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顯示左側選單

[其他] 無色的冠冕[G]-(試閱完結)

[複製連結]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新月夏 發表於 2018-12-16 22:27:28
只看該作者 回文獎勵 |遞減排序 |閱讀模式
原創文板分類
文章分類: 奇幻架空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有時候,圍司帝爾會想,這個弟弟是否比自己適合治理國家。
  答案應當是否定的吧,就跟他每次自問是否想要對弟弟好一樣。


↓不是R18卻被分類成R18的電子書↓
博客來電子書
BOOK WALKER電子書


第一章 王冠

  披在檀木椅子上的金絲毛皮狀似柔軟、釘在牆上的血獅標本張著獠牙,照明魔法一被驅動,這些示威似的個人收藏品都襯著珠寶染上亮光,絨毯被漆黑的靴子用力踢平,圍司帝爾反手摔上房門。
  二十五歲的他臉上有著獅子似的狠勁,身體往這樣奢侈的房間牆角一靠就動也不動了。他身上穿著繡線華美的長衣,雙排扣是水晶珠所製,敞開的領口掛著昂貴的星石,淺灰色的中長髮瀟灑地紮成短馬尾。
  圍司帝爾瞪著屋簷上透明的霜雪,美麗的銀白色正在拱窗外紛飛旋繞,這是今年第一場暴風雪,降臨在北國彌爾安的雪總是細緻、高雅、有著凜然的美。他用拇指輕輕壓住指節,伸手觸碰鏡璃,窗外廉價的冰晶一瞬間綻放光亮,好像想跟房內的珠寶較勁似的。圍司帝爾盯著盈盈發亮的冰,昂起彌爾安王族醒目的雙色眼瞳。
  他再也不會住在這裡了。



  北疆有片龍蛇雜處的國度,國號彌爾安,這裡住著許多性情剛烈的人民,王城在冬季總是下雪。第十七代大王子圍司帝爾、二王子圍司締拉只差一歲,是由當代女王所生下的親兄弟,在還不明白王位意義的時候,他們時常在宮牆內一起遊玩。

  「大王子殿下,請將您的手放上來,對,就是這樣--殿下們都很厲害呢,」

  笑吟吟的宮庭教師將兄弟倆稚嫩的小手相疊,六歲的圍司帝爾看著旋繞在弟弟手上的冰晶,心裡充滿不可思議的感覺,圓滾滾的冰晶滲入他所操作的光元素,綻放出璀璨的光芒,他和年幼的弟弟不禁相視而笑。那時候的魔法課總是很快樂,他們時常彼此打鬧,小自己一歲的圍司締拉上課累了總是趴在他的腳上睡覺,直到吃午茶的時候才會被自己搖醒。
  圍司帝爾的屬性是光,弟弟圍司締拉則是彌爾安王族裡少見的冰屬性,雖然冰魔法冷得徹骨,可是年幼的圍司帝爾時常覺得:在弟弟手裡的冰雪好像軟呼呼的、感覺很暖和,跟弟弟的名字、氣質很像。
  圍司締拉是彌爾安族語裡『愛』的意思,這是個溫柔的字眼,而他,大王子圍司帝爾,雖然只差兩個音節,卻是族語裡『冠冕』的意思。給他這種名字的母王顯然寄託了很多企圖心在他身上,因為差那麼一歲,圍司帝爾早一步從眾多管道得知:他跟弟弟以後也許是相看兩厭的王位競爭者。但一直到他們都理解王位的意義、分別受到嚴厲的教導,圍司締拉還是很常主動來找他這個哥哥,重感情的個性說好聽是善良,說難聽簡直是不知長進。

  「你以後不可以叫我哥哥了,要叫『王兄』,懂了嗎?」
  「為什麼?」
  「我們不可以用跟平民一樣的稱呼啊!我們是王子,跟其他人不一樣,而且你那樣叫實在很像在撒嬌……今天開始,你也不要再跟我撒嬌了。」
  「所以……所以我不能叫你哥哥了嗎?」

  開始理解權力滋味的圍司帝爾逐漸覺得弟弟有點笨,在搞懂他們可能要角逐王位時,圍司帝爾心底瞬間掠過一種慾望--他想跟王弟一較高下。不過,這種企圖很快就在弟弟的微笑裡融化了,圍司締拉雖然乖乖學起了王家教育,直到十二、三歲都還是情願做他跟屁蟲似的,老是「王兄」長「王兄」短,個性像雪花一樣軟綿綿,不只聲音輕盈、還開始留起一頭陰柔的中長髮,瀏海稍稍蓋住了右邊眼睫,看見每個人都會恭謹地垂下視線,似乎完全沒有繼承王位的意圖,甚至很常說:要一輩子支持他這個王兄。

  「王兄,母王給我們生了一個弟弟,我們一起去恭賀吧?」
  「那只是表示我多了一個競爭對手而已,雖然年紀那麼小搞不好很快就會死,也說不定跟你一樣笨--嘖,不要又跟著我,你沒有課要上嗎?」
  「王兄怎麼這樣說話呢……我今天也是和王兄一起上課的啊。」

  春花盛開,他們一同在訓練場裡接受騎士長的教導。彌爾安王族能使用一種名叫「王武」的能力,那是憑空捏塑出如同結界一般、又薄又硬、紅藍相間物體的神奇力量。圍司帝爾用王武造出長槍狀的武器,而弟弟過了很久都只是操弄碎片狀的王武在身邊旋繞,好像連練武都興致缺缺,好幾次圍司帝爾會逮到他盯著天空發呆--弟弟發楞時總是有種空靈的氣質,圍司帝爾很討厭弟弟那樣的臉,總是會衝到他面前把他叫醒。

  「王兄,王妹也出生一週了耶,我們--」
  「那個妹妹以後我要負責嫁掉的,如果是你,覺得嫁哪個國家比較好?」
  「現在就開始想嗎?應該讓妹妹自己選喜歡的人啊……」
  「喜歡的人?我喜歡,她將來就要給我喜歡上。」

  秋葉落盡,圍司帝爾已經能仗著王武擊退士兵了,圍司締拉卻總是用細碎的王武玩耍,然後偏著頭淡淡呢喃「王兄真的很努力」。直到某天,圍司帝爾撞見騎士總長與圍司締拉說話,弟弟臉上露出了羞怯的笑容,忽然在雙手之間打開一串夾雜王武的小小冰風暴。

  圍司締拉操控了一下手心的迷你風暴,突然發現他在看,嚇得想把王武收掉、卻不慎被割傷了手,看見弟弟雙手染上殷紅的瞬間,圍司帝爾快步衝了過去。

  「你做什麼!」
  「咦、王兄、我只是之前忽然想到,王武是不是可以像雪花一樣……」
  「不是說你!騎士長在做什麼,不會立刻叫御醫嗎!」
  「哥哥?剛剛是我自己……」
  「我說過你不准再用『哥哥』這種見鬼的稱呼了,叫王兄!手抬高啊,傷口要超過心臟。」

  圍司帝爾用力抓起弟弟受傷的手,這種蠻力好像讓圍司締拉瞬間吃痛。長期使喚冰霜的圍司締拉連血溫都偏低,摸上去感覺好像不是個活人。

  「王兄,你真的、真的好兇喔……」
  「哈?喂,剛剛就是你的王武用法嗎?歷代王武都是用來做盾做劍的,你那什麼小孩子玩耍的使用技巧?頂多只能迅速割出很多擦傷而已吧,別再鬧了,趕快學會用劍!」
  「可是如果受了很多小擦傷,我想累積起來也會很痛嘛……」
  「你頂嘴啊?」
  「不是,因為真的很痛嘛……」  

  當時圍司締拉苦澀的笑容,往後幾十年圍司帝爾總是沒辦法徹底忘記。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21-1-5 14:11 編輯

留言

文章未分級,分級格式詳閱〈板規與文章發表注意事項〉第二節第四點。 2020-6-11 19:24

使用禮物 檢舉

2#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8-12-19 18:41:07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我國的歷史課程就講解到這邊。現在,請兩位殿下想想,類似這種小規模的暴動發生時,殿下們各自會怎麼處理呢?」
  「守備塔的人公開處決,我大致上認同第七代王的決定方向,不過,我喜歡把處決弄得更誇張一點。」

  十五歲的圍司帝爾在歷史授課上翹腳盯著全國地圖,氣焰囂張,旁邊的圍司締拉則是正襟危坐,緊抿著嘴唇。圍司締拉的灰髮已經留長到肩膀以下了,瀏海完全蓋住右半臉,隨著年紀增長,他緊張的時候眼神越垂越低,也總是縮著肩膀,但身上總是很乾淨,散發著霜雪的清新味道。這天早上,圍司帝爾才為弟弟跑去跟下人說話而不爽,他覺得這個弟弟越來越奇怪了--這種王子,根本該送去給母親貼身管教一番,不然成年後搞不好只夠格拿個爵位,度過蒼涼的一生。

  為什麼他的弟弟似乎越長越懦弱啊?小時候好像不是這樣……他們曾經平起平坐。圍司帝爾斜眼瞪向圍司締拉,接觸到他的視線,弟弟緊張地捏起了雙手。

  「呃--老師,這邊、可以請老師可以再說一次嗎--那個,總之、我想問替他們舉辦臨時議會投票會比較好嗎?守衛長……那位諾蘭先生的死罪好像是暴動的起因……那一開始就不要處死他,暴動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呢?」
  「王弟,這段你已經要老師重說過兩次了耶,理解能力怎麼這麼差。我直接告訴你好了:要是當上國王,絕對不可能仔細處理這種層級的騷動,你看,那個諾蘭出身是農夫、就是賤民,頂撞軍隊只有處死一途,老實說,這種問題我真看不出老師還有什麼好問的?」

  圍司帝爾嗤了一聲,宮庭教師立刻乖乖應聲,而圍司締拉則緩緩轉向他哥哥。

  「王兄,我覺得不是這樣子……」
  「是嗎,哪裡不對了?這種造反不值得王族仔細去理解。先說好,在我登基之後你遲早要替我管個領或做外交的,在家譜裡你的名字還會寫在我下面呢,看在你不可能跟我爭權力的份上,我一直沒打算收拾你,但是你就不能逐漸成熟懂事、變成一個像樣點的二王子嗎?」
  「但是,就算是王兄的意見我也會聽……」
  「什麼?」
  「王兄的意見我都會聽了,那下人的意見、王兄說的賤民意見有什麼不可以聽的呢?我知道王族要有王族的架勢,不過,最近王兄最近的想法好像有點太超過了。」
  「反抗期到啦,你是在頂撞我嗎?」

  圍司帝爾露出傲慢的笑容,轉身看看圍司締拉身邊的隨從。

  「你,為了主子的失禮下跪吧。還有老師,都是你挑起我跟王弟的爭執呢,我不高興,你要怎麼辦?」
  「殿下請息怒。」
  「王兄,等一下,這是我跟你之間的--」
  「住嘴,圍司締拉,現在輪不到你表示任何事情。我『可能』就此對你結下心結的,可能因此想剷除你!你身邊的隨從反應怎麼都如此愚鈍,不會為主人表示什麼嗎!」
  「大王子殿下請息怒!」

  圍司帝爾低聲一吼,身邊的所有隨從旋即跪下,一股暢快的滋味閃過他的心頭,而圍司締拉見狀脹紅了臉。

  「王兄沒有資格吼老師跟我的隨從吧、你最近老是做這種事情、這種事情……」
  「怎麼,不高興嗎?自己的隨從都沒好好教,幫你教還嫌?其實踩著他們的頭去搓地也可以喔,事實上,我上次真的踩過他們呢。」
  「這根本……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行為啊,王兄,你越來越奇怪了……」
  「有什麼怪的?我可是這個國家未來的王,所以我是絕對的,在這個大前提之下,你說的才可以是對的,然後,依照我們的喜好,身邊這些人呢也許可以有點意見,但是賤民不可以有意見。王弟,邏輯不清楚就閉嘴聽課吧,不跟你囉嗦啦。」

  圍司帝爾瞇起眼睛,拍拍弟弟脹紅的臉頰。

  「還好我是大王子,這個國家要是給你統治啊,絕對很快就滅亡了。」


  十七歲的圍司帝爾開始接受貴族拉攏,早早開始挑選適當的后妃,他在女王眼皮底下進行許多茶會,越來越熟悉政治。偶爾也會有貴族對圍司締拉示好,這個弟弟卻總像是不懂進退應對,看在圍司帝爾眼裡直想翻白眼,連去搶那些貴族的好感度都懶。

  十九歲的圍司帝爾已經與弟弟漸行漸遠,只是聽說圍司締拉似乎會和侍官說笑、甚至與服侍起居的下人聊天。在聽說弟弟不拘禮節和隨扈一起用餐的那晚,圍司帝爾終於氣沖沖走向弟弟居住的別苑。

  「今天與王弟用餐的是哪幾個隨扈?好大膽子,你們對王族還知道尊敬嗎?」
  「王兄,你怎麼會親自過來呢--」
  「圍司締拉,你真是丟盡我和母王的臉啊!讓下人和你平起平坐?我想,我應該一登基就流放你是吧!明天起在你身邊工作的人都不用來了,全部換掉,你不准再跟這些僕人說話。」
  「王兄,你沒有權力撤走我身邊的人。」
  「我當然有。你這種人,夠不夠格掛我們彌爾安的姓氏都還不知道!」

  圍司締拉居住的房間無比簡潔,裝潢清一色地乾淨,讓慣於奢華的圍司帝爾看了就感到寒酸。他想著:圍司締拉以後是歸他管的親王,這些行為真的該收斂了,沒有架子、老是在聽人說話、上課明明認真卻不得要領……明明這時候可以兇回來,其實有資格把他這個王兄趕回去,弟弟卻只是垂下了雙眼。

  「王兄。」圍司締拉一臉苦澀。
  「王兄,你說話真的越來越像暴君了。」

  他沒有體會弟弟說出這句失禮評論的心情,只是煩躁地要圍司締拉和自己一起去見母王,一路上,他心煩意亂地衝著弟弟跟下人示好的行為飆罵,而圍司締拉好像試圖把他的羞辱擋在外界,一臉無神,邊走邊在兩手之間懸弄起圓潤的冰晶球。圍司帝爾知道這是弟弟心情不好時的習慣,雖然覺得他在講話、對方還敢一心二用太無禮了--但他也沒有真正叫弟弟住手。

  「王兄小時候也曾經喜歡過魔法課。」

  一直到了母王門前,圍司締拉才把掌心的冰晶收掉,突兀地吐出一句,圍司帝爾輕哼一聲。

  「你還在玩魔法,是吧?彌爾安王族更重要的是熟習王武的能力,你該多學著點。還有,你的頭髮怎麼搞的留這麼長?蓋頭蓋臉的難看死了。」

  其實他覺得圍司締拉留長髮挺好看的,只是想多罵兩句罷了,弟弟完全不頂嘴的樣子讓他覺得更煩,只好一臉不爽地催促圍司締拉把頭抬起來,兩人一起拜見母王。

  第二天早上,他在宮廊上見到圍司締拉,狠狠吃了一驚。

  「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王兄昨天不是要我剪掉嗎……?」

  圍司締拉徹底剪成了一頭乾淨的短髮,露出潔白的頸項與額頭,似乎是失去長瀏海覺得光線刺眼吧,他在走廊上瞇著眼睛。圍司帝爾咬牙切齒地沉默兩秒,然後忿忿一哼。

  「被大王子說一句話就把頭髮剪掉,你自認是二王子、還是我的僕人啊?你應該回我愛留什麼髮型你高興、輪不到任何人管啊!」
  「我每次有意見,明明王兄都會生氣……」
  「我生氣又怎樣?」
  「王兄是對著我生氣就算了,你最近總是欺負在我們旁邊工作的人……」
  「怎麼,你以為需要由你扛住我的怒氣嗎?你以為我們養著這些僕人是做什麼的?」
  「在我們身邊的人,不是為了讓王兄輕侮而來工作的。王兄,我們對國家還沒有做任何有貢獻的事,所以現在也不是我們在養他們的啊。」
  「笑話,能服侍王子是他們天大的榮幸!不是我們養他們?你倒是說說不跪著舔我們的鞋子,他們今天能待在宮裡嗎?你們幾個倒是說說--」

  圍司帝爾一發怒又慣性地想拿身邊的侍從開刀,但圍司締拉卻用顫抖的聲音打斷了他。

  「王兄!你對我這麼不滿的話,與其對他們動手動腳、隨便裁撤,不能只嘲笑我、欺負我就好了嗎?小時候你……你真的不是這樣的,你這麼聰明、又很厲害……」

  圍司帝爾不明白弟弟的聲音為什麼像是快哭了一樣,他又沒有真正傷害圍司締拉,不只沒動過把這個弟弟除掉的念頭,也沒有在母王面前講過弟弟的壞話,頂多就是私下訓一訓,傷害侍從,弟弟為什麼會難過,他不懂,也覺得身為王子這個反應根本就不正常。

  「王兄,我……我……對不起,我覺得短髮也很輕鬆,所以你也不要生氣了,這件事情、就這樣吧。」

  隔年初夏,年滿十二歲的三王子約色拉宣告自己有意參與王位之爭,很小年紀就從他這個大王子手下挖走了兩家貴族的支持,看起來志氣高昂。

  不出半年,三王子約色拉在訓練場被兩名軍官失手斬殺,犯罪的軍官口口聲聲說只是意外,隨後被株連全族。國葬舉行時,漫天的銀杏葉翻飛打在漆黑的小小棺木上,當圍司帝爾隔著人群四處張望時,發現對面的弟弟一直瞪著他。

  那對紅藍交織的眼睛,在白淨的臉上似乎炯炯閃著一抹冷光。

使用禮物 檢舉

3#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8-12-22 18:29:06
只看該作者

  好一陣子圍司締拉都沒有主動來找他講話了。

  圍司帝爾在春天的茶會突然想起這件事。賓客靠過來耳語,希望他這個大王子從中幹璇、讓年紀最小的四公主與他們的兒子提早定下婚約。他想起王妹才剛滿十歲,但也差不多能開始考慮婚事,不知不覺思索到了圍司締拉的婚事。

  花開中庭裡蝶舞紛飛,牡丹與月桂吐露著新芽,白色的陽光灑滿了拱架,星芒狀的星石在春風中搖晃著,許多貴族穿梭在一桌桌酒水宴席間。去年冬季,布犽堡領主的長女已經和圍司帝爾成親了,現在掛著大王子妃的名號坐在他旁邊,成群的貴族少女卻依然對圍司帝爾頻送秋波,好像在猜測他會不會有意思另立側妃。

  「捎信給王弟的僕從,叫他過來一趟。」

  圍司帝爾傳話下去,他想著弟弟也二十歲了,是時候讓他從自己決定的人選裡挑個順眼的:玥行家受封的女爵就很不錯。他想著,雖然年紀大了點,但要是跟玥行家族打好關係,首都一帶就再也沒有什麼威脅了。

  圍司締拉沒讓他久等,不久後便半垂著眼睫從長廊彼端現身,他的打扮仍然讓圍司帝爾覺得窮酸。弟弟身穿一席樸素的繡紋長衣,腳上踩著沒有裝飾的雪白鞋子,清秀的灰髮、恍惚的表情都宛若冰霜,身邊只跟著一個黑頭髮的侍女。雖然這樣,但許久沒有露面的王弟卻讓圍司帝爾覺得弟弟有些不一樣,是長高了嗎?還是什麼呢?

  「王兄找我。」

  圍司締拉穿越中庭,彷彿根本沒察覺其他貴族的視線,直直來到了圍司帝爾面前,他用恭僅的坐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圍司帝爾挑挑眉,一揮手,大王子妃優雅地給他弟弟了斟杯清酒。

  「喝一點吧,你知道有今天茶會?」
  「知道,聽說今年的春宴母王也要王兄負責。」

  圍司締拉輕聲謝過大王子妃,拿起酒水抿了一口,許多嫁不上圍司帝爾的貴族都盯著圍司締拉竊竊私語,女性們如狼似虎的眼神讓圍司帝爾覺得有趣,看來這個沒用的弟弟還是挺受歡迎的,要幫他配個對象並不困難。

  「圍司締拉,我覺得你年紀差不多了,所以幫你決定了幾個對象,這些人選我都跟母王提過了,今天的茶會其中兩位有來,你先見一見吧。」

  圍司帝爾招手想叫侍從去傳話,圍司締拉全身卻一僵,傻楞楞地抬頭。

  「王兄。」
  「嗯?」
  「王兄……不用了,我、我現在有正在交往的對象……」

  圍司帝爾直直看著弟弟,用茶匙撥動盤子裡的莓果,然後挑挑眉。

  「誰?」

  圍司締拉沒有馬上開口,臉頰不擅長說謊地紅了起來,察覺到他偷瞄旁邊的異常模樣,圍司帝爾順著看過去,只覺那個黑髮侍女的臉色也有點不對勁。話說弟弟是什麼時候開始隨身帶著這個侍女的?

  「你可不要告訴我你和侍女搞上了……」
  「王兄,不是的。不、是這樣沒錯,可是我……」
  「圍司締拉,你丟不丟王族的臉!你是彌爾安,居然和這樣的下人搞在一起?」
  「請王兄不要這樣評論蘿莎的身份好嗎?王兄都跟喜歡的人結婚了,我找到自己喜歡的對象也很正常吧?還請你不要什麼事情都……」
  「喜歡?誰在跟你談那種可笑的事情,你跟下人混在一起有什麼利益可言!」

  圍司帝爾一口氣吞不下去,也不顧在許多貴族面前,怒氣洶洶地站了起來,名叫蘿莎的侍女臉色發白,往地板跪下。

  「大王子殿下請息怒。」
  「圍司締拉,你是二王子,你的對象是用來左右國運的,這種事情難道還要我教嗎!」
  「王兄說這種話太奇怪了吧,難道王兄只是因為身份相當才娶大嫂的嗎?婚宴我也有去,我認為那個時候的王兄看起來……」
  「本來就是如此!做戲你不懂?都這把年紀了,你怎麼會這麼笨!居然和下人搞在一起?你!」

  圍司帝爾忿忿地斥罵,而王子妃用平靜的表情要侍從沖茶,好像對於圍司帝爾喜不喜歡她的話題完全不在乎,這種毫無感情成分的婚姻關係似乎嚇到圍司締拉了,而圍司帝爾看著弟弟的臉色,實在搞不懂他都是抱著怎樣的幻想長大。
  要說喜歡,他更不懂,在知道對方身份卑賤的情形下,怎麼還能夠說喜歡?圍司帝爾連僕從直接跟他講話都覺得髒。

  「圍司締拉,你知道我們的王武是靠血脈相傳的吧,你跟這個下人睡過了嗎?要是她懷了彌爾安的種想怎麼處理,啊?難不成你想讓一個賤民踩著你、爬上我們彌爾安的家譜嗎?我和母王都不可能容忍這種事。來人,把這個侍女拖下去斬了,罪名我會再跟母王上報!」
  「--你根本沒資格下這種命令!」

  那是王弟第一次對他發出尖銳的聲音。
  花開中庭瞬間陷入寂靜,拱架把雪色的陽光切成一片片,斑駁落在圍司締拉的臉上,他的臉色還是脆弱而蒼白,但眼中似乎開始盤旋起暴躁的敵意。

  「王兄,你還不是王,蘿莎是我這邊的人,王兄動她一點道理都沒有!如果沒有其他事就容我們告退了,請王兄學會尊重我喜歡的對象!蘿莎,起來吧,妳根本不用對他下跪。」
  「圍司締拉,給我站住。」
  「難道我只是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王兄也要不高興、用對待三弟那樣的方法除掉我了嗎?好哇,真的不高興就衝著我來,但是我早就說過了,你不要再動我身邊的人!」

  圍司締拉低吼出三王子的名號著實讓圍司帝爾愣了愣,他沒有承認過三王子是他除掉的,事實上也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母王都沒說什麼了,他沒想到弟弟會用這麼篤定的表情咬定是他下的手。似乎感覺到悲哀,圍司締拉微微勾起了唇角。

  「三弟才十二歲……王兄真是、真是……也對啊,這樣的話,這麼在意地位的婚姻好像才正常。王兄,我不會抵抗你、不會主動批評你,我會很安靜。但是,從今以後我想過自己的生活,我的願望只是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王兄可不可以不要打擾我呢?」

  一個王子,說什麼蠢話。
  圍司帝爾知道弟弟跟三王子、四王女感情都很好,時常傻傻地去找弟妹玩那種「兄弟姊妹」的遊戲,他甚至聽過三王子用黏膩的口吻叫圍司締拉哥哥--但這些都是因為圍司締拉對王位沒有半點欲求,所以才不會懂得把手足當成敵人、把婚姻當作籌碼!現在這又是什麼口氣?怪他除掉口出妄言的三王子嗎?這個弟弟不尊敬他了嗎?

  「這茶冷了啊。」

  就在圍司締拉要扶著侍女離開時,圍司帝爾忽然哼了一聲,他撇頭瞪向剛才斟茶的僕從,杯子裡明明冒出氤氳的熱氣,圍司帝爾卻揮手把茶杯掃在地上,高雅的瓷杯嘩啦碎了滿地。

  「一定是因為茶冷了王弟才不高興吧,負責沖茶的是你呢,惹惱王族是死罪,知道嗎?」
  「王兄?」
  「王弟要我別動你的人,那我懲處自己的下人也跟你沒關係吧,來人啊,把這個斟茶的拖下去斬了!」
  「王兄,你在做什麼……」

  圍司締拉終於露出印象裡驚慌失措的畏懼表情了,這讓圍司帝爾感到一股暢快,剛剛堆積起來的憤怒彷彿得到了宣洩的出口,他斜瞪著名為蘿莎的侍女。

  「要走就走吧,但你身邊那個下人最好看清楚,繼續跟著你會有什麼下場。」

  自從那天,圍司帝爾再也沒見過那個侍女出現在王弟的身邊,也許是自己請辭或者王弟趕走了她,誰知道呢?

  離宮煙草蔓長,鳥語輕啼。
  圍司締拉低聲說,他會更守分寸。


使用禮物 檢舉

4#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8-12-24 20:50:19
只看該作者
  火焰舔拭著大地,熱氣攪得他身後的披風不停煽動,圍司帝爾站在領軍高台上俾倪自己掀起的腥風血雨,剛留長到肩膀的灰髮紮成很短的馬尾,焰光襯得他一身紅。

  今年他二十四歲,終於在母王的授命下領軍出征了。彌爾安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王儲登基之前勢必領軍一次,因此今年冬青領掀起暴動時,他立刻授命帶軍平息。

  冬青領是南方的河谷領地,當地官員被查到囤積軍武的行為,消息走漏以後,圍司帝爾收了幾個下人提供的證據就拱到母王面前--他才不管造反證據是不是假的,心裡盤算著這場動亂他掀定了。畢竟那是離首都最遠的直轄領,獨立消息頻傳,而且與布犽堡--他妻子家族的領地有利益糾紛。本來他想,有朝一日登基後要好好鎮壓那個區域的,現在可以讓他領軍過去簡直求之不得。

  第一個城鎮對王軍投降,圍司帝爾馬上下令血洗整座城市,凡是比車輪高的男女一概以叛國罪處決,第二座城因此開始抵抗,但始終不敵王宮的軍隊,短短三天內他就殺了上百人,這種不問是非的殘暴做法似乎嚇到了士兵與人民,但圍司帝爾認為讓王子親征就是要付出這樣的代價才對,更覺得母王應該會為此讚賞他勇猛。

  在他居住的別宮早已沒有人敢反駁他了,每天圍司帝爾都被不斷稱頌自己的行為是對的。

  「法師集結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大王子殿下。」
  「去封住這一帶的地下水流,他們吃的米是王家賜的米、喝的水是王家准的水,我要讓造反的愚民明白這一點。保持圍城,我領軍去鎮壓其他地方,等我回來,這些叛國賊也差不多死一輪了吧,如果城門破了,那就比照河谷城處理。」
  「殿下,領地四處都有死傷了,如果要起警惕的作用,這樣應該已經太超過--」
  「太超過?」

  圍司帝爾輕輕挑眉,營區裡因為他而湧起一股扭曲的緊張氣氛,年紀比他大一輪的軍官卻不像他別宮的下人一樣畏縮。

  「叛國罪名其實沒有完全成立,殿下,而且不是整個領都有罪,人民何其無辜,遵守命令的士兵們也很煎熬……」
  「你是說直轄領的官員被查到謀反,對彌爾安不是個侮辱?」
  「下官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所以你認為我不了解人民的痛苦囉?」
  「下官更沒有這樣說--」
  「我當然不了解人民的痛苦啊,呵,你竟敢把我和民眾相提並論。」

  圍司帝爾掀起薄唇,紅藍雙色的眼眸裡閃動著絕對的自信。

  「你的聲音聽起來太軟弱了,軍階這麼高是買來的吧?去領鞭刑五十,場面夠滑稽的話,說不定也算是行軍時的一種娛樂。」
  「殿下。」

  軍官的口氣激動了起來,圍司帝爾眉眼一挑,紅藍雙色的銳光憑空炸現,王武塑型的長槍直直貫穿穿了軍官的腹部,腥紅的血漿泉湧而出,旁人紛紛倒抽一口氣,而圍司帝爾讓空中凝聚出數把王武長槍,璀璨又致命的槍尖向外緩緩旋繞著。

  「你們是什麼時候產生指揮官能這樣跟彌爾安講話的錯覺?我隨時可以剁了你們的手腳,知道嗎?來人啊,就這樣賞他鞭刑吧。」
  「大王子殿下,長官並不是、」
  「你是什麼軍階,有資格跟我講話?沒用的廢物,要是聽見我的命令就趕快照做!」

  領軍臺上一片低語,軍官痛苦的喘息夾雜著圍司帝爾最喜歡的恐懼。這時一名傳令兵匆匆越過人群,當著口吐血沫的長官向圍司帝爾跪下。

  「稟告大王子殿下,二王子殿下求見。」
  「……圍司締拉?」

  在這種場合忽然聽見懦弱弟弟的名字,圍司帝爾不免訝異,他用腳踹了一下軍官哀鳴的嘴巴,蹙起形狀好看的眉頭。

  「他來做什麼?」
  「稟報殿下……二王子殿下帶著親衛隊二十餘人,說是前來探訪。」
  「探訪?來這種前線?呵,我那王弟是真的傻了啊。」

  雖然嘴上嘲笑,圍司帝爾卻立刻揮手叫人把弟弟帶來,同時揚腳再次一踹,把軍官踢到一邊,在王武的威嚇下,士兵們咬牙忍耐不要去攙扶他們的長官,生怕一個動作反而要了大家的命。
  過不了多久圍司締拉就帶著親衛隊登上軍臺了,他一看見圍司帝爾面前的血腥場面就瞪大雙眼,圍司帝爾則輕笑出聲。

  「王弟,你跑來這種地方探望,難不成是太擔心王兄出征嗎?」
  「王兄,你……你在做什麼啊……?」
  「揍一下腳邊的狗罷了,地方軍人就是自大,狂妄得讓人看不下去。王弟怕血是吧,我現在就叫人把他收一收。」

  圍司帝爾輕鬆地抬起手,感覺心情頓時好了起來,自從那個侍女離開王宮,圍司締拉就一直很沒精神,現在居然大老遠跑來看他,他不禁覺得有點高興。但是操作王武正想削斷軍官的頸子時,喀一聲銳音,王武居然被擋了下來。在空氣裡聚起無數的王武碎片,卡住了他所操作的雙色長槍,在場除了他以外的彌爾安只有一個人。

  「王兄!這個人不是指揮官嗎?不管你帶領的軍隊出了什麼問題,對指揮官都不應該動用私刑吧!軍官懲罰是要按照軍法的,尤其……王兄,你、你這種懲罰真的有正當的理由嗎?」

  圍司締拉看起來又驚又怒,圍司帝爾鎖起眉頭,一如往常立刻變得不太高興了。

  「我哪需要什麼理由才能處刑下人啊,我是王儲、是以後的國王。王弟,你這種想法很不對勁。」
  「王兄的思想才不對勁吧……!」

  圍司締拉忿忿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深吸一口氣,往旁邊轉頭吩咐,他帶著的親衛隊立刻有兩人上開始緊急治療軍官,剎那間圍司帝爾實在很想砍了這些沒大沒小的人,但這個愚蠢的弟弟看到下人受傷一定會難過,這麼多年,圍司帝爾終於勉強讓自己記住了這一點。

  雖然他不想接受自己的弟弟憐憫下人的個性,但此時也沒心情為幾個僕從吵架,於是乾脆要自己當作沒看見、放那個重傷的軍官一馬。圍司帝爾認為自己明顯讓了很大一步,誰知道弟弟接下來卻說出他更不想聽到的話。

  「王兄,是母王命令我過來的。聽說王兄領軍過度殺傷人民……我本來想問王兄這是不是誤會,但是穿過那些城市,看來已經不必要問了呢……王兄,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是你第一次領軍,難道看人民痛苦就是你的願望嗎?」
  「我是來鎮壓暴動,又不是來玩的。」
  「王兄……就是在玩吧。」圍司締拉輕聲說。
  「凡事總是只要王兄高興就好,王兄想統治的宮殿、也是大家跪著害怕就好了吧……看你現在這樣,只怕王兄都不會想到其他風景了。」

  低垂的灰色眼睫抬起,冰晶似的光芒死死凝結在雙眼裡,這一瞪居然讓圍司帝爾愣住了,他訝異地想:這弟弟以前有過這種表情嗎?

  「總之母王授命,請王兄把領軍權交給我,回宮休息。」
  「你在說什麼蠢話?」

  為了壓下心頭湧起的異樣感,圍司帝爾刻意忽略弟弟奇妙的神態,輕狂地嗤一聲,然後甩著披風大步走向領軍臺的階梯。圍司締拉一語不發跟了上來,他的腳步聲還是像下雪那樣輕盈,曾經讓圍司帝爾覺得那麼綿軟無力。

  圍司帝爾沒有阻止弟弟跟,心底也迅速把弟弟帶來的命令當作笑話。讓圍司締拉領兵?他只會跟那群骯髒的士兵玩在一起吧,說不定還會同情敵人,跪在泥地上微笑著聽人民的哀求?光是想像圍司帝爾就嘔得想吐。他直直穿越軍隊,揮手要向他低頭的小隊長退下,然後走進一張血味特別濃厚的營帳。

  營帳裡有幾個士兵守著一名銀髮的年輕男人,男人的手腳都被魔力塑造的鐐銬固定在地板上,模樣慘得好像一隻落水狗。但男人的意識顯然清醒,聽到腳步聲立刻抬起頭,血紅色的雙眼恨恨瞪著圍司帝爾。

  「大王子殿下,這就是昨天開城投降的河谷城守衛長,加洛德尼爾。」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8-12-24 20:52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5#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8-12-27 20:49:25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名為加洛德尼爾的男人銀髮上沾滿血垢、鼻樑也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圍司帝爾抬起下巴。

  「聽說,你帶隊去跟中部的莊園求援,好大的膽子,造反還想鬧到國外去?」

  名為加洛德尼爾的男人沒有回話,只是瞪著圍司帝爾看,紅眸銳利如鷹,圍司帝爾當然沒辦法忍受民兵這樣看他。

  「來人,先把這放肆傢伙的手指剁去餵狗!」
  「王兄。」

  像雪的腳步聲輕盈繞過圍司帝爾,圍司締拉張開手,一臉認真地護住素昧平生的加洛德尼爾,他的灰色長衣投映著帳外火光,下擺部分忽然像是星芒閃爍。

  「剛剛已經請王兄把領軍權交給我了吧,還請王兄不要這樣對待當地的官兵……」
  「王弟,讓開,我已經看在你的面子上放過軍人,現在處刑叛國賊輪不到你來管,不要這麼不識相。」

  圍司帝爾的脾氣沒有好到陪弟弟鬧,他想推開圍司締拉,但旁邊的親衛隊卻立刻上前阻止--這群下人到底哪來頂撞王儲的膽子啊?圍司帝爾心頭一火,他想,一定都是圍司締拉太放縱屬下的緣故,這群待在王弟身邊的親衛隊,到底還知不知道該對王儲尊重?

  意念一動,他的身前凝聚出雙色的長槍,刀鋒橫著一削,直接賞了擋他的人一刀。圍司締拉見狀渾身僵直,營帳內突然響起喀喀嚓嚓的聲響,大氣驟冷,帳內突兀地綻出無數冰晶,圍司締爾轉頭只見弟弟腳下踩的土全都凍成霜白色的--這手冰魔法的施放速度堪稱完美,他從沒想過弟弟有興致把魔法練到這種地步。

  但是他沒有訝異太久,馬上就冷了臉,對失禮的弟弟喝斥。

  「放肆!你這是當著眾人的面用魔法威嚇我嗎?」
  「不,我只是想勸告王兄……我、我說過不要傷害我身邊的人--」
  「圍司締拉,退下,把這可笑的魔法收掉,不要逼我出手教訓你!」

  面對怒斥,圍司締拉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但卻沒有退縮,只是把手輕輕握了起來,所有冰晶轉瞬都指向了圍司帝爾。

  「王兄……住手吧,請不要傷害這個人。我在這裡請你、不要再憑自己的喜好傷害任何人了……我聽說王兄把後宮忤逆你的人都殺了,在母王不知道的地方你到底要刑求多少人呢?以前你喜歡懲罰人、最近卻都是一兩句話就要別人去死,王兄說這叫做王威,但是我不明白啊……王兄越來越奇怪了,尤其這一次帶兵出來,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不知道王兄的心是不是生病了,可是一定有哪裡不對勁,還請王兄回宮好好想想。」

  他不對?一直以來錯的人分明是圍司締拉吧,這個弟弟總是丟王家的臉、現在還敢拿一手冰魔法指著他?圍司帝爾滿臉怒容,狠戾的話語也跟著脫口而出。

  「滾開!你這個懦弱東西、沒用的二王子在我眼裡簡直像賤民一樣髒!你只有頭銜能得到我的認可、所以才能站在我面前知道嗎!愚笨如你居然也敢指責我,難道想落得跟三王子一樣的下場嗎?趕快帶你那群家家酒似的親衛隊出去,不要擋在我面前了!」

  語畢,王武塑出的鋒利長槍就往圍司締拉疾竄而去--雖然動作蠻橫,但圍司帝爾是有理智的,他只是打算嚇嚇這個弟弟、朝他身邊空扔一下而已,但是大氣裡卻驀然響起一聲爆響!白色的冰屑夾著紅藍色的光芒斜斜刮上王武,數以千計的王武碎片突然在冰晶間一口氣成形,整支王武槍登時被絞個粉碎!圍司締拉站在冰晶地上,睜著雙色的眼睛,水藍眸子裡紅光粼粼。

  「王兄剛才說……像約色拉?」

  他往前踏一步,表情就宛如凝結在那裡了,覆有灰色睫毛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悽慘又恐怖的微笑,夾雜雙色王武的冰風暴在圍司締拉身邊旋轉著颳起,往圍司帝爾撲了過去,圍司帝爾下意識塑出王武擋住風暴,但迎面湧上的王武碎片卻宛如絞肉刀械,隨著冰晶惡狠狠地撕開光板,圍司帝爾難以反應過來,只能不斷塑出他不擅長使用的盾狀王武,驚恐地大聲怒吼。

  「圍司締拉,你在做什麼--」

  以瘋狂之姿降臨的冰風暴席捲了全部的視野,他能聽見營帳爆開與眾人驚吼的聲音,但是卻看不到人影、圍司帝爾咒罵了好幾聲才聽見冰暴對面傳來彷彿從牙縫中擠出的細細聲音。

  「……殺了你。」

  銳利的聲音裡蘊藏著不穩的情緒,冰晶拔高,紅藍光影輝映在片片冰霜間,居然濺出烈火般的鮮艷色彩,他曾經熟悉的弟弟站在冰晶與千萬王武碎片之中,露出他不熟悉的怒容,像是溫柔皮相被揭開了一樣渾身翻湧著恐怖的殺意。

  「王兄已經--已經能毫不避諱、說約色拉是你下的手了啊,就因為沒有人責備你……你就……覺得自己很厲害、很正確?敢在我面前提約色拉……?我本來……本來想說忘掉就好……」

  約色拉是驟逝的三王子弟弟,圍司帝爾愣愣想道--要不是這一提,他還真忘記三王子叫這個名字了。但為什麼圍司締拉會忽然生氣呢?弟弟的聲音如此嘶啞,彷彿是想放聲尖叫。

  「王兄不記得了吧,約色拉直到十歲都還跟我一起親自去替王兄慶生!那時候約色拉說王兄是個殘忍的人,但是,只要我反駁他,他也會說我如此崇拜王兄並沒有錯--你殺了他、你殺了他、還有我的朋友、我宮裡的人--我們說的話、從來不會進王兄的耳朵,我如果不這樣吼,你難道就永遠不會正眼看我嗎!」
  「圍司締拉--」
  「我要殺了你。」

  弟弟吐出的話語實在太不切實際了,紛飛四散的王武碎片就像是無數的彩蝶,規律繞著致命的迴圈。他們彌爾安要一次控制越多王武就越吃力、畢竟一個失手馬上會砍傷自己,但圍司締拉卻同時控制這麼多的王武碎片嗎?這在歷史上有哪個彌爾安曾經做到?圍司締拉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的?圍司帝爾愣住在原地--半點現實感都沒有啊,而狀況似乎連同弟弟尖銳的聲音一起變得更加瘋狂。

  「『你如果死掉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一直在心裡這麼想吧!我真是、真是看見你那張自以為是的臉就覺得噁心!我要殺了你,把約色拉和蘿莎都還給我!」

  尖吼驟落,銳利的冰風暴夾著王武用力甩過來,這次地上直接被絞出了長達三尺的泥洞,要不是圍司帝爾倉促聚出王武,手腳只怕硬生生就要少了一隻。圍司締拉抿著嘴唇,直直走向哥哥,手一抬就掀起兩襲冰龍捲,士兵驚叫著連連後退。就在這緊張的剎那,後頭忽然傳來刀劍的聲響,只見看守加洛德尼爾的士兵放開了禁錮魔法,趴在地上的加洛德尼爾霍然起身,他反手抽了士兵的配劍就往洶湧的冰風暴劈過去、一圈肉眼可見的劍氣狠狠震開冰屑,加洛德尼爾不管渾身被王武絞傷、也不管兩個王子的針鋒相對,以破劍擋在身前就朝圍司帝爾拔衝過去,似乎打算親手刺死他。

  剛才嚷著要殺哥哥的圍司締拉瞬間瞪大雙眸,短短一個旋身,下意識就衝到了圍司帝爾面前,噗哧一聲,銀劍沒入圍司締拉的肩頭,劍尖拉著濃稠的血水用力穿出他背後。加洛德尼爾登時愣住了,原為兩個人目標的圍司帝爾更是爆出了怒吼。

  「圍司締拉!」

  大量的冰晶失去控制,啪啪搭搭墜落在地,雙色王武碎片紛紛爆開消散,圍司締拉渾身頹軟,被衝過來的哥哥用力撐住身體。

  「圍司締拉,你……你……!」

  看著擠不出半個單詞的圍司帝爾,圍司締拉眨眨眼睛,表情閃過一陣空茫,他似乎花了十幾秒才意會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事情。蒼白臉上的怒氣逐漸退去,就只剩眼睛繼續眨著,不知道是痛還是因為其他原因,他從眼角滲出了透明的淚水。

  「我真的不……不明白……」

  圍司締拉一向細膩的聲音顫抖破碎,不知為何在這種處境下居然抬手碰了碰圍司帝爾的灰色頭髮。

  「還有、王兄說……不可以留長髮……自己卻又留了、長髮,這是在嘲笑我……永遠都、被你管……」
  「圍司締拉,不要再說話了!」
  「請不要再、處罰任何人、我真的很生氣……很難過……你……這次、聽見了嗎?」

  蒼茫的天空下,只有寒意逼人。


  一週以後,圍司帝爾帶著所有軍隊撤離冬青領,包含持劍刺傷王子的加洛德尼爾在內,他沒有對任何人做出處罰。過度鎮壓領地的作為在民間掀起了不滿,人民對王儲的評斷一時之間沸沸揚揚,母王為此事大感震怒,軍隊裡則出現許多讚揚圍司締拉的聲浪。

  受傷的圍司締拉回宮治療,大約一個月後就可以下床行走了,傷勢沒有留下大礙。那年的春分宮宴兩位王子都有出席,但始終沒有跟彼此交談,圍司締拉一直盯著天花板的雕飾發呆,圍司帝爾則是在席間談好了王妹的訂婚事宜。

  夏至在一陣沉默中來臨,圍司帝爾的生日到了。

  他從圍司締拉那邊收到一盒他們小時候常常一起吃的茶點,用他喜愛的火紅色禮紙包裝著,附上一張純然空白的卡片。

使用禮物 檢舉

6#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8-12-30 00:30:47
只看該作者

  圍司帝爾記得的只有那股撕心裂肺的劇痛。
  就像有把灼熱的刀穿進腹部、割向脊椎,他頓時止不住腿軟,深呼吸後視線急遽變得昏黑,在失去意識以前,圍司帝爾只能用王武劈向寢宮的門板。

  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他醒來,又昏睡,體內的痛楚反覆翻攪,隱約聽見許多人的聲音。
  他醒來再沉睡,人聲消失,臉頰感覺到絲絲涼意,似乎有什麼冰冷的東西觸碰額頭。

  他醒過來。

  圍司帝爾用力睜開雙眼,赫然發現自己躺在寬大的床鋪上,繡滿金線的被褥依舊奢華,但全身卻異常痠痛,他恍惚了半晌才能使勁轉頭,看見半圓型拱窗灑進了淺色的陽光,空氣好冷,窗稜竟然結著薄薄一層霜,他明明記得昨天……昨天是炎熱的夏夜。

  恍惚中,他聽見某個人起身走向床鋪的腳步聲,圍司帝爾又轉動眼光,發現因為利益結合的妻子站在床邊。妻子懷裡抱著一個女孩,花了幾秒他才看出那是他們的大女兒,不知為何,女兒的灰髮已經長到肩頭,彌爾安的眼睛怯怯盯著他看,妻子什麼也沒說,摸摸女兒的前髮就轉身叫人進房。

  「半年前,您誤食夜龍膽的毒,殿下。」

  十名趴伏在地的御醫這樣稟報。
  他們說,這種毒只能經由攝食發作,吞下去後會在胃裡產生致命的毒素,要是圍司帝爾當初沒有用王武引起注意,應該會暴斃在寢宮內。事發以後,當天料理過食物的御廚全都被判刑,但不知為何,圍司締拉隔天親自去見母王一趟,被判刑的廚師全部改為停職流放。而圍司帝爾由於內臟受到劇毒侵害,整整救治了兩個多月才進入穩定期,之後,他連續昏睡了四個月。

  圍司帝爾一邊聽醫官稟報,一邊感覺全身的肌肉的確因為長期臥床而無力,光是撐起身體背脊就在哀號,雙手也顫抖不已,他的指甲、皮膚都泛著病態的慘白,而妻子始終用一種僵硬的表情瞪著他看。

  慢慢,他開始消化聽進去的情報:夜龍膽的毒、經由攝食發作。他記得那個夏夜是他的生日,回寢宮後只吃了王弟送的點心,然後就感覺體內竄起劇痛--混帳東西!他想,究竟是誰膽敢冒名圍司締拉,是哪個罪該萬死的貴族!居然冒名二王子的名義圖謀殺害王儲?

  「二王子殿下到--」

  突然,寢宮外的侍官朗聲稟報,圍司帝爾注意到自己的下人全部刷地低下頭,一副異常戒備的模樣,隨後,他聽見長衣拖在地上的聲音,弟弟腳步依然好輕,一臉平靜地出現在門口。

  圍司締拉在距離床鋪五步遠的距離停下來,身後跟著十二名親衛隊,明明進來寢宮,親衛隊卻囂張地全員配劍,圍司帝爾混亂地想斥責下人不懂制止,又因為弟弟的模樣分了心。在他昏厥的半年裡圍司締拉好像長高了,一頭灰髮仍是短的,容貌卻變得更加貴氣,素灰長衣繡飾幾絲銀紋,把他的模樣襯得很像王族。弟弟用有些悠然的表情打量他,然後就好像在談論天氣那樣自然開口了。

  「我剛剛聽說王兄醒來了,剛好在庭園裡,立刻過來看一下。」
  「圍司締拉……」
  「那個時候我很高興。」

  圍司締拉露出微笑,輕輕偏頭,短短的灰色髮絲隨之逸動。

  「王兄並不是誰送的禮物都會打開來對吧?不過王兄在生日當天就吃了我送的點心,我真的很高興喔。書上說中了夜龍膽的毒全身都會痛、就算馬上搶救內傷也無法復原,王兄,你現在還是會痛嗎?」

  這聲探問彷彿在當面宣告是他下的手。圍司帝爾愣了半晌,但他的下人、妻子、醫官卻全都默不吭聲,表現得好像二王子半年前意圖殺他是個公開的事實一樣,圍司帝爾瞪直眼睛,搞不懂現在是不是在作夢。

  「我跟母王說我要殺你。」
  「……什麼?」
  「我去跟母王說,是我想要殺掉你的,因為我覺得王兄是暴君、以後不會是好國王。母王聽了好像不意外,但她卻罵我這種事不應該講,看來我真的不太知道該怎麼當王子。」

  圍司締拉的眼睛輕輕一眨,笑容依然掛在唇邊。

  「原來母王也不覺得王家兄弟應該要友好、母親讓兒子互相殘殺也無所謂,你們一直是對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
  「那我就好好當二王子吧,我會殺掉你,王兄,或者你要在這裡聲明放棄王位?」

  圍司締拉面前倏然掀起寒意,基於長期練武的反射動作,圍司帝爾下意識拉出一層王武,吭哧一聲,五瓣片狀王武隨著冰晶甩到他面前,他慢半拍才意識到圍司締拉剛才超乎常識地直接拿王武往他的臉砍,如果他沒擋住會怎樣?做出這種脫軌舉動的圍司締拉為什麼能一臉平靜?自己的親衛隊拔劍與圍司締拉的親衛隊怒目相視了,眼前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請您停手。」

  他的妻子抱著女兒衝到床前。圍司締拉蹙起眉頭,露出無奈的表情。

  「大嫂,妳每天都帶孩子過來,看到他醒了還是不後悔嗎?請大嫂想清楚喔,王兄之後會把你們的女兒嫁給奇怪的人呢,而且,王兄根本不喜歡妳,我知道他甚至打過妳吧?」
  「與大王子殿下成親,我問心無悔,既然殿下已經清醒,請您立刻停止這種行為--」
  「好吧,小孩在場,那我跟王兄打個招呼就走了。」

  圍司締拉露出溫柔的笑容看看自己的姪女,轉身前卻又涼涼瞥了圍司帝爾一眼。

  「我會再過來的,王兄,請你保重身體。」


  圍司帝爾在夏夜闔眼,醒在隆冬,然後發現身邊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半年來圍司締拉闖進他的寢宮似乎是常態,聽說他的妻子與下人時常得用肉身阻擋,他才得以逃過一劫,每天晚上,他的女兒必須趴在他的胸前睡覺,因為圍司締拉多次在深夜闖進來想殺掉他。那個二王子只要用薄薄的冰風暴往身邊繞,就只有人牆能擋住他進寢宮的執念。而圍司締拉只要來了,多半得親眼看看昏厥的圍司帝爾才肯回去。

  在這段時間裡,圍司締拉也迅速轉手四王妹的婚事、讓她與名聲不高、應該是王妹真正意中人的某個貴族成親,接著對外發表有意爭取王位的聲明。母王也相當放任圍司締拉,甚至讓他接手圍司帝爾本來負責的騎士軍,本來跟著圍司帝爾的人許多都倒戈了,不到兩百個日子裡圍司締拉的聲勢就如日中天。

  「--可惡。」
  圍司帝爾恨恨摔上寢宮的大門。

  就算現在想把弟弟奪走的一切搶回來,光是調養身體就又花了一個多月,現在他只要發怒胃就會痛,過去叱吒風雲的他連吼個人都會喘,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弟弟的態度。

  過去會溫柔問好,低聲下氣的圍司締拉現在時常在宮廊忙碌穿梭,偶爾遇見圍司帝爾,總是露出一抹撲朔迷離的笑容,冰霜般的視線和擺顯敵意的唇角,無論怎麼看都讓圍司帝爾無法接受。明明不是沒被下人忤逆過、被心腹翻臉過,明明以圍司締拉的地位,這樣爭權奪位根本不稀奇,明明他以前希望圍司締拉能變得兇悍。

  「可惡……」

  他終於相信弟弟在軍營真的想殺了他,一次控制那麼多王武容易失手,何況圍司締拉當時削鐵如泥的狠勁,那時候如果殺掉自己,溫柔的圍司締拉說不定只會露出笑容。
  弟弟希望他死掉。
  雖然自己對弟弟發飆時還小心翼翼地只敢扔一塊王武。

  但是圍司締拉卻已經不再敬愛他了。

使用禮物 檢舉

7#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2 22:45:39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整整一年,圍司帝爾與圍司締拉的較勁喧騰不休。

  王儲名分一直是掛在圍司帝爾身上的,但是母王的許多命令卻偏袒圍司締拉,或許是覺得圍司帝爾太囂張了,故意讓他們兩個鬥爭一番,也或許像許多貴族耳語的那樣:女王自有打算,等到適當的時機,就會宣布王儲改立圍司締拉。

  支持圍司帝爾的幾個家族都建議刺殺母王,趁王儲還是圍司帝爾時盡快接位,但是心腹被弟弟帶走大半,要刺殺母王談何容易?一有差錯可是什麼都沒了,圍司帝爾只能牙一咬,跟弟弟展開漫長的對峙。

  春分宴會給圍司帝爾主持,夏至宮宴交給了圍司締拉,武鬥儀式裡兩方人馬殺紅了眼,秋收的祭典又讓圍司帝爾搶去主事了,最後的秋獵,全都是圍司締拉的主意。
  他們隔著祭禮高臺彼此敬酒,眼光灼灼,當眾壓抑複雜的心情。

  長年不在政壇打滾的圍司締拉做事其實沒什麼手腕,但拜圍司帝爾過去的武斷所致,大家一致稱頌圍司締拉清明廉潔、待人真誠,二王子對任何人都和顏悅色,隨著時間似乎獲得越來越多人喜愛。

  但圍司帝爾知道,圍司締拉根本不溫柔。

  一整年,要是他們在宮廊錯身而過、周圍又沒什麼外人,圍司締拉總是會做出沒常識到極點的行為--比如頂著那對柔和的面孔,突然一刀砍過來之類的。雖然總是在圍司帝爾防住後立刻收手,淡淡撂一句「王兄萬安」,但儼然就是想當場砍了他的模樣。

  這樣的二王子是不行的吧,甚至有點瘋癲吧。
  這才不是一般的爭權奪位,被有點影響力的人看到就完了,要是把弟弟脫軌的舉止上報給母王,真不知道母王會怎麼想?幾乎每個月,圍司締拉都會送點心過來,經過圍司帝爾下人的檢驗都是有毒的--中過一次毒他怎麼可能還會吃這些?圍司帝爾真不知道圍司締拉是在諷刺他還是單純蠢?

  圍司帝爾很想斥罵圍司締拉,但是弟弟已經不會乖乖站著給他罵了,最後,雖然滿腦子想著該讓母王知道這些行為,圍司帝爾卻從來沒跟母王細談過弟弟的異狀。

  秋獵在表面的祥和中結束了,一年很快又面臨尾聲。

  母王將圍司締拉叫去,授意要他和玥行家的女爵成親,但圍司締拉不斷堅持「我只想和喜歡的人成親」,場面鬧得不太好看。圍司帝爾聽說母王似乎很生氣,想想也是,都二十幾歲的王子了,還在親事上糾結什麼呢?
  那晚,母王將圍司帝爾找過去,一邊指示他處理刑務,一邊嘆息。

  「你們兩個都不適合接手國家,難道我非要往外尋找繼承人,還是將王女叫回來嗎?可是他以前就推拒了王位,依照她的年紀,現在才開始培養也太晚了。」
  「敢問母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你太重視權力,圍司締拉又太在意私情,給你們取的名字,可不是想要達成這種效果。」

  母王轉動美麗的雙色眼睛瞟過來,當王二十幾年的她用高雅的嗓音開口。

  「如果你們兩個能互相學習一點,那就好了。」


  隔天,圍司締拉恭送參加秋獵的領主出城,圍司帝爾也到場接應,在母王授意下試探女爵有沒有入宮當他側妃的意思。
  圍司締爾過來談親事,圍司締拉顯然有注意到,應該微笑送走各方領主的儀態完全沒有把持住,臉色有點冷漠,圍司帝爾正想咋舌弟弟在搞什麼鬼,不按牌理出牌的圍司締拉就轉身直走過來。

  「王兄,先借一步說話。」

  圍司締拉的聲音已經沒了敬意,在快要入冬的這個冷天,他蒼白的臉頰凍得發紅。

  「王兄,你是現在要提立側妃的事情?我記得大嫂剛懷了第二胎。」

  下人一散,圍司締拉馬上用很受不了的口氣指責他,圍司帝爾當然不怎麼高興。

  「所以呢?王弟,你不要的對象我也不能碰了?」
  「不是,你做這種事有先跟大嫂討論嗎?」

  圍司締拉的口氣比起過往實在衝了不少,但圍司帝爾察覺弟弟又在說蠢話了,他不禁感到懷念,同時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聽說你對母王堅持『只娶喜歡的對象』,那才是哪門子的天方夜譚啊,不要跑來跟我囉唆了,我反而還想說你--」
  「我可不認為身為王族就要連人性都捨棄。」
  「啊?你平常那樣試圖攻擊我,難道是人性的部分了?」
  「是啊,是最人性的部分啊,你再這樣亂來,我現在就去找大嫂說了。」

  為什麼這小子什麼話都能講得堂堂正正啊。圍司帝爾感到煩躁,往廣場邊緣的石墩一靠,抬起下巴。

  「我不知道你這爭權的蠢戲碼要玩到什麼時候,但沒有子嗣還不急著生嗎?嗤,在想當王儲的方面來說,這一點你根本就不及格。」
  「對王兄來說,家庭到底算是什麼?」
  面對他的諷刺,圍司締拉突然拋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王族的家庭就不是家庭了嗎?王兄把妻子孩子都當作條件,生了小孩,卻一點當上父親的感覺都沒有,你到底才跟自己的孩子多久見一次面?」
  「說什麼……母王也是和三個不同的對象生下子嗣的,你又看過幾次我們的父王?」
  「所以說,我就是討厭這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找我爭吵讓民眾看笑話嗎?」

  圍司帝爾憎惡的口吻讓圍司締拉馬上抿起雙脣,他掀起半垂的視線瞪著圍司帝爾。

  「為什麼王兄就是沒辦法想通呢?」

  為什麼沒辦法想通--圍司帝爾反倒想問圍司締拉這句話,他覺得跟弟弟對話根本是浪費時間,揮手要弟弟讓開。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走開。」
  「如果讓我當上國王的話,我想給王兄看看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王族。」
  「你老想用拙劣的手法刺殺我,居然還敢說這種話?」
  「恨得想殺掉一個人跟想得到那個人的認可,沒辦法同時存在嗎?王兄的感情還真單純。」

  圍司締拉淡淡吐出一口氣。

  「我不是想殺掉你。雖然很多時候覺得能殺掉就好了,但不是只有這樣。這種事你完全不能明白嗎?」

  寒意讓肌膚微微發疼,他還來不及回話,人群忽然起了騷動,轉身他只見一枚宛若流星的銀光往自己疾竄過來,而一雙手用力扯開了他。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1-2 22:53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8#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5 19:21:42
只看該作者
  那是五柄附帶高等冰魔法的銀箭,全數往圍司帝爾原本靠的位置射了過來,魔法在空中拖曳出白色的霜,圍司帝爾慢半拍才發現用力拉開自己的人是弟弟。

  是怎樣、冰魔法?所以,又是弟弟嗎?圍司帝爾直想用王武往弟弟砍,但卻在緊要關頭煞住了。
  圍司締拉離他這麼近,而他還是下不了手,為什麼呢?他只能看著圍司締拉的灰髮被風吹動,帶點透明感的雙眼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冷風翩然。

  冰晶環繞著圍司帝爾成形,錐狀的冰霜飛快一旋,宛如鮮花開綻,圍司帝爾滿腦子想著弟弟終於要當眾攻擊他了--但圍司締拉卻直直朝人群某個方向走過去,他手一抬,一堆紅藍色王武宛如早就藏在空氣中一樣綻現。

  「出來。」

  領主的隊伍一陣騷動,人們個個面露錯愕,廣場邊緣突然發出滋滋的空氣扭曲聲--遼闊的廣場上到處翻出指頭大小的王武碎片,密密麻麻的光片不用幾秒就包圍了所有人,這麼多王武同時出現大概是史上第一次,圍司帝爾看在眼裡都傻了--弟弟的王武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樣的彌爾安正常嗎?圍司締拉背對他,對著人群大聲尖叫。

  「所有人都不准動!剛才是誰攻擊王兄的,出來!」
  「殿下……」
  「是你嗎?是你想刺殺王兄嗎!」
  「不是的,殿下--」
  「我說過不要動了!」

  寒光劃過空中,洛納特領主被王武一口氣逼住脖子,割出了一條淺淺血痕,圍司帝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圍司締拉居然會動手傷到別人……是嗎?他知道了。這是製造出有人暗殺他的事端,然後假裝當眾保護他、藉此展示自己的力量與善良嗎?如果真是如此,那圍司締拉變聰明了啊。圍司帝爾恍惚想著,大量王武的碎片太耀眼了,讓他感到炫目。

  人群被圍司締拉逼得動都不敢動,圍司締拉偏頭對自己的親衛隊看一眼,六個跟他很要好的親衛小跑步上前,圍司締拉吩咐他們搜查人群,接著自己也朝人群走了進去,但就在他要穿過前排人群的時候,一股鮮紅的氣流突然從廣場角落竄上半空,禁咒文字當眾浮現,這次又是衝著圍司帝爾掃去。

  刺耳的尖嘯連續爆響了五聲,大氣裡所有的冰屬性似乎在嘗試攔阻禁咒,禁咒卻穿越好幾層魔法防禦,最後啪一聲砸在圍司帝爾自己聚出的王武盾上,禁咒無法被王武徹底擋住,有那麼一點穿過了護盾、圍司帝爾感覺左耳一痛,熱熱的血流滴上肩膀。

  他往肩頭一摸,血是黑的,然後他抬頭,看見了圍司締拉的臉。
  圍司締拉在離他數十步遠的地方一臉怔愣,接著緩緩扭頭看向人群,他圓睜的眼睛直盯前方,下一秒,弟弟迅速往人群裡面衝。

  廣場上爆出一陣驚恐的尖叫,圍司帝爾站在冰霜圈裡愣了好一會,才趕緊追著弟弟擠進人群。

  人群顧不得旁人用力地推擠著,圍司帝爾迎面聞到一股血腥味,然後看見了猶如地獄的景色--數以千計的王武碎屑正飛快地在廣場上穿梭移動,那些王武像噬血的蝶,眨著鮮艷的色彩,迅速削切人們的皮肉,圍司締拉背對人潮站在那裡,用王武削切著一個不成人形的傢伙,腳邊滾落著一堆肉塊。

  圍司帝爾沒有出聲喊弟弟,下意識就讓銳利的王武長槍射了過去,一口氣結束弟弟面前傷者的生命,翻揚的王武碎片突然靜止,站在血海裡的圍司締拉緩緩回頭,盯著他看。

  人群依然在尖叫,親衛隊匆促包圍上來。

  「……你……你沒有動手。」

  不知道為什麼,圍司帝爾最先脫口而出的是這句意義不明的話,而圍司締拉就好像小時候那樣發著呆。

  「剛剛動手的是我,不是你。」


使用禮物 檢舉

9#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7 21:39:24
只看該作者
  圍司帝爾吩咐護衛把現場收拾乾淨,並且接受御醫的治療,禁咒炸爛了他的左耳,沿著傷口的肌膚皺起發黑,醫官盡力止住毒咒蔓延,但左耳依然留下一圈像是彈孔的黑色焦痕。當街砍人的圍司締拉則是馬上被親衛隊帶開了。

  圍司帝爾沒有多抱怨自己的傷口,他請臉色難看的領主先留在宮裡,要下人立刻調查死者的身份,光是安撫嚇壞的貴族就忙了一個下午。黃昏時刻,母王將他與圍司締拉召去詢問。

  入夜的宮廊點著水煤燈,光影把走廊切割成通透的色塊,圍司帝爾看見梳洗乾淨的圍司締拉迎面走來。二十四歲的弟弟半垂著臉,遠遠看不清楚表情,只是走路的步伐明顯有點僵硬,短短的灰髮蓋不住脖子,感覺起來好像很冷。圍司帝爾轉身用力敲門,不等母王回應便拉開房門,他大步走進房間,紅藍雙色的眼睛燃燒著一如往昔的傲慢。

  「--母王萬安。」他語氣霸道地請安。
  「圍司帝爾,圍司締拉,你們知道今天早晨的騷動有多嚴重嗎?我辛辛苦苦維持這個國家,可不是想看你們這樣鬧!」

  母王一看見他們立刻從鑲著玉珠的椅子上起身,她的灰髮高高盤成髻,藍色長衣拖在地上,紫晶玉墜隨著動作發出噹琅聲響,但不等母王把話說完,圍司帝爾就沉聲開口。

  「母王召我們過來是為了訓斥嗎?謀殺王族本來就是重罪!就算我把整個廣場的人都砍了也輪不到誰有怨言,母王如果是要追究造反者的身分與處置,我會好好安排調查,請母王不要掛心。」
  「圍司帝爾,你以為這個國家現在已經輪到你在作主了?」
  「不敢,只是我也諫請母王不要忘記彌爾安是何等高貴,對待預謀刺殺的叛亂者,用王武當街斬殺還有錯嗎?我等王族,難道畏懼和造反者刀劍相向?」
  「母王,早上其實是我……」
  「圍司締拉,閉嘴!」

  一直到這時候圍司締拉才弱弱地從背後飄來一句,但圍司帝爾根本不讓他說完,他轉頭跟圍司締拉對上視線,只見圍司締拉的臉色發白,簡直像是脆弱的小動物一樣。

  「為你沒有好好恭送領主,先向母王請罪,然後立刻回寢宮去,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了!母王,早上的事我會善後,絕對不會影響母王樹立的國威!王弟招待領主不周,我也已經安排了宴席,請叫王弟先行告退吧。」
  「母王,早上、早上那些人是我殺的--」
  「圍司締拉,閉嘴,你什麼時候才能長點會看氣氛的腦袋!」
  「王兄這是在包庇我嗎?」

  圍司締拉突然吐出一句,然後筆直地轉向母王。

  「母王,早上是我情緒失控,對不起,如果有我應該領受的處罰,我願意--」
  「該死,圍司締拉,我說了,斬殺那些人根本不是你的功勞!是我下的手,那是我的功績,你不要跟我搶!」
  「王兄你夠了!母王應該也知道事情不是這樣……」
  「你什麼都沒有做!給我回去!」

  當著女王的面,圍司帝爾煩怒地低吼,而圍司締拉從齒縫裡擠出細細的聲音。

  「王兄總是這樣……我明明不是什麼好人,你卻只對我這麼保護--真好奇在王兄的眼中,我到底是怎樣的人?」

  隱隱約約,圍司帝爾能感覺這個問題對現在的弟弟來說很重要,他的腦海一時跑過千頭萬緒,然而卻連一句話都答不上來,臉上的表情只是一派僵硬。

  「早上,王兄剛開始覺得是我設的局對吧?就算如此,你還是不殺我。」

  圍司締拉慢慢唸著,聲音在圍司帝爾的耳裡繚繞。

  「你知道我的王武為什麼是這樣嗎?小時候我常常對你生氣,每次氣到想對王兄動手,我就會練王武,我總是想、想要用這種武器傷害你……我試著毒死你都過了快一年,你……還是不動我,王兄不是討厭我嗎?為什麼?」
  「你在說什麼--」

  但是圍司締拉不再回應他,旋身轉向母王。

  「母王,讓我參加王位之爭可能不是好主意,我沒有母王期盼的才能與智慧,也沒有王兄具備的氣勢和勇敢,如果王兄不是傳授王位的選擇,也請母王另尋他人吧,說實話,我的個性沒有比王兄好多少。不要說王,就算只是二王子,我也當不好……我……我一直以來、我什麼都不會。」
  「你到底在說什麼蠢話!」

  焦躁襲上圍司帝爾的心頭,他用力抓住弟弟的手腕。

  「什麼都不會?啊?試著殺過我一次還真敢說!你現在是要因為這種破事退出王位之爭嗎?你以為你還能回去過那種家家酒似的畏縮生活?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我絕對不會要你再裝作一副溫柔的模樣。
  既然你一直都很討厭我,想殺我又怎樣了?你是我的弟弟,難道你非得擺著一臉溫柔的蠢笑嗎?如果在我底下那種生活令你痛苦,你其實也想要王位,我又怎麼可能不讓你搶?今天早上你才頂著冷光說想建立讓我訝異的國家,那是在開玩笑嗎?為了這麼一點點……斬殺亂民的事件,你好不容易說了心裡話,又要讓我更不懂你了嗎?

  圍司帝爾沒辦法弄懂衝上自己心頭的思緒是怎麼回事,聽起來簡直像希望弟弟當上王一樣,可是,他自己才是日日夜夜想要當王的啊,他有多想戴上那頂鑲嵌寶石的冠冕,難道自己的目標是假的嗎?圍司帝爾搞不懂自己的想法、實在無法釐清現在的感情究竟怎麼回事。

  圍司締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直到母王重重嘆氣。

  「圍司帝爾,退下吧。圍司締拉,你先留下來。」

  圍司締拉聞言,迅速把冰冷的手腕從哥哥炙熱的掌心抽開。


  經過調查,預謀刺殺圍司帝爾的人是從冬青領的撤職官兵,當時被圍司帝爾打成重傷的軍官似乎是個很有威望的人物,他的下屬號召眾人,以「不能放任這種王儲」為由暗殺圍司帝爾,前幾個月就埋伏於首都。經過一陣掃蕩,其他爪牙陸續被逮入宮中。

  圍司帝爾仔細翻閱資料,讀到另外有個冬青領的人申請調來首都騎士軍了,但這人跟刺殺他的傢伙似乎都沒有往來,目前在騎士軍第三分隊值勤
  加洛德尼爾。他喃喃唸著,腦中出現模糊銀髮男人的身姿,以及沒入弟弟肩頭的那一劍。圍司締拉被禁足了一個月,這陣子沒有什麼動作了,那種個性好像又消沉下去,毒酒與毒點心不再送來,聽說,今年冬季的宮宴又要由圍司帝爾負責。

  這麼下去,他也許又恢復成國家唯一的王儲。

  待在寢宮的圍司帝爾往窗外看,中庭裡片片紅葉翩揚,不知道發呆了多久,他突然看見弟弟走進中庭。圍司締拉仰頭看著日漸長大的櫻花樹,那清瘦的側影看起來很無助。

  「去聽他說話吧。」

  他的妻子挺著肚子在他對面坐下,名媛的模樣在成為母親後更加洗練,對他的稱謂從來沒有親近過,卻依然是個有膽識嘲笑他的優秀女人。

  「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露出這個表情,殿下。」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1-7 21:44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10#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9 20:00:12
只看該作者

 --我為了不要讓你當國王,決定當上國王喔。
  哥哥,如果我不能成為比你還要好的王,我會把從你手中奪走的一切都還你的,不管是你期待的權力也好,充滿戰爭的國家也好,跪在地上的人民也好,我啊,不讓你當王,就只是為了避免彌爾安成為那樣的國家喔……?


  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看看的。

  那是宛如微風的細細耳語,在幾天前的深秋夜晚,圍司帝爾夢到了這一段話。他從床舖上驚醒,赫然想起這些事:臉頰上的絲絲涼意,有人輕觸他的額頭--在他因為劇毒昏迷的時候,圍司締拉似乎曾經對無力動彈的他說過這段話!他怎麼一暈過去又全都不記得了呢?

  --如果我真的不能做得比你好,到時候,我從你手中拿走了什麼,全部都會還給你的。
  哥哥,我想要建立一個王族雖然有尊嚴,卻不會隨便剝奪別人尊嚴的國家。我要一個所有人都可以對王說話、表達心情的國家,我想把宮裡用不上的奢華分給真正需要的人,希望大家聽見王族不是心生敬畏,而是感到安心。


  雖然不知道你現在聽不聽得到,但是我也想要你跟小時候一樣,就只是我的哥哥。對不起,希望你不要一直生我的氣,也希望我永遠能像今天這樣平靜。


  我並不是每一天都在詛咒你的。
  畢竟我一直很愛你。
  晚安。  


  那天圍司締拉用冰冷手指蓋住他好不容易睜開的的眼睫,一直到這麼久以後,圍司帝爾才重新夢見這段話,想起來後,這陣子他怎麼也無法好好冷靜。現在,他看見弟弟站在櫻花樹下,而自己的妻子勸他去跟弟弟說話。


  圍司帝爾想了又想,輕笑一聲。
  他豈是會為了幾句話放下身段的人,圍司締拉當時用柔弱的聲音說得好聽,還不就是毒了他之後懦弱地懊悔嗎?之後也是想爭權、頻頻想刺殺他的,圍司帝爾也不想釐清前陣子自己包庇弟弟是出於什麼心情了,思考這些煩死人了!圍司帝爾忿忿起身,沉著臉踱進寢宮深處。

  中庭的櫻花樹據說是在圍司帝爾出生時種下的,樹齡還很年輕,嫣紅的灌木圍繞在四周擺顯著秋意,微風把落葉追得沙沙作響。圍司締拉站在綴有星石的棧道旁邊,身披素色灰袍,呆呆地仰望櫻花樹,他灰色的瀏海被光線一照,色澤宛若凌晨的星輝。


  他知道,圍司帝爾這時間會待在寢宮的窗邊,今天走過來時他也確認了一下,然後,他就放任自己站在這裡了。


  今天是久違地想跟哥哥說話的日子,但是哥哥大概不會主動來找他。


  因為他跟圍司帝爾對抗錯了,一直以來錯了都是自己要先道歉的,想跟哥哥想說上兩句話實在累人。因此很多時候,圍司締拉只是遠遠等待根本不會來的哥哥,當心裡殘虐的慾望淡薄下去,圍司締拉還是常常想和哥哥講話的。


  畢竟他想念那個小時候捏他臉頰,讓他躺在膝蓋上睡覺的哥哥,那個會走進自己別宮,東批評西挑剔的哥哥雖然有點討厭、但也早就不在了,他總是想念還沒有殺害約色拉以前的哥哥,雖然兒時讓他心生景仰的哥哥,或許一直同樣殘忍。


  他到底該拿自己這份憎恨怎麼辦、拿這份讓他發狂的敬愛怎麼辦呢?


  兩三年前開始,圍司締拉再也不跟任何人有私交了,每次跟某個近侍多說點話,他都會馬上想到圍司帝爾抓狂的臉。現在聚集在身邊的人群,在他前陣子失控殺人之後一定也不會再圍繞他了吧,最後他沒有朋友、也不會有追隨者。
  我明明想變成溫柔的人,想喜歡很多人、想被其他人喜歡。


  圍司締拉闔上雙眼。那天早晨在廣場發生的事怎麼也無法忘記,黏膩的血腥與憤怒糾結成心底全新的棘刺--他自以為是最希望王兄消失的人,為什麼看別人傷害王兄卻馬上抓狂了呢?那個當下他殺人完全沒有半點遲疑,只是訝異殺人原來能這麼簡單、甚至還感佩著王武的鋒利,他想問問王兄殺人的時候,可曾有過懊悔與痛苦?


  圍司締拉不知道答案。因為櫻花樹始終安靜。
  一個星辰時後他拉緊灰袍,旋身離開了樹下。


  視線搖晃起來,圍司締拉感覺雙手發麻、腦袋混沌又發脹,這種貫穿全身的糟糕感覺他也早該習慣了。長年生活在哥哥底下,他總是得吞進一切憤怒、想哭的情緒。沒事、他呆呆想著,習慣性地在手心懸出冰晶珠,指縫的冰又滑又冷,提醒他要清醒。


  但是前陣子他終於殺了人--
  像警鐘一樣,這句話不斷在思緒裡迴盪著,他想找人聊聊這件事,但除了哥哥實在不知道還能找誰說話,他最討厭、也最喜歡的哥哥現在不理他,其實就算圍司帝爾理他反而會更煩……圍司締拉走向外殿、穿越前廊,大家紛紛退讓,一直到他快踏出王宮才被一群衛兵緊張地攔下來。


  「殿下,您要出宮嗎?」


  他茫然看著衛兵的臉,雙手好冷,圓潤冰珠不知何時竄出了叢叢冰刺。他殺傷廣場那些人時就算氣得沒感覺,已經過這麼多天了,他現在也該嘗到一點懊悔才對啊?如果他真的是溫柔的人,他就會後悔。


  但是他沒有。一想到那些人想傷害圍司帝爾,他就火大得想再砍他們一次,想反覆用王武切碎他們的身體,就像小時候用王武割碎自己摺的紙娃娃那樣--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對勁了,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弟弟,流著一樣的血,所以或許從來都沒有溫柔的餘地吧?


  眼前似乎是那些人。
  是除了自己之外、想要傷害圍司帝爾的人。


  你們怎麼有權利碰他?即使像我一樣滿懷憎惡,但你們的厭惡又不是建立在溫柔的回憶之上!除了我之外、除了他唯一喜歡的我之外--根本沒有人有權力動圍司帝爾。所以我看見你們舉起兵刃,當然會心生怒火。


  反正這個國家已經沒救了。
  反正哥哥終究會把它毀掉。


  「殿下。」


  圍司締拉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回過神時,他猛然發現面前的衛兵驚懼地退了好幾步。半空中不知怎麼有一串碎碎的王武懸浮著,而穩重的一道聲音穿越人群,宛如落雷直直朝他喊過來。


  「二王子殿下!」 


  圍司締拉沒看錯的話,那是一名騎士。
  高大的騎士越過人群,衝到面前對他單膝下跪,圍司締拉感覺兩眼發酸、視野邊際開始泛紅,門口的軍隊也暴出一聲喝斥。


  「擅自脫隊做什麼,加洛德尼爾!」


  一群騎士衝進宮門口,見到王武卻又愣得紛紛一怔,手按配劍,支支吾吾地朝圍司締拉開口。

  「殿、殿下,失敬,實在抱歉!我等騎士軍剛才正在巡視交接的駐點、這名新進騎士--」
  「請您冷靜。」


  單膝跪地的騎士不理會同僚,刷地抬眼,他的聲音好沉穩,一對赤色眼睛如鷹銳利,一看清楚這位騎士的模樣,圍司締拉嚇了一跳,這不是在冬青領曾經想要刺死圍司帝爾的軍官嗎……


  「殿下。您目前在宮門,如果沒有必要,請將您的武器收起來。」
  「武器……」


  圍司締拉悄聲呢喃,這才又注意到自己的王武,慌忙動念收起,但雙手結著的冰珠卻因此喀啦喀啦全落在地上了,他不知所措地縮起肩膀,而名為加洛德尼爾的男人又再次低頭朝他敬禮,然後完全不像什麼新進騎士地起身,大步走回騎士隊列,圍司締拉注意到其他騎士奇妙的眼光,忍不住朗聲喊住那個人。


  「你叫做加洛德尼爾……我們曾經見過一次面,對不對?」


使用禮物 檢舉

11#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12 19:22:13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銀髮男人回了聲「是」就站住不動了,圍司締拉躊躇片刻才擠出「能帶我參觀王宮騎士營嗎?」這種突兀的要求。

  加洛德尼爾曾經想刺死圍司帝爾。即使圍司締拉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想拿哥哥怎麼樣,但這個人加入騎士軍是不是別有意圖,他總覺得自己應該試探一下,既然看到可疑的人了就不能放著不管。

  鎧甲上的紋印顯示加洛德尼爾確實是新進騎士,不可能駐紮在王宮,對他提出參觀的要求顯然很奇怪,衛兵們一臉困惑,倒是加洛德尼爾最為冷靜,聽見命令立刻轉身為圍司締拉帶路了。

  騎士營位在西塔和別殿之間,有寬闊的橢圓形訓練場以及武器庫,加洛德尼爾雖然沒有迷路,卻也沒有帶圍司締拉走進訓練場,他在快到時轉了個彎,一路走向僻靜的走廊,然後毫無預警地停下腳步。

  「我想您應該不是打算讓我真的帶您參觀。之前曾經誤傷過您,身體沒有大礙了嗎?」
  「咦,我……我還好。」

  圍司締拉沒料到對方開口就是這句話,就在他慢吞吞想著該怎麼試探比較好時,加洛德尼爾突然在他面前單膝跪下。

  「沒想過會被殿下親口叫住,既然如此,請問殿下有意參加王位爭奪嗎?」
  「咦?」
  「長年習武,我不清楚該怎麼禮貌詢問,恕我直接一點--根據傳言以及您很久沒有出宮的事實,您身邊是否缺少能幫助您登基的人手?」

  加洛德尼爾的聲音不小,雖然這裡沒什麼人,但他們後方還跟著兩個逤路維家族的近衛。王儲現在又不是圍司締拉,在王宮討論「登基」顯然不好,圍司締拉發現近衛已經把手按在準備魔法的錐晶上面了。他想了一下,覺得再怎樣自己都打得過加洛德尼爾,索性用手勢先請兩個近衛退開。

  「站起來吧,我不喜歡別人跪著跟我講話。」
  「是。」

  加洛德尼爾毫不猶豫地起身,一副也很不習慣對人下跪的樣子。

  「你才剛見到我,為什麼就對我說這種話呢?」
  「您曾經救我一命,保護了冬青領的人民。」
  「我只是……」
  「您與那位王子比起來,絕對比較適任國王,所以,我才來這裡觀察能不能幫忙。」

  這種宣言遠遠超出圍司締拉的預料,他本來以為要跟這個騎士展開冗長的試探,沒想到加洛德尼爾自顧自表明目的,提到圍司帝爾的口氣還擺明著厭惡,好像連掩飾都不想。
  這樣的人怎麼能進騎士軍啊?難道不懂對王族擺臉色很不禮貌嗎?雖然圍司締拉雖然不在乎,但他認為多數人都很在意啊,再說直接問王子要不要幫忙……毛遂自薦的表情也太可怕了吧?

  圍司締拉仰望著加洛德尼爾,心底忽然湧上淡淡的好奇,他暫時打消把這個人趕出首都的念頭,姑且聽他聊幾句。

  「我記得你本來是河谷城的人,是從那邊調職加入騎士軍的嗎?」
  「是,我是河谷城守衛長,見到您與那個人之後,深感王位傳承會嚴重影響到地方,所以進了騎士軍--可以說是為了過來見您。」
  「見我啊……嗯,算了……騎士軍那麼快就能調進去嗎?」

  彌爾安的騎士有六個分隊,前三分隊是菁英階級。地方軍人轉考騎士多半限於第四、第五、第六分隊,一下子考進能接近首都的第三分隊,並不是說調職就能成的事,但是加洛德尼爾面對這個問題卻一臉淡然。

  「我在河谷城任職了三十二年,所以很簡單。」
  「三十二……你今年幾歲啊?」

  雖然問人年紀有點失禮,但圍司締拉還是忍不住好奇,當守衛長三十歲都嫌年輕,加洛德尼爾卻說已經當了三十二年?算算也是邁入初老的人了,不過他的外表看上去才剛過三十歲而已。

  「我有古苑族的血統。」
  「古苑、是那個古苑族?」
  「殿下知道的還真多。」
  「因為……算了,還、還是不要問你年紀的事情了吧!對不起。」

  圍司締拉匆匆道歉,古苑族是一支特化人族,壽限很長,成年時體能會大幅上升、得到特殊的祝福。古苑族在建國戰爭時跟彌爾安槓上了,算是被彌爾安逼到瀕臨消失的狀態--至少現代人看到血色眼睛只會認為是混血到兔族或妖精,而不再聯想到沒落的古苑。

  「我不介意血統。事實上,正因為我能長時間修練武藝,才有自信成為優秀的軍人,殿下不需要避諱這點。」
  「喔……可是上次你被王兄抓起來了,我倒是比較想問你後來有沒有事?」
  「因為殿下的赦令所以沒事。您似乎要求那位王子不得懲處任何人,他把現場的人都封了口,知道我害您受傷的人非常少,事後也沒有被追究。」
  「這樣啊,我昏過去了,其實不太清楚。」

  知道圍司帝爾在那種情況下如何完成自己的要求,圍司締拉的心情一時又有些複雜,淡淡的煩躁感盤旋在腦海裡,說不上是開心。而加洛德尼爾打量著他的表情,沉聲吐出一句話。

  「我會被抓,是因為那位王子以人民作為籌碼,由此可見他是位惡質的主君,請殿下不必因此感動。」
  「我沒有啊……可是你居然直接說王兄惡質啊,果然是來刺殺王兄的嗎?」
  「不,已經說是來協助您登基的。」
  「那--就是接近我身邊、想辦法跟著我、然後再打算傷害王兄吧……嗯,我看你還是趕快回去好了,你打他我很會生氣的。」
  「我知道,前陣子我以騎士的身分駐守宮城前廣場,的確是看見了您生氣的樣子。」

  加洛德尼爾用力蹙起眉頭,圍司締拉的臉色瞬間一僵。

  「你看到了……喔,那現在還說想幫我?」
  「我目睹現場只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您非常強。」

  圍司締拉因為加洛德尼爾的評價錯愕,不禁對這個人的人格產生懷疑,只是在他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之前,對方又迅速補上一句話。

  「我想您應該是一位能保持理性的主君。」
  「為什麼你會說這種話呢?」
  「據說您在此之前從未傷害任何人,明明擁有那樣強大的力量、身居高位卻不像其他王族任性妄為,這就是您會被稱頌清明廉潔的原因吧。與那位喪心病狂的殿下相比,您顯然是人民比較好的選擇。任何人都有不願意被觸碰的逆鱗,我能理解,雖然您想保護的對象令人很不齒,可以的話,屬下以後想諫請您仔細想清楚這件事,但果然還是先推您上王位比較重要。」
  「呃,你剛才是直接對我說:我王兄讓人不齒嗎?雖然我可以聽聽就好……但是你這麼直接,憑年資真的就可以轉進騎士軍?」

  圍司締拉納悶地吐出這句話,而加洛德尼爾立刻露出彷彿被侮辱的表情。

  「我很強。」
  「我不是在說這個……」
  「不,您不懂。我連續十四年都是國內劍術總冠軍,殿下重用我,往後絕對不會覺得失望。」
  「我也不是在說這個……不過,連續十四年的總冠軍喔?王兄抓你的時候知道嗎?母王都沒有要你調來首都?」
  「那位王子知道,但是他不在乎。至於女王要求過沒錯,我拒絕了。」
  「你拒絕母王的命令?母王滿頑固的啊,她都沒有派人逼你嗎?」
  「沒人能逼我,除非像那位王子一樣,使用令人不齒的手段。」

  加洛德尼爾又刺了圍司帝爾一句,圍司締拉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想了想,決定閒聊還是到此為止了。

  「你不打算傷害王兄我很高興,但我現在不是王儲,也想要放棄爭奪王位了。既然河谷城需要你,你還是回去吧。我很感激你為我過來,只是──」
  「殿下看起來完全不明白。」加洛德尼爾厲聲打斷了圍司締拉的話。
  「如果放任那位大王子登基,全國各地勢必興起叛亂,您認為這樣無所謂嗎?」
  「什麼叫做全國叛亂啊,王、王兄說不定登基後也會改啊--」

  一直到話語脫口而出,圍司締拉才發現自己還有這樣可笑的幻想,但加洛德尼爾迅速打碎了這種想像。

  「我跟您保證冬青領會率先叛亂,那裡有多少人誓言復仇,您看不出狀況的嚴重性嗎?叛亂興起,那位王子又會用什麼手法去鎮壓?全國難道都會視而不見?現在的彌爾安雖然是帝制,但是風氣還算開放,在民眾學會因為恐懼徹底臣服以前,國家需要死多少人?不是您想或不想的問題,您必須去爭取王位!」
  「就算我不繼位,反正貴族也有很多彌爾安--」
  「所以您打算等別人推翻他而不願意自己動手?最有可能從他手中搶走王位的是誰,經過前陣子的聲浪您看不出來嗎?除了您以外沒人有把握能爭到這頂冠冕,對人民來說,現在不是讓您猶豫的時候。」

  加洛德尼爾把爭權的事講得好像要以人民福祉為第一考量似的,圍司締拉瞬間察覺到:這個人的想法似乎就只是這樣呀!王是該為人民犧牲奉獻的職位,加洛德尼爾的價值觀似乎跟自己有點類似。

  「您必須阻止那個人施行暴政。」

  他說的話在圍司締拉心底迅速擴張成許多意思:是啊,我想搶王位,就是想阻止彌爾安成為混亂的國家……因為那樣王兄的下場一定不會好、會被世界憎恨而死的,我一點也不想看哥哥沾染血腥、想給哥哥比較清幽的環境,讓他雖然憋屈卻不會受到攻擊,甚至有可能……恢復成跟小時候一樣,對我那麼親切。
  猶豫片刻,圍司締拉緩緩吐出一口氣。

  「你……說要幫我,那可以來當我的近衛看看,只是我現在……」
  「不必,我只是想確認殿下的意思,以及告知殿下您很快就會有軍隊的助力。我要繼續待在騎士軍,讓自己晉升到能夠入宮的職位。到時候,請不要忘記您能調動我,這段時間也都別宣告放棄王位。與我有同樣想法的人很多……民間沒有人希望您放棄,這些事情,您想必很快就會知道了。」

使用禮物 檢舉

12#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16 21:14:46 來自手機
只看該作者
  沒過兩個星期,事實就證明了加洛德尼爾說的沒有錯,不知道是哪裡起的輿論,廣場上的殺戮行為被推說是圍司帝爾所為,成為討論主角的圍司帝爾沒有反駁,反倒宣稱王家進行任何處刑都很合理。當天有家人身亡的幾個領地貴族顯然不太能諒解,此外,還出現圍司帝爾想要刺殺圍司締拉的傳言,騷動一起,支持圍司締拉的人更多了。

  而加洛德尼爾不過幾十天就破格升上小隊長,據說他是憑騎士之間的挑戰一路打上去的,顛覆了以往的升遷速度。下次圍司締拉見到他並沒有相隔很久--女王親自召見了加洛德尼爾,加洛德尼爾被編到第二分隊。

  「這樣子跳級升遷,在軍隊裡面應該不好過吧……」
  「並不會。」

  天空一片陰霾,雲層中透出些許微光,冬天很冷,圍司締拉在加洛德尼爾進宮時叫住了他。畢竟是王子的呼喚,第二分隊長立刻讓加洛德尼爾脫隊,也沒有多問些什麼。

  「你……這段時間似乎為我做了很多事。」
  「多數殿下知道的事情都不是屬下做的,我上次也說過:支持殿下的人很多,我們只是想確認殿下的心意之後再行動。」
  「你說你們--所以,你跟做這些事情的人認識、有在連絡嗎?」

  圍司締拉請跟上來的逤路維隨扈退遠一點,而加洛德尼爾定定看著他。

  「是的,有聯絡。殿下的意思是想認識他們?」
  「如果我說想,你願意帶我出去?大概都要有安排護衛,王子才可以出宮。」
  「只要是殿下的指令,我隨時願意配合。」

  雖然講這種話,加洛德尼爾的口氣卻有點跋扈,圍司締拉仔細打量著魁梧的騎士,紅藍眸子裡掀起微妙的情緒。

  「你要不要跟我打打看?」
  「……跟您?」
  「反正我們又走到訓練場了。」圍司締拉說著比了一下加洛德尼爾的佩劍。
  「依照職位,你的劍進宮是要封起來的吧?我現在就幫你解開。」

  他說著並緩步走近加洛德尼爾,碰了一下胸前垂墜的王徽再按上劍柄,封印登時歲散,圍司締拉伸出手,白皙的手指之間凝出片片王武。

  「我不用劍,但你最強的是劍術……還是用形狀差不多的東西跟你打好了。」

  光點匯聚成大塊的碎斑,冰晶填上縫隙,寒霜劃出雪色的劍鋒,王武與冰魔法瞬間塑成出宛如藝術品的一把劍。圍司締拉讓手掌貼合處繞上王武,收成平滑的形狀,這種憑空製造武器的操作,近距離看著不免讓加洛德尼爾愣了一下。
  但是圍司締拉也不打個招呼,手忽然一橫,劍鋒就劈在他跟前的地上,要不是加洛德尼爾下意識閃避,只怕腳尖已經被刺到了。圍司締拉輕輕瞇眼,一副溫婉的模樣。

  「我很久都沒跟人打了……聽說彌爾安王儲都要找軍官對練,但王兄常常把人打傷,所以我不喜歡找人練習。啊,趕快拔劍吧,我用的武器蓋著一層冰,應該不至於傷到你的武器。」
  「屬下不明白殿下為何會忽然邀戰?」

  加洛德尼爾困惑地把手放上劍柄,而圍司締拉偏著頭。

  「你不要想那麼多,就陪我一下。」

  語畢,霜氣衝著加洛德尼爾撲面而來,加洛德尼爾只能先拔劍採取守勢。
  圍司締拉光是拿劍動作就不對了,揮劍也像個孩子般雜亂無章,冰晶不斷撞在劍刃上,敲出白色的冰屑,加洛德尼爾隨意防禦了一陣子,終於因為圍司締拉的一個突刺下意識出手回擊--他當然知道出手不對,立刻想要收回劍鋒,但劍尖卻在半空中被用力絞住,定睛一看,兩片王武夾住了他的劍。

  「你只防禦呢,是因為我的劍術果然很糟糕嗎……?」

   喀哧一聲,剛剛才說不傷武器的圍司締拉馬上把他的劍刮出一片凹痕,圍司締拉後退一步,手一收,王武立刻懸到他面前,他的身邊圍起些許紅藍碎片,像是各自擁有意識般緩緩翻動著。

  「不然換你攻擊好了,如果你能碰到我,我就聽你的一個命令喔。」
  「屬下……沒有攻擊殿下的意願,也沒有特別想向殿下要求的事情。」
  「是嗎?可是,我就是想請你試試看能不能碰到我--要是能碰到我的話,就算勸我得更努力推翻王兄,我也會努力的。」
  「殿下的意思是,您目前並不努力?」
  「對啊。」

  圍司締拉非常乾脆地承認了這點,旁邊的逤路維近衛一副不曉得該不該阻止的樣子,而加洛德尼爾表情很快就沉了下來。

  「那就恕屬下失敬了。」

  銀劍一翩,劍氣突然從平凡無奇的劍上散出,空中的冰晶連番爆裂,加洛德尼爾以驚人的速度衝向圍司締拉,左手正要觸及王子的肩頭,王武卻當面壓住他的手,下個瞬間,銳利的王武碎片已經圈住了他的頸部。

  「嗯……所以反應不夠快的話我好像會被你碰到,真的很厲害呢。可是這樣讓你進宮應該是沒問題的,記得以後你見到帝爾的時候,我都會這樣盯著你。」

  圍司締拉軟呼呼的口吻似乎只是呢喃,但加洛德尼爾瞬間卻感到一股寒意,他瞬間領悟了王子這是在威嚇他。

  「你想幫我當王,但是,記得不要傷到我哥哥,上次我可能沒有說清楚吧……你們說我當王比較好,但也應該先弄清楚我是個怎樣的人喔,我……畢竟是王兄的弟弟,說不定會讓你們失望。」 

  如果之前加洛德尼爾被仰慕蒙蔽了雙眼,此刻也該是察覺這個二王子怪怪的時機了,他沉默不語,而圍司締拉彷彿覺得害羞般低聲一笑,揮手收了王武。他旋身制止想衝上來的近衛,對著稍遠的騎士軍點頭--讓這個二王子帶近衛到底有什麼用?他看起來總是處於戒備,根本沒人的動手速度能追上他吧。加洛德尼爾腦中單純地跑過這些念頭,然後沉聲開口。

  「還是要請殿下傾盡全力奪取王位,您應該明白我們是很認真的!」
  「你真的是……」
  「殿下如果會困擾,一開始就不該宣告想爭奪王位!上次屬下也和您談過了,我沒想到那並不算是與殿下達成共識。」
  「上次--唉,如果我表達的方式沒有問題,你現在應該也明白我真的沒那麼好喔,我越想越覺得這樣去爭取王位--」
  「殿下並沒有問題!」
  「難道你還覺得我是個很好的人選?」
  「是的。」

  加洛德尼爾的回答讓圍司締拉一臉尷尬,而就像是很擔心他動搖的意志,銀髮的騎士開口邀約。

  「如果殿下方便,午後就可以去見和我有同樣想法的其他人,與民間的聲音討論看看,我想正是殿下需要的。」

使用禮物 檢舉

13#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18 20:44:33
只看該作者
  「沒想到我真的來了啊……」
  「殿下已經成年,本來就隨時能夠出宮。」
  「對啊,但我很少出來嘛。」

  圍司締拉亦步亦趨地跟著加洛德尼爾走在首都街上,出宮前他抓住一名法師、請他替自己的頭髮下了反射魔法,所以目前的頭髮看上去是純黑的,除此之外圍司締拉沒有做更多易容、披了件外套就尾隨加洛德尼爾離開王宮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衝動什麼,但就是想見見加洛德尼爾口中支持他的人,圍司締拉有種預感:這群人和過去所見的支持者將會很不一樣。

  「不過,請不要隨便誰的邀請都答應,看上去可疑的人還是要請殿下多注意。」
  「你的意思是覺得自己不可疑嗎?我到現在還是覺得你可疑啊……」

  加洛德尼爾的口氣一板一眼,而且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走太快,圍司締拉不時要小跑步才能跟上,沒禮貌的態度讓圍司締拉有些無言。穿越首都的幾條街道,加洛德尼爾終於在一個巷口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棟小小的房子,三層建築用漆木搭建、鏡璃窗看上去有點年代,怎麼也不像是個聚會的好場所。加洛德尼爾拉開的甚至不是正門,而是酒紅色的側門,門一開,昏暗的階梯蜿蜒往下,圍司締拉見狀忍不住感嘆一句。

  「這怎麼看都是個可疑的地方耶……」
  「至少推薦這裡的屬下並不可疑。」

  加洛德尼爾用毫無起伏的聲音繼續宣稱,圍司締拉心裡更加無奈,卻只能湊過去往狹窄的樓梯底下走,踏下階梯後轉個彎,面前赫然出現了木造地下室,空間比圍司締拉想像的稍微大一點。室內點著燭燈,一邊椅子上有個拖著絢爛翅膀的妖精在睡覺,另一側則有一夥人站著講話,他們一見到圍司締拉出現,臉色紛紛一僵。

  「殿下?」

  某人悄聲唸了一句,圍司締拉正訝異著改變髮色還能被立刻認出來,那些人就立刻對著加洛德尼爾大叫。

  「加洛德尼爾,你怎麼會把殿下帶來?」

  他們似乎沒有面對王子的心理準備,幾秒後才有人想到對王族應該下跪,一時之間大家又推又跪的亂成一團。圍司締拉有些傻眼,只能要這些人趕快起身。
  這些人多數來自平民階級,的確與圍司締拉過去面對面的支持者很不一樣。在最初的騷動平息後,許多人還是一臉不知該怎麼接待王族的樣子,不過圍司締拉不太在意,有人讓椅子給他坐他就很高興了。

  他們確認圍司締拉的身分後又跟加洛德尼爾說了一堆話,接著才嘗試對圍司締拉開口,圍司締拉讓自己保持王族的禮貌,盡量認真聽他們講話--慢慢,大家的緊張似乎緩解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能夠面見王子的激動感。聚在這裡的有商會事務長、傭兵公會的會長、也有出身於書商的學者,他們剛剛在談論的正是圍司帝爾手下的兵權。

  女王分派騎士軍給王子管轄,圍司締拉管理的是第二分隊,但第一分隊依然向圍司帝爾示好。雖然握著管轄的權力,但圍司締拉一直不清楚能讓騎士軍做什麼、也不認為軍隊可以替自己惹事,直到今日都是放任他們自由工作。

  「局勢不同了,殿下。」
  進入第二分隊的加洛德尼爾越過人群開口,紅色眼睛炯炯有神。

  「晚一點第二分隊長會進宮找您,我們先前確認過,他必定是支持殿下的。」

  這些人的話讓圍司締拉感到不可思議,空氣中散溢著一股堅定的熱情,他從好多好多緊密連結的言論中回神,才發現自己就被編在這些討論的正中心。

  「要達成這個理想非得倚靠殿下,這些假設真的能推行的話,廣大地區的人民都會很感激。」
  「您是唯一願意傾聽人民聲音的王子。」

  圍司締拉茫然回應著這群人,然後逐漸了解到底下隱藏的訊息:這些人也不是看上他的才幹、或真的喜歡他這個人什麼的,只要他看似會永遠保持溫柔、會聽他們的話,這樣就很好了。
  只是因為和圍司帝爾比起來,自己的作風看似會延續女王的穩定根基。
  確認了這件事,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殿下覺得如何?」
  「嗯,我有點嚇到……不過還是謝謝你帶我過來,比我想像的厲害很多呢。」

  最後圍司締拉離開建築物時已經黃昏,他弄清楚了這家店叫做妖精之傘,是地下室裡那名妖精多蘭尼開的報社,入夜後聽說有不少人會聚在這裡喝酒。多蘭尼和首都幾位報社長關係都很好,是相當有魅力的人物。
  剛才的商會長則是對國內的交易、進出口握有影響力,各行各業的人雖然不一定今天聚在這裡,聽說也支持著圍司締拉--畢竟,比起圍司帝爾,圍司締拉接下王位後被預期會温和許多,大家猜想他應該會維持女王的制度。

  「所以也不是我很厲害之類的……只是和王兄相比之下,我比較好啊?」
  「在這個時代,殿下這樣就夠了。」

  圍司締拉小小嘆了口氣,而正要護送他回王宮的加洛德尼爾朗聲回應。

  「您不用擔心,那位大王子大勢已去,依照現在的聲勢,殿下甚至不用動手,民意遲早都會傳到女王耳裡,請您回宮後盡可能對女王表示繼位的意願就好。」

  加洛德尼爾剛說完,巷子裡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汪!」,一隻米白色的狗兒突然搖著尾巴朝加洛德尼爾跑了過來,加洛德尼爾別開紅眼,從口袋掏出一包肉乾彎腰遞給狗,他的動作太過自然了,圍司締拉愣了好一會才微微偏頭。

  「你……有養狗嗎?」
  「不,是這裡的狗。」
  「你喜歡狗啊?」
  「是的。」

  那語氣說是喜歡也太僵硬了,但加洛德尼爾拍了一下狗的頭顱才領著圍司締拉上路。圍司締拉轉頭盯著夕輝灑落的巷口,紅光打在野狗的背上,再過一下就要入夜了。喜歡狗的人,常理上來說算是溫柔的人吧?他在回王宮的路上一直默默想著。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1-18 20:45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14#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26 21:39:40
只看該作者

  回到王宮以後,圍司締拉並沒有遵照加洛德尼爾所說的積極表態,假如王兄因為民意被趕下台,他願意上場主政──他只是做了這樣的決定。但圍司帝爾一定不會高興吧,越想像他就越覺得噁心,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讓哥哥與人民都開心的辦法。

  圍司締拉輾轉難眠了幾天,在月夜離開寢宮散步,撞見了圍司帝爾。

  夜光花早就已經謝盡,只剩苔毛與蜷葉在中庭螢螢發光,隔著生有孱弱櫻樹的庭院,圍司締拉注視著長廊對面的哥哥:那一側潔白的走廊上,圍司帝爾盯著柔柔燃燒的硝石燈。他實在很少看見圍司帝爾這種神情,哥哥看上去心情不好,才猶豫著要不要打招呼,圍司帝爾就猶如注意到他,眼神凌厲地轉過身來。
  他們對看了一眼,圍司締拉不禁好奇哥哥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但圍司帝爾卻露出彷彿看見髒東西的厭惡表情,振袖快步離去。不曉得過了多久,夜空下起柔軟的雪花,圍司締拉整晚靠著廊柱眺望,慢慢想著,這樣下去還不如死了算了。

  那天的到來也像戲劇化地突然,圍司締拉沒有做好任何準備。

  答應嫁給圍司帝爾的玥行女爵突然表態要退婚,不用多久,長期向圍司帝爾示好的第一分隊便闖入了玥行家族,空騎官詔令王子震怒,由於對王族不敬、大王子下令懲處,軍隊朝宅邸投下火雨,打著王族旗幟殺傷了十餘名玥行族人,最後割斷女爵的咽喉,由騎士總長提著女爵的頭顱駕馬回宮。騎士逼退宮官,猶如忽然變成了土匪,闖到大殿才被攔下來。

  當著女王與王子的面,二十幾名騎士倏地朝圍司帝爾跪下,頭顱仍在滴血,荒誕的舉止嚇傻了眾人。圍司締拉被護衛擋在後面,隔著人牆看見了圍司帝爾的表情。
  王兄才沒有下令要殺女爵。只看一眼他就明白了但圍司帝爾旋即轉過來瞪著他看,從大殿角落傳來侍官小小的悲鳴聲。

  奢豪的玥行家族一直是王族後盾,二十餘名菁英騎士立刻被處死謝罪,王子奉命回宮等待指示,幾乎不用半天昭令就下來了:女王廢除圍司帝爾的王位繼承權,立圍司締拉為王儲。這麼簡單的流程讓圍司締拉完全反應不過來,這件事太突然了,轉折也很奇怪,即使惹惱玥行家族是大事,但母王不懷疑是其他人誣陷圍司帝爾嗎?

  心情激動之下,圍司締拉立刻想去面見母王,然而一踏出寢宮,他就撞見了單膝跪在地上的加洛德尼爾與幾名騎士。好像是來迎接一樣,騎士們用冰冷的表情盯著他看,諾大的長廊上好幾名侍衛居然都對這些騎士視若無睹。
  整個地方不知為何都是他的人了。

  「加洛德尼爾……」圍司締拉愣了好久才衝上前。
  「是你做的嗎……你們做的?為、為什麼……」
  「殿下現在要去哪裡?」

  加洛德尼爾起身後沉著聲音問,圍司締拉瞬間有種被斥責的感覺。

  「我……要去見母王,不是說好不要對王兄造成傷害了嗎!如果這是你們策畫的,怎麼可以……」
  「那位殿下沒有受到傷害。」
  「他的王儲身分就這樣被撤銷了--」
  「這本來就是我們與殿下的願望,殿下難道聽我們說過那麼多次,還是忘記了目的?也罷,我們明白殿下勢必會感到慌亂,所以來勸殿下冷靜,相信幾天之後您的心情就會比較平定了。」
  「不是……不該是這樣……為什麼要你們做這種事?那些騎士都被處刑了,第一分隊還有玥行家的人--」
  「殿下與其悲天憫人,不如好好正視各位的死諫。」
  「死諫?」
  「殿下是眾人期待之王,但還在猶豫不決,玥行家族與騎士長如此支持您繼位,您就算始終沒有出手拉攏、難道都沒有注意到嗎?」

  加洛德尼爾的語氣非常冷淡。不,他不知道啊,他甚至沒有和騎士長好好說過話、玥行家支持他什麼的更是聽都沒聽過--支持到願意死人嗎?這些人是基於什麼心態支持他的呢?一個黃髮的騎士忽然往前踏了一步,正眼看過去,圍司締拉才發現居然是第二分隊的隊長歐戴爾。

  「除去與玥行家族的衝突行為,騎士長在女王面前對王子先行跪禮,這可是大大的不敬。我們知道軍隊接下來一定不好過,但是寧死也要逼大王子退位,這是首都軍隊的意志,千萬不能讓大王子殿下再次得勢。陛下並不愚蠢:這件事是誣陷、陛下應該知道,但能讓許多權勢做出這種舉動的王子們,陛下勢必會認真考慮繼位問題,剩下的,就要看殿下的應答方式了。」

  圍司締拉不知道該說什麼,抿緊嘴唇,而歐戴爾低頭柔聲勸導。

  「人已經死了,您再猶豫會死更多人喔,建議您早點出手會更好……讓您不快真的萬分失禮,殿下,屬下感到很抱歉。」

  圍司締拉渾身脫力地跌進寢宮的椅子裡,他叫所有侍從都退下,沒有旁人的寢宮顯得無比冷清,他察覺大家都很高興,只是因為注意到他沮喪的情緒所以收斂了而已。圍司締拉發了好久的呆,不知道這一年自己到底都做了什麼呢--一年前,自己對哥哥心生憎恨發了飆、對哥哥嘶吼,然後有人聽見他的呼喊揭竿而起,現在,那些人為了自己的瘋狂願意去死。

  他應該快樂的,如果他知道自己會是好國王。
  但他是不是應該去勸諫母王不要衝動、說哥哥的好話呢?關於圍司帝爾有什麼好話能說……他想了好久好久,最後,不禁想起房裡瑩瑩的光亮。

  小時候,他無法理解母親為什麼很忙、父親為什麼不來看他們。
  他和圍司帝爾的生父是封地的侯爵,讓母王生下圍司締拉之後,父親似乎仗著兩名子嗣有意插手權位,母王戒備之下便將父親趕回封地去了,後來也不太讓他進宮,圍司締拉始終不曉得那樣的父母之間是否有愛。

  生了兩個兒子,他想,至少不討厭吧?但他感覺不到父母之間的愛、也不覺得被雙親疼惜,他從小就很沒安全感,知道母親今天又不會來看他們的時候,他總是解讀成媽媽還是不喜歡他,常常難過地一直哭。
  那時候圍司帝爾總是出現在他面前。

  「我不是說過不要撒嬌嗎?你是王子,這副模樣被人看見成何體統啊?」

  哥哥用手輕輕拋起光魔法,細微的光明點綴在他的寢宮裡,溫柔的光魔法跟嚴厲的哥哥感覺很不相襯,卻讓圍司締拉覺得安心。

  「你總要學會一個人睡吧,說什麼怕黑!我很忙,不會每天來看你。」
  「可是哥哥……」
  「我不是說了要叫王兄嗎?」
  「王兄,對不起……」
  「你不要老是道歉啊,就是這樣我才不喜歡你!」

  圍司締拉雙手掩面地蜷縮在椅子上,寢宮如此寬敞,他想,自己一定永遠都受不了光魔法的明亮了。


使用禮物 檢舉

15#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30 21:59:25
只看該作者

  「圍司締拉,今天發生的事你有頭緒嗎?」
  「我不明白母王在問什麼。」
  「你是否煽動軍隊,設法誣陷你的兄長?」

  垂掛布幔的廳堂沒有旁人,兩側燃燒著青色燭火,彌爾安女王靠坐在王位上,灰色的髮際雖然能見幾絲雪白,臉上的威嚴卻絲毫未減。圍司締拉站在謁見聽中央,寒氣鑽進厚重的袖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不明白王兄與軍隊發生的事,母王如果有需要,我願意配合調查。」
  「那麼我命令你取代圍司帝爾、立為王儲,對這件事你有任何想法嗎?」
  「懇請母王就此把王位賜給我吧。」

  女王的臉色看不出任何情緒,圍司締拉佇立在紅毯上,拼命想著該怎麼說才好,誠意必定是要有的,但他是否好好表達出渴望了呢?

  「王兄……這些年已經引起很多對立,如果讓他繼位,我想母王也知道彌爾安可能不會太好過……我的話,什麼都肯做的,絕對不會讓母王丟臉。」
  「所以你自詡當上國王就會好好治理萬疆、保護彌爾安的地位?」
  「是的,我必定也會好好侍奉母王。」

  女王聽了輕笑一聲,盯著他的表情似乎毫無感情。

  「會說這種話,你是急了還是終於長大了呢?我必須訓斥你的魯莽,不過長遠來看,你的確比帝爾更讓我放心……可能我對你要求太高也有錯吧,現在我就告訴你,你必定會當上國王,所以,就此住手吧,不要再攻擊帝爾了。」

  母親的口氣明明很冰冷,圍司締拉卻突然在其中感覺到了小小的溺愛--啊,他怎麼會到現在才明白呢?腦子裡面響起了低低的聲音:圍司帝爾一直是受母王疼愛的,那是她第一個兒子,是賜予「冠冕」名稱的兒子。
  圍司締拉走出謁見廳時只覺得渾身發冷,一轉身,圍司帝爾就佇立在面前。

  哥哥的表情好像想要衝過來揍他一樣。
  如果真的衝過來揍他就好了。

  圍司締拉這麼想著,但哥哥跟小時候不一樣,已經再也不會過來了,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他想。


  月鴆曆四百五十三年,彌爾安第十六任國王圍司締拉繼位,名號重霜,新王冠冕使用水晶打造,看似透明無色、沒有鑲嵌任何寶石,在禮成之後立刻交給宮裡的匠師分解使用,是歷代唯一一位堅持不保留王冕的國王。
  那一年首都大肆升起紅藍雙色旗幟,喜慶在下城區持續了一整個月,而大王子圍司帝爾也在這段期間申請出宮,他爭取遠駐冬青領、成為領主的資格,新國王圍司締拉也透過宮官輾轉答應了。

  騎士總長因為暴亂被撤職,母王帶著下人就成群前往王妹嫁的領地清養了,據說母王這些年跟王妹持續有通信,從來沒有爭權過的女兒,也許讓她感到比較放鬆吧?圍司締拉不清楚母王和王妹之間是否真的存在親人的情感,但也花時間寫了一封長信拜託王妹照顧母王,自從三王子死後,王妹始終不願意親近他們兩個哥哥,圍司締拉很清楚王妹不想靠近權力的心情--聽說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卻遲遲沒回宮,王妹的生活一定跟自己不一樣、充實又忙碌吧。

  「王兄居然要了冬青的領主職位,你會擔心嗎?」

  冬季的第一場暴風雪遠離以後,圍司締拉盯著冰霜絕美的光澤輕聲詢問,佇立在他身邊的加洛德尼爾沉默不語。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王兄挑冬青領當領主,是不是想報復你們……」

  他又喃喃唸了一句,自己受到冬青領民的幫助,這是大家都能看出來的,但他還是答應了王兄的要求--這是因為心裡揮之不去的罪惡、還是、王兄無論要求去哪裡,只要是離開王宮,他都會鬆一口氣呢?
  他託人交代王兄好好對待那裡的人民,但他明明不清楚王兄會不會照做。

  而加洛德尼爾還是沒有回話,也許是真心不滿圍司締拉的決定吧,半晌後,圍司締拉只好轉開視線,盯著花庭的露草。

  「我就升你當騎士總長吧。」
  「什麼時候?」

  加洛德尼爾終於開口說話了,圍司締拉忍不住咧出苦笑。

  「通常這時候應該回『屬下不才』、或者是謙虛的話吧?你真的很有自信耶。」

  加洛德尼爾又不講話了,看來他真的開不起玩笑,圍司締拉悠悠地把視線移了回來,然後好像想起什麼一般張開薄薄的嘴唇。

  「你喜歡狗。」

  沒頭沒尾的話乎讓加洛德尼爾感到疑惑,圍司締拉伸出手,讓屋簷下的冰晶黏上一簇雪花。

  「所以我覺得,有你這樣的人在身邊應該不錯吧,我告訴你喔,王宮的騎士營有好幾隻狗……是騎士們擅自帶進來養的,母王對這種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像覺得隨便、也有人說反正狗能示警……可是,狗很吵,之前王兄每次讓我覺得煩的時候,經過西塔偏偏又會聽到牠們一直叫。你當上騎士總長以後要保護好那些狗喔,我不喜歡牠們,可惜原則上大家又覺得不可以把牠們趕走,對不對?」


使用禮物 檢舉

16#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1-30 22:00: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希望


  披在檀木椅子上的布疋質地柔軟、雪白牆上空無一物,照明魔法一旦暗去,這個乾淨的房間就顯得毫無人味,圍司締拉坐在寬大的床鋪上,眺望王寢外頭初融的春雪。

  二十七歲的他剛從晨會現場逃回房間,用指尖摸著削短到耳後的髮梢,輕輕嘆了口氣。直到最近,他還是常常想起哥哥諷刺似留的長髮--跟圍司帝爾已經三年沒說到話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把頭髮剪了?

  圍司締拉徐徐呼吸,當王三年多,許多事情他依然無法習慣,美麗的鶺蒔蘭在拱窗怒放,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愉快。國花如此細緻高雅、凜然美艷,用他來統治擁有這種國花的國家又是多麼不配啊?他用拇指輕壓指節,手心旋出冰晶,盯著緩緩轉動的冰,圍司締拉開始出神。

  可惜,他答應把一輩子都奉獻給這裡了。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2-3 23:16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17#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2-3 23:15:32
只看該作者
  艾依媧河穿過樹林,在彌爾安的西南部鑿出河谷,以沿著河岸林立的冬青樹木為名,河谷地帶全部屬於冬青領。冬青領在下游處時常發生水患,領內最大的河谷城為此所苦,最近水利改革卻起了成效,已經堞月了,水患依然不見蹤影。

  冬青領的領都河谷城人來人往,街上塞滿了做生意的商隊,整齊的街道跟三年前相比差異甚大,石板路上十分熱鬧。

  當年,冬青領對圍司帝爾就任領主驚惶不安、滿懷怨氣,圍司帝爾剛到這裡的第一年發生了許多暴動,那個大王子在這裡殺過多少人、這裡的人怎麼可能接納他呢?但王子帶了一大批親衛隊,民眾不可能打得進領主宅邸,在幾起比較嚴重的動亂與抗議後,領民也被抓起了一大批。

  圍司帝爾並沒有嚴格懲處這些人,關個幾天就放了,不久再次起了動亂,親衛隊一樣抓起這些人關押、放走,重複了很多次類似的行為,圍司帝爾始終沒有當眾露面。

  然後圍司帝爾很快就談定讓河谷城成為布犽堡的運輸樞紐。
  布犽堡是圍司帝爾妻子的勢力,從那裡要進內陸的貨物忽然全都往河谷城移動,不出半年,冬青領的商業就變得相當活絡,使用這筆稅收--圍司帝爾叫了一批法師、煉金術士整理艾依媧河遲遲拖延的水利工程,大概是監控工程相當徹底吧,水患居然奇蹟似地治好了,持續抗爭的領民度過第一個富饒的冬天。

  還是有很多人高喊要圍司帝爾滾出冬青領,朝領主宅邸投石子、對親衛隊動手,甚至對宅邸放了一次火,但圍司帝爾依舊毫無回應,這一年親衛隊查到有人激進抗議就依法懲處,圍司帝爾似乎是一心一意做著領主的事務,根本不和人講話。

  第二年,冬青意外升為彌爾安前幾名富饒的領,圍司帝爾派人傳信拒絕參加國宴。領內的城鎮在這年全部重新鋪路,並開始了商用馬車的登記,整理城鎮與河流連結的水道--這些事情,圍司帝爾似乎都沒有跟人溝通後再做的打算,他自己想好就用權力逼下人做事,常駐冬青領的官員因此離職好幾個,但事情最後還是完成了。

  第三年依然沒有多少人公開讚揚圍司帝爾,只是政績會說話,開始有些沒受過冬青領血洗時迫害的權勢或移民騷動起來了,他們跟仇視領主的民眾頻頻起衝突,一些無法忍耐被說「還住在冬青就是享受領主好處」的人索性窩火得移居其他領地,而再敢真正爆發衝突的人則被圍司帝爾的軍持續捕捉著。

  冬青領的治安逐漸變得能與首都比擬,每天領內都有巡邏的大批軍人,雖然當眾批判領主就會被罰,圍司帝爾卻很少因為小事就要人去死了,少了那種輕狂,圍司帝爾在對外場合展現著恰到好處的王族氣質,變成光是眼神就可以讓人跪倒的領主,說是他硬爬上了當地的王者之位也不為過吧。

  至少外來的商人都很喜歡圍司帝爾,領主讓他們賺了好多錢,新王登基後整個彌爾安似乎都在衰退,只有冬青一帶持續在成長,怎麼會讓商人不滿意呢?

  圍司帝爾不再胡作非為後的確是個優秀的統治者,無論民眾有沒有辦法吞下怨恨,這是個客觀的事實--反觀國王,登基前呼聲那麼大,上了王位卻好像什麼都沒做,唯一一次聽從官員意見裁撤某個商會,還引起了上千人瞬間失業的災難,之後國王跟人民道歉反而像是單方面認錯、改善政策也拖拖拉拉的,今年被罵得更慘了。
  春天到來,雪地漸融,今年國宮又傳來奇妙的消息:那個沒作為的國王據說愛上了東部的貴族,這種八卦居然能傳這麼遠,只怕國王的表現很明顯吧?但是,對方據說是個光族,彌爾安不可能與光族通婚,國宮對於國王的喜好有干涉之意--王二十七歲了,一直被拱著跟玥行的當家成親--又是玥行家,圍司帝爾當年早就確認過弟弟不喜歡玥行家的人了。

  圍司帝爾在領主宅邸扣上扣子,整理垂在胸前的星石,他把灰色長髮紮起來,淡淡想著不知道圍司締拉現在把頭髮留回來了沒有。今天他要進宮,遲了三年的領地報告不知道國王還在不在意。

使用禮物 檢舉

18#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2-9 22:33:34
只看該作者

  圍司帝爾已經不生氣很久了。

  當年,他對弟弟設的局火大到不行,就算一次次告訴自己圍司締拉不至於那麼狠,許多證據卻都指稱弟弟用手段逼他下台,輝煌的生活一夕之間被奪走,垂手可得的王冠讓人拔掉,他怎能不氣?圍司帝爾誓言離開王宮、再也不回去了。

  畢竟他輸了,一貫高捧的自尊被摔在地上,似乎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就此碎裂,圍司帝爾滿腔怒火無從發洩,於是他想,好啊,他當不成王,那就把圍司締拉在乎的人民毀得一塌糊塗吧!他要求冬青的領主職位,隔著宮官傳遞,而弟弟回答他「好」。

  「下官代為轉告:陛下說,請好好照顧當地的人民。」
  侍官這麼說,當時圍司帝爾嗤之以鼻。

  但隨著抵達冬青領,一種奇怪的冷靜感卻逐漸吞沒了絕望,他花了太久在注視王位,見證弟弟順利登基之後感覺反而像是卸下了某種重擔。其實,這個領主宅邸並沒有比王宮差多少,雖然佈置簡潔但相當寬敞,他大可叫人把這裡妝點成他喜歡的奢華--這三年內宅邸也的確染上金碧輝煌的調調,讓住在這裡的他不再感到彆扭。

  會跑會跳的一雙兒女特別喜歡新家,雖然圍司帝爾從來沒對妻小產生過多少感情,但既然自己不是王,就算跟女兒好好說話大概也不麻煩,圍司帝爾遷到冬青之後終於第一次和女兒進行了堪稱聊天的對話,他發現女兒比想像中還要聰明,真不知道妻子是怎麼教的。

  說要毀掉人民,真正接觸到領地繁雜的事務,為了管理國家所學的東西通通都湧上來了,他很詫異鄉下地方可以這麼混亂!冬青領似乎從來沒有被好好整治過,鋪路方法到處不同,整治河道是他看不下去才動手的,人員也是自己覺得應對受不了就換的,反正他為了接王位早就有培養一些人手--他做的事似乎正好都對了,雖然頻頻與民眾挑起衝突,但只要沒像過去那樣看人不爽就砍,爭端好像總是會順利化解,彷彿得到了神明眷顧。

  當水患被他一次治好時,連他自己都認為只是機運巧合,但是對外他當然把所有功績攬在身上,於是,被某些人認為意外能幹。圍司帝爾本來就喜歡被誇,不禁想著冬青領民很排斥他,假如自己能把這裡治裡得服服貼貼,在弟弟面前也許就抬得起頭了吧!於是,秉著幼稚單純的思想,圍司帝爾拒絕國宴,打算等所有人知道他有多厲害才回宮。一晃眼三年過去,至今未娶的弟弟似乎陷入了感情問題。

  圍司帝爾已經從一聲聲『領主大人』裡找回自信,他覺得也是時候見圍司締拉了,他終於能看看那個不成材的弟弟,到底當了國王以後都在搞什麼。


  當圍司帝爾踏入久違的王宮時首先注意到的是擺設風格變了,繡線地毯與水晶燈全都收了起來,白瓷裸露在外,燻煤小燈照耀宮廊,廊上設置的花束也清一色素雅。觸目可見的官員似乎不再流行佩飾,大家能穿多簡單就多簡單,過去色彩繽紛的宮殿,儼然成了以白為主色的殿堂。

  圍司帝爾沒想過弟弟統治的王宮會變成這樣,彷彿遠遠從宮門就能聞到清幽的味道,他打從心裡感到不快,並開始遲疑自己過來匯報是否不妥,可是,沒給他猶豫的機會,圍司帝爾帶的陣仗已經驚動宮廷,很快就有人奉著王令迎他進去,他被帶到西苑的中央花庭,沿途見到他的人都不再跪拜,只是微微低下頭。
  圍司締拉在這三年內是不是廢除了跪禮?他不禁悶悶想著。

  「王兄。」

  圍司帝爾偏頭看去,發現怒放的鶺蒔蘭後方,三年不見的弟弟茫然呆立著。明明侍官有通報他要過來,圍司締拉卻一副完全沒有做好準備的模樣:他看起來又瘦了,素色長衣把他襯得更高一些,灰色髮絲稍稍覆額,還是沒有留長的跡象。雖然披著國王的暗紅色披巾,姿態卻顯得柔弱不堪,不止沒有身為一國之君的氣勢、甚至讓人覺得他有種融入花叢的感覺。

  終於再次見到的國王弟弟是這個模樣,圍司帝爾一時不知道該講什麼,他能感覺弟弟有點緊張,好像等著看他是不是來罵人的。當然不是,他想,他只是來做翹了三年的匯報、順便打聽圍司締拉遇到的感情麻煩是什麼鬼……

  「現在的侍官,看到人都不用跪了嗎?」
  他冷哼了一聲。

  「呃……王兄是指……」
  「跟王族對上視線要行跪禮,你改了這條規定嗎?真是有辱彌爾安的威儀,看你即位後也沒做得多好,王宮還被你搞得像墳場一樣,現在這樣你就高興了?」

  圍司帝爾微微覺得這樣講話不妥,但弟弟茫然的臉色卻也讓他緊張,他聽說新王即位後就像隨群臣擺佈的棋子、溫婉的弟弟會變成臣子不用敬畏的東西嗎?

  「你應該訓斥我無禮啊,發什麼愣!」
  「王兄,你……」
  「對領主這樣畢恭畢敬難道就是你奪權的意義?對了,你把國家治理得可真好,聽說首都現在的治安還不如冬青領啊。」

  圍司締拉沒有馬上回答,他好像被無奈感壓垮一樣垂下肩膀,等他再次抬起視線,臉上已經是毫無緊張感的淡漠表情。

  「王兄還是很有精神呢,真是太好了。」


使用禮物 檢舉

19#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2-14 21:20:53
只看該作者
  圍司締拉並沒有在花叢間站著聆聽圍司締爾的匯報,他知道哥哥不會接受這麼不體面的場所,因此安排人去整理旁邊的小型宴會廳。其實,圍司帝爾對弟弟臨場才開始安排的反應十分不滿,但他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沒有多罵幾句。

  宴會廳也是白的。整齊乾淨似乎成為王宮的基本布置,透明水晶燈像是雕塑藝術的冰錐垂掛在穹頂,圍司帝爾尾隨弟弟踏進宴會廳,忽然聽見外面的庭院傳來嘶鳴。
  注意到他回頭的動作,圍司締拉低聲開口。

  「王兄不用擔心,是鷹馬。」
  「鷹馬?」
  「嗯……別人進貢的,本來要給騎士軍,可是有人很喜歡……所以就留了下來。不說這個,王兄今天過來有什麼事情嗎?」

  圍司締拉好像不覺得哥哥是來匯報的,這讓圍司帝爾一時也講不出目的。領主對王匯報是要單膝下跪的,剛剛圍司帝爾才在叨唸不可以廢除跪禮,這下卻感到要自己跟弟弟下跪也太荒謬,因此輕哼一聲,索性省了最重要的匯報。

  「好端端的,養隻馬在花園做什麼?聽說你堅持不娶玥行家的人,國王當到現在也不立王后,到底在幹嘛,你是等著我把孩子過繼給你嗎?」
  「不用……我並不想要王兄的小孩啊。」

  弟弟立刻拒絕,這麼直接了當還真是少見,或許當了國王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圍司帝爾蹙著眉頭想。而圍司締拉好像自己在推敲什麼,半晌後露出了有點鬱悶的臉色,抬起冰珠似的眼睛盯著他。

  「所以,王兄也來勸我娶玥行家的人?」
  「就長遠的利益來看--」
  「長遠的利益,是我的利益還是王兄的利益?王兄又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了?你為什麼總是要管這麼多?」
  「你是彌爾安的王,我難道不能管?」
  「咦?」
  「你現在代表彌爾安,所以是我們一族的發言人,讓你這樣亂搞下去還得了,說,有什麼事全部告訴我,讓我來處理!」

  圍司帝爾雙手環胸對弟弟使用了命令句,他自認是一副要罩圍司締拉的模樣,圍司締拉卻好像接收到了完全不同層面的訊息,愣愣看著他半晌後,露出一副絕望的臉色。

  「既然還是要被你管,我到底為什麼要當國王呢……」
  「你說什麼?」
  「沒事……算了,我知道、我最後還是會娶的,其實王兄根本不用插手--」

  就像算準時機一樣,宴會廳的白門在此時忽然被輕敲兩聲,圍司締拉沒有開口讓人進來,門卻被侍官從外面打開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挺直胸膛走進廳堂,她的五官立體,散發出名門貴族的嬌氣,暗金色髮絲繞著大波浪鬈度,下半部垂到腰際、上半部則在後腦勺挽了一個優雅的髻,綠色眼睛好像托著朝露的新葉,娟黃禮服俐落地襯出身形。

  女子瞅了圍司締拉一眼,然後直接走向圍司帝爾,不疾不徐地行禮。

  「久仰,冬青領主大人,我是黛路媞雅蘭.瑟安,是圍司締拉陛下的未婚妻。舟車勞頓辛苦了,您的房間我已經讓人整理好,請在王宮悠閒地休息一陣子再走。」

  圍司帝爾從這貴族式的言詞裡收到直接了當的挑釁意味,他瞥一眼圍司締拉,只見弟弟一副傻住的模樣,顯然完全沒預期到這女人會衝進來。這倒有意思了,圍司帝爾起了淡淡的好奇心,讓一個女的在王宮這樣使喚下人、也不對王行禮,跟國王是什麼關係不言而喻,他記得瑟安是東部的光族姓氏、這女的又一頭光族才會有的暗金頭髮,弟弟真是勾搭上了不得了的對象啊。

  光族跟彌爾安一樣是人族的分支,生來特別擅長魔法,跟彌爾安一樣,也是俗稱的強勢血。強勢血統只要與其他種族通婚八成都會讓孩子完全繼承自己這邊的基因,這讓彌爾安無論跟什麼種族通婚、代代都能挑出合格的彌爾安即位。但強勢血之間是無法生育後代的,血統互衝的話,難產或畸形的前例大有人在,彌爾安王族從來沒有和其他強勢血通婚過。

  所以弟弟喜歡上一個難以生育後代的人?圍司帝爾打量弟弟的臉色,猜想應該是吧,因為好幾年前、他逼走弟弟的初戀對象時他就是這樣惶恐的表情,只是黛露媞雅蘭倒是和那個該死的初戀很不一樣,她抬頭挺胸、理直氣壯地在廳堂站著,好像已經自認是王宮的女主人,沒有誰可以把她趕出去。
  圍司帝爾不討厭這種強勢的臉色,於是他打算跟這個女子說說話。

  「陛下什麼時候有了未婚妻,我倒是沒有聽見公開聲明。」
  「就在剛才。」

  黛露媞雅蘭的臉色有種誰反駁她就要把誰撂倒的氣勢,圍司締拉似乎這時才想到要阻止她,邁一步擋到她和圍司帝爾中間。

  「媞雅,我不是說妳不……」
  「你不娶我嗎?」
  「咦?」
  「所以,你不娶我?我是真的喜歡你,就跟你夢想的一樣。」

  這名女子頂著貴族的氣質卻完全不懂矜持為何物,不害臊地當面拋出宛如戰書的質問,圍司締拉再度陷入沉默,而黛露媞雅蘭輕唸一句「失禮了」,旋即向圍司帝爾掛起微笑。

  「領主大人累了吧,請讓我派人帶您到休息用的別宮,好好坐坐、不要客氣,王宮永遠歡迎您的到來。」
  「妳倒是以王后自居了?」
  「是的,因為我絕對會當上王后。」

  圍司帝爾總覺得以前的自己會跟這女人槓上,但現在他卻感到一股安心--這個黛露媞雅蘭不管還有什麼來歷撐腰、在這裡講話這麼大聲,看上去就有著不好惹的個性,雖然跟弟弟會喜歡的類型一點都不像,但這樣的人在弟弟身邊似乎比較好。

  預計一天往返的匯報拖延幾天也沒關係,圍司帝爾想了想,打算等等差遣下人去叫領地自理,就這麼順勢在王宮住幾天觀察看看。

使用禮物 檢舉

20#
原作者| 新月夏 發表於 2019-2-21 18:31:37
只看該作者
  在王宮待沒幾天,圍司帝爾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他對王宮的印象是金絲玉帛、綴飾雕塑,多餘到不必要的下人占滿宮廊,隨便抬頭就有價值千萬的畫作。圍司締拉顯然讓人把那些裝潢都收掉了,富麗堂皇的宮殿變得冰冷又白皙,只留下他與母后、弟妹的畫像在大廳各一幅、以及一些比較簡單的花飾。

  圍司帝爾派人去探聽,才知道王宮冗員都被派去其他地方工作,真的找不到地方待的就叫他們輪班,所以現在衛兵個個都有休息時間。圍司締拉好像不喜歡宮裡到處站滿人,有些迴廊甚至完全沒人駐守,而且真的是看到王都不用跪了。

  「王兄這麼喜歡讓人跪……可以自己叫人跪啊,雖然我……算了。」

  當他氣沖沖拿這件事去問圍司締拉時,圍司締拉露出不太想理他的表情,然後繼續被政務官拉著商量事情。
  對,政務官!圍司帝爾覺得匪夷所思,國王明明應該有很長的娛樂時間,哪有一天花十幾個星辰時在跟政務官討論事情的啊?王只要提出自己的想法,更下層的事、給下層的人揣測就好啦,官員應該要看國王的臉色自動做出讓國王喜歡的事情,而不是什麼事都拿來問王的意思吧?

  「是我要求他們這樣做的……我知道王兄對官員的心情沒有興趣。」

  當他拿這件事去問圍司締拉時,圍司締拉垂著眼簾,繼續翻閱手裡的公文。
  對,公文!圍司帝爾覺得自己實在看不下去,哪有國王一天親筆改八十份以上的公文,而且還寫註解送回去的?為什麼圍司締拉會幫下面的人修改文件!

  當他沉著臉拿這件事去問圍司締拉的時候,圍司締拉安靜了很久,雙色的透亮眼睛往上飄、不知為什麼一副努力在忍耐的樣子。

  「王兄不是國王呢,你真的不需要管這麼多啊。」

  --這個弟弟居然敢拐彎抹角地對他生氣!圍司帝爾覺得自己快火大死了,而且中庭的鷹馬又是怎麼回事!王宮中庭拿來養鷹馬,這真是他見過最蠢的事情了,讓人去問以後,圍司帝爾才聽說那個喜歡鷹馬的人根本就是他弟弟。區區一隻長滿羽毛的馬憑什麼讓國王面帶微笑地照顧啊?要養也應該養鳳凰麒麟之類的,國王養馱獸像什麼樣。

  「我難得找到一種會喜歡的動物……為什麼王兄連這個也要特地跑過來抱怨呢?王兄你……你如果沒有其他事,是不是可以趕快回去領地了?」

  圍司帝爾最討厭弟弟露出這種無神的臉色了,而且他才不打算回去,畢竟那個戴露媞雅蘭是怎麼回事,他住了幾天,弟弟好像也沒打算求他幫忙一下啊。

  他倒是能看出宮裡的人都希望圍司締拉娶別人當王后,本來嘛,王族能有健康的繼承人很重要,只是戴露媞雅蘭成天在宮裡走動,圍司締拉也一副隨便她的樣子,圍司帝爾有瞧見過他們說話,感情似乎的確不錯,察覺弟弟可能是在對官員裝死拖時間,圍司帝爾旁觀著也覺得心情複雜。他猜不出叫弟弟趕走黛露媞雅蘭,結局會是好是壞。

  想著想著,他又記起逼圍司締拉跟下人分手時照在他臉上的陽光。
  印象裡那是弟弟第一次對自己發火,「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即使圍司帝爾覺得那是很蠢的話,但過了這麼多年,弟弟用盡全力發出的怒吼聲他也記住了。


  或許不需要他擔心那麼多,這一天,圍司帝爾一早就聽說國王下令送黛路媞雅蘭離宮,下人來往之間他走向中庭,看見佇立在鷹馬前方的女子。

  光族的女子今天穿著娟藍色的長衣,暗金色長髮流洩在背後,獨自一人身在異地,面對這種處境還是沒有半點畏懼的表情,黛露媞雅蘭仰頭注視溫馴的馬匹,不知道在想什麼。

  「領主大人,早。」

  察覺他的腳步聲,黛露媞雅蘭不疾不徐地回頭道早,圍司帝爾撇了撇嘴。

  「不是說會當上王后嗎?」
  「雖然早就聽陛下說過很多關於您的事,但領主大人果然很直接呢。」
  「哈?他說過我什麼事?」
  「沒什麼,陛下稱讚您英明武斷又特別勇敢。」

  黛露媞雅蘭流暢地接話,圍司帝爾注意到她的眼睫輕輕顫動著,這位女子扭頭強硬地注視著鷹馬。

  「我不想為難陛下,但是也不可能就這麼回去。這種事對我家族來說會是多大的傷害,領主大人知道吧?」

  貴族的女孩在王宮住這麼久、緋聞都傳了,再被國王一個命令趕回家當然不體面。瑟安家族會允許黛露媞雅蘭住王宮,顯然就是不在乎強勢血統、默許她當王后吧?現在如果被趕了就乖乖回去,不只對黛露媞雅蘭來說是嚴重的傷害,瑟安家族也會臉上無光。

  「所以妳要他幫妳許婚?」

  圍司帝爾環起雙手,比較好的方法顯然是讓國王當眾說賞識哪個臣子,把黛露媞雅蘭委婉地介紹給對方,雖然瑟安是東方家族,但這樣的禮數通常貴族都能理解,黛露媞雅蘭聽了卻發出冷笑。

  「他說過很多次,但我不要,不是嫁給他的話,我這輩子嫁不掉也無所謂了。我只希望陛下能給我家族應有的尊重,方法目前還沒想到。所以,我真的不能留在這裡慢慢想嗎?」
  「這種時候還有什麼方法,開個條件我幫妳找人嫁了。」

  圍司帝爾不悅地說,既然弟弟已經開口趕人了,這女的就應該滾。只是那個笨弟弟居然這樣趕人--國王分手送別得這麼寒酸,他明明可以幫忙處理啊,想著想著,圍司帝爾看見黛露媞雅蘭挑了挑眉。

  「我和他當面說過,逼我嫁別人的話我馬上會自刎,領主大人也別插手了吧。」
  「妳……」
  「其實我家不是沒錢,孩子可以自己養,但現在這麼冷淡地趕我走,生下來如果是個彌爾安也就不准你們討回去了喔。」
  「彌--等等,妳說什麼?」
  「我說,要求我嫁別人、或者如此絕情地趕我回家,孩子生下來連看都不會給你們看,也許彌爾安可以去跟瑟安一族宣戰……真抱歉,我現在沒有心情把威脅轉成比較禮貌的話語……真是讓領主大人見笑了。可以的話,能請您勸陛下別一時衝動通知我的家族嗎?瑟安家不可能接受的,其實陛下答應讓我在這裡生生看又會怎樣?生下來的孩子假如沒問題、再談要不要娶我也都不遲,我的命就一條,就算賠在這裡也不會害怕啊。」

本文最後由 新月夏 於 2019-2-21 18:35 編輯

使用禮物 檢舉

Archiver|手機版|在水裡寫字

GMT+8, 2024-6-26 10:45 , Processed in 0.093063 second(s), 9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覆 TOP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