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完,陣法上原先平面的天秤圖樣由底部崩解而上。
那些崩散的金色粉末凝聚成正圓形的實體底盤,安座在正央處。
平面的圖案不斷碎散,半成形的實物不停顯化。
不久後,一桿似黃金製的天秤正式現形,其身篆刻上滿滿的希伯來文字,形成一種繁複中帶點秩序的紋路。
或許該感謝這棟大樓的爛尾,讓原先被歸類為開發區的此處不得不停止運轉,成了罕無人煙的荒郊。
……否則這桿天秤的金光大概會嚇傻凡人,以為這裡有人丟了閃光彈,準備要發動恐怖襲擊之類的。
沐浴在刺眼聖潔的光輝中,褚冥漾畏光的雙眼微微瞇起。
他再道:「製出絕對公允的砝碼、映耀偏袒的撒旦升斗吧。」
話落,光芒中由淡轉濃的出現了許多潔白無垢的羽毛。
它們兜著白袍少年的周身旋著,同時少年的耳畔也聽到若有似無的流沙聲,好似正有一個沙漏貼著他的耳朵般。
興許白色力量是由幻武兵器轉化而出,那些羽毛以妖師大男孩無法理解的方法在他身上轉了幾圈後就在天秤的右前方集結出兩大團銀藍色的霧氣。
嗚——嗚——
號角被吹響的聲音再次從陣法中發出,有瞬間褚姓的高三生想掏出分貝儀測一下有沒有達到噪音污染的標準了。
就算這裡是郊區,也別這樣啊……。
算了,依照別人看不到鬼和傳送陣的光這件事,大概陣法發出的噪音也聽不到吧。
一根根羽毛從少年身旁朝著藍色的霧氣飛去並消散,好似它們生來的使命只是為了承接和紀錄展陣者想提供的美德有多少。
待最後一根羽毛潰散,兩個光團逐漸轉化成下方圓柱狀、上方則連接著近似小型跳棋的樣貌。
直至光團密集到宛如成了實物,外緣處像是被噴上除鏽劑的鏽古刀般,大片大片的光塊從內裡的物體上剝落而下。
光塊退去逸散後,內裡的東西是兩尊目視推測為金屬質的精美砝碼。
其透出微微的銀藍色光澤,柱身的中央各自刻著סבלנות和עֲנָוָה。
瞧著眼前呈現出實體的金色巨型古典天秤和兩枚銀藍色砝碼,褚家弟弟環顧了周圍的冰像,並思索著。
在圖書館通用的冷門陣法學內,裁決之陣的左側是罪的象徵,而左位者會主動提供秤衡的存在。
但……,先不考慮怨靈到底能不能有靈智提出了,光它們都是原世界的普通人就知道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配合這個陣法。
眉頭蹙起,他望著空蕩蕩的天秤,還有右側地板上已經被安排好的兩尊美德砝碼。
「乘載怨氣重量的東西喔……。」
絞盡腦汁的褚家大男孩於腦內回顧剛剛的那些白色羽毛。
雖然挺猶豫的,但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能不能成?
打定主意,他不再遲疑的拍響幾下掌,毎拍一次就從掌心處憑空飛出一堆黑色的蝴蝶。
飛出來的蝴蝶們不似真實存在的生物般栩栩如生,只有很簡單的幾何樣貌。
它們邊緣為黑,翅翼半透,其中帶著些許微亮且大小不一的白色小點,狀似星空。
就像此刻製出它們的主人一樣,正主要掌管著黑色的力量,卻仍擁有抹不去的白色血脈正在體內流竄著。
星芒黑蝶的術法力量型使役停留在血紅色的冰像上,一尊一隻的開始吸取冰像內的血色怨氣進入體內。
蝴蝶們的尾部逐漸被導入其中的氣息染上赤色,如同黑色的膠捲被火焰燃起的模樣。
感受放出去的簡單力量型使役可以順利抽取後,白袍少年鬆了一大口氣。
「幸好可以,不然我真的要打電話找外援問一下怎麼辦了……。」
……也不知道夏碎學長還有學長是在休息還是也在任務。
要是好巧不巧的打過去他們正在咳嗯,明天我大概會被夏碎學長鞭死或是被學長種到地板裡去。
然而若問及此刻少年運用術法製出的非祭品使役是怎麼回事,或許得從半個月前的某件事說起。
那時,他與哈維恩碰頭討論萬靈封印陣的調查進度,結尾處順帶習慣性的問了下黑色種族有沒有能安穩心神的術法。
眾所周知,凝神術是白色種族靠打入光屬性元素讓人安定的常用術法。
被這個問題問到,對方安靜了幾秒。
思慮片晌才告訴自家主人黑色種族沒有打入黑色力量卻能安神的術法,不過倒是有把負面情緒靠力量型使役吸取後自動轉化能量形態加以銷毀的方式。
行吧,黑色種族果然比起和緩治癒,更傾向暴力破解的準則……。
知道這點後,他就暗暗記下,卻也沒什麼時機去運用上這個術法。
直至為了備考而讀到學科關於怨靈的介紹段落時,妖師學弟才又靈機一動的問了那兩位大學長。
如果靠著黑色種族的這種術式吸取後銷毀,除靈任務是不是就能藉此一勞永逸了?
結果他得到的只有暴力半精靈的嗤笑,和藥師寺少主覺得他好傻好天真的禮貌微笑。
兩位學長是真的過分了。
名喚冰炎的冰牙族小王子反問他一句:"打了鎮定劑後,醒來見到仇人就不會鬼叫了?"
而夏碎則是抿了口玻璃杯內的白開水,不疾不徐的應聲。
"要是真有這樣可以顛覆情緒五感的奇藥與魔法,那大概就是原世界中的白粉吧。"
停頓了一秒,他又笑道:"漾漾,販毒違法喔,而且我想它們連怎麼吸都不知道,除非是嗑藥死的。"
從兩位笑著的調侃中就可以得出,怨氣這種東西,只要執著放不下,那就不可能完全根除。
吸了滅了還會自己長出來,根本無法斬草除根,比細菌還有病毒更難殺。
也是,要是真能這麼簡單就處理好,就沒大把的定期除靈任務委託在公會的學生任務版上掛著等學生們收割了。
重重的嘆了口氣,想起被學長們調侃的往事,褚冥漾心中的鬱結難消啊。
就沒有人好好體諒一下他才加入兩年嗎,一點蜜月期都不給人過,直接復活鬼王忙到高三才終於能好好上學和補硬體的知識。
真不是自戀,只是除了天妒英才四字外,他真不知道如何形容前兩年的生活。
眼神充滿了微量的小鬱悶,他喃喃道:「沒想到已經在當初被放棄的方案一環,卻能在這種場合湊合著用上……。」
光片刻回顧過往的時間,星芒黑蝶已經吸飽了怨靈的大量負面情緒。
承載著那些壓死人心鑄造死亡的不甘,它們自動飛向天秤左側的秤盤上。
隨著第一隻停上。
啪搭一聲,天秤桿子立刻左傾,秤盤毫無懸念的完全貼地,盤子連接的三條鏈子也鬆弛不已。
被外物的噪響拉回魂,褚白袍愣了幾秒才趕緊思考著怎麼提出裁決還有請求審判。
言靈就是這樣吧,聽著看著中二,但講久就習慣了。
人家守世界的人們有時一口一個主神,還有茅山道士在那邊天靈靈地靈靈都不羞恥了,他還有什麼好羞恥的?
眉頭抽搐幾下,褚家弟弟按著在書籍中理解的對應花物和範例如此說去。
「溪蓀與洋水仙的盛放是人類身負原罪尋短的哀歌,角罌粟及山茶花的綻放是祢的餽贈被凡人仰望的證明。」
「身為羊群之一的我懇請祢對四大奉獻之物進行絕對公平的審判。」
「當美德的花朵凋零,我將場場肩負捍衛牧管原罪之羊的責任,直至死亡到來之刻方得以休止;原罪的花卉枯敗,祢將降下赦免的權柄,洗淨它們身上的不潔,而我會遣送它們消散成風,回到祢的身旁,待祢再造。」
還真的有點繞口了,反正教科書怎樣寫就怎樣做吧,讓他自己想怎麼說估計會更難。
話畢,少年心底暗自捏了把冷汗。
幸好裁決之陣只看奉獻物的本質,沒有包括展陣者的思維也牽扯進去,否則大概任何一名無神論或是非天使的種族都無法正常開啟……。
像是現在,他不覺得給出精力還有開陣法有啥難的,但講出那些奇形怪狀的先導咒語是真的渾身都不對勁。
每講一句太飄渺的話,他就像身上有一堆蟲子在爬一樣的發癢。
沒辦法,既來之則安之,身為妖師是命、喜歡上怪物紫袍老姐也是命、要在守世界學會怎麼蹦迪也是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台詞還是留給其他人去喊就好了,要不是他老姐真的太威猛,褚冥漾真的想要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好。
正當他忙著在心裏吐槽東吐槽西時,黑蝶停好了,請求也發出了。
陣法中的那兩顆砝碼也有了動靜。
好似有個無形的大手介入場內將砝碼拿起,讓其懸空轉了半圈又旋回來,宛如正在來回審視這顆砝碼到底如何。
不久後,第一顆刻印著סבלנות的砝碼被放下了,換另一顆עֲנָוָה被提起來。
如果真要努力形容褚家白袍弟弟當下的感想,大概就像是你帶著傳家的東西去銀樓典當,鑑定的老伯摸摸鬍鬚,準備給出明確價碼的感覺。
褚冥漾忐忑嗎?
忐忑!忐忑死了!差點拿出手機撥一下龔琳娜的忐忑來助興。
……啊?畫風不對?
畫風對不對有啥大不了的啊!
現在褚冥漾只想著要是失敗了他不只要當場解凍這群冷鮮肉屠宰一番,未來還要定期回這裡當個掃地僧!
怎麼想怎麼苦逼和血虧啊!
吞了口口水,他緊張的盯著懸空的砝碼不放。
很好,又被放下了。
褚家弟弟炸了,心態真的快崩了。
原地阿嬰仔爆炸的他心裏直嚷嚷。
不是,天使是走基督教的路子吧?上帝到底叫啥啊?
不管叫啥,祢行行好,把砝碼擺上去不就好了嗎嗚嗚嗚……。
不要欺負我什麼都不懂啊!
可能他心底的期望被慈愛的天父聽見了吧,篆刻著希伯來文耐心的那顆砝碼被先一步放上秤盤。
匡噹——
一顆被輕輕的放上右方的美德盤,卻無法讓左側的原罪盤動彈分毫,僅僅將兩側秤盤連接秤子本體的鏈條全數繃直。
見狀,少年胸口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對,他玻璃心碎了,美德的重量不夠就算了,差得還不只一點點。
就問問,兩個長相如出一轍同等大小的砝碼,一個都上去了竟然連舉起一點點都沒有。
……這怎麼看怎麼不可能在另一個放上後還能有所轉機。
此刻,身為展陣者的白袍大男孩比起欲哭無淚,反倒偏向沮喪更多。
他惋惜於貌似無法讓這群住戶安詳的離開,失落於個人的美德被更高階層的神格位否定。
就算平時不怎麼在意,但當主動問了別人自己好不好看,結果得到你很醜的答案後,誰都會懷疑己身一下的吧?
消極不少,褚冥漾目光匆匆掠過場上目前還處於凍結狀態的血紅色怨靈們,眼裡充滿了數不盡的歉意。
如果不成功的話就只能解凍全殺了……。
雖然頂多就是意識重塑,但我果然不大喜歡此生只能有一面之緣的這些人不斷的被我殺掉。
……殺久了我會不會某天就漠然無感了?
與決定之路背道而馳的結果使褚姓少年躊躇不已,卻好像此刻的第一審已經降下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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