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冥玥取得白袍時,的確在委員會內周旋了很久。
但實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連白陵然、辛西亞都不清楚。
在異界試圖染指潔淨的世界時,到底是誰將世界進行分割的?
各個版本眾說紛紜。
但最廣為人知的一版是由一名人族青年領頭,身後跟著一群身穿五種素色長袍的人們,不似如今公會的袍服般那樣華麗。
他們各司其職,將裂隙一個一個封印。
其中,又有最為出眾的五位,有舉著長杖的白袍女子、有搖著鈴鐺的紫袍男子、有扛著石巨劍的黑袍男人、有以鐵鍊布網的紅袍女性、有手握著拳刃的藍袍婦人。
除此之外,也有不穿素色長袍的人們在戰場從旁協助。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無非是穿著近似青花瓷樣式旗袍且狂媚一笑的女人。
她抽著菸斗往前一走,冷冷一笑就控制萬數異界生物集體下跪,自刎而亡。
當前時代已經隱於人世的人們便是由此女領頭。
其下有傍水而生,用潔淨水源洗去傷痛與痕跡幫忙善後的族群、亦有深居藤穴,奪命於眨眼瞬間且身手靈活的存在……等,種族各式各樣,繁不及備載。
不計其數的大量神獸人種,他們於初戰結束、世界成功一分為六後,全數歸隱,徹底入凡,陣守著相對安詳的原世界。
守世界後續的鬼族興起則交由青年領導的集團善後。
儘管污染無法徹底根除,至少世界不至於在不應該之刻走向毀滅。
回到這個雖暗流洶湧,但相較於六界分裂時更加和平的時代。
磅——
五座委員室的木質大門被人用力推開,門板重重撞上後頭的牆面。
做出此舉的是一名國小一年級,剛入學兩個月的小女孩。
明明只是一個剛上國小的學生,但其臉上的表情卻陰冷又憤怒到令大人也會為之一顫。
步入內部,銳利的眼眸就往上頭高坐著的五位瞪去,出口的聲音儘管有著孩童的稚嫩感,但也聽得出其中的冷感彰顯著對方是真的氣得不輕。
「我的白袍考試明明通過了,現在卻說不能給我袍級是什麼意思?」
公會還搞整人了嗎?
掩住惶恐,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跟著女孩闖進委員室內,並朝上頭的五位大人嚷嚷著。
「我反對妖師一族持有袍級。」
「我也反對!」
「他們可是黑色種族,不可能放任這種會毀壞他人的存在進入公會體系的。」
過於吵雜,上頭的幾人都面露不悅。
歲月流轉,當年是為了區分誰負責哪種大項目,才隨意披素色的長袍來簡易區分工作階層,如今的長袍已經不是那種純素色了。
今昔被喚為「五座」,他們幾人身上的服飾為各自掌管的袍級色系。
與普通袍級所穿著的不大一樣,他們的是連身套頭的長襬款,後頭都有著帽兜,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那金色又華麗的圖騰和一堆金鏈子了吧?
平時袍級扣子的位置也都在領口右側延伸至下方,可五座身上的選擇從簡,直接由連帽的V領處用金屬鍊繩交叉勾著。
身為黑座的男人終於拿起前方看起來根本像是裝飾用的小木槌敲了敲。
嗓音有著抽菸後的沙啞感與老成,他懶洋洋的瞥著這群把五座委員室當廚房的人們,喊了句。
「肅靜肅靜,吵成這樣成何體統?其他人通通拖出去,這娃兒留下來。」
真沒用,擋不住一個孩兒跑到頂層撒野。
一聲令下,那群反對者全部被留守公會的袍級安保人員架出委員室。
五座委員室終於恢復寧靜。
可此時,明明應該為女性的紅座上卻坐著一名獐頭鼠目的男人。
他身著紅座專屬的長袍,語調陰陽怪氣的輕哼一聲。
「妖師這層身份恐怕不合適加入公會吧?被趕盡殺絕的感受如何呢,小朋友?」
不是不讓妳考,是你們這群螻蟻就該接受家破人亡的命運,否則這遊戲怎麼會好玩?
我的遊戲暫且沒有你們能落腳的位置,礙事的種族只需要負責苟活著挑起爭端就夠了。
是的,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必然有不同的聲音,並不是所有公會方的人立場皆一致。
遵從青年遺志的紫座男人看不下去大人欺負小孩的場面,他發言了。
「當初那位大人創建公會的理由可不是為了排擠種族。」
白座女人也在此時附和道:「他比誰都希望就算理念不同也能在此個文化熔爐內把一切偏見洗淨。」
尊崇早已不知道死到哪邊去的公會創始人志向?
這種死命遵守世界和平大同的理念讓紅座特別不屑和覺得愚蠢,他嗤笑道去。
「可現在他又在哪了?他都多久沒出現了,喔——,我忘了,他身為人族大概老早就死到連骨灰都不剩了,嘿嘿嘿——。」
話至末端,他甚至拔尖了聲線,鄙夷的看著那女孩笑了出來。
若是普通孩子被人如此欺壓挑釁,早就沉不住氣哭著嚷嚷起來了。
可其他四人並沒有見到這鬧劇,而是從那身形嬌小的女孩眼裡讀出靜默和冷冽。
可以啊,這後輩脾氣挺沉,看來妖師本家那回事還真的重挫不少,讓這種年齡的孩子都能安靜下來。
心底暗自滿意卻未表態的黑座朝紅座斜去一眼,他語氣不善的說。
「公會能要求所有袍級無條件服從的令牌可還是運轉著光輝,還請注意個人發言,紅座。」
他是死了,可他也沒真死,不過是回他該去的地方罷了。
你想騎到他頭上的野心我們這幾人可不是老花了看不清。
一直未作聲的藍袍婦女臉龐上比當年多了些許皺紋,但這不改她身體仍健康且長壽著。
她嗓音渾厚,中氣十足,用像是在教育自家丟臉孩子的口吻朝紅座道去。
「當年提拔你上來的前代紅座可不是希望你搞種族歧視。」
要不是她也死了,哪能輪到你這種貨色佔據這位置?
說認真的,白色種族與黑色種族爭論不休的戲碼,去掉紅座這個剛上任未滿六百年的男人,到如今還活著的四位看了多年過去也都看膩了。
自新一代紅座上任後就開始把大掌往人事調動伸去。
的確,新任紅座人品是不怎麼好,可那腦子還挺靈光的,不知不覺間,公會從民間自組的義工集團成功發展成人盡皆知的企業。
每年度的金流多到公會得以稱之為守世界總行的脊梁骨,包山又包海。
沒有袍級處理不來的事情,只有住民才給不出相對應的委託金。
著一身鮮豔的紅色長袍,將中央創始人之位移除,更改成那舒適又絲滑的紅天鵝絨座椅,位居五人正中。
道貌岸然的勾著笑意,將情報班的網子佈滿各地,各個在前線賣命的袍級對隔了好幾階層的他這名紅座一無所知。
金蟾蜍眼裡雖有貪婪,但也不蠢。
金錢、幣值,這不過是人類在物質社會下為了便利而產生的存在。
要擾動這潭金水池,還得用一堆自詡正義實則傲慢無比又醜陋的人心,讓他們搞內鬨來舉起白色種族的高旗壓迫對立面這再好不過了。
只要搧風點火個幾句,他們就會自亂陣腳,兵刃相向。
有紛爭就會有求援,有求援就會有利益。
如果世界都互信、互愛,那還怎麼讓金錢和那讓人食慾大振的醜陋人心捲動起來?
妖師位居黑色種族之首,他這名紅座下了快一千年的棋,從旁無形的挑起爭端、事後撇得一乾二淨,活像是未曾參與過往那些汙穢的勾當。
六百年前接位後好不容易可以更舒服的動這人心棋盤,他可不允許有人打破這個遊戲規則。
其餘四座心知肚明,可忠言逆耳,隨著白色種族的偏激意識越來越嚴重,黑色種族也在凡斯那代之後一退再退。
歷史洪流在長壽的人眼裡不過是眨眼瞬間,那些鋪滿大地的紅色花朵也難抵時間消磨殆盡。
有時為了不去共情,不去沉溺於悲戚,活得越長,那伸出去願意援助的手就越遲疑。
直到見著殘酷發生也心如止水再也沒有任何波瀾。
誰都有年少輕狂,也都曾篤信著人定勝天,揮灑汗水和武器在一個個場上廝殺。
可命運的軌跡會否就是一種無限的循環?
戰時的民不聊生並沒有喚醒人們意識和平的偉大,經過幾個秋又為了丁點大的仇恨不惜拉著全體種族一起陪葬。
戰後和平,和平不過片刻又戰。
挑選看起來正確的一方站穩腳步嗎?
或許過往他們還會如此,可走到現在卻發現人難勝天。
以世界規模為起的棋局從來不是一個人落子另一個人接續就能定出勝敗,更遑論換個人來就得以平定一切?
棋下久了,終究會累的。
紫座沉吟片晌,他想藉此機會離開這棋盤前。
於是,他輕嘆一口,用拇指比向旁邊的白座如此說道:「這樣吧,換我以及她一同退位,你可就願意了?」
或許我們都該認服,服那正不勝邪,和邪也不過三載就會有新的正義輪替。
白座的女人呼出一口氣,她額上有著延伸出的兩隻角,角為透水藍的樹枝狀,給她帶來不少仙獸的氣質感。
她也道:「我們將退回原世界,不再參與守世界的種族紛爭,這個條件如何。」
道完這句,眸光轉冷,她橫過中間的紫座,往中央那名衣冠禽獸的男人瞟去。
「這樣的籌碼是否可以換取妖師一族若要考取袍級則無條件可至高考到紫袍?」
當作我們最後陪你玩一場這無聊的戲碼,我不玩了。
在這跟你耗著勾心鬥角,也喚不醒下面的人珍視良善,我們又何必掏心掏肺還被嫌著腥?
我們走後你愛怎麼玩弄他們隨你玩,反正等你玩過頭了,他們醒悟也不過三代又忘得一乾二淨。
知道白座和紫座心性比較沒那麼有耐心,藍座的婦人問了句。
「黑座呢?你一直不說些個人看法可不大對。」
要是連你都不吱聲了,我這娘們可想回琳婗西娜雅身邊做點小事就好,當初她死活不想接這位置硬推我上來,我接了也那麼多年算勤勤懇懇了。
公會創始人的忠僕立場很堅定。
黑座冷哼一聲,咧嘴笑著望向底下的那女孩,張嘴就應。
「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娃到底能不能擁有白袍還得問我嗎?當年爺爺我為了保住這個世界時她連出生都還沒出生,這種小事還得問?」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這事到這妖師女娃黑袍前我不插手。」
公會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聽到對方話裡提到的老友,白座女人態度終於軟些。
她問道:「他也好久沒來了,你不聯繫一下?」
聽到這話,本來還肅穆的黑座難得露出點吞吐的模樣。
他小聲咕噥道:「哪是說聯繫就聯繫得上的……。」
要不是他因為規則限制,我還不把他繼續綁在這,哪還輪得到他把這一屁股爛攤子丟給我們這群只會打架的人擦。
紫座也一改方才的態度,笑出來的道去。
「聯繫一下吧?我們都想他了,這不都成絕種生物了嗎,他那種聖母特質。」
無奈的瞅了旁邊那幾人,喔對,去掉眼眸流轉著晦暗不知道在打算什麼的紅座,黑座最終還是長嘆一口氣,拿出一個奇特的碟狀物品。
他朝內裡灌入精力,那個小碟子就立刻懸浮在前面不甚遠的地方泛出藍藍的光線。
碟子微微震動,從那處傳來一名青年沙啞的嗓音,聽得出來他是被吵醒的。
「喂……?」
大清早的,誰啊?
輕咳兩聲,調整嗓音,黑座語氣恭敬的朝碟子詢問著。
「妖師一族想考取袍級,您是否同意?」
「妖師……?那是哪一族啊?」
空氣一片寂靜。
十秒後,青年的嗓音才又再度傳出,這次終於清醒一些了。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別介意啊,貴人多忘事。」
可能他有點自戀,竟然自稱貴人。
又沉默幾許後,他們聽到窸窸窣窣的噪音,貌似那人正在更衣。
沒過多久,那人再道:「我立刻過去一趟,等我一下。」
話畢,那碟子就失去那種藍色的光線,貌似是被硬切斷通訊了。
聽到那人竟然願意親自過來,四座都眼裡閃過了微小的期待。
不到幾秒的時間,委員室右側的地方被憑空劃出一道巨大的裂口,還有許多黑色的不明液體滴落在打過蠟的木質地板上。
映入褚冥玥眼簾的,是一名穿著說奇特也不是,說普通也不是的男子,年約介於二十幾之間。
他穿著近似中國古代的藏青色勁裝,腳踩黑色皮靴,似近代軍靴那種款式。
勁裝上頭用金色細線繡了相當精緻的圖騰,花草圖騰在衣襬處大片延伸至腰間,共構出一種和平感。
腰際也綁了一條腰帶,乍看與袍服有幾分類似,卻從剪裁與設計上又有所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的腰間有塊木質令牌,令牌上有著公會的紋樣,上頭運轉的光輝相當沉厚卻不刺眼。
那名男子落地後就先掃視一圈,接著低頭看向才剛上國小沒多久的褚冥玥。
他愣了愣,沒想到竟然會是一個年紀這麼小的人。
或許是看著這小女孩挺可愛的,他開口問道:「妳叫什麼啊?」
……妖師的後人啊,不錯不錯。
可他卻又好似想起什麼,立即反悔擺擺手,放棄追問名字。
「啊,算了算了,反正我也記不住……。」
要是每個人我都要記,這腦子怎麼夠用?
轉過身,青年看向上頭除了紅座外都是熟悉的戰友,並嘆了口氣。
語氣彰顯出他的無奈感。
「你們在吵什麼啊?這不就是個孩子想要階權格嗎?這是她本就應有的授階吧?」
你們還能不懂我的意思嗎?怎麼叫我來了?
聽見這串話,上頭坐著的五人,中央那個臉色青到像是活見鬼,另外四人則是老樣子的平淡但目光充滿費解。
見到老友們困惑的眼神,男子才意會到他忘記切換對一件事情的說法定義了。
「痾,不對……,我想想在這個世界該怎麼翻譯會比較好。」
斟酌用詞過後,他才再度開口。
「這是她理應享有的應試資格以及按照規則合理取得獎勵的流程吧?為了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把我找來不覺得太大動干戈了嗎?」
有些不確定的再度望向那幾人,當確定五人都終於聽懂後,他鬆了一大口氣。
……還好沒忘記這裡該怎麼描述,我有什麼辦法,文化不同、世界不同,對東西的認知和定義隔閡哪是隨便幾句話就能讓人聽懂。
雖然沒想到公會創始人死了還能出現在這,但這不影響紅座的打算。
出現了又怎樣?早就有耳聞你是那種堅定站在善良那頭的人了。
你應該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血洗萬族的罪孽了吧?
笑了兩聲,想先告狀這個種族在對方不在時竟然屠戮萬數生靈。
紅座如此起頭道:「嘿嘿,他們的先代可是引起……」
眸光一凜,青年終於聽到門外悶悶的躁動聲。
根本不用等對方說盡話語,他就有了猜測。
……這是已經被底下的蛀蟲架空了啊。
右臂一倚牆面,並彎起一抹調笑的弧度,他輕鬆反擊一句過去。
「你家爹如果是性侵犯你就會強奸別人嗎?」
我是善良,但我對事不對人,生命更迭是定律,每條生命來到世界為什麼要替前人揹負罪惡?
「反正你們就是要我一個答案不是嗎?我同意她考,而且無條件同意。」
話完這句,他肩膀施力頂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到紅座面前。
貴為公會創始人,卻也只得抬頭仰視旗下的人。
走過卑賤又出身高貴的男子並不在乎這點小事,不卑不亢的道著尋常人聽到會嘲弄他是不是傻的話語。
「不是因為她是誰或是什麼種族,而是她活著,單單身而為人的活著,這樣就夠了。」
他不懂自己的話有多聖母嗎?多麼美好和理想,好到在腐敗的世界中連吃的營養價值都沒有。
他懂,他不只懂,他自私過、爾虞我詐過、博愛過、被背叛過。
最終,他選擇棄置所有人類定義出來的是非對錯,只以善良為基準的去判斷一切。
莞爾一笑,不是術法,亦不是幻武兵器。
男子憑空聚集大氣中的水元素,做出一顆透明且泛著微藍光芒的扁圓物體。
似是下棋般,他單膝翩翩下跪,把那物體像圍棋般翻手就用食指與中指夾著。
輕輕落在地面的除了那顆透明藍的棋子外,還有他的話。
「紅座的衣服還好穿嗎?下棋一個人多無聊啊,我來陪你下吧,但是太沉浸可不是好事啊。」
鬆手,棋子落穩地面,他緩緩站起身玩味的朝紅座又是一笑,並道去。
「小心哪天小蟾蜍你覺得特別好玩的棋盤可就啵的一聲,化為泡影了喔。」
講到狀聲詞的片刻,還很諷刺的打開了下右掌,象徵泡泡破滅的動作,那顆棋子也同時破碎,變成一小灘水在木質地板上反著光,照映出青年模糊的倒影。
這個挑釁成功引來對方激烈的反應。
磅——
長長的木桌被紅座男人雙掌用力一拍。
他目眥盡裂起身爆喝。
「她只能考到紫袍,只要五座沒有全體同意她就過不了這一關!」
我下了整整一千年,你來添什麼亂?死人不乖乖躺好,回來這裡做什麼?
這裡不是你該待著的地方,該退場就乖乖退場!
見到對方暴怒的這刻,四座同時蹙起眉頭。
因為他們比誰都知道,公會創始人有一個很困擾的小毛病。
他有社交恐懼。
或許這得要從公會創始人的來由慢慢釐清這病根是怎麼落下的,要用三言兩語概括大概就是如前面所言。
這人卑賤如螻蟻的為資本賣命過,走過四季春秋,看盡所謂人類炎涼。
在低谷被暗算過、被抨擊到精神出問題且尊嚴被踩在地板輾壓過;也曾富有到衣食無虞,人人見了他都得低頭的情況過。
知道物質的盡頭也不過爾爾,卻也懂得珍惜平靜歲月。
他不討厭人類,反而認為人類本就亦正亦邪,但這不改變他恐懼人類的攻擊與傷害。
光撐著這副從容的模樣跟一個陌生人講話應該已經可以要掉他半條小命了。
面對這大吼高亢的嗓門,如四座所猜測,這人不安的小動作便是雙手環胸。
他將雙手環於胸前,努力保持平靜的神情問去。
「考上黑袍有什麼不行的嗎?」
「黑袍擁有的特許太多了。」
不擅長應對過於強勢的人,青年不著痕跡的吐出口氣。
他努力維持冷靜,並回頭望向年幼的褚冥玥。
「唉,我問妳喔,妳會想考到黑袍嗎?」
快點說句妳要吧,我需要妳的支援。
為了自己去說點什麼在這種情況我真辦不到,但如果是別人需要我的話,我還是會掐著大腿去幫人爭取的。
可事事豈能盡如人意。
女孩想了想自家還在原世界的弟弟,她想,對方應該有生之年也考不上黑袍吧。
於是,她用著狐疑的目光掃過這個中間突然介入處理的青年,並回覆對方的問題。
「不用,到紫袍就可以了。」
那個倒楣蛋考不到的,所以不需要,能省事就省事。
褚冥玥的回應差點讓男子撐不住顏面表情,他在心裡面鬼叫了幾聲後又不死心的問去。
「難得我在喔,真的不爭取一下?人生可是會有很多意外的,到時如果需要黑袍考不到不就又要我再來一次?」
來,小朋友,妳看到那個醜到不行的紅座大哥哥了嗎?我跟妳說,他是壞人,快點,妳一句話,我來幫妳揍他。
青年的祈禱並沒有得到回應,沒辦法,他可能真的非洲本命,否則也不會流連那麼多世界才回去。
女孩篤定的搖搖頭,並坦言她的想法。
「我不喜歡玩命,我也不會讓家人拿命來玩。」
如果他哪天腦子被夾到想要考這種東西玩命,我也會第一個阻止。
四座和公會會長的眉頭蹙得死緊,而紅座的嘴角可得意的翹得老高了。
沒錯,流浪狗就該認清楚自己的斤兩在哪,給到紫袍已經是很不錯的優待了。
既然妖師一族主動送上這隻願意賣命的狗,可別怪我之後好好使用了。
棋局因為一人的不配合而瞬間顛倒局勢,五人靜默一人暗喜。
男子最後還是咬咬牙鬆口了。
「那好吧,就讓她考到紫袍就可以了,這樣您這位紅座可就滿意了?」
紅座的表情儼然是一副勝利者姿態。
他舔舔嘴唇,笑道:「嘿,滿意,當然滿意到不行。」
創始人也不過爾爾,我還真該感謝妖師他們自己派人來拿石頭砸腳了。
想了想,男子還是決定留下但書給對方一個未來反悔的機會。
「黑座,這女孩如果未來改變主意要考黑袍就讓她考吧。」
我這才剛開始接手,棋局還沒下完呢,小心得意洋洋過頭摔得更慘。
兩座退位加公會創始人退讓,這明擺著後續的日子必然會更不好過。
心情並沒有很好但也莫可奈何的黑座只好恭敬的回覆去一句。
「悉聽尊便。」
發現這次回來四位老友都是一派恭敬很有距離感的模樣,這可讓青年不滿了。
他調侃道:「不愧是人老了,不行啊,你這樣像個老頭子,都沒以前彪悍。」
別浪費你這長生種的皮囊,明明外貌還那麼俊朗,怎麼搞成這樣的?
這句調侃並沒有換來熟悉的那種罵勒勒回嘴,一眼瞧去,黑座還是保持沉默肅穆的模樣,他頓感無趣,又問。
「我離開之後過了多久啊?」
「一千五百多年之久了。」
「那不是才上個月的事情嗎?」
時間流速差這麼多?
白座有著麒麟角的女人感嘆道:「……時間會改變不少事情。」
我們各個可都被這位折騰得不輕,下頭的人又觸及不到我們,內無應外無援你可知道?
時間會消磨耐心,邪惡會吞沒良善,當一顆石子投入心湖卻泛不起一圈漣漪時,就是人類對人性徹底失望之刻。
走過絕望才會有所盼望,經過漫長黑夜後白晝才會降臨。
不苟同的青年跟老友聊天還是輕鬆點的,他環胸的右手伸出並攤開來的回去一句。
「那也不是輕易的就被改變靈魂了吧?你們可別忘了自己是我認可的朋友。」
但這句話並沒有喚回那些人的期待,只有一片寂靜來陪伴男子。
輕嘆一口氣,知道這群人還在谷底,沒能看見希望的影子,更還沒明白人性就是這樣光暗相伴相生。
他呼出口氣,決定離開這本就不該插手的世界。
「反正事情就暫定這樣辦吧。」
人不要臉還真天下無敵。
紅座又回歸初始的那種陰陽怪氣的語調,半橢圓的黑色瞳仁往右側的兩位掃去,外圍的金色虹膜也再度透出貪婪。
「等等,剛剛白座和紫座可是說願意退位換取這個女孩考袍級了,身為袍級座首不會不做數吧?」
妖師紫袍的這幾子就當讓你這隻狗咬了塊肉,但你敢挑釁我就別想全身而退。
暗藍色的眼眸朝發話者掃去,青年費了好大的勁才調整回應有的從容步調,當然,這不過是表面上看來從容悠哉,實際上他背後已經冷汗涔涔。
「你這是真要搞架空啊,能不能別這麼老套?我真的不喜歡拿權力壓人。」
棋要慢慢下才有趣,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你這麼早掀棋盤真沒問題?
並沒被君一席話勾起熱忱的紫座插話了。
他緩頰道:「沒事沒事,三千年過去,成立也一千五百多年,紅座她走了,我們也想退休已久,戊她當年沒選擇上位也是一個好決定。」
昔日的戰友各個都被人性的黑暗面逼得失望到想退出,但又能怎麼辦呢?
只要身而為人,不論種族,只要擁有人心那就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存在,有得潔白無瑕到令人不忍直視,就有汙穢邪佞到讓人唏噓不已的存在。
男子比誰都明白人性偏向黑暗那處的可怕,同時也知道疲憊了就該休息。
他倒也爽快的答應了老友的請求,並把目光停在藍座身上。
「好吧,你們的退休申請我現在口頭批過了,反正黑座和藍座你們幫我多看著公會。」
距離我該出現的時間對你們來說還有一陣子,但比起前面算是很快了。
藍座婦女對上青年的目光,她淺淺一笑。
是的,我知道下一個是我,最後是他。
直到五座全部更替之時,就是你歸回之刻。
心領神會之後,青年轉過身並單膝跪下,掛上親和的笑容對還年幼的褚冥玥說去。
「總之,公會歡迎妳的加入,希望袍級的身份能幫助妳取得妳想要的一切助力。」
一邊說著客套的歡迎詞,他一邊在對方面前的地板用食指書寫著奇特的符文。
每寫一個單詞,他就劃了一條左斜線區隔,說出口的語言也十分特殊,至少褚冥玥還沒在守世界或原世界聽過這種語言。
「律令/緘默/沿著血脈/遺忘」
神奇的是她竟然還能像是有翻譯一樣的聽得懂對方說出口的內容為何。
她不禁心想咒術的啟動邏輯好似跟這種方式不大一樣,這種方式簡單更多,可運轉的方式又好像不是普通的精力值如此簡單。
簡單的敘述咒詞落完。
那橫向發光的字體從藍白的光芒變做一條黑紅色的小線段竄到褚冥玥的左小指上。
它發了光芒後又破散,像是從未存在過。
被這突然的變化勾起戒備心,女孩眼眸轉冷,瞪著眼前之人。
「你對我做了什麼?」
雖然沒有任何被下咒的感覺……。
看到小女孩戒備的模樣,男子輕輕笑了。
他也很坦誠的解釋著。
「一個小契約而已,妳會記得我,也會記得這裡發生什麼,但是當想陳述這裡的事情時,明明腦子知道,卻總說不出口,只能簡單交代他們妳就是得到袍級了。」
「總之,不會害妳的,妳很可愛,跟我女兒一樣。」
大掌輕輕拍了褚冥玥的小腦袋瓜幾下。
站起身,公會創始人又道:「有空再聯絡阿,各位,之後去我那坐坐吧,下次我只能找戊泡個茶,沒機會找你們。」
沒事可別再叫我來了,不然要是又被發現縫隙,有奇怪的東西再度進來,我可沒辦法像過往那般再來一次。
似是覺得還有不足,青年又轉過身朝紅座男人道去。
「還有你,小蟾蜍,下次我來,你可要躲好了。」
「……有時候啊,人不想碰是因為噁心,可不是真沒本錢把你裝在玻璃缸裡玩弄。」
話畢,他隨手就又切開漆黑的裂縫,扶著裂縫邊緣進入後就消失得一乾二淨,地板上的水灘也在那瞬間消失了。
活像是沒來過一樣,一點痕跡都沒殘留。
望著那已經消失且來去如風的人消失的點位,她在心中下了一個定義。
……是個怪人。
《與怪人的唯一一次會面》 TBC間章番外: 《多年後的某次意外童化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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