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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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末日伏特加(連載中) [普](半架空/美食幻想/努力坑(X)更(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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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22 11:3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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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厭倦這樣的開始了。」


  「我可以說嗎……我也有點。」


  「那你瞧,我們趁他坐下去的瞬間把椅子拉開如何?」


  「……殺人是犯法的,副官。」


  「呃──該死的,氣象預報不是說有鋒面南下嗎?這陰天午後怎麼就不來一道雷劈死他?」


  「可是長官沒有浪費食物……」


  「他是不浪費,因為再難吃的食物,那傢伙下地獄後也會想辦法逼迫惡魔幫他吃掉。」


  「……你們兩個。」被明目張膽的抨擊與謀殺威脅的尼緒卡終於自紙堆中抬頭,「辦公室就這麼大而已,我聽得見好嗎?」


  「是啊,左耳進右耳出。」冷淡的投以嫌棄目光後,榮格繼續觀察鼠籠,將指頭戳入欄杆讓毛球嗅聞。「對吧?約德爾,知錯不改的人最可恥了……」


  「我滴天鵝啊,你看起來活像孤獨末期的獨居老人,需要我幫你申請居家照服嗎?」


  「呵,你最好安靜的聽我抱怨,不然說不定待會我就忍不住衝動……」


  「嗚嗚,社會菁英轉型的犯罪預備役豪口怕呦!」尼緒卡誇張的吐舌,順道送了個中指。「那邊的小朋友去跑個腿吧?」他笑吟吟的朝貴飴招手,「我和火腿次郎都想要──」


  「不行!不可以帶壞約德爾!」話才說到一半,榮格便急忙喝止。「否則牠會變得像那些只愛罐罐不要乾糧的挑食肥貓一樣!」


  「……哎?你是在變相說我胖嗎?小心我扣你薪水喔!」


  「對!就是說你!腦子胖得除了酒和女人外就只會吃的肥子!」


  「誰讓你剛講的全都是好吃的東西?呀咪呀咪──」


  「啊啊啊說過多少次不准裝可愛不准開黃腔!」


  披上外套,貴飴默默的拿起錢包。


  關上門前,短小精悍的上校成功搶到主權,正和被放出來的松鼠玩得不亦樂乎。看那任由玩偶般的絨球在身上恣意遊走、一派天真爛漫的笑顏,簡直就是小動物在玩弄更迷你的寵物──可惜隱藏在美好溫馨後的終究只是個任性大魔王,一點雪白的天使羽毛都沒有飄落。


  在心底感慨了好一番,貴飴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


  幾天下來,工作之餘出外採購零嘴不知不覺成了他的每日任務。畢竟副官除了分內事還得追著兩人的上司奔波,種種雜事自然落到他頭上。


  「……沒有開?」


  真不湊巧。


  比無止盡的幫不知何時會膩煩的上司跑腿,更令人鬱悶的是預定計畫的落空,積滿落葉的圍牆邊連台腳踏車都沒有,香噴噴的糖炒栗子登時成了微涼金風中的夢幻泡影。


  這下該怎麼交代?他不會因此被記上一筆吧?


  不,這兩三個月來,撇除公文堆到眼前時的耍賴,宮原上校也不盡然是無理取鬧的人──但仔細回想那敲著酒瓶大吵大鬧、霸佔公用網路遠距離調情的模樣,貴飴又覺得難以說服自己。


  天使和魔鬼在心中辯駁,他不禁揪起腦袋來。


  到底為什麼他得在充滿青春回憶的母校思考上司行為的合理性啊?


  「──貴飴。」


  敲響混亂思緒的是清脆的鞋跟和颯颯搖擺的風衣,潔心抱著書,停在石梯的第四階上。


  「又來買栗子嗎?可是今天已經收攤了唷?」


  「……我知道。」貴飴忍不住紅了臉,訕訕的提了些上司的秋季情懷。


  「──你的老大真有趣!」潔心笑得前仰後合,「如果我的教授也這麼幽默的話我一定心甘情願的交作業!」


  「不……一點都不有趣,每天擔心他和副官把東西打壞真的很累……」想著想著貴飴又煩惱起來,愁眉苦臉的擔心起退伍的那天,象徵健康無慮的黑髮會不會也從他的頭頂退役。


  「可憐的小傢伙──送給你吧。」


  直到那包栗子遞到面前,貴飴才停下苦惱的抓頭,抬頭看了潔心一眼──也是這一抬頭,他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妳以前……下巴有這麼尖嗎?」


  女孩比上次見面時瘦了幾分,肌膚也更為蒼白,杏仁狀的大眼下積淤了淺淺的陰影,衣襬啪嗒啪嗒的拍打著凹凸明顯的膝蓋,被身後的斜陽一襯,她像是一抹隨時會飄散的晚霞。


  「哈哈哈!不是該先跟我道謝嗎?你還是一樣真不會說話!」凝重的神情讓潔心忍不住發噱,她揉揉眼睛,不以為意道:「可能是睡不飽吧?我跟你說教授們都超級S的!報告像雪片一樣拼命飛來然後那些笨蛋學弟又只會扯後腿,害我宵夜嗑栗子的時候還得一邊趕作業……」


  「──妳還好嗎?」


  被風吹起的俏麗瀏海並不能遮住茫然的表情,直至回神般的一聲淺呼,潔心才肯定的答覆。「……我沒事唷。」彷彿為了鞏固立場,她將問題拋還給男孩。「為什麼這麼問?」


  大概,是他多心了?貴飴搖了搖頭,不再多想。「沒什麼,沒事就好。」


  「不錯不錯,對女孩子溫柔也是你的賣點之一,大暖男。」潔心拍拍他的肩膀,適才靜止的氣氛再度活躍起來。「走出失戀了沒?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聯誼呀?」


  「咦、咦啊?暫、暫時不需要啦……」半是調侃的邀請讓貴飴羞窘的把頭搖成波浪鼓,趕緊開了另一個話題逃難去。


  聚少離多並沒有影響兩人深厚的友誼,他們就這樣站在校園裡閒談,天南地北的暢所欲言,直到太陽完全下山。


  眉開眼笑的踏上歸途,心花怒放的旋律洋溢在指向軍營的山路上,直至探出的指尖被拍掉,貴飴才從滿腔沉醉中驚醒。


  「──不許吃!」


  一反早先的談笑風生,尼緒卡推開貴飴,神色怪異的搶過栗子,隨即轉身就跑。見他躲進內室,榮格尾追在後,卻被拒於門外。


  「你搞什麼飛機?」榮格轉動門把,卻在下一秒得到鎖聲清脆的回覆。「該死的老餓鬼!」他砰的捶打門板,回頭便在下屬的雙瞳中與自己憤怒又難解的眼神相會。


  怎麼一回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突發狀況讓貴飴完全懵了,上一秒大家才和樂融融的準備開吃,下一秒卻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不過是一包栗子而已。」捧著勸架時遭波及的臉,他不可思議的喃喃。


  「這混蛋……總有一天我要抓他去看醫生。」爭奪間被咬傷了手,正往傷口消毒的榮格疼得齜牙咧嘴。「吃得像牛一樣多也沒看哪裡長肉,腸胃肯定有問題!」


  ……不,不是這個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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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25 15: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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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白月高掛夜中,往辦公室灑下銀粉狀的光輝,尼緒卡才木然的走出內室,將只剩一半的栗子扔到桌上。


  「你就這麼想獨吞?還不惜啃了我一口?」


  「……嗯?什麼?」窩在椅上玩弄著手指,好一會尼緒卡才骨碌碌的瞟向他們。「喔,這裡面有毒品。」


  「……啊?」


  「嗯嗯,你沒聽錯!」半跪在皮椅子上旋轉,尼緒卡玩得不亦樂乎。「看是要說『這批很純』還是『不管你嗑了什麼都給我來一點』──我覺得都很棒?」


  他撲閃著眼波,明顯過於亢奮。


  「等等,所以這裡面真的有……」瞠目的指著栗子,好半晌榮格都說不出話。「……那你還吃了半包?」


  「因為很好吃?」尼緒卡在椅背上撐著臉,朝下屬們眨巴潤澤的大眼。「不用擔心,我在裡面嗨過了才出來!」


  「閉嘴,你想被抓去驗尿嗎?」


  好像有什麼在腦中炸開了,炸得貴飴耳鳴不停,深埋的憂患似乎終於浮上檯面。「──您、您怎麼知道裡面有毒品?」他顫巍巍的疑惑,卻又隱隱害怕起長官開闔的雙唇。


  「因為它太好吃了。」


  「說不定就只是真的比較美味。」榮格帶上手套,拈起冷掉的果實細細觀察。


  「哼哼,所以才說你們這些大少爺和小笨狗不食人間煙火。」尼緒卡得意的挺起胸膛,「我呀──若不從軍的話可就會是舉世聞名的美食評論家喔!」


  「好棒好棒,你又學會了新的成語。」榮格沒好氣道,他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將栗子又扔回袋中。


  「──啊!」尼緒卡冷不防的大吼,他敲了敲掌,豁然開朗。「難怪前幾天你們兩個看我的眼神不大對勁!原來是這毒栗子的關係!」他連連點頭,滿意又一項謎底解開了。


  「……確定不是因為你太欠揍?」


  「討厭,人家這麼可愛!還是你們的英雄!」顯然勁頭還沒過,尼緒卡在椅子上打滾,又馬上起身摟住貴飴的肩。「對不對,牛奶糖,你很崇拜我吧?」


  「我、我……」粉色的毛球在胸前磨蹭擠壓,水鑽閃耀的十指如章魚般亂,貴飴嚇得手足無措,好不容易才把上司從身上「拔」下來。「長官!您、您──」熱流竄上耳根,他得使盡力氣才能抑止結巴。「吸毒是違法的!您不可以嗑藥!」


  被那正氣凜然的紅臉控住肩膀,尼緒卡驚愕的瞪大眼,隨後行了個禮,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的乖兒子!」


  怎、怎麼辦?!這個人真的茫了!鏘了!


  「別鬧了。」接收到求救訊號,榮格朝那顆腦袋上灌了一拳,俐落的讓又在下屬身上撒野的上司成功墜地。「再吵就送你去勒戒所再教育。」


  「捉弄一下也不行,呿!」尼緒卡揉著頭,索性賴在地板上不起來了。「沒有幽默感的臭石頭!」


  「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沉吟了片刻,榮格驀然衝向擱在茶几上的籠子。「等等,不會吧──」


  「體內含有人類也無法吸收的成分……記不記得我說過?」輕撫柔軟的皮毛,榮格低沉的呢喃飽含怒氣和沉痛──明明在細心照料下的約德爾不出幾天便恢復活力,現在卻可能因為他的失察再度陷入危機。


  「幹嘛一副家裡死了狗的嘴臉?牠不是還很活蹦亂跳嗎?」


  輕挑的話語乍聽令人翻臉,卻將他從自責中拉回現實──尼緒卡挑起眉,嘖嘖有聲的催促。「發什麼呆?快點給牠向日葵的種子啊!」


  「……跟你說過多少次,約德爾不是黃金鼠。」


  饒是眉頭沒適才緊皺了,榮格的嘴裡仍不忘反駁。


  松鼠嗅著小巧的粉鼻子,瞅著打打鬧鬧的人類。


  「──長官。」


  讓鬧得興起的兩人停下的是透著一絲冰涼的嗓音,和阿兵哥慘白的臉。


  「怎麼了怎麼了?誰欺負你啦?」蹦跳到下屬跟前,尼緒卡很自然的揉起那頭低垂的黑髮,樂陶陶的瞇眼。「別怕,長官幫你揍回去──」


  「我的……同學……」


  「……噢,不。」愉快的摸摸時間結束了,尼緒卡倒退三步,一臉「想都別想」的連連甩頭。


  「不知道剛剛是誰還信誓旦旦、一副包養小三的亂許諾……」榮格幽幽的插嘴。


  「什麼小三?!我才沒劈腿!我和聯合國美眉們只是紅粉知己而已!」


  「那就幫他,你不是有認識的女警?」


  「代價是我必需答應和她交往!」尼緒卡在胸前打了個大叉,「謝謝再聯絡,老子還不想定下來!」


  「……真是經典的渣男發言,我替那些被你騙的女孩們默哀。」


  「不可以報警!」如果報警了就會被當成關係人或證人吧?勒戒所大概也得去,潔白無垢的人生就此落上汙點──雙拳緊握仍止不住抽搐,貴飴絞盡腦汁想找個更令人信服與感動的理由,但最終,他只能擠出連句點都沒有的藉口。「她……現在不是時候……」


  他斷斷續續、幾乎是哽咽的敘述求學時代那一幕幕的金色年華。


  「……我不想扯上刑事!這可比不知打哪來的自然元素還麻煩!」砰的是筆筒傾倒一地的刺耳餘音,尼緒卡撐著桌,不願妥協。「這是在做壞事!」


  「說得好像你每天都扶老太太過馬路一樣。」榮格不屑的笑了,「這是救人。」他輕拍貴飴的肩膀,將面紙遞給啜泣的男孩。


  「我、我討厭小孩!」眼見兩人連成一氣,尼緒卡更用力的宣告:「尤其是整天優哉游哉毫無戒心和危機意識的蘿蔔頭!」


  「嘿,你只不過是在嫉妒他們從沒吃過苦罷了。」


  連兩次的搶白讓尼緒卡不爽的別過身,卻在下一秒狼狽的跳了起來。


  火腿次郎──或說約德爾咬住了他的手指,兩顆大門牙直挺挺的插入多環戒指的間隙。「你──不──要──咬──我!」尼緒卡又叫又跳的甩手,但那雞毛撢子似的齧齒類不為所動,活像是本就長在他手上的裝飾。「你也不要對著我哭!」好不容易擺脫利牙攻勢,紅了張嫩臉的中年男子氣喘吁吁、惡狠狠的瞪向還在抹淚的下屬。


  「是、是……」貴飴趕緊低頭,又馬上昂首。「長官,拜託您……」


  神吶,請讓長官答應吧!否則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現在他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就是請求眼前這個人了。「長官,拜託、求求您!」


  揪緊人心的寂靜凝滯了大氣,引人窒息得不敢大口呼吸,一時間偌大的辦公室裡只有貴飴吸鼻子的抽咽聲。


  「可惡、討厭……」讓幾乎壓死人的沉默再度回溫的是尼緒卡咬住大拇指的含糊咕噥。他嘆了口氣,粗魯的搓揉下屬的頭頂。「真拿你沒辦法!之後要讓我揉個夠喔!」


  酸澀湧上鼻腔,熱浪泊泊流出眼眶,面對終於鬆口的上司,貴飴破涕為笑,滿臉黏糊糊的行了個最標準的舉手禮。


  「是!」


  只要能夠保護朋友,就算長官要把他揉成光頭也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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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28 11:4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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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系?韓流?歐美?還是龐克和蘿莉塔?不知道罪犯先生小姐們喜歡什麼風格呢──好難抉擇喔!」


  「我說你啊……」榮格再也沉不住氣,劈手奪過快門閃個不停的手機。「只叫你假扮成大學生吧?為什麼又穿女裝?」


  「你不懂,既然出手了當然就要做最帥最美最可愛的那一個!」尼緒卡搶回手機,繼續搔首弄姿自拍個沒完。


  在辦公室那打開就會爆出違禁物私藏和無數流行服飾的隔間裡,煩惱了一整晚的宮原主任終於在隔天中午決定好款式,率領部下們潛入校園。


  「你以為我會穿制服裙嗎?嘿嘿,想得美唷──」


  「我才不想!少誣賴人!」


  「那就別一直往我大腿看啊。」尼緒卡故作無奈的搖頭,一邊讓只到腿根的衣襬更大幅度搖擺。


  清爽半筒襪下的白淨雙足大步流星的向前,別有卡通徽章的棉質連帽在他腦後晃蕩,鏘鐺有力的碰撞,尼緒卡漾起純真的笑容,毫無違和感的融入學生之中。對於假扮成大學新鮮人這檔事,當事者沒有半分不自在,同行的兩人卻尷尬萬分。


  萬一被曾經的老師同學看到這軍人和女裝男的組合──貴飴抽了口氣,完全不敢想像。


  尼緒卡喬了喬鴨舌帽的角度,對準鏡頭又是一陣狂拍。「不過真可惜啊……不是高中。」刪了幾張不合意的照片,他惋惜道:「人家也想穿穿看JK制服的說,膝上二十公分的格子裙配黑襪皮鞋簡直不能更讚了啊。」


  「怎、怎麼說穿著迷你裙的成年男性混入校園還是會給師生們帶來困擾的……」驚世駭俗的發言令貴飴決定盡最大的努力苦口婆心,以求未來不會在新聞頭條上撞見上司。「如果只是想過過乾癮,您不妨把、呃,求學時代的制服找出來重溫?」


  話才剛出口,尼緒卡和榮格便用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齊齊望向他。


  糟糕,他哪裡說錯話了?「怎、怎麼了?您倆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沒有讀高中喔。」相較他的驚慌,尼緒卡倒很從容。「災變後十年內還常有餘災,逃命都來不及了哪有空唸書?」


  貴飴瞪大眼,愣得好一會才說得出話:「對、對不起……」


  「房子倒的倒塌的塌,能找到完整的馬桶就不錯了。」尼緒卡想了想,又得意的補充:「不過我的中文學得很快、能很好的應用在公文上唷!如果多加培養的話說不定我可以成為世界聞名的語言大師?」


  「不止高中,你連國小都沒畢業吧?」當貴飴還在為上司的自信驚嘆時,身側的榮格倒是不屑一顧。「瞧你簽的鬼畫符,我看只有貼在廁所裡把女鬼嚇跑的功用……」


  「嘁,我若是什麼會畫符咒的陰陽師,還不召喚一大堆電玩裡那種爆乳大長腿的美女式神羨慕死你──」


  「我才不會羨慕那種低俗又爛大街的審美,而且你是猴子嗎?思考永遠帶有顏色,動物園裡的猩猩都比你文明進化!」


  「少來,北城動物園根本還沒重建。」尼緒卡聳聳肩,無所謂的回應批評,隨即指向不遠處的推車──「在探討我的智商之前,先祈禱可愛又迷人的罪犯不是比我們更聰明的靈長類吧?」


  隨著鐘聲響起,午後的校園人潮漸少,四散的學子們紛紛走進校舍裡上課去了。按照計畫,榮格和貴飴在不遠處待命,目送假大學生亦步亦趨的朝攤販邁進。


  名牌球鞋、染色髮梢和甩得叮咚響的手機吊飾吸引了老闆自炒鍋中抬頭,他撇了撇嘴,雖說鮮少在校園裡看見,但享受物質的學生確實愈來愈多,世道逐漸復甦,奢侈的比拚意識也重新抬頭。即便不以為然,他還是打疊起精神,朝嬌小的身影招呼:「午安呀,剛出爐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甜!快來看看喔!」


  尼緒卡彎腰看了看爐子,努起兩瓣粉潤的唇沉思。


  見他猶豫不決,老闆更加足了火力──他剝開一顆熱騰騰的果實,籤到客人面前。「來來來,叔叔招待你,覺得好吃再買就行!」


  「唔……看起來真的很好吃呢?」


  「當然好吃!這可是祖傳秘方!」老闆拍著胸脯,「從開業到現在還沒有客人吃了不愛上!」


  把玩手中的竹籤,尼緒卡閉上眼細嚼慢嚥。「很少,真的少得只會令人感覺心情真好……但也足以沉迷了。」他睜開眼,明瞭的笑出聲。「而且,有什麼比半生不熟的的學生更容易操弄的?」


  「……客人,叔叔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儘管用量少到難以察覺,還是被我發現了。」尼緒卡不再站在攤子前,而是越到攤子後。「哼哼,畢竟人家可是有貓一樣的舌頭喔!」


  「……用錯諺語了吧?」榮格嘟囔了聲,打了暗號意思貴飴跟上。他倆漫步至攤車兩方,與正和目標交涉中的上司形成三角形的包圍網。


  「事到如今你還要裝傻嗎?」舌尖滑過狡黠的唇線,尼緒卡將竹籤的尖端對準老闆。「我都可以看到你鼻孔的粉末了唷?」


  饒是戒備中,貴飴還是揉了揉眼皮,可他用力瞪了好幾眼卻什麼也沒看到。


  發現他的發現,尼緒卡微不可察的朝他眨眼。


  老闆不再支著親和力十足的表情,警醒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游移,最後停在榮格臉上。


  「你!我就覺得你看起來像條子所以一直小心賣給你正常的貨──」指責完副官,他咬著牙轉向貴飴。「沒想到你這呆頭鵝也是一夥的!」


  「呆……」貴飴啞然無語,垮下一張苦瓜臉。


  「喂,誰准你隨便罵我的工具人?告訴你,他的跑腿技術可好得很!」


  「跑腿……」無力的複述,貴飴不知道呆頭鵝和工具人哪個比較傷人。


  「閉嘴,不准過來!」抓準空檔,老闆將手探入攤子下,一抹銀色隨著愈趨暴躁的語氣飛快瞄準他們。


  流線的金屬在午後陽光下閃爍懾人的光芒,鎖定目標的槍口彷彿即將把三人吸入的黑洞。「後退!你,過來!」老闆威嚇道,空餘的那手一把抓過尼緒卡。「我叫你們後退,雙手舉高!否則我就斃了這女孩!」


  「……唉,可惜我今天不是穿高跟鞋。」被抵住太陽穴的人質無法活動頸部,只好轉轉眼珠,努力瞪向腳下的球鞋。「我也好想試試看用鞋跟踩人喔……」語畢,尼緒卡長長的嘆息。


  比起老闆的睚眦欲裂,貴飴反倒被身旁一臉「蠢蛋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你這智障低能兒」的恐怖表情、幾乎可以從五官噴出火的榮格嚇得寒毛直豎、冷汗直流。


  抓人的反被抓,若是冷兵器的話倒還有辦法,但那可是一把就算是「戰鬥民族」也不一定能閃過的槍──思緒及此,兩人只好高舉雙手,靜待良機。


  「好乖好乖,你們這些走狗。」挾持著人質緩慢的移動至路邊的摩托車,老闆連攤子都顧不上了,只打算火速逃離現場。


  「臭老頭你小力一點,很痛吔!」貼身的櫻桃墜子被粗壯手臂勒得卡進項頸裡,勒得尼緒卡頻頻皺眉。


  「你、你不要亂動!給我聽話!」沒料到懷裡的人突然開始掙扎,老闆驚慌的將槍口更用力一頂,頂得那蓬鬆捲髮上的帽子都掉了。


  長官,不可以激怒犯人啊啊啊啊啊!貴飴一個箭步上前,但有道影子比他更像射出弓弦的疾速火箭──眼熟的紅色毛球不偏不倚的卡在準備扣下扳機的關節上,尖利的大門牙下是一連串的吱吱聲。


  「呀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哪來的畜生!」


  疼痛逼得老闆鬆開手,槍落地的瞬間,尼緒卡一個矮身用頭頂重擊男人的下顎。


  「嗚!」才剛甩掉松鼠,又被撞得向上彈起,然而人質的反擊還未結束──來自胯下的衝擊迫使老闆彎腰安慰受創的小兄弟,就這麼一眨眼,白皙的手肘狠狠在脊椎一敲,還沒感受到擴散開的劇痛麻痺,鼻血又隨著離開他臉上的光滑膝蓋飛灑而出。


  一連串的動作盡在彈指間,只在教學影片觀摩過的流利身段令貴飴覺得自己不是案件的當事者,而是邊嗑爆米花邊驚呼的觀眾。


  「呃、啊啊……」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的男人萎頓在地,活像隻受虐動物般顫抖的求饒。「咳咳……饒、饒了我……」


  「不要。」把槍踢得遠遠的,尼緒卡拎起血點星濺的領子,強硬的和犯人打照面。「真是嶄新的烹調手法,小當家。」他拍拍老闆沒染到血的那面臉頰,掄起拳頭又揍了一拳。「要知道『料理』這兩個字最近一直困擾著我,煩得我的頭都要爆了。」


  「不要拿嫌疑犯洩憤,我們沒有權限。」榮格拾起手槍,小心翼翼的包進手帕裡。「等警察來──沒聽到我說的嗎?把拳頭放下來。」


  「咿!不、不要再打我了!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暴力!」老闆縮起脖子,不屈的大叫:「你、你們又不是警察!無權逮捕我!」


  「保家衛國是軍人的職責,而你正在殘害國家的棟樑。」尼緒卡嗤了一聲,「所以我當然可以把你打到不敢叫媽媽。」


  適當的反擊是自衛,過度就是私刑了──正要協助副官阻止明顯打出樂趣來的上司,響徹雲霄的尖叫瞬間讓貴飴的大腦和耳膜一起破了。


  「呀──有色狼!變態!性騷擾呀啊啊啊──」


  眾人還被叫得不明所以時,尼緒卡已經抓住那隻手往自己腿間探去。


  比叫聲高過一浪的是甩尾在路旁的多輛警車,全副武裝的警察一擁而上,老闆掙扎著想逃,反被尼緒卡扭轉關節,手又摸上挺出的胸膛。


  「嗚嗚嗚嗚……你們都看到了,這個變態非禮人家!」焦糖色的大眼彷彿真要溢出蜜般的波光粼粼,不過從副官壓抑的眉眼來看,貴飴百分之百肯定上司絕對是在假哭。


  「誰、誰非禮你呀明明就是你硬抓我的手!」被銬上手銬的老闆早已沒了反抗的力氣,他怔怔的瞪著還殘有觸感的掌心,鮮血淋漓的臉上滿是受騙上當的惱羞成怒。「你……你是男的?真噁心!」


  「我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是女孩子了?」尼緒卡擦乾眼角,將手擺至胯間,豎起中指。「老子長得超帥又超可愛,你才噁心,你全家都噁心!」


  「住口,太難看了,有夠幼稚。」榮格即時制止張牙舞爪的上司,一邊向警方點頭致意。「我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這些真的是你……請來的?就算你有門路也不可能這麼──」他昂起頭,用下巴指向風風火火的一票警力。


  見下屬小心翼翼的壓低嗓音,尼緒卡這才消氣的微笑,等副官靠近後卻又趕鴨似的噓聲:「這可是商業機密,才──不會告訴你咧!」


  「可是長官,我也想知道。」


  貴飴誠懇的幫腔,真摯的凝視尼緒卡──他知道自己不算最帥,但顧盼流眄間有種特殊的魅力,總能讓人心軟──起碼他的親朋好友都是這麼說的。


  在威逼與懇求的雙重攻勢之下,捱不過咄咄逼人的尼緒卡亂叫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解釋:「你看……只要先誣賴他嗚哇啊啊,再引來『剛好』路過的警察咻咻蹦蹦──有了痴漢案底後警方自然會從這條線深入調查──嘩啦!大功告成!一點女同學的蹤影都不會有!」他揉著鼻子,很是為了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


  歪了歪頭,貴飴不是很懂一串連說帶演的比手畫腳,但看起來似乎比告發後直接以販毒的罪名進行拘捕來得好。


  只要不會牽連到好朋友,再詭異的方法他都能夠欣然接受。


  「然後他就罪加一等了哼哼哼……大快人心呀大快人心呼呼呼哈哈……」


  「……到底誰才是罪犯呀……」


  看著將臉深埋掌中的副官和笑得如同電影大反派的主任,貴飴也忍俊不禁,學著志得意滿的上司傻笑。


  「──好了,該來的總是會來。」


  止住歡樂氣氛的是驀然憔悴的語氣,還沒弄清含混的話意,一輛警車不偏不倚的停在三人前方,搖下的車窗後是一張喜形於色的陌生嬌顏。


  「唉,當帥哥還真是辛苦,這就是萬人迷的悲哀啊……」一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淒涼悲壯,尼緒卡垂頭喪氣的打開車門。


  風韻姣好的西裝女子朝榮格點點頭,又向貴飴嫣然一笑,便載著那張神情複雜的娃娃臉揚長而去。


  「──好了,難送的神也帶著活祭品走了。」榮格少見的說了俏皮話,「我們回崗位吧。」


  「她、她是誰?」想起上司少見的哀愁鬱悶,貴飴不由得心下惴惴。「長官為什麼要坐上警車?他會被那位大姐怎麼樣啊?」


  「唔?那是李組長。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那傢伙認識的女警啊……難怪事情可以順利解決了。」榮格恍然大悟,「……李組長人挺好的,你放心。」


  ……那你為什麼要遲疑呀?


  「──不對,約德爾呢?」沒注意貴飴正瞧著他腹誹一番,榮格四處張望,卻沒看見松鼠。「約德爾!」領著部下,他小心翼翼的在混亂的現場和圍觀群眾中穿梭,終於在無人留意的樹籬邊找到伏在地上的小巧身影。


  「約……德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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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5-30 11:4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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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場突然開始尚未結束的瞪眼遊戲,他倆面面相覷,貴飴還高高舉著書櫃後那根貼滿水鑽和大頭貼的球棒,傻站著忘了放下。


  「……別看啦,我又不是故意學小偷不走正門的。要知道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李組長,眉頭一皺便準沒好事發生……絕對不是我有那方面的興趣。」


  瞥見他的視線,饒是平常沒羞沒臊的尼緒卡也不禁將被牢牢銬住的一雙手藏到背後。


  既然上司都尷尬的發話了,貴飴決定假裝沒看到那被扯得稀巴爛的領口和滿胸滿脖子的爪痕牙眼。


  「副官不在?太好了!」尼緒卡艱難的蠕動著肩頭擦汗,明顯鬆了口氣。「幫我從抽屜拿個迴紋針好嗎?我得在那老古板回來前把唇印毀屍滅跡……」


  貴飴聽話完成交代事項,他靜靜的觀賞上司麻利的解開束縛,再匆匆洗了把臉,換了套乾淨衣裳後從內室粉墨登場。


  「啊──舒服舒服!」尼緒卡如釋重負的仰倒在椅上,愜意的喝茶。「對了,火腿次郎呢?牠幫了大忙,雖然沒有牠我也可以輕鬆搞定就是──不過還是買個向日葵種子啥的犒賞犒賞牠吧?」東張西望卻沒尋到那毛茸茸的討喜蹤跡,他噘起嘴,不滿的碎唸:「別是榮格那臭小子把牠藏起來了吧?還是他終於捨得野放了?不要啊,我還沒玩夠呢──」


  「牠……牠……」短短的字句怎樣都衝不出齒間,貴飴輕喘著,絲毫不覺得肺部的功能有在運行。「牠……死了。」


  只是輕飄飄的幾個字卻彷彿千斤重般,他緊揪著胸口,幾乎無法呼吸。


  「……是喔。」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抑住喘息,低涼的嗓音又將好不容易平復的呼吸再度打亂。


  從城郊的軍營可以一睹都心的風姿──尼緒卡探出窗外,遙望著校園的方向。儘管距離十分遙遠,茂盛的楓樹仍舊艷麗得如同一場勾住天際的大火,繾綣的紅舌是遠景中格外觸目的註腳。


  「副官……把、把牠埋在學校裡了……」


  比起面無表情的上司,貴飴已經止不住淚水。雖然手段有些無賴自私,但潔心和其他受害學生能就此獲救,他很開心──他是衷心這麼想的,卻沒料到救一個朋友的代價竟是永遠失去另一個朋友。


  而最令他心如刀割的是「林貴飴就是個旁觀者」這個在腦海無盡沉浮的念頭。


  從頭到尾他都沒幫上什麼忙,直至現在也只能為這場犧牲灑幾滴不值錢的眼淚。


  也許他該慶幸又不是死了人,翹辮子的只有一隻松鼠──可是連一隻掌心大的小生命都保護不了……他還可以更沒用嗎?


  「你、你哭什麼啊?」尼緒卡被突如其來的哭聲嚇了一跳,「不過是死了一隻米奇……」


  他驚異道,卻也不再言語,只是輕撫貴飴的頭。


  雲靄在薄紺色的天中飄浮,閒適的迂緩而行,漸漸消失在漫天紅樹之後。初秋的夕陽摻有枯葉的香氣和風聲的清新,給大地披上一層淡雅的涼爽。


  楓紅遍野的校園路道間,被層疊枝葉切割的流光到達樹根時只剩微弱的斑點,如同螢火蟲般融入男子同色的髮梢上。


  將最後一抹土掩上,壓實,榮格沉靜了半晌才直起身。


  等候在側的女子遞過手帕和礦泉水,默不作聲的看著他一飲而盡。


  「謝謝妳,滿玉小姐。」榮格抖了抖手,將泥土擦乾淨。


  「不客氣。」滿玉抿嘴,勾出兩個小酒窩。「花。」


  猶帶露珠的百合花束在土堆上方輕輕綻放,兩人不發一語的望著水滴將赤褐色的隆起打出一個個濕潤的小洞,又馬上乾涸得只餘幾塊小圓斑。


  「真抱歉,沒想到妳第一次看到牠就是……」


  屍體。


  榮格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只是拿掉飄落在墓上的楓葉,一邊敘述。「那粗心的傢伙肯定也不知道牠躲在連帽裡,這下我也不能怪他了。」


  低沉的嗓音彷彿是說給自己聽,卻又透亮的令人不用費勁。


  「反正醫生說牠體內積淤太多人造物,代謝不掉的話早晚都會死……」


  才剛拿掉一片,另一片又悄無聲息的飄下,榮格只得舉起手,再次將落葉撥開。


  他阻止不了落葉凋零,終有一天圓墓會被覆蓋,他也會遺忘現在跪得發麻發疼的膝蓋、遺忘現在塞滿泥土碎石的指甲縫。


  「──牠救了你們吧?那就只管抱持謝意。」滿玉彎下腰,又遞了條手帕給他。「比起愧疚,你更應該對牠的付出心懷感激。」


  接過手帕,榮格背過身去。「妳覺得……牠是知道那些東西有毒,卻因為我們才拼命吃嗎?」


  可能嗎?雖說他知曉世上並不只有人類具備靈性,但……為了糟蹋地球的元兇而犧牲自己的動物怎麼可能存在?怎麼想都是被美化的天方夜譚,是排遣心虛的癡人說夢。


  「我不知道,也許牠只是肚子餓或想咬人?」


  異想天開的問題換來理所當然的答案,榮格的信仰只有默哀的習慣,所以他肅穆的佇立,望著滿玉合掌。


  風又吹起了,吹得滿天豔紅紛飛,吹得歸途的兩人衣衫獵獵。回頭看了看漸漸掩埋在樹根盤踞間的小土丘,榮格想再多說什麼,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也沒出口。


  與他擦身而過、險些被沾染泥巴的袖子撞到的是幾名學生,他們邊走邊嬉鬧,男孩女孩彼此訕笑捉弄。


  「所以你和學姐進展到哪一步啦?告白了嗎?不是情書都寫好了?」


  「沒、沒有,我放棄了。」男孩紅了一張斯文的臉。「仔細想想我好像沒那麼喜歡她……」


  「少來,果然是因為學姐胖了吧?」女孩打趣道,「不過我看也是在平均範圍內呀?我還嫌之前她的下巴太尖咧……齁,你真的很外貌協會吔!」


  「這叫男女的審美不同──不過我也覺得學姐現在看起來比較健康。」另一名男孩幫同性辯駁,卻也不完全認同他的看法。「女孩子還是不要太瘦,瘦得胸部都凹下去就不好了!」


  「是是是,你們男生就喜歡大奶!」


  「講得女生都不會看帥哥似的,剛剛不是經過一對異國戀嗎?我看妳就一直盯著那個金髮男看呀?」


  女孩正待反駁,唇槍舌戰的源頭連忙撇開話題:「我說路邊攤怎麼不見了?搞什麼,我還想吃的說……」


  「隔壁班的班代說因為老闆對一個女孩子性騷擾所以被警察抓了。」


  「哎?怎麼我聽到的是他對一個男學生出手啊?」


  「我們社長說是個穿女裝的男人!」


  「啥呀?我們學校有這種興趣的人喔?難道是動漫社的?」


  「──隨便啦,管那個人是男是女還是人妖,攤子沒了才可惜呢!」略顯輕浮的男孩伸了個懶腰,眼角瞄過一閃而逝的身影。「看!松鼠!」


  紅綠交雜的樹叢間,有幾隻黑褐色的松鼠活潑的竄動,不時停下腳步打量靠近的人類。「好可愛唷!」女孩興奮的拿起手機,追著松鼠到處跑。「聽學姐說大道附近有一隻顏色特別的松鼠,是我們學校的吉祥物呢?」


  「會不會是上次和我們搶栗子的那隻?仔細想想牠好像長得不太一樣?」


  「是嗎?我沒有印象──真是如此的話我還想再見見牠呀!」


  「好啦好啦,別騷擾牠們了!」男孩們趕忙制止害野生動物受驚的行為,拽著同伴往大門走去。「之前不是說好要去夜市嗎?我們走吧?」


  「走走走!正好肚子餓了!」


  學生們很快便被新的事物轉移注意力,嘻嘻哈哈的任由對街點起的晚燈吸引。


  髮絲被吹得凌亂也沒能阻止滿腔熱忱的青春玩性,他們踩著紅葉前進,笑著奔向金風吹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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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1 17: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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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金夜嘉年華


  他自晚風中悠悠醒來。


  像雙金色且細膩的手,日落時分的風溫柔撫過大路上的每棟房子、每輛汽車和每株姍姍搖擺的行道樹。顯露在外的每吋肌膚皆被吹得既涼且暖,令人又想沉溺夢鄉。


  窗簾因為風的拜訪輕盈飄飛,不時撲上床頭櫃的擺飾。企鵝玩偶不偏不倚的掉進他懷裡,再次驚醒了失焦於屋外風景的靈魂之窗。


  夕陽無限好,橘紅的流光映在眼底卻只有無限惆悵。


  擁被坐了好一會兒,終於和瞌睡蟲分出勝負。覆在腰上的奇幻小說因為起身而滑落,他看了眼鬧鐘,睡眼惺忪的離開房間。


  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孩,黑短髮、健康的膚色使他又高又瘦的身形看起來不至於太過單薄。貪睏的桃花眼正配合哈欠瞇成漂亮的弧度,在線條稱得上華麗的眼尾激起了小淚花,給還算英俊的容貌平添兩分呆氣。


  「小貴,幫媽媽送點心給梨梨!」


  在廚房周旋的林太太吩咐了聲,片刻之後將便當袋遞到他手裡。秤了秤沉甸甸的餐盒,貴飴不禁皺眉。「媽,偶像都要控制飲食,妳會不會準備太多了?」


  「發育期的孩子吃多少都不嫌多!而且她見到你這個表哥高興都來不及了,哪裡還記得減肥?」林太太舉著鍋鏟笑道:「再說這是媽媽特製的食譜,少糖少油又低卡路里喔!」


  「哎?媽有新料理居然不是先給我或爸爸試吃嗎?」貴飴努了努嘴,為自己和父親叫屈。「偏心──」


  林家子嗣鮮少,繁榮的上一代有不少都在末日中過世了,以至於獨生子的貴飴只有一個定居南府的小表妹,所幸兩人年齡相差不遠,見面時還能玩在一起。


  如今表妹北上追夢,離鄉背井的她理所當然寄與林家籬下,也許是多了個女兒似的激動和新鮮感,有時貴飴覺得比起自己,父母──尤其是媽媽,更加疼愛寵溺表妹。


  「才沒有,你們都是我的乖小孩。」林太太失笑的看著鬧彆扭的兒子,「不要翹嘴,媽媽當然有留你的那一份呀──是最特別的特餐喔!」


  聞言,貴飴才咧開嘴,心甘情願的跑腿。


  說不上多老成穩重,但素來沉靜的他也只有在家時才會如此使小性子,若是被認識的人撞見,保不定會大吃一驚吧──貴飴聳了聳肩,不甚在意。


  「小貴,如果很累的話……不去也沒關係喔?」


  與適才歡快的語調不同,身後傳來的慈愛與擔憂令跨出去的步伐停滯,貴飴佇立在家門口,沒有回頭。


  難道被發現了?他僵硬的瞪向懸掛在玄關的月曆,心下惶惶。


  貴飴並沒有向父母提過幾個月來軍營裡發生的事,只要還在承受範圍,孩子們總有些不想知會父母的小秘密。


  他早已不是個孩子,卻也還是個孩子。


  「我沒事。」貴飴甩甩頭,回首一笑。「我出門了,媽。」


  也許出去走走是好的──難得的休假竟睡掉了整整一天,而且明明已經睡得連星辰都朝他眨眼,貴飴還是覺得提不起勁。


  幾個星期來的鬱悶難以排遣的糾纏在胸口,愈是看著黃昏與暮色交織便愈為沉重──但也是這樣曖昧未明的晚風殘照,才更可以沉澱下來,更能夠正視自己的心緒吧?


  表妹的事務所位於北城中心,距離林家有一段路程。每當路巨大的看板,貴飴便會下意識尋找熟悉的身影,眼花繚亂的少女風姿中,嬌俏可人的臉蛋印在尾排,儘管還無法站上隊伍中心,那張和他相仿的容貌仍努力嶄露頭角──貴飴在心底喃喃,為表妹的事業祈禱。


  一邊注意來車,一邊小心照看車籃裡的餐盒,腳踏車咖啦咖啦的騎上斑駁的石磚路,驅使他放緩踏板的是狂放搖曳的樂音、熙攘的人潮和使整條街發光發熱的遊行。


  紫橘相間的吊旗是連接店與店之間的空中橋梁,彩帶伴隨入夜的涼意在頭頂飄蕩,給叫賣吃食、玩具的攤販和表演花車點綴出星星般的道路,笑聲與香氣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秋天的祭典一向蕭瑟與溫暖並存,洋溢著其他季節無法體會到的不可思議。


  水泄不通的街道寸步難行,貴飴使勁駕馭龍頭,強行在路人的側目下尋找出路。「不、不好意思!」


  被腳踏車撞得跌跤的吸血鬼拍著弄髒的燕尾服起身,邪魅的長眼睛不悅的瞇起──看,這就是橫衝直撞的後果,他不小心撞上古堡裡那千年魔物的屁股,怎麼辦?他會像睡前讀物裡的主角一樣被吸乾、被轉化成也許是末日後的第一具木乃伊嗎?


  「喲,你不是那個不解風情的阿兵哥嗎?」


  盯著在夜色下隱隱生輝的後梳金髮和外露尖牙的血紅薄唇,貴飴不記得自己認識過模特兒般修長優美、比起暗夜貴族更富精靈風範的洋人。「妳是……」阿凡達?還是薩爾達?他絞盡腦汁,才在腦海深處撈起模糊的印象。「阿、阿曼達?」


  「不錯嘛?還記得我?」女扮男裝的吸血鬼勾起嘴角,空氣中頓時充滿唯美又妖異的氛圍。


  鼻尖隱約錯覺到冰淇淋的甜味,貴飴支吾幾聲,為那半舊不新的回憶紅了臉。


  「由美子也有印象唷──小婷也是!」穿著短版和服的貓女和鬼娃從阿曼達身後竄出,朝他熱烈的揮手。


  「因為你長得很帥可是很呆。」一直靜立在旁的在熙稍微扯開臉上的繃帶,銳利的荷魯斯之眼從縫隙中窺視他。「而且毀了我們的約會。」


  「對、對不起!但我只是奉命行事、公事公辦……」


  他理應義正詞嚴,理直氣壯,因為他確實名正言順。但在四雙美眸的威壓下,貴飴的聲音愈來愈小、愈來愈弱、愈來愈趨近蚊子叫。


  這些聯合國般、現在連種族也是大雜燴的女孩們會聚集在這裡,就表示──他四下張望,打扮得花枝招展、奇形怪狀的人群中並沒有應當避開的身影,只瞥見狼人和小紅帽在角落拍拖、烏龜忍者與殭屍擠眉弄眼的自拍、魔女和孩子們搶奪鍋裡的糖果……


  噢,不。


  就這麼一開,就這麼一閉,就這麼一眨眼,貴飴趕緊倒轉車頭,當機立斷的逃離愈來愈近的熟悉呼喝。


  「──你!就是你!你明明看到我了為什麼要學榮格那小混蛋一樣假裝自己三重苦?」


  沙丁魚般的人潮終究是逃跑大敵,不一會腳踏車的後座便被牢牢捉住,使力之大讓貴飴差點翹孤輪。


  「……長官好。」逃逸未遂,他只能認命打招呼。


  「怎麼?就這麼不想看到我?還是說換下制服連禮節也脫了?」


  誰都不想休假時還得用敬語吧?而且遇見你就沒好事呀大哥──想起前幾次的遭遇,貴飴的頭便疼了起來。


  大概從他飄忽的眼神讀出真意,尼緒卡皺起眉,縱使節慶氛圍再熱絡,兩人之間的氣溫頓時低到冰點。


  不知道該如何碎冰,貴飴只能瞪著上司手中的提籃,期期艾艾的勸道:「您、您還是不要搶小朋友的糖果了……」


  「你管我?不給裝不熟的壞孩子吃!」尼緒卡做了個鬼臉,將大豐收的南瓜桶藏至鑲有蝙蝠翅膀的腰後。「幹嘛?都說是食慾之秋,所以讓我多吃點又不會怎麼樣!」鼻間獰出怒紋,他像隻被惹毛的貓科動物般怒道。


  「尼尼、尼尼,不要生氣,給你派、給你派。」由美子甩著尾巴,將金黃色的點心遞給對峙中的兩人。「小兵桑也來一份吧?」


  「由美醬,妳真貼心──」尼緒卡攬過貓女,在那花斑頰上用力啵了一口,轉頭又向貴飴露出牙齒。


  這人是受過什麼餓死鬼的心理創傷嗎?貴飴暗暗搖頭,不是很想探討這個想法的深度,倒是──「真的沒有女裝癖嗎……」


  搖著繽紛淘氣的裙擺,他的上司像隻松鼠般捧著南瓜派啃食,頭頂的魔法帽跟著津津有味的一晃一晃,儼然是名嬌美又冶豔的俏魔女。


  雖然總是令人無言的誇耀自己天生麗質,但宮原上校確實有股超脫性別、難以言喻的魅力,光是套上單純裙裝的平時便足以傾倒他人,更別提如今盛裝打扮──飛翹的眼線大膽勾勒出潑灑螢光的貓咪尾巴,點得潤澤水亮的豐唇在慵懶月色下頗引人衝動──直到那張粉妝玉琢、雌雄莫辨的俊臉忽閃著鳥羽般的睫毛,朝他投來一個太過奪目的微笑,貴飴才從白日夢中驚醒,東張西望的想搞清楚自己到底被拉進了什麼異世界。


  「當然不,我可是很以自己的下半身為榮的。」尼緒卡順風耳的捕捉咕噥的狐疑,「誰讓我穿男裝很帥,穿女裝可愛……嗯!我真完美!」


  對於他的自吹自擂,貴飴不予置評。


  眾女附和著稱讚,好一陣子牽著腳踏車的大男孩只聽得見志得意滿、喵哈哈哈的狂妄笑聲。


  「你扮演的又是啥?我還真看不出來……宅在家裡的高中生?」尼緒卡和他的聯合國女友們抖著肩膀悶笑。


  貴飴這才記起自己一身寬鬆的運動服,樸素布料上的市立校徽甚至有些綻開,線頭隨著風吹朝他搔首弄姿的說嗨。「不,我沒變裝……長官,我先走了。」除了本就沒什麼興趣,他還得幫媽媽跑腿呢。貴飴騎上車,繞過妖嬌動人的魔物團體。「您──您還是趕快回營吧,我記得您才剛收假。」


  對面高挑的雙眉讓他知道自己又在自討沒趣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提醒。


  「等等等等!」見他駕車就走,尼緒卡連忙攔截,尖利的巫婆指甲嵌入車籃,輕鬆便阻止下屬逃逸。「怎麼無精打采的?好沒意思,橡皮糖都不橡皮了。」


  橡皮糖是誰啊?他是不會承認的──但他確實提不起勁,就像現在。貴飴盯著喋喋不休的魔女,眼看圓潤的唇線如魚般開開合合、啪噠啪噠,卻沒真正將一個字聽進去。


  「──剛好我們這裡有胸有腿有屁股,隨便你挑!」


  「……嗯,什麼?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一長串的牢騷終於在驚悚的結尾進到耳中了,貴飴的臉再度漲紅,瘋狂搖頭仍阻止不了女孩們將他抱個滿懷。「您不要曲解我啦啊啊啊!」


  到底要什麼神奇的腦迴路才會理解得這麼糟糕啦!


  「阿曼達是哥德風吸血紳士,由美子是萌萌貓又,在熙是木乃伊公主,小婷是詛咒人偶──超值大放送喔!」


  纏了胸仍分外柔軟的擁抱令貴飴的臉比上司的唇彩還要鮮豔灼目,他大口喘息,卻只吸入更多醉人的女孩香氣。「──好了好了,他快窒息了。」眼見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尼緒卡才壞笑著制止女妖們。「走吧走吧整人糖,讓魔女葛格帶你去搗蛋!」


  被乳波臀浪玩弄得分不清南北的貴飴就這麼將任務拋到九霄雲外,頭昏眼花的跟著上司一起旋轉,和滿地萬花筒似的群魔們一同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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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4 11:2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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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收慶典可說是北城人最期待的秋季活動了,唯有經過末日的再教育,吃飽喝足的不容易才會重植心底,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古老的傳說和逝去的亡靈、感謝終能活下來的自己。奇裝異服是建構在不奢糜之上的華麗,更是對萬物自然的好意,要糖果的小孩、爭奇鬥豔的少女、嬉鬧作樂的男士……本紫濃金的旗幟像一條條光軌,連結上瓜果殼裡的暖黃燭光,將樂音中舞動的一張張臉蛋染上和煦的笑顏。


  「真不錯,你挺有藝術天分的嘛。」尼緒卡仔細端詳刻壞了的南瓜,會心一笑。


  「……您也差不多。」貴飴嘆氣道。


  掛滿亮片毛根的街燈下,魔女和高中生抱著一大一小活像立體恐怖片的南瓜燈,畫面說不出的滑稽。


  「反正都要吃進肚子裡,別難過啦。」將燈籠扔給貴飴,尼緒卡歡呼一聲,衝進小吃攤中大開殺戒。


  「等、等等我呀!長官!」


  互動遊戲的仙子主持人開始帶動唱的時候,貴飴正坐在滿是塗鴉的板凳上喝著熱湯,盤中流動的明亮與天上的圓月相互輝映,使他有種錯飲了金漿的幻覺。


  這場慶典真是物盡其用,將作物的用途發揮到淋漓盡致──喝完南瓜湯,貴飴繼續消滅南瓜燉肉,偶爾吃絮了便抓起南瓜頭女侍供應的南瓜汁一飲而盡。就著到處懸掛的瓜果照明,他可以清楚的瞭望贏得南瓜燈比賽的尼緒卡正大方的和評審合照──「您不參加大胃王比賽嗎?」活動還未結束上司卻先行離場,真奇怪,這個人不是最愛吃又最愛湊熱鬧的嗎?


  高舉著南瓜的尼緒卡鑽出人群,直到把貼著獎牌的燈籠交到下屬手中,才不以為然的聳肩:「好吃的食物一直吃也會變得不好吃,到時可就太浪費了。」他四下裡一看,臉色一改早先的愉悅。「不是已經知會了不可以疊派塔嗎?那個流動果汁泉也太超過了吧……難道大豐收讓腦子也跟著進水了嗎真是……」


  沒聽清混進風中的嘀咕,貴飴自顧自認真的打量起新上桌的南瓜派。


  從適才開始,他便一直覺得格格不入,原因並不是盤踞內心好些天的憂鬱,而是某種更即時、更重要的直覺……


  雪白的鮮奶油畫了個逗趣的笑臉,令人在品嚐滋味前先樂開了懷,嫩綠的薄荷葉將酥香派皮點綴得更加光彩奪目,用力吸了一大口濃郁又清雅的肉桂香氣,明明才剛祭拜完五臟廟,這下貴飴又有點饞了,再定睛一看,那鏡子一樣光滑的表面總算令他恍然大悟。「啊啊啊啊啊!」他抓著腦袋跳起身,險些將凳子上的南瓜燈掀翻落地。「我忘了送便當!梨梨,等我──」


  他的腳踏車停哪去了?上面承載著媽媽的母愛呢!貴飴驚慌失措的鬼叫,還找不到坐騎,滿口突然的香濃驚得他瞬間沒了想法。


  「好不好吃呀?」和內餡一樣甜蜜的是飛揚的滑順語尾,尼緒卡彷彿西部槍手般吹著手指,滿意的看著雙頰被塞得宛若倉鼠囊袋的下屬。


  強迫被撞疼的牙齒用力咀嚼,貴飴囫圇的吞下甜派,眼角可憐兮兮的滾著淚。「嗚……長官,您太過分了……」他抹抹嘴,喉頭還因為粗魯的舉動一陣陣熱辣辣的抽痛。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會合吧!」尼緒卡看了看根本沒戴錶的手腕,愉悅的拉著他小跳步。


  貴飴肯定這性別錯亂的邪惡魔男絕對是假裝沒聽見。


  有樂團剛奏完一曲,應景裝扮的主唱朝觀眾拋了個飛吻,繼續激昂的演奏,台下暴起如雷喝采,慶典更加火熱了。「尼──尼──」聯合國女孩們急急的踩著鞋跟衝來,飛投進男友的懷抱裡。


  「她、她們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仇人……」被撞到一旁的貴飴顫顫的喃喃,心裡有點淌淚。


  被漂亮女孩敵視,而且還是複數……這該有多傷男兒心啊……


  尼緒卡陶醉的享受女友們的親熱,誠懇的親吻美人髮絲的同時敷衍他:「開心嗎?就跟你說祭典最好玩了──啊,我喜歡這首歌!大家一起跳舞吧!」


  已經無力拒絕的貴飴輕易的就被拉下海,笨手笨腳的伸展肢體,隨波逐流。他不時踩到旁人的腳,只得頻頻道歉,正想退出舞池,尼緒卡又拉著他轉圈。鼓、吉他、主唱的磁性歌聲和歡愉的氣氛是最好的老師,即便是趕鴨子上架,他也漸漸不那麼僵硬了。


  也、也不壞嘛──貴飴漾開嘴角,努力跟上下一個節奏。


  人人皆忘情的手舞足蹈,任由汗水模糊妝容,搖擺得一如狂風暴雨中的花樹。在樂音的催化下,紛亂的情緒開始放大,並逐漸漫延。


  「啊哈哈哈!」


  最初不過是不小心手滑,不知怎的演變成大家都拿起派來砸。人們從戴著骷髏南瓜頭的女侍手中搶過派,一把扔了出去。


  「……搞啥?」變故來得太突然,領著下屬轉完最後一個圈,尼緒卡才摸不著頭腦的發聲。


  如星辰般墜落的是無數圓派,碰撞到地表的瞬間,派皮猝然破裂,噴了一地的內容物很快便匯流成濃金色的小湖,給會場鋪上一層黏稠的地毯。噗滋噗滋的摔擲聲此起彼落,興頭上的群眾全然忘了慶祝的意義,渾然忘我的沐浴在果餡奶油的洗禮,氣氛嗨到最高點。


  「不好意思,不要玩食物……」見男友頻頻皺眉,小婷連忙制止鄰側情侶的嬉戲。


  「關妳什麼事?想吃的話旁邊還有很多。」純潔又性感的天使睨了她一眼,毫不在意的繼續和男友大笑大鬧。


  「浪費是不好的!即使大豐收也不應該……」被不屑一顧的晾在一旁,小婷轉向另一方勸說。


  見狀,天使擋至她身前。「妳這鬼娃,靠這麼近幹嘛?想搶我男友啊?」


  「我、我只是叫他不要浪費食物!」


  「哪來的正義魔人啊?」上下打量仍在苦口婆心的人偶少女,天使輕蔑的笑:「與其意見一堆,何不拿去敷敷妳那被詛咒的醜臉?」她拉住不斷被爭奪點心而奔逃過來的女侍,將其往小婷推去。


  銀托盤上的南瓜派紛紛飛了起來,彷彿一枚枚在夜空中翻轉的金幣,和女侍摔成一團的小婷閉緊雙眼,等待即將淋至身上的食物雨──


  「啪!啪!啪!」


  天使女孩哈哈大笑,餡料滑落額頭的同時她的唇仍得意的扭曲,直到一大坨果醬滴進乳溝了才怔怔的低頭。她的伴侶也噴出一口奶油,茫然的不知道情況為什麼逆轉了。


  咣噹一聲是尼緒卡扔下適才擊出全壘打的托盤,他深情款款的牽起情侶的手,珍重的將玩爛的派糊到他們的掌心。


  「──吃下去。」那張臉維持著一貫的從容,青綠色的變色片卻銳利得如同鬼火燐光,給甜美的微笑更添幾分詭異。「浪費食物可是會遭天譴的。」


  正待怒吼的天使猛然噤聲,偕著男友將滿身奶油舔乾淨後拔腿就跑,空留底氣不足的叫罵。尼緒卡哼笑一聲,彎腰扶起小婷和女侍,溫柔的拍除她們裙擺上的灰塵。「抱歉啊,小姐……妳沒事吧?」


  女侍搖搖頭,可能是因為南瓜頭套太重了,搖頭晃腦的動作格外引人發噱。


  「哎呀!妳的頭真精緻!參加比賽的話說不定我的獎牌就得拱手讓人了!」尼緒卡不吝惜的讚美,不一會兒女侍的身旁便聚集了愛美的女孩們。「連手指都是橘黃色的呢!看看這指甲,還貼了藤蔓!」


  饒是被簇擁著稱讚,雕工華美的骷髏南瓜頭依舊沒什麼反應,只是直直望著眾人。「小、小姐!妳的派!還有盤子!」見她逕自就走了,連翻在地上的托盤都沒看一眼,貴飴急忙大叫。


  聽聞他的呼喊,尼緒卡這才瞅緊他。「你怎麼……」他嚥了嚥口水,似乎很難找到合適的形容。「你……終於進化了?」


  「──我是被您的南瓜棒球波及到啦!」貴飴欲哭無淚的叫道,誰能料到天外飛來的不是橫禍而是美味的派?現在的他聞起來超級香超級甜,簡直超級好吃,活脫脫就是個會走路的南瓜人。


  「被南瓜派咬了一大口後變異得到超能力的南瓜俠,現正熱映中!」


  「……才不會上映!」


  大概是有人看不下去,工作人員和警察吹著哨子前來維安,欲罷不能的群眾不滿的喧鬧,卻也只能停下作亂的手。「來得太慢了!」疼惜的目光掃過傾頹的派塔和滿地湯漬,尼緒卡氣得緊抿紅唇。「浪費太多南瓜派、南瓜湯了嗚嗚嗚嗚嗚……」


  見女孩們忙忙的安撫炸毛貓咪般的尼緒卡,貴飴摸了摸黏膩的腦袋,他也覺得很生氣,為那些無辜毀損的食物感到不甘──但上司眼中幾欲噴出的怒火?


  還在思考那異常的暴跳如雷,尼緒卡倒是自己冷靜了湊過來:「怎麼一張苦瓜臉?不開心?也是啦……中途那什麼野蠻發展?氣氛一熱腦子也跟著短路!」猶帶怒容的他皺起臉嘟嚷,「人類真是沒救了……」


  「我、我很開心喔!」吞吐了半晌,貴飴決定說出真心話。「食物啊、遊戲呀……真的很好玩!雖然一開始完全沒興趣,但中途我也不想離場了……」他囁嚅著,起初還彆扭的結巴在期盼的眼神下愈來愈朗朗上口。


  雖然出了點小插曲、雖然身上都是食物,但事實上他確實很開心。


  「──這是你的南瓜,要好好吃掉喔。」將一臉驚駭的南瓜燈拋給貴飴,尼緒卡笑嘻嘻的牽過腳踏車。「南瓜俠快回家洗澡吧,再拖可就要喪失超能力了!」


  「那您呢?」手忙腳亂的把燈籠塞進車籃,貴飴左顧右盼,卻沒瞧見得獎的那顆瓜。


  「不知道!」聞言,尼緒卡再度豎起雙眉。「被某個王八蛋踩爛了吧!」他恨恨的咬牙,接著垂下眼簾。「你可別學他們……如果不想要了,埋起來吧,總比丟進垃圾桶好上一百倍。」


  「……我媽媽最會做菜了。」


  尼緒卡唔了一聲,又開始把他擠上腳踏車。「好了好了快回家!已經超過小孩子的上床時間很久很久了!身為超級英雄怎麼可以熬夜呢?」


  ……不就是你延遲我的睡眠時間嗎?眼見魔女貓妖等已經揮舞著不知打哪來的手帕,貴飴拗不過的騎遠,又停下腳步。「長官您……」他不知道自己為何不趕緊回家,但有些話就是不得不說。「雖然阻止那些人的方式很亂來,但安慰服務生小姐的時候很棒喔?」


  儘管慶典還在鼎沸,他也不願在夜裡大吼大叫。然而遠遠的,他瞧見上司睜大眼睛,隨即勾起唇,繼續無聲的揮手。


  迎著夜風,貴飴踩著踏板哼著歌,即使髮梢間的奶油凝固也阻止不了他的好心情。他不知道因場合所感染的歡樂能維持多久,起碼此時此刻,鬱結許久的胸口舒展開了,呼吸淺淺的輕巧起來。


  縱然他一如既往的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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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8 10:3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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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回家怎麼沒先跟媽媽講呢?」在客廳等兒子等到打瞌睡的林太太猛然驚醒,憂心全掛在臉上。「累不累?餓不餓?你怎麼全身都是蛋糕味?」


  「我在路上遇到……熟人。」貴飴乖乖的任由母親叨唸,「不小心打翻晚餐了,我現在就去洗澡。」


  然而母親並沒有反應,只一個勁的注視他。順著她的視線垂首,貴飴這才發現自己還提著一個可愛的小熊保溫袋。


  嗯,就說嘛,難怪他一直覺得忘了什麼。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梨梨!表哥對對對不起妳!」


  直至洗完澡,將結塊的果醬清理乾淨,滿身還是一股子甜味的貴飴才稍稍從把表妹忘得一乾二淨的愧疚中釋懷。正當他準備上床睡覺時,門鈴突然響起。


  「這麼晚了誰啊……」既然能通過公寓的鐵門,估計是鄰居吧?饒是嘴裡嘀咕,他還是乖乖開門。「咿呀呀──長、長官?」


  那張驚世駭俗的臉看過一次便無法忘懷,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間就更嚇得他失聲大叫。「您、您終於找到您的燈籠了嗎……」貴飴拍著心口,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


  別著獎章的南瓜頭頷首,重心不穩的動作另貴飴忍不住莞爾,隨後狐疑:「話說您怎麼知道我家在哪?您又是怎麼上來的?」


  南瓜頭聳聳肩,巨大的金黃腦袋又一陣東搖西晃。


  「好吧……啊、對了!」貴飴豎起手指,意思上司等一下。


  橘黃色的十指在他身後靜靜的張開,細瘦綿長形似藤蔓,披著浴巾、頭髮還濕漉漉的男孩渾然不知,只是專心的翻找冰箱。「雖然是因為忘了跑腿所以剩下的……不介意的話您要吃看看嗎?」貴飴回到玄關,笑著將盛滿南瓜月餅的保鮮盒置於來客手中。「我媽媽的手藝可是掛保證的喔!」


  昏暗的燈光遮掩了怪異的舉動,南瓜頭的手停滯在空中,良久才收起餐盒。


  「很晚了,我要睡了,您也請快回家吧──明天遲到的話副官會更生氣喔!」


  道完別,貴飴輕輕鎖上門,回房倒頭就睡。儘管腦海深處隱隱閃著訊號,他也無力多想,咕噥了幾聲便投入夢鄉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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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9 11:4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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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彿最精細的光譜一字排開,清麗的珊瑚到濃豔的真紅色由淺至深,在水晶燈下體現出奢華的講究。尼緒卡點著手指,喜孜孜的挑了個順眼的顏色,噘起唇哼著昨日在慶典聽見的歌。


  要不是女孩們突然發了狂,他也沒機會大方的試用名牌、新品唇膏一支扔過一支。


  想來,還是得感謝她們囉?


  真不愧是他的甜心們,變異了也很為他著想──尼緒卡點點頭,決定等脫困後再帶她們去續攤。


  閃爍金箔的深紅已經補完唇峰,正往邊緣趨近完美──清脆的爆裂聲驀然響起,晶瑩的碎片在空中劃出閃亮的弧線,纏滿藤蔓的泛青手臂砸碎了圓鏡,嚇得他拋下唇膏,抄起球棒就是一陣狂敲猛打。


  「……差點沒讓老子心臟病發。」踹了踹已經無法動彈的南瓜人,尼緒卡


  翻翻白眼,沒好氣的吹飛瀏海。


  瞪著從隔壁專櫃搜刮來的新鏡子,尼緒卡和裡頭鬱悶無神、渾身髒得不知道在扮演什麼的男人面面相覷。


  盛宴般的派對妝已經糊成隔夜飯,貓咪眼線溢流成汙濁的野獸,和不均勻的眼影溶成難看的殘渣,戴了一宿的隱形眼鏡早就乾得不得不拿下,更別說剛剛的突襲讓他手滑,口紅整個出血到臉頰。


  除了被折騰成潑墨畫般的大花臉,還有一點點異樣在他的肌膚下蔓延。


  看著眼下一刻比一刻明顯的深色血管,尼緒卡舉著粉撲猶豫。


  「……我就算變成殭屍也超讚啦。」須臾,他扔下粉盒,昂首闊步的走出化妝品區。


  正四處警戒的貴飴見到他,不由得為之氣促。「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時間化妝?!」


  「沒辦法,誰讓我玩了通霄,續攤又續攤,嗨到沒時間卸妝呢?」尼緒卡聳聳肩,不以為意。「聯絡上副官了嗎?」


  「沒辦法,所有聯絡管道都被藤蔓破壞掉了。」


  「……真是聰明的南瓜呀,防禦措施呢?」


  「出入口已經堵好,可以久放的食物都集中在一區。」貴飴從掛在武器上的塑膠袋中拿出寶特瓶,「這是今天的份。」


  「掃把上綁尖尾鎚?」接過水,尼緒卡驚異的撫摸他扛在肩上的武器。「不錯嘛!誰教你的?」


  貴飴紅了紅臉,訥訥道:「我在書裡學到的……」


  「哪一本?唔,我不太看書,你講了我大概也不知道。」


  「我與詹比小姐的歿世羅曼史。」


  「果然沒聽過。」尼緒卡哇了一聲,「聽起來有點像重口味謎片啊?」


  「……您還是多看點書吧。」貴飴不想理他。


  他很喜歡這本第一人稱視角的幻想小說,性別一直沒有暴露給讀者知曉的主角愛上了襲擊他的護士喪屍,書中敘述的求生意志、黑色幽默和主角對「詹比小姐」滿滿的妄想實在是拍案叫絕,每讀一次便令貴飴絕倒。


  如今,他終於有機會將故事橋段付諸現實,雖然不知是否有用,但人總不能坐以待斃不是?


  回到百貨公司的大廳,守衛朝兩人點點頭,繼續巡邏,戒備南瓜人入侵。老弱婦孺心有餘悸的彼此依偎,互相安慰。


  一夜之間,北城成了死氣沉沉的活屍之城。


  新鮮肥碩的南瓜取代了人類的頭顱,連帶手腳也變得如同根莖葉,嘴裡嘶吼著枯藤摩擦般的難聽哀號,失了神智的南瓜喪屍只餘繁殖的本能,將碰見的每個人轉化成相同的怪物。


  「原因是什麼?我想大家應該很清楚吧?」高高站在主持活動專用的講台上,尼緒卡嚴肅的發話。「──尤其是昨晚見過面的幾位。 」


  驚魂甫定的女子早已脫下天使的裝束,她抓緊男友的臂膀,朝尼緒卡不屑的甩臉。


  「早說過不要辦什麼豐收祭……這是天譴!是老天爺要懲罰我們!」某個白髮蒼蒼的市民抱著倉促間收拾的細軟,一手攬著簌簌發抖的老伴。


  「不舉辦要說不重視傳統不懂飲水思源,辦了又意見一堆!話都你們老一輩的在講!」幾名年輕人不滿的跳出來,雙方一觸即發。


  「你們辦就辦!但搞些不三不四的變裝活動根本是侮辱節慶的意義!」


  「天啊,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迂腐?不求新求變難道老掉牙的傳統會有人想參一腳?」


  以三十歲為分水嶺,兩派人馬互相指責,推卸責任,孩童們被大人的情緒和嗓門嚇得哇哇大哭,原本一片死寂的百貨大廳頓時成了菜市場。


  「我是覺得神明根本不會在乎一個小園遊會啦……總之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愚民們!」尼緒卡用力拍了拍手,將倖存者們的注意力重新集中。「你,安靜,別把錯都推到新一代身上,老屁股也要乖乖分擔責任。」他警告老人,接著吆喝躲在男友身後叫罵的天使女孩:「妳,閉嘴,我不是自然元素都想痛揍妳一頓了,下次餵妳吃的可不會只有派。」


  「你、你是誰啊?對老人家沒大沒小!」


  「對呀你算哪根蔥呀?憑什麼我就得聽你的?」


  這下兩邊都得罪了──待在臨時巡邏隊裡的貴飴努力安撫也想加入戰局的警備們,一邊打圓場:「這位怎麼說都是在場比較有經驗的,請大家稍安勿躁,有意見也請等他說完──」


  「你懂什麼?出生都不知道有沒有二十年的小夥子少當和事佬,根本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兄弟你過來!跟那些冥頑不靈的老不死是講不通的!說到底會世界末日不就是他們害的嗎?」


  「──就憑我是個不只出一張嘴也不浪費食物的上校、而且從十五年前的收復戰爭中全身而退。」尼緒卡高舉球棒,流線的金屬光芒和冷靜到接近冷淡的嗓音輕易便壓過鬧事的人群。「雖然只是燒燒樹、拔拔草、嚇嚇小動物,討伐越界的自然好讓人類有重新立足的空間,但那可不是個親切又討人喜歡的工作呢……所以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好不要再惹老子生氣了。」


  也許是因為那雙深邃的蜜眼過於璀璨和危險,也可能是糊掉的妝容令人不寒而慄,至少爭鬥不休的市民終於肯安靜下來,能夠不插嘴的聽從指令。


  在尼緒卡雷厲風行的引導和公正的物資配給下,饒是家庭主婦也能準確迅速的解決落單的南瓜人,眾人這才放下敵意,不再爭吵誰該搜索誰該留守誰又會不會私藏糧食,得以齊心合力的互相扶持。


  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或遠或近,大夥各據一角,箝口結舌的休息進食,氣氛很是低迷。


  「──上次這麼慘是因為我們可愛的雪天使吧?」細細吞嚥礦泉水的尼緒卡又是煩惱又是讚賞:「哎呀呀,這可真不好選……冰淇淋和南瓜派很難抉擇吔……不過進口水果然特別好喝,加分呀加分──」


  貴飴默默嚼著從家裡帶出來的糧食,漫不經心的聽上司碎嘴,直到在絮絮叨叨中乍聞自己的名字,他才略顯遲鈍的抬頭看看尼緒卡。「這是月餅……您想吃嗎?」


  「──可以嗎?」尼緒卡兩眼放光,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咳聲。「不用了,非常時期,自己的食物自己保管。」


  「沒關係……」貴飴低了低眼眉,「反正只剩幾個了。」


  「嘿,交換!」將分配到的三明治全扔給貴飴,尼緒卡歡歡喜喜的吃起月餅。置於室溫過久的冰皮月餅已然口感欠佳,但香甜的滋味還是令他不禁瞇起眼。


  「──長官。」盯著月餅一口一口被消滅,貴飴抱著膝疑問:「我還是不懂。」


  「因為不給糖就搗蛋啊……」咕嘟咕嘟的灌水好把食物衝進胃裡,半晌尼緒卡才悠悠的開口。「我們給『祂』的,怎麼看都不像糖果吧?」


  貴飴點點頭,又搖搖頭。


  「本來呢,我就不贊同讓慶典延續下來──不是說傳統不好,只能怪人類大部分都是白痴,好了傷疤忘了疼。」尼緒卡咳了幾聲,「我最早參加的豐收慶典只有兩顆瓜和一根蠟燭,雖然寒酸但有心還是很好玩……看看現在?盛大的背後是浪費,口口聲聲的敬畏轉頭便忘個精光,搞得我都後悔當初沒去市議會吵架了!」


  「……您還有市議員資格啊?」


  「當然沒有,但我認識月嬌。」那頭比昨日更加狂放的捲髮搖了搖,尼緒卡伸了個懶腰,睏倦的打哈欠。「這麼說起來好久沒去找她了,誰知道她現在是死是活?媽呀,我就不應該懶得烤派,可是會場的菜餚又一定會剩下……」他煩躁的用球棒跺地,將平滑的磁磚敲出裂痕。「人類真是愚蠢、智障、超級活該!會被原諒才奇怪!」


  好像真有在競選名單上看過叫什麼嬌的……咦?長官居然會烘焙?真所謂人不可貌相──貴飴正兀自走神,沒來得及制止那噴火龍般的怒氣和淒慘的尖叫。


  本以為是尼緒卡的言辭太尖銳辛辣,這才嚇壞了路過的小孩,待貴飴聽清那稚嫩的哭喊,立即大驚失色的瞪向上司。


  「爸爸、媽媽!救命!」小男孩摔了一跤又馬上直起狂奔,彷彿身後有毒蛇猛獸在追趕他。「──那、那個人也是南瓜!」他驚惶的大哭,撲進母親的懷抱。


  此言一出,所有倖存者皆不約而同的朝兩名軍人看來。


  小男孩哭嚎的指認讓早先強壓下來的不安種子在此時引爆,眾人亂了陣腳炸了鍋,已有幾名男子上前拉開貴飴,彷彿尼緒卡是即將發作的瘋狂殺人犯,而他是被挾持的人質。


  而尼緒卡也符合他們的期望,不均勻的紅唇詭秘的彎了起來。


  「你也被感染了對吧?那你怎麼還敢待在這裡?」小男孩的母親驚魂不定的檢查兒子有沒有受傷,孩子的爸沒有如妻子般叫嚷,但也是手持武器擋在家人身前。


  「自己都被感染了憑什麼指揮我們?」


  「天啊,沒想到最危險的一直都在身旁……」


  「我就覺得你為什麼不把臉擦乾淨?」原本還時有紛爭的老年人和年輕人達成了共識,炮口一致朝外:「如果不是被孩子發現,你還想隱瞞到何時?」


  「……啊哈哈,現在才發現?這樣不行喔,警覺性太低了!」尼緒卡抹了把臉,在百貨公司富麗的燈光和被搓揉掉的化妝品下,幾乎擴散到雙頰的墨綠血絲更加無所遁形。「不過我不洗臉純粹是因為就算頂著一張貓臉我也是很美啦──」


  「長官、長官!您沒有被感染吧?是騙人的吧?」被護在人牆後,好不容易擠回前線的貴飴一個勁的質問:「砸派的明明就不是您!」


  「那就是因為我吃的還不夠多。」如此時刻尼緒卡仍俏皮的眨眨眼,蛛網般的脈絡隨之詭異的鼓動。


  「……噁心、太噁心了!」


  「嗚嗚……救命!我不要和怪物關在一起!」


  「趕出去、把他趕出去!否則他會害死我們的!」


  「說得對!讓他和外面那些沒救的人一起自生自滅!」


  「等一下!你們冷靜一點!」如果說稍早還有些許疑惑的異音,如今貴飴的反對已然完全沖埋在眾人的恐懼之下。「你、你們──聽人說話啊!」


  有人率先拉開鐵捲門,外頭依舊維持秋天一貫的蕭爽,不知人間有難的陽光沿著開闊的門縫滲了進來,將精緻大器的雙開玻璃門映照得熠熠生輝,也照亮了門外密密麻麻的南瓜活屍。


  「滾出去、滾出去──」壓迫的合音彷彿壞掉的收音機般不斷重複,倖存者們齊聲高喊,緩慢卻不容質疑的逼近。「滾出去!滾出去!」


  「不用趕、不用趕──老子自己有腳,還有超可愛的蝙蝠靴子。」


  沒有眾人意料中的苦苦哀求,扛著球棒的尼緒卡華麗的轉了個圈,向群眾展示高跟鞋後踩過一顆破碎的南瓜頭,往大門走去。「可惜了,我還期待今晚能在寢具部的名牌床墊上做夢呢……」他回眸一笑,「這裡就交給你啦,部下。」


  掙不開架住他的數雙手,貴飴只能伸長頸子,僵硬的目送那輕佻的背影漸行漸遠。


  長官被……放逐了?


  孤身一人,只拎著一支球棒,被驅逐進放眼望去漫無邊際的險惡屍群中?


  「──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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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11 11:3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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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空罐充作誘餌,趁喪屍被喀啦喀啦的滾動吸引的同時,他敏捷的竄到街角,融入巷子裡的陰影,打算見機行事。


  「嘩啦──哎?啊呀!」


  難得遠離的南瓜頭們又因為吃痛的摔跤聲折回,他只得拉著四腳朝天的那人趕緊逃跑。費了好一番功夫,閃過無數枯朽魔爪,兩人總算能在垃圾箱後喘口氣,稍作歇息。


  聽著身後那笨拙粗重的呼吸,尼緒卡無奈的轉頭。「……你不該跟著我的。」


  「您說交給我……」貴飴輕咳幾聲,他的臉除了激烈奔波,還因為剛才不小心摔在香蕉皮上而發紅。「但我判斷那些人已經獲得最好的資源,所以不需要我也活得下去。」


  尼緒卡下意識的抓了抓臉頰,綠藤一樣的血絲已經佔滿半張蒼白的臉。「……現在回去也許還來得及。」好一會兒他低聲道:「還沒有感染跡象,不至於會被當成共犯……」


  「不!我不會回去的!」要不是還記得壓低嗓音,貴飴險些就破口大罵。「明明、明明是您教會他們怎麼架築壁壘、維持秩序、自我防衛……」甚至還救了幾個差點被南瓜生吞的人。思緒至此,貴飴更加激憤,但上司只是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他們很溫柔啊,沒有當場殺死我。」尼緒卡輕描淡寫的噙著笑,「或是你。」


  借刀殺人就比較好嗎?貴飴兀自忿忿不平,卻也不便再多加抱怨。


  「記不記得夏天時我教你的?」尼緒卡指向城市的另一端,從參差樓房的間隙可以瞧見高高屹立的圖騰柱,迎風飄揚的彩旗一閃一閃的遙遙發亮。「──既然起因是南瓜,那我們就去最多南瓜的地方尋找源頭吧!」


  空氣中尚可以聞到狂歡的餘韻,接近惡臭的香甜不屈不撓的縈繞,彷彿誤入了腐敗的糖果屋。歌舞一夜不停的商店街如今乏人問津,只存滿地殘渣,本就算不上精美的建設破敗得更加畸形怪誕。各色燈籠咿咿呀呀的迎風欲墜,裡頭的照明早已不復光彩。魚口雕像奄奄一息的噴吐果汁,變質的黏稠汁液緩緩滴落在方圓三米的池心,未收拾的派塔仍舊保持難堪的姿態,散發著落魄香氣的同時也引來了不少飛蟲。


  尼緒卡撇過頭,似乎不忍目睹美好事物的末路。


  貴飴也被震撼了──他從沒想過一場夢幻饗宴的背後竟是如此不堪。「長官,您別走太快……小心可能有突襲。」


  尼緒卡大步流星的向前,瞬即一腳踹向街邊的轎車,尖銳的防盜鈴頓時響徹雲霄,幾乎刺破耳膜。然而鬧了許久,甚至又觸發了一間店的警鈴,別說是南瓜頭了,一隻野貓也不見其聞聲而來。


  空蕩蕩的大路飛散著垃圾,杳無人跡,只有兩個男人和滿街道被錯待的委屈。


  尼緒卡拄著球棒垂首,須臾才抬頭凝望惴惴不安的下屬。「你看起來真健康……果然感染是隨機的嗎?」


  「這……我不知道。」貴飴搖頭,暗暗希望自己就算幫不上忙,至少也要能講出鼓舞的話語。


  「我會在轉化前盡可能護送你到城外,但接下來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是──呃、什麼?」


  「就我所知只有北城才喜歡舉辦這種花式浪費的慶典──你出城後,帶著這個去桃園或竹圃的營區求援。」尼緒卡摘下項鍊,鄭重的塞進貴飴手中。「求救不了也沒關係,能走多遠是多遠吧……」


  細緻的金鍊子自顫抖的雙手流瀉而下,徒留浪漫的櫻桃墜子在掌心蕩漾著午後光華。


  軍牌。貴飴屏住氣息將墜子翻面,光彩奪目的金屬表面細細刻有上司的身分、軍籍和醫療信息,即使捏造成天真可愛的外型也掩蓋不了象徵哀痛與離別的用途。


  「要把女孩們為我訂製的情人節禮物交出去還真捨不得呢!」尼緒卡哈哈幾聲,「別緊張,對處理過發飆企鵝和虐待狂花花的你來說還不簡單?根本不需要擔心──」


  「不,我們一起去。」吞了吞口水,貴飴慘白著臉道:「您不會死的,長官,我不會讓您變成南瓜的……」


  「老實說這次連我都沒有把握,所以我們還是少說夢話,趕緊出發吧。」


  「事情肯定還有轉機,您不要放棄!」貴飴一個箭步,擋住上司的去路。「否則我……我……」


  「──否則怎麼樣?」尼緒卡的嗓音猛然冷了下來,「認識的人都死了,你就不活了嗎?」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我沒辦法!」


  「我現在只想找個酒吧或舞廳之類的好地方等死,你又幹嘛硬要當拖油瓶?」


  「長官……我沒辦法救人……」字字發寒的語句令貴飴跪倒在地,手腳使不出力。「我沒辦法丟下您一個人……我承擔不起責任……」


  更負荷不了情緒。他伏在石磚上,胸腔彷彿被無形的手把玩揉捏,無論如何張大嘴也吸不到氧氣。


  「怕什麼?我不會讓你跟著我死在這種爛地方的。小孩子就該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生活啊──所以,站起來。」尼緒卡居高臨下的俯瞰他,沾著泥的靴子頭踢了他幾腳。


  貴飴疼得抬頭,雙眼火花閃爍。「既然如此,與其把賭注押在一個成功率未知的人身上,您為什麼不努力活著帶領我──不,說到底你不要硬拖著我參加慶典不就沒事了?」也許人類不需要變成喪屍就可以同樣可怕,他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暴躁惱怒,甚至敢踰矩撲倒尼緒卡。


  兩人在馬路上翻滾扭打,一拳來一腳往,貴飴握緊拳頭,結結實實的掄在尼緒卡臉上,馬上換來直擊心窩的一腳。


  「工作上我行我素就算了,為什麼你的每個行為都這麼自以為是?」貴飴被踹得差點換不了氣,「你可以奉獻犧牲拍拍屁股就走,旁邊的人卻得承受苦楚!我真是受夠你了!」他仗著身材優勢,壓制住上司怒吼:「與其只剩我面對這一切,我寧可無知無覺的死掉!」


  「──所以,你要否定發生過的事?」躺在被果漿染成髒亂暗橙色的街道上,尼緒卡仰望他,血絲糾纏的眼波沒有一絲漣漪。「你要否定為了他人向我求救的自己嗎?否定所有一切?」


  明明不帶情感的話語是最逆耳的,貴飴彷彿被潑了桶冰水般僵硬,掐著身下人的雙手卻緩緩的舒展了。


  「就像你選擇對冰雪、羅珊娜等人伸出手……或許結局和你想的不一樣,但你真以為他們沒有因此得到力量嗎?而你卻否定自己,讓他們拚了命的求救成了笑話。」


  「不……我不是……我沒有……」


  「還是你只是希望我拍拍你?說你很棒、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那真抱歉,現實可不是泡在蜜罐子裡。」呼吸通順了,尼緒卡的語速也更加迅猛和沉重。「你做了選擇就不能後悔,每個人都是如此,這是打從出生就必需承擔的後果。」


  愣愣的看著寶石一樣的虹膜中倒映出說不準是憤怒還是悲傷的面容,貴飴從沒想要抹煞他人的努力,甚至也搆不上上司口中的後悔,他只是……認清了事實。


  認清了自己沒有足夠支撐他人性命的實力,也沒有能將失敗一笑置之的情操。他害怕,害怕每一個因不忍或不甘而挺身的決定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只是逞英雄。


  該感到慶幸的是,至今只有一隻松鼠死在他面前。


  「想要笑得像南瓜燈一樣?可以呀!先割斷幾把刀、雕壞幾顆頭吧!」趁著身上的人垂首落淚,尼緒卡猝不及防的翻身,反將一軍。「沒有什麼是真正一帆風順的。」


  「……您是叫我要習慣這些破事嗎?」貴飴張著淚眼,他的實戰經驗終究輸上司一大截,只能硬生生的承受球棒橫抵在脖子上的窒息感。


  「不是習慣,是要學著忍耐。」鬆開球棒,直起身的尼緒卡朝他伸手。「因為世界就是這麼噁心。」


  良久,貴飴才握住那隻手。


  從眼底傾洩而出的是難堪、倔強還是單純的悲傷呢?或許直到許久以後的時光,他也仍舊說不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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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14 12: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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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有點像山又有點像海,千絲萬縷的白煙飄流浮游,演繹著難以捉摸的風景畫──全身痠痛的兩人窩在超商的後門歇息,尼緒卡抽起從店裡摸來的菸,與血跡攪和成一團的朱唇宛若破了相的蚌殼,不時湧出一波波隱如蜃樓的霧氣。


  突突的心跳因為涼水的澆灌漸漸冷卻下來,貴飴握著寶特瓶,呆滯的望著霧團在大氣中流浪。


  「來一根?」


  他不會抽菸也不想吸二手廢氣促進肺部病變,但如果是生命中最後的嗅覺……貴飴搖搖頭,無法忍受的抽了抽鼻子。


  睇了他一眼,尼緒卡繼續吞雲吐霧。


  城市裡本就鮮少蟲鳴鳥叫,如今街上又大唱空城計,四周萬籟俱寂。安靜化為一堵透明的牆,將坐得不近的彼此隔絕得更遙遠,只有呼吸聲相互繚繞。


  「你爸媽呢?」


  不再端詳宛轉盤旋的煙霧,貴飴將臉埋進膝蓋後。「……反鎖在家裡。」


  尼緒卡呼出一口長氣,覷著煙朵在空中變形,然後消散。


  洋裝真的很不方便。他拍打裙襬,在荷葉邊與蕾絲間來回搜索,自摸了好一番才在襯裙內挖到從孩子們那搶來的戰利品,鑒於雙方的距離觸手難及,尼緒卡又費了點巧勁才讓糖果不偏不倚的落進下屬手中。


  亮麗圓潤的包裝紙在掌心誇耀著存在感,貴飴張大嘴,久久後啞了嗓子。「……對不起。」


  「沒事沒事,但要不是我快變成『植物人』──」尼緒卡舉起泛綠的食指和中指彎呀彎,「你這種小小兵我可以打十個。」


  貴飴勾起嘴角,又馬上回歸沉默。


  「──走吧。」


  「……去哪?」


  尼緒卡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不是想跟我一起死?」他輕快的起身,笑得那一整個是走投無路之際不該出現的燦爛輝煌。「但在那之前……我們好像在轉角遇到愛囉?」


  翠綠藤蔓在無彈性的表皮和破碎肌理之間穿梭,沿著蜘蛛般細長的五爪持續生長,最終會從不停掙扎的頭頂孕育出豐美又營養的橙黃果實。植物的青澀和腥味撲鼻而來,被根莖綻開的肌膚血肉模糊,嬌嫩的黃花不停滾落外露的骨骼和肌肉,隨後被拖沓的步伐踩得稀爛。


  泥巴冒泡似的低吼溢出惡作劇般的古怪大嘴,但有氣無力的呻吟還沒來到中途便被一棍截斷了。


  「啊啊,用不習慣。」甩落球棒上的斷藤落葉,尼緒卡踹開被他砸破頭的喪屍,同時嘴裡嘮叨不斷。「沒有水鑽沒有大頭貼一點都不萌殺沒有傷力……」


  那哪叫球棒?大哥,您說的是狼牙棒,而且染血的大頭貼一點都無法讓人覺得萌。貴飴暗暗腹誹,一邊有樣學樣的把擋路的南瓜人打得腦袋開花。他嚥了嚥口水,如此俐落的動作果然還是要經過一番心理掙扎──「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而你救不了他。」差點被轉化的主婦咬傷時,上司這麼說道:「把自己當成電玩主角吧──或者回超商躲起來?」


  在鮮豔的果肉濺滿全身、連膽汁都吐出來後,貴飴終於下定決心。


  「我是……軍人。」舉起衣袖把臉擦乾淨,他艱澀的、卻一字一字穩穩的道:「我有義務消滅外敵,保護倖存的人。」


  「非常好,有夢就該大聲說出來──喂,沒看到我正在和下屬談心嗎?」話音還未停歇,一隻南瓜頭從後偷擊,反被尼緒卡一棒來打扁。「要嘛不見人影要嘛像發了情的瘋狗,你們的腦袋真的只剩果汁啦?知不知道適可而止怎麼寫?」他一個迴旋,打出大滿貫。「……我會吔!這就叫恍什麼蓮霧的對不對?」尼緒卡興奮又得意,沉浸在沾沾自喜中。


  乾乾的看著高飛的屍體落地,貴飴還是決定把嘴巴閉起來。


  「等等,你們要上哪去?」團團環繞的屍群突然停下腳步,往反方向蹣跚離去。黃黃髒髒的唇齒垂涎咬合著大氣,成雙成對的混濁眼珠始終沒有映照出人影,無論尼緒卡如何擊打,他們彷彿對獵物徹底失了興致,亦步亦趨的堅持前行。


  ──他記得這裡。眼前的光景令貴飴不禁倒抽一口氣。


  做夢一樣的搭手、起步、旋轉,每一個鼓起勇氣的踏出,都讓世界在眼裡攪成調色盤般的絢麗拼圖,而昨日還擁載熱情與所有正面情感的舞台,如今已被高聳入雲的草人徹底取代。


  「這是──」


  「──鐵處女。」


  仰望天空的他倆異口同聲。


  「唔?你居然知道,真難得。」尼緒卡很是驚訝,「我還是在……在哪呢?大概是北城的哪間汽車旅館看過吧……難道你也?嘻嘻……」


  面對邪惡的調侃,貴飴難為情的連連搖頭,想當然耳他是在書裡讀到的。


  突兀的佇立在會場中央的是好幾層樓高的稻草人,鼓脹的胸膛開了道不規則如閃電的縱向大口,一路破裂至紮進地裡的深根。藉由透進藤蔓草桿的明亮陽光,可以隱約看見軀幹裡交錯不一的尖銳物。南瓜頭們魚貫走入鐵處女中,高懸在刑具頂端的碩大南瓜歪著駭人的笑容,濃稠的汁液伴隨著團塊自五官緩緩流出,昭示著走進裂縫裡的喪屍們的下場。


  「──嗚!」貴飴摀住嘴,勉強壓抑住湧上喉頭的灼熱胃酸。堆肥般的腐敗氣味愈趨濃烈,他緊閉呼吸,因驚嚇而濕潤的雙眼眺望著遙遠雲端上那張驚心動魄、似乎在哪見過的鬼臉……


  「咦?這不是我的燈籠嗎?」尼緒卡踮起腳尖,吹了聲口哨。


  「……什麼?」


  「看到那枚獎牌沒?你真健忘。」尼緒卡嘖嘖有聲,「難怪我找到店家都打烊了還是找不到,原來是被撿去當凶器了。」


  如果長官的南瓜燈不在他身邊,而是在……貴飴顫巍巍的在上司和鐵處女間來回四顧,後背瞬間泌滿冷汗。


  那昨晚的是……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慘叫道,對於神秘訪客的真實身分感到驚恐萬分。但還沒叫到一半,臉頰便被一把掐住,掐得他的嘴嘟得老高,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你你你突然鬼叫個什麼勁是不是想嚇死老子──哇喔,又一張熟面孔。」


  這下連尼緒卡都驚呆了。


  從鐵處女腦後翩然步出的是曾被紛爭波及到、與在場兩人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侍。


  那時只有燈火闌珊,昨日光景昏暗而曖昧,誰也料不到非人便伴隨在身邊。


  在兩個人類還在和南瓜女侍大眼瞪小眼時,活屍們排排站好,儼然是支整齊無主見的軍隊,順從的走進刑具。血盆大口般的裂縫每一開合,四周便瀰漫多采多姿的煙霧,熱鬧非凡一如昨晚的盛會再度上演──當然,樂在其中的只有高高在上的劊子手。


  南瓜鐵處女用枯藤編織成的瘦長巨手輕柔的摟住女侍,一大一小、風格迥異的兩顆腦袋偎在一起,如膠似漆的親暱舉動看在貴飴眼裡卻是格外毛骨悚然。


  女侍──或說南瓜頭夫人那華麗卻空泛的雕花眼睛深深望著他倆,眼眶中的火光似流星一般搖擺。


  要不是天生長手長腳,貴飴差點攔不住被虛幻眼神召喚的尼緒卡。「長官,談判吧!」他壓住上司的肩頭,「我們去談判吧!」


  「……何必?」也許是因為感染的關係,尼緒卡覺得呼喚他的燭火是多麼耀眼且誘人,他頻頻走神,費盡力氣才強迫自己正視下屬。「我可沒見過殭屍片的主角最後拯救世界把人都洗白白香噴噴……」


  「不管怎麼說,就算、也許再也沒機會變回來……可是他們曾經笑過哭過活過!被變成殭屍難道還不夠慘嗎?就算大家都有錯,也不是所有人都罪不可赦!」


  染上枯朽色彩的雙眸深沉得好似可以穿透人體,險些壓垮他的決心,貴飴用力瞪大眼,以更堅定的神情迎擊。「長官,是您要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生命,所以您也不可以──我們成功過!記得嗎?冰雪聽進去了!雖然結局並不圓滿……但我想要再放手一搏!」


  直到破釜沉舟的宣示過去良久,尼緒卡總算不再默然注視,他笑得旁若無人,笑出水珠的眼角和忽高忽低的笑聲帶點歇斯底里的味道。「……我最討厭大道理和沒有勝算的事了,但總比看你耍賴說不想活更好不是?」酣暢淋漓的哈哈後是迅速變換的暗號手勢,「去吧!我以火力掩護你!」


  以飛蛾撲火之勢衝進屍群,大刀闊斧的攻勢將遲緩的目標們通通打離刑具,飄揚的裙襬不再滿載魔幻氣息,揮舞球棒的身姿反倒像是競技場裡背水一戰的武士。明明激烈的鬥爭正在腳下上演,南瓜夫人仍緊依在伴侶的大腦袋旁,也不見她有何動作,被俯瞰的南瓜頭們卻一個接一個發狂。


  滿地屍體彷彿重新上了發條的機關,再度襲來。從兩顆橘腦袋上橫空飛越,一個受身落地後貴飴向前跑,不料被藤蔓絆了個四腳朝天,才一眨眼的空檔,活死人們便將蜂擁而上,枯敗的手腳開始撕扯獵物。


  「放開那個小兵看這裡!」


  南瓜頭的注意力果真被尼緒卡的怒吼聲吸引,他們蹣跚的掉頭,往魔女的方向前行。不滿他的攪局,鐵處女的中樞──被擅自濫用的尼緒卡牌燈籠震耳欲聾的咆哮。


  「喂喂喂你是不是因為我把你雕得很醜所以在記恨啊?懂不懂什麼叫醜得有個性!」尼緒卡一面逼退敵人,一面不忘向自己的手工藝品豎起中指。「不然起碼也把獎章還我啊!」


  纖長綠指優雅的舉起,蜻蜓點水般的撫過空氣。南瓜夫人不再隔岸觀火,活屍們在她的指揮下更加兇殘暴虐了。


  使勁抗衡海浪般波湧襲來的屍潮,果殼爆裂和金屬激盪聲不絕於耳,尼緒卡像隻敏捷的虎豹在敵陣中穿梭,直到一隻身著運動服、體態異於常人的南瓜頭將他掀翻在地,要不是千鈞一髮之際擲出球棒,能輕易咬碎肩膀的大口險些就得逞了。「啊啊啊啊混帳東西!滾回你的果菜市場去!」擊毀一隻,以倍計算的魔爪又馬上伸將過來,尼緒卡奮力一踹,踹得穿西裝打領帶的南瓜頭腦漿迸裂,他的絲襪和大腿卻也被扯開一條大縫,頓時血如泉湧。


  「長官!」貴飴的掃把長刀承受不住沒命價的使用,乾脆的斷了。他急起狂奔的折返,卻被破碎的嘶吼震懾得緊急剎車。


  「你得去給祂『糖果』……我不知道那具體代表什麼……但只能靠你了!你看──」將迎面而來的活屍過肩摔,尼緒卡高舉雙手,捲曲的指甲宛如十根新鮮的樹藤。「意思是說我的臉會吹氣球一樣腫成豬頭?天,這什麼惡趣味的魔法少女變身──你還不快走!」


  一瘸一拐下搖晃的是分了家的腿肌,球棒早在射殺體育選手後不知所蹤,此刻他站在自己的血泊中,渾身骨骼劈啪作響,顫著手和喪屍角力。


  「去吧,不許回頭。」尼緒卡艱難的擠出最後的話語:「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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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17 11: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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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多厲害多奮力抵抗,也敵不過層層疊疊的、南瓜色的活屍海洋。貴飴不再回頭,他不能、也不敢轉過腦袋,否則他有很大的機率會違背命令──長官用生命換來的機會,才不是為了讓他軟弱的浪費!


  這是賭注,起手無回的賭注,追根究柢,他果然還是想活下去。


  他確實支撐不了所有人的性命,這個責任太龐大了,不管是誰都會被壓垮的。但他不想死,爸爸媽媽也還活著不是嗎?假如能說動自然,終究有挽回的餘地吧?


  逞英雄就逞英雄,只要還有一點希望,他就不想放棄。


  也許最終大家還是難逃一死,至少他努力過了……就不算逃避了吧?


  「還有……一半……」鐵處女雖然不是真的鋼鐵鑄成,瓜藤間的縫隙也很足夠,但不好掌握的手感和稀鬆的著力點無不讓貴飴屢次手滑,險象環生。「呀啊啊!放手!」殘虐的追殺引發淒厲的嚎叫,尾隨他爬上參天巨塔的活屍們彷彿一支地獄來的不祥隊伍。「啪嘰──」爆裂和墜樓的濕黏巨響因為他的奮力踐踏而遍地四起,貴飴忍著不低頭,好不容易抵達途中,絕對不可以功虧一簣。


  「就快、快到了……」汗水不停滾落,滴進眼中陣陣發疼,氣喘吁吁的同時他的腳下也虛浮起來,濕答答的十指根本使不上力──「糟!」才一閃神,他便倒掛在空中。


  趁著貴飴無法脫身,活屍們堆積木般愈疊愈高,參差不齊的手爪飢渴的想捕捉風中搖曳的美味佳餚──明明世界已經陷入黑暗,秋陽仍明淨的照耀大地,這也是來自大自然的取笑嘲諷嗎?


  更好笑的是,費盡千辛萬苦的登上中途,貴飴卻忘了參透『糖果』的涵義。


  祂們要的是什麼?有什麼是遠比整個城市的人類都更有價值、更能讓祂們平息怒火的『糖果』?


  腦充血使他難以思考,更別提他還得不停搖晃身體好避開威脅──但也因為命在旦夕,他的大腦迸出一道換作平時肯定難以置信的火花。


  不給糖就搗蛋,這難道不是一句俏皮話嗎?


  貴飴甩甩頭,儘管已經累得兩眼發昏,但他豈能被困在這裡?


  隔壁的粗壯藤條終於讓他給搆著,幾下掙扎後總算反轉了顛倒世界的視野。踹下幾隻討人厭的手骨,貴飴咬著牙繼續前行,每一分每一秒,早已磨出水泡的掌心都用火燒般的疼在提醒他趕緊放棄。


  滑過眼角的是光鮮亮麗的飛揚裙裾,漫長的旅途到底有個結束,他成功來到談判對象面前了。


  南瓜夫人靜靜的望著他,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張沒有表情的骷髏臉隱隱浮現驚訝。


  現在,只要把那個交給她──艱困的攀上鐵處女的肩頭,貴飴騰出一手掏著口袋,然而裡頭空空如也。


  「不會吧……不是剛剛掉了吧……」他驚慌失措的摸遍全身,兵荒馬亂中確實有太多遺失的可能性了──「呀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來的猛烈拉扯將貴飴往下拖,到頭來,他還是不得不回頭──


  「……長……官?」


  即便被瓜殼包裹,貴飴仍認得出空洞深處的那雙眼睛。乾涸的眼珠早已失去糖漿色的活力,僵硬得無法轉動,尼緒卡昂起與其他同伴並無二致的頭,往他腳上就是一咬。


  劇烈的疼痛從小腿火速上達大腦,疼得貴飴差點就鬆開手,他掛在鐵處女的邊緣,搖搖欲墜,尼緒卡嵌在他身上,絲毫不肯鬆口。


  這真是最糟的情況了,他把可能拯救世界的答案弄丟,上司又想置他於死地──貴飴迷迷糊糊的想,能感覺到身上又多了許多傷口,血液不斷外漏,知覺開始麻痺。而南瓜夫婦僅僅是看著他,顯然並不打算出手。


  事實上,祂們從沒太搭理他,就連驅策活屍時也總是以攻擊尼緒卡為主──為什麼?因為他不夠有勇氣叫囂,因為他只是個螞蟻般微不足道的懦弱人類嗎?


  某個堅硬的物體戳刺著大腿,將貴飴戳得稍微清醒一點。即使是在即將墜落的邊際,他仍下意識的蹭出那不合時宜的小東西。「……什麼?那剛剛……」


  他完全清醒了,看來,世界終究是不忍心的推了他一把。


  儘管在逃竄間繽紛的包裝紙已然面目全非,但還是不影響邪惡中帶著逗趣的可人氣息,更讓貴飴不由得紅了眼眶。


  力氣沒有因為失而復得的喜悅回到體內,他依舊快被拖入深淵,僅存的一口氣讓他不顧撕扯的劇痛,死命往上爬。


  他不曉得自己能爬得多遠,但再一步……再一步……「給妳……」貴飴抓住那一塵不染的美麗裙襬,他直不起身,喪屍們太多也太重了,隨時可以將他吞吃殆盡。


  南瓜夫人微微垂首,低下妝飾繁複的眼眸。


  「……我也知道啊,這樣的我們,無論如何道歉都不可能獲得原諒吧?」


  青草、果醬、血腥味,還有一點點常在辦公室聞到的古龍水,貴飴被壓得喘不過氣,胸膛在粗糙的藤上匍匐,逐漸抵抗不了身後的拉力。「抱歉將祢們的饋贈視為理所當然,明明已經給人類不少機會了……對不起,我們真是厚臉皮──但是給妳!送給妳!」他仰頭,嘶啞的求情,將變了形的糖果往陽光的方向更送近一點。「所以……求求妳……」


  潔白的骨質上是豔麗的百花齊放與璀璨冠冕,深深望進那張色彩斑斕、繾綣繁密的雕花面容,貴飴迷惑又感嘆的讓燭火幽明倒映在虹膜上──真慘呀,居然得因為被自然處刑,才得以欣賞到這張臉龐的美麗。也許是轉化的時間到了,畢竟上司才把他當雞腿狠狠咬了一大口呢──他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跳,漂浮感腫脹腦門,南瓜藤從耳內竄出,包裹住口鼻,放眼望去一片鮮綠,只餘明亮的橘光──


  漫天的橙色彩霧意圖將整個世界都覆蓋住,恍惚之間,巨大的刑具已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自霧後漫步而出,鶼鰈情深的優雅身影。


  如同處決人們時一般,祂們閃耀著灼灼的眼光,高傲的俯瞰一切。唯一不同的是,貴飴覺得那兩張詭豔的面具臉譜看起來沒那麼恐怖了──他再也撐不住眼皮,視野一陣扭曲,沒有了鐵處女自然要墜落,而有什麼要來了──這就是長官最後的感受嗎?彷彿從靈魂深處被綑綁、被攪和、被吐出的怪異感觸只能以模稜兩可的譬喻形容,然而那終歸也是詞不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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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20 10:4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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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嗚嗚……我的寶貝小貴……」


  「好啦好啦,孩子的媽別哭了。」


  「可是他、他的腳……嗚嗚嗚……」


  「哪有多嚴重?醫生說只是皮肉傷而已。」


  「嗚嗚嗚嗚我不管就算只是瘀青我也心疼……」


  父親投來的求救眼神實在太難以忽略了,所以儘管貴飴再怎麼想睡,還是打起精神安慰母親:「媽,我的腳只是被咬一口而已,沒事的。」


  「很大一口吔……就像雞腿被偷吃嗚嗚嗚……」


  「因為大家都愛雞腿呀,我也喜歡。」


  「太好了,便當要吃光光喔嗚嗚……」


  得到兒子的安慰,林太太才淚水漸乾。


  「怎麼每天來都哭,兒子會擔心的。」林先生無奈的搖頭,一邊心疼的摟住貴飴。「真是太可怕了!所以我才持反對票嘛!沒想到市議員們完全不顧選民的意見,這下害全城遭殃了吧?太可惡了,我一定要和同事好好想想怎麼為民除害……」


  「爸你不要濫用職權啦……」


  「你爸爸我可是法庭上人見人怕的金牌律師!這種浪費社會資源還害我兒子受傷的案件當然更要妥善處理!」


  見鄰床的病人都因為父親的大嗓門好奇的看過來,更別提面色不善的護士,貴飴連忙呻吟一聲,果然父親馬上就安靜下來輕聲細語的噓寒問暖。


  可惜副作用是母親又哭出來了。


  「──啊,找到你了。」


  榮格大步跨進病房,朝林氏夫婦行了個標準的禮。「兩位一定就是貴飴的家長吧?我是他的上司‧舒爾茨。」他將綁了個大緞帶的水果籃遞給林太太,「一點小心意,還請收下。」


  除了禮盒外,貴飴還收到了上級派發的感謝函和慰問禮金,待父母和副官的寒暄告一段落,離開病房添購日用品後,他拉拉榮格的衣袖,小聲問道:「您……沒事嗎?」


  「託你的福,營裡的弟兄都很好。」榮格讚賞的微笑,隨即皺起眉頭。「不過你大可不必遵從他的每一個決定,那傢伙最喜歡玩火,哪裡有危險就往哪裡撞,而且從不顧旁人安全──話說你明明在放假不是?怎麼那麼衰又遇到他?」


  貴飴支支吾吾,含糊以對。


  見狀,榮格嘆了口氣,將寫了門牌號碼的字條遞給他。「雖然說沒事別打擾他,但你想去就去吧。」


  貴飴大喜過望的連聲道謝,又和副官聊了幾句,便趁著父母不在急急的下床了。


  一跳一跳的撐著拐杖,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他敲了敲門,卻沒有回應──奇怪,難道在休息?


  在門前躊躇了好一會,貴飴才小心翼翼的轉動門把,推門而入。


  就看一眼、安安靜靜的看一眼──


  雪白的簾幕如白鴿羽翼飄飛,窗明几淨的單人房散著清淡的藥味,午後正好的日照穿透整面大玻璃窗,在牆上的電視螢幕落下一層薄薄的光斑。


  「來……張嘴……」


  「嗯……尼尼你、你慢一點……討厭啦!死相!」


  「尼尼,我也要──我也要──」


  「就是這裡……對,繼續……」


  不該出現的詭異對話在病房裡頻頻上演,果不其然,唰的掀開簾子後的景象與貴飴腦海裡的逸想並沒有相差太遠。


  「喲,很有精神嘛?」尼緒卡敞著領口,舒舒服服的躺在看起來特別高級的病床上,慵懶的左擁右抱,大爺似的朝他挑眉。


  ……這什麼流行樂最喜歡的糜爛畫面啊?


  「什麼表情……我說你這小鬼是不是想歪了?她們只是在餵我吃櫻桃。」尼緒卡從在熙的指尖含過深紅色的果實,在嘴裡打滾滑動。「看,我還可以用舌頭把櫻桃梗打結喔!」


  「您爛掉的……又不是手。」貴飴瞇起眼,對得意展示舌尖上的小蝴蝶結的上司不敢恭維。


  「誰叫我的『一路向北糖果人』跑到最後一關了呢──哎?雷根糖摔下懸崖了!都是你啦!」尼緒卡飛快的抬頭瞪了他一眼,繼續目不轉睛的盯著螢幕。


  沒有被無理的牽拖激怒,貴飴只是怔怔的發了會呆,低聲喃喃:「是呀……死的還是死了……」


  「有什麼好自責的?且活在當下。」


  見他欲言又止,尼緒卡使了使眼色,女孩們便識相的離開病房了。


  「若要求無人傷亡,那就是你太貪心了。祂們本來就沒有義務原諒我們。」手裡不停歇的打著遊戲,他幽幽的說。


  直至從病床上醒來,貴飴才有事件已經落幕的實感。


  彩霧散去後眾人皆恢復了原狀,新聞轉播的只餘狂歡後的殘渣,那對夫妻的痕跡一點都沒留下,但沒有人能說服自己一切只是場幻覺──扮成天使的女子被採訪時甚至信誓旦旦的說這輩子都不會再參加慶典了。


  看來忘恩負義的人類終究打動了自然的心,對於將死之人的乞求,祂們應允了緩刑,將被綠意佔領的城市與自由意志歸還。大部分的倖存者都沒事,少數人的傷體恢復不了原本的型態,變成碎掉的南瓜泥。


  而死透的……都被一棒砸碎、或是被長刀刺穿腦袋瓜了當然不可能起死回生,現場直播一片沉痛,到處都有人哭喊親屬的名字。


  大自然總是很公平。


  「……嗚哇啊啊你哭個啥啊!」俐落的跳過一個特別難的糖果障礙物,卻在下一秒被啜泣聲驚得摔了手機。尼緒卡合不攏嘴,不可思議的瞪著大哭的下屬。


  抹著停不下來的淚珠,貴飴哀泣著。


  如果他只是把活屍們打殘……是不是現在那些「人」就會變回人?就還會活著?


  不論無辜與否,沒有人應該悲慘的死去,更遑論是由他親手掐滅的一簇簇生命之火。


  「啊啊……煩死了。」


  尼緒卡搔著頭,嘆了口長氣。


  「早知道你很天真,可明明事不關己卻哭得唏哩嘩啦也太和平了吧?世界有悠閒到這麼有空為別人傷心嗎?這次也是上次也是,上上次還有不知道哪一次都是,果然是好日子出生的快樂天使,真令人羨慕啊!」


  淚眼模糊的貴飴不懂上司為何突然大發牢騷,但那冷硬又酸極了的語氣令他趕緊低下頭來道歉。


  沒想到他的舉動竟令對方更加勃然大怒了。「為什麼要說抱歉?你是為了保護自己!你沒有錯!」


  「我、我……也許我真的錯了……」


  「什麼才是正確?比方說不打算反抗只等人來救?這跟自殺有什麼差別?」自覺太激動,尼緒卡截住了話尾,半晌才垮了垮肩膀,軟化下來。「為了活下去揹起一輩子的苦痛,負起責任,這就是在做對的事。」


  「可是,他們都曾經是人……」死人不會復活,但腳上的傷口會好,而疤痕會永遠提醒這些曾經。


  提醒林貴飴是如此意志不堅,自然成不了英雄。


  「你真是……很鑽那個牛角麵包。」尼緒卡豎起眉,唇線抿得有些緊,隨即輕淺的嘆息。「如果你真的需要一個理由才能不再自怨自艾的話,就聽我的命令。」他的語氣仍舊帶著威壓,但眼底還是浮上了一點點溫煦。「我永遠在你前頭,我可是長官,你不會迷失的。」


  貴飴擦乾眼淚,吸著鼻子。他的腦子亂哄哄的,無法完全理解上司的意思,卻又好似釐清了什麼。


  「這時代果然好和平喔……頭一次這麼有實感。」尼緒卡別過臉,不再搭理他,任由吹進窗裡的風撩撥耳際髮絲。


  空蕩的病房驀然沉默下來,成了只有金色陽光、銀色倒影和白色牆壁的寂靜城池。


  「醫生說我下個禮拜就可以出院了。」摩娑著拐杖的手把,貴飴率先打破那面名為尷尬的無形鏡子。「……長官呢?」


  尼緒卡聳聳肩,「天曉得,誰叫我太受歡迎,左大腿被啃得差點只剩骨頭,就跟雞腿一樣。」


  果然雞腿人人都愛,貴飴忍俊不禁,低低的笑了。「對了──」他摸索寬鬆的病服口袋,將細碎澄亮的物事交還給持有者。


  「不留著嗎?有了這個,你可以在很多地方隨便來,續攤的話還可以打對折喔?」尼緒卡沒有馬上接過軍牌,只是笑吟吟的望著他。


  「您橫行霸道的地方我大概都不常去,不、或說這輩子都不可能去吧……而且這不是您和女朋友們的定情物嗎?」


  「不要去評估禮物的價值,最重要的是心意──」


  「什麼呀,哈哈……」


  他倆又有一搭沒一搭的哈拉了好一陣來消滅安靜,直至真的想不出話題了,貴飴這才準備告辭。


  「雖說在危急時一點都不可取,但保持天真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在他起身的那一剎那,尼緒卡伸出貼滿大小紗布的手,揉揉他的頭。


  「做得很好。」


  貴飴眼眶一酸,覺得自己又要關不住水龍頭了──真是的,他怎麼就這點和媽媽一模一樣呢?


  短短的幾十分鐘內,房裡的溫度變換多端,就當他還沉浸在意料之外的安撫稱讚中,正持續傳輸溫馨情懷的尼緒卡突然嘿嘿一笑,神態很是陰險的彈了彈指。


  門被颯爽的撞開了,聯合國女孩們彷彿沙盤推演了許久般,用芬芳柔軟的肢體和甜美悅耳的嗓音擄獲貴飴,將他團團摟進懷裡。


  似曾相識的發展令貴飴的臉轉眼便佈滿比羞窘還要刺目的唇印,腿傷讓他比起上一次更加難以掙扎,眼手口鼻都不知道往哪擺,渾身顫得就要撐不住拐杖,快要因為女孩子的幽香錯亂了──


  「看來我不需要買水果籃了,也不用給你紅包。」再度玩起手機遊戲的尼緒卡笑得很燦爛,也很邪惡。「這可是更棒的安慰和獎勵,對吧?」


  貴飴大口喘著氣,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淚水終於滑下眼眶──他當然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啊!


  「……太太太太太邪惡了!長官您果然是魔女!最可惡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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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23 12:4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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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晚爐逸話


  淡薄的雲層將滿月切割成塊,乍看彷彿黃玉構成的、不規則的溫潤拼圖,琉璃色的夜暮點綴星辰,混著低頭便可遠眺的城市燈火,幽微得好似收藏在首飾盒最深處的珍寶。



  褪下夾克的拉鍊,貴飴哈了口熱氣,位於郊區的軍營實在是很棒的復健場所,不過上了個坡,又是開始颳冷風的初冬,他卻已經不得不把外套脫掉,汗流浹背得像是奔波了幾公里。


  「──歡迎回來!」剛彎過轉角,鋪天蓋地的亮片和彩帶就嚇得他倒退三步。鮮少有人經過的走廊蒙著一貫的灰,但半掩在草叢中的鐵欄杆呢?怎麼滿是剪得狗啃的紙花掛旗?東一條西一串的金蔥毛根是被哪個派對動物給忘了,放在咕嘟冒泡的大鍋旁也太危險了吧?


  「你來得正好,兄弟。」阿溫放下手裡的拉炮,將他拉進坑洞裡的秘密集會,正忙著切菜備料的梁梁和錫丹也放下手裡的工作,朝他迎來。


  拜末日所賜,這座軍營裡有太多毀損的地方了,除了士兵們日常使用的場所外,大大小小的廢棄殘骸儘管再刺眼,政府也沒空、沒經費處理。就這麼風吹日曬雨淋的擱了好多年,破屋成了鳥巢、土坑成了魚塘──一如現在,他們正圍在據傳可能是隕石砸出的大凹洞裡,偷摸著煮火鍋。


  「好久不見!貴飴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還痛?你在豐收祭的英勇事蹟全營區都知道了!」梁梁眨著一雙星芒常駐的大眼睛,嘴裡連珠炮的沒停過,還沾有生鮮體液的掌心胡亂拍著貴飴的雙臂。「據說我們全變成了西瓜?酷吔!」


  「哪裡酷?臃腫的西瓜一點都不配我俊美的臉蛋,不過果肉的顏色倒勉強能搭上我的頭髮就是──嗚哇!」話還沒說完,將大土坑走成伸展台的錫丹便在菜葉上狠狠滑跤,摔了個四腳朝天。


  「你真的是在哪都能摔吔……」笑得直不起腰,好一會梁梁才把同伴扶起來。


  「是南瓜,你們兩個白痴。」阿溫翻了個白眼,隨手將紙杯剪成的花環掛到貴飴脖子上。「阿貴,恭喜你平安出院!」他彷彿炫耀著收藏品的富豪般張開雙手,展示備好的餐點。「這些全──都是為你準備的!雖然軍營不可以喝酒,但今晚就讓我們不醉不歸!」


  豁亮的銅鍋反射明淨的光芒,給輕沸的高湯鑲上一圈金紅,將其中的食料襯得更加引人垂涎──高麗菜輕柔的滑落水面,伴隨切剪過的番茄和玉米,彷彿一幅清雅的落花流水圖,大大小小的菇類在熱水鼓動下舒展開來,恰如朵朵綻放的傘花;豆腐浸得膨脹且閃閃發亮,輕抖微顫得好似沐浴中的美人肌膚,每一吋雪白柔嫩皆飄散昆布與柴魚的溫潤氣息……要不是從天而降的水晶餃將其砸個稀爛,貴飴估計還會沉醉在好看好香又好吃的美景中好一會。


  忙著讓食材呈現藝術品之姿的錫丹怒視了搗亂者一眼,然而梁梁只是吐吐舌,繼續讓加工食品以砲彈的氣勢沉落鍋底。


  蟹肉棒、魚板、燕餃鑫鑫腸麻糬燒……五顏六色的食料彷彿高湯浪潮上的可食用小船,肉片是隨時會消失在航道上的捲曲島嶼,充當浮標的貢丸魚蛋載浮載沉,赤銅大鍋儼然成了十人份的繽紛海洋。


  四人滿足的瞇起眼,雖然天氣還不夠冷,但果然冬季的夜晚就是要和親朋好友聚在一塊,一同品嚐熱騰騰的美食對吧?


  「──這是誰的鋼盔啦!」打破幸福氛圍的是俊美阿兵哥的慘叫,錫丹顯然直到現在才發現碗的款式有點不太對勁。


  「誰叫我偷碗盤時被逮到了?新上任的食勤組長可謹慎得很,一根筷子都不給我順。」阿溫倒是老神在在的涮肉片,「怕什麼,刷得很乾淨了啦,而且這是那個光頭──」


  「行了,不管真相如何我都當它是全新的。」錫丹瞪著充當菜盤和飯碗的鋼盔,「新的……新的……全新未拆封……蒔繪法藍瓷……」


  幾乎飄失在夜風中的催眠呢喃實在太像麻木的詛咒,聽得貴飴寒毛直豎,連忙指著鍋中鼎立的粗黑金屬,藉此轉移話題:「這煙囪是做什麼用的?」


  沒想到阿溫居然險些跳腳。「什麼煙囪?沒禮貌,那叫爐膛!」


  「乳……糖?」貴飴懵了會,略有聽聞的名詞乍聽很像住院中的上司經常為他亂取的綽號。


  「含乳糖的煙囪火鍋?超酷!」梁梁兩眼放光,興奮的跟著聽錯了。「這又是啥?啊姆──好吃!」


  「這可是我起了個大早、動用所有關係飛奔去市區的超級量販店才搶贏整城歐巴桑的霜降肉,你吃小口一點啊啊啊啊啊!」


  「齁齁──突然懂了這麼多,看來阿溫最近很充實自己嘛──說,你這小平頭是想追廚房的誰?」


  望了興致勃勃的梁梁和錫丹一眼,貴飴夾了一塊豬里肌。他當然知道阿溫的心上人是誰,幾個月前他們還天天點一到就往餐廳報到呢──如今她留下的芬芳已稀微得無處可尋,甚至此生都不知能否再相會。


  見阿溫驀然沉默,貴飴趕緊再次讓話題轉個彎:「這肉挺有咬勁,是雞肉嗎?但又有一股奇特的味道?」嚼著醃製後才行煮食的不明肉塊,偏硬的口感加上香料仍掩蓋不住的臊味,在他的齒舌間留下令人難以評價的滋味。


  沒想到此言一出,梁梁那張散漫得無邊無際的樂天臉孔猛然僵了僵。


  「這是我抓到的……」眼珠子東望西瞟,他猶疑了須臾才找到字詞評斷同伴嘴裡的肉。「野味……對,就是野味!」


  「野味?今天可是貴飴的康復大會,怎麼可以隨便打獵來交差?整個早上都沒看見你,不會是又跑去那個有巨蜥出沒的廢棄百貨公司吧?」錫丹皺起詩畫一樣好看的眉,「廢墟到底有什麼好玩?讓你三天兩頭不辭辛勞的當逃兵?」


  「我確實是因為喜歡營裡的廢墟遺址才簽下志願役,但我也喜歡高處的風景嘛──欣賞完日出再和朋友打賭誰先跳到一樓,贏的話獎勵可不少喔?或是幫城市彩繪些新景點,然後和警察叔叔玩鬼抓人也很棒!」


  「講明白就是喜歡犯罪。」錫丹頻頻搖頭,隨即驕傲的站起身──幸好阿溫眼明手快,否則頎長的身子又因為踢到餐具而差點摔倒了。「讓你瞧瞧什麼才是真正的野味!」宛如世紀末的魔術秀,以無與倫比的丰姿獻上心意的錫丹擄獲了大家的眼球,而幾秒之後,銀質圓蓋下的寶藏又重新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


  「你……」貴飴驚訝得合不攏嘴,好一會才感動的找回聲音:「你為了我……犧牲同類?」





本文最後由 總理 於 2019-6-23 12: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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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6-27 11: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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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漆寶船不用雕龍畫鳳也足以奪人視線,盛擺其上的是宛如墨玉與瑪瑙鑲嵌而成,融入夜色仍不願低調的船首女神:長鬚巨螯昂首挺立,姿態強烈得彷彿下一秒便會甦醒,帶刺的厚殼藏不住海潮腥香,碎水晶般的薄冰在浪花狀的紋路滑出清涼的軌跡,一道道的熠熠生輝。


  「哇靠……你知道現在一尾新鮮的海產能賣到多少嗎?錫丹,你真的是太酷了……」梁梁讚嘆的戳了戳通體澄透的龍蝦,冰冷滑溜的觸感馬上嚇得他縮回手。「你去哪弄來的?釣蝦場?」


  「什麼釣蝦場!那是不法的對待!」前面還連連點頭,滿意的贊同讚美的錫丹登時勃然大怒,「蝦有蝦權!身為知書達禮的文明人怎麼可以允許如此惡劣的欺凌?」


  「來了來了,小龍王的笨蝦講座又開始了。」阿溫頭痛的扶額,一面怒瞪梁梁。「你多嘴什麼呢……」


  梁梁毫無歉意的嘻笑,繼續夥同貴飴如粉絲般的替錫丹應援。相較阿溫的膩煩,他可喜歡錫丹開講了,聽幾次也不嫌無聊,畢竟誰能料到,這一梯裡比明星更引人注目、有「北城營紅蓮小龍王」之稱的錫丹‧普利斯‧龍──居然會是人類與自然精靈的混血兒。


  「我不約海產店的,雖然我的同鄉很好吃,但將本有大好未來的牠們圈養在小小的水族箱中隨想隨吃,這是何等的殘忍?海釣上來的笨蝦就算了,我的祖先也是笨蝦才會被人類迷倒……怎麼說如今我也是個領有身分證的好公民,所以哪能吃準備好的海產?」漫長的開導終於在錫丹嘮叨著自己的見解、下了個不明所以的結語後畫下句點。


  「要吃,我們就去海上決勝負!」


  觀眾席一陣歡呼,這是貴飴和梁梁最喜歡的橋段──雖說弱肉強食聽著很殘酷,但這就是世界啊──瞧瞧講師……不!大師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多麼有力、多麼憤慨、多麼熱血有男子氣概!


  「但你會從沿岸跌下去吔?」梁梁舉手發問,神情專注得彷彿這題老師會考。「別啊,還沒釣到蝦就先成鯊魚餌了!」


  「不要緊,錫丹很有經驗了……應該綁個救生圈就沒事?」同梯為了他去釣了隻手臂長的龍蝦,怎麼可能不為之動容?思緒及此,貴飴便想替錫丹挽回一點軍營貴公子的形象,可惜效果並不顯著。


  「是不是因為蝦子有太多腳,而你只有細細的兩隻所以才常常摔倒?」梁梁咬著筷子含糊的問。


  「我只是平衡感不好而已。」錫丹認真的反駁,「但你的確不能否認我完美遺傳了祖先的俊秀,對吧?」將隱泛紅光的長髮披到胸前,他自豪的用叉子梳理。「如何?很像吧?」


  在海底,在海底──親愛的,有水的地方才有甜蜜──貴飴歪了歪頭,同梯的動作十分眼熟,令人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經典童話大片。


  「是呀,是被煮熟的顏色呢!」梁梁爽朗的把自己捕來的不明肉塊扔進嘴裡,隨即吐出舌頭。


  「你、真、的、見、過、龍、蝦、嗎?」錫丹的一張帥臉彷彿被侮辱似的揪成一團,「我曾曾祖母很得自然的緣,有一天她去台北地下街……就是現在的北城車站,在商店街的義式餐館等外帶時被長著大長腿的龍蝦挾持了。」


  他一反先前的迂緩優柔,手腳俐落的將龍蝦扔進鍋中,專注烹飪的側顏十足有魅力,也難怪營裡營外皆有人為他痴狂了──但貴飴等人不只是因為那張驚世絕俗的美顏才闔不了嘴,在場者老早就知道錫丹的身分,可這還是他第一次公開家族秘事──長著人腿的……蝦子?


  那是妖怪了吧?


  眾人不忍拂了他的心意,破壞偉大先人在晚輩心中的形象,只好各自埋頭苦幹、大快朵頤起來。


  「據說那隻龍蝦是因為不滿大廚烹調牠的方式所以決定離店出走,逃亡的途中巧遇我曾曾祖母,一見鍾情後便將她綁走了。他們似乎真的相愛過一段時間,可惜最終還是以離婚收場。」


  「那你曾曾祖父後來去哪了?」


  「……你覺得呢?」攪拌著湯,錫丹就連灑調味料的姿勢都十足優雅。他沒有正面答覆貴飴的問題,調完味後便全神貫注的品嚐乏人問津的怪肉。「若不是牠,我也不會有雙媲美模特兒的長腿!所以我十分感謝牠、感謝我的祖宗十八代!」他將肉塊吐到垃圾袋裡,斯文的擦嘴後如是說。


  「呃……所、所以你的祖先不但是隻蝦還綁架了人類?然後牠又恰巧是位麻豆好讓肉票患有斯格哥爾摩症以便交配?」打斷海的曾孫那一腔熱血的是梁梁困惑的皺眉,「牠的性癖一定是蝦中王者……這就是為什麼你姓龍嗎?」


  「自然精靈會在人前幻化成同等的形象,或是他們想要的任何姿態,以便達成目的。」與自然交手過幾次的貴飴不吝分享經驗,儘管他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漸漸歪向「海鮮如何上床」這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發展了。


  「阿祖的相遇是場感人的愛情故事!不許你們褻瀆真愛!」錫丹張牙舞爪的制止滿腦黃色廢料的同僚,手一揮又差點推倒湯鍋。「噢不──怎麼回事?我什麼都沒加啊?一定是口無遮攔的你們招來祖先顯靈了!」好不容易扶穩大家的晚餐,沒想到這一扶差點嚇掉他的魂。


  「水太少,龍蝦太肥。」往鍋內看了一眼,阿溫很快分析出現況。


  短短一刻間,長眠鍋底的甲殼動物便將金黃染成黯淡濃重的綠色深海,噗嚕嚕的冒煙起泡。四人凝視色調詭異的火鍋,原本和樂融融的談天說地頓時鴉雀無聲。


  率先打破死寂的是昂起優美項頸的錫丹,連帶腦後的紅馬尾搖曳生輝。「哎、哎呀!既然是我同鄉熬出來的湯,肯定不會壞到哪去!來喝來喝!」他砰的將滿鋼盔的湯放至貴飴面前,「貴飴!喝!」


  「……咦!我嗎?」


  「這分明是把壽星當白老鼠……帥!上吧貴飴!」


  「如果今天真的是阿貴生日的話你們就會從無賴同梯變成真的很無情的同梯了……」


  唸歸唸,阿溫還是選擇加入欺負貴飴的陣營,他們像是上癮了,一面拍著地一面不停「喝、喝、喝!」的叫囂,儼然是熱炒店裡酒醉起鬨的中年男子。


  那鍋濃稠的海鮮精華正不斷滾出新的泡沫,攪得湯水更像慘絕人寰的沼澤──還是有人棄屍的那種。可儘管顏色獵奇,蝦腦碎末也令人回想起喪屍的嘴邊肉,這全都是錫丹的一片心意,就算是魔女的大鍋也不能浪費的心意。


  然而事實證明,貴飴從沒喝過比嘴裡的滋味更醇郁的湯頭。彷彿雲朵般的入口即化,輕飄飄的絲滑觸感還沒完全漫過舌根,壓縮整座海洋的甘美浪潮便席捲而來,徹底俘虜味蕾,真是一口一個鮮。


  見他喝得香甜,其餘人連忙跟上,沒一會鍋子就快見底了。


  「就著這氣氛,不如咱們來聊聊最近發生的事吧──反正這東西看起來挺黑暗料理挺恐怖片的不是?」梁梁指著火鍋,十足沒禮貌的說。


  「是呀,記得那場大雪嗎?」饒是橫了他一眼,錫丹也被挑起了興趣。「首先是你,感覺幾個月的大事都有你的份……怎麼?拿破崙掐著你大革命去了?」


  拿、拿破崙……貴飴的嘴角壓不下來,看來他再不阻止阿溫四處散播,這說不上稱讚的綽號遲早會傳進長官耳裡。「我只是不小心被捲入而已。」


  是呀,只是不小心而已。但他仍捨不得丟掉企鵝玩偶,如今還擺在臥室的床頭──在靠近窗戶的一隅,只要有空便拂拂灰塵,祈禱那孩子有天回來一眼便能望見。


  「到底要如何才會不小心捲入暴風雪和人類絕種計劃?」不信的眼神銳利的掃射他,阿溫嘖嘖有聲,大有打破砂鍋否則絕不善罷甘休的架勢。「可惡,把你知道的都說清楚,我還是不相信羅莎姐會因為那種原因坐牢!」他用力捶地,周圍的鍋碗瓢盆被驚得往上跳起。「她的料理……明明是那麼美味溫暖啊……」


  「沒錯,現在的伙食一餐比一餐敷衍,哪能和羅莎姐比?雖然我不挑食,但連吃四天三色蔬菜也開始想吐了。」梁梁沒有注意到氣氛的驟降,隨口附和道。但託他的福,阿溫抹了抹眼角,沒事人的繼續狼吞虎嚥。


  「說到食物我就來氣,你們知道北城大學的栗子吧?」錫丹嘆了口氣,一邊往鍋中注入滾水和新開封的草蝦,重啟熬湯步驟。「聽說好吃到會上癮!我本來打算休假時去嚐鮮,結果你們猜怎麼著?」他邊埋怨邊勾了勾手指,梁梁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將藏在身後的上等肉交出來。「我前腳才踏出軍營就被一票愛慕我的女孩圍堵,她們個個都想要制服的第二顆鈕扣!我是不介意啦,但上面威脅我說要是再衣衫不整就……」


  紅潤的肉片伴隨他的嘆息在湯中激起油花,「整個假期我都只能躲在營區,等逃過她們的監視後栗子攤也不知為何消失了……白忙一場,根本就是浪費我的青春和美貌。」


  女孩子?鈕扣?我說不要在孤苦無趣只有同病相憐的陽剛軍營裡提到令人羨慕嫉妒恨的字眼啊!


  「你只是在炫耀自己受歡迎吧!」一旁的三人忍不住異口同聲,但接下來的另一道驚世發言馬上在單身狗中區分出了叛徒。


  「不對,我有女朋友啊,為什麼要羨慕你?」


  ……今日最勁爆莫過於這則消息。


  三雙眉毛六隻眼就這麼一瞬不瞬的瞪著梁梁,直到再次沸騰的火鍋嗶嗶啵啵的裂著泡沫,才有人如夢初醒的發問。


  「你昨晚髒東西看多了對不對?沒關係,兄弟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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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7-1 11: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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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沒禮貌吔!」梁梁抗議道,「不信去問隔壁連!」


  「好讓我羞辱自己嗎?想都別想!」阿溫抓過貴飴,義憤填膺的拿他一擋:「這樣對我們剛被兵變的阿貴對嗎?你為什麼要揭他傷疤?」


  ──誰在跟你「剛」啊?多久前的事了,這兵變都變成變形金剛了吧──貴飴不否認內心深處還是有絲疼痛在鼓動,但已經平復太多了。


  太多太多了,幾個月來事態變遷的速度快到他無法想像、更沒有時間傷春悲秋。


  「你別只是滿不在乎的傻笑!我可還沒問出一個所以然!」


  「沒、真的沒什麼呀,你也知道大自然是很隨興的。」貴飴紅著臉解釋,「我們只能盡量愛護環境,畢竟是這種時代嘛?」


  「真的假的……」阿溫狐疑的打量他,「你怎麼會講出這麼流利、這麼官腔的大道理?果然被上面電到變機靈了?」


  對冰雪的諾言並不會因為嘴巴說說就實現、羅珊娜還需依靠長官的努力周旋、糖炒栗子的事一不小心便會牽扯到潔心──豐收節的夫妻更是他揮之不去的惡夢,今生都別想忘懷。


  所以貴飴笑了幾聲後,緊緊閉上嘴。


  「──是怎麼樣的女孩?快說!」


  審問似的戀愛相談重新活絡了空氣,錫丹的眼神簡直快把晉升人生勝利組的同僚灼穿了,要知道他可是因為太過完美,幾乎被當成神明降世般景仰崇拜,而梁梁這二十幾年來都不知道有沒有好好打理過自己的邋遢非法塗鴉犯罪者居然是四人之中最早脫魯的?


  這豈不在說曾曾祖父遺傳的長腿不足以攻略全世界嗎?簡直不可原諒!


  「打靶第一名的資優生,身材就像彈道一樣流線!脾氣也比火藥還容易爆炸!」梁梁比平時更加爽朗、甚至可說是狂妄的放聲大笑。


  「……什麼?隔壁朱班長是你女朋友?」


  「我不信!我才不相信!高嶺之花的朱班長到底看上你什麼了?」


  錫丹和阿溫的悲憤吼叫把坑底的飛沙都掀翻了起來,要不是顧及這是一場違規聚會,想必他們還會更加撕心裂肺。左右兩旁皆在滿地打滾,只有貴飴繼續默默的嚼著肉。


  還記得初相識時,梁梁就曾說過不喜歡取自古著男主角的名字,呼籲大家愛用暱稱。


  東西合璧的愛情悲劇啊……那還真是天作之合了。


  「因為我在惡鬼出沒的時候保護了她咩!」


  見大家對他的男性魅力一點都不捧場,梁梁跳到保溫箱上,試圖用激增的假身高奪回餘地。


  「──什麼惡鬼?」


  眾人一陣驚呼,難以置信的轉頭,卻不是因為賣弄二頭肌的梁梁,而是齊齊瞪向啃著魚板的貴飴。


  「當然是政戰室的鬼故事啊!」阿溫的嗓子都不禁拔高了,「好意思說你是那裡的文書兵呢!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鬼、鬼故事?」貴飴的記憶就像他的舌頭一樣結巴,別說蛛絲馬跡,他的腦內搜尋引擎可連一點靈異事件的關鍵字都找不到啊?


  「營內可是傳得沸沸揚揚,你真的不是裝傻?」


  「真好呀──哪像我們整天都在擦地拔草掃落葉,無聊到不行!」錫丹羨慕得兩眼都放光了。


  「你那是整天都被樹枝絆倒吧?」


  「不過與其在鬧鬼的處室當差,我寧可每天躺在軟軟的落葉堆上。」錫丹搖頭回應夥伴的調笑,「貴飴,夜半鬼叫聲很可怕吧?」


  「鬼、鬼叫聲?」來回張望打著啞謎的同伴,貴飴的頭已經甩得像波浪鼓了。「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聽說,每到夜半時分,政戰綜合處就會傳出可怕的怪聲!但值班的人去一探究竟,卻發現辦公室都關得緊緊的,什麼也沒有……」梁梁清了清喉嚨,不知為何他壓低了嗓子,似是怕隔牆有耳。「前幾天當班的也聽見了,那鬼哭神號說是歐陸語系卻無人能懂,嚇得一票人做了好幾晚的惡夢!」


  「據舒爾茨中尉證言,當晚熬夜辦公的就只有他和宮原上校而已。」


  「哎,全軍營都知道德國佬最一板一眼了,上校也是個無神論者,他們哪會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存在?」


  「來自深淵的嘶吼……你們說會不會是個異國鬼?」


  「有可能,剛入伍時學長不就說過,十五年前自然暴動時死了多少人啊……那時北城呈現聯合國狀態,從軍的人種可是連印地安人都有。」


  「我怎麼覺得就是路過的自然在惡作劇而已。」阿溫不信的直搖頭,儘管他總批評舒爾茨那人過於現實八股,可他自己也稱不上什麼超自然狂熱者。「大概是風吧?他們最愛讓人以為搖擺的樹枝是魔爪了。」


  「自然是自然,鬼是鬼,哪裡一樣了?」


  ──這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儘管朋友們各持己見,火藥味濃厚得簡直快就地自燃,貴飴仍舊打死也不能說,未經證實便脫口而出,輕則出口訓斥,重則可就是隨便上頭玩死了。不過幾個月來他從沒見政戰主任喝醉過,所以大概是……


  被強灌伏特加直到腦細胞和中樞神經徹底泡爛的可憐副官?


  「阿貴,你的長官們真不錯,還願意自己下海加班。」在湯鍋險些被坐著吵架也能往前趔趄的錫丹掀翻後,無意義的爭執停止了。「哪像我們的就……唉,愈想愈氣!」阿溫勾住他的肩頭,嘆了口長氣。


  貴飴應了幾聲,不敢將真相公諸於世。


  他能說嗎?所謂的加班大概就是副官拚死拚活的用肝換成績,而應當負起責任的那人早已翹起腳、理直氣壯的偷懶摸魚,酒瓶零食光明正大的一種換過一種,可能還會捲起雜誌漫畫有一下沒一下的突擊,盡責的妨礙作業──要不是親眼見識過,這種八點檔般沒營養的無賴光景說出去有誰會信?


  「羨慕歸羨慕,但大家都知道中尉、甚至是上頭的那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燈。」梁梁坐在保溫箱上晃著腳丫,學習凍豆腐搖頭晃腦的節奏。「被選中的你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結果你是去政戰做什麼啊──不對,說起來政戰到底是啥玩意?」


  這倒是個好問題。


  任職以來,除了用辦公室的老爺機電腦敲打報告,在各處室傳遞公文訊息,只要是能力所及,被使喚的他什麼都做了。而說實在他就是個打雜的,心輔之類的自然輪不到他,於是閒暇之餘最多的差事便是替長官跑腿和──


  泡茶。


  見友人們都摸著下巴,貴飴也陷入了沉思。


  「好像是監察、文宣、心理作戰心理輔導和……假想敵什麼的?喔喔,就是那個吧──」


  彷彿流星乍現,精光在梁梁眼中閃爍,連帶彈起的響指劃過一條軌跡。


  「──搞自己人的。」


  與尚帶青澀的嗓音合奏的,是另一道平穩持重、卻也更為嚴峻的冷澈聲線。伴隨異國口音而來的還有捲起的卷宗,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四人的頭頂破空襲來。


  ……流言終結者來了!


  「副、副官好!」被打得一個激靈,貴飴跳起身就是行禮。其餘人也嚇得手足無措,即便魚丸滾到草叢裡也無暇顧及了。


  「好什麼好?好吃啊?」榮格雙手扠腰,偉岸的身姿在四人心中投下震撼與陰影。「回營了居然不先來辦公室報到……怎麼,終於被那混蛋帶壞了嗎?」


  錫丹等人面面相覷,混蛋?誰呀?只有貴飴冷汗直流,本能的想否認自己並沒有近墨者黑──可誠如副官所說,他著實玩得渾然忘我樂不思蜀──面對尊敬的模範前輩、燃燒著冰冷怒氣的小頭頭,有錯在先的他不該反駁,回嘴了肯定太踰矩,但人類就是一種愛辯解、愛找藉口的生物嘛──


  不管了,破罐子破摔吧!


  熱烘烘的香氣撲面而來,頓時盈滿鼻腔。瞪著高舉至眼前,滿載熟透高麗菜、肥郁肉料的貢品,凜然得像尊舊時代神像遺產的榮格瞇起眼。


  那雙湛藍的鷹眼銳利得好似射線,代表規則、幾乎可以把人貫穿的凝視轉了個彎,在違規的小屁孩、狂歡至一半的大土坑、整座軍營和貴飴的腦中打出了精準的彈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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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7-4 10:4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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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你在擠什麼東西?」


  「你不知道?超商就有賣!一條只要十塊錢!」


  「美乃滋?你為什麼要往湯裡擠美乃滋……啊啊啊啊湯都結塊了!」


  「哇──一朵一朵白白的好可愛唷,梅花梅花幾月開──」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毀了它?你是英國人嗎?」劈手奪過白稠的醬料,阿溫掐住梁梁瘋狂搖晃,卻絲毫沒辦法撼動那毫無歉意的笑容。


  「阿、阿溫你有點種族歧視喔,錫丹會傷、傷心的!」儘管被搖得天旋地轉,梁梁仍努力教誨同伴何謂政治正確。


  「……我不是英國人啊?」聽見自己的名字,嘴角還沾有蝦漿的錫丹自同伴軀殼堆起的山中茫然抬頭,隨即挺胸:「我是義大利籍智利龍蝦的台灣後代喔!」


  舀起表面漂浮團塊的湯,貴飴心驚膽顫的嚐了口,隨即舒展眉頭。「味道沒變,只是看起來特別噁心而已。」


  「真難怪那傢伙說現在的小孩實在太軟嫩了,一點小事也大驚小怪。」沉默至今的榮格接過湯勺,快手快腳的將被美乃滋覆蓋的湯水撈起,轉眼便還火鍋一面如鏡的澄澈。「好了,快吃吧,吃飽了準備伏地挺身。」


  「吔──是……」


  並不是意料之外,應該說沒有懲罰才奇怪。本來還歡呼崇拜的叫好頓時有氣無力的低了好幾階,一派死氣沉沉。


  「其實我根本不想管你們這些小朋友怎麼胡鬧,我沒有那麼不通人情好嗎?」


  「……咦?」


  隱藏在灰銀鐵片後的抱怨悶悶的飄出,榮格一口喝乾鋼盔,薄唇難以察覺的勾起。


  「我知道你是辛苦了點,因為得滿足那餓死鬼的劣根性,所以只要份內事完成了,我自然也不會阻止你放風。」嘆了口氣,他猶疑一下,終究還是板住臉。「我很看好你,別再給我理由處罰你了。」


  「……是!」呆滯了好一會,貴飴才察覺副官這是默許了。「謝、謝謝長官!」


  以鐵面無私響徹軍營的這個人,似乎也不是那麼冰冷。


  唔,也許是因為錫丹犧牲了眾多遠親才換來的一餐實在太感動人心?


  「當然,放風歸放風,伏地挺身還是不能少。」


  「……是。」貴飴欲哭無淚的苦笑,感動歸感動,規矩可不是擺好看的。


  「相信假以時日,你會成為一個很棒的文書……雖然那傢伙根本把你當傳令用。」每每需要幫手時便故意把人叫去,就只為了酒瓶乾了或街邊的鹽酥雞,徒留他一個人做牛做馬做到天明──想起上司種種刻意行徑,榮格便忍不住青筋,一口白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您再、再來一碗吧?」


  「謝謝你,貴飴。」接過下屬的貼心,榮格感嘆的啜了一口。「幸好蝗蟲不在,否則這裡三兩下就會被掃空了。」


  貴飴乾笑兩聲,隨即愣愣的出了神。


  看著錫丹和梁梁狗腿的盛了一碗又一碗好料,期待榮格能收回懲罰的大獻殷勤,蘸了醬的肉片鹹香四溢,花樣百出的火鍋料在鍋裡載浮載沉,圓滾滾的好似落入人間的明月──


  是了,也許他該去探望長官。


  癒合的情況如何?有遵從醫生的指示嗎?會不會又在醫院做些有那麼點羞恥的事──明明整晚天南地北的聊了相關的話題,他卻直到現在才真正想起那個人。


  八成正因為吃不慣醫院伙食而發怒吧?那麼坐不住的人整天關在房間裡肯定難受得不得了,送點熱食慰問的話不知道能否稍微舒緩?但這種男孩子胡亂燉煮的火鍋吃得下去嗎?能接受嗎?


  那個救了他一命的宮原尼緒卡,現在好嗎?


  「──行呀,如果能成功讓我感到驚悚,一百個伏地挺身就減半……失敗的話,再加一百個蛙跳。」


  然而貴飴的滿腹疑惑很快被磁性的嗓音吹跑了,回過神來,夥伴們已經和上司簽下不平等條約,使他根本沒有繼續思考的餘韻。


  「不、不就是說鬼故事嗎?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怕的!」


  「對呀!新訓時我們可聽過不少了!」


  「我和女友還親身經歷過呢!絕對能贏!」


  「廁所女鬼?自殺學長還是夜哨怪聲?算了吧,老掉牙的八卦就不必拿來說嘴了。」榮格哼了一聲,神色重新嚴峻起來,不再如適才和煦。「我在營裡的時間不知道是你們的幾倍,你們以為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他好整以暇的推開碗,一派節目評審似的批判架式。「開始吧──我很期待。」


  ──平平大家都是席地而坐,為什麼就他看起來特別雄偉高大?魔鬼中尉舒爾茨,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啊──大頭兵們這才開始驚慌失措,四人咬起耳朵,窩裡鬧騰了好半晌,終於推出一個可憐蟲來打前鋒。


  「……說說我的經驗。」錫丹清了清嗓子,試圖使自己更有說服力──要知道,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一分一毫從來都只有人想找他去當明星,會大紅大紫、享譽國際的超級巨星,而不是只能在深夜播映、還得靠個手電筒開開關關來裝神弄鬼的那種──「眾所周知我常常跌倒……嘛,雖然我都摔得很美啦,曾經有個女兵說我趴在地上的姿態,就像晨曦中一朵被摘落的薔薇,還有長官說我踩空樓梯的瞬間簡直是藝術品──」


  「說重點!」


  「不要扯淡!啊啊啊中尉在扣分了啦!」


  「嘿,難道你們不想知道怎麼摔才會好看嗎?這可是連職業模特兒來請教我都不願分享的秘技──好啦好啦,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猴急什麼?真沒意思……」滿臉的不可思議,錫丹顯然無法相信居然有人不想聽聽他究竟是如何摔得優雅、摔得美麗、摔得強大而有自信。「總而言之,前陣子我去醫務室處理傷口時,貌似目睹了傳說中的人體實驗。」


  聞言,不只貴飴等人倏地直了背脊,就連榮格也稍稍睜大了眼睛。


  即便北中南東加上外島的軍事機關,北城營仍是出了名的人才輩出,什麼種族、個性的人都有,但若評論至今遇見的官兵們異於常人又不太對:貴飴和榮格生性認真自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安分守己的度日;梁梁除了名字超脫時光,和阿溫一樣都只是沉溺於戀愛的青年──至於錫丹?雖說他是精靈的後裔,性格上也只是個自戀狂罷了。


  而以外貌和行為聞名的宮原上校也稱不上古怪,頂多是個恣意妄為的自由人。


  但軍醫周陽,可真的是營裡數一數二的怪人了。


  能夠沉默就絕不開口、極度的身心理潔癖、明明會心悸仍堅持喝咖啡,醫務室裡滿牆壁的福馬林罐更是他的最愛──謠傳他特別喜歡在治療過程中,偷偷從被麻醉的士兵身上割下「戰利品」,替他的收藏添上一筆。


  至於到底被奪走了什麼,又為何無人控訴,走出病房的士兵們總是將唇抿得死緊,神色驚恐的一字也不願多談。


  但這都還算見怪不怪,真正可怕的是近日在阿兵哥之間議論紛紛、廣為流傳的「夜半人體實驗」。


  「月黑風高之時,只有刀刃的銀光來回,刺進柔軟物質的噗呲聲伴隨著濺滿牆壁的暗紅液體……」沒有手電筒,錫丹隨手抓了個蝦螯,在下巴處咖嚓咖嚓的開闔,嘗試營造氣氛。「那天我掃落葉時不小心跌昏在大排裡了,整晚都睡在醫務室,我想大概是因為我有著不打呼不磨牙不翻身的模範睡姿,所以就連軍醫也忘記我的存在了吧……」他忽然截住話頭,猶豫不休。


  「你倒是快說!」


  「不要在這時候進廣告呀你這傢伙──別賣關子了!」


  「我是被說話聲吵醒的,本來呢,我想繼續睡,但還是忍不住從床簾縫偷看──」錫丹吞了吞口水,顫巍巍的道來:「他……周醫官跪在離我不到五十公分的隔壁床上,掐著某個人的脖子。」


  霎時間,大夥的臉都失了血色。


  「手術刀、止血鉗、鑷子和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器具把那人都插成刺蝟了!鮮血噗溜噗溜的從篩子一樣的洞流出來……但更可怕的是軍醫的話。」


  「……他說了什麼?」最快鎮定下來的榮格白著一張本就色素淡薄的臉,雲淡風輕的問道。


  「我只有聽到一點點,大概是變態、色魔、噁心病菌老不修之類的字眼……媽呀,簡直是從地獄發出來的詛咒,嚇得我魂飛魄散,差點就叫出來了──」錫丹又賣了下關子,不過這次無人噓聲,看來他還是有點說故事的才能呢?「就在我嚇得殼都要裂開的時候,定睛一看才發現哪有什麼死人?只有個戴著粉色假髮的人體模型,而且那假人的臉妝真有夠醜的,簡直就是被玩壞的充氣娃娃。」


  劇情真是急轉直下,峰迴路轉得讓眾人合不攏嘴。


  「吔!這才不是鬼故事!」梁梁朝下比著大拇指,止不住的倒喝采。「連個阿飄影子都沒有,出局出局!」


  ……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對於說翻就翻的友情小船,榮格決定當個視而不見的上司。「他說得沒錯,題目是『營區鬼故事』吧?這充其量只是恐怖故事而已。」


  「──真的嗎?」錫丹忽然陰森森的來了記回馬槍,「仔細想想,那真的只是模型嗎?但什麼模型會噴了滿牆壁的紅色?」


  彷彿又回到那毛骨悚然的夜晚,和可能是殺人犯的軍醫共處一室,饒是烏雲密布的神情,卻也只是將錫丹的面容襯托成異樣的病態美。「中尉,您說……他不是真的殺了人吧?」


  「……別擔心。」榮格不太自然的咳聲,「我想那只是私人恩怨而已。」


  「什麼樣的人能讓他如此怨恨?這下我倒是好奇了。」


  「我不便直說。」榮格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想那模型的特徵很明顯了,是不是?」


  留下仍在絞盡腦汁的錫丹,榮格在空盤子擺上三條蝦,權充評分指標。「鑒於你剛剛那麼大反應,相信你一定有比龍更棒的故事吧?」


  即便矛頭轉向自己,梁梁仍是一派輕鬆的回應──而且答覆得絲毫沒有猶豫。「嗯,沒有。」


  「這可是關係到你和朋友是不是得整個晚上退化成青蛙的答案,建議你想清楚再開口。」


  「沒有就是沒有!而且在你來之前我已經講了個怪談了!不如說我還想找你要真相!」語畢,梁梁喳喳呼呼的複述了關於政戰外國幽靈的奇聞。


  鐵青著臉好一會兒,彷彿適才入耳的不是一段令人發寒的故事,而是一則難堪的笑話。榮格捏著棕金色的眉宇,往身旁的空地一比。「換你。」


  透徹的藍眼珠犀利的緊貼著他,同伴又已經認命的和草地親密接觸──阿溫哪敢不從,只得乾巴巴的擠出輾轉聽聞的營區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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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7-7 13:4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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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從前、呃,其實也沒有很久……學長說營裡有長髮女鬼出沒,到處問要不要來一點……」


  「什麼?」


  「他、他們是這樣說的……」


  「他們說什麼來一點?」


  「呃、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什麼都來一點?」


  「所以我問你什麼是什麼都來一點啊!」


  「我真的不知道!來一點就是來一點嘛!」一被逼問,阿溫話說得更含混不清了,平時挺能言善道的嘴皮子逐漸打結──可惡!就說了他果然應付不了德國人!「不管走到哪……都會有道甜美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女孩子聲音纏著你、不停問你要不要來一點……如果答應了,就會被奪去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錢?貞操?生命?說明白啊……喂,緊張什麼?不要一直抖──」見阿溫直打顫,榮格皺起眉,卻在起身安撫的瞬間硬生生的僵硬了。


  喀,喀。


  銀月高掛的夜裡萬籟俱寂,只有不知名的蟲鳥在草叢穿梭,細細小小的輕響。清冷的夜風吹不動枝頭,唯一明亮的是熱湯滾燙的氣泡聲,若不是榮格有長期抓懶蟲的經驗又耐心的挨個尋找,在這鮮少有人經過的角落,廢棄的大洞裡除了存心躲懶的士兵們,野貓也不會來一隻。


  喀,喀,喀──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愈趨愈近,比聽慣了的軍靴更輕巧,與地面磨擦出的音量並不大,像是貓爪撩在心尖,卻奇異的在五人耳裡迴響。


  拖拉聲平順而規律的滑行,在耳膜上激起一圈圈冰涼黑暗的漣漪,連帶著周遭的空氣瞬間收緊。


  「咿……」總是頑皮靈動的大眼不再閃耀,正在伏地挺身的軀體呈現詭異的定格,曾經歷過政戰處鬧鬼的梁梁可是在場中最相信神鬼之說的人了。


  雖是妖精後裔,但對於另一個世界是否存在,錫丹心底也沒個底,俊美的臉蛋泌滿冷汗,緊咬著自己的紅馬尾和同伴一起縮在中尉身後。


  喀。腳步聲停止了,月光並不足以照亮大地,昏暗的坑底哪裡有來者的蹤跡?


  「你去啦」、「不不你去才對」的目光在空中交接,十隻眼睛面面相覷,卻是誰也不敢喘一口大氣,在月下固化成數座滑稽又詭異的雕像。好在那聲音真的就此消失了,初冬涼薄的冷空氣中,只餘深夜還精神百倍的蟲鳴和打鼓似的心跳聲。


  梁梁吁了口長氣,重新亮出一口白牙。


  「要不要,來一點呀?」


  截斷那「我們幹嘛自己嚇自己」的調侃發言的,正是那如蜜糖般絲絲沁入心底,卻也令人瞬間汗毛直豎的甜美嗓音。


  彷彿有隻在冬夜裡浸了三日的手,輕緩的自後頸爬升,在背後攀滿寒意。


  「哇啊啊啊啊啊真的有鬼啊!」梁梁如被踩到尾巴的狗般,屁股著火似的拔地而起,三步併兩步的爬出土坑,轉眼便驚聲尖叫的消失在視線盡頭。


  「──你們不要甜點了嗎?跑單的話我可會生氣喔?」滿玉探出頭來,嬌俏的臉蛋圓鼓鼓的。「那孩子怎麼啦?見鬼了?」


  「蜜蜂姐姐!」好一陣兵荒馬亂後,阿兵哥們才七嘴八舌的驚問。「妳、妳是從哪裡進來的?」


  放眼望去空蕩蕩的角落憑空出現不該在夜裡登場的明媚麗人,這難道還不夠鬼魅嗎?


  「因為我是小蜜蜂啊。」輕軟的嗓音暖暖的,滿玉丟了個意味深長、令人浮想聯翩的笑容和詞不達意的回覆。


  錫丹等人還欲再問,卻瞥見榮格朝他們搖搖頭,瘦削的手指豎上薄唇──看來小蜜蜂的情報網和貿易路線,都是不可探究的秘密啊──「天晚了,女孩子孤身在外實在很危險。」榮格不再繃著臉,金線揉成的眉毛和緩的垂下,玻璃一樣的藍眼睛也朦朧起來。「滿玉小姐,我送妳回去吧?」


  「不了。」滿玉揮手回絕,轉身忙碌的同時,飛揚的雙馬尾也打碎了愛慕的心。「抱歉呀,今天生意忙──雖然是賣剩的,但也是沙龍的當季商品喔!」她自小推車掏出一盒盒點心,精緻小巧的冰品在熱烘烘的鍋爐旁不一會便爬滿了晶瑩的水珠。「果然火鍋還是要配冰淇淋才對味嘛!」


  面對和手中甜品一樣甘美的笑靨,適才的苦惱也算不上什麼了,榮格不由得咧開嘴,又馬上將笑意藏得只餘嘴角。


  「哇……蜜蜂姐姐真的好可愛唷……」不知何時溜回來的梁梁捧起冰淇淋,滿臉夢幻的激賞:「真的……好想為了她掏出錢包喔……可是我已經沒錢一天一杯珍奶了……」


  「說什麼蠢話……都已經有百尺外可以命中紅心的女友了,你還真敢……而且再怎麼說,可愛的女孩子就要配我這種英俊瀟灑的男人啊……」風流倜儻的撥弄色澤更加鮮豔的髮絲,錫丹整個人都在散發紅光。


  「笨蛋……妄想就別說出來……德國佬會把你們給煮了……」妨礙別人的戀愛會被馬踢──更別提這匹馬還會背橋摔──眼見隨著搭訕調情銳利起來的上司目光,阿溫不敢明目張膽的警告,只能細聲細氣的喃喃。


  「不,我不會把你們煮了──我只會叫你們繼續說鬼故事。」


  這是第一次,士兵們在一向正氣凜然、剛正不阿的中尉臉上看見近乎「邪惡」的笑容。


  看來守序中立要逐漸母湯成守序邪惡了。


  「喂阿貴,換你了!」被嚇怕的阿溫連忙緊推貴飴,搖著他的肩膀。「快點!你不是每天都待在政戰嗎?緋聞也行,肯定有更有趣的故事吧?」


  要是再擠不出一個像樣的怪談,四人就要在美麗可愛的蜜蜂姐姐面前出醜啦!貴飴,你是大家的希望──不,這種精神喊話實在太假了,真心話應該是大家都下海了怎麼可以只有你還在岸上觀浪!好朋友就該互相拖下水!


  可惜阿溫的情意並沒有傳達到位,貴飴心不在焉的舔著湯匙,似乎陷在某段思緒中。


  「發什麼呆?你可別想僥倖逃脫!」榮格的視線如針在背,阿溫覺得自己快被刺穿了。「還記得什麼是兄弟嗎?有福不一定同享,但有難一定要同當!」


  被搖得幾乎散架的貴飴這才自回憶脫身,一回神,五雙巴巴盯著他的眼珠子讓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呃、我不知道……」糟,要講什麼?他張口結舌,大腦空無一物,彷彿被過於耀眼的太陽直射後的雪白大地。「政、政戰的故事?但我……」


  如果沒有跟隨那烈陽一樣的背影,日子就會和平些吧?


  這是時常縈繞在腦海裡的一個問題。


  安安穩穩、一帆風順的度過每個白日與黑夜,堅持並享受著夢寐以求的職業,在未來的道路上平靜前行──這明明才是初衷,然而忙碌紛擾的五個月過去了,討厭的事、傷心的事一直都有,負面情緒不曾消失,可怕的事更是出現得愈來愈頻繁──


  但終歸都成了開心的事。


  這也是屢次浮現在貴飴心中的答案。


  「阿貴,你……」阿溫還待多說些什麼便被制止了,榮格站起身,宣告賭局結束。


  「好了,就此打住吧──有女士在場,我可不想把溫暖療癒的火鍋派對搞得都是眼淚鼻涕味。」


  拍了拍貴飴的肩膀,他笑道。


  雖然阿溫的口才連兩條蝦都不值,但滿玉巧合的出場為他添了不少意外分數,最後以三條蝦比三條蝦的平局落幕,可因為兩則都不算是鬼故事,所以四個大男孩還是得接受蛙跳超值包的洗禮。


  「惡魔……鬼……禿子……從今天開始拒喝啤酒也不吃豬腳香腸……」梁梁癱倒在地,四肢無力的顫抖,只有嘴巴還很精神。雖然早先他已經做足了體罰,但由於當著最注重團隊意識的中尉面前丟下同伴逃跑,因此懲罰次數硬生生的漲了兩倍。


  「嗚嗚……我的腿……要是肌肉太發達了女孩子不喜歡怎麼辦?」錫丹哀哀叫道,「不……健美先生的我也會非常迷人就是了……」


  已經將整張臉與大地融為一體的阿溫比了個抖個不停的虛弱拇指,無聲的附和。


  ──這種死都要耍嘴皮子的個性,看來和某人會很合得來呢──鼻尖滿是潮濕的青草香,貴飴疲憊的聽著同伴們罵個不休,臉頰蹭上了泥土。


  「啊……你們快看!」


  「雲散開了──」


  休息了好一會才有力氣接過小蜜蜂招待的運動飲料,一夥人散落在夜露沾染的草地上,迎著風吹仰天眺望。


  月亮在鵝絨夜空中靜謐的俯瞰,傾瀉而下的皎潔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將照射到的一切洗滌成純白。掠過坑底的晚風比起白天更加輕柔,含著薄澀的草木氣味,蕩漾著吹送空氣中暈散的淺淡水光。


  清淨的涼意拂亂了髮梢,也撩撥著心弦,貴飴嘆息著笑了,感受呼出的暖氣在逐漸分明的子夜時分中,與絲縷銀光凝結合一。


  ──冬天的腳步,真的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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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7-11 12: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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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您沒回應,但我還是進來了。」


  一室雪白和幾個禮拜前並沒有太多不同,鼻尖仍飄散著清苦的藥水氣息,圍簾因為半掩的窗拍打紛飛,細密的颯颯作響,在月光照射的地板上倒映出水蛇舞動般的陰影。


  珍珠色的光輝籠罩滿室,給柔和的輪廓鍍上一層銀白,連帶著纖薄的睫毛閃閃發光,如此一來,凹陷浮凸的疤痕也會看起來像鑽石的切面──尼緒卡的睡顏舒展而鬆懈,少了清醒時的狡黠和老練,多了分沉靜且平易近人。


  沉默的佇立在床邊,貴飴垂下眼簾,好一會才想起訪客不宜久留。


  「──現在才來?我都無聊到快死了。」


  甫一轉身,那微妙的口音一貫的在語尾曖昧的上挑,又比往日添了分沙啞,低低的自月下滑進耳畔。


  尼緒卡半張著眼,懶洋洋的抱怨道。


  「……您醒了?」


  「現在可是上線登錄的好時間──看,我和虛擬女友的聊天室正好開啟了──我真會抓時間。」他展示著手機螢幕,自顧自的玩起遊戲,隨即又沉不住氣的皺眉。「……你知道我每天只能幹嘛?玩手遊!」


  「您不是很喜歡玩遊戲嗎?」


  或許是因為曾在末日前的繁榮生活過,相較於對網際網路若顯不通也不太有興趣的貴飴,尼緒卡格外熟絡與熱衷於科技產品。


  「試試看整天除了吃喝拉撒復健外只能玩手機的生活?」尼緒卡瞇起眼,琥珀色的瞳仁流轉不耐煩的光澤。「不只是糖果人,『吾王不可能是個女孩』、『絕望時裝界』的五星套裝和『駭客與戀愛簡訊』的結局圖我全都收集完畢──天,我連中文都無聊到變好了!」


  劈頭蓋臉砸過來的便當宣傳單後是國字與注音交雜成的謎樣字句,什麼風吹窗戶雨打病床、尼尼孤單無所依靠……「這是……詩?」貴飴拎著那鬼畫符,眼角眉梢不自覺的抽動。


  「沒有綽啦!」尼緒卡用力加強音調,「超有意境對不對?就是有這麼閒!」


  「……您被窩裡的是什麼?」床上的人像長蟲一樣掙扎不休,眼尖的貴飴趁勢瞧見被褥下的違禁品。「長官,這裡是醫院。」


  「你、你不懂啦!」被人贓俱獲逮個正著,尼緒卡連忙將四處亂滾的玻璃瓶藏好,只差沒把酒瓶插進腿上的石膏了。「喝得熱呼呼的才可以把神經接起來、才癒合得快!」


  對那強詞奪理無言以對,貴飴無奈的嘆息。「我替您捎了些……宵夜。」


  尼緒卡狐疑的打開餐盒,隨即笑逐顏開。「你小子不錯嘛,還知道要討上司歡心!我最喜歡吃火鍋了!」他歪了歪頭,嘟起嘴。「唔?不過我好像沒有討厭的食物?」


  他一面喜孜孜的大快朵頤,一面意思下屬娛樂他,貴飴只好摸摸鼻子,開始轉述不久前派對上的趣事。


  「──鬼?哈哈,你們是笨蛋嗎?」尼緒卡捧腹大笑,差點就在床上滾了起來,又險些被貢丸噎到的咳了好一會,真正形象全無。「這世界上只有智障人類和機掰自然而已,哪來什麼妖魔鬼怪──傻吔你──哈哈哈啊呀!」


  歡笑戛然而止,就在貴飴以為一閃而過的眉頭深鎖是自己眼花時,浮現眼前的又是平日裡見慣的輕挑戲謔。


  「安怎?什麼苦逼的衰臉?」尼緒卡放下筷子,「謝謝你的招待,但這個時間點你是不是該回營了?」


  明明還沒見底,他已經手腳麻利的收拾好餐盒,連同喝乾的酒瓶一同遞還給貴飴。


  「……不急?」貴飴揉了揉眼睛,用力瞪著重新拿起手機、百無聊賴的滑起娛樂新聞的上司。


  難道真的是他看錯了?


  顧不得嘴裡道歉,貴飴唰的掀開薄軟的醫用被。


  「……你幹嘛?」尼緒卡驚愕的張大嘴,包裹石膏的腿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尊沒擺好姿勢的僵硬雕塑。


  「它在抖。」


  「……因為它受傷了,就像被觀光客嚇到的森林小鹿、被老鼠偷咬的起司或人見人愛的雞腿一樣,懂?」尼緒卡重新蓋好棉被,將四個邊角掩得實實的。


  「您很痛嗎?」


  不再望著棉被下的起伏動靜,貴飴迎向那抿得一點縫隙都沒有的唇瓣,尼緒卡也不甘示弱,灌了蜜似的大眼盈滿威壓,如夜幕般無邊無際的沉默在兩人之間降臨。


  他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了好半晌,直到其中一方妥協。


  「好,你看到了。」尼緒卡垂下長長的睫毛,羽毛狀的影子遮住了閃爍的眼眸。「它還是一隻腳,打了麻醉所以什麼感覺都沒有,現正復原中──滿意了嗎?」


  「它一直抖……明明很痛……」


  「一點傷口算不了什麼,別婆婆媽媽的行不行?難道你不用回崗位嗎?」


  ──直至事後貴飴仍不清楚當初為何會如此大膽、應當說無禮的行動,是擔憂、是愧疚──亦或只是為了讓嘴硬的人鬆口?


  「……士兵,你活膩了嗎?滾回去工作……不說第二次,這是命令。」


  果然不是錯覺。


  收起手,貴飴怔怔的盯著那因外力按壓而開始瘋狂抽搐的傷腿,而尼緒卡的太陽穴跳個不停,渾身止不住緊繃,心底都想打死這個小屁孩了。


  「對不起……」貴飴訥訥道,好吧,起碼他知道自己的視力沒有問題了。


  「擔心個屁,我又還沒死。」疼痛稍退,尼緒卡才放鬆背脊,將自己拋進不軟不硬的床裡。「教你個當兵的要領,把疼痛當損友,或是鄰居的無賴臭老頭……無視它就可以所向無敵。」甩了甩發顫的手,他邊將額前的冷汗抹乾邊說道。


  貴飴垂首,極其輕微的點了點頭。


  「居然害上級受重傷……你肯定是這麼想的對吧?」見那鬱鬱寡歡的愁眉苦臉,尼緒卡不禁幽幽的嘆了口長氣,這孩子傻了嗎?忘記阿兵哥的瀏海可是短得遮不住心情呀──「白痴,讓你受傷才是我的錯呀。」


  如果說他劍拔弩張的態度像一隻炸毛的貓,下屬的神情就是一條雨中受驚的狗。


  「當上司的本來就有義務扛住下屬……更別說我可比你大二十歲,總不能放任一個小孩去送死吧?雖然養傷真的很無聊……但換個方向想,能趁機放長假也不錯,而且這裡賞月特別清楚。」


  啜泣聲在病房裡漫延,這尼緒卡揉了揉眉心,習慣了的閉一隻眼。


  「長官,我還能來看您嗎?」


  「你是把軍營當飯店是不是?違規出營可是我的專利,別剽竊行不行?我是閒到快生菇沒錯,但你也不用天天來。」


  「因為,您說這裡的月亮特別清楚啊──」


  靜靜的注視著吸鼻子的貴飴,尼緒卡的目光難以捉摸。拎住打結的腰帶,他緩緩的、一點一點的分別向兩端輕扯,將潔白的束縛鬆解開來。


  「我不曉得所謂『政戰』究竟是什麼,我想大概也沒多少活人知道,末日前的老玩意就讓它永無來生吧──但此時此刻、由我主導的這裡──」凝滯的氣氛中,他淡淡的開口,輕愁隨著笑意在唇邊一閃而過。「把你嚇得半死的事物,是我的日常。」


  等貴飴鎖住淚水,打了個小小的嗝,才發現上司不知何時褪開了病服,鬆散的領口大敞──圍繞在紗布間的是層疊交錯的創口,刀割、火燒、荊棘鞭笞等疤痕難以辨識、數不清的遍布在雪白的肌膚上──他甚至還在接近心臟的位置瞥見了彈孔。


  瞧那驚魂未定的表情,成年舊傷還真是效果非凡。「嚇到了嗎?」尼緒卡掩起胸膛,纏滿繃帶的手指慢條斯理的重新繫好衣帶。


  「不、不──報告長官,我不怕。」


  只消一眼,大腦便因為虛妄的疼痛警鈴大作,心臟怦怦的激烈收縮,貴飴強迫自己望著凹凸扭曲的癒合處,直到那些蟲爬一樣醜惡的縱橫再次埋藏在布料之下。


  「是嗎?那就把你的蠢臉收起來,我痛不痛干你屁事?一直擔心來擔心去怎麼好好當兵?還是說上級掛了你就無法繼續作戰?國家棟樑是這樣當的嗎?」


  「……我想同理心和勇氣是兩回事,長官。」


  要相信那只是腿傷帶來的情緒波動──無論理由為何,上司尖銳的言詞刺得貴飴差點忍不住衝動,屢屢想舉起雙手遮住耳朵。


  「也是啦,反正招你進來就是為了跑腿,又想著處室裡該多些青春氣息,不然只有我和榮格兩個老男人……就算沒有助手,副官也能漂亮的完成命令,至於他心情好不好壓力大不大──」明明臥在病榻上,尼緒卡的雙眼卻燃著不容忽視的冷冽火光。「不就是些和小蜜蜂牽扯不清的無聊事嗎?我不在乎。」


  「……什麼意思?」豐唇吐出的一字一句皆令貴飴迷茫不知所云,越聽越是糊塗。


  「聽不懂嗎……真笨呀。」尼緒卡瞟了他一眼,輕咬的唇瓣毫不保留的表露出對於眼前人的憐憫。「不只天真,還是個傻瓜。」


  究竟是挑撥的玩笑還是真實的嘲諷,話中的含義實在辨不明,本來還沉得住氣的貴飴這下終於不知所措起來。「我、我……」


  「認不清自己的極限,遲早你會死在這裡,既然愚蠢的林貴飴笨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恰巧,我可以教他最棒的一件事情──」他勾起嘴角,淨白的臉卻像面具一般,沒有一絲波紋。「──放棄。」


  「我……」聽著無悲無喜亦沒頭沒腦的發言,貴飴心下已是明瞭,手不知不覺緊緊握拳,踏前一步大吼:「我從沒想過要離開!」


  「放不放棄是你的權利,留不留用是我的權力。」星芒一樣的光輝乍現,隨即在尼緒卡的眼底淡去。「不知進退一昧盲從,執意要接近危險的莽撞對政戰綜合處一點用也沒有,我不需要這種下屬。」


  不顧卯足全身的排斥,抗拒不了的強硬言語長驅直入的灌進耳膜,愈發讓貴飴有種白日夢境的幻覺,剎時間竟愣住了。


  「不用擔心會有人失望──起碼不會是我。」如水流滑過鏡面般的低語,從尼緒卡唇邊流洩而出:「畢竟失望的前提是有所期望。」


  貴飴想問「為什麼?」,他想反駁更多、想道出自己最真切的心情……但不管是疑惑還是不解到達喉頭便全卡住了,混亂得不可名狀的思緒堵在喉頭,最終只化成了一絲顫抖。


  「你是個好孩子,是很忠誠的下屬──所以逃吧,逃得遠遠的,逃去過舒服的人生,當一個只需等待被拯救的普通人──」


  不急不徐的嗓音既輕且柔,尼緒卡平靜的宣告:


  「明天起你不再是政戰綜合處的文書兵了。」


  應當甜美的顏色卻令人不敢直視,在那陽光一樣奪目的瞳孔深處,貴飴恍惚瞧見了自己不可置信的嘴臉,和彷彿眷戀著什麼,搖擺著什麼的……是什麼?究竟是什麼呢?


  他終究沒掌握住倏忽即逝的思緒,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抹虛幻難辨的夕色,反射出無比寒冷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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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7-16 1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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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最好快回宿舍,我沒看見不代表其他長官會放過你們。」


  除了免不掉的訓話,為了不浪費食物,榮格在護送滿玉回去前還下了道最後通牒:


  若沒把那該死的巨蜥肉吃完,在場的人全部再加一百個交互蹲跳。


  除了擺在那的懲罰,這是個浪費食物會有極大機率被報復的年代,為了世界和平,為了可能會罹患的運動傷害,錫丹和阿溫可說是義無反顧、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也不敢眨一下的監視梁梁。


  「……為什麼只有我?太不公平了吧?」咀嚼冷掉發硬的肉塊,梁梁嘀咕著抗議。


  「你活該!誰叫你去抓了這隻……恐龍!」原來不久前沒人吃得出品種的怪奇野味居然是不知哪邊抓來的巨大爬蟲,思緒即此,錫丹不禁一陣惡寒。


  「是大雞腿!」梁梁賣力的撕扯骨頭旁的筋肉,咬得嘎吱嘎吱響的嘴不忘糾正同伴。「真沒想到南美洲的產物居然漂泊到這裡了?難道說是棄養的寵物?」


  「不,看來不是棄養,是──」臉一陣青一陣白的阿溫從肉堆中拎起一條殘破的物事,龜裂的皮料融合濃濃的湯味,聞在鼻腔裡實在令人難以恭維,而鍊子上搖搖欲墜的,是被熱水燙得晶亮的名牌──


  「──燒肉。」梁梁樂呵呵的笑,歡快的將肉全扔進嘴裡。「真是個好名字!」


  「一個字,噁。」阿溫甩甩頭,揮舞湯勺把什麼都吃的怪人趕遠點。「我要用剩下的食材煮宵夜了,一邊去,不要壞了我的胃口。」


  「我來我來!」錫丹自告奮勇的搶過廚具,拍著胸脯掛保證:「讓你見識見識龍家一脈相傳、冬日圍爐必備、男女老少都愛不釋手的拿手菜!」


  「……我看這世界上也只有你可以把同類相殘包裝成溫馨感人了……」


  將冷掉的鍋子重新沸騰,不一會海鮮的濃香再度撲鼻而來。一來是不甚講究,也沒時間慢火細燉,錫丹將剩飯扔進火鍋湯底,攪拌均勻了便把特意留下來的龍蝦頭尾丟進去,再加入打過的蛋汁,撒點胡椒和拌醬時多出來的蔥花薑絲,滾滾熱煙的鍋裡有紅有綠,襯上啵啵鼓動的乳白米粥,在這冷天裡格外賞心悅目。


  「──你們倒是留一碗呀!」至鮮至美的龍蝦粥不一會便見底了,阿溫連忙護住鍋爐,喝止毫無同袍愛的餓死鬼們繼續掠奪。「拜託,阿貴只是去探病,又不是去打仗!」


  「他心地真好,居然特地去探望上司。」梁梁咬碎蝦殼,滿嘴濃郁蝦膏和清脆的爆裂聲。「換作是我唷──」


  「也許政戰主任真的對他很好?」嫌棄的睇了眼吃相粗魯的同梯,錫丹仔細的將蝦頭蝦尾吸乾淨,在空盤上堆起恭恭敬敬的小山。


  「──很好?」阿溫低低問道,「很好的話會受傷嗎?還住了小半個月的院才回來?」


  「可是就像上頭通知的,他是因為立功才受傷呀?難不成另有隱情?」


  「我就是覺得事情肯定不簡單。」


  「──有沒有可能阿貴其實是不為人知的超能力者?」


  「……哈?」


  「因為天生神力爆發,所以被主任延攬進政府暗自成立的五色戰隊,瞞著我們拯救世界?」不理會阿溫和錫丹難以理解並擔憂憐憫的眼神,梁梁興興頭頭的繼續推裡:「若非如此,實在很難解釋為何政戰處的文書兵會被捲進自然大亂鬥──哇!這麼說來,說不定我們也是神奇的魔法戰士預備役?」


  「就說了吃飯時少把電視轉成幼幼台……聽不懂你在胡扯什麼。」錫丹被缺乏緊張感的言論弄得啞口無言,決定拒絕搭理明明有著古人的風雅名字、思考卻根本是外星人的同伴。他甩了甩馬尾,轉而勾上阿溫的肩膀:「說起來你們兩個同寢室──來來,把秘密交出來!」


  「沒門!」迅速舀起一碗熱粥,阿溫捧著碗便往宿舍的方向直奔。他可是個稱職的軍人,當然得捍衛室友的人權──不,應該說第一手八卦怎麼可以讓別人捷足先登!「想扒皮就自己去問他!」


  「臭阿溫!你真沒良心!」


  「喂你不會是要丟下我們收拾殘局吧?不要一個人獨佔超自然戰士之力啊!」


  甩開胡言亂語大王和海底來的三姑六婆,阿溫再溜過夜哨,順利逃回宿舍,多人的鐵架床空蕩蕩的,沒什麼擺設的寢室裡只有他和另一道融入月夜中的身影。「──怎麼不開燈?」踢下靴子,阿溫爬上床,舒服的仰望前人在上層床底的塗鴉。「晚餐的剩料通通煮成粥了,怕你探完病會餓,我幫你帶了點回來。」


  指了指桌櫃合一的窗邊几,此時正好起了涼風,頓時整間臥房都是濃郁的海洋氣息,耳裡是窗簾飄飛的溫柔沙沙響,狂歡了整晚的高昂情緒逐漸降溫,阿溫的意識也如羽毛般輕飄飄的愈飛愈遠。


  好像有……什麼不對呀……


  「……你不吃嗎?」努力睜開眼皮,阿溫稍稍直起身子,模糊的盯著隔壁舖的那人。「怎麼不說話?你家老大的情況很不妙嗎?」


  貴飴半蜷在床上,良久才略顯遲鈍的看向阿溫:「……他很好。」


  「哈,那他有沒有嚇到?畢竟會自發去探望上司的下屬可是少之又少,簡直可說是奇珍異獸──你還好嗎?」


  許是錯覺,阿溫總覺得朋友的神情有些古怪,彷彿失了主軸的蟬蛻,黑暗中的眼睛也過於晶亮,隱隱泛著水意……別吧,難不成拿破崙真出了什麼意外?


  大概是瞧出了疑惑的關切,貴飴搖了搖頭,揉揉眼睛後朝他極緩的微微一笑。


  「沒事怎麼這副傻樣?睏了嗎?吃飽了就快睡吧睡吧──」雖然還滿腹疑竇,但鬧騰一晚實在累了,阿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不疑有他的翻身。「晚安!」


  夜深了,下降的氣溫失去適才的清爽,濕黏又沉甸甸的吹得人很不舒服。聽著不一會便陷入夢鄉的均勻鼾聲,貴飴蒼白著臉,欲言又止,凝在半空中的指尖顫了一顫,終究硬生生的轉了方向。


  牢牢捧住兀自冒煙的龍蝦粥,好半晌微涼的掌心才染上暖意,然而端正的眉眼再也忍不住的垂落,怔怔的望著無聲的香氣冉冉而上,直到在黑暗中仍光滑如鏡的湯面逐漸起了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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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總理 發表於 2019-7-22 12: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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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雨


  北城的冬天很冷,雖不至於下雪,但也足以讓人早晨只想賴床。


  按掉撕心裂肺得如同命案現場的鬧鐘,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起床。


  下床的瞬間一陣暈眩直衝腦門,好不容易她才穩住身體,甩了甩頭。


  殘留月光的日出溫和而淡薄的穿過灰藍色的天空,悄悄從窗口滲進每戶人家。晨風迴盪在簡樸的屋裡,涼颼颼的刺激腳底,讓她又裹著棉被當了好一陣子蓑衣蟲。


  從寥寥可數的衣架上隨便挑一件──反正冷得要命,誰不是一件大衣從頭到腳?根本不需要在內搭上費心。洗了把臉,沁涼的洗面乳讓她忍不住又顫了好幾下。


  被冷得直不起身,她像提早進入老年期似的彎著腰踱進廚房。她一向起得早、回來得晚,導致廚房裡只有些即溶飲品和泡麵,幾乎沒什麼設備,最常用的熱水瓶還有點接觸不良,喬了老半天才接上電。


  「──糟糕!遲到了!」


  不知何時,等待水滾的她居然又跌進夢鄉,要不是口水滴落下巴,只怕她會就這麼睡到中午。


  連咖啡粉都來不及泡開,她急急忙忙的披上外套,奪門而出。


  幸好,她不是唯一一個遲到的人,瞥了眼被主管叫進辦公室的同事,她戰戰兢兢、卯足了勁的加快工作進度。


  又一個加班日,久坐僵硬的身體和乾澀的眼睛分分鐘都在向她抱怨,指頭更是凍得拿不穩鑰匙。「買個手套吧……」在鑰匙孔戳了半晌才順利打開門,她哆嗦著進屋。


  所幸再難熬的都熬過了,明天的事當然明天再說,回家就別煩惱工作了──癱在沙發上好一會,她才餓得不得不起身,卻發現自己忘了買晚餐。


  ……也許該考慮養隻貓。嚼著糊成一團、把冰箱存貨都砸進去煮的難吃麵條,她一邊想。回家時有人迎接的話感覺不錯。


  不不,都說貓是種任性又冷漠的生物,飼養者充其量只是名為主人的奴隸罷了……想被重視的話果然還是選狗吧?


  暖烘烘、毛茸茸,抱著牠便不必害怕寒冷的狗狗。


  又認真較量了下,無論貓狗與否,她好像都沒有時間用心照料。


  想歸想,終歸只是白日夢。


  洗完碗、洗完衣服、洗完澡,她趴在床上滑手機,指尖不停歇的往下,偶爾落在網路服飾店的新品上,又因為臨近月底而不得不壓抑慾望,只得翻閱社群軟體轉移注意力,感慨又一個老同學奉子成婚──


  忙碌了一天的眼皮直打架,終於撐不住無止盡的勞動,悄然無聲的闔上。


  她睡著了。


  像是鞭策人們不許偷懶似的,太陽總是升起得特別快,但冬天的陽光一點也不帶暖意,徒具替生活添上一縷陰鬱色彩的功能而已。


  醒來才發現衣服忘在洗衣機裡,擱置一晚都變成皺巴巴的醃菜了,還一股水漬味──費了番功夫把衣服晾好,整裝時間也跟著消失無蹤。


  她已經兩天沒喝咖啡了。


  將及肩長髮綁成沒那麼凌亂的馬尾,睏意和褪不去的黑眼圈牢牢糾纏在眼下,整個人活脫就是電影裡的女鬼,好在暗沉的肌膚讓最近暴長的痘子看起來沒那麼明顯。


  「再一天,再一天就放假了……」和鏡子裡那兩眼無神的女子相望,她喃喃自語道。


  扣上大衣,深深吸口氣,如往常做足心理準備後打開門──當然,通勤到一半被淋成落湯雞她可始料未及。


  「妳沒帶傘?」見她狼狽的進公司,同事忍不住驚呼。「天氣預報說有東北季風,這一週都會降雨喔!」


  「……我不太看電視。」滑手機比千篇一律的社會案件有趣,瀏覽別人的生活會讓她有與世界接軌的感覺。


  「多少看一下新聞吧?」同事瞧了她一眼,將文件堆到桌上。「午休前主管要檢查。」


  睫毛因為搖搖欲墜的作業量顫了顫,她甚至還沒脫下外套,文件們就迫不及待、疊疊樂似的愈積愈高。


  胡亂擦了擦滴水的髮梢,不去在意由外滲進內裡的濕意,她拍了拍頰,開始動工。


  反正樓下就是超商,買午餐很方便。


  好不容易在茶水間喝上了咖啡,高溫燙得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苦澀在嘴裡蔓延,想來不管在哪,即溶調理包的味道都不會相差太遠。


  果然還是想養狗……不,養貓吧?


  她倚在窗邊,盯著窗外的雨景,啜飲著杯子。


  雨下個不停,時大時小,將公用收音機的廣播遮掩得只餘隱約的重音。「──下班!」漫長的雨聲在興高采烈中宣告終止,不絕於耳的歡呼在老闆早退的公司裡此起彼落,蓋過了淌下屋簷的流水。


  「業務訂了餐廳──要來嗎?今天有晚場優待喔!」


  「我、我還沒有結束……」星期五的邀約總是格外動人,但工作即便中午時處理完了,又馬上在一杯咖啡的時間內增生回來。


  「反正直到八點都還可以入場,妳慢慢來──對了,上面說這個有問題,妳有空改一下吧?」


  「咦?這不是我負責的……」她拾起那疊卷宗,是全然陌生的案子。


  「沒辦法,誰叫人家要先去佔位置──」同事快活的丟了個正當理由。「總之就拜託妳囉!」


  噠噠的腳步聲魚貫而出,隨著外頭的天色漸暗,公司慢慢空了,點亮的檯燈比顯露出雲層的星辰還要少。深呼吸,她耐住性子,一字一句的將資料重新輸入。


  鎖上門後,將鑰匙藏到入口的迎賓盆栽下,沉悶的一天終於能稍微鬆一口氣。


  卻還不能告一段落。


  好在雨已經停了一陣子,她只需要踩著水窪便能順利到達餐廳。


  「──來了來了!」男同事放下雞腿,舉起啤酒招呼她。「怎麼這麼慢?我們已經開吃了!」


  「稍微加了班。」她接過酒杯,勾起嘴角。奇妙的是,即便只是強迫拉扯臉部肌肉,舒坦仍在心底一點點漾開……看來微笑還真的有神奇的力量呢?


  「這麼認真?」男同事讚賞道,「來來,下班就別想那些了!吃肉吃肉!」


  同事們讓了個座位給她,披薩漢堡炸雞流水席似的送來,食物的確很有紓壓的功能,不一會兒她便將加班的不滿拋到腦後。但隨著麵皮、馬鈴薯、起司和肉的嚼爛,嘴裡的味道不知不覺全攪成一團,乾巴巴的難以吞嚥,另一種渴望自腹中油然升起。


  「……我想吃冬粉。」瞪著滑落指尖的油膩,她顫顫的說,嗓音細弱得如一聲輕嘆。


  「拜託,這可是美式餐廳,義大利麵還差不多──」身旁的同事被她的囈語逗笑了,「──傻傻的。」


  「我現在就要吃!」


  不知為何,她大聲的、幾乎是尖叫著喊了出來。


  喧鬧戛然而止,正咒罵老闆、上演搞笑橋段的同事們紛紛停下動作,鄰桌的顧客也回過頭來,整間餐廳頓時鴉雀無聲。


  「什麼呀……突然這麼堅持幹嘛……」同事既尷尬又不可思議的打量她。


  竊竊私語在耳邊擴大清晰,她低下青一陣紅一陣的臉。「……不、對不起……」懊悔著不該把氣氛弄僵,她忙不迭的賠罪:「我不是故意的……」


  她是怎麼了?平日無論老闆責備、同事調侃都能委婉應對,怎麼今天就沉不住氣?


  無法抑制的暴躁後是海嘯一樣席捲而來的羞慚,以及恐懼。恐懼不小心將真心話說出口、恐懼整個世界,乃至整個星球只有自己被歸為異類的孤寂感。


  耳邊有蜂鳴嗡嗡的吵雜,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妥協了什麼,但她沒有餘力去理會。


  待回過神,場子已再度活絡起來,氣氛嗨到最高點。只有她不停的舉起酒杯,將臉埋在寬大的杯口後,飲盡和咖啡不同的苦澀滋味。


  好像如此一來就不用思考剛才的失態。


  「來──為妳送上剛起鍋、熱呼呼的豬腸冬粉!」


  讓她從自厭中驚醒的是與在場佳餚皆不般配的紅白塑膠袋,男同事如魔術師般浮誇的將其中的紙碗掀開來。


  「你……怎麼……」


  「明天就是周末了,放鬆點吃吧!」


  相較於滿桌的花俏速食,乳白透明的湯頭一點都不令人驚喜,得用力呼吸才能聞到一點點中藥的沉穩和米酒的辛辣。然而簡樸的滋味卻是她最期待的,不顧蒸騰的白煙,喝下一大口不濃不淡的熱湯,她滿足的嘆息。


  「太好了,妳終於笑了。」


  她朝男同事報以感激的微笑,繼續埋頭苦幹。


  柔和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充分咀嚼爽脆的冬菜和豬腸後,才終於輪到滑溜的主體。吸飽湯汁的冬粉水光潤澤,在強調氛圍的昏黃燈光下兀自剔透,一如在筷子上編織的水晶線,以精心雕琢的姿態切開繁雜的空間,洗淨紛亂的心思。


  就像雨絲。


  「妳……沒事吧?還好嗎?」


  突如其來的關心彷彿捅破了透明的牆,被窺視的曝露感從破洞噴泊而出,剎時間,千言萬語湧上心頭,終究又因為難以言喻而深深封閉起來。


  指尖猛然收緊,隨後鬆弛,就這麼重複數次她才放開筷子,驚魂甫定、不置可否的應聲。「……嗯。」


  男同事還欲再問,隨即被輕佻的話語為之打斷。


  「──看來我們有一對新的辦公室情侶要誕生了!」


  不知何時,同事們圍到他倆身旁,七嘴八舌的湊熱鬧。


  男同事被訕笑得紅了臉,粗聲粗氣的反駁:「胡說什麼?這叫同事愛!不都說公司是個大家庭嗎?」


  「才怪,夜市那麼遠,誰會特地為了同事在寒冷的夜裡奔波?」


  「你、你們少講些令人誤會的話!」


  「那妳呢?有沒有被他雪中送炭的行為感動到──妳也挺厲害,平時乖乖的鵪鶉樣,沒想到是惦惦呷三碗公喔?」


  「喂!女生不要跟著起鬨!」


  「不,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她極力否認,可男同事的駁斥和她的解釋不僅澆不熄火熱的場面,反被當作郎有情妹有意的戀情未滿,酒酣耳熱之際,眾人的情緒愈來愈高漲。


  「在一起!在一起!」


  「有愛就要大聲說!」


  拜託,聽人說話啊──


  鬧哄哄的,男男女女的喧嘩在她的腦裡成了走調的大合唱,連適才點滴在心頭的溫暖都安撫不了,好不容易融入晶瑩的煩躁再也承受不住,隨著愈趨尖銳的噪音一根根的斷裂。


  大喝特喝的啤酒此時才發揮效用,她的視線搖擺得像是波光粼粼的湯面,刺眼得令她不敢直視的是男同事暈紅的雙頰,閃爍的目光欲言又止,最終鼓足勇氣似的朝她喊了些什麼。


  「答應他!答應他!」


  沒有眾人意料中的浪漫與嬌羞,她踉蹌的後退,撞灑了服務生端上的炸物拼盤,連皮包也沒拿便奪門而出。


  雖然嚴冬令人難以忍受,卻也意味著佳節的鈴聲愈趨響徹,橫跨鬧區主大道的天橋點上了繽紛的燈泡,沿著橋梁橋墩發光發熱,在沉沉黑夜裡像串星火流轉的璀璨項鍊。


  橋上的風很大,吹得過路人的髮絲紛飛,吹得她的馬尾隨之獵獵。


  雨滴很快的將肩頭染上深色,捲著冷風的水珠打在橋上,逐漸激起了漣漪──是天使的眼淚嗎?還是傷心的人終於被看見,降下的是世界的垂憐?


  她搓著手掌呵氣,不同於雨水的熱流自頰上滑至吹起白煙的唇邊。


  也不是多大的苦惱,看在他人眼裡恐怕恰如綠豆般大小,只是所有的憂傷煩雜全壓縮在一塊,假以時日便會成為租屋處樓下那間高級咖啡廳裡的千層派,變成她負擔不起的味道。


  將文件累積後消耗、消耗完再繼續疊高,吃著沒味道的微波午餐、或是只來得及喝一杯咖啡,領一份不低也不高的薪水維持空無一人的家、日復一日過著穩定的生活。


  不想被硬塞工作就要懂著推託、無法與人交際就要懂著迴避,但不合群的人會遭社會淘汰,所以要學會忍讓遷就……為什麼道理都懂,她卻做不到?


  為什麼大家都做得到的事,只有她無法辦到?


  無力感、焦躁、害怕改變並不構成理由,追根究柢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


  顧不得是否乾淨,她把臉埋進公共扶手,小心的將哽咽藏進雨聲。


  橋上行人屈指可數,橋下車水馬龍,車頭燈和交通號誌反射不同的光芒,在模糊的眼中成就各色輝煌──大概是有人在雲中混了金屑,雨絲雜著光點自陰霾中脫穎而出,翩然落下。


  鐵欄杆攀著紅色的鏽,冰冷濕滑的留不住手,癡迷的望著那奇蹟的美景,她揉了揉眼睛,蹭下帆布鞋,站上圍欄想將夢幻的光輝看得更清楚。


  暈黃和深藍結成波光,充斥整個視野,在昏沉曖昧中熠熠生輝,宛如七彩絢麗的燈球,或是誤入歧途的流星。


  繁榮的城市逕自高唱著燈紅酒綠的旋律,越過雨聲是如此清晰,於是她也放開手的嘆息。


  反正她一直都不喜歡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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