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100│乾×崇夜] 輪迴 [G] 陸 (0404更新)

．古代架空AU

．世界觀、男主私設

壹

　　你的輪廓在夕陽中融化，找到一種幸福足以悲傷。

　　──〈寂靜的天空〉

　　1.1

　　崇夜佇立在皇城最高的樓台上向下俯望，燒灼的夕陽將磚瓦與木樑點燃，整座城市的街道宛如火海，燒不盡他的悲歡，卻焚滅了所有他的青春年華。

　　西風捲起城外滾滾黃沙，他盡可能地向天際線那頭眺望，甚至半個身子都掛在城牆外。

　　天邊忽地冒出黑壓壓的雜點，雜點愈來愈密集而龐大，伴隨迴盪整座城刺耳的鐘鳴，還有宮殿內眾人凌亂的腳步聲，崇夜雙手摳緊石牆的凹陷處，悄悄又將身子向前探出半分，隨狂亂的風而翻卷的殷紅色長袍顯示出他起伏不定的心情。

　　瞅著那波黑色海浪愈來愈猛烈地湧向自己，崇夜似乎能聽見自己不平靜的心聲，其他雜亂的聲音全不在他耳中。他準備再向前探一點身子，雙手才準備用力，便被人從後面緊緊抱住自己的腰。

　　就這樣不上不下地卡在城牆上，崇夜卻也不打算掙脫這個箍緊自己的雙臂，他比誰都熟悉這個懷抱的溫度與力道，但他依舊不願移開前方的視線。

　　「崇夜，（犭軍）子會為歸藏降下災厄。」崇夜身後的聲音清淡地說道，環住腰部的大手漸漸向上移，最後交疊在他心臟的正上方。

　　「『唯有災禍過後，光明才會降臨。』這是你曾經告訴我的，弥訶逸。」崇夜握上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他們一同凝視著遠方，隨著黑壓壓的雜點逐漸密集聚攏翻起黑浪，城下的將士們也整裝完成、蓄勢待發。

　　朱紅色的光芒燒灼全身，崇夜喉頭一陣乾渴，遠方黑影逐漸靠近，在朱紅色的光芒下一點一點描繪出他所熟悉的樣貌。他不知已等待了多少年月，似乎今日就能走到此生的終點，就為這一刻能將一切做個了結，癡纏恩怨，不論是對歸藏亦或對那個男人，甚至是弥訶逸，只是崇夜始終不知如何開口。

　　漫天黃沙與眼前黑霧攪混成一團，眼眶上的水珠卻反射出了黑影中央的人影。不論幸福與悲傷，都與他們有關，都與他們同在。

　　1.2

　　弥訶逸輕輕將側臉貼在崇夜的背後：「光明會與你同行。」他總是這麼說，從見到崇夜的第一天起從未變過，用著世間最溫柔的語言，帶著身後世界最龐大的軍團，執行這世界所認知的最公正判決。

　　「願神引導我走向幸福的終點。」

　　崇夜也總是如此回答。但今日他卻微微一笑，接過旁人遞上的甲冑，讓弥訶逸為他穿戴整齊。

　　弥訶逸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崇夜露出此種表情，當時他也是因為這個笑容而決定離開自己的國度來到崇夜身邊。當時他有所迷惘，而最終在這個笑靨中找到了答案，求得了『幸福』的真諦。

　　他願傾盡畢生的力量幫助崇夜走過一道道關卡，只求悲傷與苦難遠離此人。可每當他們一步步走向勝利與光明，崇夜面上同時也慢慢淡去所有喜怒哀樂。

　　崇夜嘴角溫柔上揚的線條是內心從不外顯的憂鬱所勾勒的弧線，兩側凹陷的淺窩則是那些他從不願說出口的事情鑿出的傷痕，而他墨色眼底始終都藏著某個人，那是傾盡一生的心再也裝不下二人。

　　弥訶逸此刻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握有全世界都無法去除崇夜眉眼間的哀愁。這是他所辦不到的，他欽羨又妒忌的。

　　1.3

　　不論是歸藏還是九曜哪方贏了，贏方便會成為中原共主，這場爭執了百年的仗終於有了結果。世界會逐漸走向安穩，人們長久以來的對立、仇恨、不安與恐懼會被緊接而來的期待與美好所淡化消弭，然後……

　　思緒往往就斷在這了。似乎無法再繼續思考下去，也沒有再思索下去的必要。

　　崇夜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弥訶逸因氣氛忽然靜止而抬起頭，兩人正好對上彼此的眼神。弥訶逸握住崇夜的雙手，口中唸唸有詞，像是一段祝禱文或是上戰場前對神的祈福語。

　　兩人分別前，弥訶逸再補上一句：「天使們會證明你的美善與慈悲。」

　　聽見男子的話語，崇夜停下腳步回過頭，對上弥訶逸漂亮的堇色雙眸緩緩搖頭。他在弥訶逸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有些天真，還有點癡傻，更多的憾恨，但全融在一起時，變得灑脫帶了些許不甘。

　　「你的溫柔早已裁決了我這一生的良善美好。」

　　「剩下的恩怨情仇啊，那些早刻劃於我身的罪孽與苦劫……」

　　屬於我的、關於你的、歸於他的。

　　崇夜仰頭緩緩瞇起眼，寒涼的空氣捲走眼角的液體，他長吁一口氣。

　　「他應是諦聽下凡，為救拔我的劫罪而來。」

　　那將會是他此生的終點。

　　──剩下沒說的，說不出口的，留待下輩子再好好告訴你們。

─────

補充說明：

名詞解釋（名詞按照文章出現順序）：

1. （犭軍）子（音同灰）：《山海經．北山經》中所描述傳說中的狗，有人臉，見人則笑，其行如風。出現會風災。

2. 歸藏：《歸藏》，又名《龜藏》，據中國古籍記載為占卜的三種方法（三易）之一。（三易：《易經》、《歸藏》、《連山》）
因為乾的名字沒意外是出自易經，所以就找了個可以相對應『九曜』的詞。

3. 弥訶逸：即「米迦勒」，原名應完整寫做「弥訶逸囉」（但我覺得加上囉好難聽……）。

這名字出自《興福祖慶誕科》裡有一段「請護法文」列出的摩尼教四梵天王。（詳請可以估狗）

文中為了不要讓「米迦勒」這名字顯得如此突兀，所以才用了「弥訶逸」替代。

4. 諦聽：又稱「善聽」，佛教、中國神話中的神獸，相傳是地藏王菩薩的座騎。傳說新羅國王子金喬覺攜一白犬出家，隱修山林。金被視為地藏化身，而白犬則被視為諦聽神獸的原形。（全部複製貼上維基XD）

世界觀設定：

按照官方設定，乾是九曜．曆之國的王子，所以在這篇小說中，乾脆直接把『九曜』當作一個民族∕國家，曆之國則就是地理上的國名。

崇夜所屬的民族就稱做「歸藏」（理由如上與名詞解釋2），國名「禮之國」。

歸藏與九曜的關係：歸藏作為大陸上的中原國家，九曜是附屬於歸藏的一支外族。(就像是古代中國，中原國家統轄好幾個不同民族的屬地)而九曜又屬於這幾個外族之中能力最強(也最不受控的……)

而弥訶逸（米迦勒）的國家則是比較像現在的教廷，屬於這個世界中至高的審判之地。

─────

後記：

這篇小說的誕生是為了自己的小小私心及贈送給好友的禮物。

不過由於設定關係及某些心境轉換，前前後後修改了快十次有了（遠目），最終決定以這種有點破碎的形式出現。（也算是逼自己趕緊寫下一章了）

內容上有許多即便補充都無法好好說明的事情，這個後面會陸續提到。這篇小說將會採倒敘的方式進行，希望能順利（雙手合十）。

　　

貳

　　

　　你是天的眼神，在凝望著正在消逝的世界。

　　──〈青海湖〉

　　2.1

　　九曜與歸藏千百年來分分合合，說不清誰才是正統，誰才是異族。曾有言兩邊的祖先為同一民族，但過於久遠又無文字記載可考，直至今日成了各說各話的份。同一種語言、同一種文化體系，卻產生不同分支。

　　崇夜聽過父輩描述兩國歷史，遽聞自己身上還留有九曜的血液，雖然已在世代更迭之下被洗淡得如同上古不可考的淵源。當兩國友好時，這份血緣會帶來一份難以言述的親切感及榮耀；但當他們敵對時，這成了隨時足以被定罪的排斥與厭惡感。愛與恨說變就變，人心遞嬗的可怕在歸藏無所遁形。

　　可唯有『信仰』一事，在歸藏成了人與人之間堅定彼此情感的基石。有人相信遠東佈滿琉璃與鮮花勝放的至高天，也有人認為另一塊大陸的人所傳，極西的天空有一群羽翼之人吹響光明的號角，毫無瑕疵的白會洗滌世間一切汙穢。

　　無論外來的也好，從國內而生的也好，歸藏的人自始至終都相信『神』會給予世間最為公正的判決。

　　所有命運，『神』都看在眼裡。

　　2.2

　　那天他幾度與死神擦肩而過，幾天幾夜的戰爭消磨殆盡他所有精神及意志。九曜崛起的速度超乎想像之外，歸藏早有耳聞九曜近年來在新的曆王大破大立徹底改革之下，迅速竄成大陸上不可忽視的一個國家。可也許是他們太過享受被世界欽羨追捧的目光，長時間從未將九曜放在眼中在乎過，這次突如其來的突襲，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曾經九曜所持有的土製武器與歸藏精良的武器質量相去甚遠，遑論身上所穿戴的防具，想起他們曾嘲笑九曜人：等我們見到神的光芒時，你們才剛認知火而已！

　　崇夜想來就不禁打了好幾個冷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

　　他在九曜人眼中看見消匿於歸藏許久的狠勁與狂傲，驕傲地將它們夾殺至山谷間，他與歸藏的子弟們僅能逃竄於狹窄的山縫間，兩側山崖上猶如書中形容地獄鬼怪出行，漆黑雜亂，密密麻麻淹沒了藍天白雲。

　　黑霧中心有個白點，他看不清，卻突地對上對方狠戾的眼神。那人將手中的長劍朝他一指，還不及劍尖反射錚亮光芒照到他們身上，四面八方而來的箭矢已經阻絕了他們眼前所有視線。

　　耳邊迴盪著眾人尖銳的慘叫與馬匹淒厲的嘶鳴，眼前揚起一片沙塵，混入血液當中，崇夜大吼一聲，夾緊馬匹，不停揮動手中的韁繩。

　　2.3

　　崇夜第一次遇見弥訶逸時，以為是『神』要接他離開了。白淨、純潔、無暇，這人周身的光芒會淨化世間一切不潔，與書中說的『天使』一模一樣。

　　可他此刻卻只能無力地笑著，連一聲感嘆都無法順利從口中發出來。

　　他想問問他的『神』：為何不拯救歸藏？是不是臨行前的祝禱儀式不夠周全，所以他們才落得今日下場？是不是他們自負太久，信仰不如過往，所以才要這般懲罰他們？他心裡有太多疑問了，最終滿溢到順著淚水流入泥土中。

　　等身體漸漸康復後，崇夜才聽弥訶逸說起關於那天撿到他的事情，還有弥訶逸自己的一些事情：他受命作為『神的代理人』從西方來到東方大陸傳達神的旨意。

　　「神是不是已經裁決了我們的命運？」崇夜問道。

　　「祂只是看著，適時出手，給予眾人最適當的安排。」

　　崇夜在心底不屑地嘲笑幾聲弥訶逸的回答。他忽然憶起山崖上那道目光，睥睨落魄的他們，眼看他們葬身於無名大地，『神』或許就是這般眼神，冷眼旁觀他們的生死。

　　那為何還要留他一口氣殘存於此？

　　2.4

　　等傷好個差不多，他也該準備動身回歸藏了，至少還得讓人知道他還活著。

　　弥訶逸無法與他同行，他還有其他要務在身。

　　分別之際，弥訶逸溫柔地向他祝福：「光明與你同行。」

　　也許是被這份溫柔所感染，崇夜難得彎起兩邊的嘴角，朝弥訶逸揮了揮手：「願神引導我走向幸福的終點。」

參
　　看看天空它不變的寂靜，這世間不能讓人平靜。
　　──〈重生〉

　　3.1
　　崇夜離開皇城至關外防守不過三年多，九曜這一年來猛烈進犯歸藏，甚至已經到了他們無法抵禦的程度，邊關將軍才會派他趕緊回皇城報告。當時這一道命令相當生死永別，不過是在為他爭一口氣的時間罷了。
　　老將軍手下明明還有馬術能力更好、武力更強的幾位弟子，最終卻仍選了崇夜執行這項任務，崇夜打從心底明白這是因為他身分的『特殊性』──身為一名皇子。縱然血液濃度再淡，只要還能在皇家那張繁複的樹狀網上找到一個自己的位置，那就是這一生都抹不去的烙印。
　　歸藏歷代都是同個家族，崇夜與所有帶有皇家血液的人自然都熟捻每一項規矩與宗法，甚至能說是刻蝕在他們骨髓中，一代接著一代的浸潤，習慣成自然。

　　但也許就如歸藏的軍隊從未想過被九曜反撲吞噬的一天，崇夜也不曾想過自己手中的信物某天成了一文不值的糞土。那是塊代代相傳的木牌，它曾代表了崇夜與其家族在歸藏至高的身分地位，縱然他們不是樹枝網的核心要角，畢竟也佔了位置。
　　士兵們冷嘲熱諷的笑聲與此前人們畢恭畢敬的問候形成巨大的反差。崇夜迅速左右張望，他驚愕人們的反應，疑惑嫌惡的眼神與惡毒咒罵的交談聲無不將他判處無數條罪刑。他被士兵狠狠推倒在地，曾是無上的崇高證明摔下地面，卻揚不起一點沙塵，難聽的斷裂聲顯示出它的老舊與不堪，刻字的那面朝向土地，好似隨時準備永眠。
　　驚愕之餘，崇夜已經抓起木牌大步走向士兵面前大吼著：「這是什麼你怎麼會不清楚？」他又轉過身看向眾人，然而在那些沉默而遲疑的面孔中，他讀到了從未有過的羞辱與嘲諷。

　　3.2
　　直到站在曆王面前，甚至被九曜的侍衛狠狠敲擊膝窩而被迫下跪，疼痛感由膝蓋骨傳到大腦為止，崇夜仍未完全反應過來，他始終未曾向誰低頭，眼神直直盯向前方。
　　「縱然你是監軍，但九曜的王依舊是孤，在這塊地上，由孤說了算。」銀髮灰眼的男人單手撐頭，冷眼睥睨他。崇夜清楚感受到來自於面前此人，還有兩側眾人不屑的眼神，甚至在眾人之間，那日狂妄自傲的殺意就隱藏在這其中。
　　「悲哀的禮王，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們了嗎？」

　　3.3
　　當時崇夜被『請』去歸藏的君王面前。兩人即便不知道對方為誰，也根本未見過對方的面孔，但血液中本能地反射彼此的存在與自身有所關聯。
　　君王在崇夜面前將那塊與崇夜手中相同的木牌丟進一旁的火爐中，木柴遇熱發出的脆裂聲，與崇夜內心一切都破碎而不再完整所發出的噪音如出一轍，所有曾經熟悉的事物都不復存在，一切都不再如過往。
　　不等崇夜開口，君王逕自下達了命令：「當前歸藏還得先抵擋西方國家步步進逼，而九曜目前尚不成氣候，朕派你做九曜的監軍，隨時回報狀況。」
　　「陛下！九曜的問題拖不得！等穩定了九曜，我們才有餘力處理西邊的問題！」
　　「你可以選擇不接受，那朕便即刻剝除你歸藏的身分，視你叛國。」
　　一句話使得崇夜所有想反駁的話語全噎在喉頭。
　　「你不是王，無權決定朕處事的優先順序。記住你的身分！」

─────

補充說明：

監軍：監軍也稱監軍事、督軍，是中國歷史上替中央政府監督在外之軍隊的官職，職權為「監視刑賞，奏察違謬」，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政治統治非常需要監軍這一形式，來保證軍隊處於統治階級的牢牢控制之下。由於監軍使有權直接向皇帝匯報，故權大勢重，專橫跋扈之舉亦常常有之。（資料取自維基百科、歷史天地的網路日誌－監軍制）

肆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難念的經〉

   

　　4.1

　　九曜由十二部族組成，以地支分別命名，以生肖區分形象，各自管轄自己的領地與族民。十二族每年會聚首舉辦全國性活動，輪流主持，並推選出首領，任期未知。崇夜那日所見到的銀髮曆王－震，便是這一屆被推選出來的子族族長。然而除了那雙冷絕、瞳孔中寫滿計畫的狹長雙眼，這人與『鼠』這種生物絲毫沒有半點關連性。

　　被迫跪下聽曆王說兩嘴，等腦子完全清醒理智前，崇夜已經反射性站直身子，揮開兩旁阻礙的侍衛，朝震的方向走了幾步。

　　「除了父母祖宗，我連禮王都不跪的！也請您記住我的身分，除了監軍一職外，我還是具有禮國正統王位繼承權的人。」距離曆王一步開外，崇夜奮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玄黑的瞳孔對上銀灰的眼眸，完全佔據對方的視野。

　　震仍是一手撐著頭，用另一手隨意揮了一揮，制止已經準備上前架開崇夜的禁衛軍與幾位部族長。「只要改朝換代，『血緣』就毫不具有任何價值性甚至顯得可笑。」他勾起一邊嘴角冷笑幾聲，「以九曜現在的實力，孤還會在意一個區區皇子？」豔麗的紅色眼線所勾畫的眼角仍掩飾不住這人內心的冷酷無情。

　　「殺了一個監軍禮王都不一定在意了，何況是前皇子？」

　　「不靠血緣也不足以鞏固十二支部族，可不是？」崇夜快速反駁道。他暗自咬牙，清清楚楚了解到當前腹背受敵的窘境，新曆王不愧是使九曜崛起的強大領導者，但唯有拿出足夠的談判條件，他才得以在這裡不被打壓甚至活過明日的朝陽升起。

　　震稍稍瞪大了眼，眼神變得沒那麼鄙夷、輕視，很快又恢復往常神色，手指輕輕敲擊太陽穴：「好，那說個孤能信服的理由吧！」稍稍挑眉，示意崇夜轉頭，「證明你能隨時取代禮王，坐上那個位置。」

　　崇夜倏地回頭，兩手緊握雙拳，只聽見震這麼說道：「除了『血緣』，要坐上位還得依靠其他事物相互累積才成，你有什麼？」

　　心臟飛快地震動，指甲狠狠扎進掌心，眼前迅速閃過他在邊關數不清的日日夜夜，領著軍隊在死神的眼神下一次次苟延殘喘，最後是那雙逃不開的狠戾殺意，唯一真誠溫柔對待他的『天使』，在火盆中燒成灰燼的『木牌』……。

　　

　　4.2

　　「江湖殺手組織──霃霂閣，當今閣主夕雨是我的密友。」崇夜嚥了口唾液，緩慢地將視線移離九曜眾人，轉回面向曆王，「雖然霃霂閣聽命於歸藏皇室，但夕雨會優先執行於我的命令。」

　　「喔？」震聽出了點興味，坐直身子，好奇地盯著崇夜，「連歸藏皇室都不敢聲稱自己能指使得了霃霂閣，你倒是充滿自信。」

　　「事實如此。」

　　「關隘一役後，你大可讓他們處理我們的部隊，以他們的實力這絕不在話下。」

　　「他們能殲滅一批人，但並不能消滅一個國家。」崇夜深吸了一口氣，急速吐出肺腔，雙手雙腿漸漸感受不到任何知覺，「況且當時您增派的另一支部隊就在兩國交界處等著，只要關隘這邊有任何狀況，甚至兩邊出現僵局，這支部隊會隨時攻進歸藏。只不過這場戰役結束的時間出奇的快，九曜幾乎未損一兵一卒就獲得了完美的勝利。」想起那日情景，仍是心有餘悸，留疤的傷口彷彿隨時會再度裂開，刺痛的神經找不著任何特效藥能根治。

　　但崇夜還是要賭一把，群臣中那雙眼神及曆王微妙的態度，這兩人的關係如他所猜想般，某種難以言明的猜忌、懷疑存在這兩人之間。

  　　

　　4.3

　　大殿上靜得令人生畏，空氣凝濁，若非明白自己活著，甚至都忽略了氣息流淌在這頻率不一的一呼一吸之間。

　　「禮王真是可惜了。」震輕輕嘆息，手指敲了敲扶手，低頭盯向九曜的臣子們，「你就待在戌那邊好了，既然是『監軍』，那就讓你近距離好好監視。」說完，台下一名紫黑髮的男子走上前，雙膝跪下俯下身子。

　　男子抬頭的瞬間，那雙青碧色的雙眸彷彿將崇夜又帶回到那日，無情的箭矢密密麻麻地貫穿全身，千瘡百孔的傷痕卻流不出一滴血，唯有那雙嵌進的血肉的狠戾眼神，從此將他困縛在那一刻。

　　第一次與人四目相交，卻是生殺一瞬，如此漂亮的雙瞳，卻是生在獵食者的身上，發現獵捕的目標，傾刻間準備將之吞噬。

　　「乾，好生相待我們的貴客。」

　　曆王如是說道。

─────

補充說明：

霃霂閣（音：陳木）：服侍歸藏皇室的殺手組織，規模不大，行蹤神祕，成員各個能力高強，這一任的閣主夕雨與崇夜有私交。（後面會提到）

（名字由來：霃：久陰、久雨；霂：小雨）

伍

　　花並不言語，見慣了癡或傻。心裡的少年，你安然睡吧。

　　──〈未摘花〉

　　5.1

　　九曜與歸藏最大的不同，在於十二部族雖各司其職，但又同時必須一同承擔整個國家的共業。十二族都擁有自己的武裝部隊，但所有人又同時統合在整個九曜的軍隊編制下。戌之一族作為最優異的前鋒，永遠都站在九曜戰場的最前沿，突破防線，擊潰士氣，為後方殺出一條血路。因他們的凶狠與強悍，大陸上其他國稱他們為『(犭軍)子』，意謂行動如風，面帶笑容卻降下災禍的狗妖。

　　崇夜戰戰兢兢地跟在青年兩步之外，挺直身板，步伐僵硬，眼珠子四周環顧，不知該定在哪好。

　　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庭院種植著多樣崇夜不知品種的植物花卉，唯有院子中央的水池邊有幾株尚能認得的濃紅色山茶花，花瓣較為鬆散小巧，與歸藏常見的白粉色、重瓣花朵不大相同，卻也有著不同的美，隱約還能望見清澈的池裡有幾條漂亮的錦鯉自在徜徉。

　　「勝利之花……」

　　崇夜喃喃自語唸道，不自覺放緩了腳步。

　　眼前的景象與記憶中的畫面交錯重疊，邊關那時，他的院內也栽種了幾株山茶，若是戰事稍緩之際，他會摘下花瓣夾在書本中，過些時日待其變得乾澀枯黃，或者就此遺忘有過此事，直到再次翻閱舊書時，像是某種媒介重新開啟他的回憶。

　　5.2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本是走在自己前方的男人忽然將他壓制在牆上，上好的檜木也不免發出一聲驚擾的聲響。

　　「上回沒殺了你，你倒自己來送死！」乾發出一聲似不屑似愉悅的輕哼，奮力掐住崇夜的下顎，「還是你也被我迷住了？」

　　崇夜奮力別開頭，揮開對方箝制的手：「笑話！命運由不得我。」他的視線又落在庭院的山茶花上，但不得不承認，他真是被對方這人漂亮的眼睛所擄獲，或許他只是難以平息淡忘生死一瞬的危命關頭罷了，碰巧這人就在那瞬間，站在那個畫面最關鍵的位置。

　　「命運？」乾尾音上揚，冷笑幾聲，「你真是這麼想？那你方才還敢對王如此說話？還是你這人說話從不過腦子的？」話語中充滿了懷疑與睥睨，令人刺耳。

　　「隨你怎麼想吧。」崇夜深深嘆口氣，並不想繼續在這話題上打轉。

　　腦中忽地浮現弥訶逸的臉及他溫柔說話的樣子，與面前這男人真是天差地遠。崇夜想，自己這輩子沒特別記過什麼，唯有這人的眼神與弥訶逸的話，他始終放在心底最深處的地方，藏在自己都不敢隨意碰觸的角落。

陸　
　　　　孤傲的心築起了城牆，癡情目光究竟多難忘。
　　　　──〈何處是天涯〉
　　　　　
　　6.1
　　兩邊關係儘管不好，難以一言以蔽之，九曜仍未苛刻對待崇夜。對於這點，當崇夜看見乾依照曆王的旨意所準備的上好廂房，他第一時間開口回應道：「因為我是『監軍』吧？相當於屬國派下來權力最高的人，所以我得以享有這種待遇。」話語間滿是嘲諷。
　　「那是我們有禮。」乾哼了一聲，說話的語調依舊高了幾度，「你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既然待在別人家，就別做個任性的客人。」他指揮幾個人擺好家具與擺設，順道詢問崇夜要不要身邊服侍的人，這話卻一下讓崇夜紅了臉。
　　「不要臉！」崇夜急得直接罵出口，也不管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均停下動作，用迥異地盯向自己，「虧你還是個將軍！連基本軍紀也不恪守！」話一說完，瞧見乾及他人眼中所流露出的嘲笑，他瞬間明白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一下子成了個大笑話！方才擺起來的氣勢一瞬間蕩然無存。
　　但還來不及開口解釋，乾打笑著問他：「怎麼？小處男都沒有生理需求？」青碧色的雙眸上下打量崇夜，眼底卻並未任何嘲弄或輕視。
　　縱然明白這人嘴上說的與心底想的似乎是兩回事，但聽見他在眾人面前如此損自己，崇夜還是氣得將乾與那些下人拱出門外，奮力甩門，扣上門閂。
　　「睡飽點，明天有你好受的。」即便隔著門，仍能隱約聽見乾漸漸走遠的聲音。崇夜在心底默默祈禱，只求接下來能平平安安度過每一日。

　　6.2
　　崇夜也不知是過度緊張抑或本能生理反應，天未亮時就已睜開眼，全身器官開始運作，他縱然精神疲憊卻也毫無睡意。他左右掃了床榻周圍，下床後在房間內走了一圈，除了乾淨的換洗衣物外，並未見到其他人的身影。沒來由地拍拍自己胸口，換上不大習慣的九曜傳統服飾，光是研究如何穿著就花了點時間，一會兒覺得大了，一會兒又覺得緊了，最後終於擺弄個差不多的樣子時，天也全亮了。
　　甫拉開房門，差點撞上站在門外的乾，嚇得他向後跳開半步。
　　「小狗子醒了？」乾雙手環胸，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
　　「我有名字，別隨便給人安上莫名其妙的稱呼。」
　　男人沒作聲，彷彿沒聽進耳，又是用上下打量人的眼神看著崇夜，這其實讓人並不好受，感覺有些糟。乾逕自走到崇夜跟前，也不多說什麼，還未等崇夜反應過來，已經先行伸手幫青年調整好衣領與腰帶。
　　「等你會好好穿衣服了，我再考慮叫你名字。」乾勾起嘴角哼笑一聲，轉身離開讓崇夜跟上。開始一天的任務前，他們得先飽餐一頓才有足夠的力氣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崇夜又拍了一拍胸口，發覺自己得加快步伐速度才能跟上乾輕鬆的腳步，意識到這點讓人莫名生氣，可又氣不起來，興許是方才經男人的手而打理好的衣裳意外的合身妥貼，又或是這人並未隨便找個小兵或小廝而是親自過來一趟開啟了他在異地陌生的清晨，更或者是他那雙久經沙場卻仍舊溫暖有力的雙手。
　　他不願承認自己注意到最後這一點，可一旦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這就成了最主要的理由，從此留在腦海中，生根發芽。

　　6.3
　　紛紛擾擾的思緒都還未理出頭緒，乾已經帶人坐定位置，桌上早已擺好餐點，還冒著暖烘烘的熱氣。崇夜微微瞠眼，驚訝地看著面前的景象。
　　「怎麼？監軍大人嫌吃得太差了？」
　　「不……只是……」他看了眼坐在主位的乾，又瞅瞅站在周圍的人們，視線又回到桌上的食物，「很意外。」他只能簡單地說出這三個字。與在歸藏時所聽說的完全不同，歸藏國內總是這麼形容九曜：『窮得只能啃樹皮吃野草。』或『一碗稀飯十人分著喝。』這一類的傳言，甚至連歸藏的君王都說過類似的話語。但眼前各式各樣的早點，鹹的甜的都有，從清粥小菜到精緻糕點，何來不好之說？
　　「意外？你以為我們都吃什麼！」乾笑了幾聲，伸手夾了個包子放到崇夜的盤中，「快吃吧！」
　　崇夜不知道他國的將領伙食如何，甚至不知道歸藏其他將軍的餐食長什麼樣子，但至少他過往在邊關的軍營，幾乎不可能出現多樣化、精緻化的食物，遑論口味如何了，早餐尤其是隨便解決了事的。
　　不大不小的肉包子，皮薄料多，湯汁濃郁，肉香四溢，每一口咬下去都會有不一樣的感受，餡料內似乎還加入特殊香料，使得肉餡不會令人膩味反而更加可口。崇夜忍不住又拿了一個，這回三兩口就把包子都塞進嘴中。
　　一旁乾忍不住笑了幾聲，倒了杯茶放到崇夜面前：「小倉鼠吃慢點，沒人跟你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