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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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暗流(1123更新至ch.17)[PG-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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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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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現代都市
連載進度: 連載中
ABO世界觀,現代架空設定|一切人事時地物純屬虛構,請勿代入。
Alpha x Alpha|年下|有點太專心辦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談戀愛。


***

  深夜接到遠在轄區之外的家暴通報案件,趕赴現場處理,余知揚想也想不到在他幫受害者急救時,他的搭檔一轉眼就跟著加害人一起跳樓,接連砸破了三、四樓的遮光罩,最後躺在二樓的遮陽棚上奄奄一息。
  蘇璟受傷住院期間,代替她成為余知揚搭檔的謝松霖剛從城南分局調過來不久,為人開朗樂觀,交友廣闊,和人見面一秒鐘就可以直接與人稱兄道弟,和新搭檔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嗨!你不就是那個四角戀的男主角嗎?」
  余知揚對於新搭檔的要求不高,只要是個人就好。但他有點沒辦法接受對方的評價只有「B-」,恰恰好的進入調查組的最低標準。


  在ALPHA與OMEGA互相吸引的世界,該如何分辨因為另一個人而產生的悸動是生物的本能,還是根源於內心的愛。
  接連發生的命案,隱藏的兇手。
  正要步入夏季的綠林市暗流洶湧。

***


本文最後由 澤野 於 2025-11-23 22: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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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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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意外

  黑白相間的警車閃爍著紅色的光芒靜靜駛入寧靜的巷弄裡。
  站在巷子口的報案人看見一男一女下了車,連忙向電話另一頭的人開口:「我看到兩個人過來了。」
  率先走在前方的男人朝報案人點點頭,動作流暢地從外套內側口袋拿出證件讓他確認自己的身分。
  「不好意思,麻煩您帶路了。」余知揚笑得一臉溫和,伸出手示意對方帶路。
  報案人用力點點頭,同時看到走在余知揚身後的女性也拿出自己的證件,他透過一旁的路燈,勉強地只來得及看見證件上的照片,是正抓著對講機回報勤務中心的女性一臉認真地直盯著鏡頭。
  「蘇璟和余知揚已到達現場。」
  對講機傳來沙沙的干擾聲。
  「收到。」
  結束通話的蘇璟加快腳步跟上前頭的兩人。

  報案人領著余知揚和蘇璟來到一整排連棟公樓的其中一棟,一樓大口有個年輕人守在那裡,見三人走過來,立刻開口:「原本還在吵,剛才突然安靜了下來。」
  余知揚和蘇璟互看一眼,他略微斂下臉上的笑意,意會過來的蘇璟快步地爬上樓,他回頭和報案人確認:「是在五樓嗎?」
  「對對對,他們吵一整個晚上,報案之前還聽到很大的聲音。」報案人說完,年輕人立刻接話說道:「很像砸東西的聲音。」
  「動靜很大?」余知揚問。
  「我們窗戶開著,直接從外面傳進來的。」年輕人答道。
  「我們需要一起上去嗎?」報案人擔心地問。
  余知揚語氣溫和地回答:「不用,接下來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報案人和年輕人都鬆了一口氣,連忙讓余知揚上樓支援蘇璟。待年輕人關上沉重的大門後,兩人才小心翼翼地回到二樓。
  余知揚上樓時,蘇璟正貼著五樓住戶的大門,隔著一件薄外套都能感受到金屬傳遞過來的寒意,此時屋內寂靜無聲,二樓關上大門的聲音彷彿還在樓梯間裡迴盪著。
  「連二樓都聽得到,看來吵得很兇。」原想聽聽屋內動靜的蘇璟站直身體,拉了拉外套。
  余知揚心領神會地將右手按在槍套上,蘇璟輕吐了一口氣。

  對她來說,每一次出勤都像抽籤。沒有人知道籤筒裡面有什麼樣的籤,有些籤紙的內容簡單明瞭,有些柳暗花明,有些卻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案件隨著時間的推進、一步步展開,才像是一片漆黑的迷宮中終於有人點亮了一盞燈,雖然還是看不見迷宮的全貌,好歹能夠知道自己的方向。
  正因為這種未知的不確定性,他們在出勤時總得做好萬全的準備,即便像是夫妻吵架這種籤紙上再常見不過的內容,也可能偷偷藏著不為人知的九彎十八拐,一個細微的疏忽搞不好就會讓人陷入困境。畢竟在點亮火把之前,沒有人知道下一步他們要面對的什麼。

  電子合成的門鈴聲聽起來像是鳥類的鳴叫,高頻又有些刺耳。
  他們等待了一會兒,沒有人前來應門。
  蘇璟又按了一次門鈴,出聲表示自己的身份。
  「我是西城分局警察蘇璟,有人報案說你們深夜擾鄰,請裡面的人配合我們。」她又按了兩下門鈴還是沒回應,直接抬手敲門。
  余知揚聽見門鎖開啟的聲音,開門的卻是與二棟五樓相望的隔壁住戶,他們開了一道門縫偷偷觀察門外的情況,少說是一家四口人都擠在門口湊熱鬧,其中一個人拿著手機,鏡頭正對準二棟五樓大門。
  那戶人家對上余知揚的視線,有幾分尷尬地往屋裡縮了縮,沒想到余知揚竟是帶著微笑,朝他們點點頭後,大方地向後退了一步,讓他們能將門外的情況盡收眼底。
  「又有人報案了?」門後的一名中年男人輕聲開口。
  余知揚捕捉到了關鍵字,「能請你說更清楚一點嗎?」
  隔壁住戶猶豫一會兒,就把對門姓朱的那對伴侶這陣子天天吵架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們這邊的住戶都很單純,以往最多就是裡面六棟不知道哪一樓的小孩會不小心練鋼琴練到太晚吵到人而已,所以一開始他們吵架的時候,附近鄰居都曾經報過警,那時候來處理的警察還說他們一口氣接到十幾通報警電話,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不過伴侶吵架就是這樣嘛!床頭吵,床尾和,大家多少都會在遇到他們的時候關心幾句,他們也會很不好意思地說不小心吵太大聲,久而久之就習慣了。」中年男人說得一臉無奈。
  此時,二棟五樓的住戶總算有了回應,裡面的人嚷嚷著鄰居亂報警,警察上門才是擾民。
  蘇璟又向屋內的人勸說了幾句未果,束手無策地看向余知揚,正用眼神問他有沒有什麼好方法,下一秒便聽到屋內傳來了女人恐懼的尖叫聲,她立刻臉色大變地拍著大門。
  「開門!快開門!」直覺告訴她屋內的事態正在惡化,二話不說地要求勤務中心加派人手過來支援。
  余知揚意識到嚴重性,問中年男人那裡有沒有任何可以用來開門的工具。
  五樓的嘈雜引來樓下住戶的關切,不一會兒就有幾個人站在四樓與五樓的樓梯間探詢現下的狀況,有人聞言立刻咚咚咚地跑下樓,也有人回到自己屋子之後用力關上大門。
  幾分鐘後,有人氣喘吁吁地帶著油壓剪上來,幾個男人合力剪斷了大門上的欄杆,余知揚用力掰開斷掉的欄杆後,蘇璟立刻湊上前,捲起袖子伸手進去,試著從裡面開鎖。
  「開了!」蘇璟興奮地大叫,拉開大門後,按著第二扇門的門把,她情緒激進卻不躁進,等待余知揚就位,她才按下門把,迅速掏出別在腰際的電擊槍。
  大門後沒有人,但擺放在玄關上的東西全都被掃到地上,陶瓷與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蘇璟留意著那些碎片,觀察著屋裡的格局,小心翼翼地走進客廳之後,她看到有個男人正用手裡的水果刀著抵著跌坐在地上,臉上還帶著血跡的那名女性的脖子。
  蘇璟立刻將電擊槍對準男人,大喝:「放下武器,否則我就要開槍了!」
  那名受傷的女性看見蘇璟就像看見救星,她顫抖著聲音,「救……」
  「哈!現在看到有人來,馬上就想貼上去了嗎?」持刀的男人先是冷聲嘲諷,隨後怒吼道:「你們這些只要看到Alpha就會主動黏上去的Omega根本不配活在這世界上!」他握著刀的右手不斷顫抖,抖動的刀刃劃破被挾持的女性細嫩的皮膚,一道鮮血緩緩地從女性的頸側流下。
  「振安,不要──」受到死亡威脅的Omega女性在巨大的恐懼之下無法控制地釋放出費洛蒙,像是想要藉由此舉來尋找面對如此兇險也能夠挺身保護自己的對象。
  出勤警務人員都必須做好應對費洛蒙失控的對策,其中就包括能夠有效隔絕費洛蒙激素的口罩、出發前必定服用的抑制藥劑,以及現在佩戴在兩人身上,因偵測到空氣中彌漫著濃度超標的激素,不斷閃著紅光以及發出刺耳蜂鳴聲的費洛蒙激素偵測器。
  這都是為了保護警務人員不會被動陷入費洛蒙失控的重要設備,每一項務加嚴加遵守的規則背後總會擁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對費洛蒙激素毫不敏感的Beta男性意識到女方的行為被徹底激怒,他用力扯著她的頭髮,頂著蘇璟手中朝著他的槍口,拖著那名女性向後退。女人大聲哭叫,男人揮舞手中的刀不讓蘇璟和余知揚靠近。
  蘇璟當下正努力思考該怎麼處理眼前的情況,處在崩潰邊緣的Omega散發出來的激素開始對她產生影響,令她感到焦躁與不安,握著手槍的指尖發白。她不算特別優秀的Alpha,即便全副武裝,但在面對連儀器都能探測到的超標濃度激素面前,她還是不可避免會逐漸受到干擾。她甚至下意識地摒住呼吸,用眼角餘光觀察站在她旁邊的余知揚。
  蘇璟知道余知揚的費洛蒙激素抵抗等級比她更高,僅是穿戴警局標配的基本裝備也足以將他完全隔絕在任一性別激素之外,不受任何影響。
  聽著偵測器的警示音,余知揚沒有太大的反應,隨手抄起手邊的東西往男人的視線死角丟過去。對方被他聲東擊西轉移了注意力,他立刻一個箭步上去用力抓住男人的手腕向外一扭,後者發出一聲驚叫,刀從手中掉落在地上,余知揚一腳將其踢遠,接力的蘇璟把它勾到櫃子下方去,跑到女人身邊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余知揚隨後制伏住男人,男人無力地趴倒在地上,看似已經冷靜下來,用哭啞的聲音痛訴他和蘇璟背後那名Omega女性之間的關係──他們藉由職場同事的介紹認識,交往一年之後結婚,兩人之間的感情一直很好。但這兩年Omega女性身邊出現追求她的女性Alpha。
  雖然Omega女性一再向男人承認她不會變心,可她與那名Alpha女性最終還是跨過了不能跨越的那條線,甚至背著男人拿掉一個孩子。被矇在鼓裡的男人從頭到尾都沒發現Omega女性的背叛,直到某天發現對方的後頸出現被標記的咬痕。
  男人說得聲淚俱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躲在蘇璟身後的那名Omega女性只是一個勁兒地哭喊著對不起。擠在門外,被余知揚交代過不能進到屋裡干擾的其中一個女性鄰居更是哇一聲地哭出來,喊著「怎麼那麼可憐」,但沒人知道她所可憐的對象是誰。
  局外人那聲淒厲的憐憫影響了屋子裡的氣氛,被壓制在地的男人眼淚和鼻涕全都流到了淺粉色的地毯,他哭得全身顫抖。余知揚判斷男人目前應該沒有攻擊性,與蘇璟取得共識後鬆開男人,男人向前傾著身體,想靠近那名Omega女性卻又不敢再更進一步,只能直直地望著她。
  蘇璟從桌上拿了包衛生紙過來,蹲在男人面前安慰道:「這麼多女孩子,你何必單戀一枝花呢?」
  「只有她這朵花願意回頭看著我啊!」男人放聲大哭,連帶著那名Omega女性也是哭得淚流滿面,不顧身上還帶著被男人打出來的傷,手腳併用地爬了過去,伸手正要擁抱她痴情的伴侶之際,男人猛地抽出一把藏在地毯底下的短刃,狠狠地朝女人的胸口插進去。
  他的動作快得讓人反應不及,連那女人也只能瞪著眼睛看向面露瘋狂的男人。
  「你在做什麼?」空氣中好不容易消散一些的激素再次因為女人面臨死亡的恐懼而再次彌漫,又一次響起的警示音刺激著蘇璟的情緒,她用力握緊拳頭試圖穩住受到影響而顫抖的身體,舉起手裡的槍,朝男人大喊:「放下手裡的武器!」
  「我不會放過她,我不會放過她……哈哈哈哈哈!這個出軌的賤人!我不會放過她!」男人置若罔聞,發狂大笑數聲後起身,扔下手中的刀子,搖搖晃晃地朝著窗台的方向走。
  女人倒在地上痛苦得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她的臉色蒼白,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她的生命力正不斷地快速流逝,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只能隱約分辨出是剛才進屋的男人毫不慌亂地讓她躺平在地毯上。
  余知揚拿出隨身攜帶的簡易醫藥盒,拿出一整捲乾淨的紗布拆開後便直接塞進女人胸口的那道傷口之中,再用力按著傷口加壓止血。期間他不忘空出手按下無線電,回報現在的情況急需救護車以及警力支援。
  「我是不是……快死掉了……」眼淚自Omega女性空洞的眼眶中流下,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她不停地重復著她不想死,她還想活下去。
  余知揚看著幾乎泡在血裡的雙手,袖口和衣服也染上了血跡,他姑且能從血流的速度判斷剛才男人的那一刀沒有刺中女人的要害,但受傷的位置實在太過危險,勤務中心的人說最近的救護車還需要再三分鐘才能抵達。
  「好冷……」
  「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
  聽到余知揚這番話,女人理應會感到安心,她卻莫名地感到一陣寒冰刺骨,整個人像是如入冰窖般,被一片難以言喻的寒意所覆蓋,這片寒意卻令人有幾分詭譎的安全感──此後便真正地失去了意識。
  在余知揚為女人止血的同時,男人那邊的發展超乎想像。
  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後,是蘇璟用盡全力的大吼:「住手!」
  余知揚聽到蘇璟的聲音時,只捕捉到她踩著雜物爬上窗台,伸手抓住已經跳下去的男人的背影。
  任憑余知揚的動作再快也來不及了。他的指尖與蘇璟的指尖交錯而過,蘇璟的臉上只有對於這一切的疑惑,瞬間轉為恐懼,再來就是她的身體撞壞一層又一層遮光罩的巨大聲響,最後躺在二樓的遮陽棚上奄奄一息。
  男人沒有蘇璟那麼好運。
  他毫無阻礙地直達一樓,在漆黑的柏柚路面炸開一朵豔紅色的血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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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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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河濱北街

  支援的警力姍姍來遲,和勤務中心派過來的救護車同時抵達。
  余知揚跟著救護人員把昏迷的女人下樓,蘇璟已經被七手八腳的消防人員從二樓遮陽棚抬下來。他讓趕來支援的同事幫忙照看被送上另一台救護車的女人,自己跟上蘇璟那一台。
  鳴笛聲劃破寧靜的街道,所幸正值深夜,主要幹道上的車輛無幾,直奔醫院的救護車一路上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到醫院急診室後蘇璟立刻被推進手術室,余知揚在替蘇璟登記資料時,看見甫停在門口的另一台救護車上送來才分開沒多久的熟面孔,急救人員和護理師擠滿了急診室,等候看診的其他病人都在盡量不妨礙到醫護人員的情況下瞎看著熱鬧,緊湊的腳步聲和慌亂的喊叫聲不絕於耳。
  余知揚被擋在人群的最外圍呆愣著。一名路過的護理師見他雙手滿是血跡,急忙拉著他去做檢傷分類,他苦笑著解釋血不是他的,護理師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好一會兒,確認他真的沒受傷才離開。隨後他到洗手間看了鏡子裡的倒影,豁然明白為什麼護理師一看見他就大驚失色。他費了番功夫才洗掉手上的血,至於沾在衣服上的那些,他則放棄不管了。
  離開洗手間,余知揚找了張椅子坐著,閉眼、再睜眼,已經是天亮。
  和余知揚同樣隸屬於西城分局的陳海伊找到他,告知跳樓的Beta男性確定死亡的消息。
  「摔成那樣還活著就太倒霉了。」
  陳海伊愣了兩秒,才擠出一句「說的也是」,接著道:「蘇璟學姐的手術還沒結束,那名Omega女性也還沒脫離險境。」
  余知揚仰頭看著天花板,半响,他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組長說你可以先回去休息,明天再進局裡報告。」
  余知揚深吸一口氣,滿是疲憊地朝陳海伊笑了笑,「我知道了,謝謝。」
  陳海伊靜靜地看了余知揚好一會兒,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比她還要更資深的前輩,見過的大風大浪比她更多,她只能強忍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無力又蒼白的安慰,委婉地提醒余知揚,還有另一樁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案外案,「學長,你離開時要小心一點,現在這案子被媒體炒得有點大……」
  余知揚不解地看向她,對方拿出手機,播放了目前正在網路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影片。影片的內容將深夜發生的事情以不同的順序重新編排,穿插了誤導性極強的文字敘述後,整起案件瞬間變成余知揚強闖民宅與屋主發生爭執,再跟著救護人員一起送被刺傷的緋聞女友離開,最後還以那種淒厲的「怎麼那麼可憐」收尾。
  聽到那句穿透耳膜直達腦門的嚎叫後,陳海伊收起手機,沒讓余知揚看影片底下的留言。
  「現在網路上盛傳這是Alpha渣男搶走可憐的男性Beta的Omega老婆,為了和Omega修成正果,狠心推正宮Alpha女友下樓的故事。」
  余知揚聽完,臉上的淺笑都不見了。
  「所以組長才叫你先別進局裡,不然被拍到就麻煩了。」
  「蘇璟不是我女朋友。」
  陳海伊愣了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又飄過了那聲嚎叫,她用力搖搖頭,將那句話甩出去。
  「還是說,學長,我先送你回去?」
  余知揚謝絕對方的好意,「不用了。有記者也守在醫院嗎?」
  「唉,急診那邊的護理師都快被氣死了。」說完,陳海伊感慨道:「這年頭的人真是為了想紅,什麼都做得出來。」她看了眼余知揚那身還沒換下的裝備,語氣無奈,「警察出勤的時候身上都會有密錄器的。」只要密錄器裡的檔案一公開,經過剪接的影片真偽不攻自破。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看到澄清後的真相,無論是西城分局還是余知揚個人的名譽仍然會受到影響。
  「誰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余知揚也頗為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正要朝急診室的方向走,陳海伊出聲喊他。
  「學長,你……」話說到一半,陳海伊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余知揚過於顯眼的衣服。
  注意到對方的視線,余知揚自覺地挽起袖子將染血的袖口藏起來,還抬著手臂讓對方檢查。陳海伊依然有些不放心,他抬手敲了敲別在上衣的黑色儀器,「妳不是說有密錄器嗎?」
  陳海伊明白她沒辦法攔下余知揚,舉手投降。
  「學長回去的路上小心。」
  余知揚朝她輕輕笑了笑。

  急診室的護理師被記者煩得不勝其擾,幾次大聲制止記者騷擾候診的民眾,幾個脾氣比較急躁的家屬直接和記者爭吵起來,引爆急診室本就緊繃的氣氛。
  余知揚一聲不吭地穿過人群,他身上的裝備引來兩、三名記者的注意力,他們不著痕跡地圍過來,想向余知揚打聽影片中那名警察的消息。余知揚露出一臉茫然,嘴角掛著帶有些許歉意的微笑,說他是因為另一起案件來醫院的,不知道網路上有什麼消息。
  記者一臉遺憾地放了余知揚離開,走出急診室大門一段距離,才有人猛地反應過來,走到門口看著余知揚的背影,大吼那不就是影片裡那個警察嗎?其餘的記者追出去後,只看見余知揚搭上一台計程車揚長而去。
  余知揚一踏進西城分局就得到在場所有人投射過來的注目禮,每一個和他對上視線的人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有很多安慰的話擠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學長──」
  「小揚哥。」
  「我先想先上樓洗個澡。」余知揚笑笑地指著捲起的袖口上隱約可見的血跡,看見這一幕的人連忙阻止那些還沒開口來得及表達關心的人上前。
  余知揚在分局裡的人緣很好,蘇璟比他更甚。事發至今,沒有人不知道他們在出勤時出了大問題,新聞都已經報了一整個早上,直到現在終於看見其中一個當事人出現,雖然每個人心裡都好奇事情的經過是怎麼一回事,卻沒有哪個人敢真的在余知揚的面前問出口。
  然而余知揚不知道同事們深藏在心裡的掙扎,他先到器材管理室歸還身上的裝備,一身輕鬆地回更衣室從置物櫃裡拿了一套換洗衣物,簡單地洗了一個澡,洗掉身上的髒污和血跡,再頂著一頭沒擦乾的頭髮倒在待勤室的床上。
  廉價的床墊躺起來有些硬,但身體的疲憊讓余知揚很快就放鬆身體陷入沉沉的睡眠裡,直到他被一陣模糊的說話聲吵醒。睜眼時身體還有幾分沉重,他勉強起身在床邊坐了幾分鐘,才分辨出他聽到的說話聲原來是透過隔音功能甚差的隔間傳來的電視機的聲音。

  「……對於散佈不實傳言的人,西城分局將採取對應的法律行動,捍衛同仁的名譽。」
  江敬濤看到余知揚頂著一頭睡翹的頭髮走出待勤室,替余知揚倒了杯剛沏好的茶讓他醒醒腦。
  余知揚接過茶杯,笑容淺淺地向江敬濤道了聲謝,冷眼看著螢幕上被推出去接受記者採訪的長官說得振振有詞,下一節的新聞內容卻諷刺地把所謂的不實傳言又散播了一回。新聞稿說得煞有其事,如果余知揚不是當事者的話,說不定他都會信上幾分。
  「有沒有什麼頭緒?」江敬濤拆了一包方塊酥放在桌上,告訴余知揚想吃可以拿。
  「什麼什麼頭緒?」余知揚喝了口茶,一伸手就拿了兩塊餅乾扔進嘴裡,半瞇著眼睛看向電視螢幕上屬於自己的背影。
  江敬濤沒說話,用下巴點了點前面的電視機。
  余知揚放下杯子向後靠著椅背,整個人看起來還很累,懶洋洋地回答:「想紅?」
  「這年頭的人,為了流量什麼都做出來啊。」江敬濤感嘆道,替余知揚再倒滿一杯茶,又開了一包芝麻鱈魚條,聽余知揚說陳海伊也講了同樣的話,他不以為意地笑了兩聲。
  又喝了幾杯茶,也將桌上的零嘴吃了大半。江敬濤見狀就想起身去他的置物櫃再拿些食物出來,余知揚笑著謝絕江敬濤的好意,說他還有報告要寫就起身離開了休息室。

  組長從外面回來時,看見余知揚出現在辦公室並不感到意外,他走到余知揚桌邊,語氣凝重地說蘇璟的手術還沒結束,倒是那名Omega女性的手術順利,沒有傷到要害。
  「醫院說等她清醒,評估她的狀態沒問題就能過去做筆錄。」組長說完,看了余知揚的螢幕一眼,交代他書面報告完成之後先放到他桌上就行,「接下來你先休息兩天,手機記得保持開機,不要跟之前一樣一休假就連絡不到人,還要蘇璟衝到你家去找人。」
  這句話勾起余知揚的回憶,他永遠記得那個門鈴毫不間斷連響了整整三分鐘的下午。那三分鐘裡,蘇璟的手指像是完全沒有離開過余知揚家的門鈴一般連續按了數十次門鈴,就只為了找到公務手機沒開機而失聯的搭檔──事後他還被鄰居投訴到房東那裡,額外花了一筆費用送禮向周圍被影響的鄰居賠罪。
  「我知道了。」
  組長見余知揚垂著腦袋,看上去有幾分反省的意思,還是忍不住地想再唸個幾句,但他看見局長秘書站在門辦公室門口敲著門板提醒他去開會,也只能放棄這個念頭。
  「保持開機!別關機!」
  剛進辦公室的同事和匆匆離開的組長擦肩而過,光是聽到關鍵的「關機」兩字,看見余知揚坐在座位上,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朝著余知揚調侃道:「你先前找不到人那次,真的差點把組長搞瘋。」
  余知揚沒答腔,只是無奈地彎著嘴角。

  寫完報告時已經過了午餐時間,同樣在辦公室整理文書資料的同事見余知揚準備外出,連忙說休息室有個幫他留的便當,是江敬濤出去之前,提醒前台的同事訂便當時記得幫余知揚也訂一份。
  「雖然已經冷掉了啦。然後阿公有交代,你要是吃不飽的話,可以去他的置物櫃拿泡麵。」
  余知揚忽然想起早上江敬濤嫌他喝茶喝得很浪費,把一斤幾千塊的茶當白開水在喝。茶葉回甘殘留在齒頰的芬芳久久不散,彷彿談話間都帶著一股濃郁的茶香。
  「我知道了。」
  余知揚朝對方打了聲招呼,收拾好座位上的東西離開辦公室,他瞥見辦公室外向來貼滿政令宣導海報的公告欄有一份全新的人事公告。
  休息室裡空無一人,同事所說的那盒便當孤零零地躺在桌上的塑膠袋裡,外面還貼了一張指名留給余知揚的紙條,署名寫了「阿公」兩字,但顯示不是江敬濤的字跡,對方也不會這麼自稱。
  午間新聞的男主播身後那塊螢幕正播放著稍早前警方召開的記者會內容,是上星期發生在西城分局轄區內的一樁命案──

  接獲來自勤務中心的通報後,余知揚和蘇璟在第一時間趕到案發的旅社。
  當時有一群人圍在據說是房客毫無回應的房門外頭不知所措,看到余知揚和蘇璟,不用兩人開口詢問,值班經理立刻向他們說明現況。
  「確定房客不是外出?」余知揚問道。
  值班經理連連點頭稱是,非常肯定地回答:「昨天房客匆匆忙忙回來之後就沒有離開,他一定還在房裡!但是不管是打電話還是敲門他都沒有反應。」隨後值班經理又強調,因為擔心會產生誤會,在報警之前,他們還專程調閱了這段時間的監視畫面,確認房客的行蹤。
  「我是西城分局案件調查組的余知揚,裡面的房客……」一旁的值班經理立刻小聲說出房客的名字,余知揚才接著道:「李朝言在嗎?請您開門配合調查。」
  正如值班經理所言,門內毫無動靜。
  站在一旁的的蘇璟動了動鼻子,向後退了兩步,低頭看見門外地毯有一小片的顏色和其他不同,她喊了余知揚,後者也注意到那塊可疑的污漬,甚至對污漬有了猜想,轉頭就問值班經理能不能幫忙開門。

  開著空調的旅館走廊溫度適中,值班經理頭上已經流滿了汗,「我們剛才已經試過開門,但門推不開。」他苦惱地說道:「所以我們才會報警……如果真的要用什麼暴力的方法開門,沒關係!」
  既然值班經理保證會扛起責任,余知揚和蘇璟兩人便不再客氣,待值班經理拿著門禁卡解除門鎖,余知揚的肩膀抵著門用力一堆,確實感覺到一股沉重的阻力。
  「裡面的傢俱都是能夠移動的嗎?」余知揚才出聲詢問,值班經理瞬間白了一張臉,一旁的房務人員更是小聲地說出自己的推測:「不會是在裡面……」說話的人抬起雙手在脖子旁邊抓了把空氣。
  值班經理的臉色變得更難看,出聲喝止房務人員,後者立刻縮著肩膀退到一邊去。
  余知揚又推了幾下門,門所能打開的幅度似乎到了極限,在場的人當中,只剩下身為女性的蘇璟有辦法從不到三十公分的門縫鑽進房間裡,蘇璟自然是當仁不讓地擠了進去,隨後發出一聲她試圖讓自己冷靜卻還是按捺不住的尖叫聲便退了出來,一手還抵著門板。

  「你們有東西可以擋住門嗎?」蘇璟的臉色有些難看,看了眼值班經理還抓在手上的門禁卡,改口道:「不擋也沒關係……」對上余知揚的視線,她抿緊嘴唇,指著門縫,慢了半拍才想起余知揚雖然體型不像局裡其他人那麼健壯,好歹也是個體態健康的男性Alpha,她深吸了口氣,「人在裡面,應該已經……了。」
  值班經理的臉白得像是天已經塌下來還砸在他身上一樣,傻愣愣地盯著兩名趕來的警察說他現在必須報警才可以。
  余知揚和局裡聯絡完後,值班經理也冷靜下來,主動問余知揚需不需要他剛才提過的監視器畫面,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帶著房務人員一起離開。
  走廊上只剩下余知揚和蘇璟兩人,蘇璟這才告訴余知揚剛才她看見了什麼,余知揚一言不發地低頭看著暗紅色的地毯。


  基於偵查不公開的原則,警方沒在記者會上透露太多情報,整場記者會毫不意外地以警方會盡量找到兇手,還給受害者一個公道收尾。
  余知揚慢條斯理地咬著便當裡的排骨,透過新聞才知道自己負責案件的法醫鑑定已經出爐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是第一次。即便警方發言人在記者會上只以口頭方式說明了極小一部份的內容,事後還是會在各家媒體的文字報導中看到更多不該在這個時間點公之於眾的內容。
  他有些恍惚地想著如果沒有深夜的那起意外,蘇璟應該能夠趕在記者會召開以及他們下班之前拿回李朝言的法醫鑑定報告。余知揚偶爾會在下班後把案件的檔案帶回去研究,蘇璟的瘋狂門鈴事件就是因為余知揚的這個習慣而起。之後只要遇到這種剛拿到新的案件資料卻又正好趕上下班時間,蘇璟就會要余知揚自覺地在下班跟研究檔案之間二選一,她可不想再跑到他家只為了找回被他帶回去的卷宗。
  拿著吃完的便當盒到茶水間用熱水沖洗過後扔到紙盒回收的垃圾桶裡,余知揚盤算著是不是該把沾染到血跡的衣服拿去送洗,放在口袋的手機響了。
  「醫院那邊通知蘇璟的手術已經結束了,剛從恢復室轉到病房。」
   本文最後由 澤野 於 2025-10-31 04: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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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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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案發現場


  整起案件幾乎是在那名Beta男性墜樓的那一刻開始在網路上發酵,有住戶拍到男人墜樓的影片之後立刻上傳到社群及影音平台。最原始的檔案因為直接拍攝到血腥鏡頭而立刻遭到平台下架,但已經有人下載了檔案重新後製再次上傳,短短幾個小時就累積了數十萬的瀏覽次數,進而掀起了一波討論的熱潮。
  這股熱潮最直接的體現就在於事發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仍然還有記者在醫院大廳徘徊,企圖從護理師身上打聽關於案件的任何一丁點情報。
  所幸局裡的長官已料想到這一點,不僅派人嚴守在蘇璟以及那名受傷的Omega女性的病房外,醫院方面更是熟練地對會接觸到兩人的醫生以及護理師下了封口令。
  余知揚來之前先間接聯絡到目前守在病房外的同仁,對方是余知揚見過的熟面孔,看到余知揚到來,朝著他點點頭便推開半掩的門。
  蘇璟的家人在蘇璟的手術過程中就已經先接到消息趕過來,余知揚禮貌性地輕敲了兩下門,待病房裡的人整理好情緒,聽到蘇璟的姊姊語帶哽咽地說了「請進」兩字,他才進到病房內。
  蘇璟臉上的傷口貼著紗布,開放性骨折的右腳已經打了石膏,裸露在病人服外的兩條手臂也全被繃帶包紮起來,余知揚還記得當時她的手臂血流如注,左手在墜樓時被斷裂的輕鋼架刮出一條幾乎深可見骨的傷口,右手臂則是佈滿大大小小的擦傷。
  如今她還處於昏迷狀態,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我得到通知說她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了。」
  「醫生說幸好有遮光罩和遮雨棚緩衝,還好小璟是Alpha,身體比較強壯。」蘇璟的姊姊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柔,似乎一個不小心就錯過她說出口的某一個字,「可是為什麼……」她抬頭看向余知揚,眼眶裡又蓄滿了淚水。
  余知揚沒答腔,病房裡陷入一片沉默,蘇璟的姊姊又開始啜泣。

  從醫院門口搭計程車回到深夜的案發地,那名Beta男性墜樓的位置已經清理乾淨,只剩下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的痕跡還殘留在柏油路面黑色碎石的縫隙裡。
  時間回溯到兩天前──西城分局收到公民團體的路權申請,該團體打算隔天到設立於南三街的一處機構進行抗議活動。該項議題近日在社會上引起相當大的迴響,分局高層擔心抗議活動當天可能會產生的各種衝突意外,特別加派了不少警力維持現場安全,南三街派出所首當其衝,當天留守在派出所內的人員甚至只剩一個人。除此之外,臨近的幾個單位也被調派了不少人手。
  抗議活動原訂在晚上十點結束,但是到場參與活動的民眾散場速度不盡理想,支援警力直到凌晨一點才陸續撤離。期間勤務中心接獲的各種南三街周邊的治安通報案件,全都仰賴距離抗議現場更遠的單位協助處理。
  深夜十一點多,城東分局終於將河濱北街命案的相關資料寄過來。蘇璟抱怨著為什麼城東分局給個檔案都可以拖那麼多天,正要點開信件附件,她和余知揚收到了來自勤務中心的通報。
  即便西城分局離案發現場尚有一段距離,但當時他們兩人似乎就是臨近幾個單位裡僅剩的待機人員,只得臨危授命來到這條住宅區的巷弄,抵達現場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老式公寓一樓的空間幾乎等同於該棟公寓住戶的公共停車場。原本余知揚是打算直接將警車開進來,但是在蘇璟注意到巷子太過狹窄之後,便改變主意將車子停在不遠的路口處。現在車已經不在了,看來是被後來接手現場的同事開回去了。
  守在公寓外頭的制服員警看見余知揚走過來,第一時間要求他出示身分證件以證明他是這棟公寓的住戶──這幾個小時下來,他已經攔下太多假冒住戶的記者與好事份子,每個人都說要拜訪住在這裡的鄰居,可是只要他一說必須先跟住戶確認訪客身份是否屬實,那些人就會跑得比飛得還快。
  余知揚從善如流地拿出服務證戴上,對方隨即向他敬了個禮,「學長好!」
  「昨天來現場的是我和我的搭檔……」余知揚還沒說完,差不多知道深夜發生了什麼事的同僚正準備開口,他在第一時間搶了話頭,「她的手術已經結束了,謝謝關心。主要是我想再進去案發現場一趟,方便嗎?」
  「鑑識組的人都已經撤了,應該沒問題。」他拿出鑰匙打開了一樓的大門,解釋道:「房東接到消息的時候來了一趟,當時我們所所長請他把鑰匙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兩人一起爬上五樓,事發那戶人家的門口纏繞了好幾圈「刑事現場,請勿進入」的帶子。留守的那名員警用同一串裡的另一把鑰匙轉開銀色金屬門的門鎖,接著開啟第二扇木門。
  余知揚套上鞋套和手套後走進屋子裡轉了一圈,一切幾乎保持著他匆忙跟著急救人員下樓時的樣子,隨後他的目光停留在沒有額外加裝防盜窗的窗台。
  這一排連棟建築的屋齡大約三、四十年,那時流行在陽台外加裝防盜網,既可以防小偷也可以防小孩意外從高處墜樓。即便後來屋子幾經轉手,後續的住戶重新裝潢房子也不過就是將簡陋的鐵製防盜窗更改款式或是改用隱形防盜窗。老式公寓大樓對外觀的統一沒有太嚴格的要求,余知揚剛才站在巷子口抬頭一看,各家各戶的防盜窗像是見證了幾十年來的時代變遷,各有各家的不同。
  余知揚走到窗台邊向下俯視,三、四樓被蘇璟撞出大洞的遮光罩遮擋住來自上方的視線,他沒辦法直接看到Beta男性墜樓後倒臥的位置。
  那個男人在刺傷妻子之後為什麼會選擇跳樓?情緒太過亢奮?一時衝動?還是不願意面對可能面臨的刑責,所以逃避現實?余知揚不由自主地輕皺起眉頭,他試著揣摩男人在跳樓前的想法,但他毫無頭緒。
  門外的人看余知揚站在窗台前一動也不動,忍不住問:「學長,您有什麼新發現嗎?」
  余知揚回過神,從他現在所在的位置看向門口,他才發現有一小面當時他在屋內沒能發現的牆面,不到三十公分的寬度,貼滿手寫的卡片和拍立得相機拍出來的照片,上面書寫著充滿回憶的照相日期和地點。他沒有多加細看,他知道這些東西最後同樣會以照片的形式出現在他桌上。
  「可能得等鑑識那邊給資料了。」余知揚給他一個帶有謝意的淺笑後逕自下了樓。

  走出那條小巷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空氣中帶著微微的暑意,悶熱且潮濕,其中挾雜著不知道哪一戶人家晚餐炒空心菜的香氣。
  回家的路上,余知揚隨意找了間熱炒店吃飯。
  熱炒店裡的客人並不多,掛在牆上的電視機音量並不大,伴隨著店外的車水馬龍,勉強只能透過隻字片語結合畫面拼湊出主播正在報導的新聞內容。
  深夜的墜樓案像是夜空裡的煙火,在爆發的那一刻燦爛,轉瞬而逝,又過了幾個小時,便被發生在依舊轉動的這個世界某處的事件所淹沒。
  余知揚無意間聽到隔壁桌的人正在討論近期發生在綠林市的幾起社會新聞。
  「我有個朋友住在舊城區那裡,前幾天不是有人從河濱北街那間旅社被抬出來嗎?」說話的那人一臉故弄玄虛地看著與他同桌的幾名友人,確定他們都被自己的開頭勾起了興趣,這才接著道:「他聽到救護車的聲音時就跑過去湊熱鬧,抬出來的人已經蓋白布了。」
  其中一個人不以為然地開口:「新聞不是都報說死人了嗎?」
  「我還沒講完!」那人又說,「我朋友說死的那個人是個Omega,我看八成是情殺啦!」那人說得信誓旦旦,同桌的朋友卻是笑道:「反正死什麼人你都會說是情殺啦!死個Alpha是情殺,死個Omega也是情殺,只有死Beta不是情殺。」
  「今天不就死一個Beta了嗎?聽說是伴侶吵架之後跳樓自殺了。」
  「那個Beta老公是不是在邊唱綠光邊跳樓啊?」
  聽著那些人那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與輕佻的笑鬧聲,余知揚默默地吃完桌上的飯菜之後結了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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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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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探病


  今天是余知揚的休假日,也是每月一次的採購日。他起初打算在下班之後、回家的路上到臨近的賣場補充日常用品以及假日待在家裡不出門的儲備糧食,一切的計畫都因為深夜的意外而產生變化,他最終還是決定按照原訂的計畫在回家之前去賣場一趟。
  余知揚在距離西城分局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獨立套房,周邊的生活機能很便利,走路十分鐘就有賣場與地鐵站。入住前幾個月,房東才將整間屋子重新裝潢好,是他們為了家裡的孩子未來考上大學,想讓孩子學習獨立生活才準備的,傢俱應有盡有,沒想到孩子最後選了其他地方的學校。
  前天出門上班時,余知揚忘了拉上窗簾,屋內的燈在門鎖開啟的瞬間點亮,他一進屋就從落地玻璃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以及整座城市在夜裡的點點燈火。
  他將賣場買回來的東西全放在廚房的中島,再一一收進櫃子裡,隨後從冰箱裡拿了瓶無糖茶飲坐到沙發上,打開洋芋片的包裝吃了幾片,伸手撈過一旁的充電線替快沒電的公務手機充電,再拿出另一支上班時間全程關機的私人手機,按下開機鍵。
  密碼輸入完畢,亮起的螢幕背景圖片是張黑白的街景照,余知揚也忘了是什麼時候拍的。他從沒有特意設定過手機桌布,似乎是某次手機系統更新後突然新增了個隨機從相簿選擇照片更換桌面背景的功能。與此同時,來自各路的關心訊息有如雪片般不斷出現在首頁通知,乍一看像余知揚的手機受到了詐騙集團的DDoS攻擊似的。
  他快速掃過那些無足輕重的問候,點進由他的雙親、姊姊和他四個人組成的家族群組。
  裡面的討論還算平淡,即便雙親誤信了網路上盛傳的影片,他們還是把連結貼過來讓更懂這些年輕玩意兒的余知揚的姊姊分辨影片內容的真假,頂多就是在等待回覆的過程間,他們的用詞裡隱約地藏著一股期待。
  余琛媛隔了幾分鐘便回覆他們的雙親,文字沒有溫度,余知揚還是看出了她的信誓旦旦,分析的文字振振有詞,看得兩人的家長紛紛表示「原來如此」、「我想也是」,最後以相處超過三十五年的默契地各自傳了一句「果然不可能」,看得傳聞中的當事人無言以對,面對家人時該有的說明還是不能少。
  於是在家族群組裡安靜超過四十八小時的余知揚回了一句:「影片是假的。當時的情況我沒辦法直接說,但是那是被人後期剪接過的影片。」
  訊息迅速跳出一人已讀,還不用余知揚猜,已讀的那個人直接打了視訊電話過來,余知揚默默地看著聯絡人那張和自己長得極為相似的臉,他不怎麼想接這通電話,但他知道他若是膽敢不接,即便是半點三夜,對方也會用奪命連環Call的方式耗到余知揚接電話為止。
  迫於無奈,余知揚深吸了一口氣才按下接聽,「余琛媛。」
  看到余知揚一臉的不甘願,余琛媛在電話那邊輕笑一聲,「怎麼不叫姊姊?」隨後她從小小的視窗中看出余知揚應該待在自己的住處,笑聲依舊,語氣裡多了關切,「你到家了?」
  「嗯,多放一天,我打算睡到自然醒。」
  余琛媛用鼻子輕笑兩聲,「揚揚,你除了睡覺和吃飯之外到底還在意什麼?」
  鏡頭裡的余知揚皺起眉頭,余琛媛已經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想要聽的不是他的回答,而他不能順著她的意,否則遭殃的還是他自己。
  「我以為妳是關心新聞裡的影片。」
  「這的確是該在意。」余琛媛失聲笑道,「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我跟爸爸他們才能從『你』那裡得到一樣的消息?」
  果然。余知揚心想。
  「後來我跟爸爸他們都看到你們分局官方帳號貼的澄清公告了。」余知揚原想說那不就好了嗎?沒想到余琛媛卻接著說:「他們還遺憾怎麼不是真的。」她嘆了一口氣,露出真的很遺憾的表情。
  「余琛媛──」
  「余知揚!」余琛媛先聲奪人,有模有樣地煩惱著弟弟的終身大事,語重心長,「不是姊姊要說你,你也快要三十歲了,難道你真的沒辦法在三十歲之前帶個什麼活的回來讓爸媽能夠放心一下嗎?」
  余知揚沒應腔,兩姊弟透過視訊鏡頭大眼瞪小眼了十幾秒,余琛媛那裡傳來有人叫她的聲音,她啐了一句「這次饒過你」,余知揚把握機會立刻掛了電話,沒給余琛媛挽留的空間。
  通話結束的那一刻,他鬆了一口氣,靜靜地感受世界沒有余琛媛時的美好。

  余知揚在隔天早上七點五十六分被留守在醫院的同事用簡訊吵醒,收到訊息的公務手機在木製的床頭櫃上不停震動,手機螢幕顯示著「李靜璇醒了」。
  他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花了十幾秒才從僅有的幾個線索推敲出名字的主人。
  有些時候,他們不會在第一時間知道接觸對象的身分。
  陽光透過余知揚又忘記拉上窗簾的落地窗照亮整個客廳,他在進浴室盥洗前打開了電視,這才從新聞台的記者口中得知死者叫做朱振安。記者實際走訪朱家住的那棟公寓,訪問了所謂的同棟住戶還有附近鄰居,無一不說朱振安平常看起來個性很好,沒想到會做出這麼偏激的事,余知揚也終於知道那一聲嚎叫的主人到底是誰。
  盥洗完畢的余知揚從微波爐拿出加熱過的厚片吐司,這是蘇璟之前跟了某處室的同事開的團購買的。當時她幾乎每種口味都訂了三份,等到送過來發現足足有兩大箱,她家裡人根本吃不完,就塞了十幾份給他。東西放在冰箱的冷凍庫好一段時間,他差不多都快忘記還有這些吐司的存在,也只有像今天這樣的休假日,余知揚才有閒情逸致把東西弄來吃。

  一天過去,醫院大廳的人潮不減。
  余知揚簡單地掃過一眼,人群中似乎不見記者的蹤影。他跟著探病的民眾一起搭著電梯上樓,來到蘇璟所在的病房外,這次他沒進去,站在門口和同事打招呼。
  「學長早!」苗傑向余知揚道了聲早,不待余知揚詢問,便自言自語般地開口:「清晨五點多左右,蘇學姐有醒來一次,但只醒了幾分鐘就因為身體太虛弱又睡著了。醫生來檢查過,說學姐目前各項數據的表現都很不錯。」說完,他看著余知揚又小聲補了一句,「我趁學姐還沒睡著前,跟她說過你很擔心她。」
  余知揚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苗傑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問道:「新聞不是說……」發現余知揚微微皺起眉頭,自認善於察言觀色的後進改口,「假的?」
  「情報收集能力待加強。」余知揚說,「力求表現是好事,但要懂得評估事態。」苗傑一臉挫敗,余知揚對此無動於衷,又說:「我不希望蘇璟醒來之後找我問東問西,懂?」
  「懂了,學長。對不起,是我擅作主張。」
  余知揚沒打算在這件事上糾纏太久,粗暴地轉移了話題,確認這兩天的人員進出沒有異狀就走了。
  住院區的走廊與急診室宛若兩個不同的世界。就算能看到有病人躺在走道上的病床等待移動到手術室,整層樓的氣氛依舊安靜,沒有喧鬧的吼叫與紛亂的腳步聲,偶爾能聽見從病房裡傳來病人與家屬的對話。
  余知揚在轉角處拐了個彎,來到連結兩棟住院大樓的電梯區,他拿出手機確認稍早前黎洛恩傳給他的病房號碼,走樓梯下了樓。
  四人房的房門虛掩,扣除某位陪病家屬的藍芽耳機沒有連上,音量不小的日劇對話從門縫裡竄了出去這件事的話,病房裡的氣氛稱得上安靜。
  余知揚推開病房門,李靜璇的病床在最內側,是整間病房裡唯一將簾子全數拉上,連點縫隙也不留的病人。余知揚沒有看見理應待在這裡的黎洛恩,拉動簾子發出的滑軌聲像替病房按下靜音鍵,連看日劇的陪病家屬都為此暫停了影片,一個一個伸長脖子望向這個鎮日有個制服警察守著的病床。
  余知揚沒給那些人滿足窺探慾的機會,他走進掛簾另一側後又把簾子拉到底,拉開病床邊那張簡陋的鐵椅坐下,面帶微笑地向李靜璇打招呼。
  「李小姐妳好。」
  躺在病床上閉眼假寐的女人慢慢地張開雙眼,漆黑的眼神空洞而茫然,盯著余知揚許久才認出他是當天也在場的警察,眼眶倏地發紅,默默流了眼淚,最後開始啜泣。余知揚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李靜璇哭到開始吸鼻子,才遞了一整包的衛生紙給她。
  李靜璇尷尬地擤完鼻涕,講話帶著濃濃的鼻音,「振安……」
  「今天只是來探病而已,不聊那些。」病房裡現在那麼多耳朵,余知揚不希望案情洩露出去。光是那支天外飛來一筆的造謠影片就已經夠麻煩,他不想再讓這件案子成為更多人茶餘飯後的閒話。
  李靜璇卻像陷入自己的世界裡,繼續落著淚,輕聲喊著朱振安的名字,嘴裡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再不時用衛生紙擤鼻涕。她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眼神失去光彩,哭得身體顫抖,好幾次差點呼吸不過來。
  這一切余知揚都看在眼裡,想的卻是朱振安口中的那個故事。片面之詞,尚待驗證,余知揚沒有全盤相信朱振安的說詞,他需要另一個角度的佐證才能找出真相。
  李靜璇哭了十幾分鐘,中間余知揚還幫她去茶水間倒了水,回來時她尷尬地向他道謝,接著繼續哭。又哭了十來分鐘,她才終於累了,無聲無息地睡了過去。
  余知揚拿出手機問黎洛恩跑去哪裡?對方給了一個問號,再來是好幾個驚嘆號。
  五分鐘之後,穿著深色警察制服的年輕員警出現在病房裡,他手中還拎著剛從地下室美食街買上來的午餐。黎洛恩原本想開口說點什麼,但看見李靜璇在休息,他輕手輕腳地把午餐放在窗台上,招手讓余知揚到外頭去。
  「學長……」黎洛恩小聲地哀求著余知揚,「我……我可以把我剛才買的包子分你吃,我是真的很餓才想說先到樓下買點吃的馬上就回來……如果我知道你會來,我一定不會亂跑!」
  「我只是過來看看。」余知揚輕輕拍著黎洛恩的手臂,要他不用那麼緊張,「包子什麼口味的?」
  「芋頭的。」
  「成交。」余知揚微笑道。
  黎洛恩連忙又進了病房把午餐拎出來,他們兩人就這樣站在門口,一個吃著麵包,一個咬著包子,一個說話一個聽。黎洛恩被安排在前一天晚上十一點過來交接,預計待十二個小時換下一班的人過來。李靜璇是在早上七點四十幾分清醒的。黎洛恩通知了護理師、通知了醫生,趁著醫生為李靜璇檢查,又把消息傳給上級長官,包括余知揚。
  「她醒來就一直哭。」黎洛恩吃了第二個麵包,手裡還有一杯手搖飲。
  「沒說些不該說的吧?」
  黎洛恩吞下嘴裡的食物,乾笑道:「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這件案子是怎麼回事。學長,我覺得我乾淨得像是一張白紙,什麼都不知道。」他認真道。
  余知揚看著黎洛恩,嘴角的笑容讓黎洛恩微微一顫。
  「不知道就不用知道了。」
  還想說點什麼的黎洛恩乖乖閉上嘴。案件的細節本來就不該成為滿足好奇心的產物,否則他和余知揚也犯不著站在病房門口邊吃東西邊談話而引得旁人側目,這一點職業道德他還是懂的。
  余知揚見黎洛恩明白他的意思,擺了擺手就說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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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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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學弟你好


  按下播放鍵後,透過耳機傳來男人沉穩的嗓音,「綠林市聯合勤務中心,請問需要什麼協……」話還沒說完,隨後就被另一個不耐煩的聲音打斷,對方的語氣既焦急又憤怒,「我的地址是西城區楓葉五街十二巷七弄九號,我家樓上的那對伴侶又在吵架,吵得很大聲,可以請你們趕快派人過來嗎?」
  「您確定是伴侶吵架嗎?」
  「我在半個小時前就已經報過警,你們一直說會派人過來、會派人過來,可以派到現在一個人都還沒有過來!他們現在還在吵吵吵!是要出人命才肯來嗎?」
  「抱歉,請您稍候,我確認一下……不好意思,重複一次您說的地址……最近的警員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稍後會需要與您聯繫,請您保持手機通話暢通。……」
  余知揚正在確認勤務中心那裡傳來的檔案。除了錄音檔之外,還有一份文件條列了那一個星期裡從同一條巷子裡撥打的所有針對朱家的報案記錄。同時也附上幾份投訴函,抱怨警察辦案不力,態度消極,沒有即時處理朱家伴侶之間的紛爭才會造就最後的悲劇云云。
  他翻閱這些紙本文件想找點有用的情報,眼角餘光瞥見剛進辦公室的組長身後跟著一個他沒見過的生面孔。起初余知揚並不在意,直到他發現對方似乎和辦公室的每個人都能聊上幾句,彷彿整個辦公室所有人都認識那個陌生人,只有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兩天沒進辦公室產生的資訊落差讓余知揚下意識側過身,想問坐在他旁邊的人這幾天發生什麼事。鄰居沒有回應,他轉頭看著空蕩蕩的座位才想起現在對方正躺在醫院裡。
  組長將人帶到余知揚桌邊,余知揚先一步起身,微微仰頭和那人對上視線,對方的眼神裡露出了一絲疑惑。還來不及細想,組長正抬起手準備開口,那人發出一聲驚呼。
  「啊!你是四角戀裡面那個──」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組長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側腹,壯年Alpha的力道完全沒有任何收斂,痛得那人按著被撞的地方,朝著對他下毒手的人血淚控訴,「何哥……你好狠!」
  何秋生瞪了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臭小子一眼,隨後立刻換了副表情朝余知揚開口,「小余,他是昨天調來的謝松霖,講話就是這樣沒什麼經過大腦,你不要跟他計較。」
  「你好,我是余知揚。」余知揚掛在臉上的微笑沒有受到謝松霖那句話的影響,他朝謝松霖伸出手。
  謝松霖深吸了口氣才讓自己緩過來,握上余知揚的手,衝著他露齒一笑,「謝松霖。」
  「我確實出現在影片裡,但影片的內容是假的。」
  「我知道啊,新聞裡有說。」余知揚微微皺起眉,謝松霖不以為意地笑著開口,「但是新聞內容本來就有真有假,沒有親自確認過誰知道新聞內容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嘛?」
  「所以,你覺得影片是真的?」
  「不。」謝松霖搖搖頭,一臉認真地看著余知揚,「你說影片是假的,那就是假的。我相信你。你是當事人,不會有人比你更清楚真相是什麼。」
  「小余,現在蘇璟住院,你一個人也不好行動,這段時間你就帶著小謝順便讓他熟悉一下西城區。」何秋生拍了拍余知揚的肩膀,「你辦事我放心,只要你記得接手機。」他欣慰地道。
  余知揚在心裡嘆了口氣,沒接公務電話這事何秋生大概可以念上他一整年,「我知道了。」
  說完要交代的事情,何秋生接了個電話就匆匆忙忙離開了,留下一對除了名字之外對彼此一無所知的新搭檔。
  兩人面面相覷,謝松霖兩手一攤,將問題扔給他接下來的搭檔,「我該做什麼?」
  余知揚沒多想,指著他正對面那張無人使用的座位,不等謝松霖坐下,他便順手地將原本疊在蘇璟桌上的幾本檔案夾遞過去,「這些是目前分到我手上的案子,比較新的是五月十三日發生在河濱北街七號旅社的那樁命案,再來就是前天楓葉五街的墜樓案。」
  檔案夾的書背上都貼心地貼上案件的發生日期與地點,河濱北街七號命案的份量顯然比其他案件還要更厚重一些,謝松霖感興趣的卻是沒被余知揚提及的其他幾本薄薄的軟殼塑膠資料夾。
  「那這些呢?」謝松霖隨手翻開其中一本資料夾,少年穿著學校制服的大頭照黏貼在資料卡的右上角,謝松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少年的個人資料,是個就讀西城高中的二年級學生,第二性別為Omega。他又翻了幾頁,後面是家長發現小孩失蹤之後到派出所的報案記錄,還有幾份相關的調查報告,最新一份的日期停留在四月底。
  余知揚只看了資料卡上的照片一眼,便拿起另一本檔案夾一併放在謝松霖手上,「這兩件的當事人是同班同學,同一天失蹤,雙方家長各自到家附近的派出所報案,隔了幾天才轉到分局來,雙方家長都認為是對方家的小孩慫恿自己家的小孩離家出去,但是去過雙方家裡還有學校查過,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失蹤將近一個月,完全沒有線索?」謝松霖看了另一名失蹤學生的資料卡,是個Beta女孩。
  「就和人間蒸發一樣。」
  謝松霖聽出余知揚的語氣中有幾分沉重。如果只是單純的青少年失蹤事件,案件或許還不會交由案件調查組來偵辦。然而,兩個既沒有與家人發生過爭執,在社會單位也沒有相關通報記錄的在學學生,又為什麼會無故離家近一個月也不和家人聯絡?
  放下檔案夾,謝松霖快速地調適好情緒。
  「對了,我該怎麼叫……」余知揚放在桌上的手機開始震動,謝松霖立刻閉上嘴。當他以為余知揚是要接電話,對方卻只看了一眼螢幕就把手機收起來,「怎麼了?」
  「我跟醫院那邊約好十一點會過去做筆錄,楓葉五街那件。」
  「欸?」謝松霖愣了愣,「我還沒看資料……」
  「沒關係,案情我在路上跟你說。」余知揚說完,快速地收拾好東西,便提著他的公事包走出辦公室。
  謝松霖見狀,只得趕緊抓上隨意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和楓葉五街的檔案夾跟上余知揚。

  十點半已經過了交通巔峰時刻,路上的車流量不算擁擠,余知揚一邊注意著路況一邊向謝松霖說明楓葉五街墜樓案的大概案情。
  楓葉五街墜樓案沒有複雜的背景,伴侶爭執、失手傷人再到情緒崩潰的跳樓自殺,人更是直接從余知揚和蘇璟眼前毫無預警跳下去,絕無他人干涉的可能。他們現在所要做的不過就是更詳細地釐清整起案件從事發至今的過程罷了。
  謝松霖低頭看著手裡的文件,停留的那一頁印著那天余知揚在朱家看到的那面牆上的一部份照片,照片裡的那對伴侶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當時的他們一定想像不到兩人最後會走上這樣的結局。
  「你剛才說李靜璇有個出軌對象,是個Alpha女性?找到人了嗎?」
  「是不是真的有這個人還需要進一步確認……」余知揚頓了頓,「我應該說過這件案子是前天發生的,而我昨天被組長強制放假。」言下之意是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去查更多的線索。
  謝松霖「喔」了一聲,又翻了幾頁,沒看出什麼端倪。
  余知揚所駕駛的公務車進入一棟建築物的地下停車場,周圍的光線銳減,謝松霖闔上手中的檔案夾,「對了,剛才我就想問……」抬頭就見停好車的余知揚已經將車子熄火,連車鑰匙都拔出來了。
  謝松霖連忙跟上余知揚的動作下車,後者看似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默默鎖上車門後,兀自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謝松霖只得又一次匆忙地追上不管做什麼都不肯先說一聲他要幹嘛的余知揚。
  偌大的停車場充斥著機器運轉所發出的低頻噪音,兩個人或快或慢的腳步聲在空氣中回盪,余知揚領著人走進電梯,按下李靜璇所在病房的樓層,一言不發地抬頭看著顯示樓層數的面板。
  期間電梯停了好幾次,進出電梯的探病家屬眾多,余知揚和謝松霖之間沒有交談。直到抵達目的樓層,電梯門即將開啟之際,他聽見余知揚出聲打破沉默。
  「你想問什麼?」余知揚原想補充點什麼,但看到謝松霖瞭然的表情後便打消這個念頭。
  「我該怎麼叫你?畢竟我們今天開始就是搭檔了,喊全名感覺太生疏了,但是叫名字也沒那麼熟。不然這樣好了,你是警校第幾期畢業的?我是五十六──」謝松霖聽見余知揚毫不掩飾地用力吸氣的聲音,挾雜在頭頂上響起的報樓層的電子音之中。
  「我是五十四期。」
  「原來是學長!」謝松霖的聲音裡帶了點笑意,「我以後就叫你學長囉?」
  余知揚淺淺一笑,「都可以。」

  護理站後方的電子鐘顯示著時間為十點五十六分。
  余知揚向護理師說明來意,對方表示會立刻通知主治醫生過來。謝松霖跟著他來到一間四人病房,守在門口等候的依然是黎洛恩,他正一臉好奇地盯著謝松霖不放。
  謝松霖倒是大方地伸出手,「謝松霖,昨天才來西城區報到,先前我在城南分局。」
  「難怪我之前沒見過你!我叫黎洛恩,和我比較熟的都叫我酪梨。」
  兩人簡單寒暄幾句,余知揚慣例地問這兩天的人員進出情況。謝松霖站在一旁聽黎洛恩的報告內容時,下意識地看了眼甫從四人房裡走出來的女醫生,眼神裡浮上幾分疑惑,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旁邊兩人的交談聲拉回去。
  余知揚同樣也注意到那名女醫生,等到人走遠了,他才低聲問黎洛恩。
  「巡房醫生。」黎洛恩答道:「也是生面孔。不過我有問她先前怎麼沒見過她,她說之前在別的科室輪值,今天才輪到這層樓。」說完,他抬手朝余知揚身後揮了揮,余知揚和謝松霖回頭看見一名男醫生帶著一位護理師走過來,黎洛恩向三人介紹,「這位陳醫師是李靜璇的主治醫生,這兩位是負責人。」
  陳醫師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了解余知揚的安排,兩人的交談甚至還沒完全結束,一旁就來了個神情焦急的護理師打斷他們的對話,和陳醫師快速來回幾句後,陳醫師便表示後續的事情全權交由和他一起過來的護理師處理,他就匆匆忙忙跟著護理師快步走向走廊的另一個方向。
  今天病房裡的氣氛比余知揚前兩天來的時候還要更加壓抑,那天沒配對上藍芽耳機就看日劇的陪病家屬和病人都不在,病床旁的布簾拉了一半,余知揚他們走進來的瞬間,其他床的家屬不約而同地停下原本的交談,臉上的表情或是好奇、或是冷淡,靜靜地看他們走向最裡面的那張病床。
  「李小姐妳好。」
  坐在病床邊發呆了好一會兒的李靜璇聽見余知揚的聲音,她感覺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護理師已經推著輪椅過來,她訥訥地看了余知揚一眼,後者親切地朝她微微一笑,她在護理師的協助下坐上輪椅,緩緩地閉上眼。
  「余先生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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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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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B-


  醫院內空調溫度本就比一般機關的室溫要來得低,謝松霖在踏進會議室的那瞬間,捲起了上衣袖子的手臂愣是被激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空氣中那股消散不去的消毒水味更為這絲涼意疊加上了一層寒意。
  坐在輪椅上任由護理師將她推進會議室的李靜璇無意識地搓著交疊在大腿上的雙手。護理師注意到李靜璇的異狀,誤會她覺得會議室的溫度太冷,彎下身輕聲問她需不需要披條毯子保暖。猛地被搭話的李靜璇嚇了一跳,顫抖著聲音故作鎮定地婉拒護理師的好意,護理師也不堅持。
  緊接在後走進會議室的余知揚擺好筆電,便將記錄的工作交給謝松霖,說是讓他對案件有點參與感。謝松霖沒多想,接下這份工作,一臉正經地讀起余知揚開啟的檔案裡羅列出來的問題,包括余知揚打算藉由這個機會告訴李靜璇的事,他瞬間感覺自己像是偷讀了劇本的觀眾。
  一切準備就緒,黎洛恩見接下來應該沒他的事,機靈地帶著護理師一起退出會議室,離開前不忘俏皮地留了一句:「學長,有問題隨時叫我!」
  余知揚朝黎洛恩點點頭,後者朝著與他對上眼的謝松霖嘿嘿一笑便關上門,謝松霖覺得這新同事的個性還真活潑。
  會議室的溫度彷彿在黎洛恩關上門的那瞬間又下降了一度,謝松霖兩手騰空在鍵盤上方隨興地動了動手指,接著觀察。

  離開四人房後,李靜璇便一直處在緊張的狀態,她的情緒像是被一條被繃直的弦,不願意和任何人產生接觸,她用迴避的態度為自己張開一道自我防衛的保護網,旁人卻能夠從她不安的視線中觀察到──她不喜歡余知揚。
  就連李靜璇也感到困惑。她清楚記得瀕死的恐懼,若不是余知揚在她命懸一線之際的急救措施得當,醫生都說她很有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但她就是本能地拒絕這個看上去一臉無害的男人,光是和他面對面坐著,她就能感覺到一陣涼進骨髓裡的寒意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她不由自主地用力抓緊寬鬆的棉質長褲,力道之大彷彿隔著布料都能讓指甲陷入掌心。
  余知揚的手指在桌面輕輕敲了兩下,李靜璇毫無反應,他只好喊道:「李靜璇小姐。」對方猶如驚弓之鳥,倏地抬頭之後,眼神裡滿是驚慌地看著他,他放輕了音調,「我剛才已經喊了妳很多次。」
  「對不起,我……剛才恍神了一下。」李靜璇說話的聲音細如蚊蚋,語氣裡還帶有幾分惶恐。說完話後她便垂著腦袋,緊盯著自己用力得發白的指尖。
  會議室又一次回歸寧靜。
  謝松霖不由得看了眼看上去頗為平易近人的余知揚,再看向對面瑟瑟發抖的李靜璇,他好奇李靜璇對余知揚的恐懼從何而來。
  謝松霖之所以來到西城分局,並不是正常的職務調動,在到西城分局報到之前,他甚至做好可能得在檔案室待上大半年的心理準備,哪知道何秋生一見到他,問都沒問就指定他替補蘇璟的位置擔任余知揚的臨時搭檔。
  不用待在檔案室虛度人生,謝松霖在心裡感謝過尚未謀面的余知揚。何秋生為了讓謝松霖放心自己未來的新搭檔不會是什麼麻煩人物,簡短地以自己的人格掛保證:小余人不錯,好相處,工作效率高,只要能跟上他的節奏,基本上績效方面完全不用煩惱。
  謝松霖知道他不可能單憑他和余知揚這不到兩小時的相處經驗就能了解余知揚的為人,他不過就是憑藉著他對何秋生的信任,而選擇相信何秋生給予余知揚的評價。
  如此一來,李靜璇的反應就有趣了。
  「李小姐。」
  在一片沉默中,率先響起的是余知揚的聲音,他同時示意謝松霖開始錄影,再將目光放回李靜璇身上。
  「為避免未來出現爭議,從現在開始會全程錄影。檔案只會作為內部紀錄使用,不會外流。」余知揚稍作停頓,等待李靜璇點頭,繼續道:「昨天黎警官應該問過妳需不需要聘請律師。我拿到的報告上寫了妳回答不需要。不過,為了保障妳的權益,我還是必須再向妳確認一次,妳要請律師來協助妳進行筆錄製作嗎?」
  李靜璇緩緩地搖了搖頭,隔了一會兒才小聲地開口:「不、不用。」
  謝松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個鍵,心裡嘀咕著不知道筆電的收音功能有沒有辦法錄到這句話。
  「關於妳的伴侶……」
  「他還好嗎?」李靜璇打斷余知揚的話,情緒忽然變得異常激動,「他沒事……」
  余知揚沒有立刻回答,看著李靜璇瞬間發紅的眼眶因為遲遲沒有聽見他的回覆而蓄滿了淚水,一眨眼便落下眼淚,彷彿從余知揚的沉默中確認了自己的猜想,雙手緊緊揪著病人服的衣領。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謝松霖不自覺地皺起鼻子,他聽見余知揚的聲音再次響起,「很遺憾。」
  李靜璇發出一聲悲痛的哀鳴,她不停地呼喊著朱振安的名字,泣訴著她的歉意和悔恨,說他怎麼可以就這樣留下她。聽見裡面的動靜,門口的護理師敲了幾下門,謝松霖起身開了一道門縫解釋裡頭的情況,護理師點頭表示理解後主動幫謝松霖再帶上門。
  李靜璇越哭越激動,抓起上衣的袖子試圖想要拔掉手臂上的軟針,抖動的手卻一直抓不住那條細細的輸液管,理應因為情緒激動而漲紅的臉此時卻白得像張紙。
  偵訊對象的狀態明顯失常,余知揚仍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作,謝松霖不禁皺起眉頭打算上前阻止李靜璇的自殘行為,下一秒,微弱的振動從左手腕傳來,他驀地繃緊身體,縮回正要踏出去的腳。
  雖然出發得有點匆忙,他們兩人還是依照規定地服用抑制劑,戴上造型像是手錶的費洛蒙偵測器。管理耗材的同事老樣子地把費洛蒙隔絕口罩遞給他們,余知揚和謝松霖卻一致認為今天只是靜態的行程,地點還是在醫院,實在沒必要那麼全副武裝。對方依舊堅持,不由分說地把東西硬塞到他們手裡,逼著他們簽收之後再把他們趕出器材管理室。
  前往停車場的路上,謝松霖還問余知揚「西城的人是不是都這樣」,余知揚笑著裝作沒聽見。
  如今少了一層隔絕口罩的保護,又要面對一個情緒崩潰、還有著費洛蒙失控前科的Omega,謝松霖自覺地退到牆邊,看向仍舊坐在原處的余知揚。
  剎那間,屬於李靜璇的費洛蒙激素在她的情緒最為哀痛的那一刻達到偵測器設定的危險數值──「費洛蒙抵抗等級B+」以下的人員必須立刻遠離費洛蒙激素來源。
  偵測器尖銳的提示音穿透了謝松霖身後的那面牆,這回護理師根本不顧黎洛恩的阻止闖進會議室,用極快的速度判斷現在情況緊急,他立刻從口袋裡拿出強效性抑制劑和一包乾淨的針筒,將針頭插入藥劑瓶裡抽取淺黃色的藥劑後,一把握住李靜璇的手腕,將藥液注入李靜璇的體內。
  滿臉淚痕的李靜璇沒兩下就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倒在輪椅上,護理師確認過她的狀況後,眼神堅定地看著眼前的兩名警官,「病人必須現在就回病房讓醫生檢查。」他收到的指令是如果病患的反應出現異常,醫生允許他可以向眼前的兩人提出暫停的要求。
  余知揚看了眼已經昏過去的李靜璇,伸手蓋上筆電,「我會請同事再另外約時間。」語畢,護理師立刻推著李靜璇的輪椅頭也不回地離開會議室。

  看見護理師離開,黎洛恩這才默默探頭查看會議室裡的情況。雖然身為Beta的他完全感覺不到任何費洛蒙,但是待在醫院的這幾天,他已經充份理解費洛蒙失控會帶來怎樣的騷動,幾乎所有病房時不時就得來上一回,搞得病人、家屬和護理師人仰馬翻。
  只見余知揚還是老樣子的天塌下來也面不改色,謝松霖卻是呼吸急促,臉色還有些難看。
  「學長,謝哥他是不是受影響?」
  這時再戴上隔絕口罩也是無濟於事,但多少有幾分心理上的安撫作用。
  謝松霖捂著口鼻,搖搖頭,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我沒事,沒有受到影響,只是鼻子有點不舒服。」他頓了頓,解釋道:「你可以當作我有花粉症就好……不是真的花粉症,是感覺像……我不是真的對花粉過敏!」他從黎洛恩的眼神中看見了許多疑惑,好比身強體健的Alpha怎麼可能會生病──Alpha也是人!
  就聽余知揚的方向冷冷地飄來一句:「費洛蒙抵抗等級?」
  謝松霖嚥了口口水,心虛地道:「B-……」
  聞言,余知揚馬上要黎洛恩拉著謝松霖去做檢查,說他不想帶著一個不定時炸彈亂跑。
  謝松霖立刻反駁:「我才不是不定時炸彈!雖然只有B-可是我很自豪我從來沒有被Omega的激素影響過──」
  「謝哥,你被調職就是因為你是B-嗎?」黎洛恩聽說過余知揚口中的費洛蒙抵抗等級,那是要進入調查組的Alpha都必須接受的測驗,評分的等級越低表示越容易受到Omega的費洛蒙激素影響從而誘發Alpha的易感期,B-正好是進入調查組的最低要求。
  「不是!」謝松霖連忙否認。
  「那你為什麼會被調過來?我聽說城南那邊很涼……」
  「帶他去補一針抑制劑。」
  「我真的沒受影響!」謝松霖連忙抬起左手,他的手腕上除了費洛蒙偵測器之外還有另一支手錶。他快速按了錶面旁邊的按鈕幾下,彷彿如此證明自己的行為他已經做過無數次一般,將畫面顯示給眼前的兩人,「我的血壓和心率一切正常!」
  「謝哥,你這麼怕打針?」
  謝松霖氣到笑了出來,「學弟你是不是欠打?」
  在黎洛恩和謝松霖說話間已經把筆電收拾好的余知揚拍了拍謝松霖的肩膀,「學弟,你餓了嗎?」他看了眼謝松霖還沒放下的左手,在停止操作一段時間後,錶面重新顯示現在的時間,「還不到十一點半,地下一樓的美食廣場人應該還不多。」
  「學長,我……」
  余知揚沒讓黎洛恩有機會把話說下去,「你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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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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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照片


  余知揚帶著謝松霖在醫院一樓的美食廣場繞了一圈,謝松霖從頭到尾都安安份份地戴著費洛蒙隔絕口罩,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濟的模樣,連余知揚都沒忍住多問了他幾次。
  「你真的沒問題?」
  「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謝松霖的聲音聽起來就有些沒精神。
  余知揚放慢腳步好巧謝松霖能跟上自己的速度,走了一圈他也沒看見自己感興趣的食物,索性隨便買了點東西先墊墊胃,再替黎洛恩隨便買了一份午餐。
  「我先上樓把這個拿給酪梨。」余知揚拿出車鑰匙遞給謝松霖,「等下你先把車開到醫院大門前的那條路上,我直接過去,這袋你先幫我拿著。」余知揚將手中的另一個紙袋遞給謝松霖。
  隔著牛皮紙還能感覺到內容物的熱度,「我以為這個也是你買給小黎的。」
  「他吃這個就夠了。」余知揚笑著揚起拿在手裡的那碗陽春麵。
  停車場的入口和電梯間在同一個地方,這時電梯間已經多了不少在美食廣場買完東西準備回病房區的病房或者探病家屬。謝松霖沒急著離開,他陪著余知揚一起排隊等電梯,戴著隔絕口罩的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一個人在日身生活之中總會不小心隨著情緒而釋放出來的費洛蒙激素。先前受到李靜璇影響而引起的不適也在經過時間的推移之後緩解不少,謝松霖忍不住抬手想勾下口罩讓自己呼吸點醫院中不那麼新鮮的空氣,卻被旁邊的人按下手臂阻止。
  「人太多了。」余知揚輕聲道,「至少等回車上再拿下來。」說完,他給了謝松霖一個淡淡淺淺,帶有安撫性質的微笑。
  謝松霖想解釋他只是覺得一直戴著口罩有點悶,猶豫了一秒,他配合地點點頭,「至少得等下一班電梯才擠得進去吧……」他不太確定地開口。
  「你可以先回車上休息,如果餓了的話,裡面的包子你可以先吃一個。」
  謝松霖無意識地掂了掂手中的紙袋,「哪個是哪個口味?」
  「點了黑芝麻的是芋頭,方印的是麻辣筍絲。」
  謝松霖沉吟了幾秒,「我們對食物的口味差異滿大的。」
  余知揚聞言輕笑一聲。
  一台載滿人的電梯關上門後緩緩地向上爬升,另一台電梯沒隔多久便抵達地下一樓。謝松霖向後退開兩步,目送余知揚走進電梯,對方出聲請站在門邊的人按了李靜璇所在的樓層後就退到角落站定,抬頭就和他對上視線。

  中午是使用電梯的尖峰時刻,光是等待電梯上下樓的時間都遠超過余知揚幫黎洛恩送午餐所耗費的時間,一來一回的功夫,余知揚回到大廳時,他看見大廳的時鐘已經指到十二點的位置。
  西城分局的公務車除了警車之外,在案件調查組底下的共用資產之中,還有幾輛外表與一般私家車幾乎沒有太大差別的公務車,今天余知揚開的就是其中一輛。
  他在約定的地方等了幾分鐘卻什麼都沒等到,起先還以為自己記錯了開出來的那台車的外型,順著停在路邊的那些車牌號碼掃過去,他才確定謝松霖真的還沒把車開出來。有鑑於謝松霖在兩人分開時的狀況,余知揚拿出公務機,感覺他的口袋裡似乎多了什麼東西。
  攤開手掌,一枚熟悉的圓形代幣足以解開他的疑惑,被墊在代幣底下的手機響起,螢幕顯著示黎洛恩的名字。
  「學長……」黎洛恩似乎沒打算掩飾他在憋笑這件事,「謝哥在我旁邊喔哈哈哈──」隱約還能聽見謝松霖的聲音在旁邊說黎洛恩你是不是真的很欠打,黎洛恩立說他才沒有,調整好情緒一本正經地問余知揚:「學長你要上來,還是謝哥直接下去?」
  「我下去好了,再上來的話還要再等一次電梯,太麻煩了。」謝松霖朝著電話另一端的余知揚喊話,再一臉安慰地拍拍黎洛恩的肩膀,「加油啊!」
  黎洛恩滿臉問號地反問謝松霖要他加什麼油,耳邊傳來余知揚說會在大門外頭等謝松霖下樓,他老實地轉達完這句話,目送謝松霖離開,才頭大地想起為什麼現在他會站在護理站旁邊。

  開啟的警用無線電時不時傳來勤務中心調度巡邏員警前往某個事發現場的指揮,余知揚伸手調到另一個頻道才還給車內一個安靜的空間。
  一個紅燈結束,余知揚踩下油門,與前車保持著安全距離,始終戴著口罩不發一語,旁人難以觀察他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謝松霖總算忍俊不住,拙劣地意圖以一個輕咳掩飾他的失態。
  余知揚兩手握住方向盤,態度落落大方,「想笑就笑吧,酪梨都笑成那樣了。」
  「可能是我的表達方式比較幽默或是他的笑點比較低。」謝松霖拿下口罩,露出他壓不住的嘴角,「而且早上真的太匆忙了,等遇到狀況才發現我根本沒有你的聯絡方式,所以我才會上樓找小黎,叫小黎幫我打電話給你。為了避免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我覺得我們應該先交換一下號碼。」
  「的確有這個必要。」余知揚空出右手從口袋拿出手機遞給謝松霖,「你直接用我的手機打你的電話就好。」
  謝松霖從善如流地接過余知揚的手機,掃了眼初始桌布以及乾淨得只有幾個系統預設APP的桌面,點進通訊錄輸入他的公務機號碼,再備註上他的名字,「對了,何哥跟我說過……」
  「組長?」余知揚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
  「他說:『小余有放假就把公務手機關機的前科』。」謝松霖還學了何秋生說話的語氣。
  果然如他所料。余知揚認為他得適當地為自己辯駁,「不是關機,是忘記充電。」
  「我想這兩者的本質應該是一樣,最後造就的結果就是只有你公務機號碼的人會在必要的時刻找不到他。」謝松霖說話的語氣裡帶著濃濃的笑意,把手機還給余知揚,「所以我建議我們可以交換一下私人號碼,至少可以多一個備案,也可以免去何哥跟我說過的,你之前的搭檔因為打不通你的電話就直接衝到你家找人的麻煩。」
  余知揚沒吭聲,在心裡想著何秋生到底是調查組組長還是造謠組組長?即便何秋生告訴謝松霖的全都是事實。
  謝松霖的姿態輕鬆,大腿上還放著余知揚的那一袋包子,「如果公務手機就能找到人,那我也不會有事沒事就撥你的私人號碼打擾你,我知道大部份的人喜歡在放假的時候保有自己的私人空間。」
  「公務手機能聯絡到人,自然就不需要私人號碼。」余知揚聽出謝松霖的以退為進,笑著給謝松霖一根軟釘子,「你可以先想想中午要吃什麼,順路的話先去買。」我認為你可以先想想午餐要吃什麼,吃飯比較重要。」
  「我才來西城區三天而已,學長有推薦的嗎?」
  「江哥的置物櫃。」余知揚幾乎是脫口而出,「你可以考慮看看。」
  謝松霖呆愣了兩秒,拿起手機作勢搜尋,「這店名還真有趣。」
  「我指的是江敬濤的置物櫃,應該有人跟你介紹過他。」
  謝松霖恍然大悟,「你說『阿公』啊!」
  余知揚低聲笑了笑,「江哥應該會很開心他又多了一個金孫。」

  ***

  調查組辦公室一過中午便唱起空城,謝松霖帶著厚重的檔案夾與筆記本,就像結束午休後跟著老師換教室上課的學生一樣,跟著余知揚繞了一圈才找到沒有人使用的會議室。
  直接在辦公室和搭檔一起討論案情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城南分局的風氣便是如此,身邊的人完全不在意自己手頭的案件會不會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閒話。謝松霖知道自己初來乍到,還不了解西城分局的作風,也許余知揚在幫人補習的時候會用到會議室才有的器材,既來之則安之。
  趁著余知揚還在研究該怎麼連接筆電和投影機,謝松霖隨意拉了張椅子坐下,翻開眼前那本重得可以當兇器的黑色硬殼檔案夾。
  前幾頁是死者的個人資料和屍檢報告,後面是一件整理得非常詳細的案發前後的時間軸,即便是對案情陌生如謝松霖,也能利用這條時間軸迅速了解案情。
  時間軸上的每個重要時間點都標註了一個數字,謝松霖翻到相對應的頁數,內容是一通報警電話的文字記錄。
  三月二十三日的晚上七點十六分,報案人是李朝言,他說他發現從他離開地鐵站之後,就有人一直跟著他。起初他以為是自己想太多,但他注意到那個人刻意待在陰暗的角落,始終和他維持著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勤務中心接線員所提供的應對方式是員工手冊裡的基本流程,第一通記錄裡的李朝言說他會照做之後就掛了電話。一個星期後,李朝言又打了報警電話,這次的接線員建議他到最近的派出所請求警察協助。
  一直到五月十二日的下午六點四十六分,李朝言打了最後一通報警電話。後來的驗屍報告指出,李朝言的死亡時間就在五月十二日的下午八點至十點之間。
  謝松霖又向後翻了幾頁,是城東分局的人針對李朝言公司同事和家人的詢問記錄。
  余知揚最終還是沒辦法讓筆電的螢幕連線到投影機,索性放棄原先的計畫,捧著筆電坐到謝松霖旁邊,才剛坐下就聽見謝松霖開口:「不管怎麼想,要我不懷疑這個跟蹤狂很難。」
  「沒有證據。李朝言在報警的當下就說過那個人只是一直跟著他,並沒有和他進行任何接觸,也沒有進一步的騷擾,即便第二通電話那時李朝言真的到派出所,警察未必能幫上什麼忙。」余知揚伸出手,用食指指腹挑起一張索引貼紙,翻過十幾頁的厚度,謝松霖看了一眼就下意識皺起眉頭。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裡的人毫無防備地站在一棟透天厝門口,低頭翻找著背包裡的東西。照片中的天色已經暗了,透過一旁的路燈,依稀能看見門牌號碼上的地址。謝松霖對那個住址有印象,他幾分鐘前才看過,李朝言的住居地。
  「直到這一天。四月七日,李朝言這天沒有報警。」
  沒報警,代表著李朝言不知道有人跟蹤自己。這張照片的出現則是暗示著並非跟蹤狂的技術不到家,才會頻頻被李朝言發現進而報警,而是跟蹤狂有意地讓李朝言能知道自己的存在。
  謝松霖隨即察覺到異狀,「不對,他沒報警的話,怎麼知道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也有可能是跟蹤狂在之前的幾次拍的。」
  余知道只是翻回上一頁,那是一張翻拍的手機截圖,一個未加入通訊錄的號碼傳了一張照片給李朝言,傳送時間在四月七日晚上接近七點半。
  「李朝言沒有查看陌生號碼傳來的簡訊的習慣。」余知揚頓了一秒,補充道:「這是他的私人手機號碼。他隔了兩天在四月九日意外看到這封簡訊之後,直接到城東分局報警,並且證實拍照的日期的確是在四月七日,因為他上班常穿的那件外套還沒乾,四月七日他穿的是另一件外套。這個電話號碼是預付卡的,中間轉過好幾手,就算查到登記購買的人,八成也跟案件沒有任何關係。」
  「事前準備做得很充足,目前看來幾乎沒留下破綻。」謝松霖盯著那張已經沒辦法再提供更多資訊的截圖,快速思考著,「雖然也有過只是在路上看了一眼,就直接當起別人的跟蹤狂這種前例在,但這個跟蹤狂的針對性很強烈。就算跟蹤狂都有當恐怖情人的潛力,不過我看他跟蹤李朝言的動機,與其說是要當情人,還不如說是要恐嚇他小心人身安全……家屬不是說想不到懷疑的對象嗎?」
  「沒有想不到,只有不知道。」余知揚看了專心思考的謝松霖一眼,目光中帶有幾分探詢的意味。對此渾然不覺的謝松霖若有所思地重複了幾次余知揚的話,喃喃道:「如果是第一次報警前沒多久才認識的人,那就有可能……」
  「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物,但是時間不對。」余知揚點開筆電桌面的資料夾,點開了一個影片檔案。
  謝松霖湊了過去,兩個人的頭幾乎要靠在一起,余知揚想也不想起調整坐姿拉開兩人的距離。謝松霖沒太在意余知揚的動作,直盯著畫質有點模糊的監視器畫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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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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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李朝言

  距離開會還有半個小時,李朝言握著滑鼠的右手臂肌肉有些緊繃,他正不斷地重複確認等一下開會要用的簡報,眼睛直盯著電腦螢幕,一個字一個字地小聲讀出內容,深怕自己遺漏掉哪個沒改到的錯字。
  鄰座同事聽了李朝言幾分鐘的自語自語,終於不耐煩地敲著辦公桌的隔板。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全辦公室的人視線都集中在他們身上,李朝言轉頭看向對方,臉上還有沒整理好的焦慮。
  鄰座同事嗤笑一聲,冷冷地道:「不是準備很久,怎麼還這麼緊張?還是說乾脆讓我替你去開會算了,反正你念了一個早上,我想不知道你準備報告什麼都難。」說完,他還不忘用鼻子冷哼,滿心期待能看見李朝言一臉窘迫,好為自己在企畫提出階段失利的朋友出一口氣。
  李朝言飛快地反應過來,平靜地看著鄰座同事,給予一個彼此都懂的客套微笑,「等下要談的是我們和亞聯的合作案,不是朗讀比賽。」他委婉地提醒對方,上回的部門會議,似乎有人把大家手裡都有的書面資料用口頭方式從頭到尾報告一遍。部門經理耐著性子聽完後,提問了資料上的問題對方也回答不出來,氣得說那人連念課文都念得比他讀小學四年級的兒子還差。
  同事臉色大變,「不過就只是個Omega……」
  聽到關鍵字的李朝言沒能藏住在那瞬間浮現的厭惡, 對方正要為此感到得意,卻察覺周圍的其他人的目光都盯著自己而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後,難堪地丟下一句要到茶水間之後便落荒而逃。
  看著那人的背影,李朝言的心裡覺得有幾分可笑。
  「那些Alpha就是輸不起!」幾個平常和他相處得比較好的同事走過來關心,提起剛才那人的言論,滿臉盡是義憤填膺,「朝言,你別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那些人只是忌妒你比他們優秀而已,誰都知道總經理有多重視這次跟亞聯合作,才不會可能讓那些連課本都念不好的人上場。」
  「我沒事。」李朝言面對眼前幾人時,臉上的微笑多了些溫度,「時間快到了,我得先去會議室。幫我加油!」
  站在一起的幾個人中有人第一個伸出手,其他人有默契地把手掌一個一個疊上去,就像是運動比賽選手上場前的信心喊話,李朝言把手放在最上方。
  「李朝言!李朝言!李朝言!」最先伸手的人開頭,其他人用氣音喊道:「勇往直前!旗開得勝!」喊完後,竟還有人補了一句:「全壘打!全壘打!」
  李朝言被逗得哭笑不得,稍早前擔心自己會在會議上出糗的不安一掃而空,他笑道:「你們是不是想騙我請你們吃飯?」
  「你都這麼說,那就一定要讓你請啦!等你開完會,我們再來討論星期六要訂哪家餐廳吃飯。」那人朝李朝言眨了眨眼,推著人走進開啟的電梯裡,一群人在電梯門關上之前還會為他做手勢加油。
  等到電梯門關上,電梯車廂緩緩上升,李朝言赫然發現電梯裡還有個一直都沒說話的陌生人,心裡瞬間感到幾分尷尬,但他佯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靜靜透過鏡子觀察對方的反應。男人似乎從始至終都盯著手機,李朝言萌生了對方或許什麼都沒看見的僥倖。
  「你的同事看起來很熱情。」男人抬起頭,對上轉過身來的李朝言略帶錯愕的視線,「能有可以為自己加油鼓勵的同事,這感覺很不錯。」他微微彎起嘴角,浮現在臉上的笑容不帶一絲虛假。
  李朝言感到有一股熱意從胸腔湧上臉頰,連呼吸都多了幾分急促,他萬幸地感謝自己每天上班前都記得服用抑制劑。
  抑制劑的作用是控制服用者的費洛蒙激素,也能降低服用者對其他性別費洛蒙激素的反應,才不至於在不同性別的人同處於密閉空間時產生失態的反應。然而抑制劑的功用僅止是抑制,並非完全消除一個人的費洛蒙激素,即便服用過抑制劑,還是會因為個人體質或情緒變化而影響抑制劑的效力。
  李朝言的辦公室離會議室只差三層樓,而對方要去的樓層──李朝言猛地意識到他進電梯後還沒按樓層鈕,他要去的十八樓的燈卻已經亮了。
  男人早一步走出電梯,李朝言看見早在會議室外等候許久的總經理秘書熱情地招呼男人走進會議室,才知道那個笑容溫煦和善的男人是亞聯派來的代表。

  早上的會議順利結束,公司招待與會人員前往總經理秘書提前訂好的餐廳聚餐。眾人抵達餐廳,李朝言一確認好自己的座位,立刻找了個藉口躲到洗手間。
  看見鏡子中的自己雙頰緋紅,李朝言連忙從西裝外套的暗袋裡拿出備用的抑制劑服下。
  身為成年的Omega,他很清楚從體內微微湧上的燥熱是受到Alpha的激素影響。在等待藥效發作的同時,他不免思考對自己居然對亞聯代表的費洛蒙那麼敏感,這代表他們或許會很「合得來」。
  畢竟他在全拓工作那麼多年,每天都和Alpha待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卻是第一次遇到能讓他的抑制濟提前失效的人。想起對方的外貌和談吐,即便只是公事上的商務交流也令人感到如沐春風,好不容易藉由抑制劑壓下的心跳又開始加速。
  李朝言自認外貌條件不差,不管是學生時期還是進入工作職場,追求他的Alpha和Beta都不在少數,只是他一直沒遇到能讓自己感興趣的對象而發了不少張的好人卡;他的工作能力也相當優秀,否則他的企畫案也不會在一眾Alpha中脫穎而出,更別說是擔任這次合作案的公司代表。擁有這麼好的條件,李朝言相信只要他主動釋出好感,陳燁宇沒道理不選擇他。
  想到這裡,李朝言仔細整理好自己的儀表,自信滿滿地離開洗手間。
  之後的餐敘過程,雙方相談甚歡,全拓總經理興致一來,招手就安排服務生替每個人倒了杯酒。坐在陳燁宇旁邊的李朝言湊了過去,解釋這款酒是由他們公司獨家代理,總經理也想趁這個機會讓身為亞聯代表的陳燁宇評估這款酒的市場潛力。
  飯後,眾人回到十八樓的會議室稍作休息,下午兩點整,第二輪會議正式開始。

  在上午的會議內容裡,陳燁宇站在亞聯公司的立場表達和全拓貿易合作的意向,介紹了目前亞聯旗下擁有的各家通路商以及能夠提供給全拓的收益分紅和上架優惠;下午的會議由李朝言說明全拓貿易計畫在雙方的合作中推出各種商品,就連行銷方案也準備得鉅細靡遺。
  有了明確的努力目標,李朝言的表現格外積極,解說時的口條流利,回答提問時的思路清晰,更甚是在說明簡報內容的過程中又迸發出更多新的靈感,直接在會議中提出後,也迅速取得總經理的認可,兩方人馬更是直接討論起該項方案的可行性,李朝言覺得他已經走上通往理想未來的康莊大道。
  會議又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李朝言的報告終於告一段落,總經理體貼地宣佈休息二十分鐘,待休息結束後再進行最後的會議總結。
  李朝言的主管當下就約了總經理一起下樓抽菸,其他人陸續離座去活動身體,站了一個多小時的李朝言選擇待在會議室裡。他拉開椅子坐下,一口氣喝完杯子裡的白開水,才發現會議室只剩下他和陳燁宇兩個人,後者正不斷檢視著會議過程中記下來的筆記內容,察覺到李朝言投射過去的專注目光,抬起頭朝著李朝言淺淺一笑。
  「沒想到你臨時提出的企畫比原訂的還要更好。雖然我沒辦法直接代表主管通過新的建議,但是回公司之後,我一定會全力說服主管同意。」
  陳燁宇的這番話讓李朝言充滿成就感,答腔的語調都有些高昂,「這要多虧你!不然我也沒辦法臨時想到這麼好的點子。」
  「怎麼會,能有這些想法是你自己的努力。」陳燁宇謙虛地道。
  就算只是場面話,也讓李朝言心裡對陳燁宇的好感更增加幾分──大多數的Alpha都不喜歡Omega表現得比自己更好。即便沒有直接說出口,通常也吝於給予任何正面的回饋,自以為優越於任何人的傲慢完全表露無遺。
  又一次感到心動的李朝言藉機挪到了陳燁宇旁邊的座位,有些羞澀地開口:「要不要交換個電話?」陳燁宇偏過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朝言解釋道:「老實說,我滿……我覺得你人滿好的,換個私下的聯絡方式怎麼樣?」
  陳燁宇恍然大悟,「我沒有特別區分工作或是私下的號碼,名片上的手機都能聯絡到我。」
  李朝言聞言,從口袋中拿出另一支手機,照著暫時先收在筆記本裡的名片輸入陳燁宇的電話號碼,陳燁宇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就掛斷,他沒多想地將李朝言的私人號碼存進通訊錄。
  「很高興能在工作時又認識一個新朋友。」
  「我也是。」李朝言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請多指教。」

  ***
  
本文最後由 澤野 於 2025-10-31 04:2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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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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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拼圖


  路口的監視器畫面拍到李朝言形色匆匆地從對面的騎樓下走過的身影。天色昏暗,晚上六點後,河濱北街大多數的老商號陸續關門打烊。監視器鏡頭錄到的那間商店的員工正在收拾擺到騎樓的商品,李朝言從女店員身後撞掉她手裡的東西,女店員反應靈敏地抓住李朝言的手腕,正欲理論,後者想也不想地用力甩開,沒能及時攔住人的女店員只朝著男人的背影破口大罵。
  李朝言隨後拐進騎樓旁的巷子裡。目前他們還沒有調到那一段路的監視器畫面,只能從影片上顯示的時間判斷,當時李朝言應該已經打了最後一通報警電話,接線員讓他立刻往人多的地方移動,可是李朝言卻反其道而行地跑進更加偏僻的巷子裡,完全是在增加自己的危險。
  謝松霖不由自主地抿緊雙唇,只見余知揚又點開一段影片,畫質不甚清晰的畫面裡,一個身型與李朝言相差無幾的男人背對著鏡頭,腳步急促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幾度撞上迎面而來的行人。其中一個與女伴同行的男人在被撞到肩膀後,想也不想地伸手抓住李朝言的手臂,卻又在下一秒鬆開了李朝言的手,李朝言便旁若無人地繼續快步向前走,直到他完全離開監視器的拍攝範圍。
  余知揚說:「他這時候應該已經受傷了。」
  「難道沒人報警?」謝松霖回憶影片中的李朝言一直用左手捂著身體右側,而李朝言的死因就是因為右側腹被捅了一刀之後,失血過多而死的。
  「那天完全沒有接到相關的報警內容。」余知揚繼續播放下一支影片。
  身穿灰藍色外套的男人走進七號旅社,櫃檯人員似乎見那人看上去不太對勁,正要走上前關心,李朝言無視他的詢問,逕直按了電梯上樓;畫面一轉,走廊的暗紅色地毯一路延伸到電梯門口,李朝言還是一樣用左手按著右側腹,但這時已經能看見傷口的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他來到自己的房門口,花了幾秒鐘找出感應卡之後,踉蹌地進到房裡,門很快就關上了。

  影片結束後,余知揚關掉了播放器,謝松霖才發現他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緊張地憋住呼吸。他緩緩地吐出悶在胸口許久的那口氣,整個人向後靠在椅子上,閉上眼回想剛剛所看到的畫面。
  「他為什麼沒有幫自己叫救護車?他明明是碰到什麼可疑的事就會立刻報警的人。」
  「這個問題目前沒有答案。」余知揚伸手翻了翻謝松霖面前的檔案夾,他翻到一張從電子地圖上截下來的圖,紅框標起來範圍備註著河濱北街舊城區幾個字,上面有一個被紅筆圈起來的點,「這是一開始李朝言撞到店員的那家店。」他手裡拿著沒開筆蓋的原子筆指著另一個點,「七號旅社在這裡,而中間這一塊區域有個綽號,我不知道你有沒聽過。」
  謝松霖又坐直身邊盯著額外再被黃色的螢光筆塗亮的地區,上面有行顯然是練過硬筆字的人所寫的「河濱北地上迷宮」七個字。此外,那片螢光黃的區域,早被人用另三種不同顏色的筆,畫了三條大致上不重疊的路線,同樣能從那家商店所在的A點走到七號旅社所在的B點。
  「這一帶的路很複雜。李朝言從A點轉進那條巷子後,至少有三種方式可以繞到B點的旅社。他撞到路人的地方是在這個點。」余知揚用鉛筆在上面寫了一個C,正好那三條路線其中一條的終點,「從這裡到B點只需要轉兩個彎,這條路也是河濱北街的其中一條主要分支道路,傍晚過後還是會有一點人潮。」
  「舊城區的店不是一到傍晚就打烊了嗎?」
  「有幾間營業時間到比較晚的咖啡廳和音樂酒吧。」余知揚解釋。
  「我們是不是該去現場看看?」謝松霖指著A點和C點,「我猜跟蹤狂一定知道李朝言在西城區的這幾天就是住在七號旅社,但是這裡的路如果真的那麼複雜的話,那他是怎麼知道要李朝言會走哪條路?總不可能跟蹤狂在李朝言的身上裝了GPS定位吧?」
  「懷疑過,不過鑑識組提出的報告裡沒找到類似的東西。」
  聞言,謝松霖立刻翻起檔案夾,從旁邊的索引貼紙找到鑑識組的報告,扣除現場的搜證照片外,有一頁報告列出了搜證當下在李朝言身上發現的所有物品,還有一份資料是資安小組那邊破解了李朝言攜帶的兩支手機密碼,應該是私人手機的那支在最後一通電話的撥打時間是在案發當天早上,公務手機則是調出李朝言在案發前的最後幾筆通聯記錄,除此之外就沒在手機發現什麼可疑的程式。
  「我更偏向嫌犯本身與河濱北街一帶有地緣關係。」
  按照時間順序的話,李朝言在早上用私人手機打給自己的母親。九點左右,他改用公務電話聯絡亞聯的陳燁宇,下午四點打電話給全拓的葉祈文。
  葉祈文的名字出現在前面由城東分局提供的資料裡,他是李朝言負責的專案小組的其中一員,李朝言的這通電話是出差的日常報備。關於「專案」的內容涉及商業機密,葉祈文只說是兩間公司共同合作的一項企畫,亞聯曾在三月中派人到他們公司開會。
  謝松霖猛地將資料往回翻,指著陳燁宇的名字,「你說的是他?」
  「對,但時間不對。」
  「什麼時間……」謝松霖反應過來,「他有不在場證明?」
  「旅社報案的那天下午我就透過通話記錄找到他,傍晚他就直接來做筆錄了。」謝松霖不由得稱讚了一句陳燁宇的行動力,余知揚接著說:「星期一下午他馬上把他的不在場證明送了過來。十二日他在公司待到七點半才離開,有出勤記錄、辦公室的監控畫面。我已經全看過了,六點四十到七點十分之間,他確實都待在辦公室裡,就算離開也只有三、四分鐘,可以直接排除他的嫌疑。」
  謝松霖曲起的食指抵著眉心,「那個跟蹤狂……不,應該說是嫌疑人,有河濱北街舊城區的地緣關係,也就是說他應該在西城區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三月底到五月之間卻又能夠頻繁地在城東區跟蹤李朝言;既沒有感情糾紛也查不到和什麼人有借貸問題,也沒有和人結仇,難道是巧合?這樣的話,那張照片就沒辦法解釋了……」謝松霖用力地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全身放鬆,看起來甚至有那麼些軟爛地癱在椅子上,「總覺得好像哪裡還缺了一大塊。」
  一轉頭,謝松霖就看見余知揚在收東西,他抬手看了眼時間,語氣中有僥倖,「下課了?」
  起身的余知揚看著謝松霖眼底的期盼,嘴角似笑非笑,「校外教學。」

  河濱北街在西城區的最南端,順著綠林大道朝原名為綠河橋的綠林橋走,會在上橋之前的兩個紅綠燈看到一座傳統牌樓,那裡就是河濱北街行人徒步區的起點,全長大約一點二公里,走到底,經過水門之後,就會來到綠河河濱公園北岸。
  河濱公園的廣場此時已經搭起了一個露天舞台,穿著統一款式上衣的工作人員來回穿梭,謝松霖聽見舞台上的人正在測試麥克風的收音,清唱了一段他沒聽過的歌,這才發現舞台的布景清楚地印著綠河音樂祭的標準字。
  活動正式開幕的時間是在周末假期,此刻卻已經有不少人朝著河濱公園聚集,一眼望去就能直接分辨出來哪些人是來湊熱鬧的附近居民,哪些是專程趕快看樂團排練的歌迷。
  樂器、歌聲,機器運轉,工作人員之間的呼喝,人群裡的交談,如同細小溪流匯入大河,情緒的激昂飄散在空氣中,顯得熱鬧而不過於嘈雜。
  謝松霖分神聽舞台上的人唱歌,一群穿著臨近學校制服的學生也不知道是提早放學還是翹課,三五成群地與他擦身而過,被學生的背包撞到手臂的那一刻,學生禮貌性的一聲道歉被淹沒在人海中,他看見走得比他還快一些的余知揚正站在不遠的前方等他。
  河面吹來的那陣風裡夾雜的不只為悶熱的空氣帶來些許涼意的水氣,還有大雜燴般、如同拉砲裡的碎紙片一樣四處飛舞的費洛蒙激素。
  左手腕的錶還在不安份地振動著,謝松霖看著身處於騷動的激素之中依然不為所動的余知揚,後者掛著淡淡的微笑,目光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他。謝松霖抿了抿唇,繞過繼續朝著河濱公園聚攏的人群,湊到余知揚身邊,故作若無其事地開口。
  「上個月知道要調職的消息之後,一直忙交接的事情就忘了已經到這個時間了。」謝松霖有些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眼已經換另一批人試音的舞台,「去年的綠河音樂祭好像快兩萬人了吧?我記得那天晚上因為河水滿潮,有好幾起因為聽歌聽太嗨直接跳河裡游泳的。」
  那時因為種種原因,使得在城南分局的謝松霖也支援了一起落水意外,救上來的人吵著要回現場繼續嗨,狂熱的表情讓他當時的搭檔懷疑對方吸毒而把人帶回警局;一輪流程跑完已經是深夜時分,那人只能哭著打電話找正要去續攤的朋友來警局接他。
  然而這段故事並沒有引起余知揚的共鳴,他說他對流行音樂沒什麼研究,謝松霖只得悻悻然地摸摸鼻子,乖乖閉嘴。

  一路上走馬看花,終於看見七號旅社的招牌,余知揚卻繼續領著他往前走。拐過一個轉角,謝松霖看見掛在牆面上的一幅裱框看板,上面寫了關於河濱北街「迷宮小徑」的由來。
  小弄裡的路線錯綜複雜,遠離商鋪之後,他們來到一片建築物的年代也有些久遠的住宅區。偶有幾戶人家將一、二樓改裝成了店面,類型和外頭河濱北街上的商店截然不同,誠如余知揚跟他說過的咖啡廳或是酒吧,還有一間獨立書店。
  二十分鐘過去,他們終於離開那片地圖上的黃色區域,看見眼前徒步區獨有的石板磚街道,那股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恍然開朗才起了個頭,就在謝松霖觀察起他們所在的路口時消散無蹤。
  紅磚石柱的騎樓,轉角,身後的巷弄。謝松霖倏地抬頭掃視對街,看見幾台外殼塗裝與建築物外牆顏色相似的監視器,其中一支正對著他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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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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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巧合


  謝松霖原本以為那塊看板只是一種增加話題性的噱頭,直到他親自在「迷宮小徑」裡走過一遍,才能真正體會「河濱北地上迷宮」的稱號確實名不虛傳。
  住在這一帶的人對於看見生面孔拿著地圖到處走動並不感到陌生,謝松霖跟著余知揚路過一棟老宅前,坐在屋子門口泡茶的中年男人手裡拿著一把蒲扇,一邊為自己搧風,一邊拿著茶壺添茶,饒有興致地朝著他們笑道:「你們外地來的?」
  余知揚還沒做出反應,謝松霖已經一臉笑嘻嘻地走過去,拉開板凳坐在中年男人對面,「對啊,我從城南來的,第一次來這裡,進來的時候看路口那裡掛著『迷宮小徑』的牌子還以為只是寫得比較誇張而已,沒想到這裡的路真的這麼複雜。」他熟絡地拿起中年男人倒給他的那杯茶。
  男人笑道:「我們這裡算綠林市開發比較早的地方,早期的人在開路的時候哪會有什麼規劃的概念,都是房子蓋在哪裡,就要有路通到那裡,房子隨便蓋,路也隨便開,最後才變成這個樣子。」他繼續搖著手裡的蒲扇,「你朋友不一起過來喝茶嗎?」
  聞言,謝松霖轉頭看了余知揚一眼,就看見余知揚搖了搖頭輕聲婉拒,「不用了,我先到處走走,你們聊。」
  「等一下出口見?」謝松霖揚聲問道,余知揚擺了擺手就先走了。
  「你朋友看起來對這一帶好像還滿熟的,你的導遊先走掉了沒關係嗎?」中年男人擔心地問。
  在余知揚的那份地圖裡,從七號旅社來到正好位在「迷宮小徑」出口即入口的A點總共有三條方式,余知揚極其隨便地以一、二、三標註之,剛才他們就是經由編號三的路線走過來的。余知揚剛才離開的方式,正好能銜接地圖上那條編號一的路線的其中一個轉角。
  謝松霖知道余知揚打算自己一個人走完剩下那兩條路線,他喝了一口茶,起初只是想說順了中年男人的好意替他捧個場,沒想到茶湯一入口,溫潤甘甜的香氣令他忍不住稱讚:「這茶真好喝!」
  中年男人見茶杯空了,立刻又替謝松霖倒上一杯,「喜歡就多喝一點,這茶我自己種的,我在外面大街那裡還有一間店,不過現在都是讓小孩子顧店,現在年紀大了,要養老了啦!」他笑呵呵地道。
  「大哥在這裡住很久了?」謝松霖臉上也帶著一樣的笑意,「那大哥你一定知道很多這一帶的事吧?」
  「差不多啦,現在日子閒閒,三不五時就約鄰居在家門口喝茶,大家都是住這邊的老朋友,消息一定通。」
  中年男人幾乎沒讓謝松霖的茶杯空上超過五秒鐘,茶一杯接著一杯地喝,兩人聊天的話題也沒停過,從迷宮小徑的更多由來到河濱北街的發展史,舊城區的興盛、衰退與重生。
  「若是要說我們這一片舊城區為什麼還能再有這麼多觀光客跟人潮,旅社真的功不可沒。」中年男人喝了口茶,語重心長地道:「我家的茶行也是從長輩那裡接下來,在我小時候啊,茶行的生意好到請了幾十個人來做工,不過後來城中區那裡開發起來之後,人就通通往新城區跑,市政府也不在意我們這邊的人如果沒了人潮要怎麼做生意,好險後來有一批年輕人來幫忙,當時就是旅社第三代的年輕人帶頭說要振興我們這條大街。好不容易花這麼多年,這裡才又熱鬧起來,結果上星期旅社那裡又出事。」
  謝松霖反客為主,拿起茶壺替中年男人添滿已經喝空的茶杯,配合著對方的情緒,滿臉惋惜,「這事情我知道,新聞有報,聽說是退房時間到了還沒退房,才被旅社的人發現的。」
  「就是這樣啦!那天下午派出所就叫人來找里長調大街那裡的監視器,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到什麼線索。不過說真的,我們這裡的監視器,特別是大街進來這一片,公家裝的監視器沒幾支是好的。里長是說經費不足啦,要里民認養出錢維修。可是公家的東西壞掉就要叫區公所來修呀!怎麼會叫老百姓自己花錢?」中年男人越說越氣,才放下手裡的茶杯,謝松霖又主動幫他倒滿茶,他便仔細地打量起眼前的年輕遊客,「阿弟呀,你單身嗎?」
  謝松霖的動作微微一頓,一時無法理解為什麼中年男人的話題會一下從平地跳到聖母峰,愣愣地應了一聲「是啊」,男人立刻開始推銷起自己那未婚的Omega兒子。

  傍晚的天空,暮色柔和。
  謝松霖走在小巷裡,看著被路燈拉長的影子為建築物的倒影所吞噬。
  跟中年男人道別之後,謝松霖毫不意外自己根本沒記住出口到底該怎麼走,連續走錯了好幾個轉角,就在他下定決心拿起電話向余知揚求救的那一刻,他看見了為數不多的指向徒步區的路標,不由得加快腳步。
  身後是巷弄裡的萬家燈火,空氣裡還飄散著濃郁的家常菜飯香。
  余知揚背倚著牆,站在轉角處低頭看著手機,一旁亮起的街燈照在他身上,深淺交錯的陰影加深了臉上的輪廓,和他無時無刻都掛在嘴角的淺笑產生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違和。
  余知揚正巧抬起頭,對上謝松霖的目光,問道:「聊了什麼?」
  謝松霖感覺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臟像被打亂了節奏,他還是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嘴巴已經先開口回答了余知揚的問題,「巷子裡面的監視器好像都是壞的。」他隨手指了個安裝在路燈上的監視器。余知揚看上去毫不意外,想必已經從來調監視器的派出所員警那裡得到消息。
  「還有,那個大哥想幫兒子找對象,Omega,二十五,剛好和我同年,那大哥聽到之後,差點就要直接去找命理師幫我跟他兒子對八字。」說到這裡,謝松霖還心有餘悸,中年男人當時的表情彷彿是個相中獵物的獵人一般目露精光,要不是他跑得快,恐怕現在已經被抓進哪裡的命相館裡了。
  余知揚置身事外地輕笑一聲,收起手機,「去附近走走,順便帶你熟悉西城。」
  說完他就自顧自地走出小巷,謝松霖連忙跟上去。

  河濱北街的店鋪遵從著觀光區的店家營業時間都不長的慣例,大多數商家明訂的休息時間多在六點半至七點之間,一到六點就會開始準備打烊,等到休息時間一到,店門直接關上,連點光都透不出來。只有少數幾間店如同在監視器裡看見的一樣,掙扎著想從還沒離開的旅客口袋裡賺取今日最後的營收。
  追上余知揚的謝松霖問他在地上迷宮裡有沒有什麼新發現,余知揚如實回答。
  「過那麼多天,能留下的證據大概也被不知情的居民破壞得差不多,現在還是不知道嫌疑人到底是怎麼堵到李朝言。」
  「有沒有一個可能,就是嫌疑人的運氣不錯,所以猜對了?」話一出口,謝松霖也知道自己說的不對,抬起手在嘴邊做出拉上拉鍊的動作,他沒想到余知揚居然贊成他的說法。
  「或許吧。把一切的不可能排除之後,剩下的也許就是答案。」
  「你喜歡看推理小說啊?」
  「至少嫌疑人對李朝言的個性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余知揚沒理會謝松霖充滿笑意的調侃,兀自說下去,「接線員建議李朝言直接去派出所報警,但是李朝言沒去。」
  因為余知揚遲遲沒有接下一句,謝松霖猜測道:「因為他覺得他甩掉跟蹤狂了。」
  「對,『他覺得』他甩掉跟蹤狂了。」
  因為余知揚特別加重了語氣,謝松霖想起那張極其普通卻令人窒息的照片,同時腦海中也浮現了一個猜想:那個跟蹤狂完全有能力不讓李朝言發現自己,但他還是故意曝露自己的存在,用這種方式暗示李朝言,他有的是辦法,不要妄想自己能夠識破他、逃離他的掌握──
  謝松霖的思考被突如其來的疼痛打斷,他抬手捂著撞到余知揚後腦守的鼻子,「要急停的話好歹……」
  天色逐漸暗下,人潮一反常態地湧入寧靜的河濱北街,余知揚為了避開一群迎面走來卻不怎麼關心路況的學生而停下腳步。被撞的後腦勺沒有感受到明顯的疼痛,只是謝松霖的抱怨說到一半就沒有下文,余知揚狐疑地回頭看他,就見謝松霖指著前方。
  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余知揚看見一間已經打烊的茶行,掛在外頭的招牌已經很有年份,篆刻著余知揚看過無數次的名字。
  謝松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家好像就是剛才那位大哥家開的……好險已經打烊了。」他不敢想像要是又遇上那名中年男人的話,對方會不會要他們乾脆就在路邊直接相親。可惜他還覺得中年男人泡的那壺茶味道很好,「果然還是應該在跑之前先問那是什麼茶才對。」
  余知揚聽懂了謝松霖的意思,收回目光,在心中暗暗想著如果謝松霖想喝,等哪天在休息室遇到江敬濤,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隨著周圍的人流增加,他們沒再繼續討論案情。
  離開河濱北街之後,再走一段路又是一個小型的商圈,型態跟河濱北街截然不同,讓人眼花撩亂的招牌亮著刺眼的光,逛街的人群也更加擁擠。
  路過的各家餐廳外聚滿排隊的人潮,食物的香氣更是從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蜂擁而至,尤其是剛才經過的那家標榜著直火炭烤的烤肉店。看著店內的外場服務生端著一盤又一盤的生鮮食材送上顧客的餐桌,謝松霖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學長,你知道世界三大難題是什麼嗎?」經過短暫的相處,謝松霖知道他不用指望余知揚會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早餐吃什麼?午餐吃什麼?晚餐吃什麼?」
  真要余知揚回答,也不是不能,「隨便。隨便。隨便。」
  謝松霖呆了呆,大笑出聲,「學長,你怎麼跟我前任一樣難搞?」

  ***

  謝松霖咬著從超商買來的三角飯團,飯團的海苔缺了一角,卡在透明的包裝袋裡。對他來說,真正的難題可能不是晚餐要吃什麼,而是該怎麼樣才能得到一個海苔完全包裹住米飯的超商飯團。畢竟真的想不到的話還可以隨便吃,但是該怎麼拆三角飯團的包裝他始終不得要領。
  他拿在手裡的手機顯示著他今天下午的地圖時間軸,從西城分局出發那刻開始,到他來到目前的所在位置為止,路徑湊巧地在電子地圖上畫出一個漂亮的勾。
  眼前是一棟二十層樓高的商業辦公大樓,從樓層索引表可以得知有不少間公司進駐於此,其中最受謝松霖注意的,就數包辦了十六到十八樓整整三個樓層的「亞洲聯合實業股份有限公司」,這下他總算知道余知揚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什麼「去附近走走」說得一副臨時起意的樣子,其實早有預謀。吃完飯團,謝松霖隨手將包裝袋揉成一團,塞進外套口袋裡。
  或許是兩個看上去明顯就是Alpha的男性佇足在大樓門口實在太過引人注目,社會新聞從不乏那些跑到伴侶工作場所鬧事的前任們。為此,大樓保全特地過來關心了幾句,臉上掛著淺笑的余知揚三言兩語就把保全打發走了,只是對方半信半疑地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後,仍時不時地朝著他們的方向看。
  余知揚無動於衷地喝著和謝松霖一起在超商買來的冰咖啡。
  同樣待在這棟商辦大樓外等人的不只有余知揚和謝松霖,他們的斜前方還有個戴著藍牙耳機的年輕男人,背靠著無障礙坡道的扶手,兩手的大姆指和無名指夾著手機,食指熟練地在觸控螢幕上敲敲打打。那人在保全過來找他們時,看似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後又一臉興趣缺缺的表情,把注意力放回遊戲裡。
  謝松霖拿出一條巧克力能量棒,一撕開包裝便能聞到濃郁的可可香氣。一口咬下,巧克力包裹著紮實的堅果碎片,咬開後是甜到膩人焦糖海鹽夾心,食材在咀嚼之間完美融化,謝松霖三、兩口就把整條能量棒吃個精光,還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早知道店員說買二送一的時候就該再多拿兩條。
  「學長,你確定等得到人嗎?」
  大廳裡掛著時鐘,指針走到七點半,已經過了上班族普遍的下班時間,正對著大門的三座電梯仍不時載著人下來。電梯每停一次,謝松霖總會忍不住盯著緩緩打開的電梯門。看著三三兩兩的下班人潮,他知道余知揚想等誰,但他沒見過對方的長相,只能從余知揚的反應判斷這一批有沒有他們的目標。
  目前為止還沒中獎,卻又在謝松霖的意料之中,他實在不認為他們能在這種尷尬的時間等到想等的目標。
  剛關上的電梯門緩緩上升。
  謝松霖又從外套口袋抓出一包水果軟糖,倒出一顆扔進嘴裡。他問余知揚要不要也來一顆,後者瞥了一眼就把視線放回大廳,謝松霖忽地問:「你是鹹食派還是甜食派?」
  余知揚還沒回答,幾個剛踏出商辦大樓,彼此熟識的上班族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人特別加快了腳步,笑盈盈地衝著謝松霖開口:「你們在等人嗎?對方還沒下來?」
  「我們跟朋友約在附近的居酒屋聚餐,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連番問話,和謝松霖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近得他都能聞到靠得他最近的那名女性身上帶有的一股若隱若現的香味,顯然是有備而來,而謝松霖就是他們夜晚的第一個預演對象。
  余知揚悄悄往旁邊移動了一步,那群人之中的一個立刻靠過來填補空缺,將謝松霖包圍在他們自己人之間。余知揚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謝松霖那副游刃有餘的模樣,顯然慣於應付主動上前搭訕的人。
  有來有往的幾句對話之後,為首的女性Omega坦然地收下謝松霖遞過來的軟釘子,巧笑倩兮地將垂落至胸前的長髮重新塞回耳後,調侃謝松霖可不要後悔在今天拒絕和他們交換電話。
  謝松霖笑著說:「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巧合,我們之間的緣份應該要大於三。」他們笑得率性地說聽不懂謝松霖到底在說什麼,謝松霖也只是帶著笑意和他們揮手道別,「玩得愉快唷。」
  人走了,謝松霖自然看見他跟余知揚之間多出來的距離,「你怎麼見死不救?」
  「我不認為你需要別人救場。」
  謝松霖說著也是啦,朝著余知揚的方向挪了一步,身體微微向後一仰,直盯著遠處的某個地方,不動聲色地用只有余知揚聽得到的音量說:「他剛才在瞪我這裡。」隨後謝松霖嘖了一聲,咕噥一句看錯了,便恢復原本的站姿,又拿了顆水蜜桃造型的軟糖丟進嘴裡。
  余知揚的眼角餘光瞄向斜前方那個男人,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下耳機,連手機都收起來了。
  「會不會是他在等的人剛才跑過來搭訕我,所以?」謝松霖小聲地問。
  余知揚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大廳的電子鐘時間來到七點四十。剛才爬升的那座電梯在十六樓停了很久,現在電梯外的樓層數字開始減少,不一會兒便來到一樓,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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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0-31 04: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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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監視器


  陳燁宇低聲和同事交代工作的待辦事項,電梯門一打開,他下意識地想從大廳中尋找熟悉的身影,不料人還沒找到,就先看見余知揚邁開腳步朝他走過來。他微微一愣,身旁的同事沒有察覺他的異狀,幾人互相道別後離開商辦大樓,陳燁宇這才走向停在大門外的余知揚。
  「余警官怎麼會到這裡來?」
  「帶新同事到處走走,正好來到附近,沒想到這麼湊巧遇到陳先生下班。」話剛說完,余知揚就看見剛才站在扶手旁的年輕男人走到陳燁宇身邊,兩人看上去似乎有點交情。
  余知揚身後的謝松霖看到這一幕就覺得這下有趣了,要是這個年輕男人告訴陳燁宇,其實他們早在大門口等著堵他等了十幾分鐘,他還真想知道余知揚會怎麼回答。不過好奇歸好奇,謝松霖認為他得避免事態演變到那種尷尬的地步,主動上前和陳燁宇打招呼。
  「你好,我姓謝。」語畢,謝松霖拿出名片遞給陳燁宇,後者也反射性地掏出名片夾,抽出名片回遞給他,謝松霖刻意低頭看了眼上頭的名字,道:「陳先生你好。」
  陳燁宇只匆匆掃了名片一眼便收起來,有了短短幾句交談的緩衝時間,也夠他明白余知揚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無非就是想再從他身上得到更多關於李朝言出事的線索,他無奈地開口:「余警官,星期一的時候我已經將我知道的都告訴您了。」
  「我也認為你的嫌疑基本上已經排除了。」余知揚臉上的笑容也帶了點無奈,「但是上面不這麼認為。」他不加掩飾地看著陳燁宇身旁的人,「這位?」
  陳燁宇解釋道:「這是我朋友,他大概也知道情況。」
  「當初請你到警局做筆錄時,應該有說過不能把案情外洩給其他人吧?」謝松霖問道。
  「這……」陳燁宇有幾分理虧,乾笑道:「突然遇到這種事,總會想找認識的朋友幫忙想想辦法,亦珩跟我認識十幾年,我信得過他,所以就……」
  陳燁宇身邊的男人毫無預警地突然發難,以不耐煩的語氣開口:「他已經證明他的清白,如果你們還要懷疑他的話,就拿出證據──」
  陳燁宇扯住了林亦珩的手臂,正想叫他別太激動,就聽見謝松霖驚呼一聲。
  「我聽過你的聲音!」謝松霖露出一臉用力思考的表情,「在哪裡呢?在哪裡……有點久又不算太久,到底是什麼時候……」他下意識地捂起耳朵,深怕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來的聲音會在他不注意時從哪裡偷跑出去。
  經謝松霖這麼一說,余知揚莫名地開始覺得林亦珩的聲音確實耳熟。
  「那個。」陳燁宇此時微舉起手,引起謝松霖和余知揚兩人的注意,他有些不太確定地開口,「或許是因為你們三個在某程度來說有點關係?」他看見謝松霖困惑地皺起眉頭,余知揚則是平靜地等待他的答案,便接著說道:「我會找亦珩商量,這件事,主要也是因為他是在──」
  「勤務中心!」謝松霖搶答,「我想起來了,我應該跟你通話過幾次!」
  余知揚記憶中的碎片藉由謝松霖的這句話而串連起來,他想起早上才聽過的錄音檔,「楓葉五街的接線員。」
  林亦珩抽回被抓住的右手,陳燁宇還安撫性地在他背後拍了兩下。他先是哼了兩聲,才為眼前的兩人揭露真正的答案:「我在勤務中心工作,所以我當然知道你們的辦案流程,才會教陳燁宇該準備什麼東西才可以證明自己和案件沒有關係!現在你們滿意了嗎?」
  陳燁宇補充了一句,「我也有問過我們公司的法務,雖然他中間還打電話找外援。」說完,他被林亦珩瞪了一眼,露出無辜的表情。
  林亦珩顯然不太想和余知揚、謝松霖兩人打交道,「如果沒事的話,我們要去吃晚餐──」
  「我們也還沒吃,不如一起?」謝松霖轉頭問余知揚,「這樣有辦法請款嗎?」
  林亦珩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扯著陳燁宇的手臂,扔下一句「我們要去的那家餐廳是預約制的,不能臨時加人」就走了。
  余知揚跟在他們身後走出大廳,若有所思地看著林亦珩繼續拉著陳燁宇往地鐵站的方向走。
  謝松霖也出來了,同樣望著那兩人的背影,感嘆道:「他工作的聲音跟本人的落差怎麼那麼大?我原本還想說他的聲音是我聽過的接線員裡面最好聽的一個。」
  余知揚對前半句也有同感,後半句則不予置評,「走吧,該回去了。」
  「這次是真的下課了?」謝松霖的語氣滿是期待,余知揚笑說吃完晚餐之後還有晚自習,他的臉直接垮了下來。

  初夏的晚風微涼,店鋪全都打烊的徒步區只剩下零星幾個路人,她們壓低了談話音量卻藏不住語氣裡的興奮,聊著剛離開的地方;帶有節奏的鼓聲隨著晚風從河濱公園的方向吹來,若是仔細聆聽,還可以聽見透過麥克風放大之後而失真的微弱歌聲。
  又一次經過迷宮小徑,余知揚想起下午他在裡面繞了一圈,一所無獲。
  下午和謝松霖分開行動之後,余知揚找到了里辦公室。
  里長起初還以為余知揚是個在迷宮小徑裡找不到出口的觀光客,待余知揚表明身份之後,連聲道他們當初已經把能提供的東西都提供給來要資料的派出所警察,想問再多東西他們也拿不出來。他們這些住在這裡的當地人比誰都不希望里內發生這種事情,卻一直找不到行兇的人,更別說河濱北街還是個列在綠林市官方網站上的觀光景點,現在出了命案,對所有住在河濱北街或是在這裡開店做生意、討生活的人都不是好事。
  里長的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好不容易說到一個段落,他渴得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剛進門的年輕警察看似隨意地環視了辦公室一眼,他擔心對方沒把他說的話當一回事,連忙又道:「余警官啊……」
  「我知道因為經費不足的關係,你們沒錢維護監視器。」余知揚趕在里長還想再說點什麼之前打斷他。
  河濱北所的同事整理過來的報告中提過,少數能正常運作的監視器湊巧地避開了他所畫出的黃色區域,在里辦公室裡找到的維修記錄以及採購清單也能看出這情況已經維持好幾年,里長甚至還想過讓里民以認養的方式出資維護里內的監視器,但是里民的反應不佳,計畫只能作廢,將維修的經費集中在河濱北街的監視器上。
  然而當初來找里長調監視器畫面的同事卻疏忽了一件事,余知揚正是為了這些漏網之魚來的。
  「能請你幫我問問住在這一區的里民有誰裝了監視器嗎?」
  放在桌上的地圖上頭畫出了一片黃色區域,里長立刻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應下,拍胸脯保證他會在三天之內把余知揚需要的東西親自送到西城分局。
  老實說,余知揚對於能不能從里長處得到有用的監視器畫面不抱太大的期望。案件發生至今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從經驗來看,大部份的監視器檔案也只會保存一百六十八個小時。
  就算保持再樂觀的態度假設真的有一台監視器的鏡頭曾經拍到李朝言,也沒有人保證檔案能保留到里長找到監視器的主人,並且將檔案複製下來的那一刻。只要晚了一秒鐘,那些電子數據就有可能被新的檔案覆蓋,一切為此的努力都會變成徒勞無功。

  離開徒步區,河濱公園那裡的舞台區還很熱鬧。
  謝松霖說綠河祭的傳統是在活動前一天晚上辦一個對外開放的小派對,來參加的人很多,不少名氣沒那麼大的樂團會利用這時間上台表演,一方面是替派對炒熱氣氛,一方面也能增加自己的知名度。
  余知揚對此不太感興趣,他特意繞了一大圈避開又唱又跳的人群,離舞台不遠的空地已經有人躺在草坪上呼呼大睡,一旁散著十幾罐大概已經喝完的啤酒空罐,穿著反光背心的工作人員正試著把人叫起來收拾自己製造出來的垃圾,而跟在他身邊的謝松霖哼起此刻台上表演的樂團正在彈奏的旋律。
  直到他們移動到停車場,都還能聽見拿著麥克風的人大喊著「預祝今年的綠河音樂祭」,隨後便是眾人齊呼的一聲「成功」,連帶著謝松霖的情緒也有些亢奮,滿臉發光地看向余知揚。
  「明天我們還會來河濱北街查點什麼嗎?」
  余知揚不用想都知道謝松霖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回程途中,謝松霖打開車上的廣播,電台主持人與來賓之間暢聊的話題依舊是明天即便開幕的綠河音樂祭。
  綠河祭是綠林市年度的音樂盛事,主持人提起每年主辦單位都會挑戰綠林市政府的環境管理局,企圖在環管局開罰的邊緣結束活動,但是每年都失敗、每年都要在官網向環管局道歉。來賓聞言,笑說主辦單位每次的道歉都很誠懇,但是每一年都會再犯。
  「每年的綠河祭不管台上還是台下都很熱鬧,除了主辦單位之外,管理秩序的警察單位也很辛苦。聽說警察同仁幫舉辦綠河祭的那個周末取了一個綽號,叫地獄周末。」主持人和來賓一起大笑了幾秒,介紹接下來要播放的歌曲時,聲音裡都還帶著來不及穩住的顫抖,「接下來這首歌獻給聽著我們節目當成工作背景音樂的所有人……」
  「以前我很喜歡這個主持人的聲音。」謝松霖說話的聲音帶著萬分的沉痛,「直到剛才遇到那個、那個誰?反正就是陳燁宇那個在勤務中心工作的朋友之後,我忽然覺得我沒辦法對聲音好聽的人有什麼美好幻想了。」
  余知揚趁著開車的空檔瞥了謝松霖一眼,後者正頹喪地靠著副駕駛座的椅背,前一秒還挨聲嘆氣地喊著幻想破滅,下一秒又問那個誰是不是跟楓葉五街的墜樓案有關。
  「沒有直接關係,他只是當時的接線員。」
  「我中午不是回病房那裡找小黎嗎?」謝松霖說到這裡偷偷看了余知揚一眼,果不其然看見對方的嘴角一僵,他直接笑出聲,「這個已經笑過了,做人要向前看……喔不對,我們的工作好像就是要專門回頭找線索。」
  余知揚輕嘆口氣,「你說重點。」
  「我去的時候,陳醫師剛好幫李靜璇做完檢查,我就順便問他現階段有哪些人可以靠近李靜璇。」謝松霖伸出手在空氣中比劃著,「警察這邊一個,醫院那邊的話,是負責那間病房的三個護理師、陳醫師、還一個陳醫師不在的時候的代理醫生,一共六個人。
  「那麼有趣的地方來了。」謝松霖笑道:「陳醫師說指定的代班醫生是位Beta男性,我們早上遇到的『巡房醫生』卻是個Alpha女性。我也和護理師確認過,我們去找李靜璇時,醫生巡房的時間早就結束了,而且既然陳醫師都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和我們打招呼,那就不存在需要代班醫師出現在病房的可能性。」
  如此一來,那個巡房醫生會是誰?
  謝松霖在這時加碼爆料當他和陳醫師確認完可以直接進出病房的人之後,黎洛恩那副世界末日降臨而且還沒有人可以幫他多撐十秒鐘的樣子,他看了都覺得有點可憐。
  余知揚也是莫可奈何地搖搖頭,隨後猜想那個巡房醫生也許出現得比他們想像的都還早。
  「你有叫酪梨去查她的身份嗎?」
  「他反應還滿快的,馬上就想到要去護理站問,不過我叫他先幫我聯絡你上來。」謝松霖拿出那包軟糖,一口氣將剩下的軟糖全倒在嘴裡,狹小的車內空間霎時充滿了甜得誘人的水蜜桃香氣,「我的重點就在,我懷疑那個巡房醫生就是朱振安說的那個Alpha女性。」
  余知揚默默按下車窗,呼吸著未經過冷卻而帶了點悶熱的空氣,他問:「根據?」
  「這種很難說明的情況,通常會用直覺來解釋。」
  「那就是猜的。」
  謝松霖長吟一聲,聲音聽起來頗為困擾,「退十萬步來說,也不是不能這樣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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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1-5 12:3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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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誅心

  深夜的辦公室只留下列印機運轉的聲音,謝松霖甚至將原子筆上的圓珠摩擦過紙張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余知揚將剛列印出來的筆錄放在謝松霖桌上,謝松霖已經在檔案夾的目錄頁註記了即將新增的資料是白天製作的那份失敗的筆錄,他出聲提醒謝松霖要在筆錄的頁尾編上頁碼。
  文書工作枯躁且乏味,謝松霖逃過了將下午與中年男人對話的內容寫成報告的初一,卻躲不過替余知揚將勤務中心的通話內容聽打成逐字稿的十五。
  整個錄音檔的時長只有二十幾分鐘,對話並不多,更多的是報案人在等待余知揚和蘇璟到達之前,因緊張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在音檔的進度條即將到底之前,謝松霖才第一次聽到蘇璟的聲音,她壓低了說話的聲線,向勤務中心回報她與余知揚已經抵達現場,最後由林亦珩平穩而沉靜的一句「收到」作結。
  錄音檔的內容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就如同整起楓葉五街墜樓案,只是樁再單純不過的案件。
  朱振安當著兩名現任案件調查組成員以及七、八名同棟公寓住戶的面從窗台一躍而下,過程全被蘇璟身上的密錄器拍了下來。即便在朱振安起身衝向窗台到蘇璟反應過來之間有短暫的空白,在當時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再有外人干擾朱振安的決定。
  檔案夾裡有一份余知揚利用休假的空檔完成的案件報告,內容幾乎是鉅細靡遺地將事發過程完整記錄了下來。
  謝松霖將那份報告讀了好幾遍,也沒能從文字中找到可疑的地方。他可以想見,若是沒在下一次的調查組例會之前找到有力的證據,墜樓案很有可能就會以伴侶爭吵後,死者因一時情緒激動而自殺的結論,為整個案件寫下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句點,就像一款遊戲最後只打出了一個普通結局。
  謝松霖不認為這起案件會這麼簡單,再完美的雞蛋都會有縫,而那個巡房醫生就是這起案件的意外。
  余知揚端著一杯剛沖好的咖啡走進辦公室,謝松霖嗅著空氣中的香味,不免好奇,「喝咖啡不會睡不著嗎?」
  「咖啡因對我來說沒什麼用。」余知揚拉開椅子坐下,喝了口咖啡後繼續敲著他還沒寫完的報告。
  謝松霖吸了口回分局之前在路邊買的手搖飲料,滿嘴的粉條和珍珠,他的嘴巴一時半會忙不過來,連忙又喝兩口水果茶,毫無事前鋪墊,劈頭就問:「我們要不要來聊聊那個巡房醫生?」
  余知揚剛停下手裡的動作,還沒開口問謝松霖想怎麼聊,眼角餘光先瞥見桌上的手機螢幕一亮,他甚至還來不及看清到底跳出了什麼通知,電話就響了。
  謝松霖的腦袋從螢幕後面探了出來,會在這個時間點打到公務機的電話通常沒有好事。
  余知揚瞄了一眼來電顯示,內心了然地按下通話,微微上揚的嘴唇完全沒有開口的打算,黎洛恩的聲音瞬間在接通的那一刻響徹安靜的辦公室,謝松霖還沒忍住笑了出來。
  「報告學長!我已經查出那個巡房醫生的身分了!她是綠林市市立醫院的醫生,詳細的資料我剛才有寄給你了,你看到了嗎?」黎洛恩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所能做到的挽救行為全部告訴余知揚,只求對方能在上級長官究責的時候可以為自己多說幾句好話,「我這樣還有救嗎……」
  多虧黎洛恩的大嗓門,余知揚完全省下開擴音的麻煩,就連坐在對面的謝松霖都直接移動到蘇璟的位子,等著余知揚點開黎洛恩所說的那份詳細資料。電話彼端的人此時只能聽著余知揚那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焦急得連呼吸的本能就遺忘了,憋著一口氣,活像回到小時候闖了禍,等著剛回到家的家長討論著該怎麼料理自己一樣。
  「學長、小揚哥,我還有沒有得救啊……」
  余知揚沒理他,點開信件的附加檔案檢查黎洛恩寄來的檔案,一旁的謝松霖倒是熱心地替余知揚回話。
  「嘿!小黎,我剛剛正好要跟你小揚哥討論一下那個巡房醫生,沒想到你這麼剛好就把東西寄過來,謝謝你的雪中送炭啦!不過有沒有得救這回事,我是還不知道西城這邊是怎麼做,不過之前我在城南的時候,悔過書是百分之百一定要寫──」
  「謝哥!你都說我雪中送炭,那你為什麼還要對我落井下石!」黎洛恩大聲控訴。
  「檔案我收到了,有時間就先把悔過書寫一寫。」余知揚說完就直接結束通話,完全不給黎洛恩反應的機會。
  謝松霖左手肘抵著蘇璟的桌面,手掌托著臉頰,微微噘起嘴吹了一記無聲的口哨,「論落井下石,你比我還狠,簡直殺人誅心。」話是這麼說,余知揚卻沒從謝松霖的語氣裡聽到半絲同情的意思,淡淡地望了謝松霖一眼,起身到事務機那裡拿他剛才列印出來的東西。
  直接將彩色圖片列印成黑白的會讓圖像有些失真,但仍然不難辨識出照片的背景是面擺滿了書籍的書櫃,站在那面書櫃前方的女人長髮自然地披在肩上,臉上化著淡妝,氣色飽滿,眉宇間散發著自信的朝氣。那份熱騰騰的第二張文件則是黎洛恩將監視器畫面裡拍到的姜子研的不同角度整理成一張圖片,方便余知揚用來和上一份姜子研個人資料上的形象照進行比對。
  「確實是同一個人。」余知揚將文件遞給謝松霖。
  「原來她真的是醫生,我還以為她連醫生的身分都是假的。」謝松霖翻開第三頁資料,是姜子研的門診時間表,她分別在星期四的上午以及星期五下午有門診,正好能夠解釋今天早上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李靜璇的病房,敢情是趁著工作開始之前抽空多看女朋友一眼?
  余知揚敲著鍵盤在電子行事曆新增一筆待辦事項。
  謝松霖的方向正好能看見余知揚的螢幕,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我靠!我就知道去亞聯等陳燁宇不是你臨時起意!我傍晚的時候就在想怎麼在附近走走可以走那麼久!」
  余知揚輕笑一聲,「我說過要帶你熟悉西城。」
  謝松霖只想罵余知揚少來這套,根本就是唬弄他不熟西城區的地理環境!

  牆上的時針不知道什麼時候挪到了一的位置。
  謝松霖伸了一個懶腰還覺得不太夠,索性起身在只剩下他和余知揚的辦公室裡做了幾個簡單的伸展動作才坐回椅子,環境太過安靜,他反而容易分心。
  「學長,介不介意我聽個音樂?」
  余知揚連個回覆都還沒給,坐在對面的人已經點開網路電台,收聽那檔以主持人的低沉嗓音為賣點的廣播節目。
  只是謝松霖專注的工作狀態連十分鐘都微持不了,輕柔又帶點慵懶的藍調音樂從喇叭音箱流淌而出,就像壓倒謝松霖的最後一根稻草,帶著他陷入無意識沉睡再被猛烈的墜落感驚醒的無限迴圈。
  最後是余知揚看不下去,問謝松霖要不要乾脆去待勤室休息。
  「那不好意思,我先去瞇一下囉。」
  謝松霖毫不扭捏地接受余知揚的建議,走出辦公室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待勤室的位置。他沒有回頭問余知揚的打算,沿著長廊走過被分隔得大大小小的辦公室與會議室,在走廊的尾端找到與休息室相臨的待勤室。
  待勤室只在門邊點了一盞小夜燈,謝松霖透過昏暗的燈光看到三坪大左右的空間裡放了兩張上下舖,中間走道的位置還擺了一張收納起來的折疊床,像是要竭盡所能地利用待勤室的每一寸空間。
  他沒辦法確認兩張上舖是不是睡了人,只得更加小心翼翼地脫了鞋,爬上其中一張下舖。
  床頭疊了幾條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提供的公用枕巾,謝松霖勉強看見牆上貼著一張A4大小的公告,要使用者發揮公德心,使用過的公用枕巾集中放在床底下的衣物籃,綁在衣物籃旁的洗衣卡可隨喜儲值金額,為西城分局同仁建立一個乾淨美好又衛生的公共環境。
  謝松霖帶著滿滿的謝意取下一條還帶著洗衣精香氣的枕巾平鋪在枕頭上,棉被就用外套湊和著。
  腦袋一碰枕頭,睡意如潮水一般湧上,謝松霖的腦海快速地晃過了幾個念頭,隨即就被洶湧的洋流給帶去了遠方。
  恍惚中,他想著他似乎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像現在一樣過得這麼充實。

  謝松霖幾乎是在鬧鐘響起的同時睜開眼睛,睡了整整兩個小時,他的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坐在床邊套上慢跑鞋時,一股濃郁的香氣從門縫底下鑽進待勤室,他才意識到來自於胃部的飢餓感,不自覺嚥了口口水,咕噥了句「味道真香」,抓起外套掛在手臂上,再拿起枕巾塞到床底下的洗衣籃裡。
  休息室坐了兩個人,牆上的電視正播放著警匪影集。電視上的便衣警探穿著深色長風衣,與躲在牆角的匪徒舉槍對峙,電視的音量被調得很小聲,能聽到的只有破碎的隻言片語。謝松霖透過字幕看見帥氣的男演員用字慷慨激昂勸說曾經的好友不要再執迷不悟,下一秒鏡頭跳到大半張臉都籠罩在陰影之中的另一名男演員身上,他的台詞是失去了一切的人已經無所畏懼。
  坐在實木長椅上的兩人各捧著一碗泡麵,江敬濤一看到謝松霖就熱情地招呼他過來,空出手把原本放在椅子上的購物袋推給謝松霖,語氣豪邁,「來來來,你看裡面有沒有你想吃的!」
  謝松霖滿頭霧水,困惑地看向坐在江敬濤身邊吃泡麵的余知揚,對方的注意力全放在電視上正在演對手戲的兩名演員身上。求助無門,對上江敬濤那副期待能從他嘴裡聽到什麼答案的眼神,謝松霖的心裡隱隱約約有了答案,但又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說話的語氣裡還帶了幾分不確定,「呃……江哥?」
  「怎麼跟我想的不一樣,我還以為你跟其他人一樣會叫我阿公。」江敬濤又把旁邊的袋子往謝松霖的方向推了推,要他真的不用客氣,「還是說這裡沒有你想要吃的東西?不然茶水間那邊應該還有幾包調理包,公用冰箱裡面也有白飯可以微波之後再吃,不過碗的話你就要自己準備……」
  「不!不用那麼麻煩,我吃這個就好了。」謝松霖隨手從購物袋裡拿出一碗泡麵直接拆開包裝。
  「我可沒那樣喊過你。」余知揚溫吞地喝著剩沒幾口料的湯。
  謝松霖撕開調味包倒進泡麵碗裡的動作微微一頓,先抬頭看向余知揚,後者正仰著脖子喝碗裡的最後一口湯,再低頭看著脫水蔬菜落入碗中,也不知道下午是誰說江敬濤會很開心又多了一個金孫。
  就聽見江敬濤說:「你是沒和其他人一樣那樣喊,也不知道就你會喊我一聲哥是不是因為覺得自己的輩份比那些喊我阿公的人還高。」
  「這樣不就變叔公了?」
  江敬濤被逗得哈哈大笑,謝松霖捧著泡麵碗準備逃離戰場。
  「對了,小謝,茶水間的冰箱裡面的飲料都可以喝!」目送謝松霖離開休息室,江敬濤從購物袋裡撈起了一罐罐裝咖啡,拉開拉環喝了一口,「老大說他下午跟人事室的同仁一起去了趟醫院,蘇璟問你什麼時候有空去看看她。」
  「上次我去的時候,她姊姊不太歡迎我。」
  「帶小謝一起去怎麼樣?」江敬濤建議,「她的個性應該不會在不認識的人面前不給你面子。」
  「再看看吧。」余知揚隨手拿起江敬濤放在桌上的餅乾,一撕開包裝就覺得自己上了當。

  謝松霖在端著裝好熱水的泡麵回休息室的路上遇見余知揚,後者手裡除了空泡麵碗之外,還多了個折得四四方方的洋芋片包裝袋。擦身而過的那一瞬,空氣彷彿下降了好幾度,謝松霖不由得回頭看余知揚走進茶水間,帶著滿頭困惑地回到休息室。
  不過就是短短幾分鐘的時間,江敬濤不知去向,牆上的電視沒關,故事的場景不知道換了幾幕。
  謝松霖聊勝於無地盯著不知道前因後果的電視劇作為宵夜的配菜,不一會兒,余知揚拎著一瓶無糖綠茶回到休息室,坐在另一張沙發上轉開瓶蓋。
  「我打算下星期二下班之後去看蘇璟。」
  「嗯?」謝松霖嚥下嘴裡的泡麵,好奇道:「怎麼不今天去?」
  幾分鐘前謝松霖的前腳才走出休息室,江敬濤和余知揚的聲音就從裡面傳了出來。這時間的走廊雖然不至於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但少了白天的人聲嘈雜,謝松霖輕輕鬆鬆就能聽清楚兩人的對話內容,連帶地想起蘇璟和余知揚一樣都是墜樓案的目擊者。
  余知揚看出謝松霖的蠢蠢欲動,「我記得你說今天是音樂會的第一天。」
  「那叫綠河音樂祭,簡稱綠河祭,不是音樂會。」
  「你不是很期待?」余知揚從容不迫地喝了口綠茶。
  「期待是一回事,沒門票又是另一回事了。」謝松霖長嘆一口氣,緊接著說話的語調上揚,「話又說回來,學長,我覺得我們下午好像沒有什麼收獲,我認為其實滿有必要再去一趟……」
  余知揚沒等謝松霖把話說完就站起身,拿起無糖綠茶走向待勤室,留下一句「我去補個眠,麻煩五點叫我」。
  謝松霖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余知揚關上待勤室的門,「哇」了一聲,將來不及說不口的下半句話吞回肚子裡,倒在沙發上越想越氣,氣到最後他反而笑出聲音,咬牙切齒地給了余知揚遲來許久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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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1-8 13: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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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蜘蛛的網

  綠林市,指的是綠河與林川的匯流之處,整座城市被東西向的綠河分成上綠林及下綠林,再被南北向的林川貫穿,將一座順著地勢形成的狹長城市劃分為不均等的四等分。整個綠林市以西城區的河濱北街為起點向外輻射發展,經過時代變遷,人群的聚集中心漸漸轉移到交通更為便利且都市計劃更為完善的中城、城東兩區。
  綠河橋為雙向各為四線道,連接起西城區以及城南區的交通便橋,即便已經過了上班的尖峰時刻,北上的車流依舊繁忙。
  謝松霖騎著檔車,沿著綠林大道走上綠河橋的機車道,朝著城南區的方向前進,南向的道路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台車,和北上車道形成鮮明的對比。
  上橋後,謝松霖不經意朝河濱北街的方向望了一眼,已經搭建完畢的舞台邊聚集了一群穿著同樣上衣的工作人員,繼續為入夜的活動進行準備。
  謝松霖收回注意力,下了橋,他還得騎二十幾分鐘的車才有辦法回到他位在城南區的住處。
  一開始,謝松霖希望加入的是隸屬於綠林市警察總局的特別警察小隊,但因為費洛蒙抵抗等級不符合特別警察小隊的最低標準而落選。所幸的是,他在甄選時的表現受到某位評審的注意,對方見他撇除費洛蒙抵抗等級之外的成績都在平均分數之上,鑑於惜才之心,便向城南分局案件調查組組長提過謝松霖這麼一個姑且不論費洛蒙抵抗等級之外的成績都在平均分數之上的學員,才有了謝松霖之後在城南分局待了五年的工作生涯。
  來到城南分局後,謝松霖理所當然地住進城南分局的警察宿舍,但他實在受不了生活習慣與自己天差地遠的室友,又不想因此和學長起爭議,便主動搬出宿舍,另外在離城南分局不算太遠的地方租了房,自己一個人住樂得輕鬆,就是多了房租的負擔壓在身上,手頭不再像過去那麼寬裕。
  如今被調派到西城區,謝松霖原本的住處與西城分局之間的通勤路途遙遠,西城區的房租高居不下,他只能暫時先維持上下班來回得要花上一個半至兩個小時的通勤生活,直到他找到適合又租得起的房子。
  謝松霖回到租屋處後,洗完澡就一路從白天睡到黑夜,在鬧鐘響起之前醒來。經過簡單的盥洗,他穿著休閒服下樓到巷子口的自助餐店買完便當,再去隔壁的飲料店買了杯加滿料的水果茶。
  飲料店外排隊的人潮和自助餐店有得比,店裡的三個店員,一個在收銀的空檔還得幫忙將搖好的飲料倒進紙杯中封膜,後面兩個專心負責製作飲料,他們手中搖雪克杯的動作幾乎沒有停過。
  謝松霖站在飲料店門口,看著自助餐店內掛在牆上的電視所播報的新聞,記者正在訪問河濱北街的商家對於每年都在水門外舉辦的綠河祭有什麼看法,每個受訪商家都笑得紅光滿面,無一不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準備迎接陸陸續續到來的人潮為當地帶來的商機。
  謝松霖聽出記者的語氣有一絲難以察覺的不滿,他想記者應該是想要引導出一個當地居民備受困擾的結論,豈料每個受訪人的回答都是對綠河祭的舉辦喜聞樂見,恨不得主辦單位應該每年都多辦個幾場類似的活動,下一秒直播鏡頭將記者嘴角僵硬的嘴角毫不掩飾地帶到所有觀看這則新聞的人眼前,畫面也在記者的口白之後切回棚內主播。
  每個排休的日子,謝松霖都會在晚餐時間後給自己三個小時的自由時間。他會設定好鬧鐘,接著打開遊戲主機,一路玩到鬧鈴聲響起,將遊戲存檔關機,隨後起身洗漱,再次回到床上睡到昏天暗地。
  隔天早上九點,謝松霖準時出現在辦公室,手裡還提著從城南買過來的早餐,問余知揚要不要來一份他家巷子口早餐店阿姨推薦的千層玉米蛋餅。
  「不過已經冷掉了。」謝松霖補充道。
  余知揚看都沒看謝松霖一眼,說了一句他出門前吃過,便繼續埋首於桌上的檔案堆裡。
  謝松霖不以為意,邊吃早餐邊翻著河濱北街七號命案的檔案夾。為了避免影響食慾,他跳過現場照片的部份,讀著由城東分局調查組約談李朝言的同事所彙整而來的報告若有所思,手裡那雙筷子夾的蛋餅上的醬油膏差點直接滴落在報告上。
  謝松霖猛地靈光一閃,他放任醬油膏真的滴上報告後隨手用衛生紙擦了兩下,抬手拿起桌上的另一本資料夾。
  「同事啊!同事!」沒道理李朝言那件案子在城東分局的人調查時,可以從李朝言的同事那裡得到那麼多關於李朝言的側面消息,朱振安這案子卻一直沒人想過也能夠從他的公司同事方面著手──大多數案件的發生都有跡可尋,他們的工作就是沿著那條痕跡,找出每個足以利用的證據。
  這些被疏忽的情報,說不定會成為什麼重要關鍵。
  謝松霖用鉛筆圈起了朱振安工作地方的電話號碼,拿了張便條紙重抄一份,貼在螢幕旁提醒自己。

  ***

  林亦珩討厭星期一。
  結束大夜班的工作,他試著讓自己看不出長時間顛倒時差工作而產生的疲勞與顯眼的憔悴,長吐一口氣,在按下咖啡廳的自動開門鍵時,換上一副神采奕奕的表情。
  陳燁宇會固定坐在同樣的座位,偶爾會被其他人佔去,但大多時候,陳燁宇來到這家咖啡廳都能坐到他想坐的位置。
  林亦珩剛坐下,陳燁宇事先為他點的飲料也送上來了。
  「冰拿鐵,三分糖。還有一份火腿三明治沒上。」
  林亦珩的心裡湧上一陣快要滿溢的感動,他抿了抿嘴唇收斂差點彎起的嘴唇,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服務生送上遲來的餐點,還額外多送了一盤蛋糕。
  「我們沒點……」陳燁宇看著托盤裡的甜點擺了擺手。
  送餐的女孩笑得靦腆,微彎的眼角裡含情脈脈,只在陳燁宇身上停留了半秒就低下頭,「這是招待請陳先生的。」說完,她用托盤半遮住臉,小跑回吧台區迎接她的同事身邊,在同事們的簇擁下躲得不見人影。
  吧台內其他員工的私語以及被女孩的舉動引起注意的人群將目光放在陳燁宇身上。陳燁宇看著眼前被招待的蛋糕,默默推到林亦珩面前。
  「給你吧。」
  「那是別人的心意,你怎麼可以再送給別人?」林亦珩看向那盤蛋糕的眼色隱隱一沉,又理所當然地拿起蛋糕叉切下了大半塊蛋糕,「不過我工作真的好累,現在需要補充點糖份。」
  陳燁宇無奈搖搖頭。每次林亦珩拒絕後,一定會再找藉口吃掉蛋糕。
  「多補充點熱量。」陳燁宇看著林亦珩,後者已經快用叉子把蛋糕戳爛了,笑道:「蛋糕和你無冤無仇,沒必要這麼狠吧?」
  林亦珩不吭聲,三兩下就把整片蛋糕塞進嘴裡,「太甜了,你的美式借我喝一口。」
  陳燁宇沒拒絕,低頭看了眼手機顯示的時間,「你剛下大夜,早點回去休息。我再不進公司就要遲到了。」
  「嗯哼。」林亦珩看陳燁宇喝完剩下的咖啡,後者和他打過招呼便領起公事包走出咖啡廳。
  桌上擺著「暴行」之下佈滿奶油及蛋糕殘渣的空盤,以及陳燁宇貼心點的火腿三明治。等到看不見陳燁宇的身影,林亦珩不著痕跡地拿下蛋糕盤背後的紙條,微微舉起另一隻手引起吧台內服務生的注意。
  「不好意思,三明治可以幫我打包嗎?」
  剛才送餐的女孩走過來,端走三明治和空盤,林亦珩默默將手裡的紙條捏成一團紙球。

  ***
   本文最後由 澤野 於 2025-11-8 13: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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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1-11 23: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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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91

  星期二清晨的空氣中夾帶著水氣,余知揚提著幾袋早餐走出早餐店,飄落的雨滴便落在他的鼻尖,細如毫針,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雨水如綿密的水幕一般微弱而快速地浸濕他身上那件近乎於白的淡藍色襯衫後,他才加快腳步朝著西城分局的方向移動。
  休息室的沙發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四個人,謝松霖原本搶到了一個好位置,後來讓給看起來比他更累的女性同仁,委屈地擠在兩個男性Alpha同事之間。中央空調的空氣對流沒有辦法帶走不知道忙碌了多久而殘留在體表的氣味,謝松霖勉強閉上眼睛假寐了幾分鐘,左右為男此起彼落的打呼聲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再也受不了的他索性去更衣室拿了衣服洗澡。
  雨下不到十分鐘就停了,余知揚踏進西城分局,被空調冷風吹醒一身的涼意。值班台正後方的電子時鐘跳到六點,整座城市都在將醒未醒的邊緣,西城分局卻是熱鬧異常。

  值班台桌上的無線電在睡意最濃厚的時間發出刺耳的頻率,嚇得昏昏欲睡的值班警察差點沒摔下椅子。他抓住桌緣穩住身體,聽取來自勤務中心的緊急通報。
  「東二街發生集體鬥毆事件,請臨近的巡邏員警盡速前往現場支援!重複!東二街十九號夜店《191 club》外發生鬥毆事件──請臨近警力派人支援!」
  隨後又立刻來了第二次的通報:「已到場同仁回報,現場聚集人潮目測超過二十人,請周邊巡邏員警立刻前往支援。東二街派出所已派員支援!」
  接二連三的通報令值班警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所內只剩下他一人值班,無法擅離崗守,同步撥電話給正在外面巡邏的同事也沒人接聽,他只好將現況回報給勤務中心,「東三街只剩下一名值班人員,無法支援……」
  無線電彼端傳來一句冷冷的「收到」便中斷了與東三街派出所的對話。值班警員也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不久後,他便從二十四小時新聞台的即時消息得知,後來是由西城分局調查組的人接下這攤爛攤子,將參與鬥毆的鬧事群眾全部帶回西城分局。

  走進休息室的余知揚看見陳海伊倒在沙發上,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直到他放下手裡的塑膠袋,拿出裡面的餐點,她才倉促起身,難為情地問余知揚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那麻煩幫我把這份早餐吃掉。」余知揚將熱拿鐵及總匯三明治遞給陳海伊。
  另外兩人也醒了過來,不用余知揚招呼,彼此道了聲沒有意義的早安,自動地拿起離自己最近的一份食物,機械性地補充被工作消耗殆盡的體力。
  晨間新聞的內容正在報導凌晨發生在東二街的鬥毆事件,其中一位同仁看到攝影機拍到自己前往現場支援,拿著警棍指揮那批被制服的年輕人走上多人座警車的身影,有些抱怨地感嘆著攝影師怎麼把他拍的那麼胖;坐在一旁的同事正調侃他又上了一回電視,是不是該去申請個社群平台,準備好網路名人了。
  陳海伊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投向余知揚的目光小心翼翼,另兩人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立刻改口,「其實當網路名人好像也不太好,最近不是又有什麼網紅翻車……」
  剛剛被消遣的那人抬手抹臉,「阿瞬啊,如果不會講話的話,沒有人會嫌你當啞巴。」
  「學長、小揚哥──」陳海伊囫圇吞下嘴裡的食物,生硬地轉開話題,「我跟醫院那邊說好今天下午會過去做筆錄,李靜璇這兩天的情況還不錯,她的主治醫生說如果沒意外的話,她這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負責的案子卻還要找妳幫忙。」余知揚說得有幾分愧疚。
  陳海伊放下手裡吃到一半的早餐,連連揮手,「沒那回事!能幫到小揚哥的忙我真的很開心!」說完,陳海伊原本蒼白的臉頰激動得染上一絲血色,隨後想起休息室還有其他同仁包括一起行動的搭檔,她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
  余知揚便向被叫做阿瞬的同事開口:「阿瞬,不好意思,佔用她的時間請她幫忙處理我的案子,但我那件確實比較特殊,海伊是我能想到最好的人選。」
  「沒關係啦!小揚哥平常也幫大家很多忙,大家彼此幫忙也是應該的!」張其瞬毫不客氣地用手叉撞了撞一旁陳海伊的上臂,「小海也很願意幫忙啊!對吧?」
  陳海伊立刻點頭如搗蒜,余知揚順勢轉移話題,關心兩人手邊正在處理的案件進展是否順利。

  吃完早餐的幾人陸續離開,陳海伊臨走之前,老樣子地叮嚀余知揚要找個空檔休息。余知揚笑著接受她的好意,目送她走出休息室,繼續慢條斯理地咬著吐司,隨著開門聲朝門口看了一眼,只見謝松霖一身清爽地走進休息室,剪得利落的髮梢還帶著水珠。
  余知揚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下一秒謝松霖的手臂橫過他眼前,拿起桌上僅剩的那份三明治,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撕開封口的膠帶,「我原本還想說可以趁天亮之前瞇一下,現在想都不用想了,睡覺時間『啪』一下,沒了。」
  謝松霖只用三口就解決掉手裡的三明治,目光在桌面上巡梭,下一秒余知揚已經從桌子抽屜裡拿出江敬濤放得無處不在的解饞零食,謝松霖慎重地接過去,如獲至寶。
  「學長……!」謝松霖感動地看向余知揚。
  「江哥放的。」
  「阿公從此之後就是我的親阿公!」
  「什麼?你要改姓江嗎?」說人人到,又多了個金孫的江敬濤笑道:「想當我孫子的都排隊排到綠林大道另一邊了,小謝你得先去領個號碼牌才行。」
  「阿公不能通融一下讓我插隊嗎?」
  江敬濤一臉義正言辭,「不行,要公平。」
  謝松霖哈哈大笑,余知揚沒打算加入這個話題,拎起整理好的免洗餐具走了。
  「樓下怎麼那麼吵?」江敬濤拿了根棒棒糖給謝松霖,說這就是號碼牌。
  謝松霖將事件簡單地說了一遍,江敬濤萬分慶幸他沒聽信搭檔的讒言在深夜收隊,而是繼續守在嫌疑人的租屋處外頭多蹲了幾個小時。
  「江哥也辛苦了,下次有機會同時排休的話,要不要一起喝個酒?」謝松霖誠摰邀請江敬濤成為他的酒友,如今他要在西城分局好好立足,首先最需要的就是建立好自己人脈。
  「有機會的話。」江敬濤掀開沙發扶手,露出塞滿整個置物空間的儲備糧食,「吃不夠的話,這裡還有其他餅乾,還是你要泡燕麥片?」

  如果不是先一步離開休息室的余知揚打來的那通電話,謝松霖也不知道時候他才能逃離江敬濤的餵食地獄。
  那通電話只響一聲,就被謝松霖接起來,他實在太需要一個可以逃離休息室的藉口。
  電話另一端的人似乎早就算準時間,幾乎是在謝松霖按下通話的同一時間結束通話,徒留謝松霖對著話筒裡的嘟嘟聲演獨角戲,才終於說服江敬濤饒過他的體脂肪,卻也換來江敬濤那副打量豬肉攤上的五花肉一般的視線。
  「你先說看看你現在多重?」
  「江哥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太過私人了嗎?」
  江敬濤笑而不語,在謝松霖臨走前,還往他手裡多塞了好幾包散裝的堅果和餅乾,謝松霖一進辦公室就把它們分給還在辦公室的同仁,只替自己留了一小包水果軟糖。
  余知揚聽見對桌傳來辦公椅在地毯上摩擦的聲音也沒抬頭理會,謝松霖倒是自動地在看見桌上那疊文件後,一手翻開卷宗夾,一手抓著滑鼠點進桌面的捷徑進入資料庫,認命地一鍵一鍵輸入夜店鬥毆事件其中一名參與者的身分證號碼。
  系統轉眼間就跳出一整排的記錄,看得謝松霖目瞪口呆。
  「傷害、恐嚇、非法持有槍……等等,這傢伙還在假釋期間?」謝松霖一一細數著那名和自己年紀不相上下的鬥毆參與者在資料庫留下的豐功偉業,其他記錄中還有曾在臨檢時被搜到車裡有毒品。
  好奇心驅使下,謝松霖點開對方之前被逮捕時拍的嫌犯照片,只見一名青年神情懶散地看著鏡頭,嘴邊還掛著不以為然的微笑。雖然髮型有了變化,但謝松霖記得他在偵訊室外見過這個人,對方當時過於氣定神閒的模樣還讓他多看了兩眼。
  「他和葉山會有點淵源。」
  謝松霖好奇地側頭看向仍盯著自己螢幕的余知揚,「這樣就知道我在說誰?」
  「剛才他的筆錄是我負責的。」余知揚解釋道:「他現在應該是在年初那起傷害案的假釋期間,資料庫裡有案號,你再備註一下就行了。」
  謝松霖嘀咕了一句原來是個老熟人,在卷宗上寫好註記,翻開下一份卷宗後,還不用查詢,他就認出對方也是個老熟人。
  那人所隸屬的幫派主要活動範圍在城南區,謝松霖曾在陪同當時的搭檔在轄區巡邏途中和他打過幾次照面,每次都是對方主動上前來找他的搭檔打招呼。他當時的搭檔是帶領他熟悉城南區的老學長,學長總是輕描淡寫地說對方是他安插在那個幫派裡的線人。
  那時還是個菜鳥的謝松霖沒有特別追究那番說法的真偽,只知道後來經過幾次的職務調動,那位學長被調到別的單位後,謝松霖就再也沒看過那個老熟人。
  如今看到資料庫顯示的查詢結果,謝松霖反倒有幾分納悶,這位老熟人明明就是個登記在案的幫派份子,在警方這裡的記錄居然只有寥寥數筆。
  隨著鬥毆案負責人的催促聲在辦公室的一角響起,謝松霖將他心裡的困惑暫且放到一旁,快速處理好手邊的工作,等到對方收走卷宗之後,他才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
  他原本打算趁這機會找地方補個眠,怎料待勤室客滿,休息室的沙發上也躺了人。謝松霖繞了一圈回來,甚至還看到有人睡在無人使用的會議室。
  最後謝松霖只能悻悻然地回到辦公室。
  「西城分局都這樣?」
  余知揚不知道謝松霖口中的「這樣」是哪樣,但他看對方剛才腳步虛浮地離開,不到五分鐘就回來了。結合之前的大陣仗,他倒是不難推測出謝松霖想問的究竟是哪樣。
  「大概因為西城分局轄區內的人口是城南的一點五倍。」
  他聽見謝松霖模模糊糊地應了一句原來如此,便沒再把注意力放在對方身上,直到寫完工作報告才發現謝松霖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辦公桌上呼呼大睡。他瞄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放輕了整理文件的動作。
   本文最後由 澤野 於 2025-11-12 03: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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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2025-11-14 19: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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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因果

  謝松霖咬著棒棒糖,整個人沒骨頭似的,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玩遙控器打發時間。
  江敬濤拿著熱水壺進來,休息室只有謝松霖一個人,牆上的電視畫面不斷在幾台新聞頻道之間轉來轉去。他坐上另一張沙發,問道:「小余呢?」
  「學──」謝松霖拿下嘴裡的棒棒糖,回答的當下,想起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事對余知揚的稱呼,更別說江敬濤也是系出同門的學長,改口道:「小揚哥說今天要去看蘇璟,不過醫院探病時間還沒到,所以他先去補個眠。」
  「那你呢?怎麼不也去睡一下?」江敬濤從抽屜裡拿出茶葉罐,攤開折得整整齊齊的白報紙,謝松霖才發現原本裡面包的是茶葉。
  「剛才在辦公室不小心打瞌睡了一下。」謝松霖哈哈笑道。
  「我前兩天新買了一斤的新茶,都還沒泡過,你運氣不錯。」江敬濤泡茶的動作嚴謹,甚至還先探過熱水壺裡的水溫,才講究地用茶勺挖幾勺茶葉放進茶壺裡。
  謝松霖擔心茶葉受潮,主動幫江敬濤將茶葉包起來,他仔細地沿著白報紙原有的折線折好,正要收回茶葉罐裡,赫然發現印在包裝上的茶行名稱有點眼熟。
  「江哥,這間店是不是在河濱北街?」
  「喔?」江敬濤一臉驚喜,「你也知道這間店?」
  謝松霖能從江敬濤的反應猜到對方大概誤會了什麼,他也不多加辯駁,老實地接過江敬濤替他倒的那杯茶,在對方熱切的注視下,有模有樣地拿起茶杯,觀察茶色在日光燈照射下的變化,再將茶杯湊近鼻尖,茶香隨著熱氣繚繞,隨後淺啜一口,感受茶湯在口中綻放的香氣。
  江敬濤頻頻點頭,滿懷期待地問:「怎樣?」
  「好喝。」謝松霖也跟著點點頭,見江敬濤還是盯著自己不放,眼中的期待不減反增,他又補充一句,「茶很香,很好喝,吞下去之後很快就回甘……」他朝茶杯吹幾口氣,吹涼之後一口飲盡,「再來一杯?」
  江敬濤又為謝松霖續上一杯茶,這次他的表情不再那麼充滿迫切,不發一語地等著謝松霖再次發表喝完第二杯茶之後的心得。
  余知揚一走出待勤室,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他沒選擇坐在沙發上,而是從旁邊拉過一張矮凳坐在桌邊,伸手拿起倒扣的茶杯,江敬濤見狀,趕在余知揚蹧蹋他的茶葉之前,先用熱水暖過茶杯才倒茶。
  「這個之前沒看過。」余知揚拿起放在桌上的隨手包肉紙,撕開包裝,拿出一片放入嘴裡,口感酥酥脆脆,他咀嚼幾下,隨手拿起茶杯,用茶湯沖去殘餘在口中的味道,留下的清香讓他緊接著喝下第二口。
  「還有其他口味,你要不要試試看?」江敬濤熱情地桌子下方拉出一個收納盒,裡面有各式各樣的零食,都是方便人隨手拿了就走的隨手包。
  余知揚只專心吃完手裡那一包,抬頭看向牆上的時間,「時間差不多,現在出發的話,到醫院剛好是探病時間。」他笑著謝過江敬濤的好意,起身的同時用眼神示意謝松霖抓緊機會撤退。
  謝松霖心領神會地接下余知揚扔過的球,一口乾掉杯子裡的茶,從江敬濤手中拿走兩包零食塞進口袋,「江哥,我們先走啦!明天見!」語畢,他頭也不回地逃出休息室。
  余知揚已經快走到電梯那裡,不時和經過他身邊的同事打招呼,臉上的笑容拿捏得恰到好處,簡直像是經過精密的計算。
  進電梯後,謝松霖才有機會研究剛才隨便拿的兩包零食,一包是江敬濤正準備推薦給余知揚再來一個口味的酥脆肉紙,一包是夾鍊袋裝的水果口味硬糖。
  「學長,再來一包?」謝松霖把肉紙遞給余知揚,後者低頭看一眼便接下。他忽然意會到什麼,揚起嘴角沒笑出聲,心情不錯地打開水果硬糖包裝,把沾滿白色糖粉的淺紫色糖果扔進嘴裡,「葡萄的。」

  非工作時間不方便開公務車出門,謝松霖原以為他們是要各自從分局出發再到醫院會合,余知揚卻一路領著謝松霖走到離分局幾百公尺外的地鐵站,他給出的說法是:「地鐵站也是熟悉環境的一部份。」
  謝松霖半信半疑,跟著余知揚買票進站。他利用等車的空檔研究地鐵站的週邊地圖,隨著地鐵進站的音樂聲響起,他順著排隊的人龍上車,語帶調侃地道:「我還以為學長你又要把我賣掉了。」
  說話的音量不大,卻適切地引起鄰近的旁人對他們投以注目禮。
  余知揚泰然自若地低頭看著手機畫面,他剛傳了一封簡訊給蘇璟,向她確認目前病房的情況。
  見對方不受影響,謝松霖自討沒趣地繼續數著抵達市立醫院需要搭幾站。
  地鐵停靠在市立醫院站的時間比其他站點多上三十秒,期間余知揚還扶著一位拄著拐杖,行動不甚方便的老太太下車,一路陪伴到地鐵站的服務員旁邊,他們兩人才接著搭手扶梯上樓。
  市立醫院站的出口正對著醫院大門,出口旁是一整排的商家。
  「學長,探病的話,是不是要帶點什麼東西比較好?」謝松霖指著就開在旁邊的一家水果店問。
  但他似乎沒打算從余知揚那裡得到答案,話說出口的同時,他已經走進水果店。店員一見有客人進門,立刻上前親切地詢問他買水果的目的。謝松霖只不過說眼前的水蜜桃看起來很漂亮,店員馬上就將他手指的那幾粒裝進水果籃,還打上一個精緻的蝴蝶結。
  謝松霖還在感嘆店員的手腳真俐落,下一秒看起收銀機上的數字後,他就笑不出來了,連連回頭看向立在水蜜桃旁的立牌,再看向店員面前的電子秤。
  「重量沒錯?」
  「已經扣除籃子的重量了喔!」店員笑臉盈盈,燦爛容不得一絲雜質,「水蜜桃比較不耐碰撞,您在拿的時候要記得小心一點。」
  硬著頭皮結完帳,謝松霖兩手捧著水蜜桃果籃,頓時覺得一個星期的伙食費意外沉重。
  余知揚從頭到尾都沒踏進水果店半步,他看謝松霖捧著果籃的動作謹慎得像是他手中的不只是籃水蜜桃,總是帶著幾分游刃有餘的嘴角也垮了,整個人看上去竟有幾分出人意料的認真。
  「只是看看蘇璟而已,沒必要再帶水果。」沉默好一會,余知揚只給出這句話。
  謝松霖長吐一口氣,「西城的物價都這樣?」他皺起眉頭,像剛吃完一整顆苦瓜,彷彿一瞬間就經歷完悲傷五階段。
  見謝松霖露出那臉吃鼈的模樣,余知揚輕笑一聲,「西城和城南只有一河之隔,城鄉差距沒那麼大。」

  余知揚事先知會過今天他會帶謝松霖一起過來,兩人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恢弘的交響樂,謝松霖不禁探頭向裡看去,只見坐在病床上的蘇璟兩手抓著手把,一臉認真地盯著放在謝松霖視線死角的螢幕。
  謝松霖無聲地哇一下,看向余知揚。
  「等她過關吧。」余知揚放輕音量。
  幸虧蘇璟沒讓他們等得太久,幾分鐘後病房傳來一聲壓抑過的歡呼,余知揚這才抬手敲門。
  病房裡的人立刻慌張得像是被家長抓包自己偷打電動的小孩,手忙腳亂地存檔、退出遊戲,還沒來得及藏好遊戲手把,余知揚便領著謝松霖進去。
  蘇璟有些心虛地看著余知揚,「學長。」
  「妳姊姊呢?」余知揚有些意外病房裡只剩蘇璟一個人。
  「她下樓去附近咖啡廳坐坐,叫我等你走了再跟她說。」蘇璟看見謝松霖站在余知揚身後跟她打招呼,她也抬手向對方說你好,完全忘記她剛才一心想藏起來的手把還在手中。
  謝松霖帶笑的視線看向蘇璟的右手,後者反應過來,乾笑兩聲就將遊戲手把放在旁邊的桌上。謝松霖這才放下那籃貴得讓他心痛的水蜜桃,「慰問品。」隨後做起簡單的自我介紹:「我是謝松霖,現在暫時是小揚哥的搭檔。」
  「我知道。」蘇璟有些驚訝地看著水蜜桃,在醫院滿是消毒水的空氣裡,她久違地嗅到一絲沁人心脾的水果香氣,「苗傑跟我提過你。」
  「苗傑?」謝松霖好奇地挑眉,隨手拉過病房裡唯一的一張椅子坐下,反正余知揚現在看起來也不太像想坐下的樣子。
  「和酪梨一樣,只是苗傑原本負責的是蘇璟這裡。前兩天酪梨被調走,苗傑就被調到李靜璇那裡。」余知揚解釋道。
  謝松霖了然地點點頭,順著余知揚所站的位置,他正好看見牆上的電視螢幕還停留在遊戲畫面,看著看著,他居然還認出是哪款遊戲。
  蘇璟雙手一攤,「都住院了,玩個遊戲嘛──不然住院那麼無聊,我又沒辦法下床。」她指著打上石膏的右腿,手臂上的傷口也還纏著繃帶。
  「我懂我懂。」謝松霖深有同感,連連點頭,「我之前待的分局也挺閒的,我買的遊戲都有時間玩到破關,妳現在這款我就玩過。」
  「真的假的?你從哪個分局調來的?」
  「城南。」謝松霖道:「一河之隔,沒有城鄉差距的城南分局。」
  蘇璟聽得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納悶地順著謝松霖的視線看余知揚,後者沒理會對方的挑釁,開口便是關心蘇璟的傷勢。
  「醫生說順利的話應該半個月內就可以出院,會再幫我安排復健的時間。上次組長來的時候說會先幫我申請調到內勤,再看復健的情況決定什麼時候會調回調查組。」
  余知揚點點頭表示理解,謝松霖逮到兩人交談的空檔,問蘇璟現在玩到哪個關卡。
  兩人在遊戲方面似乎很聊得來,余知揚不打算加入這個話題,靜靜地站在一旁,聽兩人說起蘇璟剛才玩的那款遊戲該用什麼方式才能最有效率地攻略關卡魔王。
  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幾下,余知揚拿起來一看,顯示的是個陌生的號碼。他退出病床才按下接聽鍵,朝著樓梯間的方向走去,電話另一端的人自稱是河濱北里的里長。

  余知揚離開前帶上病房的門,謝松霖從口袋裡拿出棒棒糖,問蘇璟要不要來一根。
  「你這麼喜歡水蜜桃?」蘇璟接過外包裝印有水蜜桃的糖果,轉頭看向謝松霖帶來的那一籃水蜜桃。
  謝松霖沒回答這個問題,整個人放鬆地靠著椅背,叼著棒棒糖的樣子像是叼著一根煙,「我覺得學長特別叫我一起過來的原因不太單純。」
  「嗯?」蘇璟也學著謝松霖的樣子叼棒棒糖,「你覺得哪裡不單純?」
  謝松霖拿出嘴裡的棒棒糖,用淡橘色的糖球指著蘇璟,「我現在接替的是妳的位子,而現在正在偵辦的案件裡面,沒有一件是我親自跑過現場的,我得到的都是些間接的情報,所以學長就製造這麼一個機會,讓我可以訪問一下其中一個案件的當事人──妳覺得這個推測合理嗎?」
  「聽起來很有道理,所以你想問什麼?」蘇璟大方地問,隨後又提議,「還是我乾脆用我的視角把事情跟你說一遍,知道得越詳細,也許就越能夠找到疑……」話說到這裡,她又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嗯?為什麼你會需要問我這個當事人?你要問墜樓案的事?那個Beta男不是當場死亡嗎?我親眼看他自己跳下去,現場可沒有什麼看不見的第三隻手,這樣還能有什麼疑點?」
  謝松霖若有所思地看著蘇璟,「我想我應該先幫妳更新一下案情進度。」
  接下來謝松霖用幾分鐘的時間向蘇璟解釋那天在醫院發生的事情,他趁著蘇璟消化的空檔,毫不意外地發現余知揚的這通電話說得比他所想的還要久。
  「我是記得那個Beta男的確提過他和他的伴侶之間有個第三者,但我知道的也就這樣。」蘇璟頓了頓,「那麼標記呢?你們有查過李靜璇有沒有被標記過嗎?朱振安說他是看到李靜璇身上被標記,才發現她出軌的。」
  謝松霖搖搖頭,「沒機會查。」
  蘇璟倒是能夠理解謝松霖或余知揚沒確認李靜璇後頸是否真的被標記過的原因。男性Alpha在與異性──特別是女性Oemga──接觸時,本來就該避嫌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因此疏漏這點也是在所難免。
  過去如果遇到女性當事人,無論第二性別為何,余知揚都會交給蘇璟與她們接觸,那些女性當事人好像也不太喜歡和余知揚靠得太近。
  「那我真的愛莫能助。」蘇璟兩手一攤,咬碎被含得只剩下一丁點大小的糖果,抽出白色的棍子,困惑地看著謝松霖,「我不太能理解你為什麼想查那個醫生。退一百步來說,那個醫生真的是李靜璇的外遇對象,然後呢?你要說李靜璇的外遇,就是造成朱振安和李靜璇之間產生爭執的遠因?或許有這個可能,可是我不是他,我只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陳述我看到的事實,根據已知的條件進行推論,其中自然就包含他畏罪自殺的可能性,目前應該也是這個論點比較合理,對吧?」
  謝松霖認同地點點頭,「確實不可否認,所以就更必須釐清他這麼做的動機。我相信凡事必有因,朱振安的死只是一個果。」他笑道:「大概因為我的求知慾比較旺盛?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有邏輯,如果看起來毫無邏輯,那也只是證明我們的能力不足。」
  蘇璟癟了癟嘴,又把白色的棍子放回嘴裡咬,自暴自棄地開口:「我現在只是一個躺在病床上什麼都不能做的廢物。」
  「妳還可以專心養傷。」謝松霖安慰道:「放心吧,Alpha的恢復力都很好的。我之前也曾經從三樓摔下來骨折過,三個月就能到處跑了。」他說完還朝蘇璟比讚。
  「你是不是沒被人說過你最好不要開口安慰人?」蘇璟忍不住給了謝松霖一記白眼。

  余知揚講完電話後沒有立刻回去,他繞到李靜璇的病房外,理應要在病房外站崗的黎洛恩因為上星期讓非相關人員接觸李靜璇而被調離,後續還得補上一份檢討報告。
  接替的苗傑也只待了一個下午。主要是上級長官評估後認為,現在案情的熱度下降,媒體的焦點也轉移到其他事情上,自然就不需要因為不一定會出現的騷擾而特意安排警力,因此下令撤離兩人病房外的警力,不再派人看守。
  臨近午餐時間,空氣中飄散食物的香氣。從余知揚所站的角度能看見靠門口那床病人正慢吞吞地打開病人餐的碗蓋,對床的陪病家屬改看起韓劇,隔壁的那床已經空了,四人房如今只住三個人,李靜璇病床外的掛簾是拉上的。
  一名護理師走過來,余知揚向他表明身分,兩人走到護理站,護理師便說先前他看過余知揚,也知道關於李靜璇的情況。
  「陳醫師說病人的恢復情況很好,快的話後天就能出院。」護理師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余警官,現在快中午,你應該還沒吃飯吧?那要不要……」
  「謝謝,我有約了。」余知揚沒給護理師說完邀約的機會,禮貌地婉拒對方。
  回到蘇璟的病房外,隔著一扇門就又聽見遊戲的音樂從病房裡傳出來。余知揚聽到蘇璟正在講電話,從對話內容能判斷是她姊姊打來問她午餐想吃點什麼。
  余知揚算準時間推開房門,只見謝松霖正一臉認真地操作手把,螢幕裡的角色也不斷攻擊著最後的關卡魔王。
  蘇璟剛掛掉電話,臉上有幾分慌張,急忙解釋:「謝哥說他知道一個能夠無傷打王的方法──」
  「我有說什麼嗎?」
  「喔……我姊說她買完午餐就上來了。」蘇璟看著遊戲畫面中魔王的血條,「應該還夠謝哥把王打死。」
  「妳這種逐客令還滿特別的。」謝松霖笑了兩聲,右手毫不間斷地按著把手上的按鍵,左手控制搖桿讓遊戲人物靈巧地閃避魔王的每一下攻擊,最後借力使力地在一次閃避之後,來到魔王房的一個角落,撿起掉落在地板上的道具,再快速切換道具欄選擇使用。他向蘇璟說明道:「只要妳在王的血量剩下百分之十以前都沒打到的話,劇情過後系統會給妳一個護盾,護盾消失前把王打死,就可以拿到成就了。」
  「說得這麼輕鬆……」蘇璟沒好氣地瞥了謝松霖一眼,「我看別人的遊戲直播也很少看到有人可以打得像你這麼順的好嗎?更別說我現在是半個手殘,就算手不殘也沒辦法玩得跟你一樣厲害。」
  「不試怎麼知道沒機會?」謝松霖將手把還給蘇璟,鼓勵道:「妳先打打看嘛!」
  蘇璟並不是很想當著余知揚的面玩遊戲,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
  謝松霖看蘇璟這麼扭扭捏捏的樣子,開玩笑地問:「還是我幫妳拿全成就?不貴,收妳一千就好,大概一個星期就可以達成。」他悄悄打著這筆額外收入要是能夠成交,剛好可以用來補貼水蜜桃那筆意外支出的如意算盤。
  「那這一千塊你賺不到了。」蘇璟意有所指。
  謝松霖回頭看向余知揚,故作震驚,「難道小揚哥會檢舉我兼差賺外快?」
  蘇璟看向謝松霖的眼神複雜,她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得罪什麼人,所以才會被調到西城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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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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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mushroom

  聽到特別為姊姊設置的鈴聲響起,蘇璟單手抓著遊戲手把,手忙腳亂地想拿手機,卻又因為動作幅度過大拉扯到傷害而痛得齜牙裂嘴。
  謝松霖好心把蘇璟的手機遞過去,不經意瞄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蘇卉。
  蘇璟趕在接聽之前將手把扔給謝松霖。
  一通電話結束,謝松霖正好替蘇璟解掉打完關卡魔王的成就。
  第二通電話是蘇卉人在一樓電梯外面打的,等著搭電梯探病的民眾快要擠滿不算寬敞的電梯區,蘇卉說她應該能夠擠得上下一班的電梯,蘇璟乖巧地應好。
  掛掉電話後,蘇璟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為什麼她姊和余知揚的氣氛會變得那麼糟?她不是沒想過開口問,但任憑她跟著余知揚搭檔後學到不少問訊的方法,她還是撬不開她姊那個蚌殼精的嘴,更不敢問余知揚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乖乖地擔任一個稱職的傳話筒。
  看出蘇璟的為難,余知揚也不打算再多做停留,留下一句好好照顧自己。
  「好的,學長,我知道了!」蘇璟做出趕人的手勢,「再不快點我姊就回來了。」
  余知揚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走出病房的剎那,謝松霖聽見蘇璟的電話又一次響起,他不由得停下腳步,探頭看向病房內。蘇璟一和他對上視線,刻意放大音量,「什麼?姊,妳已經到了,在電梯那裡很快就過來啊──」她用眼神提醒還在門口的兩人,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余知揚伸手扯住謝松霖的手臂,朝安全梯的方向前進,至少要趕在蘇卉過來之前離開目前的樓層。

  推開安全門之後所進入的空間像是被調暗亮度的螢幕,只能仰靠日光燈管微弱的光線照明,安靜得像是輕輕說出一個字就能聽到回音似乎傳到好幾個樓層之外。
  「這簡直就像瑪莉的故事。」在過來的路上謝松霖就很想說這個故事,直到現在才有這個機會,他拿著空氣電話,裝著娃娃音,「你好,我是瑪莉,我現在在電梯門口;我是瑪莉,我已經在病房門外……這是很經典的故事,學長你不可能沒聽過吧?」
  「如果以加害生命或身體、自由為由讓人心生恐懼的話,可以用刑法第……」
  「瑪莉又不是真的人。」謝松霖悶笑兩聲,「還是你和蘇璟的姊姊有過節?」他深覺兩人離開得相當狼狽,彷彿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一樣。
  「過節是沒有。」走在謝松霖前方的余知揚所站的位置比前者還要矮了幾個台階,他說話的音量不大,輕得蓋不過他們走下樓層的腳步聲,「她只是需要有一個對象。」
  空氣安靜幾秒,謝松霖恍然大悟。
  他們從安全梯下兩層樓後回到電梯間,隨著臨近中午時分準備去覓食的人們一起擠在電梯車廂裡。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謝松霖想起上次他們來醫院時鬧出的笑話,憋著嘴邊的笑意,直到電梯抵達一樓,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電梯車廂,人群漸漸散去,他才終於笑出聲,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真好險我們今天沒開車。」
  余知揚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

  ***

  早上的例會中,余知揚才知道前一天他跟謝松霖分開之後,謝松霖獨自跑了一趟朱振安生前的工作場所,找他的同事了解朱振安在案發之前是否有過什麼異常的舉動。
  謝松霖的調查方向是根據他們那天在病房遇到假冒巡醫生身份的姜子研所做出的可疑行動,讓他認為必須弄清楚朱振安、李靜璇以及姜子研三人之間的關係,才能從中明白朱振安刺傷妻子的動機,甚至是最後跳樓的原因。
  「根據現有的情報,蘇璟警官以及余知揚警官的密錄器中,清楚錄到朱振安提及他與李靜璇的婚姻受到一名Alpha女性的插足,這個想法我從朱振安的同事──以下我先稱呼他為吳男──那裡得到證實。吳男稱,朱振安第一次對婚姻感到不安是在案發一年前,詳細的日期待查證,朱振安約吳男一起去喝酒時,不斷哭訴自己是否因為是個Beta而比不上Alpha,即便與Omega結為法律上的伴侶,Omega伴侶還是有可能因為與Alpha之間擁有更強烈的性吸引力而出軌。這方面需要更具專業知識的人來進行解說,請先讓我跳過這一個部份,畢竟我不是專業。」
  有人舉手,「你要怎麼證明吳男的說詞是真的還是假的?」
  「吳男有個專門用來寫日記的社群帳號,網站的設定是在發文之間就沒辦法編輯文章內容,因此採用為相關情報的佐證。吳男第一次記錄朱振安找他聊感情問題的貼文時間如各位手上的資料所示,正好能夠吻合密錄器提及的『近兩年李靜璇認識了新的Alpha』的條件。」
  謝松霖解釋他會以這個方向切入墜樓案的原因。
  「可惜吳男並不知道那名Alpha的身分。關於這點,我認為可以將發文的時間點前幾個月起,開始和李靜璇產生接觸的Alpha列入可能名單中。」謝松霖說完之後見其他人沒再提出疑問便坐回椅子上,長吁一口氣。
  坐在會議室最前方的何秋生問身為搭檔的余知揚有沒有要補充的內容。
  「例會前我才剛拿到受害者的筆錄,整理過後我會再寫一份書面報告。」余知揚答道。
  何秋生點點頭,示意余知揚可以坐下,點下一組人起來。
  謝松霖看著余知揚沒有表現出太多情緒的側臉,湊過去低頭問,「學長覺得我不該單獨行動?」
  余知揚對於謝松霖未經過討論的行動沒有太大的意見,不過礙於目前例會還在進行中,他沒有直接給予謝松霖答覆,後者也安份地坐直身體,認真聽著和江敬濤一起行動的搭檔報告綠河音樂祭的第一天晚上,在現場搜出有人攜帶毒品的後續發展。

  例會一結束,參與會議的人員如鳥獸散,包括余知揚和謝松霖在內,只有少數人回到唱空城的調查組辦公室。
  余知揚看見江敬濤那組人走向張其瞬,三人並沒有刻意放低說話的音量,幾句話後,江敬濤帶著他的搭檔一起離開,余知揚隱約從他們的對話中聽見幾個關鍵字。
  謝松霖順著余知揚的目光看向張其瞬,若有所思地開口,「昨天他們從東二街抓回來的那批人裡面,有個福合幫的人。」
  福合幫是發跡於城南區的黑幫組織,謝松霖調到西城分局之前就和福合幫的成員有過不少次的交手機會,所經手過的暴力糾紛事件幾乎和福合幫成員脫離不了關係。
  「福合幫內部在幾年前分裂成赤組、青組跟白組三個派系互相牽制。這兩年,青組和葉山會的幾個人走得很近,赤組和青組之間明面上和平共處,但各自在私底下的小動作還不少,而且赤組的組長和葉山會的其中一個高層有點過節,所以底下的人關係其實不太好,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起一些糾紛。
  「至於白組的話,他們主要的地盤靠近隔壁市,近期沒有什麼比較大的動靜,還算滿安份的。」謝松霖拿出棒棒糖,拆開糖果上的包裝紙,「昨天他們帶回來的那個就是赤組的人,所以我聽你說還有個葉山會的人也在的時候,就在想有沒有可能最近會有什麼大事發生。」謝松霖又補充道:「聽說赤組和青組互看不順眼的原因,是因為青組的副業和『棉花糖』有關。」
  「棉花糖」是種外型與市售的棉花糖極為相似的毒品,在製作過程攙入少量的致幻成份,在年輕人聚集的場合之間非常流行,時常被用來作為助興的藥物,擁有極高的成癮性。
  余知揚初到西城分局便被分配到隸屬於案件調查組底下的緝毒小組,那時的江敬濤還只是緝毒小組裡的一名資深成員,兩人聯手偵辦過不少起與「棉花糖」有關的案件。
  如今江敬濤已經憑藉著過去累積下來的功績晉升為緝毒小組的小組長,余知揚則是在一年之後主動請調到偵查小組,靠著高效率的行事作風破獲不少案件,現在也稱得上是偵查小組的資深前輩。
  他猜江敬濤應該是在和張其瞬確認前一天他們有沒有在東二街事件的涉案人員身上找到「棉花糖」,又或者是有其他別稱的東西。葉山會與福合幫之間的矛盾,余知揚也略知一二,但和黑社會有關的案件大多是由反黑小組的成員負責,偵查小組的只需要在必要時刻與其合作即可。
  余知揚收回視線,看過陳海伊幫忙製作的筆錄,心裡還有幾個疑問。他再次抬頭確認陳海伊不在辦公室裡,索性將已經讀完的筆錄交給謝松霖。
  筆錄裡的問題和謝松霖之前看到的差不多,他很快就看完了。
  「我覺得李靜璇沒說實話。」
  「怎麼說?」余知揚問。
  「她有點過度強調她和姜子研只是朋友。」謝松霖斟酌過用詞,繼續說:「蘇璟昨天提醒我一件事情,我才想到Omega一旦被標記過後,Omega體內的費洛蒙激素會受到Alpha的激素影響,這種激素上的變化只要透過檢測就可以檢查出來。李靜璇的交友圈也確實只有一個Alpha,所以只要檢查結果顯示她曾經被標記過的話──」
  「李靜璇被標記與否和整起案件沒有直接關聯,現在的費洛蒙激素檢測技術沒辦法分析出已經融合的激素之中的個體差異。姑且假設李靜璇真的被標記過,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標記她的Alpha就是姜子研。」
  「證據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所以我們還需要繼續調查。」
  余知揚看著謝松霖,嘆了一口氣,「謝松霖,法醫判斷朱振安的死因是墜樓,無庸質疑。」
  謝松霖沉默片刻,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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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原作者| 澤野 發表於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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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You've got mail

  陳海伊提供的還有製作筆錄時的影片。
  背景似乎還是同一間閒置的會議室,鏡頭全程對準李靜璇的臉,捕捉到她在筆錄過程的所有反應。或許是經過幾天的休養與沉澱,她已經接受伴侶死亡的現實,再加上為她製作筆錄的人同為女性,李靜璇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
  影片的長度大概一個半小時,在幾個例行性的問題之後,影片裡的陳海伊特意放柔說話的聲調,向李靜璇確認案發那天朱振安所提及的Alpha是否確有此人。短暫的沉默後,李靜璇只回答的確有這麼一個女性Alpha;陳海伊又問姜子研和她是什麼關係,李靜璇說是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中認識的人。
  「黎警官跟妳提過在妳住院的這段期間,為了避免妳被記者騷擾,所以他會幫妳擋下主治醫生和護理師之外的其他人,就連妳的家人要來探病也必須再三確認,這些情況妳都知道的。妳知道姜子研小姐並不在警方許可的名單裡,她也不是妳的親人,所以不能在妳住院這段時間和妳見面。妳為什麼沒有在四天前警察來找妳做筆錄時,主動提起這件事呢?」
  李靜璇先是靜靜地看著陳海伊許久,才緩緩移開視線,說話的聲音輕得幾乎快要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她知道之後,很擔心我,所以才會特地過來……我怕如果說出來的話,她會有麻煩……」
  陳海伊問:「妳怕說出來,會替姜子研惹來麻煩嗎?」
  李靜璇緩緩地點頭。
  陳海伊已經將余知揚提供的問題全問過一遍,中間也摻雜幾個她臨機應變而加入的內容,李靜璇的回答既平靜又溫和,宛若心如止水。提問暫止告一個段落,影片裡只剩下敲打鍵盤的聲音。
  聲音停下來後,陳海伊第數次向李靜璇確認關於剛才她所回答的問題是否一切屬實,一如既往地得到李靜璇肯定的回答。陳海伊的聲音帶有一絲與她熟識的人才聽得出來的焦躁,客套地感謝李靜璇的配合。
  影片到此為止。
  謝松霖將筆錄編好頁碼,歸檔進檔案夾裡,接著又把整份卷宗重頭到尾看過一遍。
  這幾天新增的資料中包括朱振安的驗屍報告,結合他生前的就醫紀錄,可以得知他在面對婚姻可能生變的巨大壓力之下,他並沒有選擇尋找醫療協助,只有私下找同事傾倒自己的情緒垃圾。也多虧同事是個好人,試過不少方法替朱振安轉移注意力,但對方心中卻一直無法釋懷。
  這半年來是朱振安的情緒起伏最大的一段時間,甚至影響到他的工作情況。案發前幾天他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特休,同事原以為他會利用這段時間去旅遊散心,哪知道假放著放著,人就沒了。

  和李靜璇的筆錄差不多時間送到余知揚桌上的還有一個黃色信封,署名是河濱北里里辦公室,伴隨著隨身碟一起從信封中被倒出來的還有一封來自里長的信,信中寫到隨身碟是公物,請余知揚在複製完檔案之後歸還,或是直接通知里長取回。
  余知揚看完後就把那封信折好、放回信封裡,這才將隨身碟接上筆電讀取裡面的內容。
  畫面右下角跳出硬體安裝通知的同時,系統跳出一則通知,主旨是收到一封來自未知寄件人的郵件──

  We roam the shadowed realms, drifting at the edge of the world.
  We are hyenas, bloodthirsty, deceitful, and untrustworthy.
  We uncover the truth, we are omnipotent, we are The Scavengers.

  信中只有三行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英文短詩,沒有附加任何檔案也沒有署名。
  余知揚沒有小看這封奇怪的信,抬手拿起話筒,撥通電話給位在另一個樓層的資訊安全小組。幾分鐘後,他們派人下樓,對方一讀完信件的內容,兩眼就像放了光一般直盯著信中的最後一句話。
  「這是『巡盜者』!」
  「那是誰?」謝松霖站在一旁看著坐在余知揚座位的女性Beta,她滿臉的興奮完全藏不起來。
  王佳穎清了清喉嚨,解釋道:「『巡盜者』是一個駭客組織,名氣雖然沒有其他的國際駭客組織要來得大,不過在一些圈子裡還是很有名,有他們的粉絲還替他們將這首短詩翻譯成中文:『我們巡游於陰暗之地,我們徘徊在世界邊緣。我們是鬣犬,我們嗜血如命,坑矇拐騙。我們窺知真相,我們無所不能,我們是巡盜者。』」
  謝松霖點點頭表示理解,姑且不過問王佳穎怎麼能把這段翻譯記得如此滾瓜爛熟,「那他們為什麼要寄信給他?」他指的是余知揚。
  「嗯……」王佳穎沉吟幾秒,只得出一個結論,「通常他們會寄信給潛在的交易對象,我看過一些國外論壇的文章,發文者會隱藏好自己的個人資訊後,分享和他們交易的過程。」王佳穎試著查詢信件來源,就如她所猜想一般,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收到這種駭客寄來的信,有點超現實。」
  「其實……也沒有那麼少見……啦……」王佳穎支支吾吾地說,「畢竟嘛,來源怪怪的東西,那就不能說得太清楚,所以就常常有什麼匿名情報啊,好心民眾支援線索啊……」她相信都已經講到這個地步,其他人應該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地看見謝松霖茅塞頓開一般用力點頭。
  「『The Scavengers』的成員喜歡在網路上收集亂七八糟的資訊、到處撿東西,所以也常常有人說他們是拾荒者。他們會解析檢到的資訊,找出需要這些資訊的人,再把魚餌拋過去。」
  「再等大魚上鉤?」謝松霖問。
  「沒錯。總局的資安科那裡就累積了不少魚餌,資安科比較喜歡稱呼『The Scavengers』為『漁夫』,而他們對漁夫的態度主要分成兩派,一派認為送上門的線索不用白不用,另一派則是不想靠這種旁門左道辦案,就看學長你怎麼想。」
  「我有問題。」謝松霖舉手,「不用白不用的線索該怎麼用?」
  「你沒釣過魚?」王佳穎不問反答。
  這樣的比喻淺顯易懂,謝松霖一下就能明白,「我還真的沒有釣過魚。」
  「我也沒有,這種比喻是以前帶我的學姊教的。」王佳穎有些靦腆地笑笑。
  「那她一定釣過、不對,搞不好這種說法是妳們資安組不知道從哪代開始流傳下來的……」
  王佳穎沒忍住笑出聲來,在聽見余知揚的道謝後,她連忙站起身,「這是我們份內的工作,沒什麼需要道謝的。」說完,她把座位還給余知揚,換上一副困惑的表情,「下樓之前,我還先確認過伺服器沒有問題,該不會有什麼我們都不知道的漏洞……」
  「水蜜桃、橘子跟櫻桃,妳喜歡哪個口味?」謝松霖沒有給予蒼白的口頭安慰,伸手從放在他桌面的糖果罐拿出幾根棒棒糖給王佳穎自己挑選口味。
  王佳穎不客氣地拿走一根櫻桃口味的棒棒糖,拆開包裝往嘴裡塞,「我沒見過你。我是資安小組的王佳穎。」她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工作證晃了晃。
  謝松霖這才將換衣服時拿下的工作證重新別上,「謝松霖,妳小余學長的新搭檔。」
  「原來是你啊!」王佳穎的表情有些驚訝,又感覺自己的反應有些失禮,態度生硬地把話題轉到余知揚身上,「小余學長,要是查到什麼的話,我們會再跟你說明。」
  「辛苦了。」
  「妳要不要先檢查一下機房裡的乖乖有沒有過期?」謝松霖猛地開口。
  王佳穎認真地發出一聲驚呼,「對啊對啊!搞不好!謝謝!」說完,她立刻快步走向電梯,巴不得能直接閃現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謝松霖沒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咬著棒棒糖又一次問余知揚有什麼打算。
  「我沒有什麼打算,倒是想看看他能有什麼打算。」
  王佳穎已經先幫余知揚確認過隨身碟裡的檔案沒有問題,還順手替他在桌面建立個資料夾,將隨身碟裡的影片檔全複製過去。余知揚拔下隨身碟,收回那個來自河濱北里里辦公室的黃色信封裡。
  謝松霖好奇地湊過去,「又是監視器畫面?」
  「上星期我請河濱北里的里長幫我找的。」余知揚開啟唯一的文件檔,裡面整理了每個檔案是來自於裝設在哪戶里民家門口的監視器、該位里民的聯絡方式、監視器鏡頭拍攝的方向,就連檔案的內容說明也有。
  內容詳盡得讓謝松霖歎為觀止,「我懷疑如果監視器錄得到聲音的話,他說不定還會附上逐字檔。年輕人?」
  「老里長。」
  謝松霖不認為自己的刻板印象有什麼問題,得到答案後,腦海中更是浮現慌慌張張的老里長用廣播放送里辦公室急需人才幫忙整理監視器檔案的畫面。
  「也難怪里長會這麼積極,河濱北街那一帶的舊城區算是綠林市的知名景點,要是命案的消息傳出去,一定會影響遊客去玩的意願,接著里內的店家就會把矛頭指向里長,要求里長給他們一個交代,不然日子要怎麼過啊?遊客不來,錢也進不來,大家是要怎麼發大財──」謝松霖聲情並茂地代入生意受到影響的店家,目前上演到準備拉布條抗議的部份。
  余知揚能認同謝松霖說的前半段,他也從里長那裡聽到差不多的說法。他將檔案放到共用資料夾裡,叫謝松霖一起檢查影片檔案的內容,兩邊同步進行提高辦事效率。
  「看到可疑的內容就在表單上的備註寫上時間點,到時再重複確認是不是有用的線索。」

  一般住家安裝的監視器品質參差不齊,有些影片的畫質清晰流暢,也有一部份影片的畫質模糊不清,拍攝到行經鏡頭前的路人身影看起來都像是一團人型的不明物體。監視器沒有錄音功能,觀看的過程一片死寂,就像一部又一部或黑白或彩色的默劇。
  每看完一個檔案,謝松霖就會在檔案編號前面打一個勾,接著點開下一個。
  不斷重複機械性的動作容易令人變得麻木,他靠著嘴裡的棒棒糖不斷釋出甜份才有辦法提起精神。舌尖滑過被咬碎的糖果,銳利的邊緣劃破皮,嘴裡猛地嚐到一絲腥味,他無意識地用舌尖抵住上顎,頓時便皺著眉頭,趕緊喝一口水來沖散那股味道。
  這段插曲迅速聚攏謝松霖渙散的注意力,現在畫面上播放的這支影片畫質清晰,就連紅線違停的那台車的車牌號碼都拍得一清二楚。他還盤算著說不定能用這段影片和交通隊的人打好關係,一道身影自畫面中一閃而過,他立刻將進度條往回拉。
  重複確認好幾次,謝松霖的聲音難掩心中的驚訝,「有發現!編號十六號的影片出現疑似李朝言的人!」他捧著自己的筆電走到余知揚旁邊,將剛才那段畫面重新播放,「雖然沒拍到正面,不過穿著還有體型和李朝言對得上,而且時間也吻合。」
  余知揚從檔案夾中抽出「河濱北地上迷宮」的地圖,根據清單上的備註畫上記號,正好就在他所推測出的,李朝言可能選擇的那三條前往七號旅社的其中一條路上。
  他示意謝松霖接著播放後續的內容,「這時間他似乎還沒有被襲擊,先確認這時候是不是還有人跟蹤他。」
  只可惜直到這段影片結束,他們沒有新的發現。
  「這個位置離他轉彎的商店比較近,可能這時候的跟蹤狂已經從其他路線繞到前面去,所以李朝言以為他成功甩掉那個跟蹤狂而放下戒心。」謝松霖不死心地將進度條拉回疑似李朝言的身影出現在影片中的那一個時間點,喃喃自語道:「還是缺了點什麼。」
  余知揚若有所思地看著謝松霖已經打勾的那幾支影片後面備註的地址,在地圖上相對應的位置寫上編號,圈起和編號十六同一條路線的那幾個號碼。
  「這幾個檔案再檢查一次。」說完,余知揚又圈出幾個並不在那三條路線上的號碼。
  不需要余知揚解釋,謝松霖一看就明白余知揚畫圈的那些地點,大概就是嫌疑人繞路準備埋伏李朝言時可能會經過的地方,他們或許有機會從安裝在那幾個地點的監視器檔案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至少也可以藉此鎖定嫌疑人行動的大致範圍。
  謝松霖重新點開已經檢查過的檔案。
  從李朝言走進「迷宮小徑」,再到他的身影重新回到河濱北街,中間有二十分鐘左右的空白。余知揚和謝松霖實際將他所推測的那三條路線全都走過一次,在正常的情況下所需耗費的時間大約十二、三分鐘,如果加上體能差異、精神狀況以及對環境不熟悉的外在因素影響,導致李朝言在「迷宮小徑」之中逗留將近二十分鐘,也在合理範圍之內。
  如果嫌疑人就像余知揚所猜想的那樣,擁有河濱北街的地緣關係,那麼嫌疑人的確有充足的時間抄近路,甚至是誘導李朝言自己走到特定的地點再痛下殺手。
  幾個小時過去,謝松霖只差沒將所有檔案中的空白二十分鐘逐格播放,他仍舊沒在任何一支影片中看到哪怕一個有點可疑的人。

  意外的發現讓人充滿幹勁,謝松霖全神貫注地檢查著那些監視器檔案,一轉眼時間已經來到下午,他抬頭才發現整個調查組辦公室,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只剩下他跟余知揚兩個人。
  「辦公室什麼時候空了?今天怎麼沒有人揪便當?」謝松霖餓得肚子都開始抗議,糖果罐裡的東西早就被他吃光,甜食也填不飽肚子。
  見余知揚還坐著不動,謝松霖便想著休息室的那面泡麵牆裡,有哪個口味是他還沒吃過的,沒想到余知揚伸手就是一包顯然來自於江敬濤的蛋捲隨手包。
  那瞬間,謝松霖的眼裡全是光,耀眼得讓余知揚在那瞬間明白江敬濤為什麼會有餵食癖。
  謝松霖三兩口就把蛋捲吃得一乾二淨,肉鬆的鹹味和奶油的香味協調地融合在一起,他還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
  「我有個想法。」肚子不再空轉,謝松霖的思緒也變得活絡,「這個嫌疑人會不會知道所有監視器的位置,完美避開入鏡的可能,所以我們才沒辦法在監視器裡面找到他?」
  余知揚沒有否認謝松霖的推理,順著他的猜測說下去,「如此一來,更能驗證嫌疑人真的有河濱北街的地緣。」余知揚也將監視器畫面重新看過一輪,同樣沒有新的發現,再繼續看下去大概也只是浪費時間,他提議道:「先去吃飯吧。」
  謝松霖歡呼一聲,快速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先一步走到辦公室門口,回頭只看見余知揚還盯著他的筆電螢幕。
  「學長?」
  余知揚蓋上筆電,朝謝松霖道:「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本文最後由 澤野 於 2025-11-23 22:3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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