彿已經在這裡待過了大半歲月,橫豎身體也動不了,這樣無從作為的養病時間卻讓總是渴望在這亂世中尋得一席之地的他難得停下了腳步,艮墨池將自己截至目前的人生際遇來回省思過無數遍,從一開始的憤恨難平到後來的坦然接受。
偶爾他腦中會出現执明離開前說的話。

「本王可能只是...不想後悔。」

到底是不想後悔什麼?
艮墨池最先想到的是慕容黎,可卻始終想不通到底救自己一命和那慕容黎有何關聯,就算是做最壞的打算,执明識破了先生離間的伎倆,要利用自己來威脅先生,但怎麼想駱師兄都比自己還要合適,儘管他對先生是否會妥協持保留態度。
說到底先生較袒護駱師兄也不是沒有道理,駱師兄很早便跟在先生身邊,以先生的夙願為己任,不若自己總是不按牌理出牌。而今就算知道自己還活著,在先生看來也未必是件好事,早在入世的那天起,自己便注定與先生所謀不同。
只是即便是後來的開陽王佐奕也並非對自己坦誠相待,這一點自己還是知道的,之所以願意捨命達成他最後的命令也是不願愧對自己的信念罷了,此後就算有機會能離開這裡,而今神劍也不在自己手中,自然也沒有了利用價值。
在這亂世天下,恐怕是再沒有所謂的明主明臣了。

在這漫長的養傷時間裡,艮墨池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裡見到沉默二人還有陳老醫丞。
沉默二人是执明的貼身內侍,絕大時候是輪流下來,這兩個內侍生性活潑,見他不太說話也不甚在意,時常自顧自的說起天權宮中的趣事給他聽,想是怕他住在密室裡悶壞了。
二人講最多的自然是從小伺候到大的天權王执明,有時聽著聽著艮墨池不禁暗忖這执明王果真是個不同反響的主,連他身邊的內侍都養得如此坦率,當今天下敢這般揶揄自家王上的內侍恐怕也只在這天權有了。而醫丞照護他十分細心,不論內外傷的藥都會依照他當前的狀況來汰換更新,得知自己家世代行醫,有時候還會同他分享些醫術方面的學識。
三人待他如此厚道想是执明有特別交代的緣故,但就在某一天,不管是誰都沒有下來了。

再聽見門鎖開啟的時候,艮墨池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並不是沒有想過可能先生已經達成了他的夙願。天權...是否也已滅亡?所以說,那天權王不想後悔的究竟是什麼?或許這好奇心再無法得到滿足。
所幸開門進來的依舊是沉默二人以及陳老醫丞,然而除了他們以外,還有慢慢被攙扶著進來的执明,那個與內侍口中簡直判若兩人的天權王。才在門口,整間密室已充滿了其夾帶進來的藥草味,藥草味雖然濃郁,但依舊掩蓋不過那悶重的鐵鏽味,执明他身受重傷。
「多日不見,你的傷看來是好多了。」
「...參見执明國主。」
許久不見的执明臉龐蒼白到看得見底下的細微血管,說話沙啞氣若游絲,彷彿隨時會斷氣,他由沉默二人扶著坐上了臥塌,只一個轉身,似乎就用盡了他畢身的氣力。
艮墨池頓時愣住了,一時也開不了口詢問其重傷的原因。
「醫丞,先給他看看吧,他這傷也有好些天沒照護了。」
艮墨池還來不及婉拒,醫丞已走到他的面前來,果真是多日不見,就連醫丞都像是蒼老了好幾歲。待醫丞替艮墨池把好脈,讓他吃了新開的藥之後,执明讓默默先陪醫丞回去休息。
「王上,您才剛能下床,莫要讓自己太勞累,老臣晚些時間再過來。」醫丞說這話時顫巍巍的,像是受到過什麼刺激。
「本王知道了,您先回去休息吧,這幾天辛苦您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艮墨池覺得老醫丞的眼中泛著點淚。

虛弱無力的执明幾乎整個人都陷在臥塌裡,一旁沉沉將倒好茶水的杯子好生遞到执明嘴邊小口餵著他喝。
「你舌頭上的傷口可好些了?」
「託执明國主的福,傷口穩定復原中。」
「那便好,既說是託本王的福,那本王想請艮先生幫個忙。」
來了。艮墨池心中暗忖著。
「执明國主請說。」
「本王...本王想請艮先生同本王說個故事,一個或許有些慢長的故事。」执明的話一字一句講的很輕。
看著面前虛弱不堪的执明,艮墨池心中滿是疑惑,遂開口問道:「故事?执明國主是想聽什麼故事?」
执明聞言並未立刻回答,只是看著對面床緣上的銀色流蘇,眼神有些渙散。半晌,他才開口道:「從前你身為仲堃儀的門生又有心入世為臣,想必也十分了解當年均天滅亡到如今天下崩亂的過程吧?」
「若論這幾年間的天下局勢,我自然得著墨過一些,但执明國主是想?」艮墨池觀察著执明的眼色,莫非這天權王是想讓他說出先生籌謀的計劃?那用故事一說未免有些矯情,可执明只是依舊看著那銀色流蘇,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
「既然如此,那你便從...當年天璇兵起,瑤光國破開始講起吧...。」
「瑤光?」艮墨池皺起眉來,他大概猜出执明想要他說什麼故事了。
「执明國主何以認為我會實話實講?就不怕我任意加油添醋道聽塗說嗎?」
聽了這話执明再度沉默不語,他將原本懸著空的眼眸垂了下來,半臥在塌上的身影隨著燭火的微光下明明滅滅,彷彿隨時會消失。
良久,执明才幽幽開口:「是不是只要攪和在這亂世天下的人,就非得要有顆狡詐多疑的心不可?這樣活著...難道不累嗎?」他緩緩抬起的眼瞳包覆著深沉化不開的悲傷,眼角微紅。「你們覺得不累,本王可累壞了...」
执明說得委屈,讓艮墨池心中冷不防震了一下,一時別開了視線,不知該作何回應,又聽执明說道:「本王不想過這樣的日子,所以...不管你心底是怎麼想的,總之你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本王都會相信。」
聞言艮墨池轉回視線,或許這是錯覺,但执明眼裡的悲傷似乎沒那麼深不見底了,他朝著自己無力的笑了笑。

後來過了許久,艮墨池自然是知曉执明當時不想後悔的究竟是什麼,也見識到沉默二人口中的混世魔王。當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開口稱呼执明為王上的時候,他時常會想起這個時候,若是自己拿起桌上的燭台挾持了重傷的执明,想來成功逃走的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但當時自己卻沒有這樣做,只是鬼使神差的拖著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艮先生你發什麼呆呢?」
执明的聲音將艮墨池拉回了現實。
「沒事,臣只是想著王上的傷是復原得越來越好了。」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沒錯呢,沉沉,你看本王的傷還有多久會好啊?」
「王上,照這情況來看,不出一個月便會完全康復了。」
执明瞇起眼睛:「還要這麼久?」
「王上,這已經是最快的時間了,還得要按時服藥才行。」正仔細包裹著繃帶的沉沉一臉委屈。
聽到服藥,执明又老大不高興了,等衣服穿好,他視線又轉回了窗外,天空中的金沙逐漸淡去。
「可惜這般壯麗的美景並非文字可以形容。」执明的手拿起硯台上的毛筆又放下。
「這美景會一直都在,待天下太平之後王上便有機會能與慕容國主一同前來欣賞這景色了。」
执明聞言轉過來看著艮墨池,窗外的淡金照得他臉龐發著暖,面上的幾道疤痕明顯,卻是比很久以前順眼了許多。
「艮先生何時這麼會說話了?」
「臣本來就巧言善辯,只是看臣是說真話還是假話罷了。」
「那方才說的可是真話?」
「臣對王上說的自然是真話,只是這話得要王上自己實現便是。」
「哈哈!哈哈哈!」
执明突然大笑起來,讓艮墨池不禁皺起眉來,暗忖著難道現在的自己說話變得不甚正經了?轉頭再看看执明,他彎成月牙的雙眼逐漸笑出了淚,艮墨池在心下搖了搖頭,這恐怕是王上自己的緣故了。
似是方才的對話讓执明靈感乍現,他讓沉沉去要了幾盤丹青,接著重新拿起毛筆振筆疾書起來。此時窗外換上了一襲黑幕,皎潔的月亮高掛夜空,灑下的半透白廉閃著銀輝,倒有點像中垣的那片天空了。

本文最後由 築悅 於 2020-6-1 21:4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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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5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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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這天的早朝,趙大人依舊準時在大殿上報到了,並且他的心情看來格外愉悅,殿外站著一幫剛從練武場回來的將士們,正等著匯報軍情的蕭然結束。
「諸位愛卿若無事要秉報了便退朝吧。」
慕容黎坐在大殿上來回巡視了滿朝文武,接著便宣佈退朝。
蕭然出了大殿後讓眾將士們先各自休息去,待明日一早再集合回練武場,隨後去往慕容黎的書房時瞥見幾個朝臣正和將士們打招呼,其中包含了趙大人。

下了朝回到書房的慕容黎正認真看著一封昨日收到的,自塞外捎來的信件。
信紙共有兩張,只見其中一張用丹青畫滿了亮晃晃的色彩,看著像是在傍晚時分,從天空垂落下來的橘紅簾幕鑲嵌著紫藍,四周有許多貌似用筆尖輕畫的金色小點,此景迷人已溢于楮墨之表。另外一張紙上寫滿了文字,慕容黎的視線落在最末行良久。

『待阿黎尋得所望,一切塵埃落定後,阿黎可願與本王一同遍歷天下美景山河?』

蕭然進到書房來時,慕容黎正從裡間的什錦櫃前走了出來。
「參見王上。」
「免禮吧,練武場上可還順利?」慕容黎說著將桌上的棋盒蓋打開。
「回王上,現下軍中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士兵軍將們各司其職,末將自有暗中檢視過,目前都在掌握之中。」
「甚好,辛苦你回來這一趟了。」
「王上言重了,這是末將的份內之事。」
聞言慕容黎笑了笑:「時間還早,來陪本王下盤棋吧。」
說著慕容黎执起一白子放到棋盤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

夜晚時分,乾元正在書房內整理著六壬殘頁的資料,他同閑雲台裡的宮人要來了大張的圖紙固定在牆上,將原先在天璣荒山石壁裡的刻畫複製了過來。

持先帝玉印可開聖域
得八劍者可得天下

六壬殘頁的開篇文字後接續著的是八柄神劍的名字,雖然這之間有斷頁,但大抵能夠了解其意思,乾元內心暗忖這慕容黎的實力果真不容小覷,而今八劍已有五劍在他手上,若是自己的判斷正確,殘頁所說的先帝玉印便是當年的鈞天國印,這國印現下也是在慕容黎的手裡。
若是當初在開陽自己沒有遭劫,或許這些東西而今便是歸佐奕所有,若是自己聽他的話搬回宮裡住,是否如今自己就不會在這裡?只是...就算這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天命也未必會從人心願。
乾元搖了搖頭,將手中的殘頁翻到最末。

重民心和樂者則人事和諧,當為得天下人之本

「叩叩叩。」
書房門外傳來敲門聲打斷了乾元的沉思,他走至門前,開口問道:「是誰?」
「乾元大師,老臣是瑤光趙大人,王上有要事特派老臣前來告與大師,不知是否能與您談談?」
聞言乾元皺起眉頭,瑤光的趙大人?此人他並不識得,況且慕容黎若有要事想是會派方夜前來的。但這瑤光宮中戒備森嚴,怕是沒有人能在慕容黎的眼皮底下做亂,若是這趙大人能進的了這裡,或許真是有正事相告。
乾元開了門,外面站著的除了自稱趙大人的人之外,還有他身後的三個瑤光將士,趙大人堆起滿臉的笑容朝乾元拱手一拜:「多謝乾元大師願意面見老臣。」
「趙大人多禮了。」前元想起書房裡的殘頁和圖紙。「這書房有些悶,有什麼事我們到中庭說吧。」說著他沒等趙大人反應便上走出書房,轉身關起了房門。
「既然乾元大師這麼說,那我們便到中庭說吧。」趙大人一個擺手請乾元同他一道走,面上笑容可掬,那三個瑤光將士跟隨在後。走路的過程中,乾元察覺閑雲台的宮人全都不見了蹤影,聽著走在後頭將士厚重的腳步聲,他越發覺得事有蹊翹。
在中庭坐下的乾元看著眼前的趙大人,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將士們,他開口說道:「你們不是慕容國主派來的吧?」
趙大人依舊笑容滿面:「果然還是瞞不過乾元大師的慧眼啊。」
「你們把這台裡的宮人怎麼樣了?」
「乾元大師放心,老臣只是請三位將士們嚇唬他們一下,讓他們沒法踏出房門口罷了,不礙事的。」
聞言乾元稍微放下心來,遂又問道:「既然如此,請問趙大人是為了何事前來?」
「乾元大師莫要緊張,說起來我們可算是站在同一陣線呢。」趙大人摸著臉上的鬍子,一臉狡詐。
「同一陣線...什麼意思?」
「實不相瞞...」趙大人動作誇張的湊向前,悄聲說道:「老臣是代替那開陽郡主來此要救乾元大師出宮的。」
「開陽郡主?」乾元皺起眉頭,他驚訝於佐弈的大膽行事,卻也不太信任眼前的趙大人。「你身為瑤光的老臣卻私通外人要劫持貴國王上的客人嗎?」
「乾元大師您可言重了,您身為開陽郡主的重要親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上明面是引您為上賓,實則是將您囚禁於這閑雲台中,老臣不過是出於好心要幫助您離開這牢籠般的地方罷了,難道您不想離開這裡嗎?」
乾元聞言別開了視線,他看著不遠處的書房,裡面的燭光透過門窗上糊的宣紙發出氤氳的黃光,低聲說道:「麻煩趙大人替我轉告開陽郡主,我暫時沒有離開這裡的打算,還請郡主日後莫要再差人過來了。」
趙大人看來十分意外:「大師您當真不想離開這瑤光王宮?」
「是,我想我方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趙大人您請回吧,另外貴國王上並非昏庸無道的主,望您日後能改過自新,好生行為人臣的本份吧。」
「哼!」趙大人他挑起眉一臉的輕蔑。「老臣的事情還不需乾元大師來置喙,但既然老臣已答應了開陽郡主,自然得要完成任務才行。」
說完,趙大人朝乾元身後的將士使了眼色。
「乾元大師,對不住了。」
乾元還來不及反應,脖頸遭遇一擊,轉眼便昏厥過去。

***

書房內,慕容黎坐在桌前正仔細看著一封才送達不久的信件。
蕭然從門外進來。
「參見王上。」
「事情辦得如何了?」
「回王上,事情皆已準備妥當,就等您一聲令下便能行動。」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出發吧,是時候來個甕中捉鱉了。」
說罷慕容黎將信件收進袖裡,拿起桌上的燕支站了起來,眼中閃現冷冽的寒光。

***

閑雲台中庭,趙大人坐在石椅上看著兩個將士將已昏厥的乾元扶了起來,他人站起身道:「走吧,我們從閑雲台後方的小門走。」
「是。」
說著趙大人率先離開,一個將士在後方護著他,走在最後的是扶著乾元的另外兩名將士。

閑雲台距離正殿最遠,後方的廊道緊鄰著宮牆,牆上有道小門可以通往宮外,自從瑤光復國以來一直都是鎖著的,且久未有人經過,四周爬滿著藤蔓。
「動作快點!再晚怕是會被別人看見。」趙大人輕聲細語,恐怕聲音太大會在偌大的廊道到引起迴響。他很快就找到隱藏在藤蔓中的小門,這些日子密集的進宮,膽戰心驚的暗中調查便是為了現在。
趙大人拿起懷中新打的鑰匙正要開門。
「趙大人這麼晚了怎麼還待在宮裡?」
一個冰冷的嗓音突然出聲,嚇得趙大人一個哆嗦,鑰匙冷不防的掉在地上,他還來不及撿,只見蕭然帶著一群侍衛自陰影處衝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是...是將軍...」
扶著乾元的兩名將士一見到蕭然隨即慌了手腳,面露惶恐。
蕭然讓邊上的侍衛先從他倆手中救下乾元,接著指揮道:「將乾元大師帶去安全的地方。」
「是。」
「這是怎麼...」趙大人還搞不清楚狀況,一把匕首已架在他脖子上,緊鎖著他雙臂的是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將士。
「你竟然背叛我!」動彈不得的趙大人氣急敗壞的瞪著身後拽著他的將士,只見蕭然朝那將士頷首表達讚許。
「趙大人怎得動那麼大的肝火,身為瑤光的將士,難道是該效忠胳臂向外彎的逆臣嗎?」
伴隨著一陣平穩的腳步聲,慕容黎緩緩自陰影處走了出來。
「見到王上還不跪下!」蕭然一聲斥喝,兩名驚慌失措的將士立即跪在地上,趙大人在身後將士的脅迫下也跪了下來。
慕容黎走到趙大人的面前倏的抽出燕支對準他的眉間,居高臨下。
「趙大人可還有什麼要解釋的?」
「王...王上,您誤會老臣了。」
事到如今還笑得出來,慕容黎揚了揚眉,他不禁佩服起趙大人的愚膽了,遂又問道:「本王誤會你什麼了?」
趙大人回想起乾元方才在中庭說的話,就算稍後他醒來耶未必會將自己的真實目的抖出來,而這慕容黎三番兩次找自己的渣卻未曾真正定過他的罪,那這次何不也賭上一把。
「回王上,老臣...老臣只是認為乾元大師身為開陽郡主的親信,若是一直住在宮中,長此以往,怕是會對王上您不利啊,老臣是出於好心想將乾元大師趕出宮外啊!」
「原來趙大人大晚上的將本王的貴賓弄昏送出宮是為了本王啊。」
「是...是啊,還望王上看在老臣對您的一片忠心上饒了老臣這一回吧!」
「那將宮裡的人綁起來也是為了本王嗎?」
慕容黎說完,從後面出現了幾個人,他們都是在閑雲台伺候乾元的宮人,只見他們手腕處或多或少有捆綁過的血痕。
心虛的趙大人別開視線:「厄...王上...這事老臣並不知曉啊...」佯裝不知情。
「這樣啊...那你們二位可知道這件事?」
慕容黎毫無波瀾的視線朝向同樣跪在地上的兩名將士,平淡的口吻卻讓二人直打哆嗦。
「你們兩個跟在趙大人身邊也很久了吧?」
「王...王上,我們...」
「事到如今還敢不說實話嗎!」蕭然又一聲怒斥,驚得二人連身體也趴倒在地,其中一人支支吾吾的說起話來。
「回...回王上,這事是趙大人的主意,他說若是幫他將乾元大師綁出宮去便給我倆黃金一箱,讓我倆以後不愁吃穿的,王上我們知錯了,請王上恕罪,饒了我們吧!」
「是啊王上我們知錯了,請王上恕罪阿!」
「你們兩個竟敢汙衊老臣,不要臉的東西!王上您千萬別相信他們的鬼話,老臣對您可是一片忠心啊!」一旁趙大人聞言氣得面紅耳赤,趕忙向慕容黎解釋著。
慕容黎並不搭裡他,只是將燕支收了起來,朝蕭然說道:「既然人證確鑿,蕭然,剩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是!」蕭然抬手一揮命令侍衛們動作,揚聲道:「來人哪!將他們三個叛臣綁起來關到天牢去!」
「王上饒命阿!將軍饒命啊!」
慕容黎並不裡會那此起彼落的求饒聲,只是冷冷的看著面前的鬧劇,接著一個轉身便消失在黑暗裡。

***

乾元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閑雲台的寢室裡,一個宮人似乎察覺到他醒了便跑出房門外,接著一個身著紅衣的人影走了進來,只見他坐在床沿上替自己把了脈象,應是確認沒事後又幫著腋好了被角,隨後開口問道:「乾元大師可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多謝慕容國主關心,我沒什麼大礙,不過果然還是驚動了慕容國主親自前來一趟呢。」
「讓大師您受了傷是本王之過。」
「不,想必慕容國主心上自有主意,看那趙大人的樣子並不像是初犯。」
「乾元大師說得不錯,那趙大人身為天璇舊部,對於本王復國後的諸多政策一直心懷不滿,總是處心積慮想讓本王吃些苦頭,雖說他的計謀總是不成氣候,但長此以往對瑤光來說到底還是個隱患,只是礙著他久居於此盤根錯節的勢力,本王一直沒能將他同叛賊餘黨一網打盡,這次託大師的福得了個好時機,只是沒想到趙大人會對您動粗,還望大師能諒解本王這次的疏忽。」
「慕容國主客氣了,不過是暫時暈了一陣,休息個一晚上便會恢復正常。」說著乾元抬起還有些模糊的視線,眼前的慕容黎雖然仍是平常的面無表情,但似乎柔和了許多。
「另外,本王還得跟大師您道聲謝呢。」
看著慕容黎朝自己稍稍躬了身,乾元有些不明所以,他撐著想從床上坐起來,慕容黎幫他扶了一把。
「慕容國主是何意?我並不記得有做了什麼能讓國主向我道謝的事啊。」
「大師方才不是替本王規勸了趙大人一番嗎?」
乾元側頭想了想似乎有這麼一回事,遂說道:「我說的都是些事實罷了,慕容國主無須言謝。」
聞言慕容黎朝乾元淡淡一笑,他站起身來走到邊上,固定在牆的大圖紙上精細描繪了一座近乎完成的觀星儀。
「本王還沒問過乾元大師為何肯跟本王回來瑤光。」
「不是國主您自己說的,跟您回來瑤光是目前最能保住我性命的方法了。」
「大師還是不願說實話吧。」
「慕容國主誤會了,活命確實是我來這裡的原因之一,餘下的原因我就算沒說出口,聰慧如慕容國主,想必也清楚得很,我未曾說過假話,是國主您沒有對我說真話。」
聞言慕容黎揚了揚眉:「先前大師曾說過,之所以出走開陽的原因至今已有些改變,本王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您改變了想法。」
「慕容國主可信巫儀崇拜裡的天命論?」
「本王並不信這些。」
「國主既不信這些,那為何古老的六壬傳說便相信了?」
「本王只是眼見為憑,實事求是罷了。」說著慕容黎揚起手中的燕支劍。
「慕容國主說的並不無道理,但若是我假設六壬傳說與那天命論有密切的關連,不說天命論本身牽扯的許多面向,單提簡扼說來的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大要素,關於這三大要素,慕容國主您怎麼看?」
「古人有云,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本王的想法與此不謀而合。」
「依照國主的意思,這三大要素在國主心中的重要性便是人和、地利、天時?」
「不錯,本王只信人定勝天。」
「人和的初始是民心和樂,再來便是上位者的人事和諧,既然如此,如若將國主的想法套用在郡主身上,那麼郡主在人和的初始點上便已失敗,更遑論後面的地利和天時了,他註定得不了這天下。」
聞言慕容黎轉過頭來,乾元也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雖說慕容黎本就不認為佐奕能對他造成什麼威脅,但乾元身為他的親信竟是做此感想,是否有些過於消極了,抑或是還有些別的緣由?
「雖說當初戰敗,可開陽的根基並未被毀,身為王室的郡主也還活著,若是開陽郡主再與他人聯手合作,爭奪這天下恐怕也並非毫無勝算。」
「重點就在這裡,就算郡主與他人聯手...先不說他人是否真心想與郡主合作,就是郡主本身顯而易見的多疑防備,不欲與人竭誠相對的性子,再好的合作終究是會破局。當初的戰役中不也是因為如此而被慕容國主探出了破綻嗎?」
「那乾元大師為何不再幫開陽郡主一把?身為郡主的親信,難道不希望他得償所願嗎?」
「如果說為了達成此願所需犧牲的卻更多,那我寧願放棄不要,左右人生在世並不只有這一個選擇,況且...既已知道會失敗那何須孤注一擲?」
總是溫儒爾雅的乾元語氣中難得透露著決絕,慕容黎一時垂下視線,在他面前的石磚地板上有塊月亮的光影,彷彿一層欲融的霜雪。
「乾元大師是生來便如此通達還是後天環境所養成?」
「大概都有吧,撫養我長大的師傅一生清心寡欲,深信天命論的他認為凡事皆有個定數,從不欲與他人爭奪什麼,雖是跟了師傅的性子,但若是說起看待塵世間的豁達,我恐怕還差我師傅一大截呢,只是我比較幸運的,從未真正隨波逐流罷了。」說這話的乾元有些疲憊的低下頭來。「而今我只希望郡主能好好活著,或許生在帝王家註定得要為了這天下疲於奔命,但若能放下這束縛,常宿在一方樂土何嘗不是一個選擇。」
「乾元大師說得沒錯,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這樣毫無掛礙的放下束縛,去追尋那一方樂土。」
毫無情緒的嗓音讓乾元抬起頭來,只見慕容黎不知何時已背對著自己,清瘦的身影獨自站在窗前。屋外的月亮柔和的光線灑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圈銀色光環,照亮了那身鮮豔紅衣卻顯得凜冽,清晰的影子或著窗櫺映照在地板上,並非對影成三的熱鬧卻叢生了孤寂。
乾元一時說不話來。
半晌,窗前慕容黎又開口道:「乾元大師方才說的是人和的部分,那麼剩餘的地利和天時呢?」
「現下殘頁上的線索還太少,我還未能參透完全,人和的部分不過是我曾身為巫師的直覺推測。因著殘頁斷層,地利和天時尚且無以為繼,但這六壬傳說畢竟是源自神靈一方,既然須倚靠天上星宿的指示,想來有些命定之數自然是無法改變的,只是目前還無從知曉。」
慕容黎反手摩娑著手裡的燕支,似在思忖著什麼,接著他回過身來,從袖口裡拿出了一封信,開口說道:「本王在來之前收到了開陽郡主的信件,他說要與本王合作。」
「合作...」乾元皺起眉頭來。「那慕容國主的意思呢?」
「大師認為呢?」
「國主您會和郡主合作,但並非真心?」
聞言慕容黎冷笑了一聲:「方才大師不是也說了開陽郡主生性多疑嗎?況且若是論真心,那開陽郡主他又有幾分?」
「...要是我能說服郡主,國主您能保他性命嗎?」
「若乾元大師能說服的了開陽郡主,本王自然會堅守承諾。」說著慕容黎走回床沿邊,他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乾元,乾元起先有些遲疑,而後還是接下了來。
「本王對當日對乾元大師所說的也非假話,若大師你為本王解開了這六壬殘頁的傳說,於情於理,本王都該保開陽郡主性命無虞,即便他曾經鑄下非死不可的大錯。」說這話的慕容黎眼中透著寒霜。「但若是郡主他堅持與本王作對,执意與本王抗衡,那麼這承諾對本王來說便形同虛設,他的命在本王眼中即是草芥。」
說這話的慕容黎凌厲的視線對上了乾元的,原先靜謐的寒霜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血紅般的熊熊烈火。

「這天下,本王是非要不可。」



本文最後由 築悅 於 2020-6-1 21:5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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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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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收到子兌請帖的隔天执明起了個大早,用過了早膳又接著午膳的他在包紮好了傷口後,雖然依舊皺緊眉頭喝下苦藥水,但吃著桂香雪蓮珠的他看起來心情很好。
艮墨池坐在客所的中庭裡喝著茶水,看著执明不知道第幾次繞過自己面前的迴廊上,他緩緩開口:「王上,要不要讓沉沉來幫您更衣了。」
「好主意,沉沉你在哪?快來幫本王更衣吧!」
只見执明立刻停下走個不停的步伐,一面叫喚著一面進到了寢室裡去,艮墨池搖了搖頭。

「王上,那子兌將軍不是跟您約晌午過後嗎?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呢。」替执明換好藥之後的沉沉一般幫他更衣一邊詢問著。
「可本王坐不住啊,待會本王和艮先生走著去,算算到他府上的時間也差不多的。」
沉沉見自家王上興致高昂也不好再提醒他其實將軍府距離客所很近,只得暗自提醒自己待會要請艮先生好好照看王上了。

將軍府離客所果真近的很,才彎過幾個街口便來到正門前。
只在門口等待侍從進去通報的時間,縱使面上故做鎮定,可雙手擺在背後,不斷在檯前來回渡步的执明卻是讓守在門口的護衛們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艮墨池見留守的兩個侍衛們面面相覷,他上前拉住了正要往檯面的另一邊走去的执明,關切道:「王上,您還好嗎?」
「喔,本王沒事,本王...只是有點緊張...」說著执明別過有些游移的視線,手不自覺的撫上袖口.。
「王上放心,臣相信不會有事的。」艮墨池說的懇切,执明的視線又移了回來,眼前的人還是穿著那身絳色斗篷,臉上幾道鮮明的血痕,若是不仔細看恐怕無人能知他就是艮墨池。
执明呼了口氣,臉上不再是勉強的笑容:「艮先生說得沒錯,一定不會有事的。」

不一會兒,子兌從府裡快步的走了出來。
「末將參見执明國主。」子兌說著朝执明恭敬的揖了身,穩重的舉止言行和依舊平靜無波的眼神猶如當日在琉璃宮中。
見子兌出來迎接执明後,艮墨池朝兩人拱了手便先行離開,轉身前他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子兌腰間的配劍。
子兌帶著执明進到府裡,領著他走到廳堂,桌上已備好茶點和火盆。
「执明國主,末將還有個重要會議正開到一半,能否請國主您在廳堂稍候片刻,待末將與會後再好好向國主您賠罪。」說著子兌朝执明拱手,面上盡是歉意。
「啊這無妨,是本王來早了,不是子兌將軍的錯,本王在這裡等著便是了,你快去忙吧。」执明揮揮手讓子兌趕緊起身,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正恭敬的向自己賠罪,他怪不習慣的。
子兌朝执明再次拱手道歉,接著交待了侍從仔細伺候执明後便先行離開。
执明轉了整個廳堂一圈後來到門前,門外視野所到之處有個涼亭一角,地面上似乎放著許多瓶罐,执明心上一動,徑自走了過去。
那是個四角見方,沒有屋頂的露天小築,藤蔓纏繞著四邊的廊柱向上攀延,在向天處交織成一片天然的屋簷,最上頭鋪了一層半透的白紗,四邊垂落在柱頭邊,被人同玉石流蘇綁在一起打了結,和煦的暖陽自藤蔓交織的空洞處灑下道道光束。
执明走進小築中,其中一邊擺放了方才所看到的各色陶壺,看起來像是投壺遊戲的標靶,另一邊則放置了琉璃特有的藤椅,上面鋪的軟墊看來很乾淨,想是有人定期在打掃,一旁的小桌鋪著色彩鮮豔的桌巾,上頭擺放了一套茶壺水杯和幾個綁著綠色緞帶的竹圈,执明拿起其中一個竹圈套在手中,他摩娑著圈上的緞帶,突然覺得自己心裡身上的力氣都被掏空了,他緩緩往邊上的藤椅一靠,垂下了眼臉。
「执明國主,您怎麼到這裡來了?」
一個驚慌的聲音讓执明抬起頭來,一名少年正緊張的看著自己,是方才子兌交代留下來伺候自己的隨從,只見他手裡還拿著方才放在廳堂的茶水。
「本王方才看著這裡新奇便走了過來,本王能在這裡等子兌將軍嗎?」
「可外面有些寒冷,小的怕國主您會感冒的。」
「要不,你替本王將屋裡的火盆拿來?」
眼前的少年歪著頭似是苦思了一番,而後聽話的跑去將屋裡的火盆給拿了出來放到执明身旁。
「执明國主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沒事了,本王想自己待一會,若有需要會再喚你的。」
「是。」
执明見那隨從走到了遠處,他從兜裡拿出一個蝴蝶樣式的銀色髮冠子細端詳著,銀色的冠身被擦拭得很乾淨,蝴蝶上頭裝飾的綠色琉璃掉了一些,形成了暗色的凹槽,彷彿打在执明心上的坑疤,這是子煜死後,执明唯一留在身邊的遺物。

「待你凱旋,本王想出去走走,不如,就去子煜的家鄉吧。」

當初子煜代天權出征相助瑤光時,执明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當時子煜臉上的笑容执明還記憶猶新,不想天不從人願,执明等到的卻是子煜滿身是血的屍體。
「子煜,本王來到你的家鄉了,可這裡沒有你...」执明輕嘆了口氣,感覺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但他只攢緊了手中的髮冠。
涼風拂來,吹著面前的陶壺發出磕啦作響,执明拿起桌上的竹圈往前一丟,竹圈在空中飛轉,準確無誤的套進一個瓶中。
「子煜你瞧,本王現在套圈的技術可比你還厲害了...」执明無力的說著,低垂的眸子暗淡無光,他覺得有些睏了。

「小河,你怎麼讓执明國主自己待在這裡?若是國主著涼了該怎麼辦!」
「將軍,小的...」
隱約聽到一陣怒斥聲,执明幽幽轉醒,他這才發現自己睡著了,想是今日早起時過於興奮,方才冷靜下來加上吹了冷風的關係,执明稍微動了身體,一條柔軟的毯子已蓋到自己身上,熟悉的面龐出現在眼前,子兌的臉上滿是關切。
「执明國主仔細著涼了,末將府裡的人伺候不周,還請國主見諒。」
执明看著後頭站著的一臉委屈的侍從,他擺擺手一邊站了起來,接著開口道:「跟他沒關係,是本王看這裡的環境挺舒適,堅持要待在這裡的,你瞧,他有替本王拿來了火盆,本王很暖活的。」执明說著將握在手裡的東西收進兜裡。
子兌聞言才放下心來,他聲音放輕了些:「执明國主喜歡這小築?」
「是啊,不知為何,本王對這裡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执明將套在手中的竹圈重新放回桌上,圈上的緞帶隨著微風搖曳著。
「這裡是從前子煜最愛待的地方,他說府裡朝堂位太重,便私自讓人建造了這地方,整日賴在這裡吃喝玩樂,偶爾末將有空便會被他拉來這裡喝喝酒,套上幾個圈。」
执明看得出子兌平靜無波的眼眸中隱藏著緬懷之情,但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他上前將方才套在陶壺上的竹圈拿了起來放到桌上。
「执明國主不是想上街看看嗎?我們現在出門可好?」
「好啊,本王期待著呢。」
「國主,這毯子披著出去吧,身子也較暖活。」
看著子兌拿起藤椅上的毯子重新披在自己身上,执明的眼波流轉,微微揚起了嘴角。

子兌帶著执明出了將軍府,後面跟著方才隨侯在旁的侍從小河。
子兌的外出服樣式與子煜的相似,卻是換成了白色,身為將軍的他明顯沉穩許多,但或許是孿生兄弟的關係,执明仍舊莫名熟悉的很。
從將軍府旁的小巷一直走便會通往王城的中心地帶,據子兌所說,那裡是市集主要聚集地,往來各處的道路四通八達,凡是途經琉璃的商旅們必定會前往此鬧區休憩補糧。果然原本靜謐的四周一出小巷頓時人聲鼎沸,和王宮附近的肅然大相逕庭。执明一見熱鬧的大街明顯開心了起來,他睜著雙眼四處張望著,在每個攤販前走走停停,忽然見不遠處的廣場前聚集了好大一群人便走上前去,此時從嘈雜的人群聲中傳來了山羊的咩叫聲,执明好奇心頓時大起,只見他硬是滑進了擁擠的人潮裡,驚的走在後頭的子兌嚇了一大跳,他趕緊跟了上去,深怕一轉眼执明就不見人影。
执明東閃西扭的終於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正想再跨一步,一隻手迅速的將他檔了下來,是子兌。
「执明國主小心,雖然有繩子圍住,但羊兒亂跑,靠太近怕是會有危險。」說著一隻頭上掛了個竹圈的羊兒正好欺身經過了他們,伴隨著人群的歡呼聲,子兌護著执明又後退了一步。
执明看看方才經過自己的山羊,又看看子兌依舊檔在自己面前的手,他也就不再亂動了,只是仍然一臉好奇的看著廣場上。
原來廣場上是一個玩套圈圈的攤販,只是竹圈要套的不是尋常的壺罐擺飾,而是活生生的山羊。做生意的老翁原是近郊一片牧草原的主人,草原上豢養了許多牛羊,從前一直都是在做牛羊買賣的,可自從他年紀大了之後便將管理草原與買賣的生意交給了他的兒子,然而閒不下來的老翁便時常從家裡帶著幾隻牛羊到街上做起套圈圈的生意來。雖然會動的生物更難套到圈,但因著套圈價格實惠,且若是套到了便能將牛羊帶回家去,但凡這老翁到街上來做生意,往往都會聚集大批摩擦拳掌與湊熱鬧的人們。
聽了子兌的解釋,执明兩眼放光看著繩索內的最後一隻山羊,羨慕道:「本王也想套套看--」
「哇哇哇!拍拍拍!」
执明話還沒說完便被後頭的人潮發出的巨大歡呼聲與鼓掌聲給淹沒過去,廣場上的最後一隻山羊就在剛才被人給套走了。
看著面露失望的执明,子兌遂出聲安慰:「执明國主若是想要玩,這幾天末將再帶你過來玩好吧?」
「好啊,是子兌將軍自己說的喔。」执明說著彎起了月牙,那雙乾淨的眼眸莫名帶著點灰,卻讓子兌感到太過明亮,趁著帶执明擠出人潮之際,他不著痕跡的移開了視線。

待離開壅擠人群,總算空氣清新點後,子兌似是想起什麼,轉頭叫喚了方才差點被人群淹沒的小河。
「小河,後院那隻母牛我早晨去看的時候貌似就快臨盆了,記得仔細照看些。」
「小的有在注意的,請將軍放心。」小河一邊回答一邊整理已經亂掉的髮髻。
一聽將軍府有養牛,执明覺得更新奇了。
「你這將軍府上還豢養牛隻啊?」
「是啊,吾國琉璃除了王城內的人口較多之外,絕大部分的領土都是地廣人稀,全國總共的人口或許還不到貴國的一半。除了耕種農作物之外,大多數的人家中都有豢養些牛羊雞鴨以備不時之需,尤其這兩年不知為何蟲害特別嚴重,穀物收成不佳,使得這些家禽們變得格外重要。」
「本王來之前聽聞貴國和相鄰的青銅有些紛爭,若是農作收成不佳,要真打起仗來軍餉的部分是否會有問題?」
「這其實末將也說不準,吾國和青銅的紛爭也不是這一兩年的事情了,邊境的土地歸屬是長期存在的問題,雖然難免有小衝突,但到底也相安無事了很久。只是不知為何,近日據邊疆斥候回報,青銅王安邦似乎有意發起戰爭,王兄曾派使臣前往青銅欲和談竟被擋了下來,想來不久的將來免不了會有場硬戰。」子兌說著面色有些凝重。
执明突然拉著子兌就停下腳步,讓走在後頭的小河險些就要撞上。
「若是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本王,本王定當竭心盡力!」执明話說的誠摯,暖和的體溫自他的手心傳到子兌的手腕上,似是扎了一片紅。
「...那末將先在這裡向执明國主道謝了。」稍微後退一步的子兌挺直了肩臂,他垂著眼臉朝执明欠過身。
「子兌將軍不必跟本王客氣的。」
感覺执明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子兌抬起頭來,對上的是执明依舊認真的臉龐。
「厄...本王...」看著子兌寧靜無波的眼神,意識到自己許是又過了分寸,执明放下抓著子兌的手,他將雙手重新放回背後,視線開始飄忽。
不想子兌見狀,原先僵直的肩臂卻反而軟了下來,他將执明肩上因為方才動作過大而落了一邊的毯子重新披好,開口又道:「执明國主的好意子兌收下了,多謝执明國主。」他將道謝又再重複一遍,這次對上了执明清澈的雙眸。

子兌帶著执明往前走,沿途又經過了許多攤位後,前方出現了個磚瓦建築,在屋簷用繩子掛著各色琉璃飾品,懸在風中搖曳著投射出色彩斑斕,此景迷人卻在這市集林立的街道上顯得有些突兀。
执明走上前,其正上方掛著一朵粉紅琉璃做的花卉,紋飾細緻彷若真實,流光溢彩。他伸出手來觸碰,冰涼的觸感傳到手心,他轉頭問道:「這屋子是在做什麼的?」
「這是吾國王室專制琉璃珍品的工坊,吾國每年贈送貴國的琉璃珍寶便是都出自這裡。」子兌一邊介紹著一邊帶执明走了進去。「吾國國如其名,是盛產琉璃的地方,早在琉璃開國的幾代間,先王們為了善用此一天然寶藏,曾下足了功夫在尋找及培養製作琉璃工藝之人,當時還有過前後招集數百批人進到宮中的壯舉,為的就是希望能夠找到萬中選一的高人,然後得以將高超的冶煉技術永續流傳下來,住在這裡的老師傅們幾乎都是自那時傳授下來的高徒。」
「如此重要的地方怎麼沒有設在王宮中?」
「朝堂之地規矩眾多,大部分的老師傅們都無拘無束慣了,說是想念從前老百姓的生活,在王宮中反而覺得絆手絆腳,似乎在我祖父那一代便轉移到這裡來了。」子兌說著似乎想起什麼又道:「不過也是有例外的,在我祖父那一代似乎有從中垣來的人也一同參與了宮中的招集,之後卻沒有和同僚們一起出宮,而是留在了宮中轉而擔任夫子一職。」
「中垣人嗎?可知道是哪國人?」
「這個末將並不清楚,那位夫子在末將學齡前便退休了,而今人身在哪也無從知曉。」
「這樣啊...那還真是可惜了。」
「执明國主是想知道此人是來自哪裡?或許王兄會知道,是否有需要末將幫您一問?」
「若是子兌將軍方便,那就麻煩你幫本王問問子靖國主了。」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製作琉璃的地方,工作坊內擺滿了各類青銅器具,一旁的青銅架上擺滿剛出爐的琉璃成品正在冷卻中,另一邊是好幾個爐火正燃燒著傳來炙熱的高溫,火爐上頭固定著好幾個模具,模具也是用青銅做的。
执明望著滿工坊的青銅器具若有所思,復又問道:「那些製作琉璃的器具可是從青銅來的?」
「國主您說的沒錯,這些器具皆是鄰國的上品。」
「既是上品,那便表示還挺耐用了?」
「是的,這些青銅器具都十分耐用,但是因為需長時間承受炙熱高溫,時間久了也是需要汰換更新,國主您現在所看到的這些正是剛換過的一批。」
执明聽了點點頭,他移過視線望向在最裡邊工作著的老師傅們,時間在他們的臉上刻劃出了很深的痕跡,雖然繁忙,但他們臉上都洋溢著無虞的笑容。执明一時發起愣來,能夠毫無束縛的出走朝堂,得以安生在一方過上曠達不羈的生活,當是生而為人最美滿的狀態了吧。
看過了工坊的內部,子兌帶著执明走到露天的緣廊外,他察覺到一旁的执明好一陣子都沒開口說話,只是垂著眼臉似在想著什麼,表情有些凝重。
「执明國主在想些什麼?」
聞言执明回過神來,開口道:「本王只是在想,這些老師傅們可真是有任性的本錢啊。」
即便臉上笑著,可子兌總覺得执明的笑裡帶著些寞落,他想起子煜曾經來信跟自己說過的趣事,子煜說那天權王是個整日只想跑出宮外,從不讓人省心的主,為了出宮,他連價值連城的黃金都可以送給他。
緣廊邊上擺放著各色琉璃母石,旁邊還用筆墨在宣紙上寫了每個顏色的註解,执明最先看到了排在第一位的綠色。
「子煜髮冠上的綠色蝴蝶便是用這母石做成的。」
聞言执明抬頭,子兌也正看著他,原來子兌有發現方才他握在手裡的東西,执明將兜裡的髮冠拿了出來,留在上面的綠色琉璃與面前的母石如出一轍。
「本王私自留下了這個髮冠,子兌將軍不會怪本王吧?」
「末將怎麼會怪,若是這髮冠能讓國主您尋得一絲慰藉,子煜在天上也會很高興的。」
同樣是那未帶一絲調笑的沉穩安慰,执明突然覺得十分疲倦。
他最後在紅色和白色的琉璃母石前停了下來,一旁的宣紙上寫的註解是--堅定與純真。
看著眼前流光溢彩的母石,执明開口問道:「本王能夠試試做這琉璃嗎?」
聽聞此話子兌稍稍的皺起眉頭來:「這...琉璃製程繁瑣,況且製作過程須過火加熱,末將恐怕國主會有危險...國主想要什麼樣的東西可以和老師傅們說,他們會幫國主您達成的。」
看子兌有些為難,执明擺了擺手:「本王不過是好奇罷了,既然子兌將軍這樣說了那本王也不勉強,無須麻煩的。」

出了琉璃工坊,子兌帶著执明來到靠近郊外的運河道,塞外山多水稀,這條運河道是歷經過好幾代才拓建完成,王城一代的的農牧用水都取自這裡。由於正值冬季,河道上的水流較稀疏,從搭建的石橋上往下可以清楚看見無數的碎石子。
看著橋下的碎石子滿地,子兌開口道:「在每年臘月過後,河水開始上漲時,我們會在這河邊放水燈,祈求神靈讓我們在天上和在人間的家人都能夠平安,這時候的運河是一整年來最美的時候。」
「這盛況本王可以想見,中垣也有類似的習俗,只是我們是將燈放上天空,在夜空中閃爍的燈光就像星海般迷人。」說著执明腦中浮現出那片盛景,他眼角彎起了月牙,人在一旁的子兌覺得那笑終於不那麼苦澀了。
「子兌將軍。」再將視線從橋下碎石子移回時,执明面上帶著躊躇,卻又貌似下定了什麼決心,讓子兌有些緊張的提起心來,遂開口問道:「执明國主可是有什麼事情想同末將說的?」
「恩...本王想子兌將軍幫本王一個忙。」
「执明國主請說。」
「本王...」只見执明從袖口中拿出兩封書信來。「本王想請子兌將軍幫本王確認一下...這兩封書信哪一封才是子煜所寫的。」
雖然有些疑惑,但心上鬆了口氣的子兌還是接過执明手中的信件翻開看了起來,信件的邊角雖然有些破損,但大抵都保存的十分完整。
子兌實際看信的時間並沒有很長,但执明卻覺得過了好些個秋去冬來,好不容易捱到子兌遞給了他其中一封書信。
「這封是子煜的字跡。」
执明顫巍巍的接過那封信,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他吊著那顆正砰砰跳動著的心,彷彿等著宣判刑責的囚犯。
他一翻開來看,只見信上的第一行字寫的是--

『慕容國主示下--』

只第一行字,执明懸著的一顆心瞬間便放了下來,長久捆綁在他心中那道無形的繩索終於在這一刻鬆開。
「你...你確定是這一封嗎?」有些虛脫的执明一時連稱謂都忘了說。
「末將不會認錯子煜字跡的。」子兌說得肯定。
「是嗎...」
見执明拿著信的手在發抖,子兌關切的詢問道:「执明國主您可還好?」
「本...本王沒事,本王只是...有點激動了。」說著执明轉身將雙手撐在石橋上,他抬起頭來連續深吸了好幾口氣,恐怕淚水在下一刻湧現。
子兌在执明稍稍平復了情緒後才將另一封書信摺好交還給他。
「本王慚愧,和子煜相識多年,竟連他的字跡也無法識得。」
「國主言重了,另一封書信的字跡確實仿得逼真,只是末將與子煜是自小一同長大孿生兄弟,他的字跡末將是看多了,況且我倆與生俱來的感應本就非他人所能擁有。」
「多謝子兌將軍的寬慰。」聽了子兌的話,执明稍稍露出了笑容。
「那麼...信中提到的慕容國主最後是否有出兵相助子煜?」
聞言执明覺得心上突被重擊,他一時低頭不語,良久才幽幽冒出一句話:「是本王的錯...」
子兌其實是知曉答案的,如果答案是有的,那麼子煜現在就會出現在這裡,他也不是故意讓执明傷神,只是下意識的就問了出口,他遂又說道:「這並非执明國主的錯,看過這兩封信後末將自然知曉在那場戰爭中必定有著什麼誤會才會造成子煜的死亡。可自古以來兵不厭詐,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偶有傷亡實屬正常,可执明國主卻為了送子煜回鄉不辭辛勞的遠道而來,想是為了調查子煜的死因才好生保留著這兩封信件,子煜能得國主您這般厚愛已是恩澤,國主您莫要再自責。」
「可是!可是...」
眼前的子兌眼眸平靜無波,舉止言行穩重,执明看著焦急不已,似是想再說些什麼。見执明最終只是點了頭,默默的將兩封信收回袖子裡,子兌卻突然想再說些什麼。
「执明國主,末將...」
「將軍!」
聞聲子兌和执明同時抬起頭來,只見不遠處出現兩個琉璃士兵,他們很快的來到兩人面前。
「參見执明國主,參見將軍。」
子兌皺著眉問道:「什麼事情這麼著急?可是邊境出了什麼問題?」
「回將軍,邊境那裡傳來消息,前幾天的紛爭我軍大敗青銅,據斥後回報,青銅舉白旗休戰,目前沒有要反擊的打算,鎮守邊將的副將派我們回城詢問將軍您是否有需要乘勝追擊?」
「青銅近日來的戰略飄忽不定,眼下雖然是休戰但難保只是他們的障眼法,是否要再戰還得本將和城裡的將士們商討一番才行,另外還得先去和王上秉報一聲...你倆先去通知眾將士們到將軍府理集合。」
「是!」
待兩名士兵走遠,子兌轉向执明:「执明國主,末將...」
「沒事沒事。」执明擺擺手打斷子兌要說的話。「國事重要,子兌將軍今日陪伴本王一下午,本王已經很高興了,快回宮去向你王兄報告吧。」执明朝子兌露出寬慰的笑容。
「那麼...末將多謝执明國主的見諒了,天晚會更冷,执明國主要仔細身體,別著涼了。」子兌說完向执明拱手後便轉身交代小河務必要送执明安全回客所,接著便轉身離開了。

「执明國主若是想要玩,這幾天末將再帶你過來玩好吧?」
「好啊,是子兌將軍自己說的喔。」

站在橋上的执明望著子兌的逐漸遠去的背影,他想起白日裡子兌同自己說過的話。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允諾本王的,可否也能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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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5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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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自將軍府離開後,艮墨池便拿起一張圖紙穿梭在王城的大街小巷內,圖紙上是他畫的簡易地圖,上面標記了好幾間大小醫坊的位置,是他這幾日探訪的結果。
家中世代行醫的艮墨池自小熟識天樞以西大部分的藥材及針灸療法,此次難得來到琉璃的主要目的便是蒐羅外邦各類尋常及稀奇古怪藥材靈丹亦或是中垣所沒有的醫具,由於塞外相連的三國時有通商行為,所以就算只在琉璃也能查獲一些其餘兩國的尋常藥材,可謂不可多得的機會。在客所住了幾天的艮墨池幾乎天天一早就外出,他不光是探查王城內的醫坊,還去到了幾個鄰近王城的偏鄉小鎮,從一開始地毯式的搜索到後來縮小範圍,效率頗高的他已將幾個偏鄉小鎮的藥材網羅到手,至於王城內的部分則是故意選在执明與子兌相約的這天,為的便是就近關照执明,然而在艮墨池的計劃中還暗自添加了一筆。
在艮墨池正要從王城內最古老的一家醫坊離開前,他開口詢問了老闆:「老闆,請問王城內是否有古書店可以看看?」

艮墨池的神劍如今已在慕容黎的手中,在他的認知裡,神劍除了是開啟機關的媒介之外也可以當作是尋得神劍的媒介,而持有神劍的人本身也擁有感知神劍的能力,這是當時在開陽他將神劍交與佐奕後去見慕容黎時所發覺。只是持有人的氣場較神劍微弱很多,所以當在琉璃王宮中第一次見到子兌的配劍時,艮墨池雖有懷疑但還不是太肯定,直到這天又再一次見到子兌時,他才確定下來,子兌的配劍便是八劍之一。
他想起先生曾說過遖宿與瑤光本是同根生,那同理可證,或許與天權友邦多年的琉璃也能找到些六壬傳說的線索也說不定。

「年輕人要找古書啊?是對咱們琉璃的歷史有興趣嗎?」老態龍鍾的老闆饒有興致的反問著。
「是的,貴國與中垣的天權已友邦多年,此次前來也想多了解些從前的軼聞紀事,在下見老先生您談吐之間行雲流水,言之有物,想來必定博學多聞,便想與您請教一番。」
「你可真是好學啊,這你問我可就問對人了。」一聽見恭維話,老闆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縫,遂又說道:「咱們王城內的古書店也就兩間,裡面的書籍世代悠久皆是值得一看的好書,你有興趣的話直接去往便行,只是你若是想知道些更特殊的東西那裡可能找不太到。但我知道有個地方或許你可以去探探。」老闆一臉神秘兮兮。
艮墨池朝老闆恭敬拱手:「那還望老前輩能說與小的知曉。」
「你瞧咱們大街上不是有間生意很好的陸氏酒樓嗎?那個酒樓老闆的祖父年紀跟我差不了多少,聽說從前曾當過學宮的夫子,除了古老書籍之外,他本人就是個活脫脫的歷史,你去找他就對了,只是...」
見老闆面露躊躇,艮墨池說道:「老闆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唔,那老頭子的性子頑劣的很,不喜與人交際,跟我可不一樣,你就是去到他家門口也可能吃了閉門羹。」
「這樣...」艮墨池內心思忖著什麼,而後他再次拱手向老闆道謝。「小的明白了,多謝老闆的指點。」說著他便離開了醫坊。

前去酒樓的艮墨池一見老闆便上前打探了他祖父的消息,果然見老闆面有難色說道:「你要找我家老太爺啊...可我不確定他肯不肯見你耶,自從十幾年前他退隱後就幾乎不太見外人,就連我這孫子他有時也不大樂見。」
「沒關係,我還是想試著拜訪他,還望老闆您能告訴我尊祖父所住的位置。」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訴你吧。」

艮墨池依照酒樓老闆的指示來到了位於王城近郊的一處小鎮,一片片的稻田將約十來戶的零散住家包圍住。時值冬季,田地正在實施種水,此為休耕時期的尋常作業,種水須先從河渠引水入田,田間蓄水滿過田埂後,再經由缺口徑流回水渠,土壤自然涵養水份,待來年初春的第一次農作便會產出質地優良的稻米。
艮墨池人走在田埂間,按照著酒樓老闆的指示尋找老太爺的家,一邊看著環繞四周的稻田,途經自己腳下的水流清澈見底,時而潺潺傾洩時而繞起漩渦狀緩慢滯留,貌似當初農夫在挖掘缺口時並未建設完全。雖說塞外氣候不比中垣,但琉璃由於距離與邦交因素得以成功開拓務農,這是其他塞外國家無法相比的優勢。
左右這小鎮不過幾戶人家,艮墨池很快的便找著陸老太爺的家。
因著前面聽了醫坊老太和酒樓老闆的建言所以不抱太大的希望,但當他真的遇上時還是扎實的吃了一驚。只見那曾經當過學宮夫子的老太爺原本開著家門正在庭院裡不知在做些什麼,一見他的人影立馬衝上前,艮墨池連一個字都來不及說,大門已經碰的一聲關上,要不是他後退得即時,恐怕他的臉就會用力撞上門板。接著從裡間也傳來好大的一聲關門聲,察覺到自己吃了個徹底的悶門羹,艮墨池一時無語。

***

硨磲宮殿上,硨磲王邯鄲正看著封剛收到不久的信件,台下一幫伶人正跳著硨磲特有的傳統舞蹈,白色與赤色的彩帶隨著伶人的舞姿在半空中旋轉飛揚。這批伶人是邯鄲本就養在宮中的一批,也看得挺熟悉的司空悟只是坐在一旁喝著酒,興致缺缺。
「那毓驍竟然沒答應本王的通商協議。」邯鄲冷著一張臉將書信重重壓在桌前。
「有這種事?難不成這遖宿王想要來個鎖國政策?」司空悟觀察著邯鄲的臉色,一邊將他手中的信件慢慢抽起,接著仔細看了起來。
「如若遖宿這條路行不通,那麼青銅侵略琉璃的腳步可能要加快了。」邯鄲看著眼前的歌舞卻無心觀賞,他杯裡的烈酒已經見底。
「本少倒是認為如同先前計畫的一般進行便可。」司空悟在看完信件後如是說。
「喔?二少此話怎講?」
「畢竟貴國與遖宿之間向來並沒有頻繁的往來,此次突然派了使臣前往,想必遖宿王會心有疑慮,雖然那遖宿王拒絕了兩國之間的通商協議,可他還是願意將那觀星儀賣給貴國,且價格合理,說明那遖宿王也並非全然不應,以長遠邦交的角度來看,他還算是個思慮周全的人。」說著司空悟替邯鄲倒了杯酒。「本少以為,邯鄲國主您自此可以多派些商旅前往遖宿進行友善的買賣,雖然可能需花點時間,但若能定下基礎,就算之後戰火蔓延開來,對於我們的局勢來說也必定是有好處的。」
「這樣...」邯鄲思索著司空悟的話一邊將杯理的酒一飲而盡,司空悟又替他斟上了一杯。「既然如此,那便先聽二少的吧,來人!」邯鄲大手一揮,朝殿前喚了一聲。
一名侍從走上前來朝著邯鄲拱手行禮:「王上有何吩咐?」
「傳信至遖宿,命使臣拿到觀星儀後即刻遣返回國。」
「是。」
看著侍從走出大殿,喝著酒的司空悟嘴角揚起一道詭譎的弧度。

***

將觀星儀自太尉府拿出來之後,毓驍順勢命人將原本遺留在府上的東西全數收編國庫。今日在早朝上送走了硨磲使臣,他覺得連幾日來有些發賭的情緒似乎好了不少,現下正在書房裡練著字畫。
戶部大臣此時進來晉見。
「王上,太尉府剩餘的珍寶皆已收編入庫,這是新增的帳本。」說著戶部大臣將帳本上呈給毓驍,毓驍大略翻過之後便還給了他。
「帳冊很明瞭,辛苦戶部大人了。」
「王上謬讚了。」戶部大人說著朝毓驍拱手。「只是,老臣有一事不明,還望王上能替老臣解惑一二。」
「有何疑惑戶部大人便直說吧。」
「此番硨磲的使者遠道而來,我國卻沒有答應通商協議,老臣恐怕那硨磲王會心生不滿,若是對吾國懷抱敵對心態可就不好了,不知王上您是否有什麼想法?」
毓驍聞言放下手中的毛筆,他身後有張偌大的地圖,從前哥哥在位時,這裡掛著的地圖是以中垣為主的天下版圖,中垣諸國國名標示清晰,塞外國家除了遖宿之外再無其他。
「吾國養精蓄銳已有段時日,從前戰火焚燒的國土也已恢復生機,若是那硨磲只單純為了通商,那麼本王很歡迎,但若是牽扯到其餘的,恕本王並不奉陪。」
「王上是看出了那硨磲王有不軌之心?」
「本王只是臆測罷了,而今的中垣大地本就不平靜,聽聞與其同在北方的青銅和琉璃近日來也是大小紛爭不斷,若是有人想趁亂分一杯羹也是不無可能,只是現下本王並不想去淌這趟渾水,就算是間接的本王也不允許,」說著毓驍站起身,又說道:「他硨磲若是兵來本王將擋,他水來本王土淹,照目前的局勢來看,單他一個硨渠就是再加上另外兩國也是威脅不了吾國的。」
「王上所言慎是,老臣甘拜下風。」說著戶部大臣朝著毓驍拱手。
毓驍擺擺手,接著轉向身後的地圖,如今他登上王位已多時,原先的地圖早就撤下,換上的是以塞外國家為主的天下版圖,遖宿以東的那片廣大土地而今只剩下中垣二字。

***

「阿迿。」
玉衡王宮,若鳶台的緣廊邊,司空賦裹著狐裘朝著底下的司空迿輕輕喚了一聲。
此時底下的司空迿正在焚燒著被雨打壞的燈籠,只見他耳朵一動,接著抬起頭來,揚聲問道:「少主您叫我?」
「對,我讓你不要玩火呢,仔細安全了,好好將那些燈籠燒完全罷。」
「我...我沒有在玩火呀--」司空迿提著個殘缺的燈籠還想要狡辯,見緣廊上的司空賦眼眸瞇了起來只得閉上嘴。
看著司空迿乖乖的將破碎的燈籠逐一扔進火盆裡,淡淡的灰煙順著冷風扶搖而上,司空賦抬起頭來看著緣廊上看著還挺新的各色燈籠一路延伸到宮外的涼亭角,在那彷彿串聯不息的燈籠中,他彷彿看到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抱著個幼兒正說著話的殘影,只見那少年瞇著眼睛笑口常開,可他懷中的幼兒卻始終一本正經的板著張臉,與他的年齡完全不相符。

「掛燈籠不就是用來弔唁死者的信物嗎?」
「恩...這樣說也沒錯,但為兄的更喜歡用燈籠將思念傳達給死去親人這個說法。」
「那為何不用尋常素色的就好?每個都要色彩斑斕的豈不是很累人?」
「大概是有顏色越多思念就越深的含意吧。」
「這樣...那麼王兄喜歡便好。」
「噯我們賦兒怎地就如此早熟啊,這不是才剛滿五歲而已嗎?」說著自稱王兄的人伸手朝著名喚賦兒的幼童頭上摸了一把。

下一刻兩人的影像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片的腥紅,司空賦倏的閉上雙眼,一股窒息的感覺席捲全身。

「少主少主!看我!」
一個銀鈴般的嗓音打斷了司空賦的思緒,他鬆了口氣循聲望去,底下的司空迿已將成堆破碎的燈籠全數燃燒完畢,只剩下他手中貌似被竹篾串成一串的最後幾個。只見司空迿像在放風箏似的拿著那串幾欲解體的燈籠串飛來跑去,按照往常司空賦可能會蹙起眉來讓司空迿好生停下,可今天他只是看著那隨風奔跑的少年露出淺淺的笑容。
一名宮人從樓梯走了上來,他手裡拿著一封信件。
「少主,這是二少主從硨磲寄來的信件。」
司空賦伸手拿過信件。
「父王他的病可有好些了?」說著司空賦將信件打開來。
「回少主,王上的病似乎有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只是還是不甚樂觀,方才小的離開主殿前,醫丞們都還在王上寢室照看著。」
「好,本少知道了。」司空賦將信件重新折了起來收進袖口。「幫本少在書房準備好紙墨,本少待會要寫封信。」
「好的。」正要離開的宮人似是想到什麼又停下了腳步。「對了,少主...」
見宮人欲言又止,司空賦遂出口問道:「怎麼了?還有事情要報告的嗎?」
「沒...只是想問您是否有需要撥空去探望探望王上,您好一陣子都沒去過主殿了,小的怕這宮中會有人非議。」
「這樣...」
司空賦將視線轉回緣廊邊,底下的司空迿已將手中的那串燈籠串丟進火盆裡了,正拿著回收下來的竹篾朝著自己揮手,彎著月牙的眼眸閃著亮光。
「暫時就先這樣吧,若是有人非議...等二哥回來去向他說一聲吧。」

***

原就冷清的樞居迎來了深秋的身影,露氣寒冷,前幾日的風特別大,將枝頭上本就搖搖欲墜的枯葉都捲落了下來,只剩下光禿禿的枯樹成群,端得一派淒涼。
仲堃儀看著窗前一盆盆近乎枯萎的植栽,清晨時留下來的露珠已凝結成霜。
一名弟子走了進來朝仲堃儀揖了身。
「先生,瑤光傳來消息了。」
「讓為師的來猜猜,那趙大人...可是失敗了?」
「先生英名,那趙大人確實是失敗了,還讓慕容黎逮了個正著,人證確鑿,現下正被關在瑤光的天牢裡。」
仲堃儀聞言挑了挑眉:「這次可算是失敗的徹底啊...也罷,為師的本來就沒有抱太大希望。」
「那趙大人我們還需要救嗎?」
「事已至此那趙大人自然不需再救,既然這條路堵住了便換條新的走便是。」仲堃儀說著將視線重新移回窗前的植栽,一滴霜露自葉尖滴落下來。「讓人潛進天牢裡賞他一個痛快吧。」
「是。」

收到指令的弟子才離開,背後又是一陣敲門聲,一個熟悉不過的腳步聲走了進來,仲堃儀嘴角微揚。
「你回來了。」
「是的先生,弟子回來了,這段日子您過得可好?」
「有你替為師的在外奔波,先生我自然過得很好,辛苦你了。」
「先生過獎了,這是身為弟子應該做的本份。」
「果然是為師最得意的門生。」仲堃儀轉過身,站在他眼前恭敬拱手的人正是駱珉,言行舉止中帶著成熟穩重,與當年剛出世的他判若兩人,只是稍顯疲倦的眼眸中帶著點迷惘,仲堃儀向他招手示意坐下。「你難得回來,說吧,有什麼需要為師替你解惑的?」說罷他替駱珉倒上杯甫泡好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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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1:5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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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司空悟回到玉衡宮的時候才剛過亥時,宮中是一片靜謐,他站在主殿前方望著自二樓傳出的燭光,只有那裡傳出了些微的人聲。
一陣車輪滾動聲停在司空悟的後方,接著一個腳步聲朝他走來,是他的隨從碎鏈。
「少主,從硨磲帶回來的東西皆已卸貨,這東西是要給三少的,請問是明早再拿去嗎?」
「賦兒沒那麼早就寢,派人去若鳶台知會一聲,如果他方便就直接拿過去吧。」
「屬下明白了。」
「另外將從硨磲帶回來的藥方子也一併給他拿去。」
「是,那少主您是要回去休息了還是?」
司空悟再次望向主殿二樓,沉聲道:「本少先去看看父王。」

***

夜晚時分,幕容黎站在書房前看著已重新繪製完整的版圖,他的視線從琉璃一路往西到最邊境的硨磲,眼中寒光驟然乍現。
此時方夜從外邊走進來:「王上,那開陽郡主已抵達了宮外。」
慕容黎頷首:「派人領他至閑雲台的偏房吧。」

佐奕隨著侍從進了瑤光王宮,他不著痕跡的轉著眼珠,左顧右盼了一路,進到閑雲台時便嗅到了股熟悉的香味,是乾元習慣焚燒的線香味。
乾元果然在這裡!
佐奕心中一陣激動,表面上仍舊不動聲色,當他踏進偏房時,慕容黎已坐在裡面等著他了。
面前人端正的下顎微微上揚,濃密的睫毛自然卷起,覆蓋著的眼眸靜謐無波,墨色的瞳仁彷佛一池幽潭深不見底,卻熠著利刃般的炯炯冷光,一身紅衣襯的他膚色愈加白皙。
精緻的容顏舉世無雙,如同每次的見面,異常危險。
「參見慕容國主。」
「開陽郡主別來無恙啊,請坐。」慕容黎手一抬,讓佐奕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謝慕容國主。」
桌上擺著的一副茶具閃著金光,上頭還鑲著溫潤的碧玉,慕容黎將兩個空杯斟滿茶水,然後逕自拿起其中一杯啜飲起來。
佐弈坐下後率先從袖中拿出一張泛黃的書頁,邊緣略顯殘破,他將此圖遞至慕容黎面前,上面畫著不完全的星象圖。
「這是合作的見面禮,不知慕容國主可還滿意?」
慕容黎自佐弈手中拿過那張書頁,手指順著崎嶇的邊緣摸了一圈,在仔細端詳過後,他將這張星象圖收下,開口道:「郡主特地準備的見面禮自然是不錯,本王先在這裡謝過郡主了。」
佐奕端起笑臉:「不敢不敢,既然慕容國主肯賞本郡主的臉,那麼本郡主必定開誠佈公,知無不言。」
慕容黎聽了只是淺笑一陣,開口又道:「開揚郡主在信上說要與本王合作,此番又特地前來,想必是帶了什麼有利的消息要給本王吧?」
「慕容國主如此開門見山,那麼本郡主也就直說了。」說著佐奕又自袖口拿出了一張牛皮紙卷,他將紙卷攤了開來,是一張天樞與玉衡交界處的簡易地圖,佐弈指著上面標明龍盤峰的位置,只見上頭畫了個鮮豔的紅點。
「慕容國主不是很想知道仲堃儀確切的藏身地嗎?這裡便是。」佐弈語帶得意。
慕容黎望著紙上的紅點良久,而後轉向佐弈說道:「既然開陽郡主有辦法查得到這確切位置,想必也對此地有些熟悉,到時還得麻煩開陽郡主同本王去一趟了,這也算是合作的一部分...開陽郡主應當不會不願意吧?」
「...慕容國主說得有理,為了表明合作的誠意,本郡主自當一同前往。」
佐弈嘴上說得由衷,並未沒有漏看他一瞬遲疑的幕容黎挑了挑眉:「只是本王不甚瞭解,本王在明那仲堃儀在暗,若是要對付起來自然他的勝算比本王大得多,如果這裡真是那仲堃儀的藏身地點,何以開陽郡主不與其聯繫,卻轉而與本王合作呢?」
「自然是,在慕容國主宮中有本郡主想換回的人了。」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聞言慕容黎輕笑了一聲,他的手指在桌前的杯緣上摩娑,視線落在桌上佐弈一口都沒喝的茶水,接著他站了起來,開口說道:「時候已經不早,開陽郡主先在此歇下吧,你想換回的人,明早本王自會請他來與郡主見面。」

***

隔日下了早朝,慕容黎依約讓佐弈和乾元見了面,他讓倆人獨自處在一塊,只吩咐了方夜在中庭照看著,但兩人似乎未有久未相見的情緒,反而有股尷尬圍繞在四周。
不想會面很快便結束了,據方夜的報告,佐弈推門出來時冷著一張臉,見著自己時只詢問了慕容國主是否還有事情要商討,時候不早,他也該起程返回開陽了,其間並未提起任何與乾元大師有關的事情。
慕容黎聽了也不意外,只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回那開陽郡主說本王沒事要與他商討了,待之後要前往仲堃儀的藏身處時會再寫信告訴他,屆時還望開陽郡主能鼎力相助。」
「是。」
方夜離開之後,慕容黎去到了閑雲台,和往常一樣的焚香味飄散在空中,顯示焚香的人仍舊住在這台中。
乾元此時正站在中庭的水池邊,手邊剛灑下一把飼料。
慕容黎來到他身側,開口道:「看來乾元大師並沒有成功說服開陽郡主。」
「這或許也是天意吧,只希望郡主他來得及在失去更多之前醒悟過來。」乾元疲憊的語氣中更多的是無奈。
「本王原先以為開陽郡主他會強行將你帶走。」
「就算郡主本有這打算也捱不過我的。」
慕容黎抬手也向池水灑下一把飼料,紅黃鑲嵌的錦鯉在池中爭成一團,許是動靜過大,池水掀起了粼粼水波。
「乾元大師當真不後悔?」
「凡是皆有因果,我只知道錯了事便要弭補修正,硬是去糾結那心態是沒有用的。」
「本王忘了乾元大師本就是個通透之人。」
慕容黎晃了晃握在手中的一把飼料,最終沒有再撒下池裡。
「所以,乾元大師是要幫本王了?」
乾元聽了慕容黎的話只是低垂著眼臉並未言語。
「乾元大師若是有條件,那麼本王略已經知曉,況且憑大師您的本事,就算是超過兩個以上的條件本王也欣然接受。」
慕容黎在兩個二字刻意加重了語氣,乾元豎的抬起頭來望著他,慕容黎也正看著自己,那雙深邃的眼眸黑不見底,卻彷佛能窺探他人的心思,似乎只消淺淺一笑,便能縱貫時局,將一切都攬在手掌心。
「司空三少那裡傳來消息了,本王想讓乾元大師您幫本王去一趟玉衡。」說著慕容黎自袖中拿出封信朝乾元遞了過去,乾元遲疑了片刻,最後默默將信件接了下來。
少了飼料的補給,水池裡頭的錦鯉此時已不再躁動,數量也比方才少了許多,原先攪弄成一團的水波而今只剩下淺淺漣漪。

***

離開瑤光宮中的佐弈小心隱藏自己的行蹤,他先是混進了擁擠的市集中找了間客棧歇息,再出來時已換上不同的衣裝。估計已成功脫離慕容黎的眼線後,佐弈悄悄溜進城中的小巷弄中,一路逡巡穿梭,最後來到一座府第後方。
佐弈來回張望確認四下無人後,他朝某個壁磚敲了幾下,不久壁磚被拿開了,來人是個尋常下人的裝扮,人中留著小鬍子,一副慈眉善目的臉龐抬起頭來卻有著雙鋒利的眼睛。
「來者何人?」說話時帶了點口音。
「我是玉衡司空二少的人,來送東西的。」佐弈說著他將袖中拿出一封書信。
壁磚內的人確認了信件內容後,將一張些微殘破的紙張遞給了佐弈,佐弈接過來一看,是一張星象圖。

離了巷弄之後的佐弈回到大街上,順著人潮往城門方向走,在他身後是方才那座府第的正門,上頭寫著趙府二字。
走在人群中的佐弈內心思忖著此趟前來除了袖中的星象圖之外似乎並未有其餘實質上的收穫,他的心情簡直蕩到穀底,有些恍惚的他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夜半時分,閑雲台一陣靜謐,佐弈自最角落的偏房竄出,他輕手輕腳的探索著閑雲台的各個房間,明早乾元自然是會來見他,但以慕容黎狡詐的性子,能否將乾元帶走估計不是自己說了算。
佐弈很快的便找到焚香味最濃的房間,他輕輕推開門,才轉身便被一陣亮光刺痛了雙眼。
「...王上是你?」
聽見熟悉的聲音,佐弈顧不得眼睛還有些不適應,他大步向前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面露激動道:「乾元你果然在這裡!你可知本王找你找得多苦?」
「...是臣任性了,還望王上恕罪。」乾元說著就要揖身,佐弈連忙阻止。
「什麼恕罪不恕罪的,你何罪之有?是本王的疏失,況且...本王現在也只是個郡主罷了。」說著佐弈鬆開乾元的手,轉過身看著桌前的燭火,眼中帶著落寞。
「此等天意不過是註定好的,王上--」乾元上前一步正想安慰佐弈,不想佐弈突然又轉過身來,乾元一個迾趄差點跌倒,佐弈手一伸將他拉起。
「所以乾元,你一定會助本王再次取得優勢,奪得天下的對吧?」佐弈說的熱切,乾元並未正面回答,不禁垂下眼臉。
「...聽聞王上此番前來是要跟慕容國主合作,這合作可屬真?」
「乾元,這合作無需你來傷神,本王此番前來主要是為了救你出去的,有你在身邊相伴本王才安心。」
「既然如此,若是被慕容國主發現他斷不會饒過王上您的...」乾元的擔憂溢言於表。
「這你就不必擔心,這慕容黎心思極重,本王自然是要先給他點甜頭嘗才行,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本王主要是怕明日那慕容黎不放人...要不你今晚就隨本王一同出宮吧?外頭會有人接應我們的。」
「王上,臣...」
見乾元垂著眼臉,面帶遲疑,佐弈搖了搖扶在他臂上的手,又開口道:「怎麼了?難道你想繼續待在瑤光嗎?那慕容黎定不會放過你的。」
乾元緩緩抬起眼來,看著面前不明所以的佐弈,顫聲開口:「王上,我們...我們能不能不爭這天下?」
聞言佐弈豎的皺起眉來,他有些無力的垂下雙手。
「乾元...你何出此言?難不成...是那慕容黎蠱惑了你什麼?還是他威脅了你什麼讓你這樣對本王說這種話?」
「王上...這跟慕容國主沒關係,是臣自己想待在這裡的...也是臣私心希望您可以不要爭這天下。」
「這是為何?當初你不是很支持本王的嗎?還為了本王制做了那飛榫...難道你現在是看不起本王,認為本王大勢已去嗎?還是說你竟然認為那慕容黎比本王更有資格坐擁這天下嗎?」
佐弈越講越生氣,他焦躁的在房裡來回踱步不停,他沒想到一直站在自己這邊,自己竭心想救出去的乾元竟胳臂向了外彎。
乾元走上前伸手阻止了佐弈繼續走下去。
「王上,臣怎麼會看不起您,對臣來說這天下是誰的根本就不重要,臣只是希望王上您能好好活著,如若能跳脫束縛,安生一方不是也很好嗎?」
「如若本王拿到了這天下自然能夠安生一方,乾元你這次就依本王的,待本王拿到天下之時,你想要在哪裡安生本王一定都聽你的可好?」
佐弈手又扶上乾元的臂膀,急切的等待他的回答。總是意氣風發的佐弈言語間竟透露出了一絲渴求,刺痛了乾元總是平淡冷靜的心。
「王上...若要爭這天下怕是會失去很多很多的,這樣你也願意嗎?」
「乾元,除了你之外,對本王來說並沒有什麼可失去的,只要你願意隨本王離開,助本王奪得天下,本王必定保你安全無虞。」
「王上...臣,不能跟你走。」
「你!到底是為何?那慕容黎究竟是對你做了什麼?」
佐弈氣急敗壞,抓著乾元的手臂加重了力道,乾元感到臂上傳來一陣痛,他想掙脫卻掙脫不得,佐弈彷佛沒發現乾元的不適般望著空中的一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上...王上...您的手...」
聽到乾元有些虛弱的聲音,佐弈這才從焦躁的思緒中清醒過來,他猛的鬆開手,見乾元低頭查看臂上的狀況,他卻並未上前關切,只是轉過身去。
「乾元...本王對你很失望,本王再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好好想想,希望明早你能夠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案。」說著佐弈便頭也不回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望著佐弈決絕的背影,乾元無力坐在椅子上,臉上盡是疲倦。

已走出瑤光王城的佐弈顫抖的雙手握拳,眼中是無盡的殺意。
若是往常乾元不可能不依自己的,可恨的慕容黎一向擅長玩弄人心,絕對是他用了什麼陰險的手段蠱惑了乾元,待本郡主搶得先機,第一個要滅口的絕對是你慕容黎。
咬牙切齒的佐弈自袖口中拿出方才得到的那張星宿圖,泛黃的紙質與崎嶇的邊角,這張同樣是真貨。
那司空悟的手中不知道還有多少張星宿圖,若是能與他更親近些...再加上慕容黎手中有的,或許離知道機關的所在地也不遠了。想到交與慕容黎的那張地圖,佐弈在心中冷笑,就是乾元現下不依他的,若是到時讓他尋得了先機,他必定還是會幫自己的。

***

「艮先生在看什麼看得如此認真?」

總是晴朗的琉璃這日的天空難得烏雲密佈,卻不見雨下來。當悶的發荒的执明進到屋裡時,艮墨池正專心致志的翻閱著自古書店裡買回來的書籍,此時他正看到中垣開國志-帝王有劍篇裡寫著:『中垣盛世合久必分,諸國君王之劍皆自上古流傳,當吸取日月精華以鎮守國境。』

自從第一次在陸老太爺家吃了個不明所以的閉門羹,爾後艮墨池還陸續前往拜訪了幾次,好不容易最後終於出了聲,但也只來得及說出請問二字,門又再次碰的一聲用力關上了。在裡屋的門也隨即關上之後,艮墨池瞪了眼前的門扉良久,他覺得這半年來被磨平的火脾氣似乎有再被挑起的徵兆。當然艮墨池最終還是沒有將眼前的門給劈了開來,只是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的欲速則不達後便邁步離去,然後回到客所裡用力翻起在王城的古書店裡買來的幾本書籍。

「這麼有趣的老人家本王也想見上一面,要不今日我們一道去看看?」
执明聽完艮墨池按耐著咬牙切齒的敘述,不禁釣起了他的好奇心。
聞言艮墨池面有難色的看著窗外的細雨紛紛。
「可今日下著雨呢,臣想--」
「這雨不礙事的,你就帶本王去瞧瞧嘛!可好?」
見执明兩眼放光的央求自己,艮墨池在心中探了口氣。
「...那我們乘馬車過去吧。」

晌午過後,由沉沉駕著馬車,执明主僕三人離開了客所。
馬車上的執明身旁放著個錦盒,他的手在那錦盒上摩梭著。
「所以說,你是靠神劍持有人的相吸氣場發現子兌的配劍就是失落的神劍?」
「沒錯就是如此,臣有超過八成的把握子兌將軍的配劍便是八劍之一。」
「可這裡是塞外,中垣的傳說有可能留落到這裡來嗎?」
「當年遖宿與瑤光尚且有遠親關係,天權與琉璃友邦多年,這種可能性並不是沒有。」
「而今你的謹睨還在阿黎那裡,光是用看的真的可以確認?」
「當然若能有辦法直接碰觸自是最好,當年慕容國主也是如此發現神劍之間的關連的。」
「這樣...」执明聽了點點頭,若有所思了一陣,期間似是想起什麼,眼眸低垂了下來。

陸老太爺家遠離王城,馬車駛了好一陣子才到達那遼闊的田野邊,沉沉留下來看顧馬車,由艮墨池領著执明去往陸老太爺的家。沿路上他倆輕聲細語,步伐緩慢,按照艮墨池所說,要弄不好,或許連人影都還沒見到大門就關上了。
到了門口一探,陸老太爺照舊在庭院前不知在鼓搗什麼,艮墨池率先踏近門前,與此同時,陸老太爺聽見動靜抬頭,立馬以雷霆之勢奔上前,面色極為不善的他或許是認出了這三番兩次打擾自己的艮墨池。
見老太爺瞠目怒視朝自己疾速而來,艮墨池莫名一驚,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準備迎接那重擊的關門聲。不想當老太爺看見站在他身後的执明似乎有一瞬間的愣神,原本還搞不清狀況的执明逮到機會倒是沖了上去,對著老太爺揮起雙手。
「那個...您是陸老太爺嗎?」
「陸老正是我,你是誰?」
「厄本...我...我是...」沒想到竟然和陸老太爺講上話了,和原先講得完全不一樣,执明有些無措的撇著一旁的艮墨池,艮墨池故作鎮定卻藏不住眼中的錯愕,他只得巍巍說道:「我...我們是從天權來的商旅,有事情想與老太爺您探詢。」
「天權來的商旅?」陸老太爺瞇起眼來,他又問了一次:「天權來的商旅?」
「厄...對,我們--」
「碰!」
执明話都還沒說完,陸老太爺拋給他一個尖銳的眼刀之後便用力關起了門,嚇了执明一跳,艮墨池則是已經習慣,在聽到里間的門也關上之後,意識到又吃了個閉門羹的倆人面面相覷。

回程的艮墨池陷入了沉默中,見微皺著眉的他已經苦思良久,执明忍不住開口寬慰。
「艮先生別苦惱了,今日跟那老太爺講上話可是算很大的進展了,不過你確定陸老太爺那裡會有什麼可靠的消息嗎?」
艮墨池聞言抬起頭來,面露認真道:「王上,臣有個想法想請王上您相助。」
「你說你說,瞧你苦惱的。」
「下次我們去找陸老太爺時,麻煩王上您將星銘帶著。」
「星銘?這是為何?星銘並非八劍之一啊。」
「這個...臣也說不準,只是在古書上看到了有關中垣諸國鎮國之劍的描述,總覺得若是陸老太爺見了星銘後或許態度會有所不同。」
「這麼玄?那好,下次便帶著吧。」执明說著拍了拍艮墨池的肩。
馬車駛了好陣子後停了下來,外頭的沉沉傳來了呼喚聲:「王上,將軍府到了。」
「知道了。」执明說著將放在一旁的錦盒打開來,裡面放的是子煜的配劍,此趟出來他想順道將此劍交還給子兌。
在將軍府外等了一會,一個人影急匆匆的跑了出來,执明認出他是子兌貼身侍從小河。
「小河參見执明國主。」
見恭敬揖身的小河後方再無他人,执明詢問道:「你們將軍不在?」
「回执明國主,將軍這幾日人都在宮中與王上商討國事,不知执明國主您要來有失禮節,還望國主您恕罪。」
「無妨無妨,本王也只是順路過來的。」說著执明將手中的錦盒交給小河。「這是你子煜王爺的配劍,那就請你替本王還給子兌將軍了。」

將軍府距離客所很近,执明說想散步,讓沉沉先回去,由艮墨池陪他同行。
沒能見到子兌,艮墨池知曉执明是失望的。
那日自市集上回來後执明顯得很疲憊,他低垂著眼眸告訴自己已經確定了在開陽一役中造成子煜戰死的原因,說結果同他期望的一樣。詢問今日他與子兌將軍可還好,执明只微微笑著,說了聲挺好。
當時执明臉上雖然笑著,可那笑容卻滲著些苦,與他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轍。
其實感受過切身之痛的执明再清楚不過,逝者已矣,並非彌補就能挽回,只是若能有一絲的機會,即使再渺小他都想嘗試。於是初來琉璃時的执明妄想極盡所能彌補一切,不想他滿腔的積極卻掩沒在那雙平靜無波的熟悉眼眸中,遑論彌補,就是那句他最想說的道歉也說不出口。
到底解鈴還須系鈴人,执明內心真想求得原諒的那人已經不在了。
艮墨池想起執明曾說過慕容黎對於子煜的死感到十分愧疚,見慕容黎傷神執明自然也不好受,但他卻無法安慰他,因為連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王上,臣--」
「嗯?怎麼了?」
「...臣是想說這琉璃的酒不錯,王上的傷也快好了,回去要不要嘗嘗?」
艮墨池本想告訴执明在戰火連綿的亂世裡是沒有真的是非對錯的,可這般理直氣壯卻在执明滲著苦的笑容中瞬間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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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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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夜晚的琉璃王宮中,子兌正在主殿的偏室裡隨意翻著兵書,此時子靖自房門外走了進來,見到他便揚了揚眉:「子兌,你都來本王這裡幾天了,難不成是還有什麼要事需得同本王報備還是討論的嗎?」
「瞧瞧,遠在邊境的二弟難得回王城一趟,這才見面幾天而已就想趕人家走了,還說自己是慈父般的兄長。」說著子兌放下兵書,轉過身看著子靖一臉睥睨。
「你...還是一樣伶牙利齒的,為兄的說不過你,只是,你要就這樣待在宮裡直到天權王回國嗎?」
聞言子兌收起了方才的嘻笑,又將視線轉回眼前的兵書,卻是連第一行都沒看進一個字。
「臣弟...也不知道。」
「...你知道子煜的死不是执明國主的錯。」
「若不是执明國主的錯那便是臣弟的錯了。」
聽出了子兌言語中的負氣,子靖上前拍拍他的肩:「為兄的不是這意思。」
子兌微微低頭,沉聲道:「是我執意要讓子煜去天權的。」
「子煜的性子你不是比本王更清楚嗎?若是他自己不想去,又有誰能夠勸的過他?」
子兌聞言一時啞了口,而後幽幽說道:「...王兄,您是真心認為生死天注定嗎?您對子煜發生的種種,當真沒有一點埋怨?還是說...」子兌轉過身來看著欲安慰自己的兄長,又開口說道:「還是說,您是為了顧全大局不得已只能這麼做?」
聽了子兌的問話,子靖臉上的無奈似又增添了幾分:「你把為兄的想成什麼樣了...」
「是臣弟逾矩了,請王兄恕罪。」查覺到自己失言,子兌說著就要跪下。
子靖見狀忙將扶他起,又開口道:「噯恕什麼罪啊,這裡不是大殿上,你我之間還需得這般虛禮嗎?快別胡鬧了,來--」子靖走到桌前坐了下來,他讓子兌也過來坐著,一邊拿起茶壺替自己和子兌倒了茶水。「你會有疑慮並沒有錯,為兄不與天權王計較子煜的死,其中的原因確實有你說的是為了顧全大局,但那並非是為了與延續與天權的邦交利益,而是為了舉國的琉璃百姓。」子靖頓了頓又道:「這兩年的農作營收不佳,而今與青銅的紛爭又無法消停,身為琉璃君王的為兄以及鎮國將軍的你若是只管著沉浸在悲傷裡,那麼依靠著我們保護的琉璃百姓該何去何從?你可以說這是生在王宮中的無可奈何,但這既然是天生的使命,那何不欣然接受。」
「可是--」
子兌欲言又止,子靖揮舞著手掌讓他先緩緩。
「為兄的知道,畢竟為兄表現的確實過於平淡了,當下從中垣傳回消息時,為兄自是非常痛心的,只是為兄的確,也是需要在很短的時間內讓自己振作起來,除了為兄自己的信念之外,也是為了你。」
「為了我?」子兌皺眉看著子靖,他面上的微笑帶著安撫。
「雖然你和子煜為孿生兄弟,可你天生便較成熟懂事,不若子煜整日只想著逍遙自在,自小你便時常代替政務繁忙的為兄管著子煜,長大後你對他更是嚴苛的緊,但奇妙的是,你倆的感情卻是極好。」
說到這裡的子靖稍微停了下來,此時子兌正默默低著頭,手中的茶水滴濺了幾滴在桌上。
「雖然子煜偶爾會和為兄的抱怨,但他心下也明瞭,你對他有多嚴苛,就有多愛護他,而今發生了這事,你自然很難過得去,而適時在旁邊拉你一把便是為兄的責任。」
子兌聞言抬起頭來子靖原就慈眉善目的面龐此刻真的很像已逝的父王。
「王兄的信念是什麼?」
「方才同你說的,生死有命天注定,凡事皆有業報因果,你無法原諒自己堅持讓子煜去到天權的因,得到了子煜最後戰死的果,可我們並不知曉子煜戰死的這個因,最終會導向什麼果。」
「如若是導向更糟糕的結果呢?」
「但也有可能是意想不到的結果不是嗎?」
「王兄,您怎麼很像要成仙了似的?」
「哈哈,為兄這等俗人,距離成仙還差的遠呢,這些想法都是為兄在學齡時的夫子所授予,夫子他是個很有趣的人,若是他的話或許便有成仙的可能。」
「王兄說的可是您從前與臣弟提過的那位自中垣來的人?」
「你說的沒錯。」
子兌想到了执明似乎對那人頗為好奇,遂又問道:「王兄可還記得那位夫子的名字以及來自中垣的哪國?」
「夫子他名喚陸游,為兄記得是來自...天璣吧?天璣在幾年前已亡國,而今也不知道夫子他身在何方。」
子兌聽了下意識的記了下來。
「這問題你是替別人問的吧?」
子靖的話讓子兌一陣心虛,面前的兄長還是笑的一派祥和,子兌眼神游移,一時無語。
「對於子煜的事情,你在天權王面前可曾表露過任何一點不悅?」
「臣弟自認為不曾有過。」
「為何?你的心裡不是過不去嗎?於你的角色而言,天權王不是說他是以子煜摯友的身分前來的嗎?還是說你心裡也是介懷他是我國邦交已久的鄰國王上?」
「臣弟...不知。」
子靖從子兌手中拿走那杯明明沒喝半口,卻只剩下一半的茶水。
「是否有可能是你察覺,無論是怪罪自己亦或是执明國主,你內心的憤慨都絲毫不減,這情況讓你自己無所適從,所以你選擇封閉?」
子兌看著面前依舊笑的溫潤的兄長,近日裡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中似乎起了點波瀾。
「為兄的方才說你天生便較成熟懂事,卻也因此讓你不擅於表露自己腦中所想,甚至無法直視自己內心的矛盾,若是如此,即便你一昧的將子煜的死怪罪給执明國主,你也永遠無法真正放下,無法回歸平靜。」
「那麼臣弟應當如何?」
「你在和执明國主相處時,有沒有覺得他的性格和子煜有些相像?」
子兌想到执明那雙彎成月牙的眼眸澄澈清明卻蒙上一層灰暗,分明不該是如此。
「確實有幾分相像。」
「我們這整日只想著悠遊人間的小弟,何以為了那执明國主付出至此?你倆不是總自翊彼此有著他人無從介入的特殊感應嗎?那麼他真正的念想是什麼難道你不知曉?」子靖的聲音很輕,似在安撫著受傷的小動物。
「倘若子煜在天有靈,他會不會其實希望你將他的念想延續下去?」
聽到這裡,子兌猛地站起身。
「王兄,臣弟該回府了。」
「時候不早了,路上小心。」
望著子兌離去的背影,子靖在心中默默祈禱,雖說生死天注定,但他還是希望祖上能夠保佑他這僅有的弟弟能夠平安。

***

回到府裡的子兌徑直往寢室的走去,他房裡有個擺滿兵書的大木櫃,其中一格放著個金屬匣子,在匣子的外圍鑲滿了各色琉璃,是從前子煜送給自己的,記得當時他還因為這匣子重量過重而稍微抱怨了幾句,可仍舊被他好生保存著。
子兌將匣子放到桌上打了開來,裡面放滿了子煜生前寫給自己的所有信件,有年少時子煜外出玩耍時寄回來的信件,也有他到邊疆時子煜寄去給自己的信件,自然也有,子煜去到天權後梢回來給自己的信件,自從子煜過世,這盒子子兌還不曾打開過。
他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件,那是在子煜代天權出兵相助瑤光的前一天他派人送給自己的信,以往子煜都是用信鴿傳信,或許他自己也有預感這次的出兵非同小可,只是當時自己也在邊疆備戰,不想這卻是子煜寫給自己的最後一封信。
看著子煜的字跡,子兌平靜無波的眼眸逐漸起了陣陣漣漪,方才在王宮裡,他沒有說的是他無法接受自己性格純良的弟弟就這樣平白無故的在中垣那毫無道理的可笑鬥爭中犧牲了,這之中他到底有得到了些什麼?
在收到子煜出兵前所寫的這封信後,雖然戰務繁忙,可子兌還是寫了回信讓信使帶走,除了提醒他中垣戰亂繁雜不比塞外,讓他務必小心之外,也有些不解的問他為何這仗非他領軍不可。
當然他最後沒有收到回信,不管子煜是否有看到此信,他都不會再回信給自己了。可笑的是,他其實早就知曉了子煜非去不可的原因,不是忘了,只是一時沒想起來。
他手伸進匣子裡翻找著封信件,那是當時子煜為助执明去往瑤光,倆人假扮成運送糧草的士兵之後,他寫給自己的信。
「找到了。」子兌翻開了那封信,他的視線停在最末一行:

「王上他當真任性的緊,恐怕是比你弟弟我還要更勝一籌,可仔細想了想這樣還是挺不錯的,若是王上能夠這樣永遠保持心思純淨就好。」

「叩叩叩!」屋外傳來了敲門聲打斷了子兌的思緒,是侍從小河。
「進來吧。」
子兌說著將匣子收好放回櫃子上,轉身便見小河拿著個錦盒走了進來。
「這是什麼?」
「將軍,這是子煜王爺的配劍,是执明國主送過來說是要還給您的。」
子兌接過錦盒將裡面的劍拿了出來,握著劍柄向前一揮,鯨鯢在半空中閃著海一般的藍光,以之泛海,鯨鯢為之深入。
出生塞外,子兌未曾見過海,倒是子煜看過了不少次,每次去都給自己帶回了幾個大貝殼,說是海水帶不回來,只得拾上幾個貝殼讓只愛待在家鄉的無聊兄長也感受一下外地的美。
「执明國主是差人送過來的?」
「不是,他是親自拿過來的,還詢問了將軍您在不在呢。」

「若是王上能夠這樣永遠保持心思純淨就好。」

「我要出去一下。」說著子兌便向外走去,手裡拿著已收進劍鞘裡的鯨鯢。
「噯現在?可您身上的戰甲不換下來嗎?將軍--」小河還來不及問完,子兌已消失在眼前的一片黑中。

***

塞外的月亮似乎也比中垣的大,今晚的执明來了興致想要喝酒賞月,他讓艮墨池先去支開斷不同意他喝酒的沉沉再回來找自己。
不過這艮墨池似乎去得有點久,可是那沉沉太過難纏?
执明人坐在露天的緣廊邊,桌底下的火盆烤的他暖烘烘,他一面望著偌大的月亮一面想著,手上也不停歇的替自己倒著酒。
月亮柔和的光暈自夜空灑下,在石板上落了一地的銀灰,這琉璃的風光和天權是大不相同,兩地都很美,可是不是天權的還是好看些?执明驚覺自己好像是想家了。是不是人在遭受挫折時都會這般惆悵?但身為一國之君的自己為免也太沒用些,可他似乎再也沒辦法...
执明想著想著有些悲從中來,他拿著酒杯一飲而盡,接著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從前總是恣意妄為的自己,老要別人哄著他,可現下他一點都不想要人家哄,可為何那人家卻還是在哄著自己呢?执明想起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那道擋在他面前,怎麼也穿不過的高牆。
虧切彌補無門終是無可奈何,但是否能讓他將心中的歉意好好說出來?還是說,就連讓人聽著道歉也是奢求?
就像是,明明自己欠下的已經太多,卻還是任性的祈望著,能不能他虧欠的人就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就一次,他想好好道別,好好說對不起。
执明拿著酒杯的手有些發顫,一不留神打了翻,执明望著留上在桌面的酒水發了會愣,直到酒水沁濕了衣袖他才突然站起來,頭卻一陣暈眩,身體不聽使喚的往後倒。
霎時間,一隻手有力的將执明攔腰扶起。
「您沒事吧?」
又是那熟悉的聲音,語帶關切,执明倏的抬起頭來。
模糊的視線中,执明又看到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熟悉的頭冠和髮型,熟悉的戰甲和衣著,一切都是如此熟悉猶如那日子煜出兵前與自己的道別。眼角一瞥,执明看到了那把熟悉的鯨鯢,他的手顫巍巍的抓住那人的臂彎。
「你...你是子煜對嗎?你來看本王了?」
只見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可隨即頷首道:「王上,子煜來看您了。」他接著揚起的那抹笑容裡,眼睛都帶著笑。

***

子兌進到客所來時,剛好遇到艮墨池。
「子兌將軍可是來找王上的?」
「是的,這時間才來打擾著實深感抱歉,若是执明國主已就寢,那麼我便改日再來訪。」說著子兌便要轉身離去,艮墨池趕忙上前阻止。
「王上還未睡下的,今日月亮特別圓,王上正在緣廊邊喝酒賞月呢,子兌將軍何不過去同王上一道飲酒?」
聞言子兌皺起眉來:「执明國主的身體能喝酒了嗎?」
「是不太能,可我勸不過王上,還是子兌將軍幫個忙去勸勸王上呢?」

子兌剛走進中庭便瞧見獨自坐在緣廊邊的执明,隨著緣廊越來越近,他莫名緊張了起來。
此時的执明正垂著頭不知在看些什麼,子兌本想慢步向前,可执明卻突然站起身,接著就要向後倒去,子兌連忙奔上前一把將他扶好來,才放下手中的鯨鯢,便對上眼前人那雙氳滿水氣的眼眸。
「你...你是子煜對嗎?本王的好子煜?你來看本王了?」
那人緊抓住自己的臂彎,即便隔著外衣,一陣溫熱仍然自手心傳了過來,他眉角微蹙,似乎受了極大的委屈,子兌有了一瞬間的愣神。
分明不該如此。
他在下一刻揚起笑容。
「王上,子煜來看您了。」

执明心中激動得很,他抓著子煜臂彎的手都在發抖。
「王上,子煜難得來看您,您怎麼都不說話?可是太開心了?」
聽著熟悉的調笑聲,执明笑彎了月牙的眼波粼粼,這是他聽過最順耳的調侃了。
「本王哪裡開心了,你少在那裡臭美!你這麼久沒來見本王,難道都不用請罪的?」
「是是是,都是是臣的不是,不過都那麼久沒見了,王上可有話想和臣說的?」
「自然是有的,本王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不過...」执明說著又皺起了眉頭,欲言又止。
「王上有什麼想說的但說無妨,難得來見您一面,那麼子煜自願意替王上分憂解勞。」
「這可是你答應本王的喔!」执明說著竟露出狡黠的笑容,帶著水氣的眼眸中閃著亮光,似自澄澈的清水中掬起的一勺星海。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王上儘管說吧。」
聽了子煜的話,执明抓住他的雙手又更緊了些,復又說道:「那麼...你人轉過去一下。」
聞言子煜瞇起眼來,似乎在思忖著什麼。
执明見狀揚了揚眉:「怎麼?你方才不是說本王想做什麼都可以嗎?」
「厄...」子煜心想剛才自己說的應當不是這意思吧...不過,也無妨。隨後他誇張嘆了口氣,接著便乖乖的轉過身,感覺执明雙手放在自己肩上,接著冷不妨的一個重量用力的落在自己背上,子煜下意識的反手一抬,执明已安穩的靠坐在自己背上,彷彿是個隨身火盆般暖烘烘的。
「嘻嘻嘻,本王以前最喜歡這樣了。」
聽著背上人似乎佔了便宜似的格格笑著,子煜不禁揚起嘴角,感受著背後有力的心跳聲,也不急著催执明說話,只是哄小孩似的背著他在緣廊邊緩緩渡步著。
「本王啊--」
不知過了多久,执明逕自叨叨絮絮的說起了話。
他說起第一次在天權王城的市集上遇到了子煜,明明套圈遊戲本就是各憑本事,可执明就是看不慣子煜手拿了一堆戰利品在抱怨中垣人都愛耍賴,想到自己讓人將子煜丟到了地上就覺得爽快。
「王上還敢說,這不是在欺負我孤身一人自琉璃過來嗎?」
「嘻嘻嘻,好嘛,本王跟你賠不是就是了。」
接著执明還講了許多,講了讓子煜替自己送信給慕容離,拉著他陪自己在緣廊下等了慕容離許久,不想最後人仍舊沒有見到;還有讓子煜替自己瞞著太傅一同溜出宮,隨著運送糧草的士兵去到瑤光,然後去沒多久就被勃然大怒的慕容離給趕了回去,途中還遇上了刺客;在威將軍之亂,自己被逼喝下毒酒,好險子煜及時趕到救了自己,可子煜卻深受重傷...後面還有好多好多,每個往事的最後执明總是笑笑的跟子煜賠不是,直到在開陽邊境,自己看著被綁在架上渾身是血的子煜哭的撕心裂肺。
他再也無法賠不是了。
「子煜你知道嗎...本王看到你滿身是血的時候心有多痛...本王一想到你獨自面對那些敵人就後悔得無法自己,本王多希望能用自己的命換你回來...。」执明講到最後有些無力,他將頭靠在子煜的頸肩處,稍高的溫熱襲來卻並不扎身。「子煜...已經說了這麼多,本王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彌補對你的虧欠...你這麼聰明,教教本王行不行啊?」
「王上...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臣不需要你的彌補,臣只希望您還能向從前那樣開心的過日子就好。」
「胡說!你也在哄本王,就跟你那個口是心非的二哥一樣。」
「...我二哥的想法必定和臣是一樣的。」
「本王才不信呢!你當本王沒眼睛是個傻子啊...你二哥他分明是在欺負本王。」
子煜聞言莞爾一笑:「二哥他怎麼欺負王上了?」
「那日他說要再陪本王上街套羊角圈的,後來好些天都不見人影...還有!連個琉璃他都不許本王做...」
执明說的委屈,子煜更是笑的無可奈何。
「既然王上如此委屈,那麼臣去告訴二哥,讓他來跟你陪不是可好?」
「啊罷了罷了!本王是胡說的,子煜你可千萬別去跟你二哥告狀啊!」执明說著拍了拍子煜的肩膀,而後又忍不住再提醒他一次。
「知道了知道了,臣不會跟二哥告狀的。」子煜說完笑了笑,他背著执明在廊簷邊停下了腳步,夜空中的月亮外圍有著一圈朦朧氤氳,彷彿給冷冽的月光覆上一層溫暖。
「王上可喜歡這琉璃的風光?」
「自然是喜歡了,只是...這琉璃沒有你,哀...不管本王去哪裡都再也找不著你了...」
「臣只是到天上去了,並沒有離開王上。」
「那...你能不能從天上下來再陪本王?」
「王上,您知道不能的...」聽著执明胡鬧的話語,子煜有些鼻酸。
「對不起....本王又任性了...是本王的不是...本王只是太想你了...」
「王上...」
「本王...本王知道是做夢,可你願意來到本王的夢裡,本王就很高興了,即便只有這般短暫的時間...」
聽执明說的卑微,子煜心上一陣酸楚,他拖著执明的雙手緊了緊。
「子煜...對不起,本王真的對不起...本王的好子煜...對不起...」执明的聲音因為哽咽而變得斷斷續續,子煜只是默默聽著他一再重複的斷句。
「子煜...你願意原諒本王嗎?」
說完這句話,执明再沒了聲音,只剩下逐漸趨於平穩的呼吸聲。看著夜空中仍舊皎潔無暇的月亮,子煜突然深深體悟到生而為人的渺小。
「王上,子煜願意原諒您,您也原諒自己好嗎?」
子煜感覺原先被溫熱的脖頸處突然一陣冰涼,似有一行淚水順流而下。

***

在稍微遠離緣廊邊的中庭,艮墨池正守候在那裡。
不久前他在這裡遇見了前來拜訪的子兌,不知怎麼的,他有預感今晚是执明和子兌破冰的關鍵,所以他決定讓子兌代他去和执明飲酒賞月,他所要做的只是確保沉沉不會突然出現。期間艮墨池想著雖然自己從前吃過不少敗仗,但這點直覺還是有的,所以當他看到子兌背著已經睡著的执明出現在中庭時,他內心當真是得意的很。

將执明好生安置好後,艮墨池送子兌離開客所時朝他拱手一拜:「今晚真是麻煩子兌將軍了。」
子兌搖搖頭:「不麻煩的,只是我有一事相求,還望艮先生能答應。」
「子兌將軍但說無妨。」
「本將今晚來過的事情,希望艮先生能幫著隱瞞王上。」
「這是為何?方才您和王上不是在緣廊邊--」艮墨池說著腦中突然一閃,他有些驚訝的看著子兌,子兌微微頷首肯定了他的猜測。
「...看來王上他醉得很厲害。」
「確實如此,可這樣也好。」子兌說著嘆了口氣,他的面上有些疲倦,但那雙眼眸似乎不再那麼毫無波動了。
「那麼...艮某在此先謝過子兌將軍了。」艮墨池說著又朝子兌拱手一拜。
「艮先生太客氣了,我也只是做了該做的事罷了。」
雖然不知道子兌是為何突然有了轉變,但想來不會是壞事,艮墨池思忖著,眼睛瞥見子兌腰間的配劍,復又開口:「子兌將軍,艮某是否能借您的配劍來一瞧片刻?」
「當然可以。」說著子兌將佩劍取了下來遞給艮墨池。
艮墨池伸手接過將劍持於手中,才剛觸碰劍身,一陣輕微的電流自掌心穿過。
劍柄上刻著一深淵潭影,再翻過面來,儷貞二字映入眼簾。

順乎天而應乎人,以心真相應悅人,則和諧無疚

果然此劍真是八劍之一。

艮墨池將儷貞還給了子兌。
「多謝子兌將軍。」
「艮大人無須客氣,那麼我就告辭了。」說著子兌便要走出客所,似是想起什麼,他又轉過身來說道:「對了,上次执明國主向我請教了一位曾經在吾國做過官職的中垣人,此人正是王兄年少時的夫子,名喚陸游。」
「陸?」
艮墨池聞言一驚,人接著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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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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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夜半時分,瑤光今日的月亮似乎特別皎潔,明亮潔白看不到一點瑕穢,此時站在書房門前的慕容黎腦中思緒轉動著,指尖輕輕敲打著門沿,正抬頭望著夜空。忽而腦中一閃,他側過身來對著隨候在旁的方夜問道:「海棠他人還在王城內嗎?」
「是的,他現在人跟在鄭醫丞身邊學習些簡單的醫術。」
自從荒山回來之後,幕容黎感念鄭醫丞年紀已大,便留他在王城內休養生息。
慕容黎聽了點點頭:「明早把海棠召進宮吧。」

明天乾元便要出發去玉衡,慕容黎想他的身分特殊,人又不會武功,就這樣出了瑤光怕是會有什麼意外,於是便思忖著要派人和他一道去。
方夜疑惑問道:「王上,為何不跟上次一樣去玉衡時一樣就派人暗自跟著?」
「自然需要有侍衛們在暗中跟著,可明面上只有他獨自一人還是過於顯眼了,倒不如多個人來混淆視聽。」
「原來如此,臣明白了。」
慕容黎朝著方夜頷首後將視線移回空中的明月,時值霜降,夜晚寒氣深重,自空中灑落下來的銀帛透著冷光,卻冷不過他手裡的燕支。

***

翌日傍晚,換上尋常青衣的乾元便坐上馬車離開了瑤光王城,駕著馬車的則是與他同行的海棠。慕容黎讓他們此行不再從天璇走,而是直接沿著官道去到玉衡,少了繞道,快馬加鞭大約第三天的晚間便抵達了玉衡邊境。
玉衡領地不大,邊界多山丘,在客棧歇息一夜後,清晨時分,乾元讓海棠將馬車借放在客棧內,接下來便帶他沿著山丘步行,預計走幾個時辰便會抵達玉衡王城外的某個郊區。
早晨的山間霧氣很重,甫升起的曙光在朦朧一片中若隱若現,因著腳底石子濕滑,倆人的行進速度並不快,好不容易捱到了霧氣消散,乾元倆人也走過了一片楓紅。站在前人鋪好的整齊石板橋上,面對的是一片豁然開朗,秋風颯然,乾枯了沿著山壁傾斜而上的草原,飄落了枯黃殘葉覆蓋其上,盡顯寂寥之姿。
「乾元大啊...兄長...」
原本看著面前風景愣神的乾元聞聲轉頭,見海棠有些羞赧的表情不禁揚起嘴角,遂開口道:「在這深山裡就喚我本名吧,辛苦你了還得如此費神。」
「不辛苦的,能替王上做事又能跟在大師您身邊出來增廣見聞是海棠的榮幸。」海棠說的一臉真摯。

離開瑤光那日,海棠是一早便被喚進了宮,當他聽慕容黎欲派他同乾元一同前往玉衡時嚇了很大一跳。
慕容黎見他一臉的驚慌卻是微微一笑:「這你無須擔心,本王自會派人暗中保護你們,你只需要好生扮演弟弟的角色便行。」
「此趟乾元大師是為了天璣觀星儀的事代王上您前往玉衡,小的既武功不利無法保護大師,又沒什麼見識,怕是沒有能幫得上他的地方...」海棠說著沮喪低下頭來。
「誰說沒有你能幫上忙的地方?本王聽聞到的可不是這樣呢。」慕容黎的語氣還是如往常般平淡,海棠卻是猛的抬起頭來,只見端坐在位上的慕容黎臉上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都說術業有專攻,你對巫儀的專精程度非同小可,就算是我也未必更勝一籌,慕容國主自然是知曉你的能力才安排你同我一道來這裡的。」
「大師過獎了!海棠怎的和大師您相比,王上他...恐怕是...」似是找不著足夠形容內心感受的文字,海棠一時講不出話來。
「是你過謙了,何況慕容國主他向來深諳用人之道,即使你鋒芒不露他也能慧眼識才。」
「是這樣嗎...」
「自然是如此了。」乾元給了海棠一個肯定的笑容,海棠終是放下心來,此時太陽已升起,投下的半透光束溫暖了眼前的蕭瑟幾許。
「乾元大師,不知能否請教您一個問題?」
「你說吧。」
「聽聞您打算留在瑤光幫助王上奪得天下,可您真的能夠放下從前的一切,在瑤光重新開始嗎?
「若是無法放下從前,現下我也不會在這裡了。」
「可乾元大師先前在荒山的時候不是還猶豫不決?是什麼契機讓您改變了想法呢?」
看著面露疑惑的海棠,乾元思忖著他該是替自家王上在擔心呢,於是又道:「其實這天下是誰的於我而言並不重要,只是我剛好在這亂世中遇見了慕容國主,而我也恰巧認為他適合終結這亂世罷了。」
「是因為王上他機智過人又武功高強?」
乾元聽了笑著搖了搖頭:「你家王上從前的事跡你聽說過沒?」
「自然是有的,王上他從前隱姓埋名,為了復國可說是費盡了心思,因為他才有如今的我們,瑤光的子民們都很感激他。」
「你說的沒錯,慕容國主他竭盡所能光復瑤光除了背負著摯友換給他的性命,還為了瑤光的整片山河與百姓,這些都是他無從也不願割捨的責任,固然他在復國前是無所不用其極,可一個對得起誓約,為了舉國百姓奮戰至今的人,想來不會虧待這天下的。」
「乾元大師說的海棠了解,只是...畢竟當時您可是開陽王最得力的左右手,他又對您情深義重的...」海棠欲言又止,乾元當然知曉他尚未說出口的話,可自己這一路走來的箇中滋味卻是他人無從理解的。
「開陽王待我的好我感念在心,可而今我倆的信念已經不同,既然勸阻不得,我也只能放下。」想到那日佐奕離開時決絕的背影,乾元垂下了眼臉。
「倘若哪天您真的替王上謀得了天下,您就不怕那開陽王恨你一世?」
「他若是恨我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
見海棠一時無話,乾元朝他淡漠笑了笑:「你可是覺得我無情?」
「不我...厄...我只是對大師您的想法有些陌生,腦袋一時有些混亂罷了。」
乾元聞言又笑道:「如果到那時他還能活著恨我一世,那也挺好的。」乾元將視線移回眼前的荒蕪。「既已身為人,總歸得浮載於塵世之中,我也不例外,從前我確實將開陽當作我安生立命的地方,可世事難料,有些事終究是天注定的。」
「那麼王上能得這天下是否也是天注定?」
乾元聽了搖搖頭:「這我無從解答,認為慕容國主適合得這天下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上天的意思如何並非我等凡人可以參透,即便有媒介得以求神問卜也未必能得先知,我們只能在零星線索中追尋所想要的結果,至於結果會是什麼...現在還言之過早。」
「是因為王上還有許多敵人嗎?」海棠語氣認真。
「這或許也是原因之一吧,可也不能一以蔽之,本來凡事皆有許多面向,端看你是從哪一面去看待,更何況現在正值亂世,這是非對錯朦混不清,已然沒有絕對。」
聽到這裡的海棠垂下眼眸,不知是否乾元說的過於艱澀,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乾元見狀拍了拍海棠的肩膀,緩聲說道:「你也快別多想了,這不是你該走的路,而今你真正需要想的只是在這亂世中該如何找到自身的位置罷了。」
「那若是這亂世結束了,大師您又該何去何從?」
「亂世風雲變幻莫測,若是真有那一天...到時候再說吧。」乾元想到背負在慕容黎身上拖著的無盡血債留連,還有那日在水榭,慕容黎並未告訴自己他真正想奪得天下的原因,而那原因並不難推測。
「佛家不是有句話嗎--」
一陣風拂過,似是要將乾元吹散了開,海棠稍稍別開了眼,他有注意到乾元的喃喃自語,但可聲音太輕,風一吹就散了,海棠並未聽清。

「假使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

下了山丘,乾元和海棠來到距離玉衡王城最近的近郊村莊,還沒走到村庄口,遠遠的已經看見一個人在那裡東張西望了,只見那人一身黑衣,見著他倆便一陣風似的跑過來,緊接著是他銀鈴般的嗓音揚聲道:「你們終於來啦!」
來人正是是司空迿,他乾淨的眼眸中閃著光。
「由於山間天候不佳所以行進速度慢了點,讓阿迿先生久等了不好意思。」畢竟是曾經救過自己的恩人,乾元朝著司空迿拱手一拜。
司空迿見狀連忙擺手:「幹什麼!我才不吃這套呢!」說罷司空迿抬眼望了望乾元和海棠的身後許久。
海棠出聲詢問:「阿迿你在看什麼?」
「那個...」確定他倆身後已經沒人了,司空迿才轉回了視線。「慕容國主他沒有一起來嗎?」
乾元二人聽了才恍然大悟。
「慕容國主可是王上,怎能輕意的就離開王宮呢?」乾元說著輕輕揚起了嘴角。
「可他上次就來了呀!」司空迿一臉的不明所以。
海棠接著說道:「王上他日理萬機,此次沒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哼!什麼道理嘛!」
乾元含笑又道:「既然阿迿先生想要見慕容國主,待我回去同他說一聲?」
「什...什麼?才不用呢!」
見司空迿開始有些氣惱,乾元和海堂笑著對看一眼,這才打住了逗趣。

司空迿帶著乾元倆人鑽小巷抄近路,很快的便抵達上次見過的山丘,此時正開著滿山丘的山茶花和木芙蓉,山丘頂上的涼亭角依舊掛滿了彩色燈籠一路蔓延至玉衡王宮。
在王宮的邊牆有道小門,司空迿從兜裡拿出鑰匙將門打了開。
許是遠離主殿的緣故,乾元倆人所到的王宮一角顯的十分靜謐,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古箏琴聲,低沉宛轉的樂音繚繞,襯得這原就杳無人煙的地方更顯清幽。司空迿領著兩人前往若鳶台,途中遇見的宮人皆含笑對著倆人鞠躬,似是早已知曉他倆的到來,只是那些宮人們皆身著純白素衣,不若尋常宮人的常服,似乎有些奇怪。
海棠朝一旁的乾元悄聲問道:「這宮中該不是有人過世了?」
「極有可能,且此人的身分地位必定不小。」乾元說著瞥過兩個剛離開的宮人。
不久乾元察覺該是到了目的地的樓台,古箏的聲音便是傳自這裡。只見樓台的廊簷邊正是與宮外涼亭角拉線相連的地方,雖然廊上飄盪著的色彩斑斕依舊,可整座台的其他地方皆掛滿了素白的布帛垂落。
前方也停下腳步的司空迿見兩人面面相覷面便開口解釋道:「是王上他前幾天過世了。」
玉衡王司空曄過世了?!那不就表示二少主司空悟不日便會登基?想慕容黎此時應當也已得到消息,不知他有何計劃...不管如何,此事必定會在這中垣掀起一陣大波瀾。
乾元內心思忖著一邊跟著司空迿走上階梯。

若鳶台的書房裡,司空賦正彈著古箏,他拿下平時的髮冠,只在額間纏繞了同身上穿著的素衣帶子,他指尖上是雪白的扇貝甲片,是之前司空悟送給他。聽見身後的動靜,他雙手放在琴弦上停止了彈奏,接著轉過身來,他那雙微勾的杏眼不著痕跡的將眼前的乾元和海棠來回看過。
「歡迎乾元大師蒞臨,由於父王近日仙逝,為做百日祭,本少這裡只有粗茶淡飯,有失招待還請大師見諒。」司空賦說著站起身來朝著乾元拱手一拜。
「三少多禮了,兒子為父親披麻戴孝本就應該何來見諒,只是還請三少節哀。」乾元說著也拱手一拜。
「父王他久病多時,這對他或許也是種解脫吧。」司空賦說的雲淡風輕,面上不帶一絲憂傷,倒讓乾元不知該如何接話,他瞥了眼司空賦身後的古箏,赭色桐木邊鑲著雪山象牙,潤澤光滑的玉身在書房中閃著光,遂開口說道:「方才一進宮裡便聽著琴音悠揚不絕於耳,想不到三少年紀輕輕,古箏竟彈得這樣好。」
「大師過獎了,本少還在學習階段呢。」司空賦說著收起指間的甲片收進袖中。
一名宮人從外頭走進來朝司空賦躬身道:「少主,偏間已經準備好了。」
司空賦聽了點點頭:「請二位隨我去瞧瞧此行的目的吧。」說罷他率先往外走去。

若鳶台的偏房空曠,除了個臥塌之外便再無其他陳設,司空賦帶著乾元倆人進到偏房裡時,司空迿人已盤腿坐在塌上等著他們了,在他身後還有個垂簾。
司空迿見著司空賦便開始抱怨:「少主,你們怎麼這麼久,阿迿有點餓了。」
「乖,再等一下就好。」司空賦說著手一揮,隨後進來的兩名宮人很快的從垂簾後將放著的東西推了出來,東西還擺未定位,乾元已來回逡巡了數遍,由四邊支架支撐,支架之間由下而上各連接了兩個環型,中間是兩片用小栓子固定住的半透石英片,然後是兩節的機體,然後是連著的觀星的長筒鏡。
乾元確認過眼前的機器正是當年天璣國師御用的觀星儀。而海棠則是難掩激動,觀星儀放好之後便往前了一步想探究一番。
司空賦在一旁不著痕跡的觀察二人的舉動,最後才走上前問道:「乾元大師看得如何?這可是真貨?」
乾元手正摩梭著金屬支架,雖說沾染了些經年累月的寒潮,可這觀星儀大抵完好無損。
「確實是真貨...天璣國破已多年,而今還能尋回實屬大幸。」
當年國師雖觀看著星象卻道聽塗說,煽動天璣王蹇賓挑撥他與大將齊之坎,最終導致天璣國滅亡,為了一己私利而將整個國家將都賠上了,人性如此,當真是不甚唏噓。
「那麼,便麻煩二位好好視察一翻了,因為這觀星儀不能讓你們帶走。」
此話一出,乾元和海棠皆皺起眉來。
海堂率先出聲:「若是這觀星儀不能讓我們帶走,那麼此趟前來光見著一面豈不是沒甚作用?難不成還得王上他親自過來?」
「慕容國主是個心思縝密之人,聰慧如他想來不可能沒有預料到此狀況,大師,本少可有說錯?」
眼前的司空賦胸有定見,乾元不禁垂下眼眸,他的視線落在兩片用栓子固定住的玻璃片上,上面已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司空賦說的沒有錯,正因為慕容黎有預想到此狀況,他才會派他來這裡,而目的當然也並非如此前書信上所說的確認觀星儀的真偽這般單純。
「既然如此,那還麻煩三少讓人替我倆準備些紙筆了。」
「這有何問題,本少即便派人替大師取紙筆來。」
若鳶台的宮人很快的便把紙筆給拿了過來,除此之外還搬來了一副桌椅。
乾元向司空賦躬身道了謝。
「那麼本少就不打擾二位研究了,若還有什麼需要,朝外頭喚一聲便是。」說罷司空賦帶著已昏昏欲睡的司空迿出了偏房。

「那三少難道不怕我們在這觀星儀上動什麼手腳嗎?」海棠在司空賦離開後詢問著乾元。
「這裡是他的地盤,不管是否有人暗中監視,想必他都有十足的把握我倆不會亂來,況且若是我倆動了什麼手腳,大概也離不開這玉衡宮吧。」說著乾元攤開了桌上的紙張。「開始吧,我們將這觀星儀拆解開來。」
於是海棠依照乾元的指示一一的將觀星儀拆解開來,從支架、下圓環、半透石英片、上圓環、二節機體還有最上面的長筒鏡,而乾元則將每個部份給仔細的描繪下來。
海棠一邊拆解二節機體,一邊問道:「這觀星儀可是用鐵做的?」
「不是,這觀星儀是用鋼製造的,若是用鐵容易生鏽恐怕保存不易。」乾元將又畫好的一張圖放到地上放晾乾。
「鋼?可是鋼不是也會生鏽?」
「有種質量上乘的鋼材名喚百煉鋼,百煉鋼的製作過程繁雜且困難度較高,能耐腐蝕抗生鏽,觀星儀便是用此鋼製作而成。」
海堂聽了點點頭,此時他已將二節機體拆解開來,兩節機體之間出現了一個空落落的凹槽,感覺裡頭應當曾經放著個什麼,他將機體拿給乾元後說道:「大師您看這個,這裡頭凹槽該是有放著什麼,只是東西似乎被拿走了。」
乾元伸手接過機體細看,確實裡頭的凹槽有被放置過東西的痕跡,他指尖摩娑過那凹槽,痕跡陳舊,顯示年代已有些久遠,並非近期才放置或是被取走的,而凹槽的形狀似乎有些熟悉,可乾元一時竟想不起來。
「一般的民間的觀星儀並不會有這凹槽,既然國師當年派人如此設計必然有其特殊用意,想裡頭原先放著的東西應當十分重要,可那是什麼東西呢...」乾元瞇起眼睛沉思著,一旁的海棠也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個凹槽,突然他腦中一閃,接著他大聲一喊:「是文家宗!」
乾元被海棠一聲喊給嚇了一跳,他還沒反應過來,海棠激動的握住他的手腕,開口說道:「大師您還記得嗎?之前在荒山的時候,你曾經跟我說過,當年天璣國勢正盛的時候,國師曾帶人闖進文家宗的祭壇將其極為重要的東西給取走,是否,就是那東西?」
乾元一聽不禁睜大了雙眼,他腦中想起海棠說得這段回憶,當時自己不甚清楚國師是拿走了什麼東西,可而今他卻想通了。
「是文家宗的玉破...」
「玉破?」海堂聽著乾元的話露出疑惑。

文家宗為天璣巫儀之祖,就連國師的觀星儀也是以他們的為雛型再做改造,以觀星探究天意便是由他們開始。而萬物皆有各種面向,星盤也不例外,玉破便是他們在觀望天空星象的不同面向時所用的媒介。玉破是文家宗極為尊崇的祕寶,只傳於宗內核心,平時都是供奉在文家宗的祭壇裡,只有長老們得以用之,由於鮮少為外人知,自然無從知曉其真面目。
之前乾元一直納悶為何六壬傳說上的星象圖如此迥異,現下便已明朗,這星象圖得須在玉破的轉動下才得以現其全貌,進而得知更多的線索。

「可如今這玉破不在這觀星儀裡面,莫不是被那三少給拿走了?」
乾元搖搖頭:「不太可能,這座觀星儀的拆解步驟繁瑣,尤其這二截身的部份特別精細,並非人人得以處理,雖說三少智力過於常人,可除非他身旁或是他自身便是文家宗的人才有可能完全拆解,況且這凹槽上的痕跡很舊,搞不好是在當年被遖宿拿回去的那會就不在了。」
「會不會是國師在被抓之前自己先取下了?」
「或者是...」乾元看著那凹槽思忖著。「是文家宗派人給拿回了。」

***

慕容黎收到乾元從玉衡的來信時,他正和蕭然商議著去往仲堃儀藏身地的計策。
「王上,據末將派出的幾個斥候回報,由於龍磐峰的地勢高,此時的林葉大都已乾枯,少了樹蔭的遮蔽,起先的調查進度很快,可也許是秋冬交替的緣故,導致近日的天候不佳,那裡的霧氣愈漸濃重,且聚結時間長又不固定,並非尋常的山間霧霾,他們好幾次都遇上霧氣正濃,不說再往深處探尋,只在前段便險些迷失了方向。」
「恩...若這仲堃儀真是藏身於此,那他便是挑了個絕佳的地點。」慕容黎看著桌上地圖中的紅點記號。「多派幾個人前往支援,儘量都挑白日進行調查,先將能探索的地方摸熟了,設法做出不易察覺的暗樁記號,然後繪製細部地圖,之後會用得上的。」
「好的,末將稍候便派人進行。」蕭然對著慕容黎拱手一拜。「不過王上,那佐奕不安好心,他真的有可能給我們正確的線索嗎?」
「本王認為,這機率是各半。仲堃儀必定知曉本王一直在找其藏身地,這次難保不是他和佐奕聯合起來設陷阱要讓本王跳的,即使本王沒有親自前往,就是我瑤光兵力受創,他們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不過--」慕容黎拿起棉布擦拭著手中的燕支。「此前本王設法讓佐奕和仲堃儀之間產生隔閡,若是用計成功,那麼佐奕交與本王這張地圖的目的便真的只為換回乾元大師,如此一來,想他定有料到無論是否答應他的條件,本王都會先去探其虛實,大師在他心中的地位非比尋常,所以本王認為這張地圖有其真實性。」
「可現下乾元大師並沒有要跟他走的意願,就算這藏身地是真,若是佐奕再回頭與仲堃儀合作對付我們該怎麼辦?」
慕容黎聽聞搖了搖頭:「當年本王用計離間仲堃儀和公孫鈐,使其心上出現疙瘩,即便他最終識破了本王,卻也錯失了反勝良機。所以說,仲堃儀此人雖狡詐險惡,可背叛當是他生平最忌諱的事情之一了,本王想,就算佐奕回過頭去找他,他也不會再與之籌謀分毫。」
「但那仲堃儀難道不會記取教訓?」
「人性如此,既已根深蒂固便很難再改變,尤其佐奕於他來說不過是他對付本王的一粒棋子罷了,怕的只是那仲堃儀可能已知曉本王拿到地圖的事情。」
「如此一來還要繼續查下去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查是一定要查,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到時真撲了空,我們也能一探仲堃儀和司空悟的實力,記住若是可以,便抓幾個仲堃儀的學生回來當俘虜,到時會用得上。」
「是。」
「至於那佐弈,真要到了前往那天,本王會讓他一道跟著,若是遇上了萬一,也不須本王來動手,惡人自有惡人收。」說罷幕容黎將已擦拭好的燕支放在桌上。
此時方夜從屋外進來,他將手中的信件呈上:「王上,這是乾元大師自玉衡傳來的信件。」
慕容黎伸手接過信件仔細看了起來,接著他垂眸沉思了一陣,而後將信件納入燭火裡燃燒。
「方夜,派人備馬車,本王要前往玉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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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0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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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琉璃客所內,吃過了午膳以及藥水後,执明隨意坐在緣廊邊的椅子上嗑著瓜子,椅子上還放著星銘。他看著不遠處的沉沉正讓兩個琉璃宮人將幾個木箱子給搬了出去,這兩天陸續搬出去了好多箱子,這該是最後一批了。不用親眼去看执明也知道裡面一定裝了滿滿的酒壺,想到這他輕聲笑了出來,一旁的桌子上有沉沉替他泡好的熱茶。
因著前幾日晚上喝了太多的酒,隔天醒來的执明頭痛欲裂,臉色蒼白的他嚇了進來要幫忙更衣的沉沉好大一跳,直至艮墨池幫著拿醒酒湯進來時,沉沉一直是冷汗直流的狀態,艮墨池心有不安,忙向一臉驚魂未定的沉沉道了好多次歉,於是這客所裡的酒便全數被沉沉給碾了出去。执明思忖著沒酒喝就沒酒喝吧,反正自己也不是真的那麼愛喝,只是機會難得加上情緒上來...他伸手拖著腮幫子,瞇起眼睛望著桌上的茶杯,熱氣化作半透的清煙緩緩繚繞而上。
那天晚上可能真的喝得很醉,执明沒什麼清醒的記憶,只有一些不完整的片段,而自己醉倒之後似乎做了個好夢。在那些模糊不清的意識裡,那個熟悉的故人回來找自己了,可彼此說了些什麼他已經幾乎沒印象了,可奇妙的是,分明一切都虛無飄渺,可那人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清晰的像是烙印在自己心上。

「王上,子煜願意原諒您,您也原諒自己好嗎?」

执明伸手將桌上的茶杯拿起來,他朝著清煙吹了一口,在近乎消散的清煙又成形前,执明將茶水喝了個精光。
艮墨池自緣廊邊走了過來,拱手說道:「王上,子兌將軍到了。」
聞言执明立馬站了起來,朝著艮墨池身後東張西望,沒見到其他人影,復又說道:「子兌來啦?他...他在哪?」
「王上,子兌將軍他直接在外頭等著我們呢,隨時可以出發了。」
「那...那我們便走吧。」
「外頭風大,王上不等沉沉先將毯子拿來嗎?」
「讓他直接拿到門口便行。」說著执明便快步往外走,艮墨池忙將他落下的星銘拿起。
走了幾步沒見艮墨池跟上的执明又走回來拉了他一把:「噯艮先生做什麼呢?還不快隨本王一起?」
聽出执明的緊張,艮墨池斗篷下的嘴角微微揚起。
子兌站在客所的門外等候著,身旁站著他的侍從小河,今日的風微寒,所以當見到执明未披狐裘就走出來時,他眉頭微微皺起,接著上前朝执明拱手道:「參見执明國主。」
「子兌將軍不用多禮了,邊疆戰況如何了?可有什麼要緊事?」
「託执明國主的福,目前沒什麼大問題。」
「那...那就好。」执明聽了點點頭,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子兌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這時面露著急的沉沉從客所裡出來,他手上拿著條毯子,子兌認出來是這是那日执明在將軍府中睡著,自己替他披上的那條。
「王上,您怎麼不等小的幫您披上毯子再出來?萬一您又染風寒了怎麼辦?」
「才這點距離哪這樣容易染上風寒呢?」
見自家王上又再胡鬧,沉沉一臉的哀怨。
「执明國主快別這樣說,仔細身體要緊。」說著子兌身手接過沉沉手中的毯子,將之披在执明的肩上,执明靜靜看著子兌的動作,霎時他知道子兌是哪裡不一樣了,他抬手拉住毯子的一角,眼角慢慢笑成了月牙。
子兌的眼眸中帶著關切,似有漣漪泛泛不息。

由艮墨池及小河駕駛,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離開客所,他們的目的地是位於王城近郊陸老太的家。
那日子兌和艮墨池提到了陸游,艮墨池立馬聯想到難搞的陸老太爺,兩相比照情報後,發現彼此說的可能是同一人,艮墨池暗忖著這陸游老太果然有可能知道些六壬傳說的事情,而子兌在聽了艮墨池的經歷便決定協助他與陸游先生見面,於是便約了今日一道前往。
馬車駛了好一陣子後便抵達那滿是田地的小村莊,依照上次他們將馬車停在一段距離外,由小河看著馬車,艮墨池帶著执明和子兌前往陸老太家,然後同上次一般,在靠近陸老太爺的家時開始放輕腳步聲。
屋內陸老太爺就和每次一樣,人蹲在中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艮墨池依照之前同子兌討論的,他大步跨了出去,果然一聽見腳步聲,陸老太爺立刻抬起頭來,目光睜得老大朝他飛奔而來,動作神速,艮墨池在陸老太只消幾步之遙便往旁一閃,守在旁邊的执明和子兌隨即跑了出來。
突然冒出其他人影,果然陸老太在瞬間愣起神來。
見狀子兌率先出了聲:「陸游先生,末將是子兌,王上的二弟。」
「是子靖的弟弟啊...」
一聽子兌的話,眼前的陸游瞇起了眼睛,就這樣直呼起琉璃王的名諱,原本放在門沿準備關門的手也放著不動了。
「是的,末將--」
「你說你叫子兌嗎?」陸游打斷了子兌的話。
「厄...是的末將--」
子兌還沒講完,陸游眼神一利,門沿上的手一動,貌似又要關門,一旁的执明連忙開口道:「對對對!他叫子兌!」說完执明又看向子兌,朝他猛使眼色。「你說你叫子兌對吧?你?」
原本皺起眉來的子兌突然想通了,遂抬頭又道:「沒錯,我是子兌。」
「那你呢?」陸游將視線移到执明身上。
「我...我是天權王执明。」执明這次改說實話。
陸游只嗯了一聲,他又將視線轉至艮墨池身上。
「你這煩死人的呢?」
「我...我是天權王的臣子艮墨池。」艮墨池心道這陸老太果然記住了自己。
顯然氣不打一處來的陸老太高聲問道:「你們三番兩次前來叨擾老夫到底是要做什麼?」
艮墨池出聲回答:「我們有要事想請教陸老太您。」
执明和子兌乘機將身側的星銘和儷貞拿了出來。
陸游見狀揚起眉梢,他的視線在眼前的劍與人之間來回逡巡,最後他突然伸手觸碰艮墨池的手腕,艮墨池稍微退了一步,但他沒有抗拒。
「你的神劍呢?」
陸游此話一出,三人都大驚。
「我的神劍因為一些意外留在了中垣。」
「切記,除非你死,要不然不得讓神劍遠離身邊,若是沒有人劍合一是無法招喚劍神的。」
說到這裡,陸游的手總算從門沿上放了下來。

陸游帶著三人進到屋裡,屋裡的空間不大,放眼望去除了一套桌椅就是成群的木櫃,木櫃高矮不一,裡面全部放滿了古書。好不容易才進了陸老太的家門,艮墨池覺得自己似乎完成一件大事。
陸游讓三人坐下後徑自泡茶去,看他走過一個短小的走廊又向右拐了個彎,那裡似乎是伙房,往左邊走應當就是陸游的臥室。桌上擺放了方才自中庭一併拿進來的東西,是好幾本泛黃的書籍,上頭沾了好些黴漬,還有已經脫線的殘書正縫補到一半。
不一會兒,陸游將燙手的茶杯放到三人面前,人便坐了下來,雖然他看上去已有相當長的年歲,可除了容貌之外,不論是他的聲音還是動作都還很硬朗,實在不像是已過古稀之年。
「所以你們的要事指的是六壬傳說嗎?」
艮墨池答道:「是的,而今六壬傳說已在中垣流傳開來,記載六壬傳說的文書或許是過於古老的原因所以分散不全,我們在中垣有找到一部份的殘頁,現在正在找尋失落的另一部分,我們想陸老太您這裡或許會有什麼線索,所以想來請教您。」
聞言陸游瞇起雙眼:「你為何認為老夫會有線索?只因為藥坊那臭老頭說老夫是歷史本人嗎?」
「這...」艮墨池被陸游直白的問話噎了一下,他瞥了一眼同樣愣住在旁的执明和子兌,他思索了一番重新說道:「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思量到六壬傳說上,只是認為或許可以從您這裡得知一些古老秘事或是傳說,從而再去各方探討。後來自子兌將軍那裡聽聞您是來自中垣天璣,天璣向來篤信巫儀與神靈傳說,我想六壬傳說很可能起源於天璣,所以便想著拿神劍來這裡賭賭運氣。」
陸游聽了頷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艮墨池心中莫名的鬆了口氣。又聽陸游說道:「記載六壬傳說的文書之所以殘缺不全並非是歷史久遠的緣故,而是故意為之。」
执明開口道:「故意為之?」
「沒錯,你們可知道天璣的文家宗?」
艮墨池和子兌二人同時點頭。
执明看看他倆,一臉驚奇:「你們都知道呀?」
「恩,晚輩年少時曾在中垣諸國志裡讀到過,可並沒有很深的見解,我記得文家宗是天璣巫儀的始祖?」子兌與执明解釋同時也向陸游確認。
陸游再度頷首:「文家宗是天璣正宗教派的始祖,自然也收藏了許多傳說,有大到悠關天下國勢的,也有小到安家生財的,有些甚至比六壬還要古老,只是傳說也因為種類相異,有靈驗與否,引人注意的程度也不同,可不管是哪一種,文家宗的人大都以守護這些傳說為使命。」
「大都?」艮墨池聽出了陸游話中的玄機。
「沒錯,大都,文家宗分部的勢力範無很廣,除了以長老為核心的文本堂與少範圍的大分堂之外,其於分散在各地的小分堂其實掌管並不容易,愈是往下的支線愈有可能只是些以文家宗為名行誘騙之實的不肖之徒。曾經有些長老們想過要往下肅清,然而最終因範圍太廣加上比較消極的長老們認為效力不大而作罷,只在各地派了暗樁以備不時之需。可偏偏有些不肖之徒竟聰明得很,他們一路從小支線默默的往上爬,最終竟進了文家宗的核心,在收買了幾個長老之後,文家宗爆發了第一次的內鬥。」說到這裡,陸游喝了一口茶水,見眼前三人聽得認真,他便繼續開口:「說來可笑,分明是以祭祀神靈為本的文家宗,最終卻是那些利益薰心的贏了這場內鬥,在內鬥過後有許多長老自行出走,在離開的同時,他們也帶走了許多傳說的文本,其中便包含了六壬傳說。而當初帶走六壬的原因是為了避免其不要流傳開來,可隱藏了這麼多年最終還是現了世,看來果真是敵不過天意。」
执明傾身問道:「難不成當初文家宗便算出這六壬傳說總一天會流傳開來?」
陸游頷首:「正是。」
艮墨池眉頭微蹙:「可據說那六壬傳說從前並沒有成功開啟的例子,未有開過先例的傳說並不受人重視,若是將其留在文家宗,豈不是更保險?」
「你的想法沒錯,可惜這件事並不能以人的思維來看,當時出走的長老之中,有三位私交甚篤,在內鬥末期,他們曾利用文家宗守護的祕寶開啟新的觀星盤,設法窺視天意力挽狂瀾,可惜天不從人願,這內鬥注定無法善終。可意外的是,那三位長老竟在星盤之中發現了與那六壬不謀而合的玄機,他們思忖著如今的文家宗守護神靈傳說的宗旨已成虛言,若是讓這從未開過先例的六壬傳說流傳開來,這中垣大地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嚴重的話可能影響的還不止於中垣本身。」說著陸游看了子兌一眼,頓了頓又道:「況且,若是當初將這六壬留在文家宗,想來只不過會成為諸國之間權謀利己的交換工具罷了,天璣滅國前的天官署貪腐不堪,那國師的父輩曾經是文家宗的不肖徒之一,而後進了朝堂坐大便自以為高人一等,為了與文家宗切割對其大肆打壓,若是讓他那種人得到這六壬傳說,再利用星象道些胡言亂語,攪弄國與國之間的利益糾葛,啟不是讓這天下越加亂了套?他那種人被斬首也是死有餘辜。」
陸游說到激動處開始有些憤恨不平,子兌替他的空杯又添上了茶水,接著問道:「方才說的那三位長老帶著六壬傳說離開文家宗之後,是否如同陸老太您說的,將其分散開來?」
「沒錯,雖說他們私交甚篤,可人各有志,離開文家宗後,他們各有自己的目標,分開之前,為了有效隱藏這六壬傳說,他們將其分成三份,再各別帶走一份,如此一來,即使其中一份被找到,大部分的人也無從了解其字面上的意義,不過--」陸游拿起茶來喝了一口。「或許是當時走的匆忙,看來我們漏掉了很重要的一點。」
說了這麼多,陸游似乎已放下戒心,無意間鬆了口,执明便藉此問道:「哪一點?」
陸游回道:「當持有或是知曉神劍之人得到了六壬傳說的一部分,即便道不明上面的意義,可若是有心仍能知曉其中奧秘...你們手中的那一份可是來自天璣荒山?」
艮墨池回答:「這...我們不清楚,可照您這樣說的話,我們手中這一份應當是三份裡的第一份。」
陸游緩緩道出:「那份的開頭可寫著持先帝玉印可開聖域,得八劍者可得天下?」「沒錯!陸老太您記憶力可真好!」执明說著有些激動。
「那也難怪這六壬會流傳開來了...」陸游說著垂下眼眸,再抬起頭來時,他的目光又恢復鋒利似劍。接著又道:「所以…」他手指著星銘,視線看著眼前的执明。「是你想要這天下?」
「厄...不是...是...我認識的一個人想要這天下。」
陸游見执明唯唯諾諾,他揚起眉梢:「意思是,你是為了別人才來找老夫的?你們三個都是?」
見眼前三人不約而同點了頭,陸游搔了搔頭皮的癢,一臉的無可奈何。復又問道:「那個人現在在哪?」
执明回道:「他人在中垣。」
「哪國人?」
「瑤光。」
「瑤光?」說著陸游瞇起眼睛,他望著半空著似是在沉思,接著他重重的嘆了口氣。「要是你們真想知道六壬傳說的事情,過幾天再來吧,老夫得去地下室將它給挖出來,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說著陸游站起身,準備送客。

拜別陸游之後,從屋裡出來的三人順著田埂走回去,子兌望著正在實施種水的連綿田地似在沉思。
执明開口問道:「子兌將軍在想些什麼?」
聞言子兌將視線轉了過來:「末將只是在想,不知道明年的農作收成是否能恢復往年的營收。」
艮墨池問道:「我在城中有聽聞這兩年的農作量比以往少很多,是因為天候的關係嗎?」
子兌搖搖頭:「這兩年的天候與往年無異,所耕作的稻作品種與肥料也沒有不同,宮裡有派人至農家關切,農家是說有可能是土壤中的寄生蟲害,所以去年在休耕之後有大規模清了一次蟲,可今年的狀況卻依舊,目前還未有好對策可以處理,王兄也為此感到很煩惱。」
「蟲害...」艮墨池思索著子兌說的話,一邊走上田埂,途經水渠的缺口,缺口處的水流同前次看到的一般,時而潺潺傾洩時而繞起漩渦狀緩慢滯留,先前他思忖著是當初農夫在挖掘時並未建設完全,可現在--
「蟲害...」
艮墨池腦中一閃,他人在缺口前蹲了下來,望著並不怎麼流暢的水流,他從兜裡拿出水袋朝田裡裝了一壺水。
执明見艮墨池的動作,人便跟上前好奇問道:「艮先生在做什麼?」
「沒事,臣只是帶些水回去做點研究罷了。」說著艮墨池將水袋蓋子扭緊後站了起來,見子兌也上前關切,他便開口:「子兌將軍莫要擔心,我想明年的稻作一定會和往年一般豐收。」

回到客所正值黃昏,执明讓沉沉替他備了筆墨開始寫信,只見他人靜坐在桌前洋洋灑灑寫了幾行字,之後卻再沒動作。
看著這會將筆提在半空中,眼睛卻望著窗邊發起呆的执明,艮墨池開口道:「王上,您先將毛筆放下吧,以免墨水沾了衣袖。」
「喔。」执明聽了便將毛筆放下,視線移回了桌上的信紙,信上的內容貌似還不寫完全。
猶豫了一陣,艮墨池又開口道:「王上是不是怕慕容國主知道子兌將軍握有神劍之後會對他不利?」
执明聞言倏的抬起頭來,揚聲道:「阿黎才不是這種人呢!」
艮墨池見执明瞪著自己的那雙眼猶如兩道光束,雖然不曉得他心中是否真做此想,可那神情過於真摯,艮墨池不禁故作咳嗽別開視線。
放眼望去,整個中垣大概也只有执明會這麼說了。
「那王上是在擔心什麼?」
「本王...本王只是不是很確定現下要如何處理子兌的神劍...」
执明單手托著腮望著窗外,橘紅映著紫藍色的天空灑下點點金粉閃爍。
「姑且先不論子兌是否願意將那儷貞借與本王,若是把儷貞留在這裡,日後定會給子兌惹來殺生之禍,即便他鎮守邊疆遠離中垣,可暗箭難防,本王是斷不願去冒這個險的...可若是本王將其帶回中垣,照那陸老太的話,那麼日後阿黎要用到時便會失了效果...總不能讓子兌隨本王回中垣吧...」
「王上,現下我們對於那六壬傳說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臣認為,何不等陸老太下回詳細告與我們時再做決定?」
执明聽了搖搖頭:「這樣有些太遲了,雖說眼下還未想到權衡的方法,可不管如何,本王都得先讓阿黎知道這神劍持有者是子兌才行。」
「王上方才的意思不是說就算慕容國主知道此事也不會前來強取神劍嗎?」
「阿黎當然不會!但阿黎或許會因此進退唯谷,躊躇不前。」說著执明蹙起眉稍。「而今中垣因這六壬傳說紛爭不已,就是我們三緘其口也無從讓此事密不透風,那仲堃儀與阿黎的關係暗濤洶湧,依照過往的前例,如果讓處在暗地的他有機可乘,那便是本王之過,若是阿黎有個萬一,本王--」話說到此,执明哽住似的安靜下來,屋外金色餘暉逐漸消逝,紫藍色的天際染上墨黑,他垂下的眼眸也暗了幾分。
良久,执明才鬆開緊抿著的唇,沉聲開口:「況且,本王也不希望阿黎和子兌之間有任何的嫌隙。」
艮墨池自然知道执明的意思,遂寬慰道:「王上莫要傷神了,既然如此,您便將方才的話照實說與慕容國主便好,相信慕容國主他自有分寸。」
聞言执明抬起頭來:「艮先生當真如此認為?」
他澄淨的眼中只有純粹的擔心,沒有任何絲毫的徐圖盤算,縱使這四海八荒的喧囂過境也入不了他眼裡半分。
艮墨池點點頭:「是的,慕容國主運籌帷幄,既然王上您先開口了,想他自然會多琢磨幾分。」
「如果是這樣便好了,本王愚鈍,希望阿黎可以等等本王。」說罷执明抬起筆來將信尾做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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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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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慕容黎的馬車抵達玉衡邊境的客棧時剛過亥時,來迎接的他的除了乾元和海堂之外還有一身黑衣的司空迿。
海棠見慕容黎下了馬車便上前拱手一拜:「參見王上。」
一旁的乾元也走上前去,開口問道:「慕容國主不是繞道天璇而來,怎得這麼快便抵達這裡?」
「事出突然,本王是怕信鴿在半路上遭人攔截才做此寫法。」說著慕容黎讓方夜替自己披上了狐裘,此行為求輕簡,他只穿了一身素衣紅裙。
乾元頷首:「原來如此,那您是要現在去找司空三少嗎?」
「時候已經不早,今晚本王就先在此歇息,明日還麻煩大師先將有關那玉破之事詳盡說與本王,待晚間子時本王再去找三少。」
「好的,不過那三少似乎有替王上您特別安排住所,阿迿先生便是來接您前往。」
聞言慕容黎眼角餘光落在不遠處蹲坐著,從自己下了馬車後便時不時望向自己的司空迿,那雙眼眸帶著好奇,如同初見時乾淨明亮。
移回了視線,慕容黎搖了搖頭:「此趟本王雖是秘密前來,可到底身分特殊,當前玉衡王才逝世不久,司空二少接著便要登基,就算他本就是王位的不二人選,可凡事都得有個萬一,為保大權穩固,想他是會在王城內安差比平時更多的人手,儘管那三少行事謹慎,可難保會走漏了風聲,若是被人發現本王此時身在玉衡境內就不好了。」
慕容黎說罷便見司空迿走上前來,只聽他開口道:「我家少主說有替慕容國主安排了住處。」銀鈴般的聲音依舊。
「還請阿迿先生回去告訴你家少主,本王舟車勞頓的,想先在此歇息,明日晚間子時再進宮去找他。」
慕容黎學著乾元喚司空迿為阿迿先生,司空迿聽聞很快的別過臉去,結巴問道:「那...那慕容國主是不跟我走了?」
見司空迿面露羞赧,慕容黎對他笑了笑:「貴國王上不日前仙逝,本王想能不打擾便不打擾,如若麻煩你明晚子時再來接本王可還方便?」
「哪...哪有什麼方不方便的?少主讓我來接我便來接!哼!」說罷司空迿便一溜煙的消失在遠方。
望著已遁入黑夜中看不清身影的司空迿,方夜向慕容黎詢問道:「王上怎不讓那司空迿照實說就好?」
「小孩子罷了,何必讓他參或到這紛爭裡頭。」
方夜聞言沒像之前那般反駁,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

「慕容黎人已經抵達玉衡?怎麼這麼快?此次他不也是自天璇繞道嗎?」
夜晚的樞居,仲堃儀正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信件。
送信的弟子答道:「據回傳的消息的確是這麼說的,不知道這之間是不是有遺漏了什麼?」
「遺漏倒不太可能,或許是那慕容黎在中間改變了行進道路...算了,也無妨。」
仲堃儀將手中已被揉成一團的信紙丟進爐火中,接著從桌下拿出一張牛皮紙捲交給弟子,復又說道:「替為師的送封信連同此紙捲一起去給二少,動作要快,然後告訴埋伏在天璣的人手可以進行第一步了。」
「是。」
弟子朝他拱手一拜後開門走了出去,仲堃儀往爐火中又添上幾根新柴,熾熱的火氣阻檔了趁隙進來的刺骨冷風。

***

慕容黎抵達玉衡的隔晚子時,仍舊一襲黑衣的司空迿準時出現在客棧門口,慕容黎一行人便隨著他由邊牆小門進了玉衡宮。
進到若鳶台時,司空賦已在二樓等候多時。
「參見慕容國主,委屈慕容國主由邊牆進來是本少的不周,還請慕容國主見諒。」司空賦說著便朝慕容黎一拜。
慕容黎看著眼前身著白麻素衣的司空賦,父王新喪,身為兒子為其守喪實乃天經地義,可那張清秀稚嫩的臉上卻未有絲毫的哀慟,宛如只是個淡薄浮雲的局外人。
事實上或許也是如此,慕容黎暗忖著,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開口說道:「非常時期走非常道路也不為過,三少多慮了。」
「慕容國主如此曉明大意,本少深感佩服,快請進吧。」司空賦抬手讓慕容黎進屋。

司空賦讓宮人帶著方夜三人到與書房有段距離的偏房休息,順道讓司空迿也一同過去,說是怕他一個人悶著無聊。待所有人離去後,書房只剩下慕容黎和司空賦兩人,司空賦請慕容黎在桌前坐下,他幫著斟上甫泡好的熱茶。
「二少該是已在準備登基的事了?」慕容黎摩挲著發燙的杯緣,他冰涼的指腹傳來些微的刺痛感。
「暗中自然開始著手進行了,可在明面上還是得要做足兒子的本份才行。」司空賦伸出手掌在杯上晃了晃,熱氣飄過指間,在掌心留下微溫的水霧。
「本王想也是如此,表面若是不做足了戲,萬一露出了馬腳豈不徒增麻煩?」
聞言司空賦揚了揚眉:「看來慕容國主是不須本少再多加詳解父王的事情了。」
「如若本王能夠查得此事,想必他人也能查得,弒父之嫌若起,不僅二少這王位坐的無從名正,緊接而來的內亂恐還得鬧騰好一陣子呢。」
「只可惜二哥眼下敵人能看得上眼的大概也只有慕容國主您一人了,只要國主您不放出消息,整個中垣便無人能知曉。」
「三少是認為本王會放出消息?」
「慕容國主的心思並非本少得以參透,本少不過是在國主下決定前給點建議罷了。」
看著面前喝著茶水的司空賦,慕容黎揚起嘴角:「本王洗耳恭聽。」
「首先,本少以為,不管二哥有沒有坐上王位,與爭奪這六壬天下都無太大的干係,況且對二哥而言,是否被冠上弒父的罪名,於他根本就無所謂,可這或許讓他又多了一個對付國主您的理由,這對他的合作對象,國主您的故人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繼續說下去。」慕容黎說著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雖說內亂或許可以讓二哥的勢力受到損傷,但那畢竟是暫時的,況且本少聽聞慕容國主一向惜才愛民,如您日後奪得了天下,這玉衡的子民便也是您的子民,若是讓他們歷經內亂之苦,想國主您也會內心有愧吧?」
「從前本王攪弄列國紛爭,令戰亂四起,卻未曾覺得製造這紛亂有何愧疚,難不成三少認為而今的本王可能會換了想法?」
「自然是,可能。」司空賦說的篤定,此時他正站起身走到邊上將被風吹動的門窗關緊。
「三少何以見得?」
「天權王,执明。」
簡短五個字敲打在慕容黎的心上,拿著茶杯的他緩緩抬起眼來,靜謐無波的眼眸沁著寒光,目光銳利。
司空賦人站在窗邊對上慕容黎的視線,他含著淺笑的杏眼微彎:「今非昔比,國主您從前復國是為瑤光百姓河山,無後顧之憂得以縱貫時局,精闢分析諸國勢力奪得先機,可如今你奪天下的主因卻是為一人,本少想慕容國主不會不清楚,在戰場上交鋒最忌諱的即是留情。」頓了頓,他又道:「儘管現下貴國與天權已非友盟,國主您與天權王的關係亦模糊不清,可本少想慕容國主自是知曉仲堃儀並非等閒之輩,很多事情終究紙包不住火,本少聽聞過往的前例,那仲堃儀可是很清楚要如何對付您是最有效的,若是哪日再讓他擷了把柄威脅,只怕您會把自己逼入進退狼狽的窘境。」
沉默不語的慕容黎看著司空賦自恃甚高的臉龐,屋外月光透過窗櫺照亮了司空賦左邊的眼臉,顯得右邊的晦暗不明,距離他不遠的臥榻邊上擺著一架桐木鑲嵌著象牙的古箏,在微弱的燭火中閃著晶瑩剔透的光。
慕容黎摩娑著杯緣的指腹停了下來,他拿起已經冷透的茶水一口飲下。
「方才三少所說的愧疚,本王承認,只是本王覺得有些納悶,怎麼聽著三少說來說去,卻覺得是三少你自己不願讓本王釋出消息?可是本王漏聽了些甚麼?」
未等司空賦回應,慕容黎已站起身來:「本王一向恃才傲物卻也避不開這塵世間的糾葛,想三少得以對自己的父王見死不救,或許這方面也與常人不同。」
「有名無實的父王罷了,何須本少煩擾。」司空賦移開原先迎向慕容黎的視線,自窗邊可以窺見遠處主殿正在飄揚的白幡。

玉遖王司空曄在世時性格怯懦,無論是治國方面亦或是親情倫理皆屬消極,已經到了薄情疏離的地步,即使是元配所生的大兒子司空璉早年逝世時也未見他皺過一點眉頭。
而尋常后宮時有的爭端他也未曾放在心上,司空賦和二哥司空悟是為庶出,司空曄更是莫不關心,對於罹患心厥症的小兒子也只是盡了最低限度的義務。司空賦待在若鳶台的這十幾年算是宮人和兄長們帶大的,因體虛不宜外出,並不常前往主殿,他見著司空曄的次數是少之又少。

「三少說的不無道理,這血濃於水的關係既然可以這樣一語帶過,想來對於你大哥司空璉的事情也是依樣葫蘆。」
幕容黎此話一出,司空賦倏的抬起頭來,他緊抿著下唇,微勾的眼裡笑意盡失,一層無形的冰霜蔓延,直將他全身包覆。
「三少將阿迿救下可是單純為了要贖罪?」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意,慕容黎卻是向前邁了一步。「亦或是為了包庇他人的自己?」
此時司空賦人已站在臥榻前方,注意到他的左手緊抓著後方的古箏,鏗鏘一聲,慕容黎手中燕支出鞘,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四周悄然無聲,雙方的氣勢劍拔弩張。
半晌,司空賦才沉聲道:「本少的事情...無須慕容國主來置--」他話說到一半卻突然蹙起眉頭,接著全身開始發顫,他撫上胸前的右手力道之大,直將前襟捏的死緊。
「...」
莫不是他心厥症發作了?
慕容黎心想著一面往前走了幾步,正欲探明情況,司空賦原本低垂著頭緩緩抬起,雖然額前沁著薄汗,可他嘴角正笑著。
「...你!」
慕容黎揚起眉梢怒目而視,他握著燕支的手迅速向前一伸,司空賦反手移轉古箏正欲出手。
忽然後方一陣旋風襲來,接著冷光閃鑠,一道劍氣朝慕容黎的方向襲擊而去,他一個側身猛的向後退,衣袖躲避不及被劃開一道口子,劍氣在他白皙的手臂上留下淺淺的血痕。
方夜焦急的聲音自屋外響起:「王上您沒事吧!」
「本王沒事。」
待慕容黎站定位,一身黑衣的司空迿手持利刃正擋在司空賦的前面。
「不許你欺負少主!」他的眼眸冷冽如冰。

***

玉衡偏殿的書房內,司空悟正在在桌前不知在看著什麼。
這時碎鏈從外頭進來,朝他躬身道:「少主,三少主那裡傳來了些動靜。」
聞言司空悟揚起眉毛,他自袖中拿起甫收到不久的一封書信,上面已有拆過的痕跡,接著他將此信納入燭火裡燒掉。
「少主,有需要小的派人過去若鳶台保護三少主嗎?」
「不必了,賦兒不可能在這時起紛爭,想他是自有打算的...我們派去天璣的斥候可有消息回來?」
碎鏈繼續稟報道:「有的,方才已收到斥後的回報,仲堃儀的人手確實開始行動了。」
司空悟頷首:「好,既然如此,我們的人也該行動了。」說著他將桌前正在看的東西拿了起來,那是一張牛皮圖紙,上頭畫著像是迷宮的圖畫,右側空白處寫著:『文家宗神壇秘道』。開口又道:「你將此書一同帶著,與仲堃儀的人馬會合時會用得到,然後--」
此時司空悟慢慢走到窗邊,從這裡可以清楚看見插在正殿的白旛上所寫的祭文,眼中閃過一絲暴戾。
「到時候直接將慕容黎派去的人給殺了。」

***

當黑夜逐漸翻轉成魚肚白時,慕容黎和司空賦已將事情重新討論過,最後決定讓海棠和司空迿一同前往天璣的文家宗祭壇,背地裡再派些人手跟著。而慕容黎則和乾元先回瑤光著手再造觀星儀之事。

回到客棧的慕容黎並沒有回房歇息,他站在外頭看著天邊的墨色逐漸淡去,邊在腦中整理著思緒。
雖然此行已是保密到家,可昨晚被司空迿那麼一鬧,恐怕讓同身在宮中的司空悟也察覺到了動靜,既然他人在玉衡的消息已走漏,那麼司空悟必定也派人去通知了仲堃儀。
即便司空賦與自己的合作是真,可他會向司空悟透漏些什麼來換取情報也是真,天璣的觀星儀是司空悟帶回來的,玉破的事情他很有可能已經知曉。
此次潛入文家宗的行動可說是危機四伏,雖說就算仲堃儀和司空悟的人共同阻撓,司空迿人武功高強,有他在海棠的安危大抵不會有問題,就怕敵方的人搶先一步到達祭壇,亦或是--
司空迿在中途起了亂子。
慕容黎腦中閃過昨晚在若鳶台與司空迿的交手。
晨曦破曉,看著開始明亮的天際,慕容黎打消了內心所想,他吁了口氣,透白的煙霧在半空中流連後散去。
即便司空賦與自己的合作是假,依照雙方目前手中的籌碼,眼下也還不到攤牌的時候。
此時方夜從客棧裡出來,朝慕容黎躬身道:「王上,您整夜都沒闔眼,要不要進房裡歇息一會?」
「不必了,再過會海棠就要出發,我們也差不多該啟程了。」
「那...臣方才讓人去安排早膳了,王上您總會吃一點吧?」
聽著有些不對勁,慕容黎轉頭看著站在身旁偏後的方夜,只見他低垂著的視線落在自己貼著膏藥的手臂上,原先破損的衣袖已被捲起。
慕容黎揚起眉來:「你莫不是為了昨晚的事情在自責吧?」
「...臣昨晚護衛不周,讓王上您受傷了,臣實在罪該萬死!」方夜說著就要跪下去,慕容黎一個抬手阻止了他,復又說道:「昨晚的事情就是本王都無法控制,更遑論是你,況且你也在第一時間趕到場,豈有護衛不周的道裡?昨晚本來能夠一探那司空賦的武功,不想中途卻殺出了個司空迿,司空迿此人武功之高,連本王都相形失色,有他在身邊,想也不需要那司空賦親自來動手。」
「昨晚的司空三少真的是心厥症發作嗎?」
「近距離看他的樣子並非像作戲,若是在發病狀態還能有如此自制能力,想必司空賦的底子也是不容小覷,可無論是否如本王所想,關鍵都在那把司空璉留給他的古箏上。」
「古箏?可一把樂器難不成還能當武器殺人了?」
慕容黎聽了笑了笑:「本王的古冷蕭都能殺人了,為何他的古箏不可以?」說罷慕容黎轉身便要離開。
方夜見狀忙問道:「王上您要去哪?」
「你方才不是說已傳了早膳嗎?」
見慕容黎人進了客棧,方夜趕緊跟上腳步。

距離約定出發的時辰還未到,司空賦人已來到客棧門前,一樣一身黑的他看起來垂頭喪氣的,只拎了個小包袱在背上,手上拿著朵開的正盛的艷紅木芙蓉蹲坐在地,望著牽著馬匹出來,正忙著整頓行李的方夜一行人發著愣,見慕容黎朝自己走來,他連忙站起,順勢將那朵花給藏到身後。
「阿迿先生怎麼這麼早?有好好歇過息才來嗎?」
「我...」
慕容黎嘴邊掛的淡淡笑容,司空迿卻無措低下頭來,視線移至慕容黎的衣袖上,昨夜被自己劃開的那道口子已被方夜縫了起來,遮蓋住底下的傷口。他低聲說道:「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讓你受傷的。」
眼前的司空迿一臉的沮措,對比昨日的冷冽如冰,慕容黎不禁莞爾:「被你家少主罵了?」
「恩,少主說我大半夜的弄出了好大的動靜,還說他再怎麼樣也不會受傷,說你們只是鬧著玩,可我看著明明就不像啊...」司空迿歪頭敲著自己的頭頂,看起來非常懊惱。
「你是為了你家少主的安全,本王倒覺得你做得很好。」
「你說的可是真的?」司空迿抬起頭來,望著慕容黎一臉期盼。
慕容黎緩聲道:「君無戲言,本王說的自然是真的。」眼中露出難得的暖波。
司空迿聞言笑得開懷,可只消一下子他的笑容便停止,頭再度低了下來:「可我把你衣裳給弄壞了...」
見他眉頭又皺了起來,慕容黎故作探頭狀,開口問道:「你背後那朵花...可是要給本王的?」
「恩..厄?這!對...是今天早上剛開的...」
慕容黎笑著自眼神游移的司空迿手中拿過了花,艷紅色的木芙蓉捲皺的花瓣分明漂亮,遠自那片花園而來卻沒有任何一點的折損,可見摘花之人的仔細保護。
慕容黎抬手在司空迿眼前輕晃了下手中的木芙蓉,嘴角微揚:「這樣,就算一筆勾銷了吧。」

接近辰時,同樣身著一身黑,已記下乾元所交代的海棠自客棧走出來,外頭方夜已備好兩匹馬準備要出發。
又叮囑過海棠幾件事後,慕容黎看向不遠處的司空迿,只見他人正歡快逗弄著前方左右搖擺的馬尾巴,被捉弄的那匹馬正哼著氣,恐怕就要動怒了。
慕容黎走上前開口勸道:「快別逗弄那馬尾巴了,等下牠氣極踢你一腳,躲避不及是會受重傷的。」
「嘻嘻牠的動作才沒我快呢!」
揮舞著手的司空迿笑得一臉驕傲,他腰間的配劍隨著主人的動作輕微晃動著。
「...阿迿先生的配劍,能否借給本王瞧瞧?」
「可以啊。」司空迿停下手邊的動作,將腰間的配劍遞給慕容黎。
慕容黎將劍出鞘,握著的劍柄上刻著伏兮二字。

以申命行事,隱若潛服,遂逐形順體入也

這名字倒是很適合司空迿呢。
「慕容國主在想什麼呀這麼入神?我這劍有什麼稀奇的嗎?」
銀鈴般的聲音中斷了慕容黎的思緒,他抬起頭來,臉上滿是好奇的司空迿已牽起韁繩,方才被他捉弄的馬兒竟頗是乖順。
慕容黎淡淡笑了笑,他將神劍收好還給司空迿,開口道:「本王是在想,阿迿先生既有好身手又有把好劍,可接下來的路上還是得好生注意些,我們海棠還需你來照看呢。」
「那...那有什麼!海棠交給我就是了!」說著司空迿一臉羞赧的撇過頭去。

送海棠和司空迿離開後,慕容黎有些恍神,一旁的方夜見狀上前關切道:「王上您還好嗎?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望著兩人策馬遠去的方向,慕容黎搖了搖頭:「本王沒事。」說著他低下頭來,手裡的木芙蓉開得正盛,鮮豔的紅似是要滴出血來。「本王只是...想起些往事罷了。」
司空迿那雙清澈帶著光的眼眸讓慕容黎想起深印腦中的回憶,他想著,若是在那幾年的明媚風光裡,哪怕只有那麼一個片刻,自己能像方才那般哄著那人幾句,再看看那張未曾讓悲傷覆蓋過的笑顏逐開,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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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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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夜晚時分,玉衡偏殿,司空悟正看著硨磲王邗鄲寄給他的信件,信上說到青銅與琉璃近日在休戰中,邯鄲怕時間拖太久會讓琉璃有足夠機會休養生息,讓司空悟中垣的計畫進行再快些。
「如此沉不住氣還怎麼擔霸業呢?」司空悟冷語哼著將信件納入燭火裡繞盡。
碎鏈自門外走進來,身著黑衣的他頭巾上參著點霧水,似是剛從外面回來,他朝司空悟躬身道:「參見少主。」
「如何?那佐奕有什麼話要說的?」司空悟沒有抬頭,只是拿起桌上的紙筆寫起回信來。
「此次佐奕並未多說什麼,只說了想與少主您見一面。」
「見面?」司空悟一手拖著腮瞇起眼眸,拿著毛筆的手停了下來。
上回司空悟讓佐弈替他去瑤光送封信件,想當然爾佐弈有去宮中會面了慕容黎,為的自然是他的親信乾元大師。可那佐弈未免有些異想天開了,即便乾元大師願意同他一道離開,可在慕容黎的勢力範圍內,他倆必定連宮門都出不了。
可奇怪的是,分明是被帶回瑤光變相軟禁的乾元大師卻並未有與佐弈一同離開的意願,想那佐弈勢必氣急敗壞的緊。司空悟內心暗忖佐弈為了扳倒慕容黎,大概已在腦中籌謀了些什麼,其中的計畫自然也少不了--
司空悟伸手摸了摸桌下的錦盒,蓋子邊上了鎖頭,他揚了揚眉,雖說此時還未到須至瑤光傳遞信件的時候,可既然佐奕想見面那便見面吧,自己倒要來聽聽他有何高見。
思及此,司空悟重新抬起筆將信件做了結尾,復又開口:「告訴佐弈,本少在宮裡等他來拜訪。」

***

佐弈抵達玉衡時,司空悟已命人備好茶水等著他了,見佐弈踏進書房,司空悟一個拱手道:「近日本少忙於處理父王的後事故有失遠迎,還請開陽郡主多加擔待。」
「二少客氣了,是本郡主冒昧前來在先,希望沒有打擾到二少才是。」佐弈說著也朝司空悟拱手一拜。
司空悟請佐弈坐下後替他倒上剛泡好的茶水,接著問道:「開陽郡主此次特地前來不知是有何要事要說與本少的?」
「不知二少是否還記得上次本郡主前去瑤光時有去見了那慕容黎一面?」
「本少當然記得,郡主您本來是為了乾元大師要與慕容黎交換條件的,只是據悉乾元大師後來並未跟您走...」
司空悟藉著喝茶的瞬間觀察了佐弈的反應,只見佐弈面上微笑不語,只在摩娑茶杯的手指加大了點力道,茶水濺了幾滴出來。
「乾元確實並為同本郡主走,但那絕對是因為慕容黎在背後威脅了他什麼的緣故,本郡主逮到機會必定會將這筆帳討回來。」
佐弈說到這裡怒氣已溢言於表,他一口將茶水喝得一滴不剩,司空霧又替他斟上了一杯,又開口道:「想必開陽郡主是找到了那機會才特地來與本少會面的吧?」
「不錯。」佐弈說著自袖子裡拿出了一張牛皮紙捲,他將紙捲在桌上翻了開來,上頭畫的是一張天樞與玉衡交界處的簡易地圖,上面的某排山巒處,畫了個鮮豔的紅點。
司空悟先是看著眼前的牛皮紙圖默不作聲,這地圖,這紅點顯示的地方他是再熟悉不過,可接著他只是瞇起眼睛看著佐弈,面帶疑惑:「郡主這是?」
「這是仲堃儀的藏身處,本郡主將此地圖依樣畫了一份交給了慕容黎。」
司空悟聽了揚了揚眉:「郡主這是何意?若是慕容黎去圍剿樞居,讓他殺個仲堃儀措手不及對郡主您可有什麼實質上的好處嗎?」
「對本郡主來說是沒有,可對二少您來說,有。」
「喔?還望郡主您再說更詳細些。」
「樞居位在地勢險要,濃霧常在的深山中,既是圍剿仲堃儀,到時慕容黎必定會親自上陣,本郡主將這地圖拿來便是讓二少可以清楚他的動線,到時慕容黎出發時,本郡主會隨行在旁替二少您監視其行動,到時您便可以趁機將他拿下,當然--」佐弈抿了口茶水,他的臉上露出勢在必得的得意神情。「屆時若是仲堃儀已被慕容黎拿下自然更好,他手上不是也有一把神劍嗎?」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司空悟淡淡笑著卻低著眼臉,視線落在看著手中的茶杯。
「沒錯,況且就算慕容黎無法,想二少拿下仲堃儀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司空悟聽著輕哼一聲,低垂的眼眸看不清情緒。
「開陽郡主何以認為光靠本少的能力能夠將他們倆人一網打盡?」
「二少年既輕輕便能與外邦國家建立深厚交情,能夠將六壬殘頁的關鍵握在手中,想來二少這多年來的韜光養晦必定不假吧?」
「...本少聽聞仲堃儀此人脾氣古怪得很,但凡這天下的任何事對他來說皆如浮雲,唯有親自了結慕容黎才是其心之所向,之前開陽郡主曾和仲堃儀為合作關係,您就不怕殺了慕容黎會給您惹來更大的殺生之禍嗎?」
「本郡主以為,仲堃儀他是因為仇恨而蒙蔽了理智,他的狂妄之詞裡實則隱藏著矛盾,前些日子他曾讓慕容黎和天權王兵戎相見,若非那時天權王出了意外,以當時天權和瑤光的兵力相比,或許慕容黎早就死了,橫豎都是死,我們不過是用不同的方式導向原本該有的結果罷了,信許到時仲堃儀反而會回過頭來感謝本郡主呢。」
佐弈說得輕挑,司空悟也就不再反駁,他將桌上的牛皮紙捲收進了袖口,接著說道:「開陽郡主此番前來應該不單是為了說與本王這麼些妙計吧?」
聞言佐弈朝司空悟又一拱手:「聰慧如二少,到底你我二人實為合作關係,禮尚往來的原則想必二少是知曉的。」
聞言司空悟笑了笑,他伸手將桌下的錦盒放置在桌上,錦盒上的鎖頭已被拿下,司空悟將盒蓋打開,裡面放著幾張邊角破損,面上泛黃的紙張,上頭畫著不知名的圖樣,佐弈認出那就是六壬殘頁的星象圖。
司空悟從中拿起一張交給佐弈。
「這是與開陽郡主您合作愉快的回禮,到時候的圍剿行動還請郡主您多加關照了。」
「這是自然。」佐弈自司空悟手中拿過那張星象圖。
接著司空悟站起身來,他將錦盒重新放回桌下。
「時候已經不早,若不嫌棄,郡主您今晚便在這宮中歇息吧。」說著司空悟喚了宮人來領佐弈到廂房休息。
「本少還有要事須得離開宮中一趟,還請開陽郡主莫要見怪。」
「二少儘管去忙吧,咱們就後會有期了。」

佐弈被領到廂房後不久便看著一輛馬車駛離玉衡宮中,只見車棚的四周掛滿了熠熠生輝的五色玉石和鈴噹,清脆不絕於耳的鈴聲在靜謐的宮中特別響亮。
盯著馬車遠去的方向良久,佐弈視線移向不遠處,方才與司空悟會面的偏殿書房。

***

由於騎著馬匹,海棠和司空迿並未從荒山前往天璣,而是繞道而行,大約兩天的時間便抵達天璣境內,彼時已是傍晚,距離王城只剩下一個時辰的路途,倆人在王城外的近郊放慢速度,他們預計在午夜前潛入。
海棠想著慕容黎臨行前叮囑他的話。

「最重要的一點是,即便玉破真的在祭壇裡,如果在緊要關頭拿不下它,那就不要勉強了,命最重要。」

海棠有些想不明白,如果王上要得這天下,勢必得用上這玉破,沒了玉破便無法揭開六壬傳說的下一步,所以說玉破不是更重要才對嗎?不過--
海棠轉念一想又覺得也沒什麼好糾結的,雖說王上殺人未曾眨過眼,可他對待其麾下的臣子其實是很好的,曾經王上為了貼身死士毒殺了益友公孫鈐,或許自己的小命他也是在意的吧。
想到這海棠舒了口氣不再煩擾,突然意識到一旁的司空迿安靜得很,不禁轉頭關切,只見司空迿正盯著自己牽著的韁繩的手,遂開口問道:「阿迿你在看什麼?」
「喔,我是看你手腕上老閃著金光呢,可是帶了什麼厲害的法寶?」
「這不是什麼法寶啦。」說著海棠拉起衣袖,露出帶在手腕上的手鍊,閃著光的黃金串連著潤澤的白色和闐玉,這是先前他要前往玉衡而被慕容黎召進宮時鄭青讓他戴著的,都說黃金是瑤光的山河命脈,戴著可以保平安。
「阿迿喜歡這手鍊嗎?」
「挺喜歡的,咱們玉衡很少有這東西的。」
「你若是喜歡,那這條就先給你吧。」
司空迿搖了搖頭:「這可不妥!」
「沒關係的,不是說這手鍊在玉衡不常有嗎?就當這是瑤光的特產,況且這是保平安的,要你平安我才能平安哪。」
「真的不行的,這般隨意收你的東西,若是讓少主知道了...」提到少主,司空迿頭搖得更大力了。
「要不...就算是我借你的吧,當作保平安,等這次行動結束你再還我,若下次有機會再見面時我再送一條給你,權當是你保護我的謝禮,這樣你少主就不會生氣了,可好?」說著海棠便將手鍊拿了下來,遞給司空迿。
「這樣好像也挺好...那就謝謝你啊!」
見司空迿喜孜孜的接下手鍊戴在手腕上,海棠也笑了笑。
此時天空已染上墨黑,海棠與司空迿也抵達王城,倆人先找間客棧停留,待夜半再前往文家宗祭壇。

海棠在廂房桌上攤開文家宗主堂的內部地圖,是離開若鳶台前司空賦交與他們的。
文家宗的祭壇在其本堂內,在王城內佔地廣闊。本堂的外牆梁柱大都是素白色,其黑色的大門門簷上懸掛著塊檜木匾額,上頭寫著文本堂三字。進了大門後就是條寬敞的走廊,兩旁擺放了其遵從祭祀的神靈雕像,過了走廊便是一露天見方的中亭,裡面也擺放了許多焚香供奉的小神像,延邊兩旁依序是每個長老們的寢室。兩旁緣郎的底端各有一個入口,兩個入口進去都是通往大神殿的方向,大神殿上掛滿了半透的素白色簾幕,其後還有紅黃相連的紗簾,殿的正中央是一座莊嚴肅穆的巨大神像,據說在那巨大神像的後面有個可以通往地底的入口,入口平時都鐵鍊死鎖著,上面有超過三個以上的鎖頭,開鎖的鑰匙一向是長老們在保管,至於是哪幾位長老卻不得而知,而放置玉破的主祭壇便位在這地底的最底端。
海棠視線停留在巨大神像的標示處,腦中回想起臨行前晚的事--

臨行前晚,若鳶台中,司空賦將地圖打開來攤在桌上。
「可關於地底下的那部分本少這裡並未有過多的資訊,只知底下有個迷宮,為了阻擋有心人士隨意進入祭壇,迷宮裡似乎設置了些殺人的機關,文家宗的長老們大都住在主堂裡,如此未可知的狀況,與其無頭蒼蠅般亂闖,倒不如搶了鑰匙後再挾持一位長老來的簡單。」
「可若是被仲堃儀的人手搶先一步,怕是沒有長老能夠讓我們利用,雖說讓仲堃儀的人先以身試險倒也不失一個辦法,只是他們必定會在總堂內設下埋伏,到時候能否到達祭壇都是一個問題。」慕容黎低頭思忖了一番,復又說道:「不過既然都到這份上,接下來也只能見機行事了,三少讓阿迿跟著一道去,想也是為了行事能便捷些。」
「慕容國主說的沒錯,這正是阿迿他最擅長的事。」說著司空賦將地圖捲好。「對了,還請事情結束後讓海棠將這地圖給燒了。」
「三少是要毀屍滅跡?」
「這地圖就是沒銷毀,上頭標示的地方之後也不會存在了。」司空賦說的淡漠,接下地圖的慕容黎也只是頷首。

看著坐在床邊把玩著手鍊的司空迿,海棠暗忖著此行或許無法全身而退。

***

夜半時分,海棠和司空迿悄悄來到文本堂前方。
「海棠,等會進去之後你儘管往前走,若是有人埋伏,我會知道的。」
「可如果一次出現太多敵人該如何是好?」
「放心,為了不要弄出太大聲響,他們不會一次上的,況且若是到了地下迷宮,空間狹隘,人多反而不好辦事。」
「好,我知道了。」
此時的司空迿神色與平日裡不同,銀鈴般的嗓音也低沉了不少,他抬手指揮著海棠進屋後的行動。
利用繩索進入文本堂後,很快便來到寬廣的走廊上,海棠照著司空迿的話徑自往前走,時不時會聽到一聲悶哼,接著很快的劍氣鋒利劃過肉的聲音,之後又歸於平靜,海棠知道是司空迿在剷除敵人。窗邊的月光照的兩旁的神像明明暗暗的,四周看似靜謐無聲,實則玄機暗藏。
來到露天中亭,蒼白的月光照在庭院裡,映出了許多凌亂的鞋印子一路延伸至右前方角落的入口,途經的神像大都東倒西歪,只剩下尚未熄滅的焚香繚繞。海棠左右來回逡巡,發現緣廊內的房間門窗緊閉,看不出裡頭的動靜,他自右手邊開始走,正欲打開第一道門,司空迿自走廊無聲飛出伴隨著一陣風來到門口,他很快的將手檔在海棠面前,示意他稍後。
司空迿甫將房門推開,三支匕首齊聲飛出,司空迿護著海棠一個閃身迅速躲過,裡頭衝出幾個黑衣人拿著大刀向著司空迿砍來,司空迿迴身望後退,待黑衣人向前便抬手揮劍,只見剎那冷光伴隨著金光閃爍,那些黑衣人便應聲倒地,海棠趁隙進到房間裡,看見已到在地上吐血身亡的文家宗長老,他湊近摸索著長老的衣服暗袋,可長老身上除了幾串玉石之外並未發現有像鑰匙的東西。
司空迿與黑衣人刀劍相像已發出好大的聲響,接著幾間廂房陸續飛出好幾批的黑衣人,趁司空迿檔下那些黑衣人,海棠趕緊又搜索了幾間房間,裡頭的長老皆已死亡,他們的衣服裡也未有藏著鑰匙,海棠心想可能真如慕容黎說的鑰匙已被仲堃儀的人拿走。才在想著,海堂發覺身後一陣寒意,他趕忙轉身,還來不及拿出腰間的匕首,便見一黑衣人手持大刀正要朝他揮來,忽然鏗鏘一聲,司空迿及時趕到一劍殺了那黑衣人,鮮血濺到了海棠的臉頰。
看著驚魂未定的海棠,司空迿出聲關切道:「海棠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謝謝你救了我...」
「不謝的,我們趕緊走吧。」
說著司空迿一把抓起海棠飛向底端入口,兩人進了大神殿。

空曠的大神殿上寒氣逼人,地上倒了好幾具屍體,看樣子都是文家宗的子弟,鮮血流淌在地,沾染到似因大力拉扯而垂落下來的素白簾幕上,梁柱上幾落破損不堪的紅黃紗簾在風中飄盪著,冷月透過紗簾投下蒼白的光束,讓眼前的情景倍感淒涼,可來不及嘆惜,海棠和司空迿只得繞過那些屍體朝大神像邁步。
大神像後方果然有道門,預料之中的,那道門已經開了。
「我們走吧。」說著海棠正欲進門。
「噯等等。」司空迿叫住海棠,從殿上僅剩的燭火連同燭台拿下,接著又走了回來,悄聲道:「走吧。」隨後率先進了門。
進門之後是順延而下的陡峭石梯,兩旁的石壁上都嵌有燭火台,可上頭的蠟燭已被破壞,四周的空氣比地上更加寒冷,越往下走越伸手不見五指,在司空迿手上殘火的照耀下更顯得幽暗,卻讓他袖子裡閃著的金光更加明亮。
走了一陣,地上的石梯逐漸變得破碎,在下個迴轉之後,其中一邊的石壁上突出了好幾支鋒利的兵器阻擋住去路,上頭還插了兩個黑衣人及一個長老的屍體,順著屍體往下滴的鮮血尚未乾涸,另一邊貌似也有兵器突出的痕跡,只是被砍掉開出了條能通過的缺口,再往前便是沾滿血跡的腳印子繼續往下延伸。
秘道裡果真有阻擋外人進入的殺人機關。
海棠看了眼前的屍體半晌,後沉聲說道:「這長老很有可能是寧死不屈最終與敵人同歸於盡。」
司空迿頷首:「而且他們可能挾持了不只一個長老。」確認過石壁上的兵器不會再移動後便率先通過,見海棠也安全過來,他才繼續往前走。
看著司空迿穩重成熟的態度,海棠感嘆道:「阿迿先生跟平時真得很不一樣呢。」
「我其實也不喜歡這樣,可少主常跟我說這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只要我保護的了自己就能夠保護的了他。」回答的司空迿嗓音又瞬間回覆了往常的銀鈴聲。
「原來如此...」海棠聽了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踏過沾著血的腳印子又走了一陣,石梯似乎快接近尾聲,底層傳來了微弱的亮光,查覺到不對勁,司空迿伸手讓海棠停下來,叮囑道:「海棠,若是等下有人襲擊,我會設法檔下,你儘速向前走便是,我會隨後跟上。」
「可底層是迷宮,若是我轉了好幾個彎,這樣阿迿你也能找到我嗎?」
「放心,這對我來說很容易的,只是你自己也須小心,切記匕首要拿在手上。」
海棠點點頭:「我知道了。」
討論說定後,兩人繼續往下走,不久便出了石梯,眼前又是左右兩個入口,入口兩旁都插著火炬,方才沾血的鞋印子自此兵分兩路,且越來越淡。看著地上幾乎看不見的痕跡,司空迿皺起眉頭來,看出了他的懊惱,海棠拉著他便往左手邊走。
進了入口便是一空格見方的石壁走道,兩旁貼著好幾張符咒,上頭有幾張還沾著血跡,符咒下方放置著神靈雕像以及線香,壁上被點燃的燭火下懸掛著五彩玉石和鈴鐺,與方才在石梯上的燭台大相逕庭。
由於沒有底層迷宮的地圖,兩人只能憑感覺走,海棠依據乾元猜測的方向依序變換著左右邊的方向,只走了一會便來到個缺口,貌似原先是個死胡同,現下已崩塌了一大半,下方壓著一個長老及兩個黑衣人,現場血跡斑斑,與剛才在石梯上所見的狀況相同。
正欲跟著海棠繼續往前走的司空迿忽然轉身。
「小心!」話聲剛落,幾把匕首自來時路飛來,緊接著竄出幾個手持大刀的黑衣人,朝著兩人揮刀攻擊,司空迿拔劍檔下,海棠一時有些愣住了。
「海棠快走!」司空迿說完又一劍砍了眼前的黑衣人。
見黑衣人應聲倒地,海棠這才清醒般趕忙轉身從缺口離去,可才跨過缺口不久,突然不知從何方傳來碰!的發出好大一聲響,是火藥爆炸,海棠被爆破威力彈得老遠,四周的燭火因為併發的煙灰而熄滅,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在全身無力與嚴重耳鳴中,海棠似乎聽見司空迿在叫自己。
「海棠!海棠!醒醒阿!你沒事吧?」
碰!碰!
「海棠!聽得見我說話嗎?」
碰!
在此起彼落的嘈雜聲響中,海棠逐漸恢復了意識,有些模糊的視線中是司空迿擔心的臉龐。
「我...我沒事...」海棠眨著眼睛在司空迿的協助下坐起身來。
司空迿稍微檢查了下海棠身上的傷口,所幸大都是被石瓦片劃過的小傷。
「還好傷口不嚴重,你還可以站起來嗎?」
「可以...」
司空迿扶著海棠緩慢站了起來,海棠這時才發現臨近的石壁大都崩榻了,有幾處燃燒著熊熊火光,火光底下是破碎的大紅色顆粒,再往底部的石壁仍舊完好無缺,因為方才爆炸的緣故,壁上的燭火已經熄滅,通道裡是一片黑暗,確認海棠沒問題之後,司空迿扶著他繼續朝裡面走,四周一片漆黑,海棠靠著觸覺決定往哪個方向走。
忽然點點亮光在兩人之間轉瞬消逝,接著一陣物體飛行的聲音咻咻落在兩人附近,司空迿及時拉著海棠跳開。
碰!火藥在空中爆炸,閃光的瞬間出現了黑衣人的影子,接著又遁入一片黑暗,司空迿抬手檔下其中一人的攻擊,又一陣短暫的點點亮光,黑衣人大刀落下,司空迿不甚被劃出道深刻血痕,他朝一片黑暗揚聲道:「海棠你繼續往前走不要停!」
海棠聽話的摸黑繼續向前進,可走沒多久,又聽見咻咻的聲響,空中飛來紅色火藥,朝後方的司空迿炸開,在海堂走過轉角時,他看見司空迿一個閃身將近旁的黑衣人當盾牌躲過了攻擊。
在黑暗中,海棠陸陸續續又聽見了好幾聲咻咻響衝著後方而去,在爆炸聲後便是刀劍鏗鏘的聲音,趁著每次火藥爆炸引發閃光時,海棠便快速辨識方向,持續朝盡頭邁進,大概是司空迿武力非凡,越往裡面走,海棠就沒有再受到攻擊。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道方形亮光,石壁左側開著一道門,海棠心上一動,立刻加快腳步上前。
進了門是一派燈火通明,近十層高的燭火被點燃在祭壇外圍,外圍壁上是三幅連天的巨大浮雕,上面細緻雕刻了各式神靈傳說圖文,中間的祭壇是由百年檜木所搭建,屋頂處最外層懸掛著素白色的簾幕,在裡層是紅黃相連的紗簾,兩層簾子皆垂落在地上,之間還吊著五彩玉石、黃銅鈴鐺還有上古錢幣。
祭壇正中間擺著個大金缽,缽裡正燒著滾燙的熔岩,在它的正上方垂吊著一個金晃晃的東西,正是玉破。
可海棠並非馬上就看到大銅缽上的玉破,因為在祭壇前,一個百髮蒼蒼的長老正坐在椅子上,他頭部正留著血,全身被綑滿了火藥,沾染著血跡的素色裡衣下露出了半截黑青色的流線圖騰刺青,他身旁有個黑衣人,那黑衣人見到海棠並未立刻攻擊,看他的氣勢與俐落的眼神,並不像是方才所見的任何一個。
碰!碰!
聽見後方不遠處又傳來爆炸聲,海棠呼了口氣,他手拿著匕首,面無表情的走向前。
黑衣人揚起眉稍:「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來到這裡,另一個呢?還在跟火藥搏鬥?」
「...放了那長老,他是無辜的。」
聞言黑衣人扯了嘴角:「在這場爭奪戰中沒有人是無辜的,若是你再往前一步,那這老頭就立刻要死了。」
海棠聽了停下腳步,沉聲道:「你們的目的不是玉破嗎?都已經來到這裡為何不拿走還要等我們過來?」
「我得到的命令並非奪得這聖物,而是殺了慕容黎派來的人。」說著黑衣人握著大刀的手抬起,海棠正要往後退,一陣風從後方吹來,司空迿自門外迅速飛來,他眼神凌厲,手拿著神劍朝著黑衣人一揮,那人一驚,勉強抬手閃避了攻擊,可司空迿來勢洶洶,接著又是一劍。
趁著司空迿與黑衣人在周璇,海棠連忙跑道長老面前試圖替他鬆綁,可那長老阻止了他,啞聲道:「孩子,不用麻煩了,已經來不及了,這繩索只要一鬆便會觸動到老夫腿上最後一排的火藥,到時候連你都會受到牽連,快別動手罷。」
「一定還有辦法的,長老您別放棄啊!」雖然這樣說著,可當海棠探下身看著綑邦紮實的繩索確實如長老所說,他不禁有些鼻酸。
望著泛著淚的海棠,長老開口寬慰道:「你無須難過,老夫活到這把年紀了,既遭遇此劫想必也是天注定,能死在這神聖的祭壇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長老,您還有沒有什麼事情想要小的來替您完成的?」
「恩...說有也是有,可你真的可以替老夫完成嗎?」
「小的一定竭盡所能替您完成。」
「那好,你...先將老夫扶起來吧。」
海棠聽了長老的話將他扶起。
「謝謝,那麼接下來,請你退到門外面去。」
海棠皺起眉頭:「長老?」
「沒事,老夫只是想最後一次祭拜神靈,但這是老夫與神靈之間的秘密,所以不能有他人在旁啊。」長老笑的慈祥卻帶著不容分說,海棠只得照辦。
待海棠退到門外去,說要祭拜神靈的長老卻並未轉向祭壇,只是直直看著海棠,再度開口道:「孩子,謝謝你的好意,可老夫不能讓你們帶走我文家宗的聖物。」說著長老手拿起不知何時從海棠腰間拿走的匕首,海棠還來不及動作,長老便拿到刺向身上的火藥。
碰碰碰!頓時爆炸聲四起,威力之大就是遠退在門外的海棠還是受到了波及,他被一股有形的風沙逼得後退重重撞擊在石壁上,煙霧瀰漫中,強忍著背後疼痛的海棠看見面目全非的祭壇前同樣面目全非的焦屍,他覺得無力的不只是全身。
待視線逐漸清晰後,海棠站起身走進門內,在瓦礫殘堆中呼喚著司空迿的名字。
「阿迿!阿迿!你在哪裡?」
他焦急的喚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在石壁角落聽到了微落的呼喊聲,海棠趕緊跑過去,只見司空迿被壓在已經死亡的黑衣人身下,海棠忙將那黑衣人屍體移開。
「阿迿,你還好嗎?」
「我沒事,這人武功不怎麼樣,當盾牌倒是挺好用的。」
司空迿說著笑嘻嘻的,或許是察覺危機解除,司空迿恢復了平時的心性,雖然臉龐佔滿塵埃灰呼呼的,可他的雙眸依舊乾淨的發亮。
「對了,那個玉破怎麼樣了?」
被司空迿一提醒,海棠趕忙跑到焦黑的祭壇前,只見原本放在桌上的大金缽已倒落在地,裡頭的熔岩倒在地上一窪窟窿處,依舊滾燙冒泡,而玉破竟在裡頭燃燒著。
「完了,一定是方才的爆炸讓玉破掉進裡面的...」海棠苦惱著望著正在裡面燃燒著的玉破。
司空迿拿了方才黑衣人的大刀伸進裡面,才剛碰到熔岩刀子便熔化了,他皺起眉頭,疑惑道:「奇怪...這火怎麼跟平常的不太一樣?」
「這是巫儀專門祭祀神明所用的天火,和一般的火是不同的...阿迿,我們找找這附近還有沒有黃金可以用。」
「好。」
於是兩人在瓦礫殘垣中翻找著,終於找到了根金條,可目測了一下它比熔岩的高度稍短了一些,若是用其餘器具綁著,怕是還玉破的邊都還未勾到那器具便熔化了。
「要不...這玉破我們不要了?慕容國主不是說若是無法將玉破拿下就不要勉強了嗎?」司空迿清楚複述了慕容黎先前所叮囑的話。
「可是...明明就近在眼前啊...」海棠望著開始融化的玉破沮喪說著。
「可沒辦法啊,但凡碰到天火的任何東西都是會熔化的吧?這並不是你的錯呀。」
聽著司空迿的寬慰,手上拿著那只差毫釐長度的金條,海棠在心中思忖了良久,久到司空迿都泛起睏意來了,海棠才幽幽開口:「阿迿,我能拜託你最後一件事嗎?」

***

回到瑤光後慕容黎便收到來自琉璃的信件,是幾日前寄到的。
看完信上內容之後,慕容黎並未像之前一般直接將信件收進什錦格,而是將其攤在桌面上,手按著眉梢垂眸沉思起來。
上回得知子煜有個孿生兄弟的當下慕容黎是慶幸的,他認為或許那如出一轍的容顏能夠寬慰自己所做不到補償,雖說他腦中有閃過個假設,可轉念一想,子煜戰死對於仲堃儀來說不過是對自己復仇大計中的插曲,而對駱珉來說則是不願碰觸的記憶,琉璃遠在塞外,天權西向烽火台有威尹在把關,子兌與执明見面時又甫從邊疆回來,想是不會有什麼嚴重差池的。
在信中可以知曉子兌已對执明敞開了心,执明曾經受過的傷正逐漸癒合中,現下得知了子兌是神劍持有者,若照执明遇見的陸老太所說,子兌最終都得來到中垣一趟,攪進這場亂世紛爭之中,屆時難保他不會成為仲堃儀直接或間接再利用的對象,結痂的傷口再度剝離,二次傷害的衝擊勢必會更大。
自己說什麼都不能讓舊事重演,慕容黎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的握緊拳頭。

「王上,您還好嗎?可是执明國主的信上出了什麼問題?」方夜的聲音打斷了慕容黎的思緒。
方夜是晌午過後出去辦事的,他按照慕容黎的吩咐替乾元尋來了城裡優秀的煉鋼和木匠師傅,著手為重造觀星儀做準備,離開之前剛看慕容黎攤著信件扶額沉思,回來覆命時已近黃昏,然而自家王上像尊雕像似的仍舊低垂著眼臉,撐著的手腕似乎連動都沒動過,窗外的餘暉映照進來將他紋風不動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長。
桌上沒動幾口的午膳讓方夜在心下嘆了好大口氣,只得上前關心。
忽然脫離深沉的冥想,慕容黎動了動開始感到發麻的手腕,他低頭看著信末的兩行字:

只是琉璃正值戰亂,或許子兌現下無法將神劍借與本王,但本王也不會讓阿黎的計劃受到影響,待本王與陸老太詳細探究過後會再告與阿黎知曉,不知阿黎...能否再等等本王?

淡淡的笑意在慕容黎的嘴邊揚起,信上鉅細靡遺的交代以及滲著點委屈的詢問,口吻鮮明猶言在耳,腦中浮現當年那個總留連在自己前後的任性君王。
放眼這天下也只有执明會這般對自己了,若是換了他人,要不兵戎相見,要不躲避唯恐不及,畢竟依照以往,但凡他慕容黎想要的東西,勢必會不擇手段將其取之。
「本王沒事。」慕容黎說著將信折起,起身將其放進裡間的什錦格內。
既然橫豎都得面對,現下已無須過多思慮,到時真要碰上了,自己都會替执明保子兌安全。
「本王交代的事情都辦妥了嗎?」
跟著進到裡間的方夜答覆道:「臣皆已辦妥,尋來的人都領去閑雲台宮讓乾元大師差遣了。」
慕容黎聽了點點頭:「趙大人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由於挾持乾元而被定罪的趙大人前陣子猝死在天牢裡,據當時負責看守的獄卒回報當日並無任何可疑人士進出,放晚餐時趙大人也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粗估判斷他是服毒自殺,只是毒藥從何而來還需調查。可慕容黎覺得事有蹊蹺,自己並未判其死罪,若是還有轉圜的餘地,那趙大人必會緊抓著不放,以他貪生怕死的性子是不可能輕易自殺的,因此慕容黎派人暗中調查事發當晚天牢周遭的詳細情況,並且命杵作將趙大人的屍體解剖分析。
「回王上,據暗尉回報,當晚的天牢與往常無異,如同獄卒所說的並未有任何可疑狀況,至於杵作那裡...」方夜說著皺著眉頭欲言又止。
「...可是杵作有查出什麼奇怪的地方?」慕容黎讓他繼續說下去。
「杵作解剖了趙大人的屍體後證實其死因的確是毒發身亡,只是他發現趙大人從服毒到死前的這段期間神經是非常緊張的,此外他還在趙大人的右手掌心探測到極微量的毒藥粉末,杵作嚴判是因當時趙大人激烈掙扎導致手掌與毒藥過分摩擦所留下來的。」
「激烈掙扎?在他獨自一人的情況下?」
「是的,杵作的意思是,雖然趙大人自行服毒的結論是真,可他死前的唐突反應卻又像是被脅迫的,非常矛盾。」
聞言慕容黎垂眸思索著,他走到外間的大書櫃前拿出本書翻閱著,自從了解六壬傳說與巫儀之術脫不了干係,慕容黎就命人替他尋來了些相關書籍,偶有得空便會翻上幾頁,他在其中一頁停了下來,開口說道:「方夜,你可曾聽聞古時有種邪術可以利用人身上的毛髮來下降頭,藉著控制人的身體或心靈以咒詛傷人?」
方夜側頭道:「臣從前似在古書上見過,只是不甚了解。」
「這類以控制人身心以行傷天害理之事的邪門巫術也是由正統巫儀演變而來,發起時間要比天璣的傳統巫儀更早,下降頭之人得須以血獻祭邪靈,據說若是弄不好還會有遭反噬的可能性,此種害己傷人之術在鈞天一統初期便已明文禁止,唯令者殺無赦,因此這方邪術也逐漸失傳,即使到了近代,在盛行巫儀的天璣也未曾見過其蹤跡。」
「王上可是認為照大人的死與此邪術有關?但照王上這麼說,這邪術不是已失傳多年?」
「這只是本王的推斷罷了,況且失傳已久也未必不得再傳,怕的是不知那下降頭之人現下位在何方。」
慕容黎暗忖著趙大人曾與仲堃儀有過密切往來,而今事跡敗露,仲堃儀極有可能為了杜絕後患而將其滅口,趙大人在瑤光深耕多年從未離開過,雖說王城內到處都是他的勢力範圍,可他為人好吃懶散,大部分時候都是差人前往各處收取款項,要想輕易拿到他的毛髮勢必得--
「方夜,派人去將趙府給查封了,裡頭的東西都得仔細檢查過。」
「是。」
說罷方夜朝慕容黎依拱手正欲離去,一名暗尉裝扮的人火速自屋外進來,神情緊急。
「參見王上,海棠在文家宗受了重傷,目前我們正緊急撤離中。」
「什麼?」慕容黎倏的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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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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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得知海棠身受重傷,慕容黎派方夜領人前去玉衡邊境將其帶回瑤光。
海棠為了將掉入坑洞天火中的玉破撿回,他徒手抓著金條將玉破勾了出來,手指卻因此嚴重燒傷,瞬間的血肉模糊讓海棠痛得暈了過去,司空迿見狀大驚,立刻背著重傷的海棠自地底衝回地面。隨候在大神像門口的暗尉們一見倆人趕緊先取了大量的水來冷卻傷口,接著開始緊急處理,除了左手之外,海棠身上還有或大或小的深淺皮肉傷,眾人脫去其衣物,先做止血動作。
由於摘取玉破的動靜過大,少許天火被滴濺出來,同在一旁的司空迿由於過於震驚而閃避不及,垂著的手腕也有輕重燙傷,但因為傷口小故沒什麼大礙,可海棠的傷勢嚴重,先將其傷口粗略包紮起來,他們找來了輛馬車來趁夜色還濃,趕緊先離開天璣,其中有人快馬加鞭回瑤光速通報幕容黎。
在馬車上,海棠開始發起燒來,他斷斷續續的清醒又昏迷,口中喃喃道:「玉...玉破...」
「玉破有拿到了,你別擔心啊!」
司空迿見海棠出聲,他趕緊湊上前,手上一塊布上包著方才已用冷水冷卻的玉破,因為天火過熱的緣故,玉破的一角此時正跟金條黏在一起,另外一角由於來不及搶救已經熔化在天火裡了。
意識不清的海棠似聽見了司空迿的話,他嗯一聲又昏了過去。

回到了玉衡,早些聽聞情況的司空賦已派出人手包下邊境的客棧,馬車抵達後,他們率先將海棠送進房內處理傷口。海棠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地道當場就被天火融化,剩餘的三支手指嚴重燒傷,經過搶救後總算勉強保住了,而久久不退的高燒也在傷口確實縫合後逐漸退去。
當醫者自房間裡出來時,方夜已攜人等在外頭了,司空迿將和金條黏在一塊的玉破交給了方夜,方夜朝他拱手一拜:「多謝阿迿先生這次竭心盡力的協助。」
司空迿用力擺擺手:噯我沒做什麼,能拿到玉破都是海棠的功勞。」
待海棠被送上馬車,方夜又朝著司空迿拱手一拜:「那麼後會有期了。」
司空迿看著馬車快速駛離,一邊揮舞著手,想到海棠當時的樣子司空迿還心有餘悸,他第一次覺得出遠門不好玩,想到這裡,他沒等客棧裡的宮人們收拾完東西就逕自飛回了若鳶台。

海棠上了馬車不久便清醒過來,見著自己只剩下三隻手指的左手掌,他愣了一下,原本想起身的力氣突然又沒了。此時馬車停了下來,方夜從外頭探身進來,他幫著海棠坐起身,確認其無大礙後便打算繼續起程。
海棠稍微有了點精神便掀開車邊的布簾,見車外的風景很陌生,並非尋常官道或是山間小道,一邊是整叢的茂密綠林,另一邊則是片廣大的焦黃土地,順著土地再往前有道看不清的缺口,似乎是斷崖。臨近地上兩旁灰石林立,肌理分明,大小扁平不一,隨著地勢一路延伸而下,灰石愈來愈緊密,在較低的地方似乎有個山洞口,此時他們正往那個山洞口前進。
覺得有些奇怪的海棠開口詢問道:「請問這裡是哪裡啊?不像是回瑤光會經過的地方。」
車外騎馬的方夜回答:「這裡是天璇境內的一條天然石道,從這裡回瑤光可以快些。」
「天璇地勢多平原,沒想到竟有這種地方。」
「是啊,先前王上讓我差人南下來調查天璇境內的環道巷弄,將其逐條整頓紀錄,想著日後能派上用場,在這之中便發現了許多從前未曾注意到的古老岩道,如若走對了路線,行進速度也能更快些,上回王上前往玉衡時也是走此道路,只是當時有司空迿在場故不方便說明。」
「原來如此...」海棠聽了點點頭,接著向方夜道謝。
「沒事,你再休息一陣吧,明早便會抵達瑤光了。」

***

乾元回到閑雲台後讓台裡的宮人又拿來了幾張大張圖紙釘在牆上,他將在玉衡所繪製的局部觀星儀一一描繪於上,然後在旁邊寫下詳細註解。隨後方夜帶著幾個煉鋼及木匠師傅前來,乾元與他們詳細說明了一番知後便開始著手重造,每個師傅手上或多或少分配到二到三個零件製作,待所有部分重製完畢後,會由他來完成最終的組合動作。
當宮人來報告佐弈等在中庭時,乾元正在臨時搭建的煉鋼坊和煉鋼師傅討論鑄模的部分。
「大師,您有訪客在中庭等您?」
「訪客?」乾元稍微遠離了煉鋼坊,悄聲問道:「可知道是誰?」
「是開陽郡主。」
乾元聽了有些訝異,但他很快來到了中庭,果然見那藍衣之人站在水澥前看著池中鯉魚悠遊,他慢慢走上前躬身道:「參見王上。」
「乾元你來啦!」佐弈說著轉過身來,只見他面帶微笑,神情爽朗,與上次大相逕庭,他抬手撫上乾元的臂膀,想起上次佐弈抓著自己力道甚大,乾元有一瞬間的顫抖,但佐弈看來心情很好,並未察覺。他遂開口道:「王上看起來心情不錯。」
「本王見到你自然是高興的,那慕容黎沒有虧待你吧?」
「慕容國主以禮待臣,王上不必擔心。」乾元心想既然慕容黎並未特別前來觀照,想他是默許了王上這次前來的意圖。
「不知王上此番前來可有什麼事想告與臣的?」
佐弈聞言並未立即回答,他越過乾元看了看不遠處的煉鋼坊,坊前還有幾人在磨著木板。接著開口問道:「那些人是在做什麼?」
「那些師傅是慕容國主找來協助臣重造天璣觀星儀的。」
「果然不錯...」佐弈聽了點點頭,他重新轉身看著乾元,臉上神采依舊。「乾元,現下只有你最了解這觀星儀,就連那慕容黎也要敬你三分,若是你能將慕容黎手中的神劍和玉印偷過來,加上本王從司空悟手中拿到的星象圖,待你將這觀星儀重製後,本王便能藉由這觀星儀顯示的先機來東山再起了!」
「王上...」乾元皺起眉頭說道:「要想做到您說的一切並非易事,況且慕容國主為人謹慎,宮中戒備森嚴,不如您--」
「這你就放心吧!」佐弈打斷了乾元原本要勸諫的話。「目前只是時候未到,上次本王給了慕容黎一張仲堃儀藏身處的地圖,到時他必定會親自前往圍剿,到了那裡自然會有人來替本王解決他,到時本王會跟著一塊去確保計劃萬無一失,我們的機會很快就會來了。」
「王上,您之前不是與仲堃儀有合作關係嗎?您這樣是否會給自己惹來殺生之禍?」
「這你就無須掛心了,本王自有打算。」說著佐弈從袖中拿出兩張泛黃的圖紙。「這是本王從司空悟那裡得來的。」
「這是...從司空悟那得來的星象圖?」
認出是真貨,乾元有瞬間的愣神,他伸手要接,但佐弈卻將其收回袖子裡。
「你現下還身在瑤光,為了保險起見,到時計劃得逞了再交與你,或許那時本王已得到了剩餘的星象圖也說不定。」
見佐弈說的志得意滿,乾元心中的擔憂反而更甚,而今真正的觀星儀位在玉衡,照裡說若是司空悟有足夠成形的星象圖,即便沒有神劍在手,他依舊握有相當的籌碼,可他卻將關鍵之一的星象圖給了王上,他的用意究竟是為何?
「王上,您是用了什麼條件讓司空悟願意用兩張星象圖來交換?」
「...便是方才本王所說的圍剿樞居的行動。」佐弈說著轉身看著水池。
乾元沒有漏看佐弈方才有些游移的眼神。
「王上--」
「總之--」佐弈咳了一聲,回身打斷了乾元的話,他撫上乾元臂膀的手緊了緊。「本王會處理外邊的事情,你就在這裡完成觀星儀,到時候本王自會讓你知道偷取神劍和玉印的時機。」
「王上...」原本欲言又止的乾元見佐弈眼神堅定,他最終沒有再說話,卻也沒有點頭,只是垂下眼臉。
「乾元,那本王要走了,本王說的話你好好想想,這次不要再讓本王失望了,好嗎?」
沒等乾元回答,佐弈便轉身離去。
望著隨護衛遠去的佐弈逐漸看不清背影,乾元感到有些疲乏,他掬起一把放在水榭旁的魚飼料隨意灑下,望著池中錦鯉過分掀起的水花發著愣。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乾元不禁轉過身去,是一名慕容黎身邊的隨從。
「乾元大師,王上請您立即前往正殿一趟,海棠回來了。」

乾元被人領到正殿偏房後便看到慕容黎和方夜站在床延外,剛回來不久的海棠正靠坐在床邊讓醫丞餵著吃藥,他的臉色蒼白但精神似乎還不錯,見到乾元還能露出笑容,他纏著半截繃帶的上身外批著件外衫,繃帶下露出了點墨藍色的圖騰刺青,延伸至手臂,其放在被子外的左手讓乾元的目光暗了暗。
乾元走上前先朝慕容黎拱手道:「參見慕容國主。」
「開陽郡主離開了嗎?」
「已經離開一陣了。」
慕容黎聽了頷首,此時醫丞已在收拾東西,慕容黎讓宮人送醫丞離去。
乾元在床延坐下拍了拍海棠的身側,緩聲說道:「這趟路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玉破能夠拿回來真是太好了。」說著海棠微微看向慕容黎,面露怯色。
見海棠神色有異,乾元看了看慕容黎,只見他那雙靜謐無波的眼眸中似有很深的慍怒在升騰,乾元大概知曉是怎麼回事了,他站起身開口道:「慕容國主可是要我來看看那玉破?」
聞言站在一旁的方夜走上前,自兜裡拿出和金條黏在一起的玉破,乾元伸手接了過去仔細看了起來,雖說手中的玉破已破損了一半,可有完好的另一邊還是可窺探其原貌。
此物是由黃金製作而成,呈扁平狀,外觀細緻刻著大小不平均的凹槽,由中心而外是三個同心圓環,一十字自圓心穿過分做東南西北四方,十字的四個角分又連接了小的雙十字,將方位又細分開來,將玉破放置於觀星儀中,藉由順時鐘轉動便能看見不同於尋常星向,而是與其轉到的方位相對應的新星盤。新的星盤極少在使用,據說只有當天候節氣或是國家民情遭逢巨變時,才會啟用,從中探尋更深一層的天意。
而今便是要藉由玉破來得知六壬傳說更進一步的指示。
慕容黎問道:「玉破損壞得嚴重,大師能否將此玉破回復原狀?」
「有這剩下的一邊便不難復原,可以由煉鋼坊來鑄模,只是這玉破工藝細緻,為防失敗,還請慕容國主先提供一百兩的黃金給我以備不時之需。」
慕容黎聽了頷首,隨即開口:「方夜,稍待就送一百兩黃金至閑雲台。」
「是。」
「黃金...」坐在床邊的海棠突然出聲。
慕容黎上前道:「怎麼了?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小的沒事,多謝王上關心。」注意到海棠下意識摸著左手腕的細微舉動,慕容黎復又問道:「...可是手鍊在路上丟了?」
聞言海棠抬起頭來:「回王上,手鍊沒有丟,是在去的路上借給阿迿帶了,因為小的見他還挺喜歡那手鍊,後來事情一亂便忘了要回來...」
慕容黎聽了點點頭,暗忖著所幸那司空迿並未受到重傷,見海棠垂著眼臉似乎還有些膽怯,他吁了口氣走到床前邊坐下,緩聲說道:「你近日便在宮裡養傷吧,切記,不在再違背本王的吩咐了。」說著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慕容黎的語氣平淡,海棠不安抬起頭來,見慕容黎眼中的怒氣已逐漸消散,他心上鬆了口氣。
「多謝王上。」說著海棠原先陰鬱不展的神情慢慢泛起了笑容。

***

「少主!阿迿回來了!」
司空迿一回到若鳶台便朝司空賦的書房飛去。
司空賦本來正在裡間擦拭著針灸用的銀針,一聽見外頭大聲啷朗便皺起眉頭,可人一走出來,看到司空迿衝著自己滿臉燦笑,他眉間的沟紋便不自覺鬆了下來,見司空迿右手腕上纏著繃帶,司空賦朝他朝手道:「過來讓我看看。」
司空迿聞言便一溜煙的跑了過去,司空賦輕輕扶起他的手腕仔細端詳了一番,接著問道:「傷口還痛嗎?」
「當下還挺疼的,可現在不痛了。」
見司空迿嘻嘻笑著,司空賦也就放下心來,客棧的醫者是他親自派去的,司空迿的傷當是沒有什麼大礙。遂又說道:「等會我們做一下針灸。」
「蛤!為什麼?」
司空迿一臉埋怨,他用空著的左手搔了搔頭,一陣亮光自他袖子裡閃現而逝,司空賦眉間動了動,他伸手將其左手端到自己面前,只見司空迿手腕上帶著一條黃金與白玉鑲嵌的手鍊。
「這是?」
「啊這是海棠的!回來時忘記還給他了,他看我還挺喜歡所以借給我戴戴。」
「...是回來的時候借的?」
「不是,是在去的路上借的,聽他說戴了可以保平安。」
聞言司空賦暗道就是退一萬步來說,此行該保平安的人也不會是司空迿。面上他點點頭,開口道:「你成天在外面跑的,若是這手鍊不見就不好了,若是有機會見了面再我替你還了罷。」說著他將那亮晃晃的手鍊摘下來收進自己兜裡。
司空迿見狀倒也沒反駁,只是依舊笑得開懷。
見狀司空賦揚起眉梢:「為何一直如此笑著?」
「沒事,就是看到少主太開心了。」
聞言司空賦嘴角揚起一抹淡笑,併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就算你這麼說還是得要針灸。」
「少主我才剛回來耶!」
「說話小聲點。」司空賦並不理會司空迿的抱怨,只是拉著他的手一同走到裡間去。

***

玉衡偏殿的書房裡,碎鏈自屋外走了進來,朝前躬身道:「少主,玉破讓慕容黎的人得手了。」
正坐在桌前的司空悟聞言只是點點頭,並將桌面上了鎖的錦盒放回桌底下,他未有太大的反應,彷彿早已知曉一般。
「派去刺殺的可有活口回來?」
「回少主,一共有五個回來覆命,現下正在城外等候指令。」
「好,將他們全都殺了吧。」
「...」
沒聽見碎鏈回應,司空悟揚起眉來:「怎麼?你是想要本少自己動手嗎?」
「不,屬下沒有這意思。」聽見司空悟的話,原本杵在原地的碎鏈忙矢口否認。「少主--」
「玉破讓慕容黎得手是預料中的事,本少不解的是,據說他潛入文家宗秘道的人並不多,為何竟連一個都殺不死?」
司空悟語氣冰冷打斷正欲開口的碎鏈,整個人散發著肅殺之氣,碎鏈不禁後退一步單膝跪下,低聲開口:「少主息怒,那慕容黎派出的人武功極為高強並非常人能及,估計是前陣子與天璣荒山阻撓我們擒拿乾元大師的是同一人,再加上仲堃儀安排的炸藥使的已經光線不足的密道煙霧瀰漫,所以--」
「當初不是說出其不意好處理嗎?還敢狡辯?」
「屬下不敢。」
司空悟聲音聲音不大卻沁著入骨的寒意,碎鏈只得噤聲。
司空悟垂眸思忖著此次的失敗,他的目的在於削弱慕容黎的勢力,不想其派出的人並非等閒之輩,竟連自己派出最得力的刺客都不是對手,不過--
他腦中閃過上回佐奕的提議,司空悟瞇起雙眼冷笑了一聲,也是,對方即便是這種高手也只有一人,若能事先掌握優勢,還怕無法將他拿下嗎?
「剛回來的那五人就先留下吧,然後告訴其他人,還有一次機會能削減慕容黎的勢力,屆時目標明確,可不允許再失敗了。」
「是!」

***

初冬乍到,土氣凝寒,位於深山的樞居較其他地方更早感受到冬季的開始,入夜後,凍寒北風越加強烈,掀的外頭枝椏沙沙作響,在屋內燒著爐火的仲堃儀自弟子口中得知了文家宗任務失敗的消息。
「先生,玉破的事情可須有下一步的動作?」
仲堃儀聽了搖搖頭:「無妨,司空悟那裡自會有人照看。」
與司空悟合作也有頗長的一段時日,仲堃儀已知曉司空悟有個疼愛有加的弟弟,因自小患有心厥症而隱不見世多年,可隱不見世並不代表不會出世。
「對了,吩咐下去,這幾日該將樞居仔細清掃一番了。」
「先生可是準備要離開了?」
「不錯,這裡真的是個好地方,可惜我們是時候要離開了,通知領頭將軍為師的近日內便會過去。」
「弟子遵命。」弟子朝仲堃儀拱手,似想到什麼,他又問道:「雖然先生有告誡司空二少不得動慕容黎,可若是他以日後的行動失手作為藉口該如何?」
「放心,司空二少只在意六壬傳說與奪取天下的事情,對於為師與慕容黎的恩怨並不上心,當然若真有萬一,為師的自然有辦法讓他達不成目的。」說著仲堃儀又將幾支枯木放進爐火中,樹枝進到爐中發出吱吱作響,碰撞出了火花。


本文最後由 築悅 於 2020-8-18 20: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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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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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這日才剛過早膳時間,就見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離琉璃客所,今天是执明等人依約前往陸老太家的日子,與上次是原班人馬,只是這回多了陸老太的孫子陸江,聽子兌說是陸游找他有要事,所以順道帶他一塊過去。
先前执明曾聽艮墨池提過,鬧街上陸家酒樓的老闆就是陸老太的孫子,雖說是孫子,可照其描述,他的待遇似乎與外人並無不同,本來执明還不甚相信,直到抵達陸老太家門前的那刻。
屋內陸游正將曬在院子裡的最後一匹書籍搬進了屋內,見自家孫子連同执明三人全數站在門外沒敢進來,他不禁笑出了聲,爽朗的笑聲確實的透露出老當益壯。
「不快進來還愣在那幹什麼?陸江你記得把門帶上。」說完陸游轉身走進了屋裡。
進到屋內才剛坐下,执明就迫不及待的想問問題。
陸老太先發制人說道:「不要急,等會就會告訴你了。」
被發現意圖的执明喔了一聲,悻悻然看著陸游自陸江手中接過張紙條還有個小畫軸放進兜裡。又聽他說道:「行了,走吧,老夫帶你們下樓去。」
陸游家地下室的入口位於走廊後頭的左手邊,解開了門上的大鎖,陸游一邊走下樓一邊熟稔的點燃壁上的燭火。
緊接在後的艮墨池最先來到底下,迎面而來是個用石壁堆砌而成的方形空間,空間內灑了不少乾燥用的石灰粉,除了階梯口之外的其餘三面都放滿了東西,他視線正前方放了三個像是醫坊內置放藥材的抽屜式木櫃,左右兩面則堆滿了書籍直達天花板,天花板上被鑿了十來個小洞,一束束自然光線自洞中投射下來,因此底下的光線還比樓梯間要亮上許多。
在整個空間的中央擺了一套與樓上相仿的桌椅,上頭放了一個掛滿鎖的木盒,每個鎖上都生了點鏽斑。
陸游拿著一大串鑰匙開始解起木盒上的鎖頭,一面對著已坐下的三人侃侃而談:「六壬傳說流傳於正宗教派已久,其依循的自然是神靈崇拜裡的中心思想--天命論,而天命論簡的來說指的便是人和、地利、天時三大要素,六人傳說裡的三要素並非清楚切割,而是相互融會在每個部分中。」頓了頓,復又說道:「當年老夫與乾顯、葉振將其分割成三份,乾顯個性溫文儒雅、清心寡慾,雖也不擅與人交際,卻是我們三人之中最能融入世俗的,他手中的殘頁為六壬的開端章節,除了解釋六壬的目的之外,主要是為講述生而為天子所應當具備的特質,這特質並非天生,大都是後天養成,端看個人在塵世中的造化如何,這也是神靈給予世人的首道考驗。」框噹一聲,陸游解開了半邊的鎖頭,他將木盒轉了方向後繼續道:「乾顯他也是在出走之後唯一願意繼續留在中垣的,據說他後來退隱了深山,卻仍舊被文家宗迫害著甚至延續子孫輩,老夫想,他的後輩們若是有點腦袋的,早該都離開天璣了吧?」
陸游最後的直言不諱讓有些愣住的执明三人只得點頭應和。他接著又道:「若老夫猜得沒錯,這六壬當是自他的子孫輩手中流傳開來的。」
聽到這裡,艮墨池腦中閃過乾元的影子,他思忖著乾元很有可能就是乾顯的後代,這就不難理解為何佐奕手上會有那份殘頁了。
陸游朝执明問道:「你方才要問什麼?」
「就是...您上次說,除非死亡,要不沒有人劍合一是無法招喚劍神的,這句話是否能再說得詳細些?」
「六壬的開篇宗旨,得八劍者可得天下,其目的是在命定時辰內讓祭神台現形,再藉由諸國玉印的加持召換出劍神,此時握有劍神之人遂能得到天下。可既然是從未有過先例的傳說,自然不是那麼容易達成,要想成功讓祭神台現形,須得八劍齊心,這裡的心指的不只是神劍,還指的是神劍持有人本身。」
「您的意思是,持有神劍的八個人都要有相同的意志嗎?」
「不錯,而這也代表在招喚的當下,神劍及其持有人都得要在場見證。」
执明腦中閃過了同為神劍持有人的仲堃儀,他皺起眉來,隨後問道:「那要是意志不同又該如何?」
「...那就只得將持有者給殺了,當持有人已沒,其餘魂會受到神劍的牽引,後藏於劍心,此時其意識深受神劍影響,神劍是招喚劍神的媒介,意志本就向著劍神,自然也等同向著那欲取天下之人,只是...」
「只是什麼?」見陸游欲言又止,执明趕忙問道。
「老夫只是認為,若是為了得天下而做此殺戮,似乎就失去了天命論的意義。」
「我聽著也有些矛盾,會否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解套?」
陸游頗是無奈的搖搖頭:「八劍同心象徵著朝臣歸順天子,若非如此這天下也不會穩固,同理可證,人的意志要是能輕易改變,世上也不會有這麼多的紛亂了。」
此時陸游已將鎖頭全數解下,他打開盒蓋露出裡面泛黃的殘頁,雖然木盒裡灑了不少石灰粉,可地下室到底過於潮濕,加上年代久遠,整份殘頁近乎散開,邊上的縫線破碎得厲害,形同無用的裝飾。陸游將其小心擺到了桌上,执明見狀便湊向前,伸手輕輕翻閱著。

本世間萬物皆初始於天

夜空無垠,頂上無蔽,傳遞神意者藉神劍招喚神靈,以聖物指示天意
當神劍兩兩相會於至高點,聖物轉動之時,則星光乍現
當星光交織流淌於介質,星宿翻轉之時,則天啟釋出

星圖相連,隨聖獸展翅,天降神諭
水通陰陽,以其為引
神劍為介,用其刻印
當干支方位盡現,則聖地現形

恩,看起來有點複雜。
执明往後翻至倒數幾頁。

乘曉日東昇,當干支時辰漸行,則聖地開啟
時八劍有靈,分做天、風、水、山、地、雷、火、澤
若缺天地,餘六劍齊發,則天門關閉,卻獻祭未成
墨陽純鉤,乃天地連接,兩者任一轉動,則天門關閉,兩者皆動,則獻祭須啟,若未果,則天搖地動,聖地崩解......

喔,還很危險。
执明皺了皺眉,胡亂又翻了幾頁。

八劍齊心,靈神歸位,則祭神台現形
璽印齊截,諸國歸順,則劍神得召喚之...

恩,且令人難以理解。
执明抿了抿唇,放棄似的翻回了前面幾頁。

當諸王劍顯靈,耀爛爭於天地間
若得奉天祈雨,則能禦雷抵火
若得御水乘風,則能威山闢地
得馭八劍者,始成劍神,
當諸王劍靈盡散,能以星光成就

繹郢
星銘
昆悟
灼影
...

「這是...諸國君王的配劍?」
「不錯,萬中選一的劍神自然得需始於邃古,在恆亙歲月中吸取足夠的天地精華,當其被召喚現世時才擔的起威震四海,力保國境千秋的重責,因此但凡中垣諸國君王之劍皆有被選中的可能,可與神劍不同,諸國王朝時有更迭,劍神的持有人自然也能替換。」
「意思是不管是何人,只要在八劍齊心召喚時握有劍神便能得到天下?」子兌向陸游確認。
「不錯。」
「那就沒問題了!」执明合掌一拍。「而今除了我的星銘之外,其餘諸國君王的佩劍應當都在阿黎的手上。」
「黎?」
「啊...」执明暗道不好,自己一高興便將慕容黎的名字給說了出來
「你上次說你是替瑤光的友人而來...」陸游瞇起眼睛思索了一陣,接著問道:「他可是當年那個掀起中垣亂世的瑤光少主慕容黎?」
聽聞陸游的話,雖然执明下意識的想反駁,但最終還是點了頭。
「老夫記得,當時盛傳瑤光少主手持古冷蕭吹得一手好樂音,那把古冷蕭可是燕支劍?」
「挖!怎麼什麼都逃不過陸老您的法眼?」
「那麼或許...」陸游並未理會驚訝的执明,只是在殘頁上的灼影二字上畫了無形的線。「這把灼影劍可以從神劍名單中剔除了?」
执明問道:「這是為何?」
陸游又翻動起桌上的殘頁,在某一頁停了下來。

持神劍者,終身為祭

「既已是媒介,便不可能是劍神,本就身為朝臣便無從成為天子。」
「什麼?這不就--」执明和艮墨池同時抬起頭來,面面相覷的兩人腦中登時空白,這是他們從未預料到的情況。
「這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嗎?」子兌替他倆問了出口。
「這餘地....」陸游看著桌上的殘頁,又瞥了眼前期盼著自己回答的三人,他嘆了口氣。「老夫認為或許是有的,只是可能性不大。」
「但就是有可能了?」执明傾身向前,語中帶著激動。
「那只是老夫的推測罷了,現下還無法確定,需得集齊星象圖,在神靈降下天啟時才能知曉。」
「星象圖?」艮墨池腦中回想著。「我記得中垣的那份殘頁裡似乎夾著一張圖紙,莫非那就是老太您所說的星象圖?」
「是不是和這個長得相仿?」說著陸游從殘頁裡抽出一張圖紙,那張紙的質地與殘頁相同,似是從上面撕下來的,裡頭畫著像是星象的圖樣,卻並不完整。
艮墨池頷首:「沒錯,就和這個相仿。」
「像這樣殘缺的圖紙共有九張,當九張集齊之後,便會形成一幅完整的星象圖作為探究天啟的界質。這星象圖與尋常的二十八星宿不同,兩者的星象分佈位置與方位正好呈上下顛倒,左右相反。原本所有的星象圖都該交由葉振那傢伙來保存,可葉振此人放蕩不羈,向來酒不離身,離開文家宗的他只想著往西周遊塞外列國,因為擔心居無定所的他遲早會出亂子,所以老夫和乾顯各拿走了最末和起始的一張。」
聞言艮墨池問道:「那您可知道葉振而今身在何處?」
「他早不在這世上啦,據說是飲酒過量致死。」陸游說著將兜裡的紙條和畫軸都拿了出來,只見紙條上頭寫著葉振的死亡時日,是約莫五年多前的事,畫軸上則畫著個頭髮斑白的老者,一手拿著根細樹枝,一手拿著壺酒懸在半空中,貌似正要飲酒,其五官溫潤,慈眉善目,笑得雙眼幾乎瞇成一條縫,這是葉振的畫像,原來陸江是替他尋得了葉振的消息。
「想想老夫最後一次和他連繫上大概也是那時候的事,當時才覺得他人在硨磲過還過得挺好,不想後來就出了狀況。」
「還請老太您節哀順變。」見陸游面上似乎暗下幾分,子兌出聲安慰著。
「沒事,老夫也是一隻腳踏進棺材了,何須為了這種事來傷神,何況,總是孑然一身的他在死後還能有人祭拜,老夫已甚是欣慰。」陸游說著擺擺手,接著又道:「老夫只是覺得事有蹊翹,葉振手中的星象圖在他過世後便不知去向,其殘破住所的遺物也是七零八落的,這幾年塞外也不甚太平,要說這一切是湊巧為免也過於牽強,恐怕他的死因並非飲酒過量這般單純。」
子兌聽了說道:「若照老太您說的,恐怕那些星像圖已經成為世人暗地爭奪的東西了。」
陸游點點頭:「既然六壬已現世,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說著他揮了揮拿在手中的星象圖。「總之,當星象圖集齊,天啟降下之時,介質上會產生變化,至於是何種變化老夫並不清楚,但無論是好是壞,橫豎都會有你們方才想要知道的答案。屆時你們將會探得被選中的劍神、被選中的神劍、聖地的位置以及此次開啟聖地的日辰,所以務必要將其收藏好。」
执明一聽皺眉問道:「此次?這傳說已經如此繁複了,難不成還有很多次?」
「你說得沒錯,只是這時機並非常有,而是六十年一次,而離你們最近的一次,便是今年甲申年的甲申年,錯過了就要再等六十年。」
「什麼?六十年?那豈不是非得拼這一次不可?」执明有些激動的探出身子。
「先別鬧騰,老夫所說的日辰指的是一段時日裡的某個時辰,那段時日可能是三日、七日也可能是一個月,端看神靈是如何指示。」
「這麼麻煩的傳說能不能乾脆不要算了?」
「那你能代替瑤光王放下嗎?」
「...」
看著面露疲倦的执明並不言語,只是拿起桌上的殘頁翻看著,陸游揚了揚眉:「為何同樣身為君王的你,卻想幫著那瑤光王奪得天下?」
「因為--」执明想到慕容黎不惜寒他的心也要留下佐奕取得六壬殘頁的線索,他垂下了眼眸。「因為這是他的夙願,所以我想幫他。」
「古人有云,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應當明白,強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您方才不是說或許能有轉圜的機會嗎?」
「...當年瑤光亡國本是註定的,他這樣復國是逆天改命,即便能解決終身為祭的問題,於天命論來說,他也未必是合適的人選。」
执明聽了搖搖頭:「瑤光被滅並非阿黎所願,這樣對他來說太不公平,本王從來不信這些巫儀崇拜,曾經也取笑過天璣國師在祭台上跳大神,可若這神真天上有靈,那祂們應當要知曉的,阿黎他--」
碰!一陣好大的聲響突然自樓上傳來打斷了执明的話語,接著是陸江的哀嚎聲,他聲音還未止歇,接著又是重物連串落地的聲音,震動過大使得地下室的天花板落下大量灰塵,眾人還來不及伸手遮擋,又一聲好大聲響傳了下來。
面露不耐的陸游指著艮墨池和子兌說道:「噯你們兩個去樓上幫一下那個蠢材!」
兩人身影才沒入樓梯口,上頭又傳來了陸江哀戚的叫喊聲,执明覺得稀奇,正想起身上去湊湊熱鬧,不想卻被陸游伸手給按了下去。
「上面現在肯定一團混亂,你給我好生待在這裡罷,殘頁都看完了嗎?剛才不是很多問題?等離開了這裡,休要老夫再替你解惑。」
「怎麼這樣...」雖然嘴上抱著怨,执明還是聽話翻起桌上的殘頁。
看著看著,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执明忽而抬起頭來,視線對上的是同樣看著他的陸游,此時殘頁已進到尾聲。
「老太您剛才說...為人溫潤的乾顯拿著是六壬的開篇章節,放蕩不羈的葉振拿了絕大部分的星象圖,而這一份存放在您這是因為--」
此時樓上傳來搬運東西的聲響,震動撞下了塵埃幾許,在底下的兩人卻不為所動,陸游那雙垂著眼皮的眼瞳炯炯有神,彷彿要將执明整個人都看了穿。

「大概是因為,這塵世的一切老夫看得最為透徹罷。」

***

原來陸江這次被陸游喚來除了傳遞葉振的消息之外,主要是為了替他搬動曬過整個夏季的大量書籍,可畢竟陸江年歲也有了,加之平常並未在做體力活,這不才搬頭一個櫃子便闖禍了,艮墨池和子兌上樓將被書櫃撞倒在地的陸江扶起後便幫著收拾了後頭的殘局,待执明和陸游上來後已大致處理完畢,此時屋外天空已染上橘紅色的晚霞。

艮墨池在屋內等著陸游將支解的殘頁重新疏縫好後帶回去,执明和子兌則一塊站在門外,雙手捧著著熱茶,一面看著落日餘暉。
望著空中金沙閃爍,子兌開口問道:「执明國主是本來就不想得中垣的天下?」
「是啊,本王自年少時的心願便是與民同樂,安享太平,從前昱照山外的一切紛亂都與本王無關的,直到...」执明腦中閃過慕容黎決絕的身影,他嘆了口氣。「曾經本王因為憤恨的緣故,竟還認為爭奪這天下也挺有趣,而今想來,不過是在賭氣罷了。」
「所以國主現在是氣消了?」
执明聽了看向子兌,開口問道:「你可是覺得本王感情用事?」
餘光瞥見执明自嘲的微笑裡沁著苦澀,子兌並未立刻回應,而是望著色彩斑斕的天邊沉默了一陣,他想起死去的胞弟寫給自己的書信,想起他胡鬧卻義無反顧的任性。
子兌轉過頭來,身旁那人正等著自己的答案。
「既然這是國主您的信念,那麼末將也願支持。」
子兌說得認真,真摯的神情令执明眼中陰霾倏的一掃而空,他突然伸出隻來手來繞過子兌的肩側,一陣溫暖隨之而來。
「本王的好子兌將軍,你說得可是真?」
「末將不騙执明國主的。」
「這可是你說的喔!本王可記住了!」
似曾相似的對話讓子兌嘴角微微揚起,他見著执明的臉上露出一抹燦笑,澄淨的眼眸笑彎了月牙,也似曾相似。

屋理,陸游放下針線,將修補完成的六壬殘頁交告艮墨池手中。
「這樣就行了,拿去吧,記得還有這些。」陸游指著桌上放著好大一帶的乾藥材,是方才艮墨池同他自地下室的抽屜裡要來的。
「多謝陸老太,我...」
「還有什麼想問的就直說吧。」
「...老太您手上的殘頁已經隱世多年,照理說,若是您堅持不知曉我們也未必會懷疑,再不行,您一把火燒掉便也沒了,為何您卻願意透露給素未謀面的我們呢?」
「老夫曾發下重誓終生供奉神靈,可老夫向來都是憑著直覺行事,這中垣天下已亂,此時六壬現身絕非湊巧,想來不久劍神也終將現世。」說罷陸游瞥了門外的执明一眼,意味深長。
「這一切不過都是天注定。」

離開陸老太家時天已經幾乎暗了下來,子兌護送执明安全回到客所之後便要離去,艮墨池從後頭喚住了他。
「子兌將軍請留步。」
「艮大人可還有什麼事嗎?」
「不知子兌將軍可還記得上次去找陸老太時提到的貴國稻作欠佳問題?」
「還記得的。」
這時艮墨池從兜裡拿出個小藥袋。
「子兌將軍,這是我研究出來貴國農作蕭條的解藥,有了這個便能讓明年的稻作重新獲得豐收。」
子兌又驚又喜的接過水壺,開口問道:「艮大人說的可是真?」
「是的,之前我首次經過田梗邊時,見清水繞過缺口時捲起漩渦狀緩慢滯留,只覺得是農人未將缺口挖好並未做他想,可上次聽您說這兩年的稻作不佳,估計是蟲害的緣故,我才想到那水流的不尋常,當年我的祖國天樞曾為了牽制鄰國而研究過類似的毒藥,此毒程粉末狀,倒入清水中也無色無味,很難被發現,此種毒藥長期混在水裡便會汙染土壤,待播種之後便會汙染稻作,中了毒的稻米自然無法豐收。」
「既然很難看清,那艮大人是怎麼發現此毒藥的呢?」
「此毒藥雖然無色無味,可時間久了它會在水中形成透明勾芡狀,由於稻田佔地廣闊,在大空間下依舊看不出來,可因為出水缺口狹隘,勾芡便會因為受到阻隔而捲曲起來,我便是自缺口處發現了其蹤跡。」
「原來如此...」子兌還在感嘆箇中含意,艮墨池又從兜裡拿出了一張折起的紙張。「這是解藥的方子和步驟,都是些尋常藥材,在城裡醫坊就能抓到了,將藥材全數磨成粉後等量灑入稻田中,每隔七日放水後再重新導水,來回七次後便能將土壤毒素排空,算算時日還來的及趕上明年第一波的播種呢。」
「...吾國能得艮大人如此相助,末將真不知該如何回報。」
見子兌朝自己重重一拜,艮墨池趕忙上前勸阻道:「將軍言重了,貴國與吾國友邦多年,這點忙算不上什麼的,若是您想要回報,王上聽了還不知道怎麼想呢。」
「...那我在這裡便再次多謝艮大人的大力相助了。」
子兌又對艮墨池躬身後便上了馬車,隨後前往王宮與子靖商討解藥一事,隔日便派人火速安排了起來。

***

夜晚時分,琉璃國境外的烽火台,威尹在軍帳內喚了一名將士進去。他開口問道:「所有烽火台牆邊的磚瓦都修建好了嗎?」
「回將軍,所有殘垣皆已修整完畢,現下已在外圍裝上木樁了。」
威尹聽了頷首,為了以防沙塵來時直接破壞,威尹命士兵們在每個烽火台的牆邊再架上層層木樁做防禦,並下令在执明回天權之前要將工程結束。
讓將士退下後,威尹將桌前的兵書拿起正欲閱讀,此時一名士兵走進來朝他拱手道:「報告將軍,烽火台外有個人拿著王上的令牌說要見您。」
「令牌?」威尹垂眸思索著。「來人可是身穿絳色斗篷?」
「報告將軍,您說得沒錯。」
聞言威尹便了然:「請那位大人進來吧。」
「是!」
不久,身著絳色斗篷之人便進到了軍帳中,他的臉上掛著幾道暗紅色的血痕,手中拿著一個錦盒。
威尹率先朝他拱手一拜,低沉死板的聲音說道:「末將久仰先生大名。」
「威將軍多禮了。」說話的艮墨池也朝威尹一拜。
「不知王上在琉璃可還好?」
「王上過得挺好,還請威將軍放心。」
威尹頷首:「艮大人此番前來,可是王上有事要吩咐末將?」
「威將軍說得沒錯。」艮墨池將手中的錦盒遞給威尹。「此物至關重要,王上希望您能親自跑一趟瑤光。」
本文最後由 築悅 於 2021-3-16 22: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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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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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王上,您上次所吩咐的皆已準備妥當,這是斥後們傳回來的細部地圖。」蕭然說著便將手中的地圖呈上前,慕容黎將地圖攤在桌上仔細看了起來。
經過連日來的探索作業,探查樞居的任務總算有了結果,這天下了早朝,蕭然便來到慕容黎的書房與其匯報目前的情況,舉凡龍磐山近日的天候變化、地勢走向與事先預備的藏匿地,其之間的利害關係,以及斥後們分頭標記的樹木位置以確認所在方位等皆逐一討論過。
蕭然接著報告道:「由於天樞這幾日的天氣較陰沉,進入中段樹林後視野會變得很暗,加上山路難走,敵方的人很有可能從此下手。」
「本來就我在明敵在暗,與其黑暗中硬碰硬,倒不如我們自己告訴敵方位置,屆時正面交鋒,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是,相關準備末將等會就去處理。」
慕容黎又看了看地圖,他指著上頭畫著星號代表樞居位置的地方,復又問道:「在這附近可有什麼異常?」
「啟秉王上,據調查顯示,越靠進樞居的範圍反而越是安全,甚至時常可以看見幾個青衣學子行走經過,做著像是打水砍材等尋常事情。」
「表面越是平淡無奇的地方則越容易隱藏危機,這或許是仲堃儀故意為之想讓我們掉以輕心,」說著慕容黎對著樞居的附近範圍畫了個大圈。「到時這裡很有可能會設下埋伏,高山不比平原,若遇突發狀況會更難應付,讓軍隊們切勿輕敵了。」
蕭然躬身道:「是,另外末將預計確定圍剿時間後會派人在行經路上埋伏將仲堃儀的學生先行擄來。」
慕容黎聽了頷首,接著又道:「上次自天璣帶回來的火藥殘灰,鄭醫丞可有什麼發現?」
上回跟著海棠到天璣的暗尉回瑤光通知消息後,慕容黎讓他再回到天璣文家宗拿一些敵方所使用的火藥殘灰給鄭醫丞研究,希望在圍剿行動之前能有應對措施,以防之後會遇上。
「回王上,鄭醫丞說此種火藥在空氣中揮發的快,所產生的大火只需用土壤覆蓋即可消滅,屬於短程攻擊,若是運用此火藥,那麼敵人的位置必定不會超過我方十米距離。」
「既是近距離攻擊,那麼在山中攻擊也是可行的了?」
「沒錯,可末將與眾將士們探討過,若是在磐龍山使用火藥並非是明智之舉。」
「喔?說來本王聽聽。」
「敵方的火藥炸開後會產生大火,磐龍山的氣候乾燥會加速火勢的蔓延,敵方與我軍的距離不會太遠,大火勢必也會延燒到他們的勢力範圍,盤龍山林葉根莖漫佈,路狹進退不易,若是持續攻擊下去,他們極有可能會害到自己,只是...」蕭然欲言又止。
「你可是擔心那仲堃儀常年居住在龍磐峰,於山間通行對他的人來說該是得心應手,即便司空悟的人中了套,恐怕也能再轉圜?」
蕭然朝慕容黎拱手一拜:「王上英明,末將確實擔心這點。」
「本王倒是認為,此次行動仲堃儀並不會涉入太深。」
「王上的意思是?」
「此次的圍剿行動表面上是為了抓仲堃儀而去,事實上你我皆明瞭這是不可能達成的事情,真正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與司空悟正面交鋒,藉此來探究他的實力。在這之前,仲堃儀定會先將戲碼做足,他會在各層面相助司空悟,或許是武器上亦或是人數上的補幾,至於會幫到什麼程度就不一定了,以本王對仲堃儀的了解,對他來說隔岸觀火要比深入其中有趣得多,若是能造成兩敗俱傷的結果自然更好。」
「可仲堃儀與司空悟互為合作關係,那司空悟兵力受損對他會有什麼好處?」
「雖然仲堃儀可說是替司空悟開啟策謀上位的功臣之一,倆人現下的合作關係也算平和,可司空悟此人本就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做起事來也心狠手辣,沒一個限度,尤其而今他已掌管玉衡,再加上外邦硨渠的支持,為了得這天下,難保司空悟將來不會壞了仲堃儀的復仇計劃,想來仲堃儀一定不會樂見這結果,因此若是能藉此行動來消消司空悟的銳氣也好。」
「原來如此...」蕭然點了點頭,似想到什麼又開口道:「王上,而今那仲堃儀的復仇計劃,您可有什麼想法?」他語中帶著關切。
「...暫時還不到需要擔心的時候,六壬傳說正逐漸成形,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腦中閃過执明的身影,慕容黎搖了搖頭,他將話題回到此次的圍剿行動上。「總之,切記本王方才所說的,高山林深草密,不比平原廣域,不要預設立場誤了軍情。」
「王上箴言,臣一定記在心上。」
慕容黎接著又端詳著地圖思索了半晌,最後自座位站起身來,開口道:「傳令下去,三日後前往龍磐峰進行圍剿行動。」
「臣遵旨。」

蕭然領命離開後已過晌午,慕容黎寫了封信寄往開陽,他接著自桌下拿出個木盒打開,裡面放了個草紮的假人,假人的頭上纏繞著幾絲黑白色的頭髮,手上固定著紅白交織的棉繩,慕容黎伸手一拉,那假人的手便隨著棉繩擺動了起來,這是昨日去查封趙府時自裡面搜刮出來的,除了草人之外,還有個銅製小香爐,爐身刻滿看不懂的黑青色圖騰印花,以及幾捆紅白棉繩。據方夜回報,假人是放在遠離正廳的僕役房間裡,當時被放倒在一個小香爐旁,香爐上插著幾近燒盡的焚香幾許,三五捆紅色和白色的棉繩團則被隨意放在角落。
雖然府裡的人在趙大人被抓的隔天便鳥獸散,但可能並未全部走光,相較於其他房間,這間房裡並不特別髒亂,在方夜帶人來搜的前些日子似乎還曾打掃過,或許原本住在這房裡的人有聽到查封府抵的風聲便打算要離開,只是沒想到方夜的動作這麼迅速,由於走的倉促,甚至連草人等作法用具都來不及收拾。
總之趙大人的死大概與自己設想的八九不離十,可現在的難題是不知那作法之人而今身在何處,想他必定是仲堃儀或者是司空悟的人,雖然已讓人暗自追查,但能追查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三日後就要進行圍剿行動,絕對容不得出半點亂子,眼下倒不如先想辦法治標檔著。
慕容黎拿起桌上那本記載著邪門巫術的書籍翻了翻,接著出聲叫喚方夜,方夜聞聲自門外走了進來,拱手問道:「王上有何事要吩咐?」
「命人將這盒子裡的東西還有這本書拿去讓乾元大師研究研究,請他能否在本王出發天樞前研究出點對應的方法,另外告訴大師若有需要什麼協助儘管開口便是。」
「是。」
「還有。」慕容黎特別將那銅爐拿起。「命人將這爐上的圖騰拓印在紙上,讓上回前往天璣文家宗的安衛們再次前往調查,看是否能有什麼線索。」
「是。」
方夜看著自早朝後便一直開會到現在的自家王上,此時低垂著頭,靠坐在椅子上的他略顯疲態,正用指間揉著太陽穴,猶豫了一陣,他開口問道:「王上...」
「恩?」
「這次的圍剿行動您是決定要親自前往?」
「此事至關重大,本王怎能不去?」
「可是--」
見方夜欲言又止,慕容黎自是知曉他的意思,可他只是指了指桌上的木盒,讓方夜趕緊去辦,方夜有些無奈拿起木盒正要離去,慕容黎又喚道:「方夜。」
「臣在。」
「等會準備一下,本王要去看看阿煦。」
「...是。」雖然對慕容黎突然換了話題感到納悶,但方夜還是領命去準備了。

過沒多久,方夜駕著馬車在王室宗祠後方停了下來,在面前是一片茂密竹林,竹林四季長青,此時正隨著冷風沙沙作響,慕容黎君臣兩人從一處小逕入口走了進去。
同樣是那座涼亭,慕容黎人站在裡面朝外看著前方空地散落了片片竹葉在低風中流轉,而方夜則自桌下取出暖爐點火,接著燒起茶來,此處一直都有專人在打點,茶水之類的尋常東西都會固定更替,讓慕容黎隨時想來時都有新鮮的可以喝。
「王上,這給您。」
方夜端了甫泡好的熱茶給慕容黎,慕容黎伸手接下,他人還是望著外頭,寒冬不比春夏,這竹林到底還是傖然了些。
「方夜。」
「臣在。」
「最近風大,明日開始讓人每天都來將地上的落葉清掃乾淨。」
「是。」
方夜領命之後瞥了慕容黎一眼,此時他已經不那麼疲憊,看著卻有些惆悵。他復又開口道:「王上...」
「怎麼了?」
「此次圍剿行動,您是否能派個替身代您去?」
「...你知道本王從來都不喜歡替身的。」說著慕容黎摸了摸手中的古冷蕭。
「可這次的行動非同小可,若是有個萬一該如何是好?」
「放心吧,仲堃儀不會這麼輕易就讓本王死的。」
「可這次還有那司空悟啊,雖然我們尚未與其直接打過照面,可傳聞他是個顛狂之人,就算他不按牌理出牌也不足為奇。」
「你是覺得本王鬥不過他?」
「不!王上誤會了,臣不是這意思!臣--」
見方夜說的激動,慕容黎擺擺手:「本王想起從前你也曾勸過本王應該找個替身辦事。」
「恩的確有這麼回事,臣記得那是吾國剛滅不久的事,當時甫自王城逃出來,因為煦公子的關係,王上您的情緒並不穩定--」見慕容黎臉上似暗了幾分,方夜趕忙單膝跪下,請罪道:「王上,是臣多嘴了,讓您傷神還請王上恕罪!」
慕容黎抬手讓他起來:「沒事,你繼續說下去吧。」
「是,當時雖然盛傳王上您已自殺身亡,可一路上還是有很多天璇官兵四處在盤查,當時還年少的您食不下嚥,一心也想著去尋死,我們都很擔心您,也未曾忘記過煦公子的遺言,所以為了您的人身安全還有復國大計著想,我們才想著要給您找個替身,臣記得當時您雖疲憊不堪,拒絕這提議時卻異常執拗的很,但似乎也因此您開始逐漸振作起來,替身一事也在往後終日的繁忙中給淡忘了。」
方夜自然知道慕容黎萬般不願意找替身的原因,那會使他一再想起他人站在王城上的那一刻。此後慕容黎自加入樂坊開始了往後的復仇大計,原先他的武功就在水準之上,人身安全自然也就不成問題。
靜靜聽著方夜描述遙遠的過去,慕容黎依舊看著涼亭外,接下來的事情他自己也很清楚了,而後去到天權三年,他成功攪弄天下開啟亂世,只是在離開去往遖宿前,思慮縝密,工於心計如他,有些事情到底還是漏算了。
「方夜,若是本王有個萬一,你也替本王將骨灰灑在這裡罷。」
「王上!就算您不替我們著想,您...您也應該替执明國主著想啊!」
「...方夜,何時你也學會用执明來威脅本王了?」
說話的慕容黎嗓音低沉,人依舊看著外頭,著時嚇到的方夜滿臉驚慌,人又立馬單膝跪地,顫聲道:「厄...臣...請王上恕罪!」
見狀,始終冷著張臉的慕容黎忽然笑了出來,而後他將已見底的茶杯放在桌上,緩聲道:「回宮吧,你的提議本王會考慮的。」

***

隔日,方夜自閑雲台回來後,便向慕容黎報告在短時間抑制邪術的方法。
「王上,據悉我們須取來等量的蛇、蜈蚣、蟾蜍、蠍子、蜘蛛等五毒放置在金製大鼎裡,接著或著大量焚香用慢火燃燒成乾後,將香灰分裝發給所有將士,最後每人將自己的一根髮絲放進香灰袋中隨身攜帶著便能阻擋邪術七日。」
慕容黎聽完點點頭:「那便趕緊派人去辦罷。」
方夜領命離開沒多久,宮人來回報海棠欲晉見。
「參見王上。」
「免禮吧,傷口可好些了?」
「託王上的福,小的已無大礙。」
海棠由於左手的傷故在宮裡休養了好些時日,而今傷口已經大致復原,現在暫時住在閑雲台協助乾元重製觀星儀。
「你來可是有什麼事情想跟本王說的?」
「...小的是聽聞方夜大人說,王上有在考慮找替身代您去後天的圍剿行動,小的前來是想請王上恩准小的代替王上前往。」說著海棠上前朝慕容黎拱手一拜。
慕容黎聽了皺起眉頭:「不行。」他拒絕得斬釘截鐵。
海棠倏的抬起頭來,滿臉困惑道:「王上,這是為何?」
「你的傷口才剛好不久,何況...你上次未聽從本王的的命令,本王理應要問你罪過,你這次還不要命了?」
「王上,」海棠說著跪了下來。「上次未聽從您的命令是小的不對,雖然受了傷,可能夠讓王上朝目標邁進,小的覺得很值得。」
慕容黎看著跪在地的海棠半晌,隨後讓他起來。
「你若是想報效本王,留在閑雲台替乾元大師重製觀星儀也是一樣的。」
「王上,觀星儀的重製作業已進入尾聲,大致上已沒有需要小的協助了,小的想隨蕭然將軍一同前往天樞。」
「你可知道外頭有多少人想著要殺本王?當本王的替身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你為何堅持要代本王前往?」
「小的自家鄉來到王城就是為了報效國家,報效王上,只要有一絲機會小的都願去做,小的自是知道當您的替身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可乾元大師曾與小的說過,凡事皆有各種面向,此次行動雖然危機伺伏,可相對來說,若是能夠成功,收穫也會很大。小的成長在您復國後,對上場作戰是一竅不通,可這次的圍剿行動對您來說意義重大,小的希望在這件事情上能夠替王上盡份心力。」
「...雖然方夜會跟著去,可到時他未必能有餘力保護你。」
察覺慕容黎似有些被說動了,海棠趕緊又上前一拜:「王上,小的雖然武功差強人意,但必要時逃脫保命小的還是能夠做到的,畢竟小的在地下秘道裡被火藥直接炸過還是活得好好的。」
聽到這裡,慕容黎嘆了口氣,嘴角揚起一抹淡笑。
「你隨本王來吧。」說著慕容黎自椅子上站了起來。
慕容黎領著海棠來到他的寢室,他打開擺在裡間的大衣櫥,裡面幾乎清一色都是紅色系衣裳。放在最前面的是件桃紅鋪著白紗的衣裳,料子看著上等,上頭的銀白刺繡非常細緻,海棠想或許是近日內務府所新做的衣裳。
慕容黎仔細理了理那件桃紅衣裳後,接著開始逐件翻看,隨著慕容黎的動作,海棠發現最角落有件全白色的衣裳,在眾多紅衣中顯得特別顯眼,那素色料子有些陳舊,卻未有任何泛黃,在翻到那件衣裳時,慕容黎的手有瞬間的停滯,可很快的他又自後面翻了回來,最後從那些紅衣中選了一件拿下來放在海棠身前比對一番。
海棠身形消瘦,身高也與慕容黎差不多,面容清秀生的脣紅齒白,不得不說,還真是當作自己替身的上好人選,慕容黎心中暗忖著一邊將衣服遞給海棠,接著說道:「待會讓宮人替你換上試試。」

將事務辦妥的方夜回來宮裡覆命,聽聞慕容黎答應讓海棠出任替身,此時正在試衣,心中不免驚喜,他趕忙來到主殿偏房一瞧究竟。
方夜進到偏房時,海棠已大致著裝完畢,正等著宮人去請慕容黎來看。
「這樣一打扮起來還真有七分像呢...」方夜說著走上前。
「小的見過方夜大人。」
海棠見到方夜便拱手一拜,臉上漾著微笑,見狀方夜頓時出了戲,厄...王上不會這樣笑的,他一把將海棠給拉了過來,把他衣服上的綁帶重新繫整齊。
「方夜大人,小的有個疑問想向您請教。」
「有什麼疑問儘管說吧?」
「小的今日在王上的衣櫥裡看到有件純白色的衣裳,與王上素來的衣裳大不相同,所以有些好奇,不知方夜大人是否知曉那件衣裳的來歷?」
「那件白色衣裳啊...」
見方夜有些欲言又止,海棠忙擺擺手:「小的只是好奇罷了,如果方夜大人不方便說也無妨的。」
「沒事。」方夜說著職業病的將海棠頭上的墜飾順了順。「你可曾聽聞從前天璇攻破吾國時,有個王室子弟自王城一躍而下?」
「那時我年紀還小,所以不甚清楚。」
「當時各地都在搖傳那個王室子弟就是當時還是少主的王上,實則是吾國大將軍的小兒子煦公子,王上的摯友,他為了讓王上有機會逃出去掩人耳目,便穿了王上的衣裳自王城跳下,讓人誤以為他就是少主,當時王上親驗看著他頭部墜地,血肉模糊當場死亡。」
「...那王上當時的衝擊一定很大了。」
「是啊,他衣櫥裡那件白衣裳便是復國後,王上依照當年煦公子假扮他所穿的那件請人再重新製作的,款式甚至衣料的產出年代都是一模一樣的。」
「王上是想藉此懷念那位煦公子嗎?」
「確實也有這樣一層意思。」
除此之外,那件白色衣裳象徵著慕容黎浴血重生的初衷,同時也是放不下的過往,想到這裡,方夜嘆了口氣:「我想,若是哪天王上能夠真正放下就好了。」

不久慕容黎來到了寢室,看外間桌上暫放著海棠的衣物,他隨意翻了一下,是一件素白外衫與一件刺有圖騰的裡衣,慕容黎正欲拿起細看,自裡間傳來了腳步聲,他遂停下手邊動作,待抬起頭來,只見眼前是已打扮整齊的海棠。
慕容黎揚了揚眉:「海棠,你轉一圈。」
海棠聞言照做。
慕容黎側頭道:「方夜,你覺得呢?」
「王上,臣覺得至少有個七八分像。」
「恩本王也是這麼認為。」
見慕容黎和方夜盯著自己來回逡巡,海棠有些羞赧的低下頭來,慕容黎見狀立即瞇起了雙眼。
「就算不像也就這樣吧。」說罷慕容黎留下後頭偷笑的方夜以及面露疑惑的海棠逕自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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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2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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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夜晚時分,司空悟人在玉衡宮外親自確認要前往樞居埋伏的人手,他手上拿著一份地圖,上頭的某處畫著個星號。
此時碎鏈自後方走來,朝司空悟躬身道:「少主,三少主來訪,目前他人正在書房等您。」
「賦兒來找我?」
司空悟有些訝異,司空賦向來很少離開若鳶台,往常就是有急事也是派人來找他,怎麼今日竟親自前來了。
雖心有納悶,司空悟面上只是頷首道:「讓人好生伺候著,本少隨後就來。」
「是。」

司空賦獨自站在書房內等候著司空悟回來,許久沒踏進前殿的他覺得十分陌生,彷彿這裡並不是玉衡。他走近司空悟的書桌前,只見桌上擺著本書籍,開頭寫著巫蠱大全,他眉頭微皺,伸手翻閱起來。

「以石臼將毒蠱搗粉,藉口入喉得以控制人身心」

司空賦在腦中思索了一陣,正欲再翻幾頁,背後傳來了腳步聲,他把書籍重新闔上,將原先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才轉身便見司空悟自門口進來,他手裡拿著個小包裹。
見桌上擺著的書籍,司空悟直接將那包裹壓在了那書上,隨後緩緩問道:「賦兒怎麼忽然來了?」
「賦兒是來祭奠父王順道來二哥這裡看看的,賦兒打擾到二哥了嗎?」
眼前人問得兢業,司空悟聽了擺擺手:「沒有的事,只是賦兒難得親自來看為兄,為兄覺得有些開心罷了。」
聞言司空賦笑了笑,接著看向窗外的白幡,先王司空曄幾個字鮮明出現在眼前。他淡淡說道:「父王走得很突然呢。」
「是啊,沒想到他的身體狀況會這麼差。」司空悟說著也看向窗外。
「聽聞父王的病每況愈下,是因為曾誤食毒藥未能根治的緣故?」
「醫丞是這麼說得沒錯。」
「這樣,便和大哥逝去的原因相仿呢。」
「...」
司空賦語氣是同樣的平淡,可司空悟總覺得和談及先父時有些不同,他望著眼前的小弟半晌,想從細節中驗證出自己的猜測。又聽司空賦說道:「幸好若是我死了大概也是因為心厥而死,那死相還不至於太難看。」
司空賦說的輕鬆,司空悟聽了不禁皺起眉來:「賦兒怎得這樣亂說話呢?你的心厥症只要好生養著是絕不會有問題的。」
「二哥怎得如此認真,就是個玩笑罷了,現下雖是該嚴肅的時候,可賦兒還是小孩,忍不得這樣的氣氛,二哥應當不會責怪吧?」
見司空賦笑的促狹,司空悟無奈嘆了口氣:「這時候就說自己是小孩啦。」他嘴上調侃著,一邊將桌上的包裹打開,遂又說道:「小孩兒,待會這盒都給你帶回去,這是為兄今日出宮時順道給你買來的。」
布巾下是個紅木盒子,司空賦一眼便知那是來自城裡的一間甜點老店,有時司空賦會讓宮人或者司空迿出宮去替自己買來,那間老店平時總是大排長龍,裡面的商品每日是定量製作,若是售罄便不會再補,有時司空賦想吃還不一定吃得到。
司空悟將盒子打開,認出裡面都是自己愛吃的,司空賦愣了一下,而後輕聲道:「...多謝二哥費心了。」說的便上前正要拿起其中一個,這時司空悟握住了他才伸出的手。
「賦兒,不管你心底是怎麼想的,為兄的想讓你知道,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前,為兄所做得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兩個好。」
聞言司空賦抬頭望著眼前的司空悟,他那雙眼中此刻只有單純的關切,沒有參雜任何一絲可能的暴戾。
「二哥,賦兒明白。」說著司空賦朝他露出如往常般的笑容。「我們一起吃吧。」

***

回到若鳶台後,司空賦讓人將剩下帶回來的甜點好生收起來。
「明日下午拿出來給阿迿當點心吃。」
「是。」
宮人退下後,想到方才在司空悟那裡看到的巫蠱大全,司空賦坐到書桌前提筆開始寫著些什麼,聽著屋外的燈籠隨著冷風晃動作響,他腦中的思緒逐漸恍忽起來。

自司空賦有記憶以來,身旁一直都有司空璉的相伴。
如同尋常兄長照護弟弟一般,即便母后在世時時常告誡司空璉不要這麼接近庶出的兩個弟弟,他也當耳邊風,對於患有心厥的年幼小弟,司空璉更是疼愛有加。
即便是年幼的司空賦也已懂得偽裝起自己的成熟心智,只是每每在司空璉爛漫天真的言語中破功,雖然有些懊惱,可看見司空璉又笑又惱的寵溺笑容後他又覺得偶爾這樣也挺好。

司空賦察覺到宮裡的氣氛開始不一樣,是在司空璉第一次帶著阿迿來到若鳶台的時候,那時候司空悟也在,而當時也是玉衡后宮勢力鬥爭的最厲害的時候。
司空璉介紹著阿迿是他母后奶娘的小曾孫,因為奶娘家人丁單薄,傳到阿迿時只剩下年邁的奶娘可以照顧他,玉衡王后見阿迿可憐便將其接回宮中,司空璉見他挺乖巧便收來做了貼身隨從,又想到阿迿與其他兩個弟弟年紀相近,或許可以當玩伴,於是找到機會便帶了來。
司空賦對阿迿的第一印象如司空璉一般,雖出生貧苦,可或許是年紀還小並未受到社會冷暖的摧殘,身穿紫藍色隨從裝扮的他老睜著那雙明媚大眼聽著別人講話,開口說話時,那銀鈴般的嗓音聽著很舒服。既然司空璉喜歡,那必定不會壞到哪裡去,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雙和司空璉相仿的乾淨眼眸,微笑時會閃著亮光。
可司空悟顯然不是那麼想,雖然他也喜歡大哥,可他並不喜歡大哥把自己當作小孩,所以司空悟只打了聲招呼後人便離開了。
司空賦一直知道二哥對於自己是庶出的身分感到十分自卑,因為這身分而使他顯得早熟,雖然也喜歡大哥,可司空悟更在意宮中時不時傳來的是事非語,也比自己甚至大哥更常主動靠近父王,想博得父王的注意,他的意圖很明顯,可司空賦並不以為意,對他來說,不管日後是哪個哥哥坐上王位他都無所謂,更何況,自己的身體也未必能撐到那個時候,只是他難免會為了此事感到擔心。
一個尋常午後,司空璉抱著司空賦在若鳶台下的庭院吃著點心,一旁的阿迿乖巧坐著,自己拿起桌上的一塊糕餅吃著。
「大哥,你有想過以後要繼承父王的事情嗎?」
「還這麼久以後的事情,為兄的倒沒仔細想過呢,怎麼?我們賦兒是有什麼想法嗎?」說著司空璉對著司空賦微笑著,順道遞給了他一塊糕餅。
「賦兒沒什麼想法,只是覺得二哥近來跟父王似乎走得很近。」
「你說悟兒啊...」司空璉說著瞇起眼眸,像是在想些什麼。「其實,若是悟兒想要繼承父王,為兄的也覺得挺好。」
「大哥是說真的?」
「是啊。」
「為什麼?」
「因為...為兄的並沒有非坐上王位不可的想法呀,賦兒別看這若鳶台清幽安靜,其實宮裡的其他地方可紛擾得很呢,尤其愈靠近前殿愈是嚴重,那些無謂的權利鬥爭,為兄的可討厭了。」
「所以這是大哥老是往若鳶台來的原因嗎?」
「哎呀賦兒怎麼這麼說,為兄的老往這裡來自然是因為想來看看賦兒呀!」說著司空璉嘻嘻笑著,他抱著司空賦的手緊了緊,另一隻手撫上司空賦的頭摸了一把。
看著那雙乾淨的眼眸裡閃著清澈的光,司空賦也笑了出來,那日是個微涼的初秋午後,天氣很好,在他的心厥症發作之前,他的心情也很好。

司空賦這次的心厥發做讓他在床上躺了兩週,等他能夠下床的時候,他直覺這玉衡宮的氣氛有些詭異,當時司空曄帶著王后和大批將士們出宮去秋獵了,宮裡異常安靜,司空賦自宮人口裡得知,司空璉和阿迿失蹤了。
聽到消息的當下,司空賦覺得自己的心厥又要發作,他忙從櫃上拿出藥丸吃了幾顆,隨後他問了宮人大哥失蹤是何時的事情。
「少主,是大約兩天前的事了。」
司空賦聽了點點頭,兩天...可能還來得及。
司空賦在夜晚來到時欲離開若鳶台,幾名宮人以他大病初癒為由阻止了他,司空賦也沒有動怒,只是點了點頭後重新回到寢室,待時間接近子時,一陣清香從某處緩緩飄出,待包圍了整個若鳶台,四下已是寂靜一片,此時司空賦自寢室裡開門出來。

司空悟的寢殿位在弘淵樓,距離若鳶台並不遠,走路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司空賦人到達弘淵樓下時,樓裡未有半點燭光,樓台的門已經上鎖,他自袖裡取出一支鐵絲,門鎖很快就開了。進到樓裡,司空賦拿出個小瓶子,將裡頭的迷魂香倒在角落,是他方才在若鳶台所使用的。此香燒盡後留下的香灰會迅速在空氣中消散,所以很難追蹤,香裡有種成份與心厥的解藥相剋,故對司空賦並沒有作用,是司空賦平時製作來以備不時之需。
待迷香大致飄散至整個弘淵台,躲在樓梯下的司空賦站起身來,逕自走向通往最後方的走廊,那裡有個掛在壁上的精美燭臺,他記得那是司空璉出宮遊玩時買來送給司空悟的。來到燭台前,司空賦對著它東推西轉的,隨後磕咚一個悶聲,燭台那面牆緩緩開出一道約一個人寬度的縫口,縫的另一邊傳來了燭火燈光,還有一條筆直往下的石階梯,司空賦呼了口氣,隨後走進縫口中。
司空賦的腳步很輕,可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到在撞擊自己的耳膜,越往下走司空賦心跳的越快,他時不時得停下腳步喘上幾口氣。不久階梯到了尾聲,還沒走過轉角,大量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司空賦險些就要反胃,他不禁扶著石壁彎下身來,腦中想到可能的結果刺激了他的淚腺就要模糊眼前。
好不容易再站起身來,司空賦有些虛弱的走過轉角,迎面看見的是一條走道,中央擺著套桌椅,走道底端傳來很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後方似乎還有路,而視野的左右各有兩間鑲滿鐵杆鍊鎖,彷彿牢房一般,其中只有左邊的第二間牢房並未上鎖,司空賦走了進去。
站在牢房門口的司空賦接下來所看見的景象,在他日後的腦海中並未有鮮明的記憶,但司空賦永遠記得當下他對自己的諷刺,縱使已在腦中千迴百轉,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眼前,他反而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
牢房裡,司空璉雙手被鐵臉綑綁著,他的雙腳無力彎曲,低垂著的頭上冠束掉落在地,面龐蒼白發青,嘴唇黑的發紫,他的雙眼只露出條縫隙,彷彿兩個坑洞沾滿黏膜的坑洞,鮮血不斷自洞中留下滴落在地,沁濕了他的衣擺。
司空賦腦中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的雙腳走近司空璉,他的身高原本只夠到司空璉的腰部,此時旁邊有個放滿鐵鍊的木箱,司空賦感覺自己站到上面,感覺自己冷靜的將手撫上司空璉的左胸口,他感覺自己摸了好久好久,可那僵硬的心窩處就是沒有任何動靜。
司空璉已經死了。
腦中終於意識到這個結果,司空賦雙手顫抖,隨即抱了上去,滾燙的淚水自他眼中奪眶而出。
「大哥...」
司空賦感覺全身都在嗚咽著,意識到心跳開始不正常,他連忙蹲下身來,可手始終拉著司空璉的沾著血的衣擺不放。
「啊-----!」
「哈哈哈------!」
一陣淒厲的尖叫聲伴隨著駭人的笑聲及金屬摩擦聲自牢外響起,驚得司空賦抬起頭來,聲音是來自走道後方,司空賦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淚水,他忙起身奔出牢房。
走道後方還有一條長廊,過了長廊還有一間牢房,此時司空悟正朝頑強掙扎的阿迿臉上揍了一拳,阿迿人躺倒在地,手腳皆被綑上鎖鍊著,身上有多處傷口正在流血,紫藍色的衣服已被染成了黑色,被司空悟重擊了一下,他暫時失了意識,望著面色蒼白,嘴唇發黑的阿迿,司空悟冷笑了一聲,只見他面帶癲狂,一手撐開阿迿的左眼窩,另一手拿著與黃銅鎖鏈相連的尖刺正欲刺向阿迿的瞳孔。
「二哥...你在做什麼?」
門口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司空悟冷不防嚇了一跳,他猛的轉頭,只見司空賦跪坐在牢房外,滿臉恐慌的他正流著淚水望著自己,他一時愣住,所有的戾氣連同手上的動作瞬間停止。
「二哥?」
司空賦的聲音再響起,司空悟瞬間清醒,他趕忙將手中的金屬丟掉在地,接著站起身朝司空賦走來。
「沒事的...因為阿迿不乖,二哥只是給他一點小教訓,賦兒不用擔心...倒是賦兒怎麼來到這裡來了?」司空悟眼神游移的將攤在地上的司空賦抱了起來。
司空賦並未回答司空悟的問題,他只是伸手環抱著司空悟,驚恐問道:「阿迿是做了什麼要流這麼多的血?」
「阿迿啊...他偷溜出宮玩,大哥為了找他所以誤食了毒藥,所以為兄的在代替大哥處罰他呀。」
「那大哥人呢?」
「大哥啊...大哥他...人沒有在這裡。」說著司空悟抱著司空賦離開牢房,在經過轉角之前,司空賦一直盯著躺倒在地渾身是血的阿迿以及,方才被司空悟扔放在地,與鎖鏈相連的其中一頭針刺上,正插著兩顆血淋淋的眼珠。
在司空悟司走上樓梯口時,司空賦的眼淚依舊流個不停,司空悟遂伸手替他將淚水輕輕抹去,而後緩聲問道:「賦兒方才可有去過別間房間?」
「沒有壓,賦兒只聽見最後頭有聲音便跑了過來,別的房間有什麼嗎?」
「什麼也沒有呢,為兄的只是問問,賦兒別多想了。」
「二哥,賦兒想見大哥...」見司空悟似乎鬆了口氣,司空賦又開始央求著。
「...今天已經太晚了,明天二哥再帶你去見他好嗎?」
「那...阿迿呢?賦兒明天也想見他...」
「這...」司空悟面帶躊躇。
「二哥,可不可以嘛?」司空賦拉著司空悟的衣領,睜著的一雙大眼又留下了淚來。
「...好吧,明天賦兒也能看到阿迿的。」說著司空悟又替他擦去了眼淚。
「二哥最好了,謝謝二哥!」見司空賦終於有了笑容,司空悟也跟著笑了。
「那二哥帶你回若鳶台?」
「不要,賦兒的病剛好,今天可以跟二哥一起睡嗎?」
「...賦兒想跟二哥睡,二哥就陪你一起睡呀。」說著司空悟伸手將留在司空賦臉龐的眼痕擦了乾淨。

那一夜,司空賦賭上自己和司空悟同根兄弟的情感,然後他賭贏了。
昏迷的阿迿隔天一早便和司空賦一同被送回了若鳶台,吃了巫毒,開始發起高燒的他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司空賦知道可能連自己都無法救活阿迿。
不久宮中傳來大少主司空璉人已尋得,但卻中毒身亡的消息。司空賦前往偏殿祭奠時,躺在棺木裡的司空璉已經閉上雙眼,模樣是一片祥和,逝者已矣,即使他的眼窩裡似乎少了什麼,也不會有人發現。正燒著紙錢的司空賦遇到忙著處理其餘事項的司空悟,司空賦告訴他阿迿最終還是走了。

司空璉死時年方十六,他下葬王陵的時候,司空賦剛滿七歲,此後司空悟自弘淵樓搬去了主殿旁,遠離位在宮裡最角落的若鳶台,在命人將弘淵樓的大門深鎖後,他很快便為了鞏固自己在宮中的勢力忙碌起來,有好一陣子他都沒來看過司空賦,這讓司空賦有餘裕重新培養一批新的宮人,也得以在若鳶台設上機關將重傷的阿迿藏起來仔細治療著。
為了根治阿迿所中的巫毒,可謂竭盡了司空賦所有的心力,在阿迿張開眼睛那刻,他乾淨無瑕的眼中映著儘管面容疲憊,卻懷著期待的司空賦。
「你是誰啊?」還是那銀鈴般的嗓音,可似乎更加稚氣了些。
「我是玉衡三少主司空賦。」
「厄...三...三少主司空賦,我是怎麼了啊?感覺全身都好疼啊。」
「你受了重傷,我已替你治療了,好生休養後就會沒事的。」
「原來是這樣啊,謝謝你啊三少主司空賦。」
「...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我...我不記得了耶...想不起來了...」阿迿看來有些痛苦的皺著眉頭。「三少主司空賦,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司空賦伸手替阿迿撫平了眉間的皺摺,他有些遺憾自己到底還是沒能完全成功。
「你叫作司空迿,是我的貼身隨從。」
「司...空...迿?你的貼身隨從?」
阿迿有些吃力的複念著,司空賦聽了點點頭。
「司空迿,記住了,你既是本少的貼身隨從便要保護本少的性命無虞,只要本少還沒死,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而今距離司空璉過世已經六年多過去了,司空賦總是不願想起過往曾經,無論是開心的過程或是最後,那只會令他感到窒息,唯有--
「少主,你在做什麼呀?」
一個銀鈴嗓音響起斷了司空賦的思緒,只見全身黑的司空迿正蹲靠在桌前看著自己,眼前那雙澄澈乾淨的眼眸與他記憶中的重疊,他此生唯願守護,與後悔沒能守住的東西。
「我在寫些書籍的清單,你明天替我尋來可好?」
「少主要的東西阿迿自然願意去尋了!」
見他嘻嘻笑著,司空賦伸手撫上司空迿的眼龐,朝他露出柔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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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1 22:2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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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圍剿樞居的行動明日夜半就要出發,慕容黎一早便去到練武場確認安排前往的人手,回到王宮時已過晌午,才剛在書房坐下,方夜便自門外進來。
「王上,有個自稱天權來的信使請求見您。」
「信使...」慕容黎沉思了一陣。「領他進來吧。」
「是。」
不久,一名男子隨著方夜進到書房來,一見慕容黎便單膝跪下拱手一拜,極其慎重。
「末將威尹參見慕容國主。」
死板低沉的聲音自底下傳來,慕容黎聞聲抬頭,此時燕支已歸於平靜。
「你就是威尹?」
「正是末將。」
威尹說著拿出藏在身側的貼身玉珮,玉珮上綁著的布繩看著有些陳舊,可綠白相融的潤澤玉身卻帶著光,上頭执明二字刻的鮮明。
「起來吧。」
「謝慕容國主。」威尹又朝慕容黎恭敬一拜後才站起身。
慕容黎見眼前人眉清目秀,舉止得宜,雖低垂著眼眸仍可感受到其謙遜態度,應當是自邊疆直接過來所以未將戰甲換下,外頭罩著件黑色披風,手上還端著個錦盒。
「如若本王預料得沒錯,威將軍此時應當是在烽火台待命著,不知此番前來是有什麼要事?」
「慕容國主說得是,只是日前王上派人將此錦盒送至末將帳內,說盒中之物至關重要,須得末將親自跑一趟瑤光以確保交到國主手上。」說著威尹將錦盒呈上。
慕容黎接過方夜遞來的錦盒,他將盒蓋打開,裡面是一份六壬殘頁還有一封执明的親筆信,他打開信件看了半晌,又翻過盒裡的殘頁,待將錦盒重新闔上後,慕容黎自桌前站起身,他來回審視了威尹一番,目光如炬。
慕容黎對威尹的印象並不大,據聞威尹曾在當年的威將軍之亂中助执明一臂之力,如此大義滅親的舉動加上身手不凡令他受人讚揚,之所以能當上天權的後備將軍,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此,若是消息屬實,那有他在执明身邊自是好的,至於另一部分的原因--
「辛苦威將軍跑這一趟了。」
「慕容國主言重了。」說著威尹朝慕容黎拱手一拜。「末將才需向慕容國主致謝。」
「...不知威將軍是為何而謝?」此時慕容黎揚起眉梢。
雖然慕容黎對威尹的印象不大,可威尹對他的印象卻十分深刻,當年利用飛鴿傳信到威將軍營中擾亂軍心即是慕容黎的點子,除此之外當然還有他也耳聞過的,曾經風光明媚的那三年。
「王上曾對末將說過,他在多年後自民間將末將尋回,除了聽聞戰時的事情外,絕大部分是為將他無所適從的心重新冷靜下來,末將將其解讀為王上想藉此尋回他的初心。」
「初心嗎...」慕容黎說著垂下眼眸,他的面色有些黯淡。「本王還是不了解威將軍謝本王的意義何在。」
「末將是謝國主真是被王上誤會了。」
聞言慕容黎將視線抬起,一瞬不瞬望著威尹,威尹也迎向他的目光。
「因為王上誤會了國主您,就算歷盡滄桑,他仍舊得以解開心中死結,若非如此,即便王上設法找回了初心,他也不會再有機會回到從前,故末將才向國主道謝。」
望著眼前又朝自己深深一鞠躬的威尹,慕容黎想起過往自己對执明直接或間接造成的傷害,他抬手讓威尹起來。
「本王也謝謝你,對王上如此忠心。」
「國主言重了,末將只是行份內之事爾。」
慕容黎聽了微微一笑。
「威將軍走時是否能替本王帶個信件給王上?」
「國主儘管吩咐,末將使命必達。」

***

晚間亥時,佐奕依約來到瑤光,此時慕容黎已帶著蕭然以及大批人馬站在王城前等他,其中還包括六個被綁來的仲堃儀門生。
「參見慕容國主。」
「開陽郡主不必多禮了。」
慕容黎的臉色有些蒼白,聲音沙啞,可能是染上了風寒,佐弈暗忖著自己的運氣還真不錯。又聽他說道:「為了保險起見,此行還麻煩開陽郡主改騎吾國的馬匹一道前往,郡主應當不會介意吧?」說著慕容黎手一抬,一名士兵牽著匹馬走了過來。
「...既然慕容國主已經開口,那本郡主自然是不會介意了。」
「那就委屈開陽郡主了。」
此時方夜從後頭快步走來,手上拿著一頂連著薄紗的斗笠,他朝慕容黎躬身道:「王上,馬車已經準備好,隨時都可以出發。」
慕容黎伸手接過斗笠,佐奕在一旁聽了皺起眉來:「慕容國主此番是要坐馬車過去?那龍磐峰地勢險惡,國主不怕交通不便嗎?」
「本王身分尊貴,自然不會太深入山中,此行是全權交由蕭然將軍處理的。」
佐奕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他很快的朝慕容黎拱手一拜:「原來如此,慕容國主深謀遠慮,本郡身感佩服。」

待慕容黎上了馬車,蕭然便領著大隊迅速出發了。
後頭依序是混在隊伍中的佐弈,方夜騎著馬跟在他後面,接著是慕容黎的馬車。一群人快馬加鞭自玉衡過境,經由山稜線往下,在第三日清晨就抵達了天樞的龍盤峰下。
清晨的龍磐峰被包覆在一層薄薄的霧靄下,在若隱若現的外環可以看見山間的林木隨著地勢的升高,愈往上愈是枯折稀疏。
「王上,待會進入山中會先經過一大段平緩而上的環山路,馬車還能繼續走,須過了中段以上才會到達地圖上的吊橋,那裡有個大樹洞能夠遮蔽,可以將馬車放在那裡。」
「好,將仲堃儀的門生分批在前中後的位置。」
「是。」
佐弈默默聽著蕭然和馬車裡的慕容黎討論事情,一邊不著痕跡的將一面掌心大小的銅鏡黏在馬車的一角,然後慢慢渡回自己的馬前,他慶幸自己還是留了一手,知道深山裡光線不佳,於是他帶了個銅鏡當做反光用,到時候埋伏在山間的司空悟就能清楚知道慕容黎的位置。
和慕容黎討論完之後,蕭然領著大隊率先進入磐龍山。

山間的視線比外頭更模糊,就是聽著此起彼落的馬蹄聲,佐弈還是有種隨時會迷失方向的感覺,地上因為霧氣也變的濕滑,越往深處,行走速度越緩慢,一直不斷有士兵來回確認隊伍是否有跟上。
環山路的尾端是個蓊蔥林木交織的入口,從這裡開始進到中段。
依照此前斥後的回報,進入樹林深處後,只有偶爾幾縷太陽光線自縫隙中投射而下,視線會變得比方才更暗,且底下的林木根莖盤根錯節,非常不好走,考慮到進度問題,除了方夜與騎乘馬車的士兵之外,其餘的人將馬栓在環山路上改用行走的。
果然才進到樹林裡,佐弈眼前立刻暗了許多,幾日前下的殘雪還為全融,稍不留神便會被絆倒,佐弈只得暫時聚精會神在行走這件事上。
走了一陣子,忽然,原本靜謐的樹林裡出現了動靜,似乎有極細微的腳步聲自四面八方傳來,走在最前頭的蕭然一抬手,緊接在後方的士兵們紛紛舉起手來,好讓後方的人能夠知道現在前方停了下來,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蕭然突然一聲令下,所有人皆自腰間點起火柴,瞬間整個樹林明亮了起來,照得躲在暗處的殺手措手不及,也照得佐弈措手不及。
敵方大約五十多人,鏗鏘一聲!站在最前方的殺手率先亮了刀,緊接著雙方人馬便打了起來。
估計著還會有後援,蕭然將主要軍隊兵分二路,一路人留在樹林裡阻擋殺手,一路人繼續往前開路,少部分士兵們圍著後方的馬車閃過紛爭繼續前進,方夜正欲跟著,卻見佐弈趁亂伸手挾持了兩個仲堃儀門生當作自己的擋箭牌,他拉著被綑綁的兩人企圖趕緊離開這片黑暗的林子,此時一名殺手殺了佐弈身旁的瑤光士兵,接著揮刀朝佐弈而來。
「慢著!我是自己人!」
佐弈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可那殺手並沒有停下動作,佐弈連忙將那兩名門生給推了出去,方夜趕緊上前阻擋那名殺手,卻來不及將兩人救下,待他解決了殺手,佐弈早以逃之夭夭。

出了樹林,光線比先前稍微亮了些,蕭然所說的吊橋出現在前面,吊橋下方是一片急湍河谷,若想快速到達樞居就只能從這裡走,蕭然指揮著士兵們先將馬車帶到附近的大樹洞內,可才要將馬車停好,空中出現了物體飛過的聲音,接著一聲巨響,一顆火藥準確無誤的落在了樹洞上炸開來,方才靠近樹洞的士兵們皆被爆裂衝撞在地。
「王上!」
蕭然正欲上前,只見慕容黎帶著斗笠自燃燒中的車棚飛奔而出,還來不及講話,又有火藥迎空落下,又將數名士兵們炸飛出去,樹林中赫然出現好幾個火窟窿,火勢蔓延至乾燥的繩索和木材上,啪塌一聲吊橋斷裂,瞬間付之一炬。
「這裡走不了了,我們換一條路走!其他人快跟上!」
在蕭然的指揮下,隊伍迅速竄進另一側林子裡,佐弈也混在人群中,樣子很是狼狽。
順著斜坡往下來到一大片被枯枝殘葉覆蓋住的土丘群,幾名士兵伸手掀開眼前的障礙物,一座天然的土壕赫然出現在眼前,所有的人都進到裡面暫時躲避火藥的攻擊。
聽著外頭此起彼落的爆炸聲以及不斷自附近經過的敵軍腳步聲,慕容黎開口問道:「大家都進來了嗎?」
蕭然答道:「回王上,估計這裡有約一半的人手,其餘的人如果有聽到爆炸聲響,應當都躲到距離中段林子較近的土壕裡了,末將想方夜也在其中。」
「這是蕭將軍預先準備的掩護地?」
「是的,這是斥後們在山間來回調查時所發現的,在樞居所在的枯樹林之前,還有好幾個像這樣的掩護地,現在只需待外頭動靜小一點時我軍就可以行動。」
「若是對方的火藥攻勢一直不停止呢?」
「王上請放心,敵方使用火藥攻擊已經失去出其不意的機會了,現下我軍待在暗處,敵方只得亂槍打鳥,況且過了清晨後,龍磐峰的空氣越趨乾燥,火勢一但開始蔓延,敵方若再繼續攻擊下去,恐怕只會斬斷自己的後路。」說着蕭然轉頭對著一旁的將士道:「吩咐下去,讓士兵們將預先放在土壕裡的麻布袋都裝滿土壤,待會出去好撲滅火勢。」
「是。」
吩咐完事情,蕭然轉身欲領慕容黎去休息,正好見慕容黎抬起的手臂正在留血,土壕內光線昏暗,蕭然這才發現他身上還有多處血漬。
「王上您受傷了!讓人趕緊給您包紮傷口吧!」
「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慕容黎安慰道,方才雖然即時衝了出來,可靠近火藥的身體還是被爆炸帶起的砂石給劃傷了皮肉。
蕭然讓人帶著慕容黎到後方處理傷口後,此時隊伍裡突然一陣騷動,兩名士兵將大聲啷嚷的佐弈架到他面前。
「將軍,這開陽郡主是叛徒!我們方才在林子裡都聽到了!」
「你們誤會了!本郡主那只是為了保命!給我放開!」
冷眼看了會佐弈,蕭然走到後頭與慕容黎交談一會,隨後走了回來,沉聲說道:「王上說為了以防萬一,自現在起要限制郡主您的行動,郡主對不住了。」
緊接著兩名士兵不顧佐弈的激烈反應,硬是將其綑綁起來。

***

被整片枯樹林包圍著的樞居少了以往的人氣,空蕩蕩的庭院內此時只有司空悟一人,略顯寂寥的身影猶如那被遺留下來的殘菊,絜傲的枯枝漫覆著層薄霜,仍屹立不搖。
司空悟手裡拿著一張牛皮地圖,上頭有個星號清楚標明了此地的位置。
碎鏈自外頭走了進來,朝他躬身道:「參見少主。」
「現在情況如何了?」
「少主,看情況第一波的火藥攻擊預估擊潰敵方大約四成,現下慕容黎的人都藏在樹林裡躲避著,由於林中遮蔽物太多,確切的躲藏位置目前還在探查,另外據前方殺手確認,瑤光此次的行動中並未有上回在天璣文家宗的那名高手。」
「沒有派來嗎...」司空物揚了揚眉,又道:「無妨,炸了大樹洞可有傷到慕容黎?」
「回少主,那慕容黎即時閃過了火藥攻擊,估計只被爆炸衝撞了點小傷。」
「那慕容黎果然好身手,距離爆炸這麼近竟然只有幾個小傷?」司空悟眼中閃過一絲暴戾。
查覺到不對勁,碎鏈連忙跪了下來:「少主,屬下已派人儘速去探查敵方躲藏的位置,很快就會進行攻擊的。」
「不必浪費時間了。」
聞言碎鏈疑惑的抬起頭來。
「慕容黎的目標是樞居,我們便在這裡等他自己上鉤吧,」說話的同時,司空悟已恢復原先的淡然。「讓火藥隊轉移陣地,佈署在這枯樹林裡等待指令行動。」
「屬下這就去安排,」似想到了什麼,本來已轉身的碎鏈又回過頭來問道:「對了少主,仲堃儀給我們的撤退路線是否有需要先去安排了?」
仲堃儀安排的脫逃路線是條鮮少人知,能夠快速通往山下的近路,只是此路長年杳無人煙,沿途有許多天然障礙物,仲堃儀黎開前有派人將入口部分的枯樹幹給搬運開來,剩餘的部分在司空悟的人抵達龍磐峰後還未有機會去處理。
「這仗才打到一半呢,橫豎那條徹退路線也不會跑,還不需要花人力在那上面,剛才本少說的事情趕緊去安排吧。」
「是。」

***

在土壕裡待了約莫半個時辰,外頭的爆炸聲逐漸消逝,蕭然將剩下的主要隊伍再分成三路,前鋒出去後先放出響砲告知隱身在另一邊的隊伍可以歸隊,接著拿出麻布袋裡的土壤將前方火勢撲滅,蕭然自己領著中鋒隊伍迅速朝樞居的方向前進,後段隊伍則分散在四周嚴防殺手再進攻,而最後剩下十來個士兵則護著慕容黎夾在中間前行,而被綁著的佐弈也在其中。
出了土壕後,一切幾乎都在蕭然的計劃中,火藥攻擊果然已經停止,沿路不只有瑤光士兵的屍體,也有敵方被火燒焦的屍體,只是雖然放了響砲,另一批的隊伍卻遲遲沒有現身,蕭然只得讓隊伍先前進。因為有火在燃燒,今日山間的霧氣並未聚集,前鋒士兵很容易就找到先前斥後在前往樞居的樹幹上所做的標記。接著陸續遇上數批殺手的攻擊,幾經纏鬥,其間佐弈趁亂將綑綁自己的繩索解了開,只留了個假的繩結裝成自己依舊被綁著的假象。

最終蕭然領著剩餘的隊伍抵達了包圍樞居的那片枯樹林,寒風在林木空曠的間隙中咻咻作響,前方一眼望去空無一人,危機感卻比之前更甚。
蕭然轉身看著剩下的人手,雖然前置作業準備充足,但依舊在中段山間失了利,即便方夜那裡的兵力未有折損,此次行動仍是少了大半以上的兵力,他思索了半晌後對著身旁幾個領隊的將士們問道:「從這裡撤退的路線可都清楚?」
「回將軍,末將們都清楚。」
蕭然聽了點點頭,他朝後頭的慕容黎走去,躬身道:「王上,待會末將讓兩隊將士領著您先行下山,剩餘的人再同我一道前往樞居可好?」
「這...」
慕容黎語帶躊躇,在一旁聽著對話的佐弈更是緊張,若是慕容黎先下了山,那麼這一次的行動不就沒了意義?他忍不住插嘴道:「可是本郡以為,若是慕容國主沒有親自去到樞居豈不是可惜?」
「這裡恐怕沒有郡主您說話的餘地。」說著蕭然對著佐弈怒目而視,正欲再說些什麼,慕容黎抬手阻止,開口說道:「郡主說得有理,既然都到這裡了,本王以為,應當由本王領頭往前走,若敵方是衝著本王而來,想必不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敵人要是露了面,蕭然將軍也好發示令攻擊才是。」
蕭然聞言只得頷首,接著朝慕容黎拱手一拜:「一切但憑王上定奪。」
「當然--」慕容黎又開口:「開陽郡主自然是要跟在本王身邊的,沒錯吧?」慕容黎的聲音沙啞的厲害,他在薄紗底下的面容看不清情緒。
「...慕容國主說的是,本郡主當然會跟您一起的。」
「很好,那便走吧。」
於是蕭然讓殿後的兩小隊守在枯樹林口隨時協助撤退,其餘的人手跟在慕容黎和佐弈後方幾米距離一同前進。
在前頭和慕容黎並肩而行,佐弈一邊摩娑著手邊幾乎要掉落的偽裝繩索,一邊想著那司空悟到底何時要行動。
「開陽郡主願意陪本王走這一趟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慕容黎突然間的問話讓佐弈愣了一下,隨即他乾笑了幾聲:「慕容國主可是貴人多忘事,本郡的目的與當初相同,自然是為了交換乾元而來。」
「可乾元大師並沒有跟郡主走的打算,郡主難道不恨本王恨得牙癢癢的?
「慕容國主說笑了,乾元不同本郡走自然是他的問題,豈有恨您的道理?」」
「都到了這時候還不說真話,開陽郡主您當真偽善得很。」
慕容黎的語調和平時突然有些不同,佐弈一時反應不過來,此時樞居已進入眼簾。
「慕容國主您--」
「郡主您,何不大方承認,說您此趟是為殺了王上而來。」
慕容黎話說得顛三倒四,佐弈不禁皺起眉頭:「什麼--」
「這個,是你掛到馬車上的吧?」說著慕容黎從袖子裡拿出個東西。
佐弈一看瞬間變了臉色,慕容黎拿著的正是自己方才偷偷掛在馬車上的銅鏡,正欲再開口,一陣強風吹來掀起了慕容黎斗篷下的薄紗,佐弈見了大驚,他伸手指著眼前人說不出話來。
「你--」
佐弈還來不及說話,一顆火藥自天空落下,慕容黎伸手將佐弈推離原地,緊接著爆破聲響起,雖然迅速往後跳開,可爆破威力還是將慕容黎給震到遠方,待他有餘力抬起頭來時,已看不見佐弈的蹤跡。

***

當海棠被震倒在地時,他覺得全身無力,四周火氣升騰,彷彿回到先前在文家宗的秘道裡,只是這次沒有司空迿可以救他。像是進了水的耳朵裡可以聽見不斷響起的爆炸聲,還有此起彼落的叫喊聲,有在發號示令的,也有在叫王上的。海棠勉強伸手往上一摸,幸好,只是缺了一角的斗笠和薄紗都還在,王上有叮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兩樣東西離開頭上。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爆炸聲逐漸停止後,自前方傳來了腳步聲,與乾燥的土壤摩擦發出沙沙聲響,透過低垂模糊的視線,海棠可以看見一雙腳朝自己走來,距離不遠處站了定位,不知這人是否就是王上口中的司空二少。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瑤光王慕容黎也不過爾爾。」見慕容黎身上遍佈的新舊傷,男子的口氣中帶著鄙視,他手持的利刃在太陽下閃著寒光。
「來人可是司空二少?」雖然全身像散了架似的,但為了多爭取些時間,海棠艱難開了口。
「正是本少。」
「…開陽郡主此人狡詐,二少與其合作,難道不怕被他反咬一口嗎?」
「關於這事就不容慕容國主費心了,本少沒有國主這麼善良,在緊要時刻還願救他一把。」司空悟言語中盡顯諷刺,說罷還輕笑了一陣。
「…所以二少現在是要殺了本王嗎?」
「這個嗎…」司空悟又向前站了幾步。「本少還不是很確定,只是素聞慕容國主的絕色容顏,本少倒是想先一探究竟。」
說著司空悟抬起手中的利刃正欲將海棠斗笠下的薄紗挑開。
咻咻----
突然兩道弓箭自枯樹林中飛出,朝著司空悟筆直而來,他一個躲避不及,右肩不慎中了一箭。才反應過來,一群瑤光士兵自枯樹林中跑了出來,最前鋒自成一排朝著敵方拉起弓箭,由於火藥是短程距離,司空悟的人手都在十米以內的範圍,弓箭手一出便殺得停戰的他們猝不及防,緊接著中鋒部隊朝著敵方衝了過來,領頭的人正是方夜。
原來早些時間方夜與留在林子裡的士兵們確實聽到了外頭的爆炸聲,此時他們已將敵方殺手全數殲滅,可己方也損失了許多人。為了躲避愈來愈近的爆炸聲以及緊接而來的襲擊,他們按照計劃先躲進了附近的土壕裡,他們在裡面找到了預先藏好的弓箭,可因為盤龍山的氣候本就不穩定,時而潮濕的土氣讓部分弓箭嚴重生鏽,所以在蕭然發射響砲時,他們還在土壕深處確認能用的弓箭數量,故誤將響砲聲當做是火藥爆炸聲,因此遲了些才抵達枯樹林,卻正好及時阻止了司空悟。
此時火藥無從再使用,雙方隊伍就原地廝殺了起來,而司空悟早以不見蹤影。
蕭然接手之後,方夜來到海棠身邊將他扶起,關切道:「海棠你沒事吧?」
「我沒事...但是那開陽郡主似乎逃走了。」
「不礙事的,來,我們退到後方去吧。」
方夜這裡指揮著幾名士兵協助海棠到安全的地方候著,前方的蕭然帶著隊伍已將來不及跟著司空悟撤退的敵方領頭拿下,其餘敵兵見狀紛紛投降。
趁著勢如破竹之際,蕭然領人一路衝進了樞居,只是如預料中一般,裡頭早已人去樓空。

***

今晚的月光微暗,幾縷黑雲遮蓋住高掛夜空的皎潔弦月。
天樞的一高地岩崖間,一名仲堃儀的門生自下方林子裡竄出,手握穩突出來的石頭,腳用力一蹬,倏的爬上某處岩壁間的窄路,路上土壤凍結閉塞,所幸尚未下起雪來。其伸手就著細微的光線摸索了一陣,接著整個人沒入一條縫隙裡。
隨著縫隙越往裡面走,原先狹窄的道路越來越寬,過了個轉角後,燭光伴隨著空間豁然開朗,仲堃儀正坐在石桌前用筆刷擦拭著墓碑。
見弟子出現,他笑了笑:「結果如何?」
「果然和先生預測的一樣,兩敗俱傷。」
仲堃儀聽了甚是滿意,遂頷首道:「這結果是必然的,司空悟以為依靠為師的火藥以及得來的地圖就能將瑤光軍隊拿下,甚至是殺了慕容黎,他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
「可學生不懂,那慕容黎難道沒有猜到先生早已轉移陣地嗎?」
「自然是有的。」
「那他為何還要進行此次的圍剿行動?」
「慕容黎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真要嚴格說來,他還算更勝一籌呢。」
仲堃儀笑的一臉高深莫測,還是不太明白的學生只得先略過這問題。
「先生,據說那佐弈逃了,我們這裡有需要再查嗎?」
聞言仲堃儀垂眸思索了一陣,開口問道:「被慕容黎綁走的弟子情況如何了?」
「據回報,有兩個在林子裡被佐弈當作擋箭牌被殺了,剩餘四人已順利逃回來。」
「好,佐弈的消息不必再查,惡人自有惡人收,現下我們只需要坐等消息便行。」話才說罷,外頭似起了大風吹進岩壁間,桌上燭光受了動靜一時明滅晃動著,映在仲堃儀的眼瞳裡彷彿有火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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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2 20: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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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收到邊境傳來青銅大軍趁休戰期間偷襲邊防的消息時,子兌正在王宮和一幫朝臣確認蟲害解藥的進度。
一聽戰報告急,子兌立馬安排先前與他一同回城的將士們火速去往邊境協防,見子兌眉頭緊皺,子靖也免不了擔心,遂關切道:「子兌,吾國邊境守不住了嗎?」
「王兄莫要擔心,目前還不成問題,只是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子靖聽了頷首:「那你何時要回去?」
「最遲再兩天就得回去了,在這之前我得將执明國主安全送回天權領地才行。」說著子兌抬起頭來,宮外的天空已逐漸暗下。

***

「王上,子兌將軍派侍從前來詢問您明日是否有空一同上街?」
「什麼?子兌嗎?」
「是的沒錯。」
琉璃邊境告急的消息自然也傳進了执明的耳中,滿腦子想著要幫忙的他正欲派艮墨池前去將軍府一探消息,不想子兌先派人前來了,既然如此,有什麼事便明日一次問個夠吧。
思及此,执明忙站起身來說道:「本王當然有空啊,快去答應下來吧!」

隔日吃完早膳後,子兌帶著小河準時出現在客所門口,执明一見子兌便衝上前開口詢問邊境戰況的消息。
見执明問的關切,子兌笑著安撫道:「执明國主放心,目前還不成大問題,只是末將希望後日回去邊疆前可以送您離開琉璃。」
「這麼趕著走還說沒問題?」
看著执明開始皺起眉頭來,一旁的艮墨池忙上前勸慰:「王上,子兌將軍欲先送您離開也是為了您的安全著想,後日他回邊疆後想必須要專心處理戰事,豈能讓他還掛個心在王城?」
聽聞此言,正要激動的执明轉念一想便冷靜下來,復又說道:「恩你說的好像有點道裡,那麼--」他轉頭看向子兌,「子兌將軍今日前來,是要帶本王出去玩的嗎?」
「自然是的,末將還欠王上一次呢。」
見执明面上充滿期待,子兌也揚起了笑容。

還是那條喧鬧紛雜的攤販集散大街,遠離邊境的王城民間尚未聽聞戰爭又爆發的消息,熙來嚮往的百姓以及過路的商旅們如往常一般穿梭在市集間採買著必需品,子兌與执明並肩走在有些擁擠的大街上,後頭則陸續跟著艮墨池及小潭。
途經販賣玉石的小舖子,执明停下了腳步,他自矮桌上拿起一塊似血般鮮紅的玉石,將它放在陽光下端詳著,半通透的玉身閃著潤澤的光輝,這血玉是真貨。
执明開口問道:「老闆,這多少錢來著?」
「客人,看您穿著應是自中垣來的吧?用中垣貨幣算的話是三兩銀子。」
执明一聽驚得咳了幾聲,見桌上還擺了幾塊大小不一的血玉,他一臉不可置信的朝子兌開口問道:「這血玉在這裡可算是常見的東西?」
「和中垣相比確實算是常見,在吾國北部的山區有小玉礦,雖隸屬於朝廷,卻是分配給民間開採利用,只規定民間每年採收的量要有一定的比例進貢王宮,剩餘的便讓百姓們自由買賣,這血玉便是自礦中開採而成。」
「本王從前讓人自他國尋來了塊血玉,質地和手上這塊差不多,大小不過比它多了一倍,可價錢卻是多了一百倍以上,難不成本王是被噱了?」
「這末將也說不準,只是這血玉在玉礦中的分佈本身就不多,在吾國雖還算尋常,可若是流到了中垣想必是稀罕得很,再加上中間商販的抽資,價錢自然就高了。」
「好吧,這貨物流通的細節本王也不是很懂。」說著执明也不再糾結,天權向來不缺銀兩,更何況是身為一國之首的他。
「执明國主是喜歡這血玉嗎?末將給您買下?」
「噯無妨,」說著执明擺擺手,將血玉放回桌上。「本王只是看著它想起了些往事罷了。」

當年执明讓人尋來的血玉的確稀罕得很,才拿到手的他自然將其送給了那稀罕之人。
慕容離在收下那塊血玉時和往常一般面無表情,有沒有說出幾個字执明已經記不得了,或許那時有些失望,但自己應該沒多久便振作了起來,那時整日只想著逗慕容離開心的他,肯定是自我安慰了一番,既然那血玉沒什麼效果,那便重新再想個法子罷。只是在执明看見或著他滿腔赤誠所做出來的血玉髮簪出現在慕容離頭上時,當下的心情他至今還能深刻體會,那種得來不易的喜悅。
那血玉做成的東西,慕容離離開時並沒有全部帶走,执明那時心想,這樣一個冷若冰霜,遺世獨立的謫仙,或許他帶走的是他對自己唯一的不捨,留下來的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念想。
此經多年,而今执明自然也看的透徹,慕容黎哪是什麼謫仙,他不過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罷了,一個將所有苦難全往心上埋葬的凡人,那麼,同是凡人的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去渡他?若是渡不了,是否能夠盡可能改變些什麼?
過往隔了層紗看似美好,慕容離在天權那三年在执明的記憶中端的一派風光明媚,可終究是不堪回首,不僅是因為再也回不去,也是因為他明瞭,對慕容黎來說,這其中夾雜了太多緊抓著的束縛,唯有真正放開,才能夠重新開始。

逛了好些攤子後,执明忽然拉著子兌停了下來,躊躇說道:「子兌將軍,本王看來看去,還是想要做個琉璃帶回去,你能不能讓本王試試?」
「這...琉璃製作須得碰高溫,國主您要是受傷了該怎麼辦?」說著子兌蹙起了眉梢。
原本在後頭的艮墨池見當街耍起任性的执明以及面露苦惱的子兌僵持不下便走上前說道:「子兌將軍,都說中垣樞人善機巧,若是由我在王上身旁照料,應當是不會有問題的。」
执明一聽連忙附和:「是啊是啊,本王一定會小心的,子兌將軍就答應本王這次嘛!」
見执明勾起自己的手臂央求著,極盡耍賴,腦中想到工坊師傅怨懟自己的嘴臉以及王兄得知後的責難,子兌在心上嘆了口氣,正欲說話,不遠處忽然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響,只見大批的群眾開始往廣場上聚集,頓時人聲鼎沸,是套羊角圈的老頭來做生意了。
子兌突然靈機一動,接著開口道:「执明國主,要不,您和末將比一場套羊角圈,若是您贏了,末將便答應您可好?」
执明一聽要比賽套圈果然來了興致,於是點頭道:「好啊好啊!本王是絕對不會輸的,我們走吧!」說著执明便攬過子兌的肩膀往人群走去。
廣場上,老頭用繩索圍起了個大圈子,接著將十頭山羊趕了進去,山羊一進到圈子裡便開始小跑奔馳,每頭山羊的脖子上都綁著紅色緞帶和小鈴鐺,羊咩聲參雜著叮鐺響迴盪在人群之間。
小河上前和老闆說了幾句話,原意只是想先排隊避免等待,不想老頭認出了他是將軍府的侍從,一時竟又緊鑼密鼓起來,揚聲說道:「來喔來喔!咱們子兌將軍難得從邊疆回來,要和天權的朋友來一場比賽,大家快來看喔!」
被老頭這麼一起鬨,原本就擁擠的人潮瞬間變得更加密集了,其中夾雜了此起彼落的歡呼聲。
子兌和艮墨池面面相覷,一時有些無措,倒是执明看著場面熱鬧非常,他人也越加興奮起來,他邊跟隨群眾拍著手,一邊往前走,稍不留神就要超過繩索圈,子兌見狀連忙伸手將他檔了下來。
「执明國主小心!」
「恩?什麼?」
「末將是說...小心。」
「喔喔本王知道了!」
执明彎成月牙的眼眸笑得正開懷,注意力都在繩索圈內,原想再規勸幾句的子兌搖了搖頭,只是伸出來的手始終懸空檔在执明身前。
待老頭準備好,他交給执明和子兌各五個大竹圈,执明率先開始了比賽,頭一個圈便正中羊角,歡呼聲自人群中爆炸出來。接著失手之後又連中了三圈,取得了四個圈的好成績,执明手臂交叉在胸前,滿臉的得意。
緊接著換子兌,他一出手便連中三圈,在群眾的鼓掌聲中,执明逐漸感覺到緊張,正要說些什麼,子兌又套中了一圈,执明大驚,忙轉身拉過一旁的艮墨池開始無限循環的碎念起來,不遠處的子兌見执明慌張的緊,嘴邊不禁揚起笑容,他腦中想起那一夜执明真摯的向他抱怨自己有多欺負他,而他又有多委屈。
當子兌穿過人群來到执明面前,他正和艮墨池碎念到一個段落。
「执明國主,末將結束了。」
「這麼快?那...你成績怎麼樣?」佯裝不在意的执明問得言不由衷。
「末將最後一圈失了手,但按照規則,若是雙方平手以最先開始的那個人算贏,所以是國主您贏了。」
「你說真的?」
「是真的。」
「太好了!本王贏了!」說著执明拍了拍子兌的肩膀,一臉燦笑。「啊呀,本王既有技術又有運氣,輸給本王是應該的,子兌將軍無須難過!」
看著和艮墨池擠出人潮後仍舊在歡呼的执明,一旁的小河心上十分納悶,遂問道:「將軍,您怎麼可能會輸?是不是您偷偷放水了?」
「說什麼呢?」子兌敲了下小河的後腦勺。「還不快去追执明國主。」
「知道了...」小河摸了摸後腦勺開始往前走,不一會他又回頭,見子兌還在原地發著愣,便朝他大喊:「將軍!您不來嗎?」
「喔,來了。」
說著子兌抬起方才一直低垂著的手臂向後一揮,只見一個大竹圈自他手中飛了出去,準確無誤的套中場上一隻快速奔騰的羊角上。

雖然比賽也比了,执明也贏了,可在他見到工坊裡的老師傅們個個驚慌失措,情緒激動得和子兌快速講著一連串聽不懂的琉璃方言以及,被推到子兌面前,兩個最近剛加入的年輕學徒手臂上纏滿了繃帶後,执明決定妥協。
於是他用高超的丹青告訴老師傅們自己想要做什麼,然後選了白色以及綠色的琉璃母石,此外执明還另外請師傅多幫他準備了些綠色琉璃。此時正值午膳時間,子兌讓小河提早到陸家酒樓叫了菜餚送過來,接著他領著执明和艮墨池來到工坊的中庭,剛出了門口,执明便驚呼一聲。
「啊本王還遺漏了個東西沒有加...」說著他又折返回去,待他回來時,午膳也差不多到了。
由於製作需要點時間,子兌決定先帶执明四處晃晃,臨走前他又回到工坊關切了一下製作進度,見雛型是以綠色為基底,往上延升粉白色的花束,與最初执明所畫的丹青相仿,似乎並未見他方才所說的遺漏的東西,不過這花束細節很多,工續繁雜,子兌想大概是經過師傅評估後決定作罷了。
逛遍了四通八達的市集大街後,子兌領著执明來到了運河邊,找了張椅子坐下後,执明默默喝起艮墨池遞來的茶水。
子兌靠在橋墩旁眺望著下方,幾近乾涸的河道上堆疊著無數的乳白色圓石,偶有幾顆石頭半浸在水窪裡,上頭蔓延著暗綠色的青苔。
子兌想起幼年時子煜無聊就會瞞著王兄,硬拉著自己出宮跑遍王城大街小巷,最後來到運河邊撿幾塊圓石再回去,明明宮裡池塘就有的東西,何須大老遠跑來這裡撿,可子煜怎麼講都不聽,淨說些宮外的石頭比較新鮮的荒唐話,猶記當時的自己看著那些爬滿青苔的石頭一臉的嫌棄,卻總還是陪著他這般胡鬧,直至子兌接管了軍隊,兩人一起搬出了宮。
此後子兌時常政務繁忙,子煜倒好,整日空閑四處遊玩,只要被子兌責備一番就負氣出走,可每每自外地回來都會帶禮物回來給他,明明上回見面還氣得要命,眼下卻跟沒事人一般大辣辣得坐在將軍府的涼亭裡和子兌分享著這次的旅程又遇上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而後子兌將子煜趕去了天權,臨行前子煜還開玩笑的問他能不能不去了,當然最後子煜還是上了馬車,臉上洋溢著開朗的笑容,邊揮著手邊告訴子兌,下次回來時一定帶上許多好玩的東西送給他。
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子兌將軍在想什麼?」
执明的聲音打斷了子兌的思緒,他尋聲轉過頭,面前人雖然有些疲憊,可始終微揚著的嘴角看得出來他心情挺好,子兌朝执明笑了笑,開口道:「末將最近夢見了胞弟。」
「...那他跟你說了什麼?」此時执明已收起了淺笑。
「兄弟間的笑鬧話罷了...」子兌將視線移回河道上。「只是他臨走前有託了些話要末將轉達給执明國主。」
「是什麼話?」执明往前站了一步,面露認真,似乎還有點緊張。
「子煜說,能認識执明國主,他真得很開心,還說了一點都不怨您,他希望您能永遠像最初認識的時候一樣。」
「和剛認識的時候一樣?」
見执明反覆思量著自己的話,眉頭微微蹙起,子兌又開口道:「执明國主今天在大街上玩得可開心?」
「當然嘍,本王很久沒這樣熱鬧過了。」想起了套圈比賽,执明稍稍低垂的眼臉揚起了笑靨,眼眸如同當時一般彎成了月牙。
「子煜希望的就是這個。」
执明聞言抬起頭來,眼前的子兌正也正看著他。又聽子兌說道:「您和子煜是在天權的街上認識的吧?和當時一樣,和方才一樣,他希望您永遠都能夠那樣笑著,連同他的份一起。」
子兌墨黑的眼眸沉靜無波,和初見時一般,可那過份的生分早已消失無蹤。
「末將和子煜所想的,抑是相同。」
执明不太記得自己是從人生中的哪一刻起開始相信或許天上真有靈。
或許是當太傅自縊,死在自己面前時,或許是見到子煜全身是傷,已經冰冷的屍體時,或許是當自己中劍,慕容黎沾了血的面上難得出現驚慌失措時,又或許是,當自己在琉璃大殿上,見到子兌的那一刻。
是否因為天上真有靈,所以他的期望都被聽見了?
凡人本就無法自渡,要渡人前得要先被人渡,执明此刻才明瞭,眼前之人正是為渡自己而來。
执明禁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子兌的臂彎,他掌心的溫度似乎比以往又高了一些。
「子兌將軍,本王--」他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說,無奈思緒在腦中翻騰不休,萬語千言最終只得化做一句感謝。
「...謝謝你。」口中擠出了這句話後,执明在心上嘆了口氣。
「执明國主不必言謝,要謝也是末將謝您。」
雖然执明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值得謝的,但子兌的話還是讓他泛起了欣慰的笑容。
他轉身和子兌一起看起橋下的碎石子地,盯著河道上的幾個小水漥,执明想起這條運河在初夏時分就會開始留通。
「待所有戰火和紛爭彌平,子兌將軍若是有空,可否來中垣找本王放天燈?」
聞言子兌想起上次执明也是在這裡向自己述說著中垣放天燈時的盛況美景。

「我們是將燈放上天空,在夜空中閃爍的燈光就像星海般迷人。」

执明眼中波光粼粼,子兌有一瞬間覺得他不需前往中垣便足以歷經天燈的美,因為执明清亮的眸子裡彷彿就有一片星海。

***

隔日晌午過後,和來時一樣,由沉沉駕著馬車緩緩駛出琉璃王城,前方是騎在馬上的子兌以及侍從小河。
在接近烽火台前,威尹已攜著眾將士等在了那裡,見子兌前來,威尹上前一步。
此前威尹自执明傳遞的消息中知曉子兌和死去的子煜將軍是孿生兄弟,那個與天權內亂時,在王城內敲鑼打鼓佈達消息,為了天權領兵上打仗,最終戰死沙場的外邦將軍有著相同外貌的兄長。
和子煜並未真正打過照面的威尹儘管事先知情,可待見到了那如出一轍的面貌還是有些震懾,更不用說是执明了。
所幸,正因為有子兌,此趟旅程的結果並不壞。
威尹拱手朝已下馬的子兌深深一拜:「在下威尹,多謝子兌將軍這段日子對王上的照顧。」
「這是應該的,威將軍不必言謝。」說著子兌也拱起手,朝著對他異常恭敬的威尹笑了笑。
不遠處的小河走了過來,手上拿著前幾日和沉沉要回來重新整理過的毯子,子兌自他手中接過。此時执明也下了馬車,見执明正望著自己,子兌便走上前。
「执明國主回去的路上務必保重,雖然沿路都有烽火台照護,可畢竟塞上嚴寒不比中垣,您小心不要又染風寒了。」說著子兌將毯子披到执明身上。
「知道了,本王--」
伸手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执明一臉欲言又止,子兌見狀又開口道:「执明國主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本王...這裡是算是天權領地了,可否讓本王任性一下,喚你一聲子兌?」
聞言子兌心想执明這一路下來的任性早以多不勝數,不禁莞爾道:「當然可以。」
「那麼,子兌,本王要走了,打仗的事情,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讓人來告訴本王,本王絕對會派大批兵馬前來相助的。」
「多謝执明國主,這中垣紛爭不息,也請您回去後仔細生命安全。」
說著子兌自腰間將儷貞拿下交給了执明,接著說道:「执明國主,若是來的及,末將會前來中垣相助慕容國主,若是無法,那麼依照陸老太的話,末將的餘魂也會依附在--」
「沒這回事。」
执明皺著眉頭打斷了子兌的話,他自兜裡拿出了個蝴蝶狀冠飾,子兌知道那是子煜生前所配戴的蝴蝶髮冠,执明將其收起一直帶在身邊。此時冠身已重新磨亮,原本的無數落坑已重新填補上或淺或深的綠色琉璃,看著眼前完好無損的蝴蝶髮冠,子兌頓時愣住了,他想起昨日在挑選琉璃時,执明曾和工坊師傅多要了些。
「這個本王送還給你,綠色琉璃代表平安,本王無法保子煜長命,但本王希望能護你一世周全,這點,子煜一定也跟本王一樣。」說著执明拉起子兌的手將髮冠放在他的掌心。「本王還等你來中垣呢,你答應過本王的。」
「子兌沒有忘記。」
手中的髮冠傳來了微溫的熱氣,燻在子兌低垂的眼眸裡似起了霧氣,他抬手拿下原先頭上的髮冠,將手中的蝴蝶髮冠戴上。
待重新抬起頭時,還是那般平靜穩重的神情。
「多謝王上。」
隨著子兌話語落下,执明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此時紫紅色的晚霞幾縷逐漸渲染過天灰,昏黃的夕陽開始西沉,照得靜立不動的影子狹長,不若白日般刺眼,只留下暖烘烘的餘溫。

送走执明後,小河見自家將軍靜靜的站在烽火台前,眺望著遠方那一望無際的大漠良久,他不禁走上前關切道:「將軍,您在想什麼啊?」
身旁傳來的人聲打斷了子兌幾近發愣的思緒。
「沒什麼。」
他又望了眼不著邊際的蒼茫大漠,順著風吹揚起了陣陣塵煙,揭落了一層又一層的沙礫,最終停下又形成了新的丘壑週而復始,未曾停歇。
「曾經我不甚了解為何子煜對那天權王如此唯命是從,而今見到人便明瞭,子煜是尋得了守護人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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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2 20: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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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簡直是豈有此理!」

開陽王宮裡,灰頭土臉的佐奕在書房裡大發雷霆,他將桌上的棋盤、燭台等東西全數掃落在地,緊接著他將袖子裡的龍磐山地圖拿了出來撕個粉碎。分明自己是周璇在明確敵對的雙方之間,不想竟被慕容黎和司空悟給同時擺了一道。
司空悟那個瘋子,明明知道自己也身在隊伍中,派來的殺手卻敵我不分見人就殺,枉費他連慕容黎的位置都替司空悟找好了,卻是連半點火藥都打不中他,難不成那司空悟是故意的?該不會他私底下和仲堃儀有往來?仔細想想,雖然他並未反駁過自己的計謀,卻也從未贊同過...
但反正--
佐奕有些疲憊的坐倒在椅子上,他拿起幾粒倖存在桌上的白色棋子。
就算司空悟真的得逞了,他殺的人也不是慕容黎,佐奕腦中閃過在枯樹林時,在火藥落下的一瞬間,那未曾謀面的替身伸手一推將自己推離了火藥的爆破範圍。
思即此佐奕搖了搖頭,想來那替身定是受到慕容黎的命令要留自己活口,只要自己活著,慕容黎便有籌碼能夠威脅乾元,此前慕容黎曾為了他親身前往天璣,當時仲堃儀派出的殺手可不算少數,本以為這回親自圍剿樞居對慕容黎來說是勢在必行,確實他本人一開始也出現了。
佐奕想起在瑤光王城下剛聽到慕容黎沙啞嗓音時心下暗自得意的自己,現下當真懊惱的很,貌似染上風寒不過是慕容黎為替身準備的表象。
意識到此,佐奕猛的將手中的白色棋子用力扔了出去,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回去找仲堃儀了,何況現在他身在何處自己也不知曉,佐奕自兜裡拿出兩張星象圖,那是上回去找司空悟時自己掉包奪來的。
佐奕腦中閃過此前去找乾元時的景象,當時他聽了自己的想法後並未加以阻止。
沒錯,而今還差三張星象圖就能知曉六壬傳說的秘密了,現下司空悟那裏還剩兩張,只要想辦法再從他那裡奪來,那自己距離傳說就更近一步了,想必乾元也會改變心意的。
想到這裡,佐奕站起身離開了書房。

***

這天傍晚,護送执明的隊伍預計在臨近的在烽火台過夜,才剛抵達,前方已傳來瑤光大將攜大批軍隊圍剿天樞龍磐峰的消息,此時已踏入了中垣的土地。
趁著沉沉拿了盒飯前往馬車邊,獨自留在軍帳的执明喚了威尹來找自己。
進到軍帳的威尹朝执明拱手道:「參見王上。」
「噯威尹你來你來--」执明朝威尹招手,讓他來到自己近前。
威尹側頭表示疑惑,卻還是拾步上前,沉默等著自家王上的下一步指示。
待威尹來到身旁,执明便從兜裡拿出個有些乾癟的小布袋遞給他:「這裡面的東西重要得很,你替本王好生保管起來,待哪日時機到了本王再跟你要。」
「王上,這--」
見威尹誠惶誠恐,正欲發話,执明忙又開口堵住其話頭:「噯你本王可是幾經思量才決定出來的人選,你要是拒絕本王,本王可是會傷心的!」說著他皺起眉頭,頗有委屈巴巴的起勢模樣。
見狀威尹嘴巴動了動,最終點了頭收下布袋,而後拱手又道:「多謝王上的肯定,末將定會好好保管,不負王命。」
「很好!」执明滿意頷首,而後想到了什麼,開口又道:「噯威尹,上次讓你前去瑤光送錦盒的時候,阿黎可有說什麼?」
威尹將手中布袋好生收進兜裡,一邊回道:「回王上,慕容國主看過您寫的信件還有錦盒裡的東西後只和末將道了謝,並未再多說什麼。」
「這樣啊...許是你去的時間點和圍剿樞居錯開了。」
「王上說的是,末將抵達王宮時,慕容國主才從練武場回來,說是去確認圍剿行動的人手。」
执明聽了點點頭,此時他來到軍帳前將帷幕打了開,不遠處的視線裡是沉沉正掀開馬車棚的簾子將食盒給放了進去。又聽身後威尹說道:「不過慕容國主有讓末將帶了封信件回來給您。」
「阿黎寫了信給本王?快!快拿出來!」一聽鮮少回信的慕容黎給自己寫了信,执明一時激動萬分。
接過威尹遞來的信件,执明小心翼翼的打開一看,裡頭的文字映入眼簾,一張不小的信紙裡只寫了寥寥二字。

「願意」

「願意?願意什麼...」执明微蹙著眉頭思索著眼前這過於簡潔的文字。
往昔慕容黎寫給自己的信件不外乎攸關國事,甚至為了確保信件安全還設了機關,這麼簡明扼要還是頭一次。思索到一半,执明突然豁然開朗,他想起了琉璃那片橘紅鑲嵌著紫藍色的天空,自空中灑下的點點金紗閃著亮光。

***

瑤光王宮裡,慕容黎坐在書房裡聽著自龍磐山回來的蕭然報告此前圍剿樞居的情況。
雖然火藥攻擊本就在預料之中,相對應的防範也已事先安排,可襲擊畢竟無從完全躲避,這次的行動算是兩敗俱傷,安排前往的兵馬數量損失了約莫三分之二。而司空悟在枯樹林的火藥攻擊失敗後便失了蹤影,至於還來不及撤退的人手有一半接受了蕭然的招降,剩餘的則自縊身亡。
蕭然最後提到樞居如同預期一般早已人去樓空,正垂眸聆聽的慕容黎只是冷哼了一聲。
「看來這次本王當真幫了仲堃儀一個大忙呢。」
「王上,可那佐奕中途叛逃,是否要派人追殺?」
「不必花時間去找了。」
「王上,這是為何?末將認為留著他將來必有後患。」
慕容黎聞言搖了搖頭:「本王允諾過的事情不能反悔。」
見蕭然一臉不明所以,慕容黎又安撫道:「放心,事到如今佐奕已起不了任何風浪了,況且無須本王費時,待時機成熟他自會出現的。」
聽慕容黎如此回答,蕭然也只得應下。

蕭然離去後,方夜自外頭進來:「王上,此前前往天璣文家宗調查的暗衛們回來了,他們還帶了個人回來。」
慕容黎頷首:「帶進來吧。」
不久,兩名暗衛帶了個人進到了書房,那人被繩索捆綁起來,人中留著小鬍子,一副慈眉善目的臉龐,抬起頭來卻有一雙鋒利的雙眼。只穿了件領口大開的薄薄外衫,衣服底下的黑青刺青顯而易見。
其中一名暗衛領頭按著那名少年跪下後朝慕容黎躬身道:「參見王上,此人即是當初潛伏在趙府的暗樁,他身上的圖騰刺青與銅爐上的相同,業已承認自己是司空悟的人。」
慕容黎瞇起眼眸:「你,不是中垣人。」他說的是肯定句。
那人笑了一下:「不愧是曾在塞外待過的慕容國主,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是塞外哪裡人?」
「慕容國主聰慧過人,難道這也看不出?」
「大膽!」暗衛領頭一聲斥喝,慕容黎抬手示意無妨。
「回答本王,司空悟安插在本王這裡的暗樁,除了你還有誰?」
「慕容國主何以認為我會告訴你?」
眼前人說的挑釁,慕容黎揚了揚眉:「本王不過是難得臨時起意想讓你少受點皮肉之苦,既然你不領情,那麼便不必再多說。」慕容黎抬起手來:「帶到牢裡去吧。」眼神冷冽如冰。
「是!」
暗衛帶著那人離開後,方夜上前問道:「王上,那人莫不是硨磲人?」
慕容黎搖搖頭:「當是遖宿人。」
「遖宿?難不成與王上您登基大典上的是同一批?可臣記得當時皆已剷除乾淨了才是...」
「當時只針對了那批主動攻擊的遖宿殘黨做肅清,或許仍有尚未現身,實則等待更好機會的也不一定,而這正好是仲堃儀和司空悟很拿來利用的棋子。」
「可若是塞外人,怎會被允許進入文家宗呢?」
文家宗歷史悠久,十分重視血緣的正統性,但凡入教派前都得接受嚴密身家調查。
「遖宿源自於我瑤光,能夠破例也不足為奇,可眼下的情況自然只是偽裝的,那人身上的刺青還很新,較像是近一年來才刺上去的,而或許像他這樣的人恐怕還不少。」說著慕容黎眼神一凜:「方夜,就著這人繼續往下查,務必將城裡暗樁全力掃除乾淨。」
「臣遵旨。」
方夜退下後,慕容黎正欲拿起棋盒,此時原先放在案上的燕支忽而開始輕微晃動,上頭的炙火烈焰泛起了紅光。
這時一名宮人進到了屋裡:「王上,宮外護衛報告有天權使臣來到。」
天權使臣?慕容黎估量著時日执明也差不多要自琉璃回來了,他將燕支拿起,一陣熱麻感自掌心傳來,難不成是明說服了子兌,而後派威尹前來將神劍交與自己?
慕容黎抬頭道:「派人將他領進來吧。」
「是。」

慕容黎想的沒錯,执明確實派人將神劍送了過來,只是送劍來的人不是威尹。
當那披著絳色斗篷之人踏進書房時,慕容黎瞇起眼眸倏的站起身來,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的直覺不太可信,但當那人脫下面罩,露出覆蓋著幾道血痕下的那張臉龐,確認了直覺無誤的慕容黎全身頓時騰滿著殺氣伴隨著燕支出鞘。
見燕支直指著自己不到半尺處,利刃懸在半空中透著冷光,艮墨池也不驚慌,只是倒退了一步後朝慕容黎拱手一拜:「慕容國主別來無恙啊。」
「你竟然沒死。」
慕容黎的聲音低沉,冷冽如冰,眼前人當為離間自己與执明之間的罪魁禍首之一,而今竟敢自稱天權使臣來到自己面前。
「託王上的福,艮某得以活下來。」
聞言慕容黎皺起眉來:「王上?」
「慕容國主不是絕頂聰明嗎?怎麼連這都不解?」不等慕容黎反應,艮墨池自腰間拿出了一塊玉佩,上頭清楚雕刻著执明二字。「而今艮某已是天權的臣子。」
「执明救了你?」
見慕容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艮墨池嘴角微揚:「王上為何相救艮某也不甚明白,但這的確是事實。」
盯著那塊玉珮半晌,慕容黎覺得不可置信,他腦中想起先前执明曾告訴自己駱珉此人可用,莫非眼前的艮默池也是如此?可當時開陽城破,為了替子煜報仇的执明分明怒髮衝冠,首當其衝的便是眼前的艮墨池,難不成是执明在痛下殺手之際轉了念?
「即便這塊玉珮是真貨也很有可能是你潛在天權時偷來的,單憑這點就要本王相信你這投機倒把之人會不會太過於自信了?」
思起從前艮墨池所使用的下三濫離間技倆,慕容黎不禁怒火中燒,他手中的燕支又向前逼近了幾分,此時艮墨池的脖頸已傳來些許的刺痛,可他並沒有移動,只是默默迎向慕容黎的嗔目注視。又聽慕容黎冷聲道:「且不論执明的用意為何,而今開揚根基未毀,佐奕也尚活於世,昔日自稱的明主明臣竟如此輕易就捨棄,像你這種連易三主之人連在身在天權的資格都沒有,說!你留在王上身邊真正的目的究竟是為何?」
慕容黎此話一出,有瞬間艮墨池覺得心上的憤恨就要被激起,但最終拳頭尚未握緊便鬆了開。
秘密跟在执明身邊近半年的時間,讓他幾乎忘了自己從前汲營於名韁利鎖的模樣,可在見到慕容黎的當下竟宛如時光倒流,其所言不全是真,可也並不假,畢竟昔日的自己確實做過不只一件的蠢事,想一想氣就消了,甚至讓他覺得有些莞爾。
滿臉慍怒的慕容黎並不自知,他的語氣講到後來彷彿自己才是天權的臣子,而非瑤光的君王。
「慕容國主就別笑話艮某了,但凡明眼人皆看的出來,昔日的開揚王不過是想得到神劍而利用了艮某,艮某不過是在死過一次之後得以有幸入了王上的眼,遂忠心相隨罷了。」說著艮墨池自斗篷下拿出一把劍雙手呈上。「艮某今日前來主要是要將子兌將軍的神劍交與慕容國主。」
注視著眼前的艮墨池良久,慕容黎暫時先將燕支收回,伸手將神劍接了過來,觸碰的瞬間似有股電流竄過,這確實是神劍,想著慕容黎將劍身來回逡巡一番,只見劍柄上頭刻了儷貞二字。
如此一來,六壬傳說的八柄神劍便全數現世,而今自己手上已握有六柄。
或許是想到了六壬傳說,慕容黎逐漸冷靜下來,按照执明寫給自己的信件內容和日期去推算,他目前確實還安穩著。轉身將神劍放在桌上,再回過頭來時,慕容黎已恢復往昔的清冷模樣。
「現下除了执明和本王之外,還有誰知道你還活著?」
「宮裡王上的三個貼身侍尉,治療艮某的陳醫丞、威尹將軍以及琉璃的子兌將軍。」說到這艮墨池頓了一下,又道:「可子兌將軍並不知曉艮某已死過一次。」
慕容黎眉間動了動:「你還陪著执明一道去了琉璃?」
「是的。」
原以為慕容黎會再多問幾句,可聽了他只是點點頭,艮墨池倒自己開口了:「慕容國主不好奇駱師兄怎麼沒發現嗎?」
「明擺著的事情本王何須再問?既然执明隱瞞了這麼久才讓本王知道,可見他對這事的重視,既然他有心秘而不宣,即便守在邊境的駱珉為人謹慎,他沒發現也是自然。」
見慕容黎揚起眉梢,又是那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艮墨池忍住再度湧上的怒氣,作勢咳了幾聲後又道:「總之,在護送王上的隊伍抵達中垣土地時,我們得知了慕容國主派人圍剿天樞龍盤山的消息,雖然並未有近一步的消息,但依艮某對先生的了解,慕容國主該是空手而返吧?」
「是又如何?」
「艮某此次前來還為了告訴慕容國主而今先生的去向。」
「仲堃儀的遷移地...」
「沒錯。」
「條件是什麼?」
艮墨池扯了扯嘴角:「艮某是代表天權,難道慕容國主要和王上談條件?」
「你!」聞言慕容黎立刻皺起眉頭,眼中含著殺意,抬起手來再度拔出燕支對準艮墨池的咽喉。
艮墨池幾乎要掩不住笑意只得垂下眼臉,雖然覺得大快人心,但再這樣胡鬧下去恐怕自己真的會小命不保,這樣想著他倒退了一步,朝著慕容黎拱手又是一拜,這次格外尊敬。
「無論從前艮某是如何偷奸取巧,在這裡艮某誠摯的和慕容國主道歉,這次艮某是真心跟隨王上,懇請慕容國主相信艮某一次。」
見眼前人又卑躬屈膝起來,慕容黎冷哼了一聲將燕支放下,開口又道:「你說你有仲堃儀新藏身地的消息?」
「是的。」說著艮墨池自袖中拿出一份折起的地圖呈上前,慕容黎打開一看,只見地圖上在天樞和天璣的邊境山巒處畫了個星號,與同樣標示在地圖上的盤龍山有一大段距離,可見仲昆儀很早之前就開始了遷移行動。
「若是艮某沒記錯的話,先生當年自天樞帶走的十萬大軍便潛藏於星號的位置。」
慕容黎直直盯著地圖半晌,接著將其也放置在桌上,沉聲說道:「本王多謝艮大人提供的地圖,只是而今知曉仲堃儀的藏身處對本王來說已沒有太大的用處。」
「是因為這次圍剿行動的緣故?慕容國主的實際損傷很大嗎?」
慕容黎聽了搖搖頭:「損傷很大倒不至於,只是仲堃儀在暗本王在明,本來要抓到他就並非易事,即便換了藏身處也一樣,這次的圍剿行動算是本王一意孤行了。」
「那接下來慕容國主有何打算?」
「...既然本王堵不到他,那也只有等他自己現身了。」說著慕容黎瞥了眼桌上的儷貞,表情有些凝重。「而今六壬傳說即將成形,本王和玉衡二少遲早要碰面,這場好戲仲堃儀勢必不會錯過,至於這戲未來會如何走向,本王也只能見招拆招。」
「先生壞抱的執念很深,除此之外或許真別無他法...」
注意到艮墨池的神情突然有些恍忽,慕容黎復開口道:「你這樣算是背叛了師門,即便执明暫時封鎖了你還活著的消息,但這畢竟非長久之計,若是日後再遇到你又該如何?」
「對於先生從前在樞居的教導艮某銘記在心,但出世的時間越久,先生與艮某的想法越是背道而馳,從前尚不明瞭,與其同室操戈,還不如早點和現在一般各自追尋所求,彼此劃界分明來的好,如此或許也不會有後來的開陽一役。」
察覺艮墨池的語末似帶著愧悔,慕容黎朝他看了一眼,那隱藏在絳色斗篷下低垂的臉龐看不清表情。
「既然你知道這次的圍剿行動,那大概也已得知佐奕叛逃的事情了?」
「艮某確實知曉,不過開陽郡主此人疑心病重又好耍小聰明,容易落得境退兩難的窘境,艮某想,以慕容國主的才智應是並不當一回事。」
「...如此深暗開陽郡主的為人,也不惘你曾為人臣子了。」
慕容黎說話如往常般一針見血,可此時艮墨池並未感受到任何的諷刺,他心上吁了口氣,朝著慕容黎又揖了身,接著說道:「艮某今回還有個目的,是為替王上送個禮物給慕容國主。」說著屋外有個宮人幫忙將個錦盒給托了進來。
「禮物...」
「沒錯,這是王上在琉璃讓人依照其所繪之丹青所製成。」不知是否是錯覺,艮墨池覺得慕容黎早先一直戒備的神經似乎有些鬆動。
未察覺旁人心思,慕容黎上前打開錦盒,裡頭的東西讓他一時出了神。
錦盒裡放著的是一束用琉璃製成的羽瓊花,嫩綠色的枝葉順流而上,連接的是ㄧ朵朵繡球狀的五瓣羽瓊,剔透的綠暈染上明澈無瑕的雪白,流光溢彩,花瓣上的水波形紋順著琉璃本身的肌理流動被細膩刻劃出來,唯妙唯俏。
眼前的琉璃羽瓊澄凈明亮,猶如那人望著自己的眼眸,慕容黎伸手將其捧在手上,冰涼光潤的觸感自掌心傳來,他眸中碧波伴起漣漪陣陣,嘴角含著一抹淺笑,原本銳利的容顏逐漸柔和起來。
看著眼前的慕容黎彷彿換了個人似的,艮墨池不禁感嘆萬分。
慕容黎本就生得風華絕代,可打從在遖宿初見時便一直都是那自命清高的冰冷模樣,即便他揚起嘴角也不過是在冷笑,未曾見過此刻這過份溫潤的神情。
想著艮墨池伸手進袖子裡,裡面藏著一封执明的親筆書信,是臨行前执明交與自己的,說是擔心他和慕容黎起了衝突特意寫的護身符,現下看來是用不到了,艮墨池腦中想起那天的事情。

進到中垣土地,在烽火台過夜的隔天清晨,执明站在台前眺望著靜穆一片的萬里黃沙,在塞上待了一段時日,眼前連綿起伏的沙丘在無形中已深映在他的腦海中,只是在今日之後,恐怕要隔上好長的時間才有機會再看到。
身著絳色斗篷的艮墨池牽著匹馬默默渡到了执明身旁,只見馬背上綁了個包裝嚴實的錦盒。
「你就從這裡前往瑤光吧,再往前恐怕就難走了,記得可別和阿黎吵架了啊!」执明說著自兜裡拿出封信交給他。「來,這是你的護身符。」
「...王上讓臣不要和慕容國主起衝突,卻又給臣這封護身符豈不是矛盾了?」雖然這樣說,但艮墨池還是伸手接下了信件。
「本王這不是為了以防萬一嗎?畢竟阿黎並不知道你被本王救下的事情。」說罷执明轉身面向烽火台的另一側,眼前塞上風光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尋常中垣景色,往前約兩個時辰就會抵達天權邊境,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此時卻有些近鄉情怯。
「要送去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吧?」
「臣都帶上了。」
执明聽了點點頭:「那本王就送你到這裡了,路上小心啊。」
「王上!」艮墨池叫喚著正欲離開的执明。
「恩?怎麼了?」
「...如果臣還是想殺了慕容國主呢?」
艮墨池面露嚴肅,問得極其認真,可执明只是揚了揚眉,並未當一回事
「你又在胡說了,快去吧。」
見执明擺擺手後便要離去,艮墨池上前一步又道:「王上,若臣說的是真的呢?」
聞言执明停下了腳步,半晌才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極為低沉。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讓本王再殺你一次?」
轉過身來的执明面無表情,眼眸裡化不開的墨色黯淡無光,如同他被慕容黎大傷初醒那日,艮墨池一時愣住了,還來不及反應,执明又開口道:「但很可惜,如果你真殺了阿黎,本王要殺的人也不會是你。」执明的話語中已恢復了調笑,說罷他重新轉身,揚聲說道:「錦盒記得好生保護著,要是把裡頭的東西給摔壞了,本王可不放過你。」
「王上,您的做法在這亂世是行不通的!」
「不試試看又怎麼會知道呢?」
聞言艮墨池不禁又上前一步,可执明此時已逐漸遠去,未曾再回過頭來。

「艮大人竟在本王的書房裡發起呆來了?」
慕容黎低沉的嗓音傳來打斷了艮墨池的思緒,他抬起頭來,只見眼前人已收起笑容,此時正端坐在書桌前冷冷看著自己。
「是艮某失禮了,還請慕容國主恕罪。」覆手請罪的艮墨池發現那琉璃羽瓊並未同神劍和地圖一起放在案上,而是被安放在後方的一個矮櫃上,那矮櫃和書房的其他陳設比起來要新許多,上頭還擺了個花瓶,定睛一看,那花瓶裡插著的並非尋常的裝飾花卉,而是經乾燥處理過的一叢白色蘆葦花,其後面的牆上則掛著一幅慕容黎的肖像畫,那畫看著有些陳舊,卻掩蓋不了繪畫之人的妙手丹青。
艮墨池暗忖著這慕容黎的喜好也真是特殊。又聽慕容黎問道:「那麼艮大人此行還有什麼要說與本王知道的嗎?」
「回慕容國主,艮某皆已報告完畢。」
慕容黎聽了點點頭,隨即又朝著艮墨池投以銳利的目光,冷聲說道:「 本王暫且相信你的話,既然你現在效忠执明,那還請你誓死護他周全,若是他有什麼不測,本王一定殺了你。」
「謝慕容國主,艮某必定誓死效忠王上。」說著艮墨池再度朝慕容黎拱手一拜,他想起执明臨行前對自己所說的話,不禁感慨雖然眼前人和执明心中的念想一致,可處事態度竟是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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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2 20:2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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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夜晚的玉衡宮偏殿,碎鏈進到書房時裡頭空無一人,正覺納悶,忽而他望向門外,一輪滿月高掛在夜空中,似意識到什麼,碎鏈隨即離開書房。

弘淵樓前,原本深鎖的大門此時一推就開,碎鏈進門後逕自往最後方的走廊而去,盡頭壁上掛著個有些陳舊卻異常乾淨的精美燭臺,他熟練的擺弄著燭臺把手,接著磕咚一個悶聲,壁上出現一道僅供一人側身而過的縫隙,在縫細了另一邊發出微弱的燭光,碎鏈放輕動作走了進去。
越往樓梯下走,空氣中的血腥味越是濃厚,照裡說應當要習慣了,但碎鏈還是壓不下持續鼓動的心跳。
「都拖到後面去吧。」
還沒到底下,碎鏈便聽見司空悟低沉的嗓音自牆後響起,緊接著是抬起重物的聲響,他趕忙走了進去,只見幾名侍衛正將滿地的屍體往後方拖行,一臉靜默的司空悟姿勢端正的坐在走道的椅子上,他的右肩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是前些日子在龍磐山所受的箭傷,一股沉沉的草藥味夾雜在濃厚的血腥味底下。此時司空悟正用棉布擦拭著沾血的手掌,他前方的桌子擺著幾壺酒和一副鐵黑色的鎖尖針,上頭血跡斑斑順著桌腳往下流,再順著地板延伸到牆的後方。
看碎鏈自牆後出現,司空悟開口道:「你來啦。」
碎鏈走上前朝他拱手一拜。
「...參見少主。」
見碎鏈目光有些暗淡,司空悟揚了揚眉:「你是在為本少沒知會你就自己動手在不高興嗎?」
「屬下不敢。」說著碎鏈單膝跪下,開口又道:「少主您誤會了,今日是滿月,屬下只是料想少主今日會有行動故而前來關切罷了。」
司空悟聽了點點頭:「起來吧。」
「多謝少主。」
「你應當不只是為了關切本少而來吧?」
「少主英明,屬下的確也有一事要向少主秉告。」
「說吧,有什麼事。」
「開陽郡主捎來消息說想再與少主您見個面,不知少主您意下如何?」
「開陽郡主啊...」
司空悟垂眸沉思了一番,而今這佐弈早已沒戲唱,難不成他還妄想著與自己周旋嗎?想到上回在偏殿書房的談話,司空賦喝了口酒。
無妨,現下不管答案是或不是都不大重要了。
「到時候領他來這裡吧。」說著司空悟伸出手指了指桌面,擺在上頭的鎖鏈因為陣振動又發出細碎聲響。
聞言碎鏈雙目睜了睜:「少主,您是要?」
聽見碎鏈的問話,司空悟並未言語,待他再開口卻是另一個話題。
「...你知道倒在牆後的那些傢伙是誰嗎?」
許是酒喝多了,看著面前眼臉低垂的碎鏈,司空悟的視線有些換散。
碎鏈自然知道,那些是在樞居行動中負責操控火藥的士兵們,其中包含上回在天璣文家宗任務失敗的殺手,在樞居行動敗北後便被司空悟下令關了起來。
「回少主,屬下知道。」
「若是本少將他們交給你會如何?」
「...屬下會加強對他們訓練以在下次的行動中達成任--」
碎鏈話還沒說完,司空悟的手掌冷不防用力拍打桌面,碰一聲巨響半隨著金屬鏗鏘聲自桌上傳來,接著一壺酒從桌上掉落地面炸碎開來,碎鏈一驚,人立刻又跪了下來,垂首說道:「是屬下不才,還請少主息怒。」
接著碎鏈緊閉著嘴不敢再多說半句話,頭垂得極低,深怕再對上司空悟眼中乍現的血光暴戾。而發過脾氣的司空悟良久也未曾再有動作,此時佈滿鐵鏽味的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
「...鏈,碎鏈?」
不知過了多久,碎鏈似乎聽到司空悟在叫自己,他反射性的抬頭,眼前的司空悟已站起來,神情恢復了往常的沉穩自若,只見他手中拿著一個黃銅盒子朝著碎鏈的方向一抬,碎鏈見狀立刻起身上前接過,他將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副黃銅鎖尖針,比桌上的鐵鎖尖針還要細致許多,中間連接的鏈環似乎有些缺口開了。
「連接的鏈環又快要斷了,你拿回去給本少修一下,另外再重新上點油。」
「是。」
見鎖鏈應下,司空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緩聲道:「失態了是本少的不是。」
「不,是屬下失言了,還請少主恕罪。」說著碎鏈朝著司空悟拱手一拜。
「...你跟著本少幾年了?」
聞言碎鏈抬起頭來:「回少主,今年就是第五年了。」
司空悟聽了點點頭,轉頭看了碎鏈一眼,分明只是須臾之間,碎鏈卻感覺其注視強烈直進自己眼底教他移不開目光。待碎鏈回過神來,司空悟已經別開了視線。
「幸虧本少將你帶回來時,你已經是個世故的孩子了。」幽幽說完了話,司空悟便轉身往樓梯口走去。「那這裡剩下就交給你了。」
「是。」
望著司空悟離去的背影,碎鏈恭敬的欠了身。

***

佐弈抵達玉衡宮時,前來迎接他的是司空悟的隨從碎鏈,與往常無異,卻不知為何心上有股道不明的不祥預感,正待腦中理清思緒,碎鏈已上前朝他拱手一拜:「見過開陽郡主,我家少主已恭候您多時。」
「...那就勞煩碎鏈大人了。」
見碎鏈已伸手請自己進宮,佐弈只得先壓下心中的預感,笑了笑便抬腳踏進宮裡。

夜空中,一枚下弦月被烏雲遮住了大半,連同底下的光線也暗了幾分,佐弈視線不禁看向前面幾步之遙,碎鏈手上拿著的燭火正隨著其步伐明滅晃動著,這時他發現已過了偏殿的方向,遂開口問道:「碎鏈大人,請問我們是要去哪裡呢?」
「今日少主在別處樓台辦事,故才請開陽郡主多了走幾步路,還請開陽郡主多包涵。」
「原來如此,就是多走點路罷了,無妨。」佐弈說著心上卻開始戒備了起來,他往後瞥了一眼,只見後方只跟了兩個護衛,若是有個萬一得逃跑應該還沒大問題。
又走了一陣,佐弈隨著碎鏈停在一處樓台前,只見這樓台除了一樓有點燭火外,其於樓層皆是漆黑一片,此時才剛過晚膳時間,這附近卻沒任何宮人在走動,四周安靜得半點聲響都沒有,這似乎有些不對勁啊...
「開陽郡主,您不進來嗎?」
碎鏈的聲音突然在這靜秘的空間響起打斷了佐弈的思緒,他反射性的應了一聲就跟著走了進去,緊接著進來的護衛轉身便將門關上。
佐弈跟在碎鏈的身後走進樓梯後方的長廊裡,長廊的盡頭是個掛在壁上的燭臺,在前方停下腳步後,他看著碎練抬手轉動著燭臺把手,接著一聲悶響,壁上出現了條可供人走過的縫隙,驚訝之餘,佐弈抬頭窺探了一陣,見縫隙的另一邊同樣亮著燭光,裡頭是條順延而下的石梯,再往下便看不清了。
「開陽郡主,請吧,少主在下面等您。」
不知何時碎鏈已繞到佐弈後方,冷不防自耳邊響起的低沉嗓音令佐弈嚇了一跳,尚未反應過來,他人已被帶進了縫隙的另一邊。
「碎鏈大人,本郡--」望著眼前的樓梯,佐弈突然很想離開,他轉頭正欲開口,卻見縫隙此已經闔上,此時檔在門縫前的碎鏈上前關切道:「開陽郡主您看起來有些緊張啊,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沒事,本郡只是覺得這空間過於密閉罷了。」
「走到下面空間就大了,郡主放心。」說著碎鏈又伸出手請佐弈向前,佐弈只得跟著往下走,此時他感覺自己的砰然心跳如同回響在石梯間的踏步聲。

樓梯底下是座牆,轉過去似乎還有路,佐弈在這裡聞到了明顯的鐵鏽味,他不禁皺起眉來,碎鏈見狀開口道:「開陽郡主放心,這只是少主日前在提點幾個任務失敗的手下所遺留下來的餘味罷了。」說完便帶著佐弈走出轉角。
眼前是一條寬闊的走道,左右各有兩間牢房,司空悟人正坐在中間的椅子上,他面前的桌上有團鐵黑色的金屬,像是鎖鏈和金屬尖刺的混合體。
見佐弈出現,司空悟端起了微笑站起身來,他朝著佐弈拱手一拜:「麻煩開陽郡主多走這趟路了,還請開陽郡主多多包含。」
見司空悟仍和上回見面一般,佐弈稍微卸下了原本的防備心,於是笑道:「噯無妨,二少如此忙碌,是本郡佔了您的時間了。」
寒暄了一番後,司空悟請佐弈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佐弈抬眼觀察著四周,不若尋常宮裡的天牢,眼前四間牢房的門都沒有鎖,在司空悟後方的牆上沾染著一條條已經乾涸的血跡,在那座牆的後方似乎還有路。他感嘆道:「想不到玉衡宮中竟還有像這樣的地方。」
「開陽郡主覺得這裡是怎樣的地方?」
「...方才碎鏈大人說二少您之前在此提點未完成任務的手下...表示這裡並非關押真正罪犯的地方?」
聽罷司空悟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碎鏈,隨即笑了笑:「開陽郡主果然聰明,說的一點沒錯,只是有一點您說錯了。」
「哪一點?」
「本少這裡從未關押過人。」
「恩?什麼--」
司空悟的話讓佐弈有些疑惑,正欲再問,又聽司空悟開口道:「不知開陽郡主此次前來是為了何事?」
「喔...本郡主是想和您討論接下來要如何對付慕容黎的計劃。」
自進玉衡宮來,佐弈一直處在警惕的狀態,經司空悟這一提,佐弈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遂又說道:「想開陽郡主已經知曉本少上回的樞居行動失敗的消息了,怎麼還願前來與本少商討呢?」
「上回是慕容黎使用了詐術,本郡怎麼也沒料到他竟找了個替身代他出征。」
「喔?那開陽郡主是如何發現的?」
「是在枯樹林的火藥攻擊之前,那替身主動現了面貌給本郡看的。」
聞言司空悟揚了揚眉,若佐弈所說屬實,這確實也令他意外。他又問道:「那開陽郡主接下來有何計劃?」
「本少聽聞慕容黎正讓乾元重建天璣觀星儀欲開啟六壬傳說,若是我們能將打造完成的觀星儀與其手邊的星象圖都奪來便能搶得先機。」
「...用說的固然簡單,敢問開陽郡主這計劃該如何進行?」說著司空悟伸手逗弄起桌前的鎖鏈,嘴角始終微揚。
「二少放心,來之前本郡已跟乾元大師提過了,只要本郡再去找他,他定會大力協助我們。」
「所以郡主的計劃是讓乾元大師自慕容黎身邊拿走觀星儀和星象圖以取得六壬傳說的先機嗎?」
「沒錯。」
「既然是要自慕容黎那裡奪來給本少,又為何上回開陽郡主要偷偷將本少錦盒裡的星象圖掉包拿走呢?」
聽聞司空悟的話,佐弈心下一陣驚愕,他正欲開口解釋,卻被站在其後方的守衛架住了手腳被迫站了起來,原先坐著的椅子因為騷動而倒地,佐弈頓時怒不可遏,掙扎皺眉道:「幹什麼!放開本郡!二少,本郡可以解釋的!」
「事到如今,開陽郡主還有何好解釋的?想郡主沒有忘記當初找本少合作時所答應的,開誠佈公,坦誠以對吧?」
司空悟的聲音低沉,垂著的眼臉看不清表情,桌上的鎖鏈在他的手中發出鏗鏘聲響。
「既然郡主失信在先,也不要怪本少不客氣。」
說罷他站起身朝佐弈走去,一旁的碎鏈不自覺出聲喚他:「少主!」
「怎麼了?」司空悟聽下腳步,他的口氣仿如薄冰,似在下一刻就會碎裂。
「...屬下只是想跟您確認...您是要用哪一副鎖尖針?」
聞言司空悟笑了笑,他伸手用力捏住佐弈的下顎,原本還在大聲啷壤的佐弈一時痛到叫不出來,他感覺自己的下巴就要裂了。司空悟看似認真端詳了一番後,開口道:「這類貨色自然只配用鐵鎖尖針了,拿給本少吧。」
「是。」碎鏈將桌上的鐵鎖尖針呈上給司空悟。
「方才本少說這裡不關押人是因為,來到這裡的人不會活超過半個時辰。」
說著司空悟一隻手拉開佐弈的眼皮,底下的瞳仁帶著驚恐湧出大量淚水,司空悟見狀竟裂著嘴角狂笑開來,眼裡盡顯瘋癲仿如一頭嗜血猛獸。
「但本少可以為了你破一次例。」
言畢他將另隻手上的尖針對準那不停轉動的瞳仁猛的刺進,霎時陣陣淒厲叫喊迴盪在整個地牢裡。

***

若鳶台裡,坐在書桌前的司空賦突然抬起頭來,只見窗外一枚漂亮的下弦月高高掛在夜空中,此時他正看著司空迿替他帶回來的書籍,接著又翻了幾頁便將書放下,輕聲喚道:「阿迿...阿迿?」
喊了兩聲後,一個黑影迅速自外邊滑了進來,待站了定位,一個銀鈴般的嗓音響起:「少主您找我?」
「恩,今晚...二哥那可有來客人?」
「有的,那人之前也有來過,他的藍色衣裳上有刺了兩個字,我記得是...開陽?」
「開陽...」司空賦低頭思忖了片刻,抬頭又道:「阿迿,王城裡的書坊這時間還開著嗎?」
「這時間街上還熱鬧著呢!書坊一定也開著的。」
司空賦聽了點點頭,他拿起方才看的那本書遞給司空迿。
「待會兒你幫我跑一趟書坊買這書的下冊,然後...等到子時前再回來。」
「好的!」說罷司空迿伸手接下書籍。
在司空迿消失無蹤後,司空賦拿起桌上的紙筆快速寫了封信,然後將信鴿送了出去。

待司空迿回來時,司空賦已經坐在台下的庭院等他,他手裡拿著個小瓶子。此時若鳶台一片靜悄悄,空氣中有股清香,周圍似有煙霧在繚繞。
「少主,我回來了。」為了配合靜謐的環境,司空迿只得用氣音講話。
「好,走吧。」
司空賦見了他便站起身,領著司空迿往前方的樓台走去。

***

碎鏈派了兩個人在地牢裡看守著被綁在鐵鍊上,已然奄奄一息的佐奕,其餘六個人手上來守在燭檯前和大門口附近,而他自己則先護著司空悟回到偏殿後再折返弘淵樓。
在地牢裡耗盡精神的司空悟回程的腳步走的極慢,陪同的碎鏈自然也放慢了步伐,回到偏殿他還再三確認了司空悟的狀況後才離去,此時已過了晚間子時。

在碎鏈快抵達弘淵樓時,他查覺有些不對勁,早些時候佐奕感受到的安靜是碎鏈命人刻意營造出來的,可此時的靜謐卻是無庸置疑,夜空中月光稀薄,四周圍彷彿即將要被黑暗吞噬。別不是出了什麼亂子吧...思及此碎鏈不禁加快腳步。待碎鏈來到弘淵樓時,原本守在大門前的護衛正躺倒在地,他心中暗道不好,趕忙上前查看,只見地上的護衛並未有任何的傷口,看樣子是被下了迷藥,但空氣中並未有異常的氣味和煙霧,碎鏈皺了皺眉,先將眼前昏迷的護衛們叫了醒。
待眾護衛們清醒後,一見到碎鏈趕緊起身跪地拱手。
「你們是怎麼做事的?要是我沒來,你們是打算在這裡一覺到天亮嗎?」碎鏈的低沉的聲音帶著慍怒。
「大人請息怒,我等原先守的好好的,可不知何時空氣中突然出現一股清香,待恢復意識已是現在,就連何時倒下的都不清楚。」護衛領頭面色緊張的解釋著。
「...先隨我進去吧。」
護衛們隨著碎鏈進到走廊深處,果不其然,守在燭台前的護衛們也正昏睡著,待叫醒他們後,碎鏈轉了燭台把手,接著領著眾護衛下了樓梯,才來到轉角便聞到空氣裡混合著乾涸的鐵鏽味以及鮮明的血腥味。走過空無一人的走道來到第二面牆後,只見兩名護衛已倒在血泊中,而原先鎖在牆上的佐奕已不見蹤影。
「看來是有人劫獄了。」說罷碎鏈吁了口氣,眼神中透露著些許疲憊。
護衛們聞言各個面面相覷,領頭上前請示道:「碎鏈大人,若是有人將開陽郡主救走,極有可能是從宮中後門離去,我們是否要追?」
「後門嗎...」碎鏈垂眸沉思了片刻,接著又道:「不必了。」
「那少主那裡該如何交代?」
碎鏈並未回答領頭的問題,只是盯著眼前的景象良久,最終又嘆了口氣:「這樣也好,省的你們給少主請罪時還得受椎心之痛。」
碎鏈的話令後方的護衛們感到疑惑,還來不及反應,碎鏈已經拔刀轉身率先殺了護衛頭子,隨後一個迴身將兩名正欲拔刀的護衛刺個正著,在他將一名持刀朝他而來的護衛拿下時,最後一名護衛已往樓梯方向跑去,碎鏈眼中寒光一閃,抬手將刀扔到半空中,準確刺進了護衛的後背,喀咚一聲,那護衛撞倒在了牆邊。
才一會的功夫,六名護衛皆已中刀身亡,被鮮血沾染了臉龐和衣衫的碎鏈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地牢。

離開弘淵樓後,碎鏈立即派了出一批新的護衛自後門出去追蹤佐奕的下落,他暗忖著即便有人協助,那佐奕身受重傷,沿途不留下蹤跡是不可能的。
在將任務吩咐完畢後,碎鏈離開了後門,途經若鳶台,四周靜謐無聲,此時空中月牙被烏雲遮蔽住,整個樓台彷彿將要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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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2 20:2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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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視野處是一片黑暗,佐奕步履蹣跚的走著,雙手拄著一支柺杖,身體重量幾乎全依靠其支撐,可他仍然不停走著,身上的傷口似乎已經痛到麻木,只有被挖空的雙眼依舊持續抽痛著,隨時提醒自己並非是在作夢。
佐奕不知道自己持續這樣走了多久,看不見眼前景象的他只知道自己身在一片樹林裡,那個將自己救出地牢的人告訴他只要直直穿過這片樹林便會回到開陽,也不用擔心會有追兵自後方追來,那人的聲音仿如銀鈴般好聽,臨走之前給了他三顆藥丸,說是保持體力的,若是照以前佐奕絕對打死都不吃的,可那時的自己已經歷過了煉獄,全身上下的刺骨疼痛難耐,只要任何一點可能的救贖他都願意,也幸虧了那人的藥丸才讓他得以支撐到現在。
失去視覺後,其餘的感官異常鮮明了起來,聽著林中鳥兒振翅飛翔的聲音,腦中幾乎可以想見那蓬鬆的羽毛在半空中揮動的殘象,佐奕伸手進袖子裡摸索著,裡頭原本放著的藥丸已經都吃完了,為了在藥效消失前抵達開陽,他必須一直往前走。然而諷刺的是,此時的他竟有些慶幸乾元是待在慕容黎的身邊,即便他不喜歡甚至是憎恨那慕容黎,可不得不說他握有強大的實力,即便那實力有大半是採著他人的屍體往上爬的,起碼現在,乾元不必跟著自己受這種苦。
佐奕突然輕笑起來,苦澀在嘴邊化了開,他心想,大概是自己血流太多腦子不好使了,要不然他怎會佩服起慕容黎?

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似乎豁朗起來,冷風迎面吹拂,佐奕知道自己已經走出了樹林,此時四周一片沉寂,應當是夜晚時分,激動的心上混雜了些許膽怯,深吸了口氣,看不清方向的他正稍稍抬起柺杖欲往前探去。
「人在那裏!」
遠方突然一陣叫喊,接著是陣陣朝自己襲來的腳步聲,不好!是司空悟的人!想到這裡佐奕不禁又憶起昨晚的煉獄,他的手冷不防抖了一下,拐杖掉落地面發出清脆聲響,沒了拐杖的支撐,佐奕順勢撲倒在地,顧不得手掌被地上粗石磨擦出的新傷口,他只是手腳並用的拼命往前爬,此時身上的傷口開始恢復疼痛,佐奕感覺自己的眼窩又開始流出血來,沒想到藥效竟在此時消退,果然連天都要亡我,這樣想的佐奕依舊沒有停下爬動的手腳,再怎麼狼狽,自己也是開陽的王室命脈,即便要死也得拼到最後一刻。
可藥效很快就完全消失了,全身鑽骨的刺痛讓佐奕終於停下來,無力躺倒在地,聽到近在咫尺的刀刃出鞘聲,佐奕感覺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真正閉上那已不存在的雙眼,待聽天由命之際--
「住手!」
一聲響亮的斥喝聲劃過天際,從遠方傳來了達達馬啼奔騰。
緊接在後的是眾多弓弩齊發的聲音,弓箭順著冷風在空中發出咻咻聲響,由遠而近,最後聽到的是近處殺手發出的哀號以及悶重的倒地聲。
在一連串陣痛耳膜的兵刃鏗鏘聲中,躺在地上的佐奕思緒混屯,他心上納悶著,難道是有人來救自己了?但會是誰--
忽感一陣天搖地動,還想不明白的佐奕感覺身體被兩個人給架起,那支撐的力道不大卻穩固。
「他傷的很重,小心點扶上馬車。」一個低沉人聲響起。
佐奕這時聽了出來,那聲音不是沙啞偽嗓的替身,而是沉穩自持的本人。
「來人可是慕容國主?」
「正是本王。」
「國主您可是特地來救本郡的?」
「是又如何?」
「呀--真正是沒想到啊,難不成本郡身上還有您可以利用的東西?」即使全身疼得要死,在慕容黎面前,佐奕依舊不願放下矜持。
「...事到如今還可以耍嘴皮子,看來郡主您並無大礙啊。」
不等佐奕回應,慕容黎抬手命人將他扶上了馬車,現在不是浪費寶貴時間在這裡的時候,開陽宮裡還有人在等著他。

開陽宮裡,難得焦躁的乾元正在書房裡來回渡步,時不時走到門口抬頭張望著,此刻他的內心忐忑不安。
當慕容黎親自來到閑雲台時,自己的右眼皮已經整整跳了兩天,一聽到佐奕可能命危的消息,他像是被人從頭頂澆了一桶又一桶的冰水,那凍瘡侵蝕著心上彷彿空了一塊,折騰的難受,腦中思緒板滯還未解套,自己已被慕容黎給帶上馬車火速離開了瑤光。
現下乾元被慕容黎留在了開陽宮中,正著急等著佐奕被他救回來。
距離開陽戰敗自己離去已經過了快一年,再回到這熟悉的地方,乾元感到有些不真實,不僅是因為他沒有想過自己那麼快就會再回來,還因為這裡有太多他和佐奕的共同回憶,可那從年少至今十幾年來的記憶卻彷彿披了條厚重的簾子看不清晰,在隨師傅搬出宮前幾乎朝夕相處的畫面業已模糊,最歷歷在目的反而是在開陽城破,他和佐奕近幾個月來的各種衝突。
他想要爭奪這天下,他只想要他安生一隅,兩人的想法怎麼都兜不在一塊,明明自己表明了立場,可那人卻始終堅信自己會再回頭支持他。
乾元的心跳忽然沒來由的加速起來。

曾經慕容黎問過自己是生來便如此通達還是後天環境所養成,當時自己只稍微提了下師傅乾顥的為人帶給自己的影響,他沒說的是自己六歲時在荒山被乾顥救起,自此便被迫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身離死別。

乾顥的父親乾顯在離開文家宗內亂後出走,乾元被救回的兩三年間還有跟著他一塊生活著,其人溫文爾雅,除了四書五經之外,也時常教導乾元許多人生道理,可即使他處事態度豁達通透,心上依舊有解不開的執念。
隱居在荒山自成一派的乾顯,時間一久或多或少也收了若干弟子,即便時常遭受文家宗的騷擾欺侮,即便後來與其衝突大到出了人命也未曾動過離開天璣的念頭,最終乾顯死在了一名不知道名字的暗樁手上。
乾元還記得自己眼睜睜的看著頭髮花白的乾顯被那高大暗樁持棍棒打死的畫面,當乾顥抱起他逃難時,他的臉上還濺到了幾滴血跡,經手胡亂一擦,那血跡跟著淚滴塗花了他的臉頰,也模糊了他的視線。
在那次的死裡逃身後,及時逃出來的弟子大都各奔東西,接管教派的乾顥跟了父親的性子,即使時常為了躲避迫害而換過一個又一個的住處,他依舊未曾動過離開天璣的念頭,直到最後一個弟子,乾元的大師兄為了救他而死在其面前。
大師兄比乾元年長了至少十歲以上,據說是乾顥第一個自外頭帶回來的孩子,在教派最艱深的時候他也未曾離去,父母雙亡的身世與乾元相仿,性格卻十分迥異,大師兄和乾元都很尊敬乾顥,可在性格冷靜的乾元看來,大師兄外顯的表達已經過了頭,過了頭到分明見著利刃揮落依舊邁開步伐迎了上去。
那是在遇見開陽侯的前一個月,動作熟練的埋葬了大師兄的遺體後,乾元在其墳前揮灑著冥紙,自此他的淚水已經流乾。

當乾元意識到自己確實傳承了乾顯和乾顥的念想,是乾顥在開陽死去的那一晚,活過的大半輩子可謂是歷盡滄桑,可他在彌留之際,看著乾元的眼眸似黏了層糊看不清晰,其臉上卻是一片祥和。
「師傅,您在想什麼?」
「為師沒在想什麼,是你在想什麼?」
看著乾顥一臉看透的神情,乾元伸手理了理他掉落額前的花白髮絲,笑了笑道:「弟子只是在想,咱們後院連接的那池大水潭清澈見底,以後師傅在那裡可以看著水天一線,想必能比現在更佳怡然自得。」
聞言乾顥瞇起了雙眸似在想像,而後輕吁了口氣:「乾元啊...」
「師傅什麼事?」
「為師還有個遺願。」
「師傅您說,弟子一定做到。」
「恩...你還記得為師的從荒山將你撿回來的那天嗎?」
對於忽然跳了話題的乾顥,乾元也沒什麼反應,只是繼續將話題延續下去:「弟子當時年紀甚小,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了。」
「那天天色陰暗烏雲密佈,當時為師正走在荒山上,在天邊出現一道閃電,緊接著響雷落下之際,為師發現了蜷曲在樹洞中的你,眼睛睜的老大盯著為師,一點都沒有懼怕天雷的樣子。」
「在那樣的天氣下發現那樣的小孩,師傅不覺得有些可怕嗎?」
「現在想想似乎有點詭異沒錯。」
聽了乾顥後知後覺的回答,乾元有些莞爾:「師傅是不是什麼都沒問就直接將弟子抱了回去?」聽乾顥起了個頭,乾元腦中的記憶也開始流轉。
「對呀,雖然沒有任何跡象,可為師的就是知道,你該跟著為師的回家。」
或許是迴光返照,乾顥侃侃說起了在天璣荒山的種種往事,伴隨著諸多記憶自乾元腦海中湧現,他在一旁默默的聽著,偶爾應上幾句。
講到最後,乾顥為自己所開的話頭做了總結:「現在想來,在塵世間這樣一路走來的為師,確實不枉此生。」
「師傅本就不枉此生,只是弟子想知道師傅做此想的原因。」
「答案不就在你身上嗎?」
聽乾顥這麼一說,乾元倒是愣住了,遂又問道:「弟子不明白。」
「你還記得當你大師兄死去的那天嗎?」
「弟子還記得。」
「那為師當時的表情你可還有印象?」
「弟子還有印象。」
「你臉上此刻的表情和當時的為師一模一樣。」
「我?」
乾元心生疑惑,他從乾顥如煙霧般朦朧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此時他臉上神情淡漠,未有常人失去至親前的悲痛。
當年大師兄死去時是乾顥和乾元一起下葬的,當乾元對著半空中灑下冥錢時,乾顥只是靜靜站在一旁,記得那時淚眼婆娑的他還上前拉著乾顥的袖子問道:「師傅,大師兄死了,您都不難過嗎?」
當時乾顥是怎麼回答的?

「若是難過,就枉費大師兄的犧牲了。」

說著話的乾顥神情坦然,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當時他的臉龐和衣衫都沾滿了乾涸多時血跡,那是在刀刃拔出大師兄胸口的瞬間所潑濺出來的鮮血
當時還小的乾元並不了解其箇中含意,後來跟著乾顥來到開陽,經歷過幼年時期從未經歷過的優渥生活而不為所動,他逐漸明白了乾顥話中的意思。
與其父親相同,向來淡看世間的乾顥唯一的執念是家鄉天璣,那執念太深遮蔽住他其實通透的雙眸,大師兄的死讓他放下了這執念,他心中沒有悲傷,沒有仇恨,只有一片平靜。

「師傅,您雙眼都看不清了怎還能看見弟子面上的表情?」
「就算眼睛看不清了,可為師的就是知道,你啊,確實傳承了你師祖還有為師心中的理想。」
原來是這樣嗎?
乾元有些恍然大悟,從來自覺還未將師傅所授與學得透徹,原來其影響已在經年累月中融進了自己的心底,只是在這久未經歷的生離死別中顯現出來。

世人總是汲營於得不到的慾望,可世事無常,唯有順應天命才能安於一方
身而為人總會有看不清的執念,可人生百年,唯有放下執念才能獲得重生

這理想是自祖師輩所傳承下來,也是乾元截至目前以及往後的人生準則,他甚至覺得自己比師傅實踐的更加透徹。這亦是為何當時開陽城破,自已能夠毅然決然離開的原因,即便開陽曾為自己所安生立命,可分明看到盡頭的他也不願幫著那人汲汲營營在這亂世中。
只是...
乾元抬手撫上自己的胸前,那彷彿空了一塊的心此時正不安跳動著。
門外忽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乾元趕忙抬頭,只見全身重傷的佐奕被人攙扶了進來,他原本青藍色的衣衫已被鮮血染成了暗赭色,凹陷不起的眼皮下方正簌簌流著血。
「王上!」顧不得有旁人在,乾元脫口而出,他上前輕輕撫著佐奕的手臂,深怕弄痛他。
「乾元你也來啦...那慕容黎想的可真周到。」聽到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佐奕滲著血的嘴角笑了開來。
兩旁扶著佐奕的瑤光護衛聽其直呼王上的名諱不禁回過頭來欲反應,走在後方的慕容黎搖搖頭示意無妨。
按照乾元的意思將佐奕放躺在地後,其餘人等便先退到了外頭的沿廊邊上。慕容黎側頭問道:「方夜,可有派人去尋醫丞了?」
「王上,已經趕去醫丞家找人了。」
慕容黎聽了頷首,接著仰頭看著夜空中的下弦月,此時有淺淺烏雲幾縷覆蓋其上,使其投射下來的光線有些晦暗不明,他忽而輕吁了口氣,佐奕這劫或許是過不了了。

書房內,乾元將佐奕的頭好生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其頭上的髮冠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他仔細將佐奕額前亂糟糟的髮絲整理好,動作極其輕柔。
佐奕此時覺得身上的疼痛彷彿正一點一點消失,不知是因為有乾元在自己身邊亦或自己全身早已麻木的緣故。
「那慕容黎還在這嗎?」
「慕容國主人在外面守著呢,王上要找他嗎?」
「倒也沒有,反正,東西給你也是一樣。」說著佐奕動作緩慢的將兜裡皺巴巴的紙張拿了出來,乾元伸手接下,是上回佐奕來找他時拿出來的兩張星象圖,只見上頭還沾著點血跡。
「本王總徘腹那慕容黎自視甚高,現在想來本王又何嘗不是,只不過本王沒有他這麼好運就是了。」
見昔日意氣風發的佐奕幽幽說著這樣的話,乾元開始鼻酸,他寬慰道:「王上的運氣怎麼會不好,您現在安全回到了開陽,待您傷口好了之後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佐奕聞言笑了笑,動作輕微卻刺激了血水再度從眼皮底下流出,自他的臉側劃出兩道血痕。
「難為你這樣違心安慰本王了,若說本王還有好運,那大概是在死前還能再遇到你,只可惜本王已經看不見了。」
「王上...」
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的乾元伸出袖子將佐奕臉頰上的血跡擦淨。又聽佐奕開口道:「乾元,你還記得小的時候,本王曾被先王罰跪在這裡嗎?」
「臣稍微有些印象。」
「記得本王當時調皮的很,老是捉弄年邁的夫子,每每被先王抓到他都命人將本王鎖在這裡,想想先王也挺狠的,竟叫那些宮人一日都不得送飯給本王呢。」
「可王上不也沒有餓著?」乾元說罷笑了笑,眼波流轉。
「這是當然,本王不是有你來救嗎?」
「那是因為若臣沒去救您,等您出來了便會死纏著臣不放。」
「怎的到這分上你還是這沒情致的個性?」佐奕語中故作抱怨,後又逕自說道:「反正本王知道,不管如何你一定會來救本王的,對吧?」
見佐奕臉上興高采烈的表情,乾元抿了抿嘴:「...是啊,臣一定會來救您的。」
乾元記憶中那層厚重的簾子似乎隨著佐奕的話語緩慢揭了開,原本模糊不清的畫面逐一鮮明起來,分明是相濡以沫的情誼,何苦兩人的想法走到最後竟天懸地隔?
望著佐奕憶起回到年少時期的安謐神情,乾元深覺自己為他做過最錯的事便是替他打造了飛榫,得以讓他藉此穩固的踏入這亂世。

「如果到那時他還能活著恨我一世,那也挺好的。」

乾元腦中閃過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語,而今身在亂世裡,連這願望都成了奢侈。
一滴晶瑩自他眼中落下,在佐弈的額前開成了淚花。

慕容黎帶醫丞進來時,躺倒在地的佐奕只剩下極微弱的呼吸聲,身旁的乾元正低垂著眼臉。
「乾元大師,醫丞來了。」
聞言乾元並沒有抬頭,只是輕聲說道:「不用了,王上他快去了。」說著他又伸手梳理著佐奕的髮絲。
「是慕容國主來了嗎?」似聽見了騷動,佐奕的聲音幽幽傳來,氣若游絲。
「是本王沒錯。」
「你...可否答應本王...護乾元一世周全。」
「本王答應你。」
「你不會...欺騙本王吧?」
「本王答應過的事不會反悔。」
「...好...那就好。」
之後佐奕不再說話,只是伸手將乾元理著自己髮絲的手握在掌心,乾元也沒再動過分毫,只是一瞬不瞬的看著佐奕,感受著手心裡逐漸失溫的蒼白。
「別打擾他們了。」說著慕容黎率先離開了書房。

方才在眼前上演的生離死別,似曾相似的場景令慕容黎忽而想起,那曾在午夜夢迴驚的自己一身汗的夢魘,屏退了所有人,他獨自站在窗前望著夜空。
逐漸被烏雲遮蔽的月牙令慕容黎心上發慌,他時不時抬頭觀望著,來回在沿廊邊的腳步聲未曾停歇,卻再也遍尋不著那抹皎潔的明月。
他緊握著的拳頭重重打在牆壁上。

「王上...」

***

天權宮中,执明站在寢室前微微皺起眉梢,方才夜空中好不容易才露臉的下弦月此時又被烏雲給遮蔽住,他吁了口氣,小心自兜裡拿出一張折的十分整齊的信紙,那是慕容黎讓威尹帶回來給他的信件,翻開來一看,字跡工整的願意二字映入眼簾,看著看著,执明彷彿得了珍寶怕人發現似的抿嘴笑了起來。
此時小胖走了進來,見执明人拿著封信站在窗邊癡癡笑著也見怪不怪,只是朝他說道:「王上,您該換藥了,還有今天的養生湯。」
說罷便將手中的砂布和湯品放到了桌上,而今执明身上的傷口已經沒什麼大礙,只須早晚再敷點藥草以及服用醫丞親熬的養生食品即可。
聽小胖喚自己,执明朝他招了招手。
「王上,您找小的?」
「小胖你看看,」說著执明揮了揮手中的信件。「你說,這信件該怎麼保存才好啊?」
小胖聞言面露疑惑:「恩...不就放在什錦櫃裡嗎?」
「怎麼如此沒新意?放什錦格這麼簡單的方法還需要你來教本王嗎?」說著一臉嫌棄的执明抬手作勢就要打下去,小胖趕忙舉起手來阻擋,委屈說道:「王上,小的不才,您就饒了小的吧!」
見小胖面露驚慌,执明還想說些什麼,默默自門外走進來躬身道:「王上。」
「怎麼了?」
「艮先生回來了,已經在書房底下等候著。」
「喔?那他人看起來怎樣?」聞言执明小心折起手中的信件,轉身就要離開寢室,默默見狀忙上前擋住他,悄聲道:「王上您等等。」
「...有什麼問題嗎?」察覺默默放輕了音量,执明蹙起了眉。
「是...駱將軍在寢殿外求見。」
「駱將軍?」
這時間求見本王?执明雙手揹在後,在寢室內踱了幾個來回。
駱珉一向謹遵禮節,這不太像是他會做的事,不過這也說不準,算算日子...此前本王離開天權也有近半個月的時間--
「既然來了便請他進來吧。」
「是。」
朝执明拱手後,默默離開去請駱珉進來,执明摸了摸放在桌上的瓷碗,裡頭的湯還有些餘溫。
「小胖,你去書房關照下艮先生,就說駱將軍找本王有事。」
「小的這就去。」
「等等--」执明喚住正欲轉身的小胖。
「王上還有何吩咐?」
「你順道將這信件拿去問問艮先生能不能保存罷。」說罷执明將手中摺好的信件交給他。

待小胖也離去,执明拿起碗來靠坐在臥塌上,一邊舀匙喝著湯,腦中憶起回到天權的那日。
那天他抵達關外時,駱珉早已攜眾兵將在門前等候,與得宜的舉止與尊敬問候同往常無異,可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但當時甫回家鄉的自己情緒難免有些激昂,便也沒甚在意,而今想來倒覺得似乎錯過了什麼--
「參見王上。」
一個沉穩的嗓音打斷了执明的思緒,只見駱珉正單膝跪地朝著他拱手一拜。
「駱將軍免禮吧。」說著执明將喝了一半的湯碗拿給一旁的默默。
駱珉聞言並未立刻站起來,只是朝著执明又道:「這麼晚的時間還來打擾王上,還請王上恕罪。」
「無妨,本王又還沒就寢,不礙事的,起來吧。」执明擺擺手,讓駱珉起來。
「謝王上。」
「說起來本王回來後都還未得空好好與駱將軍說上話呢,前些日子有勞駱將軍了。」
「王上言重了,這是末將應該做的。」說著駱珉又朝著执明恭敬作揖。
「說吧,這時間特地前來,是有什麼話要告訴本王的?」
「王上,您不在的這段時間,末將已將國內的兵馬數量與配備大致整頓完畢,只是還剩下部份未來得及清楚編制。」
「部分指的是?」
「是威將軍所統領的後備軍。」
聞言执明稍稍揚起眉梢:「後備軍的數量沒有前鋒軍多,即便駐紮在烽火台也能透過每個領頭將士回報,這之間可是出了什麼問題?」
「回王上,本來後備軍的部份,在最初便以重建烽火台的效率與便利為由,並無嚴格控管其數量,在重建結束後,有部分士兵直接駐紮在所屬的烽火台,有部分撤回邊關,在此之前數量一直沒有清算。而後末將開始施行整頓編制,其間威將軍又突然召集了許多後備士兵往返於臨近烽火台間,因此幾乎每個烽火台回報的數量都有出入,故而延誤了編制進度,經末將深入了解後,得知是威將軍前陣子命人在各烽火台的城牆間興建些不必要的木樁。」
「木樁?」执明腦中想起此前在烽火台看見是兵們在修整破碎的城牆。「本王記得威將軍曾跟本王說過塞外風沙大,在修築烽火台時難免浸了些沙,得須重新翻新後才得堪用,那木樁或許是用來穩固城牆的。」
「末將一開始也是這樣以為。」
聞言执明抬起眼眸,眼前的駱珉也正迎向他的視線,四目相對的瞬間,执明忽而明瞭自己錯過的是什麼。
此時駱珉漠然的眼中是一片天清雲淡,銳利的目光裡未帶有絲毫迷茫,不若初見時的面生客氣,不若後來為天權出兵,為自己擋下一刀時因時制宜般的慣性,也不若當他接下自己的貼身玉珮,冊封前軍統領時的欣喜卻故作鎮定,即便其眼中時常帶著迷惘。
看來自己不在天權的這段時間內,駱珉已將腦中的混屯重新理過。
「...駱將軍有話就直說吧。」
「王上,末將懷疑威將軍是藉修整城牆之名暗中行不軌之實,末將恐怕他是打算謀反--」
「大膽!」
駱珉還未說完,一聲斥喝聲伴隨著拍桌聲重重響起,只見臥塌上的执明坐直了身軀,他眉頭緊鎖的面上帶著憤怒,駱珉見狀趕緊單膝跪下。
「王上息怒!末將所推算並非子虛烏有,而是有人證可以證明,還請王上明察。」
看眼前的駱珉朝著自己拱手向前壓低著背脊,極其恭敬,执明緊握的掌心又鬆開。
「你說的人證是誰?」
「回王上,此人是替威將軍打理整修事宜的曹副將,為怕打擾到王上,末將命其先在寢殿外候著,若有需要會再傳喚他。」
执明聽了頷首:「默默,傳那杜副將進來吧。」
「是。」
不一會兒,曹副將被領了進來,一見执明便單膝跪下拱手一拜:「參見王上。」
「你們兩個都起來吧。」
「謝王上。」
待兩人都站起身後,执明朝曹副將開口道:「方才本王聽駱將軍說,你是受威將軍之令打理整頓烽火台的人?」
「回王上,末將的確是負責打理烽火台的整修事宜。」
「在期間你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回王上,整修事宜本身沒什麼問題,奇怪的是在每個城牆即將完工的前一天傍晚,都會有臨近的烽火台士兵們帶著威將軍的令牌前來說要做最後的勘察,接著便會幫著將第一層木樁打上去,一開始末將並不以為意,可在所有整修即將完工的最後一天晚上,末將難得空閒便想著和領命而來的士兵門一同探勘城牆,不想他們竟不讓跟,還說威將軍有令,除非是他們小隊的人,其餘人等皆不得參與,雖如此說,可末將實在覺得可疑,便偷偷的跟在後面,發現他們似乎在城牆裡藏匿著什麼。」
执明問道:「藏匿著什麼可有看清?」
「回王上,因為晚上光線不佳,末將並未看清楚,只看著是一顆顆的黑色球體,隔天也無從將第一層木樁拆下來,因為威將軍親自前來監工了,末將也不敢問,只得看著木樁一層一層的打上去。」
「目擊者只有你一個?」
「回王上,還有兩個隨身跟著末將的士兵。」
执明聽了頷首,轉頭又向駱珉問道:「那黑色球體駱將軍可有想法?」
駱珉回道:「秉王上,末將估計有可能是火藥。」
「火藥嗎...」执明垂眸沉思著,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他腦中閃過此前在烽火台自己瞧見士兵們在整修城牆時,威尹面上的慌張以及過分的自責,那時正逢傍晚時分。
駱珉見执明神情複雜,遂又抬手請示道:「王上,是否有需要末將派人暗中拆卸木樁查探?」
执明聞言只是持續凝思了良久,待他再抬起頭來,眼中已萌生出些許倦意。
「你們的話本王明白了,這件事暫時還不准在軍中宣揚,待本王仔細想罷再做定奪,都先下去吧。」
「王上,末將--」說著駱珉走上前一步。
「駱將軍還有事要秉告的?」此時执明的身體已向後坐躺在塌上,手慵懶抬起枕著腦勺。
「...末將只是想和王上說,若是王上有需要末將的地方請儘管吩咐,末將必定萬死不辭。」
执明聞言笑了笑,眼中的疲倦因為彎起的眼角似乎少了些。
「知道了,本王有些乏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是。」

駱珉帶著那將士離開後,执明依舊枕著頭沒有移動,低垂的眼臉在微弱的燭光下明明滅滅,看不清表情。
默默拿著藥草和紗布走上前,輕聲喚道:「王上,時候不早了,小的幫您換藥可好?」
「好...」說罷执明吁了口氣,慢慢坐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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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原作者| 築悅 發表於 2020-6-2 20:2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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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玉衡偏殿,當碎鏈走進書房時,司空悟正捧著桌前的書籍聚精會神,拱手參見的同時,碎鏈朝著那書瞥了一眼,只見書封上頭寫著:巫蠱大全,在全字的下方似乎還有字跡,卻被抹了掉,碎鏈想起這書自司空悟尋回後已看了多時,難不成這書籍如此博大精深值得司空悟一看再看?
「你找本少有何事?」
司空悟的聲音響起,回過神來的碎鏈趕緊單膝跪下,垂首說道:「屬下是來和少主請罪的,讓開陽郡主逃出宮中,最終也未能將其帶回是屬下之過,請少主降罪。」
望著眼前畢恭畢敬的碎鏈,司空悟放下手中的書,懶洋洋道:「當日那些看守的侍衛呢?」
「...屬下全給殺了。」
司空悟聽了有些訝異,他挑著眉說道:「喔?這倒不像是你平常會做的事,告訴本少,你何以如此決定?」
「既然有錯就得受罰,屬下只是聽進了少主平時的教誨,做了應該做的事罷了。」
司空悟一聽嘴角不禁笑了開,他起身向前,抬手讓碎鏈起身。
「不枉本少總是耳提面命,你總算是開了竅,本少甚是欣慰,你替本少處罰了那些侍衛便當將功抵罪吧。」
確認過司空悟沒有動怒,鬆了口氣的碎鏈又拱手道:「少主,可那開陽郡主身上有兩張星象圖,現下都已在瑤光,我們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接下來啊...」司空悟目光望向半空思索了一陣,接著道:「暫時就先歇著吧。」
「少主?」
聞言碎鏈抬起頭來面露疑惑,此時司空物又回到桌前,伸手將底下的錦盒給拿出來,盒上的鎖頭已被鬆開,只見司空悟將那錦盒遞給了自己。
「時機到了,派人將這錦盒送去給賦兒吧。」

***

「混帳東西!」
伴隨著奏摺散落一地,一聲震怒在硨磲宮中響起。
大殿上,邯鄲正火冒三丈的望著雙雙屈膝叩拜的文武百官,方才呈上奏摺的領頭將軍岱燕頭更是低垂。
桌子底下的奏摺胡亂傾倒著,其中一本封面被撞開了花,露出裡頭的一行文字,上面寫著:尚在養田的耕地實施大規模換水,邯鄲見狀又是一陣心頭火起,掌心重重拍打在桌面上,好大的一聲巨響迴盪在大殿上。
「沒想到那小小的琉璃竟還有點能耐啊。」邯鄲步伐焦躁的來回在殿上,臉色難看。
見自家王上罕見動怒,跪在最前頭的年邁老臣顫巍巍的起身,緩緩說道:「王上,既然那琉璃已經找著了蟲害的緣由並大興土木,未免他們趕上明年的春耕,吾國是否就不等青銅了?」
「丞相指的是第二計劃?」
「是的,先前吾國與玉衡的司空二少設下此局,即是看準了青銅琉璃兩國向來紛爭不斷,為的是給青銅有機可乘的機會,可而今那兩國戰勢依舊不慍不火不說,還讓琉璃給想出了方子來,如此一來,本是能一箭雙鵰的權宜之計現下倒有些本末倒置了,老臣以為,與其被動等待青銅的動作,還不如吾國主動出擊來的好,橫豎青銅和琉璃都會被吾國併吞,只是時間早晚與出動兵力的多寡不同罷了。」
此時邯鄲已稍微冷靜下來,在聽過老丞相的諫言後,他垂眸思量了一陣,接著向一旁的岱燕問道:「那岱將軍的意思呢?」
岱燕聞言忙起身朝邯鄲拱手說道:「吾國軍隊皆已整頓多時,待王上一聲令下即可出征。」
邯鄲聽了頷首:「既然如此,第二計畫就全權交由岱將軍來處理了,近日便準備進攻青銅罷。」
「末將遵旨!」
「若是沒什麼要事,今日就先退朝吧。」說罷邯鄲大手一揮,結束了今日的早朝。

下了朝後,邯鄲命宮人在書房準備了紙筆要去信給司空悟,告知他近日即要出兵青銅。
雖說進行第二計劃明面上是順應情勢,可邯鄲心中亦是認同,縱然硨磲境內全民皆兵,可韜光養晦的時間過久,再利的刀刃也是會生鏽,眼下看來,邊疆的奏報可謂全了自己個順水推舟。
此時一名宮人自門外進來,朝邯鄲躬身道:「王上,陵墓那裡已準備好,您隨時可以過去了。」
「知道了,」說著邯鄲拿起桌前寫好的信件遞給那宮人。「速速將此信寄給司空二少。」
「小的明白了。」
邯鄲接著便離開書房。

硨磲宮位在聳然入雲的高原上,宮殿的後方還有一座山壁巍然而立,從前開國先祖命人順其陡坡開山闢地,建造階梯扶搖而上,在約莫半山腰的地方穿石鑿壁,逐年形成一片廣袤平地。
若是站立於此,可以感受到悠遊雲霧纏繞,分明近在身側卻又虛無飄渺,從這裡往下得以眺望包含整個王宮的硨磲國境,往上可以窺見瑰麗色彩隨著時辰幻變於天際邊,如此美景彷彿只應天上有,是以先祖認為這裡是最接近神靈的地方,遂將王室陵墓安遷於此。
邯鄲一來到平地便逕自向後走,途經王陵只是撇過一眼,接著又走上幾層小階梯,來到一處特別隔開來的空間,它的後方是懸崖,望下便是一片雲海,在空間的正中央是一座簡單樸實的墳墓,只見石碑上面刻著--尊師葉振之墓。
在石碑前頭擺放著仔細清潔過的香爐以及兩壺硨磲上好的烈酒,邯鄲拿過宮人準備好的三炷香虔誠拜過後插上香爐,接著他自地上拿起其中一壺酒。
「這壺酒本王敬師傅。」說罷他解開壺口,將酒水灑在墓碑前。
祭拜完後,邯鄲讓宮人先到一旁去歇息,自己則隨意靠坐在石碑旁。
「師傅,本王就要準備出兵了,相信不久的將來就會入主中垣,本王記得您的家鄉是叫做...天璣對吧?到時候徒兒一定替您振興文家宗。」說著他一邊喝著酒一邊伸手撫上墓碑。「這樣...心兒也會原諒本王的吧?」

「心兒打算到師父的家鄉看看...去看看他最想念的文家宗,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多年前心兒告別邯鄲所說的話猶言在耳,時至今日也未曾再相見。
他知道,只要心兒有意躲著不見,自己是不會,也不能主動去見他的,可起碼,他還好好活在這世上,那樣便足夠了。邯擔內心暗忖,瞇起雙眼陷入回憶裡的神情有些恍惚。

硨磲地域遠離中垣,向來沒有與其邦交往來,更未有血親淵源的先祖,因此在風俗文化上自然是獨樹一格,其中差異最明顯的當是王室傳承的部份。
傳統中垣王朝的萬世一系在硨渠並不成立,要繼承王位的不一定要是先王的子嗣,而是依照上古時代,由擁有絕對實力的人勝任,那實力並非官階職等亦或萬貫家財,而是自身所具備的武術能力,在全民皆兵的硨磲,擁有以一擋百的武功即能受人愛戴,即有繼承王位的資格,只要在王宮前所舉辦的擂台賽中得勝便能繼承王位。
和絕大部分的硨磲人民相同,邯鄲出生在山壁上的某個洞屋裡,母親在他年幼時期便離開家鄉,撫養他長大的是終日酗酒的父親邯砮,自邯鄲懂事以來,邯砮便是個砍柴火的,長的人高馬大,卻瘸著一條腿。
據邯鄲從左鄰右舍那偷聽來,他父親早年也曾意氣風發過,是村中獵捕大隊的領頭之一,憑藉著自身所擁有的經驗和蠻力,替村子採集到豐厚的糧食,即便偶爾氣候變異使得國內鬧上饑荒也未見村子受過太大影響,那時候村民們都十分愛戴他,甚至有人說他有資格角逐下一任的硨磲王位。
可惜好景不長,邯砮在一次意外中跌落山壁,右腳不慎摔斷,因當時被困在山谷延誤就醫,使得右腳傷口發炎,造成肌肉萎縮,自此無法再上山追補獵物。大概是覺得人生無望,最開始無法行走那年,他整日頹喪在家,灌著一壺又一壺的酒,即便後來得以步行去到林中伐木,他依然酒不離身,時時雙眼茫然,步伐紊亂。
直到邯鄲出生時,邯砮深入骨髓的酒癮早已戒除不掉,他脾氣也越來越差,有時一發起酒瘋便將家裡視線能見之物全數翻倒在地,摔到沒東西能摔了便推門外出,尋得人便想打架。邯鄲的母親性子也烈,既然勸不過,那便在其發作前躲去了蹤跡,不同他一般見識,而在某天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回來了。
在母親離家出走之後,這種情況更是層出不窮,邯鄲從小便懼怕著夜半鄰居敲門的時候,那意味著父親又與人發生了衝突,而在向面露嫌惡的鄰居鞠躬道歉,將邯砮領回家之後少不了又是對自己的一頓打,邯鄲當時的身形乾瘦,並不若年長後的俊拔,每每父親在對他拳打腳踢時總會罵上幾句他聽不懂的古老方言,等邯鄲年紀再大一點才從鄰居抱怨的口中得知那在已他記憶中模糊了身影的母親是遠從中垣而來,而父親發酒瘋時總是掛在嘴邊的方言則是混種的意思。

邯鄲第一次遇見葉振是在他十五歲時,當年硨磲面臨了多年難得一次的大饑荒,即便邯砮再怎麼受人唾棄,可畢竟他的力氣是村民有目共睹,於是當時邯砮被獵補大隊的領頭楚閆指派做阻擋獵物逃跑的木樁陷阱,可他竟在關鍵時刻又發起酒瘋,將建好的木樁用斧頭砍壞,使的獵捕行動功虧一簣,村民們終於忍無可忍,一群人圍著邯砮將他推倒在地,接著便拳打腳踢起來。
雖說確實可惡的緊,可畢竟還是自己的父親,於心不忍的邯鄲自人群縫隙間穿過,挨在邯砮跟前一塊被打。
葉振便是這時候出現的,邯鄲記的很清楚,這個年歲約莫六十的老者只消用了根細木枝便讓所有人停止了動作,在他救下遭遇無妄之災的邯鄲時,其嘴邊正銜著個酒壺,只見幾縷酒水正順著他的下顎順流而下,漉溼了大片胸前衣襟。

此後邯鄲便搬離了壁上的洞屋,拜據其說是暫時旅居在此的葉振為師,只偶爾回到洞屋中確認邯砮的安危。而做為人師,葉振倒也盡心盡力,除了教導其武術之外,還外加了四書五經等中垣學問,甚至連硨磲本國的文史竟也被他這中垣人詳知了八九分,得以替邯鄲補足兒時未能習得的部份。
而在葉振的指導下,武藝日漸精進的邯鄲驚訝於葉振與父親邯砮一般總是酒不離身,卻未曾見過他酩酊大醉,當他向葉振請教其酒量問題,葉振只是慵懶的笑道:「為師的這是用心在感受酒的滋味,得以自行控制是否要酒醉,可絕大部分的人呢都是用腦袋在感受,腦子浸滿了酒精自然就糊塗啦!」
雖然邯鄲不太明白葉振所講,卻仍舊佩服其特殊的論點。
可說是這樣說,總是跟在葉振身旁的邯鄲還是見識到了他很偶爾一次的醉茫,依照其論點便是自行想酒醉的時候。大概是邯鄲拜其為師的隔年,猶記當時是九月份的某個月圓之夜,邯鄲也因此得知此時大約是中垣的中秋節。葉振就著高掛在空中的滿月不停的灌著酒,一邊娓娓道出他的過去,述說著中垣家鄉的種種,講到激動處甚至流下了眼淚,最後他自兜裡拿出好幾張有些泛黃的書頁,只見上頭畫滿教人看不懂的圖畫,可即便邯鄲開口詢問,葉振也只是一昧的搖頭,很快的將那些紙張收起來,接著又開始灌酒,在他昏睡之前,邯鄲好不容易從其喃喃自語的口中聽清了六壬二字。

在邯鄲跟著葉振約末五年後,葉振自村外帶回了一個孩子,當時那孩子正發著高燒,待其醒來之後便沒了從前的記憶,只記得自己單名一個字心,葉振看其樣貌大概是十歲左右的年紀,他的父母很有可能已經死於三年前的大饑荒,於是便將其收留,喚名葉心。
而邯鄲也自顧自擔當起照顧葉心的工作,由於父親的緣故,身為獨生子的邯鄲自小便沒什麼同年齡的玩伴,雖然葉心與自己相差了十歲之多,可能夠當上一回兄長對他來說便是無上的喜悅,他對葉心的溺愛有時就連葉振都看不下去。

在葉心來到葉振門下又再過了三年,有回邯鄲和葉心打算到村外獵食,在村門口正巧撞見了一桩即將要上演的群架,見站在外側的都是些陌生面孔,看裝扮也不像是本地人,倒有點像是來自中垣,只見其中一人手上拿著鹿頭,看樣子是剛獵捕不久的,邯鄲暗忖著這群人應當是不清楚硨磲文化而得罪了村民,於是他上前解圍,因此相識了初來乍到的玉衡二少主司空悟,他說明自己是從中垣前來一探塞外風光的。
在聽聞邯鄲提到其師傅葉振也是自中垣而來,司空悟便有心想認識一番,於是邯鄲便邀請了司空悟一同回到住所,正在飲酒的葉振倒也好客,當晚便留了司空悟住下,而後司空悟雖然移至村中他處暫居,但為了感謝邯鄲解圍便時常邀他一道飲酒談天,而邯鄲也充當了司空悟在硨磲的嚮導,二人便逐漸熟韌了起來,也知曉彼此都有個名不其實的父親。

那日同樣是九月份的月圓之夜,邯鄲邀請了司空悟前來住所吃飯,葉振菜都沒吃幾口,酒倒是一壺接著一壺的喝,喝著喝著,和每年的這時候一樣,他又罕見的喝了醉,已經見怪不怪的邯鄲一邊給埋頭猛吃的葉心夾菜,一邊應和著喃喃自語的葉振,同時他也注意到身旁的司空悟似乎從某個時刻開始便盯著淚眼迷濛訴說著往事的葉振聽得認真,邯鄲心想著這樣也挺好,有人願意當聽眾葉振自然高興,畢竟同樣的內容自己都聽八年了,只是不知道司空悟感興趣的究竟是從天璣文家宗內亂那段開始,亦或葉振自兜裡拿出他寶貝似的書頁開始。
待邯鄲將醉暈的葉振及昏昏欲睡的葉心處理好後,他來到前院,只見司空悟靠坐在矮凳上,看著夜空中的滿月靜靜出神,邯單走上前也拉了張矮凳坐下。
「二少在想什麼這麼認真?」
聞聲司空悟回過神來,他朝邯鄲微微一笑,方才的失態仿如過水無痕。
「本少只是突然想起今日村中剛貼上的,角逐王位的告示。」
「喔,那個告示我今天也有看見,聽聞是王上的身體每況愈下,便命朝臣擬定了告示分發各地,照理說角逐王位的時間應當訂在昭告全國的一年以後,可王上恐怕自己時日不多,因此這次的時間被縮減在半年後。」
「半年後啊...」
見司空悟垂眸沉思起來,邯鄲不禁笑道:「難不成二少您對角逐王位有興趣?可惜若非硨磲人是沒有參加資格的。」
司空悟聽了揚起嘴角:「本少自己是沒有興趣,倒是邯兄你...」說著司空悟轉頭看著邯鄲,神情認真。「想不想繼承王位呢?」

「王上?王上?」
一陣呼喚聲打斷了邯鄲的陷入深沉的思緒,他抬起頭來,只見一名宮人拿著把傘撐在他的上方,此時地面上冰凌漫佈,原來是下雪了。
「本王沒事,再拿壺烈酒來吧。」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石碑冷冽如冰的觸感自邯鄲掌心傳來,彷彿利刃般刺進了骨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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