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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去唱卡拉OK吧!│栗&和] 男大生同居日常 [G] 22&印調(11/18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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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1: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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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日本
連載進度: 連載中

01

*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和田震驚到呆在原地,被身後的朋友撞了一下,撲向桌沿,筆尖的墨水還差點暈在紙上,惹來對面人輕敲桌子。

「如果不想加簽,請把機會讓給其他人,同學。」

絕對是故意的。

當年也是這個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說「如果播不了電影導致廢社,天本老師會去夢裡找你」,彼時讓他打從心底感到不寒而慄,現在則讓他頭皮發麻,真切想要棄筆逃走。

原本只是聽說這堂電影欣賞課很涼,心想躺平一學期就能湊通識學分多划算,沒想到助教是當年電影欣賞社可怕的學長。和田不知道該先感嘆世界之小,自己運氣之差,抑或是竟然直到第二年才發現和對方唸同一所大學。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是用筆電投影,取代老舊的播放器,不至於按個鍵就故障,「課堂上也不會要同學操作器材」——和田合理懷疑這句是在針對他,但他趕緊低頭,不敢和對方對上視線。

壞事有一就有二,今年沒抽中宿舍的他搬到外面,答應修好排水系統的房東卻遲遲沒有動靜,反應怠慢到讓人不敢恭維。還沒正式簽約都能反悔,但也意味著必須尋找新的落腳處,好不容易在網路上看到一間單人套房,不料看房當日卻有另一個人和他同時出現。

和田和栗山面面相覷。

「怎麼這時候才看房?」

「⋯⋯房東不修東西。」

「喔,這樣。」

「學長呢?」

「房東臨時收走房子了。」

「喔,原來如此。」

「⋯⋯」

「⋯⋯」

「我看了五間房。」

「我這邊七間。」

「辛苦了。這間先讓給我。」

「欸!我看了更多間更辛苦吧?」

「嗯?你有說嗎?」

「⋯⋯我不會讓的!」

「過了幾年你還是一樣沒禮貌。」

學長才是一樣討厭——但和田不敢罵出口。

房東發現兩人間的暗潮洶湧,遺憾表示這是手邊最後一間單人房了,不過還有一套兩房一廳,保證房間乾淨、採光良好、客廳夠大,該有的傢俱都附上了,冷氣也是新裝的,租金算下來還比這邊便宜一點,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可以馬上出租,皆大歡喜。

和田偷偷瞄向栗山。

栗山坦然地看向和田。



栗山第一條規則:和田不准動的東西。

「音響、HDMI線、遙控器、投影機,反正這邊的東西都不准碰。」

和田注視栗山播放影片測試聲音效果的背影,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巴:「為什麼要有三顆音響?聽起來有什麼差?」

「那你幹嘛要兩隻耳朵?一隻不行嗎?」

和田決定閉嘴。

「如果弄壞了,我做鬼都會去你夢裡追殺你。」

和田決定能少來客廳就少來。



和田第一條規則:一定要敲門。

「我對你的房間沒興趣。」

「是學長說要把規則列出來的。」和田忍不住反駁一臉冷漠的栗山,沒停下把書放到架上的動作,用美工刀將空紙箱割開再壓平。

「看不出來你這麼愛看書。」

「劇本算書的話,應該是喜歡吧。」

「是因為我們學校沒有合唱社嗎?」

書架上清一色都是音樂劇的劇本,但單就唱歌來說,合唱和音樂劇完全不同。和田聳聳肩,將剛剛從背包夾層裡找到的宣傳單遞給栗山。

「當作室友見面禮,歡迎學長來看。」

【音樂劇社本期公演:紅磨坊】





本文最後由 mofeiii 於 2025-11-18 01:1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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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1:2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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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




室友不過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

生活沒有和田想像的艱辛,栗山出乎意料是個好說話的人,從協調浴室使用順序、與房東對接,到最容易發生糾紛的家務分工,都沒有任何異議,甚至在共用品上主動支出超過一半。

當和田戰戰兢兢地詢問時,栗山的態度理所當然過頭了。

「是你去買回來的,所以我多出一點。」

「也沒有多麻煩⋯⋯」

「那多的錢看你想怎麼辦。」

和田對著那扇緊閉的門欲言又止,還是不敢敲上去,默默回房。

栗山寧願和他一起住也不想放棄這裡,唯一的原因就在客廳,寬廣的白牆是投影機發揮的絕佳舞台,打造迷你的家庭劇院不成問題。簽約前栗山就保證看電影前會先詢問他,確認不會打擾他的作息,事實證明這並非場面話。因此,除了客廳變成禁地之外,和田不覺得生活有任何不方便,反正門一關上,他們兩個就能互不打擾。

但有件事讓他有點在意,有點,就一點點。

作為有存錢目標的大學生,和田原本就在學校附近的音樂教室擔任助教,平日三天加上週末,存錢進度勉強算是穩定,但搬出來住還想買票看戲,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壓縮伙食費,而自煮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他在家裡不乏被叫去廚房幫忙的經驗,勉強能端出幾道簡單的菜。雖然自己下廚得清理環境,但想看的戲更重要——和田抱著這樣的想法,準備詢問室友能不能在家開伙。

說起來,栗山學長都吃什麼啊?

音樂教室有提供晚餐,至於沒有打工的日子,和田會從便利商店或便當店買東西回來,通常他不喜歡在房間吃東西,但更不敢在客廳吃,所以老是窩在陽台慢慢進食,再把空盒和塑膠袋洗乾淨分類。也就是說,只要有在家裡吃東西,垃圾袋裡都能找到證據。

栗山學長到底都吃什麼啊?

音樂教室下課後,他通常會帶著老師給的小甜點或零食回家,放在開放式櫃子裡,幾天後就會發現垃圾桶裡多了包裝袋,以及訊息看不出情緒的「謝謝」貼圖。

難道栗山學長只吃零食就可以過活嗎?

和田不是想關心室友的飲食,只是想知道這樣的省錢撇步是怎麼做到的。

他是真的想知道才站在這裡的。

栗山把眼鏡往上推,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夾了一口烏龍麵放進嘴裡咀嚼。和田在奪碗逃跑和拜託栗山不要吞下去之間,強迫自己站在原地,在心裡瘋狂吐槽明明就沒有多會煮,為什麼還要拿給對方吃。

「還不錯。」

誒?真的嗎?他也夾了一口,咬了幾下就露出苦瓜臉,「明明就沒味道⋯⋯」

「健康的味道。」

「學長可以不用那麼客氣⋯⋯」

「是你煮的,我沒資格挑剔。」栗山環胸靠在門板上,探頭看向廚房內新增的鍋碗瓢盆。「為什麼突然想到自己煮?」

「嗯?省錢啊。」

吃完這一盤根本無法滿足口腹之慾,還得去買東西撫慰受傷挫敗的心靈,根本就是本末倒置,早知道還不如不煮。栗山學長怎麼有辦法吃了這種東西還面不改色地稱讚?

「沒想到你這麼節儉。」

「在學長眼裡我到底是什麼形象啊?」

栗山竟然好像真的在認真思考,直到和田把麵條吃完才出聲:「你都在陽台吃飯。」

和田不確定要怎麼回應,只能點點頭。

「為什麼不在客廳吃?」

「客廳都是學長的⋯⋯」差點說出朋友之間的玩笑話,和田在嘴裡將「學長的寶貝」換成穩妥的說詞:「學長的東西,弄壞就不好啦。」

沒想到栗山皺起眉頭,看起來不太開心,和田也不自覺跟著放輕呼吸。

「你有付房租,一半的房租。」

「嗯、對?」

「你看家裡缺什麼就馬上去買。」

「欸,因為要用啊⋯⋯?」

「你還主動說要倒垃圾,最麻煩的家事。」

「呃,剛好要去跑步順便拿去丟⋯⋯」

「那你為什麼不能在客廳吃飯?」

「就是,怕學長的東西⋯⋯」

「你難道吃個東西就會讓機器爆炸嗎?」

倒也不至於。和田默默地想。

「呃,其實在陽台吃飯滿好的,晚上陽台很涼,還可以欣賞夜景,學長如果有興趣也可以試試看⋯⋯」

聲音漸弱,因為從栗山的眼神能看出他即將被定型成怪人。說起來栗山學長幹嘛管他在哪裡吃飯啊,明明學長也沒在吃東西⋯⋯

「你真的覺得在陽台吃飯很好?」

「我知道很奇怪啦,但從以前就這樣了。」

中學還在合唱部時,他會午休時拿著便當和樂譜跑到頂樓,天熱就躲在陰影裡,天冷的就戴起外套的帽子,配著樂譜聽樂曲,吃飽了就練唱,是他最能放鬆的時間,走音或破音都沒人聽見。

「⋯⋯你高興就好。」

什麼嘛,為什麼要那個臉啊?

「那栗山學長呢?你都不吃飯的嗎?」

「我當然會吃。」

「那你為什麼都不在家裡吃?」

「你為什麼觀察得那麼仔細啊?」

「學長還不是。」

一臉好像被迴力鏢擊中,沒想到栗山也會露出這種表情,當然和田不敢表現得太驚訝。

「⋯⋯垃圾都是你在倒。」

「就説了是跑步的時候順便拿去的。」

「實際上就是你負責的。」

「對⋯⋯?」

「我基本上沒有幫忙。」

「是這樣沒錯。」

「⋯⋯你是在裝傻嗎?」

哈啊?和田聽到栗山根本沒有壓低音量的自言自語「還是真的笨」後,真心覺得對方在找碴了。

「不是倒垃圾的人,就不要製造更多垃圾,給人添麻煩⋯⋯我是這樣想的。」

栗山的語速緩慢到和田能聽清每一個字,但意思出乎意料地難懂。

哈啊?

所以栗山學長,是因為不想給他添麻煩,才不在家裡吃飯?

「你是不是真的傻?」

「我不是!我有聽懂!」

不,他沒有聽懂。和田不敢置信地盯著栗山。

栗山學長,是這麼⋯⋯這麼貼心的人嗎?

「你在亂想什麼失禮的事吧。」

「對不起。」

「竟然不否認嗎?」

和田對板著臉的栗山笑了。「學長人很好啊。」

「在你心裡我是什麼惡鬼嗎?」

「這是我要問的吧,在學長眼裡我到底是什麼形象啊?」

「⋯⋯」

「喔,學長才是在想什麼失禮的事吧?」

「⋯⋯不錯的室友。」

竟然是這麼正面的評價嗎?和田覺得自己解鎖非常了不起的人生成就。

「至少比我大一在宿舍的室友更好。」

「學長這真的是稱讚嗎?」

「那你就當作不是吧,吵死了。」

來不及了,成就解鎖就收不回去——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情好到可以直接唱上高音C。

「我要去買宵夜,學長要買什麼嗎?」

「⋯⋯你晚餐是白煮了嗎?」

和田聳聳肩,絲毫不受打擊,反正他現在心情很好。「要買什麼都可以喔,會產生垃圾的也可以喔。」

「學校對面那間咖哩豬排飯。」

「九點了怎麼可能有啦?」

栗山終於露出微笑,拖著長音和拖鞋的聲音走進房間。

「那就買適合在陽台吃的東西吧。」

直到下樓,和田才敢讓嘴裡的高音C蹦出來,抑制跳步的衝動走進店裡,順手掏出響起提示音的手機。

「怎麼又多給錢啊?」

和田小聲地抱怨,憋不住笑意從架上多拿了一瓶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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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1:3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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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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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台一起吃過宵夜後,和田意識到與栗山的距離拉近不少,至少傳訊息前不用再三檢查用詞,偶爾分享有趣的東西也能得到「好蠢」或是「。」的回應。兩人從陌生人進展到關係良好的室友,也算是值得開心的事。

話雖如此,栗山的垃圾還是很少出現。

因為栗山真的太忙了。

法文系大三就開始接案外面的翻譯工作、擔任校內電影節的總召,還要撰寫影評穩定更新專欄,和田光用聽的都覺得頭大,而栗山只是聳聳肩,說自己閒不下來,不把時間塞滿反而不習慣,電影課助教已經算是輕鬆的課外活動了。

兩人雖然會在同一門課遇到,但這堂本來就是大班制,和田多數時候也都和朋友一起行動,因此兩人在學校幾乎沒有機會交流——但碰到的時候還是可以打招呼吧,為什麼無視他啊?

和田盯著那個從旁邊疾速經過的背影,忍不住噘起嘴巴。

電影課的期中報告是從十部電影裡選一部撰寫心得,和田無法決定。雖然身邊就有電影專家,他也不好意思拿這種小問題打擾對方,乾脆盲從朋友的選擇,至少寫報告時還能一起討論,但堅定拒絕網路上的盜版資源。

如果被栗山發現,絕對會被鄙視的。

報告期限迫在眉睫,圖書館的片子卻剛好被借走,和田嘆了一口氣,接受勢必得花錢的事實,循著網路資訊走出大樓電梯。

提供豐富影片的二輪電影院是最適合的選項,空間比想像中更寬敞明亮,層架上擺賣各年代各國的藍光影片,也有平板可供線上瀏覽。和田在選單裡找到目標,得到編號往櫃檯準備結帳。

「讓您久等了,請問是一部《驚魂記》對嗎?」

騙人的吧。和田呆住了。

店員又將問題覆述一次,抬眼看向他。客氣疏離的敬語,營業用笑容維持在冷淡與禮貌之間,店內制服和鴨舌帽,還有胸前寫著姓氏的名牌,定睛一看,上面真的寫著「栗山」。

這樣不忙死才怪,學長真的沒在休息啊⋯⋯

「請問是這部嗎?還是需要再想一下?」

和田這才意識到後面聚集了排隊人潮,尤其是第二組的情侶明顯對他感到不耐煩,高大的男性甚至惡狠狠瞪過來,嚇得他用力點頭。

「這邊收您一千五百圓,找您一百五十圓。包廂直走右轉第二間。」

面對動作和說話都相當流利的栗山,和田糾結幾秒,還是沒敢說多餘的話。乾淨舒適的包廂沒有菸味,他攤在沙發上放空,思緒又不小心飄到櫃檯的某人身上。

學長真的有在睡覺嗎?

期中週是大學生第二害怕的東西,僅次於地獄般的期末週。外語系大三的課程肯定不輕鬆,翻譯工作的密集程度也得配合案主,電影節在期中後馬上就要開始了,還要擠出時間打工,和田真的有點擔心,某天回家就看到過勞猝死的室友。

敲門聲突然響起,和田彈起身體端正坐好,準備迎接說著「打擾了」走進門的店員。

啊,不是栗山。

嬌小的女性將托盤上的玻璃杯放好,調整播放影片的機器,接著是一連串不需要換氣的使用說明,最後以「有任何問題歡迎打電話詢問櫃台」作結,按下播放鍵就迅速離開。

學長滿適合在這裡工作的。他咬著吸管,無聲地笑。

電影開始沒多久,和田就後悔了。

雖然不是鬼片,但導演手法將氣氛營造得異常緊張,和田徹底代入女主角,擔心步步逼近的危險。當女主角與汽車旅館的老闆交談時,他從對話中嗅到不對,用背包擋住一半的視線。

咦?結果這邊沒事嗎?

女主角平安回房,和田鬆了一口氣,大口喝下紅茶。

討厭劇透,但更不想被嚇,早知道就先搜尋劇情了。那些傢伙為什麼要選這部啊?該不會是因為有女主角洗澡的鏡頭吧?也太下流了!

耳朵率先捕捉到危險,緊張感更甚先前,他馬上就戰鬥位置,半個人都縮在背包後面,心驚膽顫地等待接下來的劇情。隨著背景音樂來到最高潮,他也屏住呼吸——

影片不動了。

和田從沙發上慢慢起身,確認真的是機器的問題才打給櫃檯。極端的心情擺盪後剩下百分之兩百的無力,因此在門打開時,他還維持癱軟在沙發上的樣子,和栗山大眼瞪小眼。

「這邊幫您檢查一下。」

栗山非常敬業,立刻轉身蹲下檢查播放器,對此和田非常感激,因為他差點摔下沙發,穩住身體才縮在位置上,不敢抬頭。

在家裡都沒有讓對方看過這種醜態,有夠丟臉。和田止不住內心的吶喊。

「幫您調整好了,請問要繼續播放嗎?」

「啊、好,麻煩了。」

和田連忙將視線移到螢幕上,小插曲讓他徹底忘了故障前的劇情,因此女主角被刺殺後驚恐的面容,和大量鮮血流出的畫面,完完整整映入他的眼裡。

驚聲尖叫和女主角的悲鳴重疊,他過了幾秒才意識到是自己的聲音。

「咳、那個⋯⋯咳,您還好嗎?」

和田一句話都不願吭聲。

「咳、您的頭要不要緊?咳咳、有流血嗎?」

剛剛被嚇到縮起身體,結果額角不小心撞到扶手,皮膚發熱絕對不只是因為疼痛,擺明在憋笑的敬語更讓人感到丟臉。如果現在告訴他可以穿進電影世界,他寧願逃到殺人兇手還沒離開的浴室,也不要在這裡被栗山的笑聲處以社死之刑。

和田搖頭再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總算等到對方離開。幸好從前置鏡頭看只是紅了一片,不會留疤就好。

敲門聲再度響起時,他記得先坐好再說「請進」,但一看到栗山就想縮到桌子下面。

又要幹嘛啦?

「您先冰敷一下。」

耐心不多的店員見他對托盤發愣,直接拿起包著手帕的冰袋,按上額頭,得到響亮的呼痛聲。

「呃,不好意思⋯⋯很痛嗎?」

「⋯⋯很痛。」

乾巴巴的道歉讓和田更尷尬了,他小聲地說沒關係,接過冰袋和手帕,絕望地思考人的羞恥心數量有限,是不是有可能在一天內全部消耗殆盡。

「你怎麼不看《紅磨坊》?」

「什麼?」

「期中報告,不是有《紅磨坊》可以選嗎?」

「⋯⋯之後要演出了,我怕被影響。」

影片還定格在血跡蔓延的畫面,他沒印象是什麼時候暫停的。手帕阻絕刺骨的不適,只讓冰塊的涼意通過直抵傷處,反倒是手先痠了,他轉動肩膀準備換手。

「你還是再冰敷一下,萬一腫起來怎麼辦?」

「不至於吧⋯⋯?」

「不是快要演出了嗎?」

「咦!學長怎麼知道?」

「你不是給過我傳單嗎?」

栗山沒好氣地說,這個表情不會出現在二輪電影院因忙碌講求效率的店員臉上,而課堂上距離遙遠的助教也總是面色無波。很明顯地,現在和他說話的,是他的室友。

額頭好像沒那麼痛了,和田怔怔地想。

「我以為你丟掉了⋯⋯」

「在你心裡我真的是惡鬼?」

「是學長自己說的。」

栗山環胸撇嘴,讓他更加確定這是家裡的室友,差點笑出來。

「你就冰敷到電影結束吧,如果你要繼續看的話。」

「⋯⋯就繼續播吧。」錢都付了,而且趕報告更重要。

「膽小鬼選什麼驚魂記?」

「就不知道要選什麼⋯⋯」

「你不會問嗎?」

「問教授很丟臉。」

「⋯⋯你室友不是助教嗎?」

栗山又是那個「你是不是真的傻」的表情,和田不知從何開口,只好控制自己不癟嘴。

「學長你那麼忙⋯⋯」

「不至於連回答的時間都沒有。」

無法解讀複雜的神情,學長真的好難懂。

電影播完了,和田到最後都成功保持冷靜,也好好享受結尾反轉帶來的驚喜和不寒而慄。他拿著已經融化的冰袋和手帕,哼著無聲的旋律走到櫃檯,先前為他送飲料的女性店員俐落接過東西,提醒他在APP裡填寫服務滿意度問卷,可以集點之後折抵費用。

和田依照指示點選分數量表,停在最後的回饋欄。


[店員人真的特別好,沒有嘲笑客人出糗,還很關心客人的電影選擇👍]


他憋笑打字,截圖傳給某人後開始刪除,只留下第一句才送出問卷。

照理來說上班不能使用手機的某人正好抬頭,和田朝他大力揮手,在營業笑容的無法掩飾的無言眼神裡,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既然店員服務這麼好,下次再來吧。



栗山將架上被弄亂的影片整理好,回到櫃檯接過同事遞過來的手帕。

「認識的人?」

同事很少向他搭話,因此栗山有點驚訝,但還是維持社交禮貌回以點頭,推進一點對話:「筱原同學怎麼知道?」

「栗山同學應該不會隨便讓別人碰自己的東西,是朋友吧?」

栗山將平時習慣帶在身上的手帕摺好,走進員工休息室前隨意帶過這個問題。

是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笨蛋。

他快速撇了一眼手機,看到訊息又在心裡補上一句。

笨蛋室友。真的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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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1:4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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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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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裡有人坐嗎?」

栗山的視線從手機螢幕上移開,發現是他後卸下客氣的語調,朝他挑眉。和田努力不受雀躍的心情影響,誠懇地提問:「可以坐學長對面嗎?」

將隨意的擺手當作同意,他放下托盤,有意控制拉開椅子的聲響,又瞥了幾眼繼續盯著手機的栗山。

「學長。」

「幹嘛?」

「那個不是醬油。」

冷掉的湯上油脂凝圈,大量的綠色粉末與結塊載浮載沉,與學校角落優養化的池塘有幾分相似。栗山總算意識到手上是粉末茶罐,放下手機,與和田一起對眼前的慘狀陷入沉默。

「應該,還可以吃吧?」

「呃,可以吧?之前也聽過抹茶拉麵,原理差不多⋯⋯?」

和田看著栗山遲疑地吸入麵條,不自覺感到緊張,等到對方咀嚼完畢後迫不及待地詢問:「怎麼樣?」

「你想吃可以吃。」

和田決定還是不要屈服於好奇心的誘惑,默默遞出自己還沒碰過的杯子。栗山用兩杯水洗過嘴巴後對烏龍麵已全無興趣,注意力又回到手機上,眉頭緊皺。

尖峰時段,店裡盡是結伴用餐的學生,原本不抱期待能找到內用位置,沒想到能在下午的電影欣賞課開始前遇到室友。不過現在他反倒擔心是自己打擾對方,尤其坐在對面能看清那張臉上的煩躁和倦意。

「謝謝。」

帶著兩杯水回到座位上,和田躊躇不決,還是對小口啜飲的栗山開口道:「那學長的午餐怎麼辦?」

「不吃也沒關係。」

「等等不是還要上課嗎?」

沒有正面回答,但和田還是聽見嘖聲,不敢再多說一句,隔著氤氳熱氣時不時偷瞄,總算確認剛剛迸發的情緒不是針對自己。

「學長⋯⋯」

「又在用手機——栗山你的麵要哭了⋯⋯哇!這什麼鬼啦!」

被突然闖入的聲音打斷,和田愣愣地注視來人,擠到栗山旁邊對綠色的麵發出一長串驚嘆,還興致勃勃地詢問能不能拍照。

「欸?和田怎麼在這裡?你們認識?」

栗山揮開肩上的手,嘖聲裡的不悅這次有明確的指向性:「很熱,不要靠過來。」

「哎呀,這個不耐煩的程度,你又幾天沒睡了?」

「那邊不是還有空位嗎?」

「你的肝要哭啦,怎麼辦啊栗山——」

對面的一來一往幾乎毫無空隙,和田好不容易插話向來人打招呼:「安藤學長。」

「和田你要試試看嗎?這坨像史萊姆的東西——嗯?用來製作嘔吐物的道具說不定可行?」

「不行吧⋯⋯流動性太高了,舞台上不好控制,而且弄到衣服也⋯⋯我們這次沒有嘔吐物的道具啊?」

「未雨綢繆啊,說不定未來會用到。」

音樂劇社社長的態度太過理所當然,和田有些無奈,和平時一樣選擇單刀直入:「與其思考這個,學長先決定下週的排戲時間啦。」

「知道啦⋯⋯問題就是期中大家的時間都很難喬啊⋯⋯」

「第二幕最後一首歌還沒有練過。」

「哇啊,不要提醒我——」

安藤撐頭嘆氣,又抓著栗山誇張地哭訴,被毫不留情地甩開。和田看向倚靠牆邊盡量拉開距離的栗山,把握機會發問:「安藤學長和栗山學長很熟嗎?」

都是法文系的沒錯,但就算和田熟知社長的自來熟程度,也為對方能泰然自若靠近散發低氣壓的栗山感到驚異,更不用說栗山雖然態度冷淡,也還沒被煩到直接走人。

「當然啊,大一最好的室友。」

「做報告會同一組。」

安藤一臉不敢置信,喊聲時男中音硬是被擠出悲愴的高音:「怎麼可以這樣——大一的時候我們形影不離耶!」

「真是了不起。」

「結果大二就有人搬走了,現在都只有上課才能見面⋯⋯」

「我是說我,竟然能夠忍受你一年。」

「好過分!而且從頭到尾都只顧著看手機,上天注定的緣分就這樣被無情的人砍斷了⋯⋯和田,我們之間的緣分不會說斷就斷吧?」

左手被抓住不影響進食,所以他把豆皮吞下去,才安慰可憐兮兮的安藤:「至少在我退社前不會啦。」

「可是我會先畢業,啊,我們的緣分⋯⋯」

「那你延畢啊,藝術史可以被當了。」

「禁語!期中週怎麼可以講這麼不吉利的話?」

再次被栗山無視,安藤這次振作得很快,來回看向栗山與和田。「所以你們怎麼認識的?以前同校嗎?」

和田還在糾結要不要承認,以及該如何說明國中那段黑歷史,就聽見栗山平靜地說:「他是我現在的室友。」

「室友?」

「嗯。」

「住在同個屋簷下的室友?」

「不然還有哪種室友?」

「有簽契約要同居,不會隨便分開的室友?」

「有簽約,但對象是房東。」

「你說要同居的?不對不對,應該是和田⋯⋯可是如果是和田邀請的,你會答應⋯⋯?」

什麼同居啦?意思根本不一樣。和田暗自吐槽,充當解釋的角色:「剛好看房碰到,房東說其他房子更好,就決定一起住了。」

「——那不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嗎!」

安藤的下巴看起來要掉下來了,也不管惹來栗山的白眼,握住和田的手熱淚盈眶地喊:「萬中選一!歷史偉人!竟然可以變成栗山的室友——和田幹得好、太了不起了!」

「呃,沒有這麼誇張啦⋯⋯」

「栗山要麻煩你了,看得出來吧?他一忙起來就不吃不睡,真的讓人很擔心啊。」

「我又不是殭屍。」

「之前三天沒睡差不多了,還把咖啡當水喝,過勞又心悸真的會死人喔。」

「這才是真正不吉利的話。」

「還是影展的事?字幕不是都處理好了嗎?」

「翻譯又有問題,我晚點要去找教授⋯⋯喂,手機還我。」

「你可憐的手機都要過勞死了——而且你是不是還被阿姨壓榨?最近有出版社欺負翻譯的新聞,你不能為了錢忍氣吞聲喔。」

「還我,然後不要抓著我。」

「交給你囉,和田,要時不時去看看他是不是好好活著。」

那也要學長待在家裡啊。和田沒有說出口,因為安藤分別抓住他和栗山,將兩隻手交疊在一起,煞有其事地上下揮動。

「緣分真是神奇啊——同居順順利利、快快樂樂!」

不是那一回事,但和田來不及糾正安藤,因為栗山很快就抽手,以準備上課為由起身離開,他隨口應和安藤「不可以讓栗山挑戰一百個小時不睡覺」的叮嚀,慌慌張張跟上。

「那傢伙在社團也這麼吵嗎?」

「安藤學長一直都這樣啦⋯⋯大家都習慣了。」

「辛苦你了。」

和田偷覷栗山,捨棄還沒組織好的問句,換成另一句:「學長還要負責電影的字幕翻譯嗎?」

「有幾部比較特別⋯⋯雖然其他影展放映過,但談不到他們翻譯的字幕,這種就要自己來了。」

好辛苦。和田發出由衷的感嘆,瞥見栗山又盯著手機,出聲提醒對方紅燈了。

「沒想到學長們之前是室友。」

「幸好只有一年而已。」

「你們感情看起來很好啊。」

栗山的表情混雜著困擾與嫌棄,和田小聲道歉,還是問不出口。

安藤學長做了什麼,才無法繼續和栗山學長當室友?

「宿舍不是兩個人一間嗎?如果又同系,基本上就會一直見面。」

「欸?是這樣沒錯⋯⋯」

栗山收起手機,舉手到額前,擋住刺眼的陽光。「那傢伙,我是說安藤,喜歡講話講個不停,在寢室跟教室都是。」

「啊,逃不掉呢。」

「雖然他一個人也能講得很開心,但又不可能一直裝作沒聽到。」

要當成白噪音確實有難度。和田點頭表達認同。

「尤其是精神不好的時候,要一直回應的話很容易累。」

「學長之前也是很辛苦啊⋯⋯」

「不是他的問題,總之他人不壞,不當室友還行。」

「學長果然跟安藤學長感情很好。」還特意幫他講話。

「是因為他的阿姨在出版社工作。」

「安藤學長也很關心學長啊。」

「他是多管閒事⋯⋯幹嘛一直提到他?」

明明就是學長先說的。和田瞇眼時聚焦在紅綠燈另一邊的便利商店,和栗山一起踏上斑馬線。

「那我現在會太吵嗎?在家裡會吵到學長嗎?」

「沒有⋯⋯但我們一起在家的時間也不多啊。」

「那是因為學長都不在啊,你真的有在睡覺嗎?」

「你怎麼跟那傢伙一樣囉嗦?」

「那我講完這一句就閉嘴——學長還是要記得吃午餐。」

「我要去弄上課的東西。」

「那我可以幫學長買。」

「你剛剛不是說要閉嘴嗎?」

和田作勢拉上嘴巴的拉鍊,停下腳步,示意栗山看向便利商店,一臉真誠。

「⋯⋯三明治,什麼口味都可以,謝謝。」

目送對方離開的背影,和田轉身步進涼爽的室內,選好三明治又看見一整排能量果凍。

就算是多管閒事,不講話就好了吧?

和田拿下不是綠色包裝的果凍,決定趁上課鐘響時一起塞給栗山,滿意地走向櫃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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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1:4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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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



兩點了。

和田將額前的頭髮往後撥,把手機放回床頭櫃,翻身試圖用棉被隔絕感官,幾秒後就因過於悶熱不得不探出頭,吸了一大口氣更清醒,也更絕望了。

雖然房內只有他的呼吸聲,但僅隔一片牆板,另一間房間的動靜清晰可聞,包括留神就能辨別的腳步聲,用平時更快的速度來來回回。如果他有心,甚至能計算出對方踏遍房間需要多久時間。

腳步聲時不時加速放慢、停下一段時間又會隨時開始,毫無規律可言,反而更容易讓他醒來。更重要的是,和田能感覺到對方顯而易見的焦躁,幾乎要實體化穿過牆壁,而他沒有心大到可以無視。

和田嘆了一口氣,閉緊眼睛,依稀能聽見另一邊壓低的聲音。

今天回家隱約就有感覺了。

演出即將到來的彩排日,和田直到零點才打開大門,在一片漆黑中摸索電燈開關,將便利商店的提袋放在桌上。他拿出冰咖啡,猶豫地看向另一個人的房間。

栗山學長今天應該不打算睡覺了吧。

心思繞了幾圈,他沒有敲門,而是傳訊息。沒想到門扉猛然被向外推開,被嚇了一跳的和田無預警和栗山對上眼,明明客廳的空調沒開,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真的好像惡鬼。和田默默地想,默默地道歉。

「每一個人都問過了?全部都不行嗎?」

栗山拿著手機氣勢洶洶地走出來,臉色比梅雨季的午後天空還陰沈,隨時都有驚雷落下,但語氣仍控制在情緒波動範圍的正常值,與表情可謂毫無關聯,讓和田偷偷讚嘆。

「沒關係,這也沒辦法⋯⋯麻煩你去看之前新影展的評審名單,把還沒問過的導演都問一遍,我這邊也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可以拜託⋯⋯」

栗山接過冰咖啡,對和田點了個頭算是道謝,轉身就走。和田趕緊把吸管遞過去,但栗山手上已經沒有空間了,情急之下只好塞進對方食指與中指的縫隙,剛好卡住不會掉下來。

栗山學長不會生氣吧?

和田戰戰兢兢地看向前方,意外發現栗山臉上的烏雲消散了一些,雖然還是繼續說話,但嘴角仍有餘力對他揚起似笑非笑的角度,反而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反射性做出「加油」的手勢。

啊,是小桃老師的版本。

栗山的嘴角抖了一下,對通話的另一端表示抱歉,頭也不回地關上房門,沒多久就傳來訊息「好蠢的動作」。和田心想笑了總比生氣好,迅速梳洗完就躺在床上,準備熄燈。

[抱歉忘了給你錢。]

轉帳成功的資訊上,顯示的金額依然大於實際價格,和田在對話框和鍵盤上舉旗不定。

講電話還跳出訊息,一定會很困擾,但要已讀嗎?

是不是傳一句「加油」比較好?但栗山學長需要嗎?

[晚安。]

和田愣了一下。

手指終於開始動作,和田送出訊息後徹底割捨對現代科技的留戀,在一片漆黑的房內闔眼。

希望事情能順利解決。他在心裡重述剛剛傳給栗山的訊息。

躺下時剛過一點,和田面無表情地坐起身,再度倒下,瞪著天花板嘆了很長的一口氣。

平時他也會熬夜,因此之前確認彼此作息時沒有特別提出,但鄰近彩排和演出就會盡可能提早就寢,以免影響嗓子。起床後就是地獄行程,一大早就有必修課,晚上七點要在劇場集合,技術彩排可能會花上四小時甚至更久。不趕快睡覺,上課一定會晃神,更重要的是聲音會不夠乾淨,如果技術彩排打瞌睡就是真的災難⋯⋯

在急需就寢的夜晚,感官反而更加敏銳,床又剛好貼牆與隔壁相鄰,此刻傳進耳裡的聲響全是折磨。和田用額頭蹭著棉被,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要跟學長說嗎?

平心而論,栗山的說話聲其實不大,也有意識地在放輕動作,最該改善的其實是隔音效果,但不用想都知道最快的解決方法是要求對方掛上電話。思及此,和田調低手機亮度,輸入對話框沒幾個字又刪去。

前幾天他在劇場熬了一整晚,清晨踩著疲憊的步伐回家,開門撞見還待在客廳的栗山,原本驚訝的問句在看見筆記和對方眼裡的血絲後,變成拿出買一送一的咖啡交給對方。

得知他不會回家後徹夜看電影,只為了調整前導講座的訪綱,栗山學長為了電影節是真的沒在睡覺。

還很心煩,焦慮就更不用說了。

床頭櫃抽屜深處挖出一副可拋棄式的耳塞,和田不熟練地捏緊前端,塞進耳內,轉身背向牆壁。

睡著就不會醒了。

手機螢幕的四點十分,和田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意識稍微回籠才認出是大門開鎖的聲響。沒有鑰匙晃動的叮噹聲,主人輕巧地關門,金屬卡楯轉動,腳步聲往下越來越遠,歸於一片平靜。

⋯⋯下次醒來,拜託就要去上課了。

和田蒙上棉被,衷心地祈禱。



第一堂課在九點十五分,雖然騎腳踏車就能爭取更多睡眠時間,但和田還是搖搖晃晃拉開窗簾,對陽光眨著無神的眼睛。他不願冒沒必要的風險,早上的教授很重視出席率,再睜開眼不是三十分鐘而是三小時後絕對是悲劇,因此癱在沙發上刷牙時,也得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門鎖又被打開了。

和田努力喚醒遲鈍的腦袋,有氣無力地開口:「學長早安。」

跟想像中一樣沙啞。

進門的栗山被嚇了一跳,原本要輕輕關門的力道跟著暴衝,差點摔門,幸好他反應夠快,在和田探出身體前就用腳擋住。公寓裡不乏無法忍受巨響的住戶,為了避免被神出鬼沒的樓下大叔痛罵,他們在控制開關門的音量上早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你沒睡好嗎?」

「喔⋯⋯我在看劇本,不小心太晚了。」

提袋裡的東西被一一拿出來,和田瞄了一眼,沒看到咖啡,為栗山的心臟感到慶幸。

「你今天也會到半夜嗎?」

「應該是。」

去買個早餐時間都還綽綽有餘,但身體沉重,再加上睡眠不足會放大所有的痠痛疲勞,和田能清楚感受到昨晚彩排撞到道具的肩膀、使用過度的大腿,還有肌肉緊繃的小腿,全部都在向他抗議。穿了護膝還是不免瘀青,前天練習時沒控制好力道左膝直撞地面,一時半刻看起來消不掉,幸好表演服裝是長褲。

「你現在看起來可以三秒就睡著。」

栗山把一瓶牛奶放到和田面前,紙盒外還冒著細小的水珠。和田把拒絕壓在舌頭下面,別開視線。

「學長也是。」

「能真的睡就好了。」

栗山的臉色滿是休息不足的憔悴,幸好不是滿城風雨的陰暗。和田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昨天的事,解決了嗎?」

「算是吧⋯⋯要來演講的導演臨時有事。」

「候補人選也都沒辦法?」

「嗯,後來透過我朋友才找到可以的人。」

栗山撐著額頭,拿下眼鏡就趴到茶几上,讓和田沒多想就伸手,拍拍下塌的肩膀。

「學長辛苦了。」

⋯⋯他是不是瘋了?

和田不管嘴巴裡還叼著牙刷,急忙倒回沙發上,把手搭在椅背上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內心卻欲哭無淚——不能熬夜的理由又多了一個,除了聲音沙啞、精神不濟,智商還會直線下降,分不清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含糊的聲音似乎在道謝,和田確定栗山沒有要找他算帳後,才重重倒回沙發上,手機顯示還沒到出門時間。

「學長不去睡覺嗎?」

「等等要趕稿。」

「準備電影節的時候也要更新嗎?」

「那邊有存稿⋯⋯是翻譯的工作。」

「今天要交?⋯⋯是什麼內容?」

「繪本。」

「學長居然喜歡繪本嗎?」

「故事還滿可愛的。」

大概真的是太累了,栗山沒有嫌他問題太多,和田後知後覺判斷力顯著下降,平時懂得適可而止的嘴巴遲遲不閉上。

「在講什麼?」

「有個不睡覺的小孩晚上出門,遇到各種神奇的事⋯⋯算是冒險故事吧。」

和田忍不住笑出來,所以栗山昨晚也是去冒險嗎?

「那他遇到什麼?」

「會唱歌的花,應該滿好聽的。」

「學長怎麼知道?」

「因為那朵花笑起來跟你很像。」一樣蠢。栗山又補了一句。

「除了花還有別的嗎?」

「還有一直罵人的雕像,被抓到就慘了。」

「那小孩跑走了嗎?」

到現在還沒有不耐煩,學長應該是快到極限了吧。和田揉揉眼睛,繼續問故事的後續。

「後來遇到掉下來的星星⋯⋯還有會講話的貓。」

「貓說了什麼?」

「貓問小孩要不要去星星的家鄉。」

「小孩沒有去?為什麼?」

「因為天亮了,他要回家。」

燈光好刺眼,和田決定把手蓋在眼睛上面。「的確很可愛。」

「小孩回家後發現一件事。」

詢問後沒有回答,和田抬起手臂朝旁邊一看,栗山還是維持著原本的姿勢趴在桌上,醒來肩膀脖子一定很痛。

和田又把手蓋在眼睛上。

被驚醒的感覺特別討厭,和田睜開眼睛過了幾秒,才發現手機掉到沙發下,他伸手一撈,聚焦視線在螢幕上。

十一點零三分。和田又眨了一次眼睛。

十一點零四分。

滾下沙發、衝進廁所吐掉在口腔裡乾掉的泡沫、用水潑臉,換掉衣服只用了兩分鐘,和田在茶几前緊急煞車,把手機放進口袋,被吵醒的栗山臉上掛著鮮明的不悅,冷冷扔出一句:「好吵,你在拆家嗎?」

「學長對不起!因為遲到了⋯⋯」

「都這個時間了,你還要去?」

「有去總比翹掉好⋯⋯」

「點名也點完了,你去幹嘛?」

對,一定被記曠課了。和田深吸氣,打開大門。

「輕輕關門。」

聽見栗山不耐煩的聲音,和田站在原地,又吸了一口氣。

「根本沒差,還是會很大聲。」

「不要讓樓下的大叔抗議就好。」

「還是很大聲,怎樣都沒用。」

「什麼?」

「我說門不管怎樣都很、大、聲。」

和田轉身面向栗山。「大聲到半夜有人出去都聽得一清二楚,學長出去冒險好玩嗎?」

他決定這次不用呼吸壓抑情緒,用力抓緊背包的袋子。

「麻煩下次學長要半夜講電話就趕快出門,很吵。」

他不是故意要生氣的,誰叫栗山學長那麼討人厭。

和田憤憤地把門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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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1: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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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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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田在側台舉起麥克風,用唾液滋潤喉嚨。

男主角會在第一幕結尾向女主角告白,也是高潮的重要橋段。台上人影來來去去,兩側舞者往中間側手翻,男女主角往前繼續對唱,背景音樂漸漸激昂,女主角從原本的極力拒絕到動搖,聲音逐漸拔高。

和田默數拍子,跟著女主角的歌聲開始和音。

側台看不到演員的正面,不易判斷演員的呼吸和開口時機,但比起待在觀眾席後面遙遠的控制室,和田寧願待在側台,也不想透過隔著一片玻璃聆聽所有人的歌聲。

現場聽才是最準的。

男女主角雙手相握,心意相通,歌聲乍聽還算正常,但尾端出現些微岔音,氣息浮動,女主角為了演繹害羞轉過頭時,從側台能看見忍耐嗓子不適的皺眉神情。

學姐加油,快結束了⋯⋯!

倒數幾句,按照樂譜男女主角都要飆高音,和田緊盯女主角的動向,當耳朵捕捉到一瞬的撕裂喉音時,快速換氣發出更高的音,正好和降調的女聲完美配合,引來其他側台人員小小的叫好聲。

短暫的空拍後是延長音,女主角用安全的中音撐過去,台下也爆出熱烈的掌聲。和田被其他側台人員簇擁著回到後台休息室,還沒來得及拯救被摸亂的頭髮,就被安藤和負責梳化的學姐抓住。

「抱歉和田,第二幕要拜託你了。」

安藤一臉凝重,和田趕緊坐下讓梳化組替自己檢查妝容,「學長現在還好嗎?」

「等等會先帶他去醫院。」

和田順著安藤的視線看過去,表情痛苦的青年嘗試起身卻屢屢失敗,內心的擔憂多了幾分,但馬上被安藤拍在肩上的一掌拉回注意力。

「哎呀那一句——我在台下真的快被嚇死了,但是唱得真好,不愧是我們家的歌唱指導!」

和田的肩膀瞬間僵硬,有意控制才放鬆。「啊⋯⋯是淺野學姐唱得好。」

「才不是咧。」第一幕的女主角又咳了幾下,聲音明顯比台上的歌聲降了幾階。「如果那句硬唱絕對會破音的,幸好你聽出來了。」

「我只是猜對了⋯⋯」

「好了好了,沒時間讓你謙虛了,趕快去暖身。」安藤推著他到歌隊的中心。「麻煩了——這裡有個和田需要拉筋!」

面對一眾幹勁滿滿的喊聲,和田捏緊表演服飾的衣角,轉向被其他人攙扶慢慢步行的學長。

「拜託你了,和田。」

對方雖然臉色慘白,但聲音裡滿是信賴與誠懇,因此和田也認真點頭。

按照原著,《紅磨坊》整體風格性感嫵媚,舞蹈也不例外,但導演安藤想開創不同風格,拜託熱舞社的熟人重新編舞,拿掉許多富有纏綿意味的肢體接觸,增加不少個人的地板動作,讓歌隊的瘀青數量快速增長,包括兩個禮拜前才臨危受命的和田。

歌隊其中之一的學長扭傷腳踝,但沒人敢直言請他直接退出,因為這是學長出國交換前的最後一場演出。煩惱的安藤和幹部討論一天後,決定請身高差不多的和田救場。

雖說是「情況危急再上台就好」,但無異於要他在兩個禮拜內學會所有舞蹈。

和田根本沒想過要拒絕。

第二幕的女主角換了一個人,聲音聽起來都很穩定,啊,但男聲的和音高了半音,拍子也不太穩,而且這邊要更早進來⋯⋯

差點落拍,和田專注在自己的動作上,順著高昂的旋律從地板上起身。某方面來說,舞蹈的自我檢驗比歌唱更容易,因為位置和力道對了,疼痛的位置就會一模一樣,傷痕也會層層疊加。酸痛貼布成效有限,其他學長姐安慰說是新手練舞的必經之路,和田習慣了乾脆放著不管,一切都等到演出結束再說。

眼角餘光瞄到旁邊的人步伐打滑,和田不著痕跡出手扶了一把,正好趕上下一拍的雙人動作。對方臉上的後怕一閃而過,隨後就恢復自若,蹬腿分開。

幸好沒有新增傷員,不然安藤學長在慶功宴上要哭更久了。

歌曲尾聲,在故事裡已經死亡的女主角再次出現在男主角面前,正是感人的地方,燈光、音效和歌隊得互相配合,襯托兩人世界。和田在地上翻了一圈,低頭閃過前方沒抓好距離差點揮到自己的手。

比起待在側台唱歌,上台跳舞的風險實在太高了。

不過也更有趣。

鞠躬謝幕時,和田被亮光刺得看不清台下,任由笑容在臉上展開。

作為慶功宴上少數不會碰酒的人,和田負責確保其他人離開店家的人身安全,陸續婉拒同屆的續攤邀請,確認其他喝醉的學長姐能互相照顧,清點人數後,才來處理對著天空傻笑、已經呼喚他十二次的安藤。

「和田在哪裡?和田——」

「被你嚇跑啦。」他將塑膠袋塞給對方。

「和田——星星為什麼不會砸下來啊——」

「因為星星不喜歡醉鬼啦。」

「可是今天舞台上有星星啊,超——級——亮——」

「看完表演它趕著回家啦。」

和田忙著叫車,剩下的學長姐則笑得東倒西歪,錄下安藤毫無邏輯的胡話。

「方言都跑出來了,這傢伙真的醉得不清耶。」

「說起來和田是大阪人?沒怎麼聽你講過大阪腔。」

因為他在其他地方會講。

好不容易把安藤送進計程車,目送學長姐們離開,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和田揉捏肩頸,試圖擠開壟罩腦子的疲憊,往反方向邁步。

演出前開始累積的疲勞,在慶功後轉變成茫然,幸好深夜的便利商店依舊明亮,和田隨手拿了一瓶飲料,控制頭重腳輕的身體擺出適當的坐姿。

距離天亮還有一小時,他試圖理清雜亂的腦袋,悲哀地發現找不到百分之百有把握的答案。

有關「如果回家碰到栗山該怎麼辦」的正確解答。

冰涼的觸感穿透皮膚刺激大腦,攪動上上下下漂浮的思緒,和田把額頭貼在桌面上,緩慢摩擦凌亂的額髮。

單方面對栗山發脾氣的那天,他下午就後悔了。

如果半夜被打擾就該當場提出,否則就是默許,更不該突然爆發吵著要算帳。不過栗山似乎有起床氣,當時被吵醒看起來比平常更可怕,說不定可以進階成魔王——平常的他絕對不敢那樣跟栗山說話,不得不佩服自己的一時衝動。

和田噗嗤一聲,又嘆了一口氣。

原本想當天道歉,但技術彩排隔天凌晨才結束,和田回家就倒在房間裡,沒有心思觀察室友是否在家,接著就換栗山徹夜未歸。用訊息道歉也行,但打出來的字句怎樣都不滿意,直到今天兩人都沒碰面,通訊軟體也停留在那天,好像出自心照不宣的共識錯開彼此。

從小到大慣用的大阪腔,在東京待了一年多也學會收斂,但在那人身邊就切換自如。對方也是,講電話是標準語,早上和他就變回熟悉的腔調。

這就是冷戰吧。

但他跟學長是會冷戰的關係嗎?會冷戰的關係又有哪些?

凌晨不是思考的好時機,和田拍了幾下額頭,想讓混沌的思緒恢復清明。撇除冷戰,栗山本來就很忙,不回家可能是為了電影節,翻譯和打工⋯⋯或是被他氣到不想回來了。

學長會不會,不想繼續跟他住了?

和田為了這個假設感到毛骨悚然,連瓶蓋都扭不開了。

不至於吧?不會現在還要找房子吧?

他真的不知道答案,不想嘆氣了,只想大叫。



輕手輕腳關上大門,和田丟下背包,差點在地上躺平。

運氣沒有直接給他一個痛快,栗山還是不在家,因此睡覺變成最重要的事。和田不記得自己梳洗後怎麼爬上床的,下次睜眼就是被飢餓感喚醒,拖著痠痛的身體起身,打開冰箱就看到一瓶牛奶。

是那天早上,栗山幫他買的牛奶。

保存期限就到今天,一直放著不喝並非出於賭氣,而是延續從中學就嚴格遵守的鐵則:為了避免嗓子出現突發狀況,演出前冰甜奶炸辣的東西都不能碰。

喝完了就要準備搬家嗎?

不小心嗆到,緩過氣發現衣服遭殃,只能在等待洗衣機時順帶查看手機。音樂劇社的大群組已經有超過上百則訊息,先是昨天慶功的各種照片和影片,伴隨而來的吐槽和嘲笑,接著是幾個活潑的學長姐分享起床後第一件事做了什麼、晚上不想討論報告、現在還在床上根本起不來等等,同屆的幾個人被點名後也加入聊天。

中途退場的學長回報自己沒事後,群組緊接跳出最新訊息。

是回饋表單。

他沒有加入眾人的哀嚎,馬上點開,針對「歌唱」的欄位一個個檢視。

第二幕的和音失誤,突兀到連背景音樂都無法蓋過。

撇除和音的人因為緊張出錯,可能是這次他寫得太複雜了。

第二幕的女主角發聲穩定,為什麼第一幕不給她唱?

因為第一幕的女主角突然感冒,臨時換角成本太大,不在考慮範圍內。

最喜歡開場的曲子,想知道男主角的SNS帳號!

寫這種東西在回饋表單上,真的會期待得到回覆嗎?

第一幕結尾的聲音很漂亮!

和田大致擬定檢討會的報告方向,群組裡突然一陣騷動。

[這個評論是在寫故事嗎?]

訊息附上的截圖裡,在他人看來就是無法理解的玩笑話。

小孩回家,才發現那顆落下的星星竟然跟著自己回家了。
只能在夜晚發光的星星,白天就像普通的玩具一樣。

和田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不懂日文。

是他想的那樣嗎?怎麼可能?

他立刻點進回饋表單,順著編號找到那則評論,一字一字慢慢地讀。


以前只看過電影,第一次看音樂劇版本,很高興能看到不同風格的《紅磨坊》。
⋯⋯可以看出製作團隊下了很大的功夫。雖然結尾都是悲劇,電影是熱鬧過後的寂寥與哀傷,但音樂劇讓女主角再次出現,反而給人無限希望,只要男女主角的共同創作繼續流傳,他們的故事就不算結束。
看完這齣戲,就像結束冒險的小孩,回家後覺得家裡特別安靜。
天亮後,小孩回家,才發現那顆落下的星星竟然跟著自己回家了。只能在夜晚發光的星星,白天就像普通的玩具一樣。
小孩問星星,為什麼跟過來。
星星說,昨晚因為他到處亂晃才會從天上掉下來,結果不小心打到小孩,害他被會講話的貓纏住到天亮,冒險都泡湯了。
那你不急著回到天上嗎?小孩又問。
星星說,有其他事情更重要。
對不起,破壞了你的冒險。星星認真地向小孩道歉。
冒險結束了,小孩得到晚上會發光的星星。星星不打算回天上,雖然小孩有時候很笨,但他覺得跟小孩在一起,比待在天上更有趣。
就像這齣音樂劇帶給觀眾的感受,觀眾都在這裡找到了自己的星星。
謝謝製作團隊的用心。


群組的訊息提示一直跳出來,但和田沒心思理會其他人對這則評論的猜測,看了一遍又一遍。

哪有人會在評論表單上寫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啊?

沒頭沒尾地開始寫故事,該不會除了翻譯還兼任作家吧?

「很笨」這個詞根本不適合放在繪本裡,而且反了吧?明明學長才是那個半夜不睡覺溜出去的小孩。

睡飽後的腦袋清醒無比,吐槽接二連三出現,他卻無法控制嘴角往上的弧度,不用想也知道如果對方看到,一定會罵他「很蠢」。

到底在想什麼?栗山學長真的好難懂。

搜尋關鍵字後,和田很快就找到自己需要的資訊,明知會為了疼痛倒吸氣,還是指使不靈活的身體奔回房間。

電影節的開幕式在今天晚上。

準備衝下樓梯時又煞住腳步,他一鼓作氣衝回廚房,拿起剛剛忘了放回冰箱的牛奶。

喝完就要面對現實——和他想像不同的現實。

和田不再亂想,一口氣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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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1:5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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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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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田深呼吸再吐氣,拳頭握緊又張開,在門把上懸空,又無力地放下。

等一下。

緊張的腳步繞了好幾圈,停住的腳尖指向門板。他說服自己這只是盡室友的義務,又反駁自己是因為他來做這件事最方便,誰叫他們剛好住在一起。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近水樓台⋯⋯?

手機螢幕再次亮起來,和田忍不住皺起臉龐,盯著前方的門板絕望地仰頭,思考自己要不要乾脆一頭撞上。

電影節的短片影展終於結束,總共超過四十部短片,一天三部甚至更多,如果是有映後座談的特定場次,平日晚上觀眾開始散場已經超過十點,但工作人員還得打掃善後,簡單檢討後也得遲至午夜才返家,總召本人也不例外。

以前可以從栗山上樓的腳步聲判斷他的狀態:連續的步伐代表一切正常;每踏一步就要停下來應該是正在回訊息;比平常都慢、用力到樓下大叔可能會出現的程度,不是很累就是心情很差。

但最近只剩輕輕飄過,過分小心翼翼的步伐。

開幕式那天根本沒機會和栗山說話,之後也不可能在忙碌的現場把栗山攔下來。好幾天他都想在栗山回家時直接開門,或是坐在客廳,但一想到兩人打照面的尷尬,又收回踏出房間的腳步。

有必要這麼糾結嗎?

一部分的他覺得沒必要,打招呼再閒聊幾句並不困難;一部分的他覺得繼續裝死最好,尤其在收到栗山的轉帳通知後,瞪著對話框許久。

他是想透過「順便」幫栗山買咖啡當作破冰的開頭,但訊息裡只有毫無生氣的系統提示,怎麼看都沒有打破冰層的跡象,不如說更像打定主意要公事公辦。

栗山學長這種時候竟然還記得要多給錢。他放下手機,捂著臉壓住長長的嘆息。

和田看完短片先回家躲在房間,栗山回家,早上各自出門完美錯開,這樣的行程持續好幾天,直到今天。

安藤的訊息讓他很頭痛。

據安藤所說,栗山到今天早上都還沒回訊息,向和田確認栗山昨天有回家才鬆了一口氣。「請他趕快讀訊息,今天兩點要報告,說好上課前要再練習一次」,安藤的訊息刪除一大堆波浪號和顏文字後,大意如此。

和田看著眼前緊閉的門板,還是選不出哪個更簡單:開門進去,還是用頭撞門讓自己暈過去。

照常理推斷,栗山待在房間裡卻遲遲沒有看訊息或接電話,多半就是睡死而已,所以和田決定再敲門一次,但無論怎麼嘗試都沒有得到回應。

該不會是,學長出事了?

栗山那麼忙根本沒在睡覺,每天還攝取過量咖啡因,因為過勞或心悸突然倒下都不奇怪——原本只存在腦內的胡思亂想,此刻卻讓和田背脊發涼。

不會吧?

栗山的手機在房裡盡責地響鈴,在他掛斷後恢復一片寂靜。

如果因為他這些沒意義的糾結,要是學長⋯⋯

不久前莽撞出現的勇氣又重新回到他身上,和田確定自己的敲門聲夠大,又打了一次電話,依舊無人接聽,握上門把的手少了猶豫。

「學長——打擾了,我進來了⋯⋯」

除了剛搬家那時候互借剪刀和打掃用具外,他們沒有進過彼此的房間,因此和田一進房就嚇了一跳。

與其說是乾淨,不如說是空蕩蕩。

他的書架上除了劇本和教科書以外,還有交換禮物收到的小廢物、旅遊的紀念品,在市集撿便宜的裝飾品,零零總總蔓延到桌上。最令他滿意的是地上的巧拼,讓他可以維持赤腳的習慣,體力不支但還沒洗澡的情況也能直接倒下。

相反地,栗山的房間除了房東提供的傢俱外,只多了一些私人用品,就連書架都只有隨意堆放的兩三本書。撇開客廳珍視的視聽器材不說,這裡就像一間旅館房間,看不出來栗山有長住的打算。

太冷清了,他搓搓手臂,看向床上隆起的棉被,屏住呼吸。

「學長?」

他輕輕戳了一下,改為輕推,呼喚時加大力道。

「學長、學長——栗山學長,起床了。」

稍稍施力,棉被底下就是久違見面的室友,在其中一人沒有意識的情況下,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尷尬。和田在床邊蹲下,顫巍巍伸手,確認栗山還有呼吸後登時鬆懈,一時無法撐起身體。

「學長?」

和田覆上栗山的額頭,溫度正常,排除身體不適的因素後,認清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要怎麼把人叫醒。

「學——長——起床了——」

和田用手圈出圓筒狀,在栗山耳邊加大音量,只得到些微皺眉。

「學長!報告要遲到了,趕快起來——」

他想把栗山從床上拉起來,沒想到對方一個翻身又縮進去,費了他不少力氣才再次把棉被往下拉。

現在要怎麼辦?

播放吵雜的音樂也沒用,離報告的時間所剩不多,他努力回想小時候在家裡媽媽是怎麼叫人的,掙扎過後向栗山誠心誠意地道歉。

——學長對不起都是安藤學長的錯我是被逼的希望你醒來後不要記得這些事。

和田用手覆蓋住栗山的耳朵。

小時候只要賴床,或是冬天被棉被纏住無法下床,媽媽就會用各種方法揉捏他的耳朵,事後回想覺得荒謬,但神奇的是真的有效。按壓耳廓,搓揉耳垂,往外拉扯或輕輕彎折,媽媽下手不會造成疼痛,但能讓人越來越清醒,最後成功離開被窩。

他捏住栗山的耳垂,輕輕施力。

「學長——趕快起床啦——下午不是要報告嗎——」

他沒辦法完全複製媽媽的手法,因為栗山的左耳打了耳骨洞,雖然也曾因好奇心詢問對方為什麼留下一隻耳朵,但沒有得到正面回應。為了方便控制力道,他再次道歉後坐上栗山的床鋪,俯身靠近還在睡覺的人,動用在音樂劇社鍛鍊的核心撐住上半身。

左手可以模仿媽媽,順著耳廓的弧度往下撫摸,右手只能停留在左耳耳垂,重複揉捏。這樣會拉扯到耳骨洞嗎?雖然疼痛應該能讓人更快醒過來,但他的本意並非讓對方受傷,而且要是這招也沒用該怎麼辦?要繼續對著學長的耳朵講話或是播歌嗎?

哇啊完蛋了,學長的耳朵好紅感覺好痛,但為什麼這樣還沒醒——

「⋯⋯你在幹嘛?」

睜開眼睛,嘶啞著聲音詢問的栗山,與和田對上眼。

「呃、學長,早⋯⋯早安?」

沒做好心理準備讓他連話都講不好,更沒想到栗山會抓住他的手腕,嚇得他核心沒力,身體一歪,手肘就撐在對方的枕頭上,近到他甚至能看進那雙眼裡的水霧。

指尖傳來的溫度在此時格外灼熱。

「——學長對不起下午報告要遲到了趕快起床看安藤學長的訊息都是安藤學長的錯對不起我先走了!」

翻身摔下床,一鼓作氣站起來逃跑,和田從來沒有像現在如此感謝平時的體力訓練,讓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間。

之前才想到學長有起床氣,這次他會不會被學長殺掉?

胸口的鼓動劇烈,和田認為那是恐懼下的腎上腺素飆升,決定趕快離開,就算打工時間還沒到,逃跑更要緊,栗山要找他算帳也之後再說——

他一開門,猝不及防和靠牆刷牙的栗山打照面。

⋯⋯哈哈,至少學長真的醒了,沒有倒回去繼續睡。

「學、學長早安⋯⋯」

「早安。」

栗山悠悠瞥眼過來,語氣淡然,撥開落在額前的瀏海,將過長的髮絲塞到耳後,指尖卻沒有離開,而是逗留在耳上。

和臉上應該是壓痕的顏色相近,但還未褪去的紅色更鮮豔。

「——學長再見趕快去學校不然報告要遲到了掰掰掰掰!」

顧不上大門要輕聲開關的不成文規定,他跳下階梯,直到離開公寓才停下來大口喘氣。

都是安藤學長的錯!學長真的會殺掉他啦!

和田趕緊鬆手,以免指尖的餘溫變得更燙,差點沒忍住用頭撞牆壁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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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2: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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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




家裡還有另一個人。

和田輕輕把門帶上,往陽台移動,看見室友倚在窗邊的背影停下腳步。自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栗山轉身時還是嚇了一跳。

「辛苦了。」

幾乎是同時開口,和田瞪大了眼,突然意識到很久沒在這時候看見栗山在家了。

「有什麼好笑的?」

「學長才更需要這句吧,之前都沒在睡覺。」

「你還不是一樣。」

「這幾天已經補回來了。」

「腦袋看起來的確比之前清楚。」

「之前是怎樣啦?」

「會隨便耍笨的樣子。」

「那學長之前就是魔王,比惡鬼還可怕。」

「你也是很敢講嘛。」

認錯的話還沒說完,栗山就破功笑出來,他表面上抗議,實則慶幸對方沒有真的生氣就好。

「學長,那個⋯⋯之前的事,對不起。」

沒能控制飄到別處的視線,和田努力保持語調自然,小心翼翼觀察對方。

學長現在應該不會翻臉吧,拜託不要⋯⋯

「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見他沒反應,栗山挑起眉毛,慢條斯理撥開垂在耳際的髮絲,露出映射燈光格外顯眼的耳釘,以及完整的耳朵。

在和田看來,那動作實在是太過刻意了。

「⋯⋯就說了那是安藤學長的錯不關我的事!」

「我什麼都沒說,你幹嘛那麼激動。」

「學長明明就是故意的!」

「聽不懂啦。」

「明明學長自己也有問題!怎麼樣都叫不醒——」

「你是河豚嗎?」

和田趕緊放鬆噘起的嘴巴,看見栗山游刃有餘地聳肩後,抗議得更大聲了。

「抱歉。」

「什麼啦?」

「下次吵到你,直接跟我說就好了。」

轉換話題的速度太快,栗山沒等和田擺正臉部肌肉,就抽出口袋裡的信封。

「⋯⋯這什麼?」

「打開不就知道了。」

不知道怎樣的反應才合適,最後只剩滿腹彆扭,和田聽出自己的道謝不夠真心,沒好氣地心想最好不是又要被耍,否則——也不能怎樣,他不敢對栗山怎樣,大不了以後拿到多的錢都不會有罪惡感了。

「學長怎麼會有!」

「出版社給我的,你應該會想去吧。」

「這個位置超好的⋯⋯!」

票券是《西貢小姐》的一樓座位,是他就算閉著眼也買不下去的高價,如果是平常的他應該會激動到手抖,但興奮的浪潮很快就從心裡退去,剩下微妙的尷尬。

「太剛好了吧⋯⋯」

另一張來自音樂教室的票券靜靜躺在背包裡,但栗山倒是無所謂,表明就送給社團其他人。和田暫且收好禮物,思考要直接私訊熟人或是在大群組詢問時,一個想法倏然劃過腦袋。

「學長,要不要一起去?」



劇院的天花板一向都很高。

比起以前只能坐在遙遠的三樓包廂,舞台上的人都跟米粒一樣小,這裡能將綜觀舞台全景的細節,讓他恨不得將眼睛黏在上面,記錄所有畫面。一張票券就足夠抵他半個月的餐費,果然有錢最好,之後絕對要成為音樂教室的最佳工讀生。

和田鄭重起誓,注意力又回到劇情上。

手牽稚子出場的女主角跪下,向孩子傾訴他將擁有的美好未來,接著相擁告別,再親手把孩子交給他人。女主角身影單薄,和舞台另一端歡快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在激昂的音樂中決絕走進布簾,留下劃破空氣的槍聲。

早就看過劇本,但和田還是忍不住眼淚,尤其看見女主角臨死前質問曾經的愛人「為什麼一夜之間我們改變了那麼多」,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哪怕失去對愛情的信仰,她還是母親,懇求男主角要照顧好孩子。

布幕在男主角撕心裂肺的痛呼中落下,和田和周圍一同拍手,用力地吸了幾下鼻子,拍得手掌發紅都沒停下來。

離開劇院已經十點多了,不打烊的家庭餐廳依然熱鬧,和田戰戰兢兢地偷瞄對面的栗山,又把臉埋進菜單裡。

兩人同行時,栗山一句話都沒有說,讓他難以判斷對方的情緒,以及對剛剛演出的感想。路上有好幾次想開口都失敗,唯一一次出聲是提議吃宵夜,但點完餐還是沉默相對,只好安靜等待餐點上桌。

「你想講話就講吧。」

和田猛然抬頭,栗山沒有在滑手機,但看不出來眼睛聚焦在菜單上哪個部分。

「呃,也不一定要⋯⋯」

「你感覺有很多話想講。」

「但是學長⋯⋯」

栗山說了句「抱歉」,按了幾下鼻樑悶悶地說:「你就說吧,什麼都可以。」

和田覺得自己又搞不懂栗山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栗山的潛台詞像是在拜託他,反而讓他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栗山環胸靠著椅背,和田無法與其落在地板的視線相交,不自覺挺直背脊,清清喉嚨。

「還以為學長會先把票給安藤學長。」

「完全沒想到他。」

「哇,絕對不能讓安藤學長聽到,他會哭著纏上學長喔。」

「⋯⋯他應該不知道吧。」

「現在還不知道啦。」

「麻煩你了。」

「欸,學長是在拜託我嗎?」

「你那是什麼臉⋯⋯對,算我拜託你了。」

「真沒想到會聽到學長這樣說。」

「拜託你控制一下,看起來很笨。」

「喔,這才是學長會講的話。」

栗山終於睨了一眼,和田學著他平常的樣子聳聳肩,故意不收起臉上的得意。

「剛剛還哭得稀裡嘩啦,現在還真能講。」

「學長怎麼知道!」

「去廁所那麼久,你沒注意到自己眼睛多紅嗎?」

和田反射性按住眼睛,聽見對面的哼笑聲,反應過來故意噘起嘴巴。沒營養的拌嘴被服務生打斷,他觀察叉起薯條的栗山,悄悄鬆了一口氣。

還是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栗山感覺從某個地方回到這裡了,先前隱形的屏障消失無蹤。

「學長是哪一派的?看完電影要馬上和其他人討論心得,還是需要自己先想想?」

「還沒開始寫專欄前,滿喜歡跟人討論的。」

「咦?現在不會了嗎?」

「收到邀請去看片的話,散場後得馬上把想法寫下來。」

「壓力好大⋯⋯學長都不會忘記嗎?」

「多寫幾次就習慣了,那你看完表演呢?」

「要看跟誰一起去。」他接著解釋:「有些人只喜歡問問題,例如『你覺得這部戲在講什麼?導演那個手法在暗示什麼?那個場景為什麼要這樣設計?』之類的⋯⋯剛看完真的很難立刻有完整的想法,第一次會硬著頭皮回答,後來就不會再和這個人一起去看了。」

和田在栗山驚奇的目光中無奈攤手。「可以討論,但一直被逼問壓力真的太大了,看完戲感動的心情都沒了。」

「那適合一起去看戲的人?」

「自己先分享的人,就像安藤學長每次都會用他最喜歡哪個部分開頭,或是哪個技術點特別精彩⋯⋯有一次他還直接上網查歌詞,在路邊大聲唱歌。」

「不愧是那傢伙,真丟臉。」

和田回想先前路人的竊竊私語和詭異的眼神,依然心有餘悸。「呃,至少跟他討論很有趣⋯⋯當然最重要的是,安藤學長不會強迫別人講話。」

栗山的叉子停在盤子上,清脆的聲響讓和田舉起水杯的手跟著懸空。

「⋯⋯抱歉。」

「啊、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和田瘋狂眨眼,腦子轉了好幾圈擠出乾巴巴的反駁:「學長真的不用道歉。」

「抱歉,我真的不是想要強迫你⋯⋯」

「我看得出來啦我又不笨!」

和田灌下杯裡的水,驅走一時衝動打斷栗山的後怕。禮貌什麼的就算了,他有預感不趕快說些什麼,栗山又要回到剛剛那個地方。

那個無法靠近,連開口都碰不到的地方。

「我很喜歡這個劇本,這次的演員又很厲害,所以拿到票真的超級開心⋯⋯而且第一次坐在一樓離舞台那麼近,不用拿望遠鏡真的太棒了,中間就開始哭得稀裡嘩啦、差點不能呼吸真的好痛苦,幸好旁邊都是不認識的人,結果去廁所照鏡子還嚇一跳因為看起來太慘了——所以我有很多話想講啦!很多!不用學長強迫我就有一堆東西要講!」

「⋯⋯你話真的好多。」

「我只是在擔心,擔心學長可能沒那麼喜歡這齣戲——第一次看戲就讓你留下不好的印象,萬一之後都不想再看了怎麼辦?」

「你幹麼管這麼多?」

「我很喜歡現場演出啊,雖然大家現在都喜歡看劇看電影,可是現場表演是不能被取代的。」栗山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他的嘴停不下來,「重點是現場演出真的很有趣,不能重來不能預期,雖然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但每次看到演員即興都覺得賺到了,如果發生突發狀況也會跟著緊張——那個時候,觀眾會和演員一起呼吸,不覺得很神奇嗎?」

「嗯,很神奇。」

「所以當然會想讓更多人喜歡上現場表演,每次要推薦第一次看戲的人都好緊張⋯⋯」

「我又不是第一次看。」

「咦?我以為學長只看電影?」

「明明就有去看你們的公演。」

「等級完全不一樣耶。」

「是很認真的作品,我滿喜歡的。」

「那今天這齣呢?」

「⋯⋯抱歉。」

「就說了學長不要道歉、」

「我沒有討厭這齣戲,完全沒有。」栗山用指尖敲擊桌面,聲響被桌巾吸收大半留下些微震動。「就只是衝擊太大了⋯⋯我要消化一下。」

「學長該不會也哭了吧?」

「我又不是你。」

「我就不信學長看電影從來沒哭過。」

「總之我沒有不喜歡,也覺得現場表演很有趣。」

「真的?未來還會想看?」

「會,有錢的話。」

「唔,這種規模的音樂劇真的都不便宜,不過也有比較小的劇團可以看。」和田腦中跟著浮現幾個近期正在關注的作品。「回去可以傳給學長,如果有興趣我可以一起買票。」

栗山的表情難以言喻,和田忍不住緊張起來。

「⋯⋯你是說,一起去看?」

「對啊,一次買兩張有時候還會打折。」

「你不是習慣跟安藤去看戲嗎?」

「是沒錯啦,但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那你為什麼要⋯⋯嘖。」

和田還是不懂。「我又不是只會跟安藤學長去看戲。」

「但他不是很符合你的標準嗎?」

「有時候只是憑感覺,想不想跟這個人一起看戲而已。」

「你的標準好難懂。」

「幹嘛用這麼嚴肅的詞⋯⋯可以就可以,不行就不行,反正第一次都要嘗試,喜歡的話之後都可以一起看啊。」

栗山愣住了,就連和田舉手晃了好幾下都沒反應,回神後又是那種奇怪的表情。

「⋯⋯你還真的,嘖。」

「什麼啦?」

「到底是真笨還是在裝笨?」

「學——長——我聽到了。」

「如果你推薦的戲不好看你要負責。」

「欸,幹嘛給我壓力啦?」

「你比較專業,麻煩你了。」

「學長在這種時候拜託人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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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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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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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看完電影的和田走出包廂,眼見櫃檯現在沒人排隊,立刻靠過去。

「請問需要⋯⋯幹嘛?」

臉上明明掛著營業用笑容,語氣卻是另一回事,和田再次驚嘆栗山能夠音畫不同步,壓低聲音道:「感覺好微妙。」

「這是你期末報告的大綱嗎?爛到不用給教授看了。」

「這樣會被檢舉濫用職權喔,助教。」

「詢問助教該看哪一部電影也是濫用職權吧。」

「是室友的特權。」而且明明就是學長之前說可以問的。和田又補了一句,成功看見栗山藉著帽簷的遮掩快速翻了白眼。

「哪裡微妙?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啦⋯⋯但是整個故事越想越可怕⋯⋯」

「沒有殺人也沒有血,有什麼好怕的?」

「學長看了難道不會懷疑嗎?說不定這個世界就是實境秀,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都是攝影機,身邊所有人都是演員喔。」

栗山無言以對,「那你拿了多少錢才出演?」

「起碼可以買五張音樂劇最貴的的票?」

「你還真客氣,至少要能蓋一間家庭劇院吧。」

「成本太高啦,製作單位絕對不同意。」

「那你在亂想什麼?這個世界都是真的。」

「⋯⋯所以連要交期末報告都是真的嗎?」

「真的,你還有二十八個小時。」

礙於身處公共場合,和田忍住長長的嘆氣,把臉埋進掌心,又聽見栗山冷淡的聲音:「二十七個小時又四十四分鐘。」

「謝謝助教,但不用這麼精確⋯⋯」

「就寫你在想什麼就好,不用很深奧⋯⋯晚安,讓您久等了。」

和田趕緊跳開,讓後面真正需要服務的客人往前。眼見栗山已經切回工作模式,他也無意逗留,象徵性揮手表示道別後就離開。

期中報告好像是昨天的事,可怕的期末就緊追而來,和田這次謹記教訓,向助教請教片單裡沒有恐怖元素和血腥畫面、又能在報告裡好好發揮的電影,最後終於選出《楚門的世界》,順利寫出報告——原本是這樣打算的。

幾個小時後,和田看見回家的栗山,莫名感到一陣心虛。

「寫不出來?」

被特別點出手裡的鍋鏟,和田乾脆轉移話題:「學長吃晚餐了嗎?」

遞過來的盤子昭示答案,和田盛入一半的義大利麵,猶豫後還是拿起另一個盤子。客廳剛開啟的冷氣正在努力運作,驅散開伙帶來的燥熱,雖然剛剛已經試過味道了,但在栗山吞下第一口前,他都不敢出聲,直到對方鬆口「還不錯」也沒能真正放心。

「學長沒有敷衍我吧?」

「我表現得很敷衍?」

「與其說是敷衍,不如說學長對食物的接受度太高了⋯⋯」

在和田不會說出口的想像裡,栗山是很注重細節的人,生活大小事也不例外,在食物上也有挑嘴和堅持的部分,但出乎意料地,根本看不出栗山的喜好。以現在的義大利麵舉例,如果栗山堅持要用叉子他也不會意外,但隨便一雙筷子照樣用得很順手。

第一次下廚那盤沒有味道的烏龍麵,栗山的評價是「還不錯」,讓他至今依然不解對方的味覺出了什麼問題。

「反正都會被胃酸溶解,可以吃就好了。」

「某方面來說,學長還真隨便。」

「食物只要可以維持生命就好。」

「好吃的東西會讓生命更有意義,就跟看到好電影一樣。」

「那今天這部有讓你的生命更有意義嗎?」

和田嚼完嘴裡的食物,放下叉子認真地思考。

「如果知道整個世界都是假的,我也不會留下來。」

「為什麼?不能忍受身邊的人騙你?」

和田嘟嚷了幾句,往後靠在沙發背上。「待在原地什麼都沒有啊,就算一直有人跟我說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但不去永遠不知道⋯⋯就像音樂劇,如果不是親自去看,永遠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

「那就是『與其忍受虛假,不如前往未知』?把這個當作報告主題啊。」

「嗯⋯⋯可是寫起來又很不順⋯⋯」他撥弄盤子裡一根又一根的麵條,嘆氣後慢慢往下滑出沙發。「還有必修課報告,明天又要考試,原文書真的好煩⋯⋯」

「讀教授的心可以提前知道考題嗎?」

「大錯特錯——刻板印象,心理學才不會教怎麼讀心。」要是他會,絕對會先用在栗山身上。

「那你加油,順便提醒你還有二十二個小時。」

「真的殺了我吧⋯⋯」

「想死的話可以幫忙。」

「請不要隨便說出這麼可怕的話。」

「室友的特權,不用謝。」

栗山的盤子已經清空了,和田趕緊吃完再交出自己的。一個人煮,一個人善後,栗山很堅持要分工,也主動提出要平分食材費,還不讓他直接用鍋子吃,明明可以少洗一個盤子。

「那學長呢?如果你是主角,你也會離開原本的世界嗎?」

「我會先思考製作人是不是假的。」

和田接過其中一個盤子,晾在架子上。「什麼意思?」

「如果都是幻想,攝影棚,外面的世界,製作人,那就只是逃避現實的方法,因為我討厭現在的生活,才覺得外面有更好的世界。不過這部片也有各種解釋,你選喜歡的就好⋯⋯」

栗山用鍋鏟的把手戳了幾下呆住的和田。「不要發呆,趕快去寫。」

「⋯⋯聽了學長說的根本寫不下去!」

「哈啊?我的問題嗎?」

「這樣不是很悲哀嗎?以為有更好的未來,結果都是幻想。」

「也不能保證未來一定更好啊。」

「但人本來就會期待明天更好,不是嗎?」

「抱著那種期待,落空了才會更痛苦。你還要不要寫報告?」

「如果我交不出期末報告學長要負責。」

「我會負責當掉你。」

「濫用職權!」

吵吵鬧鬧過後,還是要面對現實。和田怕待在房間裡效率不彰,坐在客廳地上與電腦奮鬥,兩個小時候開始用額頭敲茶几,還不能乾脆一頭撞死逃避期末,因為樓下的住戶可能會先罵聲音太大。

「會越撞越笨喔。」

「撞一撞腦子才能動⋯⋯」

上方傳來栗山的嘲笑聲,和田瞄向沙發,戴上眼鏡的栗山歪頭舉著手機,一看就是脖子很不舒服的姿勢。

「手機掉下來會很痛喔。」

「你被砸過?」

「正中眼睛下面,還得借用社團的遮瑕。」

「說不定你現在砸一下就有靈感了。」

「禁止家暴。」

「⋯⋯這個用法不對吧。」

「不算嗎?」

「突然真的想砸你了。」

「這樣真的是犯罪⋯⋯欸等一下,砸我沒關係放過我的電腦——」



進入暑假,和田和栗山都沒有馬上回家。和田在音樂教室和音樂劇社來回跑,栗山繼續籌備第二學期的電影節活動,有時支援夜班的打工,以及假期開始越接越多的翻譯外稿。

音樂劇社在暑假除了訓練外,還要討論第二學期的劇目和分工。第一學期的演出為了招攬新生,是年度大戲;第二學期調性比較輕鬆,除了讓新社員熟悉社團活動外,也配合文化祭歡樂的氛圍,大幅刪減戲劇的篇幅,只專注在歌舞本身。

每個社團都有自己特殊的傳統,幸好音樂劇社沒有讓人特別煎熬的上下級關係,和田非常慶幸當初選對了,直到他看見今年上台演出「性別轉換」的中籤名單。

在眾人的掌聲和歡呼中,和田的眼神徹底死了。

在安藤靠過來表達恭喜時,他搶先一步把拉著對方到角落,語氣禮貌又不失威脅,「學長,你沒忘記我們的約定吧?」

「當然記得啊。」

「那為什麼還把我放進抽籤名單裡?啊?」

「唉唷,不用擔心啦,淺野選的曲子你又不需要獨唱,跟其他人一起開心唱歌就好。」

「我們當初明明說好、」

「我知道我知道啦——」安藤攬住了和田的肩膀,語帶安撫:「不用有壓力啦,你就想說換個地方嘛,跑個幾步從側台到台上而已。」

「這兩個地方差很多!」

「從現在就開始害怕太早啦,到時候台下一定會很嗨,跟大家一起唱歌跳舞真的很好玩喔。」

「誰在乎好不好玩⋯⋯」

「你明明就覺得音樂劇很好玩。」

「不是這個問題⋯⋯到時候萬一我——」

「來——大家!這裡有個和田已經開始緊張了,麻煩給他一點鼓勵好嗎?」

被安藤硬生生轉了一圈面對眾人,和田只能堆起僵硬的笑容,一一接下學長姐和同屆的鼓譟和聲援,又剜了安藤好幾眼。

「好啦,你先不要想太多嘛,還有時間啊,真的有問題我會想辦法。」

安藤堆滿笑容卻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和田放棄爭辯,盯著演員名單上自己的名字,聽見學姐們「一定讓你變成舞台上最漂亮的明星」的保證,只能僵硬地苦笑。





「好可怕的傳統。」

「文化祭還會有外校的人來看⋯⋯」

「不過你們去年的表演也很受歡迎啊,雖然安藤的打扮很驚世駭俗。」

和田回應的笑聲不甚真心,依舊沉浸在幽怨的情緒裡,靠著光碟層架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去。

「是因為我前幾天垃圾分類隨便做,這次才會被懲罰嗎⋯⋯」

「說不定運氣用在其他地方了。」

「這件事運氣差就沒救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栗山把最後一片藍光放到架子上,起身走向櫃檯,和田也跟在旁邊。暑假的二輪電影院滿滿人潮,想要和店員搭話只能趁對方不在櫃台的時候,和田順理成章又站到栗山面前,還是一臉厭世。

「我以為你會特地避開要演出的作品。」

「要上台得做好功課。」

「雖然不情願,還是很認真嘛。」

就算是栗山少見的讚美,和田還是提不起勁。奇怪的是,栗山沒有馬上操作機台,而是盯著光碟封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有這部。」

「噢,不愧是學長。」

「你拿回去放。」

「咦?為什麼?」

「在家裡看就好。」栗山把印著「芝加哥」的光碟盒子遞回來,理所當然地說:「我也很久沒看了,剛好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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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2: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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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覺得這張沙發不好坐。

和田嘗試調整姿勢,但縮進角落或是手肘撐著扶手都讓他渾身不自在,一隻腳塞進另一腳的膝窩裡又放下,雙手環胸或是隨意放在身體兩側都略顯僵硬。他試了好幾次,猶豫要不要坐到地上,付諸行動後又掙扎雙腳該伸直還是彎曲。

幸好他沒有驚動正在調整投影機的栗山。

確認對方仍專注於複雜的參數後,和田強迫自己冷靜,再次回想為了今天特意做的功課。

久違聯絡不是為了敘舊或聚會邀約,一開口就是奇怪的問題,為此和田預支今年剩下的恥度和勇氣,在客套的開場後還是止不住結巴。

「那個,我想請問岡學長,以前和栗山學長一起看電影的時候,栗山學長有什麼禁忌⋯⋯不喜歡別人做什麼事嗎?」

幸好岡學長和以前一樣體貼,沒有反問他的用意,短暫的停頓後就切入正題。

『硬要說的話⋯⋯手機是關鍵,他很堅持看電影的時候不能滑手機。』

「我明白了。」

『還有他很常說電影不是影片,不過說了也只會被糾正,不是什麼大問題。』

問題可大了,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栗山那時兇狠的語氣,回想起來得默念好幾次「電影」才安心。

『啊,不要打斷他,就像那時候你跑進來一直打斷他。』

「⋯⋯謝謝學長提醒。」

獲得有用的資訊,和田拋開被迫回憶黑歷史的羞恥,差點就要對通話另一端的岡學長下跪。

『出於個人的好奇心,還是想問一下——你們現在關係很好?』

「呃,應該,算是還不錯。」

『沒想到大學你們還會再碰到。』

「我也很驚訝⋯⋯」

『栗山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可怕吧?其實他人很好。』

只是有時候不知道在想什麼。「岡學長和栗山學長現在還有碰面嗎?」

『上個禮拜有一起吃飯。』

明明是最近的事,竟然一個字都沒說,現在又沒有在冷戰,他也不會不識好歹地硬要跟上去⋯⋯

『森丘今年的文化祭你會回去嗎?』

「⋯⋯還不確定。」

『中川很期待看到你。』

「學長和學姐也有在聯絡啊⋯⋯」

『去年一起回去的,如果今年你也一起就太好了。』

和田空拍好幾秒才簡短應答,岡學長又補上一句「你可以和栗山一起回去」,讓他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和栗山學長一起回森丘國中,怎麼想都好奇怪。

「你不上來嗎?」

頭頂傳來的聲音將和田拉回現實,他等栗山就坐才倚著沙發扶手坐下,硬是拉開比往常更遠的距離,還在中間放了一個抱枕提醒自己不要越界。手機在房間裡,姿勢固定,影片這個詞暫時不認識,精神好到絕對不可能睡著,最後拉上嘴巴拉鍊保持安靜。

萬無一失,簡直完美。
兩名女主角同樣背負殺人罪名,在監獄相遇,善用才華與心計競爭大眾的關注,免於一死,最後成為芝加哥最成功的歌舞明星。電影由音樂劇改編,現實穿插舞台上的歌舞畫面,每一首歌都琅琅上口,難怪被選在文化祭表演。

人在願意面對現實時,接受度會急速上升,至少和田看完電影就開始思考和音該怎麼安排,以及煩惱考驗柔軟度的舞蹈。

除非從現在開始每天拉筋,否則腳不可能踢那麼高,希望到時候鞋跟不要太高,不然一定會跌倒⋯⋯

「看完電影有幫助嗎?」

和田馬上正坐,朝栗山低頭。「非常感謝學長,如果之後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請盡管告訴我。」

「你是被附身嗎?」

「我平常就很尊敬學長。」

栗山把中間的抱枕隨手擱在L型沙發的另一處延伸空間,兩人之間瞬間空曠不少。「你是哪個角色?」

「⋯⋯學長怎麼會想知道?」

「才能決定要有什麼反應。」

「學長提早知道就沒有驚喜感了。」

「太好了,我沒有特別喜歡驚喜。」

和田壓住逃跑的衝動,任由栗山繼續猜測:「〈Cell Block Tango〉裡,那個跳芭蕾的女生?」

「為什麼會猜她?」

「你很適合一直『啊——』。」

「是『啊啊』⋯⋯如果只要這樣就好了。」

反正外語的部分隨便亂念也沒人會注意,不對,淺野學姐當導演的話,一定會逼演員把那段外星文背起來,還是算了,說到底不要上台就沒事了⋯⋯

「不是Velma吧?」

幸好不是,個性強勢的女主角開場就有獨唱大秀,想到就讓人退縮。「學長怎麼知道?」

「Velma像匕首,出手就一擊必殺,你跟河豚一樣負責嚇人。」

「河豚可是有毒的。」和田不服氣地補上一句,才小聲地說:「第一個,吹泡泡那個女生。」

栗山發出應聲代表理解,接著是一片沉默。

「⋯⋯ 學長想笑就笑吧。」

反正性別都要錯換了,就算被說適合也只會心情複雜。和田自暴自棄地想。

「你又變成河豚了。」

「河豚又怎樣啦。」

「第一個女生要更尖銳一點,用針戳破泡泡⋯⋯戳破河豚的感覺。」

他拍拍臉頰,往前用力伸展背脊,回想電影片段感受栗山抽象的說法,結果後背突然被撞了一下,是剛剛被拿開的抱枕。

「你是不是比上次演出還要緊張?」

「上次只是待在側台而已。」

「但你不是有上台跳舞嗎?」

「那時候又不用唱歌。」

「所以你是因為上台唱歌在緊張?」

緊張是不精準的說法,但和田不想解釋,栗山也沒有繼續追問,起身按熄投影機的電源。

「你之後還需要看嗎?」

「我再去電影院看就好了。」

「幹嘛浪費錢?」

「總不能每次都麻煩學長啊。」

栗山聳聳肩,退出播放器的光碟片。「多看幾次電影,之後你就不緊張了。」

「如果真的有用就好了⋯⋯」

「光看電影就這麼緊張,總得在上台前克服吧。」

他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雖然今天緊張不是為了演出,但至少表現合格,栗山沒有說做鬼也要追殺他。

「不然你從現在開始練?台詞可以吧。」

「現在就開始練習太快了⋯⋯」

「剛看完印象不是更深刻嗎?」

和田理智上同意,感性上不願意,但眼見栗山沒有收回提議,坐回沙發像是在看好戲,只能慢吞吞地用手機搜尋。

「You pop that gum one more time⋯⋯」

口香糖到底要怎麼吹出泡泡?他胡思亂想,接著唸下去。

「So I took the shotgun off the wall, and I fired two warning shots......」

揣摩幾回,他還是沒辦法成功模仿電影角色,口氣雖然滿是怒氣與威脅,同時保留委屈,遊走在兩個極端牽動觀眾的心。嘗試越多次越是彆扭,他把手機一拋,按住臉發出吶喊。

「太難了——戳不破⋯⋯」

「沒有戳不破的泡泡。」

「不是泡泡,是河豚。」

「你放棄當人類了?」

「不當人類就不用上台了。」

笑聲和人影一起移動到扶手旁,和田維持著仰躺的姿勢,移開手往上看,是栗山上下顛倒的臉,還有被鏡片保護的雙眼,看不清裡面的情緒和意圖。

突然感到不妙,直覺要他馬上逃跑,但栗山的動作更快。

代表手槍的手勢就停在眼前。


「So I took the shotgun off the wall.」


象徵槍管的細長食指目標鮮明,他發現自己連嚥下口水都不敢,下意識就放輕呼吸,以免被栗山察覺氣息不夠平穩。

明明不是真槍,明明還有退路,他卻動彈不得。


「I fired two warning shots......」


食指滑過鼻樑,再一點一點加重力道推進,讓他想到電影裡提到的那兩槍,分別為了斃命和殺絕,一槍奠祭愛人的生命,一槍獻祭自己的自由。

那現在呢?

眉心被抵住時,他好像聽見泡泡被戳破的聲音。


「In——to——his head.」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同時,和田跟著叫出聲,摀住被用力一彈的額頭,忍著疼痛瞪向始作俑者。

「哪有人這樣偷襲的!」

「真的有那麼痛?」

「學長也被彈一次就知道了。」

「可以啊,你試試看。」

和田不敢,所以他只能揉揉額頭,把不想被聽見的嘀咕都放在心裡。

有機會見到岡學長的話,一定要告訴他栗山學長人是不錯,缺點就是太喜歡把他當笨蛋耍了。




––––––––––

附註:〈Cell Block Tango〉是電影裡《Chicago》裡,六位女性犯人一起唱的歌。



本文最後由 mofeiii 於 2025-11-15 22: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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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02: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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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



客廳一片漆黑,和田不急著拿下耳機,放好行李拿起筆電,跟著旋律輕哼出聲。

「Sometimes I'm right, sometimes I'm wrong. But he doesn't care, he'll string along......」

順利進入線上會議室,和田等待其他人上線,把握時間瀏覽設計會議的文件。

「Sometimes I'm down, sometimes I'm up. But he follows 'round like some droopy-eyed pup.」

假期就聽過多次,比起其他歌舞華麗的曲子,這首更讓他印象深刻。電影裡的女主角殺害情人後,希望丈夫能替她承擔殺人罪名,因此在歌曲前半段百般柔情,壞心又甜美。

「He loves me so, that funny honey of mine. He loves me——」

音節未落,房門打開,和田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耳機繼續播放婉轉悠長的曲調。

「⋯⋯學、學長,晚安⋯⋯」

相別兩週有餘稱不上尷尬,但歌聲被聽見就是丟臉,以為室友不在家就大剌剌獨佔客廳更是愚蠢。和田抱著筆電就想逃回房間,偏偏這時電腦傳出安藤的聲音,宣布會議開始,要大家把鏡頭打開。

「要幫你買晚餐嗎?」

「呃,我沒關係⋯⋯」

栗山把客廳的冷氣打開,依舊面不改色,「你撐得到開會結束?」

視窗裡滿是詳實的議程,保守估計至少需要三小時,和田不敵空盪盪的胃,還是厚著臉皮拜託室友,並確保鏡頭不會照到對方。

快開學了,文化祭剩下兩個多月,音樂劇社也準備開工。導演和各組組長會一起開會,統一設計方向和調性,作為歌唱指導的和田也不例外。為了避免會議過於漫長,導演淺野表明要將廢話太多的人強制靜音,對此安藤提出異議,質疑這是不是在針對他。

『大家都太嚴肅了!如果沒有我絕對會很無聊——』

『絕對會很有效率。』

被強制靜音的安藤在畫面裡急得跳上跳下,剩下的人笑成一團,隨即進入正題,在兩組後輪到和田報告。

「我覺得〈Funny Honey〉不需要改編,和電影一樣交給演員獨唱就好。」

『跟其他首比起來會不會太單調?』

「但加入合聲反而會削弱角色的魅力⋯⋯」

客廳的窗簾一向都是拉上的,和田又專注在會議上,因此直到其他人為了雨勢和巨大的雷聲發出驚呼,他才意識到栗山出門太久了。

『和田?』

「啊,抱歉⋯⋯曲目編排可以考慮調整順序⋯⋯」

注意力有一半被拉向大門,就算戴著耳機都能捕捉開鎖聲,和田馬上轉頭,看見幾乎渾身濕透的栗山,嚇得跳起來。

「學長你還好嗎——」

栗山豎起食指擋在嘴巴前,他才想到麥克風還開著,唯一能做的只有關掉冷氣。冰涼的身體掠過桌邊,水滴蜿蜒一路進入浴室,讓人難以專心,幸好安藤沒多久就嚷嚷著要休息。

「學長沒帶傘幹嘛不跟我說啦?」

「淋一點雨而已。」

「你不是感冒才剛好⋯⋯」

「食物沒有溼掉就好了。」

栗山還想先擦乾地上的水漬,被他搶去做才拿起吹風機,熱風呼嘯後加入進食的行列。

「學長喜歡吃這個?」

「可以提神,比咖啡有用。」

「是因為學長喝太多啦。」

光看包裝就能想像強烈的酸味,和田對那包蜂蜜梅子敬謝不敏,總算有機會觀察室友,確認對方真如訊息所說的感冒康復了。

「學長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下班,比你早一點。」

「我是說回大阪⋯⋯學長一直待在這裡?」

整個學期都待在東京,暑假後媽媽就半開玩笑問要不要回家渡假,因此和田在最後兩週暫停打工,參與社團出遊後就待在老家。原本以為栗山也會趁長假返鄉,但顯然並非如此,還對他的驚訝感到不以為然。

電影節下學期的活動重點是「走進社區」,旨在讓更多當地居民能一起看電影,片單也將配合場地的文化與歷史意義。雖然可以想見溝通層面會比上學期更繁複,但他沒想到栗山忙到沒時間回家。

「先不用給我錢。」

「為什麼?」

「這兩週的水電只有我在用,帳單來了再一起算。」

「到時候就忘記了⋯⋯那學長下次回去是新年?隔了一年不會被唸嗎?」

「不會,已經一年了。」

栗山對他的疑問聳聳肩,又拿起手機。「去年暑假有回去了,沒關係。」

所以上次過年也沒回去?

訝然無語,和田還在發愣就被突襲,慌張閃避湊近嘴邊的梅子。

「一定很酸,絕對不要!」

「裡面有蜂蜜。」

「梅子怎樣都很酸。」

「我淋雨去買的,你真的不吃?」

「學長自己要吃的,關我什麼事啦!」

前面是茶几,後面是沙發,進攻防禦容不下禮貌與客氣,因此和田推開栗山的肩膀,縮頭閃躲,逃到沙發上換取更大的空間,險些抓不住洗去雨水而溫熱的手。

「幹嘛一定要讓我吃啦!」

「你嘴巴開開不就是想吃嗎?」

「吃飯講話本來嘴巴就要打開⋯⋯等一下學長你根本沒有吹乾頭髮啊?去吹乾啦!」

「很熱。」

「那你靠過來不是更熱嗎?」

「那是你的問題,你要負責。」

「到底關我什麼事啦!」

『那個,兩位⋯⋯』

安藤的聲音突然響起,和田與栗山一同看向電腦,發現麥克風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我們要繼續開會囉。』

應該是剛剛不小心碰到的。和田默默把手放開。

『真的假的?傳說中的室友就是栗山同學嗎!』

『哈哈哈安藤你這樣算不算輸給和田啊?』

『栗山同學,好久不見——』

音樂劇社的社員以外語學系為大宗,他從安藤口中知道不少人都認識栗山,畢竟現在就能穩定接案翻譯的人少之又少。從其他學長姐鼓譟打開鏡頭的反應來看,栗山的成績和人緣都很好,而當事人也應對自若,什麼話題都接得上,頗有幾分偶像親臨粉絲見面會的架勢。

鏡頭前的位置讓給栗山,和田將因為梅子而用力發皺的臉藏起來,吞下唾液時還得忍耐從舌尖往舌根蔓延的酸味。

早知道一開始就乖乖吃下去了。

『栗山同學還是一樣忙呢,下學期還當助教嗎?電影節就很累吧。』

「不會,不過和外面談場地本來就比較困難。」

『商店街跟倉庫都很讚耶,看電影的氣氛一定很好。』

「那沒什麼,你們要演《芝加哥》我也很期待。」

『和田說的?那有勞你替他好好加油啦——』

被點名了只能坐回地上,和田朝畫面裡的淺野低下頭,「我會努力的⋯⋯」

『哎呀沒問題啦!我們家的和田終於要上場了,我好感動——』

『誰跟你是一家?』

『我不要,和田也不要吧?』

隔著電腦螢幕,安藤淚眼汪汪的眼神也讓人寒毛直豎,和田飄開視線,拒絕作答。

『真要說的話,和田現在是栗山家的吧?』

『傳說中的室友也是和田家的,都說得通啊。』

「抱歉。」栗山打斷歡快的氣氛,在和田阻止前就出聲:「『傳說中的室友』是在說我嗎?為什麼?」

「學長那是開玩笑而已,不用那麼認真⋯⋯」

『喔——這個和田就沒跟你說了?』

『暑假大家一起去鎌倉玩,結果和田一直盯著手機,不知道在跟誰聊天,問他也只說是室友,超級神秘。』

『他一直跑來跑去,難得停下來就是拍照和傳訊息,所以大家都在猜到底是誰。』

『安藤明明就知道,幹嘛不說?』

『呃⋯⋯栗山那時候不在,我不好意思幫他代言啦,畢竟我們已經漸行漸遠了嗚嗚嗚⋯⋯喂栗山你都不反駁我嗎?太冷血了!』

『你要檢討吧?看看和田跟栗山相處得多好。』

『希望安藤和現在的室友能撐過一年——』

甫為話題轉移到安藤身上感到慶幸,他就聽見栗山的聲音,但不是對著電腦的另一端,而是更近的地方。

「出去玩幹嘛不認真?」

「⋯⋯學長也有回訊息啊。」

「不然要已讀你嗎?」

「學長不回我,我就不會一直傳啊。」

「你又沒說是跟社團的人出去。」

「哈啊?所以不是就沒關係嗎?」和田壓低拔高的音調,拿出手機為證繼續爭辯:「學長明明也說鎌倉的天空很漂亮,嗯,你這裡說了⋯⋯這裡也是,看到海水浴場很高興。」

「⋯⋯是《海街日記》,當然會開心。」

「還有那個階梯,一百零八階超、級、累!我怕大家等太久所以趕快衝上去的!」

「現在又不是花季,幹嘛那麼拚命?」

「還不是學長你說感冒了不能出門很無聊。」

「⋯⋯那你就當沒看到啊。」

「那你要不要去吹頭髮——」

這次依然沒有成功閃開,消失的酸味再次襲來,和田被強制靜音,只能在鏡頭照不到的地方用肢體表達不滿。

「不打擾大家了,希望開會順利。」

和眾人道別後,栗山飛快起身,進房間前又回頭看了和田一眼,嚇得他趕緊含住正要吐出來的梅子,順勢咬下。預期的酸迅速擴散,接著是尾韻的甜,包覆唾液,還沒吞下去緊緊黏在上顎,像濃稠的蜂蜜。

⋯⋯還是很酸啊!

和田對那扇門無聲吶喊,用水沖淡嘴裡的各種味道,裝作沒聽到其他人的調侃繼續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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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Funny Honey〉是電影《Chicago》裡,女主角Roxie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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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23: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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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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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演員,必須確立意圖,拆解潛台詞,才能理解角色的行動。

「你感覺到什麼?」

誇張的咀嚼聲近在耳邊,和田揀擇用詞,盡可能委婉道:「有點吵。」

「看著他。」

縱然不情願,他仍依言轉頭,直面安藤。咂咂聲持續作響,耐心受到嚴重考驗,更不用說視覺與聽覺相輔相成衝擊更大,但敬重前輩的理智依然略勝一籌,因此和田僅僅嘴角抽搐,安靜不語。

「現在呢?」

「有點煩。」

「還可以忍?」

他遲疑地點頭,隨即被淺野抓住肩膀,被迫直視新一輪扭曲的嘴部運動。口香糖露齒可見,被口水軟化後具備塑型的潛力,含在嘴裡變成各種形狀,吹氣膨脹成潔白的泡泡,消氣就重複令人生厭的咬合。

「學姐,我明白了。」

安藤又吹了一次泡泡,比前一個更大,差點就要破在他臉上。

「我真的明白了,可以停⋯⋯」

再一個泡泡。

「可以了——」

吹氣前的預備動作看起來與嘔吐相似,雞皮疙瘩和惡寒一齊竄上。

「請停下來⋯⋯」

泡泡截斷請求。

「——不要再吹了!」

排練場都是他的喊聲,和田後知後覺自己歇斯底里,急忙抹去腦內危險的想法,以免一不留神就出手。

「這樣懂了嗎?看到別人吹泡泡是什麼感覺?」

「⋯⋯很煩。」

「如果他不理你,你要怎麼辦?」

安藤的噘嘴太刻意,甚至配上混雜水聲的啾啾聲,有效催生嫌惡與不耐,被淺野狠狠拍上腦門才發出哀嚎:「好痛——不是說要越誇張越好嗎?」

「噁心死了,不要干擾我們。」

「我想說和田還是放不開,讓他再多感受⋯⋯」

「You know how people have these little habits that get you down——心情很差,有個白目躺在沙發上吹泡泡,要他停下來還故意繼續,你會怎麼做?」

「對他開槍。」

「和田怎麼也這樣!」

「He had it coming. He only have himself to blame.」

為了與角色共感,和田無視一臉受傷的安藤,重讀劇本上的台詞。

「記住這個感覺,等等練習要表現出來。」

音樂劇除了歌舞,表演也是重要的一環,雖然和田早就以歌唱指導的身分踏進排練場多次,但作為演員還在努力適應中。假日的排練時間比平日充裕,在所有人到齊以前,這個時段只有他和導演兩個人,以及自告奮勇要幫忙的安藤,說是專屬他的特訓都不為過。

心理學沒有教怎麼讀心,在分析與創造角色上也難以實踐所學,和田再次閱讀自己的段落,將臉埋進劇本裡無聲嘆氣。

「以第一次來說,和田已經表現很好了。」

排練場有一整面牆都是鏡子,抬頭就看到安藤將口香糖吐進衛生紙,因此和田決定移開視線再提問:「學長學姐當初也是這樣嗎?」

「當然啊,以為看懂台詞了,但其實根本不懂角色在想什麼。」

「我連作夢都在想『為什麼角色要講這句話』、『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淺野撐著黑膠地板上,仰頭呼出一大口氣,「和田開始做惡夢了嗎?如果壓力太大要說喔。」

「還沒到那種程度⋯⋯只是沒想到,把歌唱好其實是最簡單的事。」

「很正常啦,開始思考該怎麼呈現角色後,唱歌也會很容易走音。」

「還有跳舞,全部加在一起根本是災難。」

安藤勾住他的脖子,唰唰幾下揉亂頭髮,一聲長嘆就轉了好幾個音:「所——以——說,一開始表現不好都是很正常的,練習了才會進步嘛。」

「搞懂意圖,和角色好好相處,之後就會比較容易了。」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也可以給你看淺野以前排練的影片喔。」

「你是不是想死啊?」

安藤被淺野踹倒在黑膠地板上哭天搶地,和田將沒說出口的喪氣話擠到最深處,擦去消沉的表情,扶了對方一把。

「想要更快上手的話,多當幾次演員很有幫助喔。」

不敢細想前輩的潛台詞,和田為了保持喉嚨的濕潤含著一口水,打斷還想繼續說話的安藤:「那學長學姐覺得當導演最辛苦的是什麼?」

「和田有興趣嗎?不錯耶,你有喜歡的劇本嗎?」

「呃⋯⋯好奇而已啦。」

「排練,開會⋯⋯嗯,其實這些我都還好,但最不想要和學校開會。」

「我們需要和學校開會?可是表演內容不是我們決定就好嗎?」

「當然啦,不然文化祭怎麼可能表演這個?」淺野朝他晃晃劇本,清脆的彈指聲讓紙張啪啪作響。「通常學校不會主動過問,應該說學校不管我們最好,不過疫情那年,公演和文化祭都遭殃,社長和導演和學校開了好幾次會。」

「一開始是縮小規模,不開放校外觀眾,結果疫情變嚴重,社團活動全面暫停,那一年的演出就取消了⋯⋯連內部成發都不行,所以也沒有完整的錄影。」

「和田高中的社團也有受到影響吧?」

「⋯⋯多多少少吧,應該?」被淺野的問題殺得措手不及,他含糊回應,繼續試想當時的情境,皺起眉頭。「準備那麼久,結果都沒有留下紀錄嗎?」

「而且是到演出當週才取消,佈景剛裝好又要全部拆掉了。」安藤哈哈苦笑,揮手驅趕浮在空氣裡的想像。「幸好那年文化祭就能正常演出了,特別盛大,前輩也說他們跟不要命一樣。」

「是為了彌補之前的遺憾吧,總之再怎麼辛苦都無所謂,只要能夠正常演出就好。」

安藤舉手附和,靈巧翻身閃過淺野的腳尖,得意沒多久就護著肚子連滾帶爬到角落。和田放下劇本,用力抹平摺痕,眼看沒用再朝反向凹折。

「⋯⋯沒有人會希望取消啊。」

「怎麼可能?好幾個月的心血耶。」安藤的聲音傳過來,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他旁邊。「栗山還好嗎?」

「⋯⋯還好,看起來。」

翻閱多次,釘書針一角的紙張出現破損,和田撚起碎片,在指尖與黑膠地板間反覆沾黏。一向注重排練場整潔的淺野看不下去,遞來膠帶示意他加固劇本,加入話題:「老實說我很佩服栗山同學,願意把電影節辦在校外,那跟校內完全是不同等級。」

「學姐有想過在外面辦演出嗎?」

「場地就很麻煩了,觀眾的組成也是⋯⋯如果像電影節辦成社區活動,劇本選擇也有很多限制。」

「不能裸露,不能打打殺殺,如果有動物的角色,還會被說是不是虐待動物、教壞小孩⋯⋯我沒有在開玩笑喔,老家幾年前有劇團演出《動物農莊》,真的有人去抗議耶,說鄰居小孩整天都在學豬叫,讓人很困擾。」

「如果是我們文化祭的演出,你老家的人會不會把我們燒死啊?」

安藤做出驚恐的鬼臉,接著模仿抗議的老人破口大罵,口水噴到地上就像天女散花。和田遵照淺野的指示,作勢用膠帶黏住安藤的嘴,聽見慘叫才在幸災樂禍的笑聲裡收手。

「栗山同學他們真的很倒楣,那部電影是普遍級的,社區委員審核了也同意了,結果看完了才來吵。」

「想要反對的人就是有說不完的理由啦,尤其老社區那邊很多怪人,學校算是很開放了,我們在台上幹嘛都不會有意見。」

「說好聽一點是自由,說難聽一點就是沒有想要保護學生啊⋯⋯又不是他們的錯還說要停辦,學校什麼都沒做不是嗎?」

意識到被拋過來,和田慌慌張張接下,支支吾吾說出從其他人口中打聽的消息:「學校雖然幫忙安撫居民,但約談幹部的時候態度很強硬,然後就⋯⋯」

「看火越燒越大才安撫的,然後是現在這個結論——跟當地居民道歉,把剩下的活動辦完,也沒說明年能不能繼續。」安藤重重嘆氣,突然大喝一聲,嚇得和田與淺野也差點叫出來,才無辜地說:「報告導演,和田把膠帶纏在手上,他的手不能呼吸了。」

這種事有什麼好告狀的?但和田不敢說出來,在淺野的注視下乖乖解開,甩手加快血液回流,點頭敷衍安藤的振振有詞「演員的身體是劇場的」。

「有什麼好道歉的?學校就不擔心他們去老社區被怪人騷擾嗎?」

「學校說『這是學生自主的活動』,就是要把責任都推給他們啊。如果學校一開始不要那麼消極,才不會鬧成這樣。」

淺野忿忿不平地挑選稍後暖身的歌曲,在安藤準備熱唱前及時卡歌。「但電影節歸學生會管,明年至少還能回到校內舉辦吧?」

「如果學校施壓就不一樣了⋯⋯鬧到網路上很嚴重,原本連後面的放映活動都要取消,是電影節的幹部向學校爭取的。」

淺野的驚呼滿是不敢置信,和田垂下眼,藉口去廁所離開排練場,走遠了才拿出手機,凝視熟悉的聊天室。

現在是倒數第二場放映活動,一定沒時間看訊息。

要說什麼?

他沒說謊,栗山確實看起來沒事,照樣晚歸,來回奔波校外的放映場地,和第一場一樣忙碌。那時正好沒有排練,他和幾個音樂劇社的人一起去,在戰時倉庫改建的藝文空間席地而坐,原本還密謀在映後討論擔任主動發言的樁腳,沒想到現場相當熱絡,想說話還得乖乖排隊。離開時,周圍都是意猶未盡的感想,倉庫管理人也向工作人員表達謝意。

「我們才是非常感謝,您願意分享這個場地,和更多人分享電影節。」

栗山是這麼說的,語氣誠懇,還有他鮮少聽見的明亮。

老社區商店街的放映結束後,電影節幹部就被約談了,他趕在栗山出門前走出房間,卻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反倒是栗山幾乎與平時無異,還笑著點出他翹起的頭髮。

看起來跟沒事一樣。

能說什麼?校內不乏支持電影節的教授,就算幹部們不妥協,電影節的工作流程上也沒有其他疏失,不可能處罰學生。面對居民的不滿,學校處理怠慢是事實,比起要求學生任何事情,更應該檢討內部行政——

「那些都無所謂。」

「可是學長⋯⋯」

「電影節可以繼續辦更重要。」

栗山是這麼說的,語氣淡然,為了開玩笑才微微上提,語畢又陡然落地,揚起一陣疲累的灰。

「再有東西結束,就要變成詛咒了。」

意圖明確,潛台詞也再清楚不過,所以他沒有攔住栗山,眼睜睜看著對方關上大門。

——不想再有東西,在我手上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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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23: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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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不起風同樣悶熱,和田拉開衣領,咳出紊亂的氣息。驟然減速,猛烈的心跳持續衝撞胸口,他趁步行時調勻氣息,再次查看不久前發布的貼文。


當初舉辦『走入社區』的計劃,是希望電影節走進生活,讓觀眾對熟悉的空間有新的認識,也以不同方式記住電影帶來的感受。電影情節是虛構的,但與所有觀眾一起看電影、熱烈討論與交流,都是非常真實且珍貴的回憶,非常感謝願意參與的大家。
不管未來會不會再見,希望電影能以各種方式與各位相遇。


他的倒影在螢幕裡皺眉,索性放棄拉筋伸展,沿著操場外圍離開,仰望天空又咳了好幾聲。

為了增強唱歌所需的體力和心肺功能,國中的他苦撐跑步,養成習慣後,即使不再需要也堅持下去。現在為了演員的自主訓練,他總會照安藤和淺野所說的,趁機清空所有雜念,想像變成各種容器,承接角色的不同樣貌。

很顯然地,今天失敗了。

嘗試和栗山說話也失敗了。

在家閉門不出,在學校也特意避開安藤的死纏爛打,偶爾碰面雖然看不出破綻,但明顯狀況不對。居民要求道歉的風波暫且平息,團隊成員就陸續退出,他輾轉得知栗山接手不少工作,包括草擬網路上的道歉聲明,越發不知道能為對方做什麼。

不痛不癢的寒暄,頻率比剛成為室友的時候更少,他猶豫再三,還是不敢隨意打擾。

體力在跑步時揮霍殆盡,和田死命爬上樓梯,到家才發現東西忘在學校,只好折返下樓。公寓一樓的鐵門傳來聲響,樓梯狹窄,因此他習慣禮讓,靠牆等待,沒想到是熟悉的腳步聲。

是栗山。

沒幾步就停下來,栗山之前也是邊走邊看手機,一不小心就踩空,幸好及時站穩,反而是他伸手落空就嚇得腿軟。任何聲響在樓梯都會被放大,但現在只有微弱的窸窣聲,栗山和他一樣坐在階梯上,安靜面對發光的手機,熄滅後把臉埋進雙腿間,肩膀緩緩下塌。

氣息輕輕散逸,沒有重量,但壓在胸口上,比劇烈運動更讓他難受。

他伸手,和之前一樣想試著抓住,卻什麼也碰不到,無論是那一聲嘆氣,還是被限縮在欄杆縫隙的身影。

那些沒有聲音,讓人喘不過氣,無法抵抗就拉人墜落的東西,如果他現在觸碰,是不是就能理解?

如果他理解了,栗山是不是就不用一個人待在這裡?

手機螢幕倏然亮起,栗山慢慢抬頭,點開訊息回覆,不需要扶手就起身,上樓與拙劣保持鎮定的他打照面。

「晚、學長晚安。」

無處可躲,跑回去更可疑,和田乾脆裝死,幸好栗山頓了一拍,打招呼後就要上樓。

「學長。」

栗山回頭,半張臉都浸在陰影裡。他動了動嘴巴,沒有跨上階梯,選擇拋出聲音。

「我要去便利商店⋯⋯要幫你買什麼嗎?」

一如最近,不同往常,栗山搖頭道謝,而他站在原地,直到聽見家裡的大門關上。



他以為聽錯了,直到敲門聲再度響起,才匆匆跑去開門。

「抱歉打擾你。」

和田趕緊表示不在意,小心翼翼地開口:「學長有什麼事?」

透明的盒子比掌心還小,銀色的尖端泛著冰冷的光。和田不明所以,還沒發問就聽見栗山解釋道:「我想拜託你幫我打耳洞。」

「⋯⋯我?我幫學長打?」

栗山將頭髮撥到後面,指著空蕩蕩的右耳骨。「和另一邊對稱就可以了。」

「哈啊?我?不對不對為什麼——學長放心交給我?」

比起害怕搞砸,不敢置信先佔上風,和田顧不上房間的門沒關好,一股腦將滿頭問號丟給栗山。

「不然還有其他人嗎?」

為什麼學長能這麼理所當然?和田語塞後繼續反駁:「可是我沒有幫別人打過耳洞⋯⋯」

「壓一下就好了。」

動作示意更可怕,和田忍不住退後一步。「打錯位置怎麼辦?」

「有誤差也沒關係。」

「萬一感染呢?」

「我之前用這個打也沒事。」

「那學長幹嘛不自己打?」

栗山垂下眼,不知道是看著耳洞器,還是他無法精準定位的落點。

「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

這個語氣讓他想起昨晚在樓梯間的栗山,因此等和田回神後,他已經侷促不安地就位,對照手機裡的操作影片,隔空比劃耳朵。

「這裡嗎?還是要再上去一點?」

栗山抬眼,有些無奈地說:「我怎麼知道是哪裡?」

「呃,抱歉,這樣呢?」

他抵住準備開洞的位置,還沒叫栗山看向鏡子,就被過大的動靜嚇得迅速抽手。

「學長⋯⋯確定要交給我嗎?」

「⋯⋯我自己打會歪掉。」

你自己來不是比較好嗎——和田注視蜷縮在椅子上的人,有憑有據地懷疑。

「幹嘛要戴手套?」

「這樣才不會感染啊。」

理應更注意細節的當事人嘀咕麻煩,在他摸上耳朵時猛力瑟縮,肩頸和他用酒精棉片消毒的手同樣僵硬。和田深呼吸,向栗山道歉後探向另一隻耳朵,撩起垂落的髮尾勾到後面,再次確認位置。

「⋯⋯看夠了沒?」

同樣的空間,上次叫醒栗山時,那隻耳朵也沒現在這麼紅——他的手自動彈回來,緊緊握住再重複張開,也不管戴著手套無法將細密的手汗甩開,一鼓作氣俯下身。

「學長,我要打囉?」

栗山的應聲不大,幸好靠得夠近不至於漏聽。和田屏住呼吸,集中精神,重點是快狠準,不能猶豫,一次打到底——

「等一下。」

他沒有理會用眼神傳達疑惑的栗山,繞到另一邊,從後面撥開頭髮。

「等、喂,你要——」

「學長。」他放輕動作,指尖沾到的顏色在衛生紙上暈開。「你的耳洞流血了。」

難怪這隻耳朵特別紅,他又拿了一張,想擦拭耳垂上的血痕,又怕力道太重會弄痛栗山,只好專注於滲血的傷口。

「不用理它。」

「什麼時候開始的?」

「耳骨本來就很容易發炎。」

「一直流血就是有問題啊。」他不敢直接觸碰紅腫的耳洞,早前惡補的知識正好派上用場。「還沒化膿,但先拿下來比較好。」

「不用了。」

「還沒更嚴重前要趕快處理。」

「之前也會這樣,沒關⋯⋯」

「多久之前?最近的事?」

「⋯⋯前天。」

他往前探頭,直盯栗山,「萬一真的感染怎麼辦?」

要論氣勢,坐著的人應該很難贏,但栗山顯然無意與他分出勝負,連聲音都飄不遠。

「最壞也就那樣,無所謂。」

什麼話?他想立刻反駁,或者反問知不知道感染可能引發嚴重的併發症,但栗山怎麼可能不知道?

怎麼可能無所謂?他有點生氣,但還有更多其他的。

怎麼可以無所謂。

「現在去診所還來得及。」

「就說無所謂⋯⋯」

「晚一點還能預約,學長先填資料。」

對視一陣,栗山接過他的手機,他繼續擦拭血液和組織液,順帶清理乾掉的血痕。

電車上沒人開口,和田心情複雜,撇除擔心和所剩不多的怒氣,命令學長的後怕正急速發酵,連視線都不敢亂飄。原本打算在診間外等待,但被護理師催著進去,他只好全程旁觀醫生拔出耳釘、處理傷口,還學習完整的照護知識。

叫他進來也好,也不知道栗山到底有沒有在聽。

「你今天要再打一個嗎?等這個好了再說比較好喔。」

「什麼?」

「另一邊也不行嗎?」

「可能會癒合得比較慢,或是兩邊同時感染,你有今天一定要打的理由嗎?」

早知道當時就盯著學長寫了。和田對手機裡的預約紀錄陷入沉默,咬著牙出聲:「學長?」

「你可以出去。」

和田深呼吸,大力吹熄心裡復燃的怒火,在醫生俐落開洞時幾乎可以說是用瞪的——除了醫生鎖緊耳針後扣時,栗山的反應不像是沒感覺,讓他的眼皮跳了幾下。

他還是問了:「很痛嗎?」

栗山聳聳肩,而醫生告知注意事項,明顯將注意力都放在和田身上,所以他認命地記下,再陪同領取治療發炎的藥膏。

「學長為什麼一定要今天就打?」

和田朝歪頭倚牆的人發問,尋找能透過電梯鏡子看清臉龐的角度。

「心血來潮。」

這種藉口連笨蛋都不會相信。栗山作勢戳向嶄新的傷口,在他阻止後把手放下,視線聚焦在鏡裡泛著冷光的銀色。

「會輕鬆一點吧,我覺得。」

「不是會痛嗎?」

「那就只會痛了。」

電梯門開了,他來不及追問,趕緊跟上栗山,步伐太大牽動昨天使用過度的肌肉,差點踉蹌,深刻的痠痛迅速擴散。

——雖然全身都很痛,但身體會集中在當下,裡面很輕盈,不會被原本亂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緒束縛,是理解角色的最好時機。

——有時候痛了也好啦,身體在抗議,腦袋跟心就會乖乖聽話,整個人都會像新的,所以才會說心情不好也要多運動啊。

淺野和安藤的話在腦內響起,和田停下腳步,注視前方越來越遠的背影。

和昨天不同的是,他知道哪裡有傷口。

「學長!」

夜晚車流眾多,所以他在起步時提高音量,為嚇到栗山飛快道歉,搶先開口:「走吧。」

「哈啊?去哪⋯⋯喂等一下、你跑什麼——」

「跑就對了!」

那時候栗山差點跌倒,他們對看後莫名想笑,爭先恐後衝下樓,而他雖然擔心意外再次發生,又怕害了對方,只能縮回伸出去的手。

但是,抓住了才能確定不會掉下去,觸碰了才能真正地理解。

這次他抓緊栗山的手,繼續往前跑。




本文最後由 mofeiii 於 2025-11-7 10: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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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23: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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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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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裡幹嘛?」

和田努力搜刮腦袋,猛然被撞了一下,是一隻顧著衝刺特別活潑的狗。主人急忙道歉,他擺手表示不介意,目送一人一狗離開時不自禁感嘆「好可愛」。

「還真像。」

「嗯?學長不喜歡狗嗎?」

喘完氣的栗山沒有回答,和田順著他的視線往下,趕緊鬆開兩人還相握的手,環顧四周,在遼闊的公園裡尋找掩護的話題。

「看東京鐵塔啊。」

「哈啊?」

和田清清喉嚨,趕走心虛,撐起理直氣壯的態度:「我還沒看過啊。」

「就為了這個?」

「既然都來了,看一下再走啊。」

縱使對上寫滿「你在發什麼神經」的眼神,和田也毫不退縮,直到聽見栗山代表投降的嘆氣才偷笑,邁出輕快的腳步。

人群集中在燈火明亮處,閒適的風撥弄茂盛的枝葉,途經夜晚還不知倦意、忙著拍照打鬧的遊客,捎來陣陣笑聲。遠離路燈處格外僻靜,他在柔軟的草地上先佔位子,示意慢吞吞走來的栗山看向前方。

「會發光耶。」

「你是哪來的鄉巴佬?」

他裝作沒聽到,相較標誌性的暖黃色調,眼前的銀白鐵塔更值得關注。「剛好是變色的版本,我們很幸運耶,多虧學長。」

「明明是你突然跑過來。」

「診所就在附近,是學長的功勞。」

栗山放棄爭辯,對他轉了一圈眼珠跟著坐下。和田拍完照便收起手機,將手撐在身後,伸直雙腿,順著光暈描繪鐵塔的輪廓,時不時瞥向旁邊。

「學長看過東京鐵塔嗎?」

「沒有好好看過。」

「那在東京鐵塔取景的電影,會想要朝聖嗎?」

「⋯⋯《哥吉拉》?」

他噗哧一聲,「感覺就不是學長會看的電影。」

「對,我只會看沒辦法倒帶的錄影帶。」

「對不起。」

栗山哼笑一聲放過他,「後來都倒帶回去了,不知道那堆錄影帶現在在哪裡。」

「收在原本的教室吧?」

「誰知道,廢社之後應該變成儲藏室了。」

至少在栗山畢業一年內還不是,但和田決定轉換話題:「學長從小就喜歡看電影嗎?」

「算吧,家裡的看完了,之後都在學校看。」

「哇,不愧是學長⋯⋯我小時候只會看動畫片。」

「打發時間而已⋯⋯你應該也是吧?從小就喜歡唱歌。」

「嗯,不過跟學長沒辦法比。」和田上半身前傾,為了抓住腳尖盡可能延伸,使力發出聲音:「我沒有像學長堅持那麼久。」

「你現在也在唱啊。」

「不一樣啦⋯⋯還不都是安藤學長。」

「因為他把你拉進社團?」栗山托著下巴,平靜地回應他的驚訝:「他去年說有人看了演出很認真寫回饋表單,『一看就知道是唱歌天才,絕對要留在音樂劇社』。」

「是安藤學長太誇張了。」

「辛苦你了,被他纏上。」

「是因為他當時說不唱也沒關⋯⋯欸?所以學長那時候就知道我?」

「聽到名字有想起來。」

「那為什麼、哇!等一下等一下——痛痛痛!」

背上的重量壓著他往前,栗山不顧他的哀嚎,施加更多體重。「加油,安藤以前在宿舍也會叫我幫忙。」

難怪安藤學長的柔軟度那麼好。和田固然羨慕,但被強制伸展只能擠出痛苦的慘叫,身體一輕才氣若游絲地道謝。

「有需要就說,可以每天幫你。」

至少先讓他有心理準備啊。和田欲哭無淚地想。「不公平,我去上課才知道學長也在學校⋯⋯之前就想問了,為什麼學長要當助教?通常都是研究生吧?」

「教授上學期幫忙校訂影展的字幕,這學期也幫了很多忙。」

「⋯⋯所以學長之後又要當助教,忙到不睡覺?」

「無所謂,現在也沒得忙了。」

栗山回到原本的位置,和田說不出話,窺見髮絲裡新添的耳釘。

怎麼可能無所謂?

「不是無所謂,因為學長很認真地舉辦電影節。」

雖然很困難,但他努力要嘴巴跟上腦袋:「當然不是全部都看得懂,所以會想參加映後講座,找網路上的解析,有空就想看下一場⋯⋯如果沒有去看影展,就不會看到很多喜歡的電影,也不會有這些感覺了。」

「那是因為電影本來就很好看。」

「對,可是如果沒有電影節,我也不會去看啊。」

這些話看著栗山說出來才有意義,所以他不願移開視線,「不只我,一定還有很多人平常沒在看電影,因為電影節才看到喜歡的電影。」

「有人在回饋表單說很難看,看完很生氣。」

「不管怎樣都會有人不喜歡啦,也有觀眾罵我們怎麼可以改《紅磨坊》的結局。」

「是他沒眼光。」

栗山嫌棄的樣子太逗趣,他聽見「我又沒說錯」更想笑了。

「因為電影節,才能看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電影⋯⋯對我,還有很多觀眾來說,有電影節真是太好了。」

「剛好而已,有選到你喜歡的電影。」

「如果是這樣,那就更該好好感謝你們了。」

「⋯⋯是這樣嗎?」

「當然啊,要不是學長,我還分不清楚『影片』和『電影』的差別。」

「你現在講錯我一樣會罵你。」

好可怕。和田縮起肩膀,忽略上揚的嘴角毫無說服力,任由清風送來悠長的寧靜,將他們包圍。

「一開始說要辦在社區裡,很多人都反對。」

「因為要處理很多事?」

「以前都在學校,大家覺得沒必要去外面。」

泛黃的草尖扭轉柔韌的身軀,纏繞栗山的手指,即使拍落後,碎屑仍緊緊攀附,和細小的石粒一齊在指甲上留下刮痕。

「電影本來就該讓更多人看到,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每一次看都會有不同的感受⋯⋯不過用講的很簡單,差點談不到場地。」

「後來怎麼找到的?」

「下大雨還跑去老社區,社區委員看我們很可憐就答應了。」

「暑假快結束那時候?學長是因為這樣才感冒的?」

「反正你回老家了,不會被傳染。」

又不是這個問題,但他暫且閉嘴,等待栗山說下去。

「有人說我就是想紅,耍小聰明把電影節弄到學校外面⋯⋯很有趣的說法,因為小聰明也贏不了詛咒,之前是廢社,現在是電影節,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才沒有詛咒這回事。」

「如果我更聰明,跟居民溝通就不會這麼不順利,也會想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吧。」

「學長很努力處理了。」

「很好笑吧?事情處理不好,還想這些有的沒的。」栗山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指節在眉心滾動。「剩下的人也不想停辦,所以都在想辦法⋯⋯如果擔心下一屆人數不夠,可以和其他學校合辦,這是今天想到的。」

「欸?所以明年還能辦嗎?」

「不知道,還要跟學生會討論⋯⋯」

「那不是太好了嗎——!」

喊出聲才驚覺不妙,和田被正面承受音爆的受害者翻了白眼,乖乖拉上嘴巴的拉鍊。

「雖然還有很多問題,但至少是可以努力的方向⋯⋯你那什麼表情?」

他拉開拉鍊,收起猙獰的痕跡恢復一臉正經,「『想恭喜學長但不能講話』的表情。」

「你為什麼話那麼多?」

「學長覺得我很吵嗎?」

「今天特別吵,害我現在只有一個耳釘。」

「那學長當初打另一邊的耳洞,也是想要輕鬆一點嗎?」

只能這樣做嗎?

另一雙眼睛短暫闔上,再次睜開,緩解乾澀的本能反應弄巧成拙,疲憊的血絲在黑暗上使力敲出裂痕,卻依然無法容納更多在遠處浮動的亮光。

「⋯⋯比這裡更暗的地方,如果等不到天亮,不就只能打開手電筒嗎?」

沉默與黑暗一齊被沖散,和田別過頭閃避栗山的手機,不忘哇哇大叫:「好亮!學長不怕你的眼睛也瞎掉嗎?」

「那就是你的錯。」

「為什麼又是我?隱形眼鏡趕快拿下來啦。」

「誰叫你把我拖來這裡,我沒戴眼鏡出門。」

刺眼的光總算消失,和田重新轉回去,想看清栗山眨眼間,突然啊了一聲。

「如果是怕看不清楚會跌倒,學長不用擔心啦。

以劇場的例子來說,我們會玩遊戲,一個人雙手抱胸、閉上眼睛往後倒,讓後面的人接住他,目的是培養默契和信任。不過第一次玩真的很可怕,什麼都看不見,好像一個人待在黑暗裡,也不知道後面安不安全,擔心會摔到地上⋯⋯但重點就是相信。

只要相信,往後倒一定會被接住,遊戲結束,黑暗也結束了。」

離下一道天光還有好幾個小時,所以和田直視那片黑暗。

「我不會讓學長跌倒的。」

怎麼可以無所謂?

當然不可以無所謂。

「⋯⋯你是導盲犬嗎?」

「我才不是狗。學長真的不拿下來嗎?」

「不要。」

「可是你眼睛很紅,欸,不可以揉啦。」

「你不要一直靠過來⋯⋯」

他繞到前面,被耳釘映射的清冷銀色吸引目光,突然想到溫暖柔和的玫瑰金色,一定也很適合。

有機會的話,他想好好看看另一個顏色的東京鐵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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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23: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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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的彩排得占用一整天的假日,演員從早上就開始暖身和梳化,現在天已經黑了,因此最後的檢討,和田僅僅提出特別明顯的走音和落拍,在淺野宣布解散後默默收拾東西。

「和田要一起吃飯嗎?」

歡鬧聲從背後傳來,幾個演員躺在地上,臉上蓋著劇本假裝聽不見其他人的呼喊,和田的視線短暫掠過,朝淺野搖頭。

「我在想要不要換歌,想先和你討論。」

他很快翻到淺野指定的曲目,「學姐覺得聽起來很亂嗎?」

「我還沒問技術組,你覺得呢?」

「嗯⋯⋯雖然今天對不上拍子,不過主唱的表現很穩定,再多練習應該就沒問題了。」

「這樣啊,那這首呢?」

滿是註記的〈Cell Block Tango〉赫然映入眼裡,淺野的語氣和眼神一樣單刀直入:「你覺得呢?你今天表現得怎麼樣?」

全身因不自然地出力而僵硬,和田直到淺野提醒才鬆手,抹平紙張邊緣的波紋,但聲音被聳起的肩膀拉成緊繃的弦,隻字片語比在舞台上的歌聲更壓抑。

「需要聊聊嗎?當然不是導演對演員的檢討。」

「⋯⋯所以學姐真的要換歌嗎?」

「如果我說要,你會和大家一起吃飯嗎?」

「吃飯還討論這個,我們會被趕出去吧⋯⋯」

淺野俐落地替他闔上樂譜,要他盡可能拿遠,直言不諱已經沒力氣了,就算要換也不可能彩排結束馬上討論。雖然不及演員消耗大量的體力,但導演在台下得兼顧表演和技術,精神的疲憊程度難以量化,他真心佩服淺野還能特地來關心自己。

「今天在台上唱歌感覺怎麼樣?」

「⋯⋯和之前一樣。」

「還是很緊張?」

「⋯⋯對不起,都已經第三次彩排了⋯⋯」

淺野拍上背脊要他挺直身體,「如果你要道歉,那作為沒辦法讓你感到安心的導演,我也要道歉。」

「學姐沒有錯、」

「我知道,讓你成為演員、上台唱歌這件事絕對沒錯。」

「⋯⋯學姐真的這樣想嗎?」

「不只安藤,很多人都想聽你在台上唱歌啊。」淺野在他反駁後仍一臉認真,示意他看向正在把人從地上拉起來的副導。「之前不想給你壓力才沒說,其實我們都偷偷叫你『隱藏的王牌』——這次終於可以把你拿出來,我們很興奮喔。」

「河豚才不可能變成王牌。」

「河豚?什麼意思?」

和田含糊帶過,再次婉拒晚餐的邀約。淺野也不勉強,在他和其他人道別後一起走出排練場。

「現在才換歌對大家壓力太大了,換演員也是。」

「⋯⋯我會努力的。」

「我也是當了演員才知道,跟自己的聲音好好相處其實很困難⋯⋯和田之前說沒辦法在台上唱歌,現在也做到了,你沒問題的。」

不是獨唱才沒問題,但唱得不夠好有什麼用?

低頭時連喉結都看不到,他原本想學淺野感受聲帶的振動,但伸出的手在觸碰前硬生生調頭,按壓揉捏後頸。

「想說什麼都沒關係,如果對我說不出來,也可以找安藤⋯⋯啊。」

熟悉的音色哪怕情緒高昂也中氣十足,從表演廳的出口衝進走廊,和田又是由衷敬佩,淺野則小聲碎念「吵死了」。

「我幫你抓著他,你趕快回去。」

「沒關係啦,學姐等等還要去吃飯——」

「不行,你家的人來接你了。」

淺野還沒說完就起跑,腳步點亮天花板的感應式燈泡,填補夜色的缺口,而他慢了幾步才拐出走廊,順著亮光的軌跡看向聲音來源,瞪大眼睛。

「等一下啦,上禮拜和守護神的故事還沒說完,真的很精彩——」

「真希望你現在就被鬼抓走。」

「劇場的守護神怎麼受得了你?」

「當然是緣份啊,祂從大一就很喜歡我,上禮拜半夜還特地幫我調整冷氣,一定是怕我工作到睡著,和田你說對吧?」

「⋯⋯希望冷氣趕快修好,不然晚上沒人敢和學長一起工作了。」

學長怎麼在這裡?

栗山朝他聳肩,撥開耳際的頭髮向淺野展示,「暫時拿下來了,醫生說兩週後再戴回去比較好。」

「往好處想,栗山同學之後就能戴一副完整的耳釘了,現在先把發炎養好吧。」

深以為然的和田止不住點頭,在栗山瞥眼過來也無聲地捍衛立場,毫無動搖,直到被淺野催促才中斷眼神交流。

「麻煩栗山同學把和田帶回家了,重要的演員不能有任何閃失。」

「學姐太誇張了⋯⋯」

「幹嘛不好意思啦——那和田也要把栗山安全地帶回家喔,他好不容易看起來有好好活著了。」

「之前一定是被你吵死的。」

他們朝反向前進,離安藤哭訴絕情的呼喊越來越遠。和田戴上外套的帽子,在第二個噴嚏後總算順利發問:「學長怎麼會來?今天不是要打工嗎?」

「順路。」

「從電影院回家⋯⋯繞來學校,不順路吧?」

「去麥當勞或儂特利都順路,你要吃哪一家?」栗山遞給他面紙,對他的疑問理所當然地說:「你不是想吃炸的嗎?」

「⋯⋯學長怎麼還記得啦。」

彩排當週越是忌口,越是渴望無法擁有的東西,和田想起過去幾天自己不停哀嚎好想吃速食,恨不得將帽子再往下拉一點。

「我剛好也想吃。」

萬一他和其他人一起去吃飯,學長不就白白等在外面嗎?但之前彩排結束他同樣選擇脫隊,回家直接倒在沙發上,被叫醒才想起晚餐,可見要預測他的行動也不難,只是栗山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風,鼻子都有點紅了。

「學長下次可以先傳訊息給我啊,今天又變冷了⋯⋯」

「耳朵空空的就更冷了。」

和田搶先踏進走廊裡,希望多少有點擋風的作用。「學姐剛剛也說了,要先養好發炎。」

「早就好了,你不是每天都在看嗎?」

「學長昨天就沒有馬上吹頭髮啊,醫生明明就說耳洞要保持乾燥。」

「⋯⋯晚一點吹而已。」

「學長要聽醫生的話啦,不要隨便用手摸,每天記得消毒,不要側睡不然會壓到——」

他轉身面向栗山唸叨,在對方停下時差點來不及煞車,往後踩才穩住身體。

「管那麼多,你要跟我一起睡嗎?」

「哈啊?」

栗山挑起眉毛,和田乾笑幾聲,扭頭逃離莫名危險的空間:「不行不行我睡相很差學長會很困擾——啊肚子好餓我們趕快走啦⋯⋯」

身後的腳步慢慢跟上,維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和田呼出一口氣,抓著帽子的邊緣用力往內拉,希望能遮住臉龐。

天氣變冷,食物的香氣更吸引人,速食店即使超過晚餐時間也人潮不減。和田在二樓找到位置,如願以償吃到第一口薯條後,心滿意足地癱在椅背上。

「薯條果然要現場吃?」

「⋯⋯我前幾天有講這個嗎?」

「你感覺終於活過來了。」

和田短暫猶豫後,在番茄醬和蜂蜜芥末醬之間選擇後者。「嗯⋯⋯要是沒有學長,我今天應該也不會來吃。」

「彩排太累的話,之後可以先幫你買。」

「不能麻煩學長啦⋯⋯而且不是那個問題。」

漢堡的醬汁包覆味蕾,食物落入胃裡的踏實感比明亮的燈光更溫暖,原本打算獨自消化的情緒停止增長,小心環視不是排練場的空間,確認周圍沒有社團的人就一點一點放鬆,在他開口後順從地離開體內。

「要求別人之前,不是該先把自己的本分做好嗎?⋯⋯唱錯了哪有資格糾正別人。」

「你只是做好你的工作而已。」

「都第三次了還唱錯一樣的地方,旁邊的人也被我帶偏了。」

「在舞台上很難不互相影響。」

「開始唱歌就會忘記舞步,連歌都唱不好算哪門子的歌唱指導?對大家一點幫助都沒有⋯⋯現在換人很麻煩,可是演出只有一次,為什麼要選一個一定會搞砸的人?」

問題沒有被沉寂接住,落到桌面上也沒有反彈,他趕快用刻意的輕快補救:「說什麼王牌,河豚怎麼可能是王牌啦。」

「你這麼喜歡這個綽號?」

不用看都知道栗山正在修改他的暱稱,和田繼續進食表示毫不在意,看到兩人聊天室的新背景象徵性地抗議:「我的臉哪有那麼圓?」

「再吃大口一點就有了。」

嘴裡有食物不好鼓起臉頰,和田很快就放棄,轉而用可樂代替,結果被氣泡暗算,咳出淚花,在栗山過來替他順氣前連忙示意不需要。

「沒拍到照,你要不要再來一次?」

「真的會噴出來喔,學長小心一點。」

「那你比真正的河豚危險。」

不要小看我。他收起齜牙咧嘴的鬼臉,推著雞塊在托盤上的紙墊前進,遇到轉彎處差點掉到桌上,接住了也不放進嘴裡,深深壓進醬汁盒裡。

「聽到我唱成這樣,怎麼可能不失望⋯⋯當初就不該讓我上台唱歌,大錯特錯。」

「至少有一點沒說錯,真的有人期待你上台唱歌。」

「學長不用安慰我啦⋯⋯」

「你唱歌很好聽。」

指尖不小心滑過紙杯旁凝聚的水珠,他慌張地擦在牛仔褲上,偏偏栗山又補了一句:「『沒辦法聽你上台唱歌很可惜』,如果是這種想法我可以理解。」

「⋯⋯在家裡唱跟台上完全不一樣。」

「那想像在家裡唱歌的話會好一點嗎?」

「那學長也要出現在台上啊。」天馬行空的玩笑話不可能當真,和田撈出狼狽的雞塊,小小一口就滿嘴鹹味,連咀嚼都很艱難。「如果是嗓子出狀況可能還好一點⋯⋯下次彩排前我要故意吃麥當勞。」

「你還是會很認真忌口吧。」

「意外的話就沒辦法了⋯⋯喔,像魚刺卡在喉嚨裡,連說話都怪怪的。」

「那一定得去看醫生吧。」

「嗯,上禮拜醫生就說幸好沒有硬吞,再往下就要到食道了⋯⋯嚇死我了,我絕對不要開刀。」

「⋯⋯上禮拜?什麼時候?」

時間感遇到彩排就會失靈,他查詢手機裡的聊天紀錄,確認是難得不用排練的日子。「終於可以待在家裡,結果還是要出門,真倒楣。」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學長那天一直關在房間裡啊,你說翻譯有超級急件。」

「所以你自己去看醫生?」

「沒有啦,安藤學長跟我去的,他說可能會影響到唱歌⋯⋯」和田將吸管捏回原本的形狀,這次有意識地控制吸入的速度。「我那時候不敢講話,但安藤學長自言自語也很開心,從前一天守護神顯靈——喔,就是他今天跟學長說的——講到他大一學習怎麼跟守護靈對話,還嚇到旁邊的小孩,害我被他爸媽瞪,我是無辜的耶⋯⋯學長?你怎麼了?」

「⋯⋯沒事。」

栗山沒等他多問就說要去廁所,離去的速度彷彿能颳起一陣風。和田試圖尋找罪魁禍首,環視桌面一圈依舊毫無所獲,不解地回想任何可能讓對方臉色不佳的細節。

為什麼學長好像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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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栗山在生氣,而且他有證據。

第一個證據是家務的分工。

撇除他主動認領的倒垃圾,以及下廚後固定清潔的流理台,浴廁交給栗山,客廳則由兩人輪流負責。同住一段時間,兩人在打掃的頻率上早就達成共識,對於環境整潔的認知幾乎同步,也有默契不會隨意干涉對方的區域。

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吸塵器的聲音本來就大,貼著牆壁根本沒有隔音效果。他一開門就看見栗山專注於清潔牆邊,連特別刁鑽的角度都不放過。儘管不明緣由,他暫且當作是對方一時興起,決定接手,重新清理前一天打掃過的客廳。

「不用。」

「可是這禮拜是我——」

被吸塵器更強的馬力震得向後退,和田手足無措地注視栗山的背影,直到客廳重新迎來清靜。

「學長,我來弄就好⋯⋯」

栗山蹲著將卡在牆角的碎屑撈出來,他想把握機會,又被突然啟動的吸塵器打斷。

「不用,我只是看不順眼而已。」

無法忽視內心的怪異感,但他不敢靠近,因為栗山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向他。

第二個證據是電影。

二輪電影院的包廂可以帶外食,又不怕吵到別人,社團幾人決定在此慶生,但遲遲無法決定要看什麼電影。和田在其他人期待的眼光下,硬著頭皮尋求建議。

「他們說要看校園片⋯⋯然後要刺激的。」

「鬼片在那裡。」

「⋯⋯有沒有其他的?拜託學長⋯⋯」

事實證明,他還是沒學到教訓,不知道的電影就該先搜尋劇情。

光碟外盒上,少年站在翠綠的稻田間,低頭沐浴在亮白的日光下,雖然從電影名稱《青春電幻物語》看不出內容,但確實不是鬼片——也不適合在歡樂的氛圍裡播放。衝擊過大,眾人離開包廂時一片死寂,偶然出聲都呢喃著「我的以太在哪裡⋯⋯」,精神狀態著實堪憂。

絕對是故意的,但他不敢質疑栗山。

第三個證據,過度簡短或已讀不回的訊息、早上刻意避開同時出門、雖然有問有答但態度明顯不同,還有更多難以描述的細微之處,全部指向同一個事實。

栗山生氣了,還是針對他。

原因一定出在麥當勞,雖然學長那時堅持沒事,但從隔天開始就特別奇怪。拐彎抹角套不出話,最近任何話題都在三句內結束,直接問簡單多了,但是學長會告訴他嗎?

如果學長說不想跟他住了,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對現狀毫無幫助,和田強迫自己冷靜,確認栗山在家後,一鼓作氣拉開大門。

「學長,你要吃⋯⋯你戴上去了?」

陡然拔高的音調惹得栗山皺眉,但和田無暇道歉,抓著想立刻回房的人丟出一連串問題:「學長怎麼戴上去了?還沒兩個禮拜,萬一又發炎怎麼辦?沒有換一副新的,如果你對那個材質過敏呢?而且⋯⋯」

「你管那麼多幹嘛?」

「醫生說過可能會感染,萬一變成蜂窩性組織炎⋯⋯」

「關你什麼事?」

「⋯⋯什麼?」

栗山撥開他的手,涼涼地說:「拜託你不要多管閒事,很煩。」

「對不起造成學長的困擾,但是、」

「你幹嘛道歉?我不需要。」

「⋯⋯如果我做錯什麼讓學長生氣,學長可以直說。」

「你有做錯什麼嗎?」

「就是不知道才問——學長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生氣嗎?」

「你想太多了。」

「明明就有,你最近都不跟我吃飯!」

鏗鏘有力的辯駁,尤其出其不意的直球能殺得人措手不及,可惜最後委屈的成分太多。和田壓下蠢蠢欲動的各種情緒,打算在栗山堅持否認時提出更多證據。

「⋯⋯是我的問題,你不用管。」

「什麼意思?學長如果對我生氣,那就是我有問題——學長!」

客廳空間有限,和田沒空理會撞上茶几的小腿,擋住栗山的去路,在另一張臉上看見深刻的煩躁。上一次看見這個表情是國中嗎?當時仗著不服氣的心情替自己撐腰,無視對方的惱火不願離開,搞砸了才發現來不及了。

現在也來不及了嗎?

「如果讓你感到不舒服,我道歉。」

「我也不需要學長的道歉啊,學長到底在氣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跟你沒關係。」

「住在一起怎麼會沒關係?」

「室友就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

栗山將眼鏡往上推,視線撇向一旁,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以追蹤真正的心思,是他最沒有把握的題目,更準確地說,是他最害怕的。

再怎麼想知道正確答案,也無法成功解讀眼前人的心思。

「學長不想跟我一起住了嗎?」

直球也不盡然是好的攻擊,他原本不想問出口,也不想讓栗山露出這種表情,因為可想而知,他看起來一定更糟。

「⋯⋯我說了,是我的問題。」

「那為什麼要當陌生人?」

「沒必要給彼此添麻煩,就這樣。」

「我不覺得麻煩。」

「上次還麻煩你陪我去看醫生,抱歉。」

「那又沒什麼。」

「這種客套話就免了。」

「這不是客套話!室友互相幫忙哪裡奇怪?」

「你有想讓我幫忙嗎?」

栗山說完就發出嘖聲,不給他追問的機會又要離開,但直覺化作靈光閃現,告訴他解題的關鍵。

「學長在生氣,是因為之前魚刺卡在喉嚨的事,沒有告訴你嗎⋯⋯?」

要論反應速度,和田還是有幾分自信,至少要抓住在沉默後加速逃跑的栗山不成問題,同時催動笨拙的舌頭:「不是、因為那天學長在忙,我想說不要打擾你⋯⋯」

「你要不要放手?」

「我本來要自己去,但安藤學長一直要分享守護神的故事⋯⋯」

「跟我講幹嘛?放手。」

「學長不就是因為在意這個才生氣嗎!」

栗山紋風不動的冷淡多了幾道裂痕,下撇的嘴角隱約抽搐:「誰在意了?」

「生氣的人最在意!學長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哈啊?是誰什麼都不說?」

栗山不敵他執拗的力氣,想抽手都沒成功,黑著臉反問:「愛管別人的閒事,又怕麻煩別人,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就說是安藤學長自己跟過來的。」

「不用告訴我,謝謝。」

「我——學長也是,之前跟岡學長見面吃飯也沒有告訴我啊!幹嘛要每件事都告訴你?」

「你吃什麼醋?」

「誰在吃醋啦!」

「幼稚的小鬼才會吃醋。」

氣極反笑的栗山用力戳向他的額頭,和田發出痛呼,鬆手後不甘示弱地反擊:「學長才是幼稚鬼,吃安藤學長的醋還生氣,莫名其妙——」

「砰」地一聲,爭吵以甩上的房門作結,和田將額上的痛楚揉開,氣呼呼地將茶几復原,忍不住朝栗山的房間做了鬼臉。





第二次冷戰並沒有變得更熟練,他失誤的次數更多了。

在家裡差點開口,買東西前反射性傳訊息問需要什麼,更嚴重的莫過於就算假裝沒看見栗山,還是會不自覺瞥向對方的耳洞。習慣改不過來而已,反正栗山叫他不要多管閒事,關心也是惹人嫌。

所以學長到底有沒有繼續觀察?真的痊癒了嗎?

社團例會仍在繼續,和田集中精神,不理會害他分心的安藤,但散會了還是被抓著不放,接收對方猛烈的哭訴。

「就這麼不想跟我吃飯嗎!」

「⋯⋯學長可能在忙啦。」

「問他為什麼這幾天心情不好還無視我,都不讓我關心他,感情真的淡了⋯⋯」

安藤比平時更纏人,和田忍不住懷疑對方是故意的,但沒有證據,只能在聽到栗山的名字時注意表情,以免再次失誤。

晚上照樣要排練,但他忘了帶劇本和樂譜,筆記都在上面,所以一定得回家拿。和田認命地思索稍晚的空檔,卻被安藤的天外飛來一筆嚇得心臟漏拍。

「要不要問栗山能不能幫忙?」

「呃,不用了⋯⋯」

「他今天要打工?還是有課?」

沒課也沒打工,這天之前特意空下給電影節,現在專心處理翻譯的工作。

「還是在睡覺啊?」

早上出門前短暫錯身,看起來又是為了趕工整晚沒睡。之前他被驚叫聲嚇得跳起來,跑到隔壁才發現是桌面變成咖啡池的悲劇,主人一臉哀莫大於心死,說翻倒咖啡遠比咖啡本身更提神。

「直接打給他就好啦。」

公事溝通的速度很快,而聊天的頻率得看狀況,但這不適用於他,畢竟在聊天室沒有得到回覆的訊息,回家就能找到本人。

「可惡,果然不接⋯⋯和田手機借我!」

「⋯⋯為什麼要拿我的?」

「栗山還是不回我啊。」

那更不可能回他。「跟我有什麼⋯⋯欸、學長等等!」

「這樣剛剛好啊,他來和我吃飯,可以順便幫你送東西。」

這下就算沒有證據,他也能斷定安藤是故意的,天知道對方為什麼在奇怪的地方心思特別細膩——和田在手機被扣押時還努力搶奪,接通後想立刻落跑,被安藤抓住時體悟到末日將臨的絕望。

「嘿嘿是我啦,驚不驚喜?欸先不要掛斷——和田有事要拜託你!」

安藤哀怨地唸叨「差別待遇」,不顧阻止就替他說明緣由,還用力朝他擠眉弄眼。和田第一次深刻同理栗山的心情,瞪著還在通話的手機,不情不願地接過。

直接掛斷算了。

「⋯⋯學長。」

『東西在哪?』

徹夜未眠的嗓子沙啞,帶著鮮明的鼻音和疲憊,讓他的嘴巴比想法更快:「我回去拿就好,學長不用⋯⋯」

『在你房間?』

另一邊傳來椅子的挪動聲,他想像栗山走出房間,停在門前等待回答的樣子,將手機握得更緊。

只是拿東西而已。

十分鐘後約在校門口,他做好心理準備,聽見煞車聲時告誡自己不能失誤,但視線依然違背意願上移,迅速打量。栗山的精神看起來還行,但熬夜的人不該騎腳踏車,走路回去比較安全。

這樣算是多管閒事嗎?

栗山難得在外面戴著眼鏡,讓他想起那天吵架的樣子,哽著先前在電話裡錯失機會的道謝,說不出口。

「⋯⋯安藤學長在問,學長到底要不要和他吃飯。」

「⋯⋯他不會自己問嗎?」

換作平常,栗山一定不耐地哼氣,但他不去細聽任何反應,僵著聲音要對方自行回覆,盡可能專注在周圍喧鬧的人聲。

不懂得適可而止,才會踏進外人不該擅闖的社團辦公室,接收到怒氣也厚臉皮地窮追不捨,活該被罵。他不會再犯了,唯一該做的就是道謝,快速離開,其他的都不需要。

「你的腳,還好嗎?」

見他沒反應過來,栗山示意他往下看。「那天撞到的。」

什麼啦?

要不是他皺起臉,絕對會踢上腳踏車的前輪。

「⋯⋯瘀青了。」

瘀青看過就忘了,除非被人特意提起,觸發記憶,一按就湧現屢屢迴避的情緒。

為什麼他刻意不看,還是能察覺到栗山的欲言又止?

「對不起。」

前輪還不夠,車鈴也要響個不停,不然冷戰至今都控制不了的失誤,就要被發現了。

證據是客廳擋路的茶几,咬著皮膚嘲笑他的瘀青,還有一開始就不該接起的通話。說一套做一套,「不要給彼此添麻煩」又替他送東西,坐上腳踏車也不變矮,害他做不到真正的無視,現在連話都不會講。

都是栗山的錯。

「⋯⋯嗯。」

騎車遠去的背影越來越小,他為了保護證據,緊緊抓著栗山送來的東西。

回家後他會說出口的,和那天一樣抓著人直到成功為止,不會乖乖放手,反正都是栗山的錯。

至少在得知消息前,他都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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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7 23:3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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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



說話的意願受到諸多因素影響,例如場景、在場人數、對象,以及情緒,相互作用讓人選擇保持安靜或侃侃而談。

急診的步調快速俐落,緊繃的氛圍隱而不發,非必要的熱絡無處可去。以奇數為單位的人際互動裡,難免有人落單,主動退出就能事不關己。交談意味著有來有往,已知自己不受待見,那就不要為了落空朝對方丟球,因此他用沉默劃出界線,隔絕旁邊有意帶動氣氛的安藤。

「哇⋯⋯完全碎了,幸好手機沒事。」

透明的手機殼上佈滿裂痕,映射不同角度的冷白光,細如網花,又像水光粼粼的波紋,幾乎不見裡面完好的手機,還讓他覺得晃眼。

「你要不要開始用手機掛繩?這樣手機就不會飛出去了⋯⋯我拆掉囉,反正之後也要買新的。」

應答聲從安藤的另一邊傳來,微弱的分岔抽絲成沙啞,他們都聽到了,但動作的依然只有安藤,忙不迭交出水瓶,再使力將保護殼扳開。

「呼,有夠難拆⋯⋯哇啊——小心!」

這次他也動了,轉頭就看見安藤彎下腰,另一個人慢了幾拍才回神,露出有些尷尬的神情。

「⋯⋯抱歉。」

「是我沒放好啦,好險好險。」

為了避免再次墜落,安藤這次確實將手機放到主人手上,當然是放下水瓶能自由活動的左手。至於右手,和剛剛為了接過手機一樣,屏氣忍耐才能勉強移動,連水瓶的瓶蓋都鎖不緊,引來安藤高八度的呼喊。

「直接給我啦,萬一真的骨折怎麼辦?」

「哪有這麼誇張?」

肩膀動不了,活動範圍大幅受限,要轉動手腕也萬分困難,說是比裸裝的手機更脆弱都不為過。他邊看邊想,時間太長沒能不著痕跡地移開,不小心對視就回到原本的姿勢,盯著地板。

反正對方不想看到他,不說話更好。

「啊⋯⋯栗山應該還沒吃東西吧?出去就有販賣機了,你想吃什麼?」

「我去就好。」

和田緊接著起身,不理會被安藤抓住的手,視線筆直投向自動門外,又被按回位置上。

「和田留著啦⋯⋯栗山要什麼?我隨便幫你買?」

「不用,你坐著。」

「學長留下來更好。」

被夾在中間的安藤一臉為難,露出苦笑:「哎呀你們不愧是室友,默契還真好⋯⋯」

「我去買,學長請坐。」

「不用去。」

「我想去。」

「我不餓,沒關係⋯⋯」

「學長不是不想看到我嗎?」

他覺得說出口就能取得勝利,沒有回頭逕自前進,結果被安藤拽回來。相對位置從一直線變成三角形,安藤站在他和栗山之間,左看右看,面對他們重重嘆氣。

「受傷的人幹嘛站起來?你也是,坐下。」

「我又沒有受傷⋯⋯」

「因為我是社長。」

「⋯⋯那不成理由。」

「對,但我要回去上課了,和田就待在這裡——你現在是『家屬』,不可以把傷患丟著不管喔。」

無從反駁的好理由,所以和田放棄掙扎,反倒是安藤沒走幾步就回頭,先是豎起大拇指,又雙手在頭上擺出愛心,誇張的嘴型說道「不要吵架」,引來其他人的側目才小跑步離開。他猜想栗山會哼笑以對,但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個空位,距離太遠什麼都聽不到。

心裡的聲音,不管靠多近都聽不到。

細微的咳嗽聲傳來,和田轉開瓶蓋,將水壺放在空位,用眼角餘光確認對方穩當拿起。只剩單手,雙腿固定瓶身才能施力於瓶蓋,更不用說穿脫外套,牽動肩膀就是折磨,衣料不停滑落,疲於嘗試而放棄。

外套右側明顯破損,缺口狹長,與沾血的襯衫袖子一樣狼狽。

「⋯⋯什麼?」

和田展示手上自己的外套,快速唸過:「我幫學長穿。」

「等等還要包紮,不用了。」

「那就披著。」

俯身與坐著的傷患等高,他歛去眼裡對血跡的關注,小心地避開傷處,略過道謝聲回位。旁邊的空位被填滿,但他不想轉頭,水壺被遞過來也一語不發,直到聽見對方開口,遲疑而歉疚。

「對不起。」

猛然扭頭,他撞上另一雙眼睛,反射性想別開又不願居於下風,全身僵硬。

「⋯⋯為什麼?」

「之前的事。」

「學長不是道過歉了嗎?」

「還有今天。」

栗山微微側身,無法隨心移動的右手就擱在膝上,手指蜷曲包覆在掌心裡。

「我不是不想看到你。」

所以他才不想說話。

情緒才是影響說話意願最重要的因素,強壓越久,反撲就越劇烈,他沒能忍住眨眼,祈禱表情不要太早露餡。

「學長跟安藤學長說不要告訴我,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怎麼可能是這個意思。」

「不然呢?」他又眨眼,隔著被水珠切割的不規則光影,難以分辨答案的真偽。「那為什麼出車禍不能告訴我?」

就算還沒正式和好,他們不是室友嗎?

還是說他在這裡,又是多管閒事?

「出車禍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不小心恍神,太慢煞車了。」

被汽車對撞的意外波及,傷勢算是輕微,但在校門口就該多嘴提醒,精神不濟的人騎車太危險,不對,打從一開始在電話裡就該堅持立場,不要為了他跑來學校。

都是他的錯。

栗山嘆氣後抬手湊近,輕拍他的頭頂。「你一定在亂想⋯⋯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

「就算學長不告訴我,回家也會看到。」

「我會說我從樓梯摔下來。」

「我看起來有那麼笨嗎?」

「哭成這樣跟笨蛋一樣。」

「受傷還一個人硬撐,學長才是笨蛋。」

雖然敘述時輕描淡寫,摔下車先用肩膀著地,免於腦震盪的風險,只有擦傷和右手比較嚴重,但就算沒有骨折,肩膀和手腕也動彈不得,而且照X光要脫下袖子,不知道栗山一個人是怎麼忍耐的,在他們來之前又忍了多久。

染紅的袖子怵目驚心,他想到就難受,眼淚掉得更兇。頭上的力道微微停頓,改為輕柔的撫觸。

「我還沒要死。」

「不要亂講話啦!」他用力吸鼻子,替栗山將外套拉好。

「受傷的又不是你。」

他想表達不滿,但這時候把臉鼓起來更容易喘不過氣,只能作罷,低頭胡亂蹭去眼淚。

「不要哭啦。」

無奈又好笑,看到路邊可憐的小動物也會有同樣的反應,但栗山的聲音裡還有其他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和臉上的手一樣溫柔,所以全權交給對方,輕抹眼下,撫過臉頰,托住顴骨,睫毛也在掌心間換氣,發出小小的抽噎。

一隻手跟不上眼淚的速度,栗山要他哭慢一點,他在模糊的哭腔間賭氣:「學長不要管就好了。」

「你都哭到忘記呼吸了。」

為什麼傷患還在擔心別人的眼淚?要不是為了付清急診的費用,栗山根本不會打給安藤求助,當時一起吃飯的他也不會知道,說不定就真的回家才發現對方滿身是傷,被似是而非的謊言敷衍。

他打消將鼻涕擤出來的念頭,心想絕對不要讓栗山得逞。

「學長不告訴我,我很在意。」

「嗯。」

「很在意,比你之前更在意。」

「那我要繼續道歉嗎?」

「我不要學長的道歉。」

「那你要什麼?⋯⋯還要哭多久啊?」

怎樣都擦不完,他將眼淚與栗山的手一同抓住,收緊後淚水四溢,細雨的潮氣掠過無痕,但溫熱的體溫越發鮮明,像不知熄滅的恆久星光。

栗山的眼鏡摔壞了,不知道他們現在誰看得比較清楚,所以和田向前湊近,努力將哽咽化作清楚的字句:「在學長養好傷之前,我會一直多管閒事。」

「跟之前打耳洞一樣?」

「比那時候還多。」

哪怕被罵,他也要管到底。

「不是你的錯。」

「學長講過了。」

「你真的有聽進去嗎?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麻煩?」

「一直糾結這種問題,學長真的是笨蛋。」

「⋯⋯你才是笨蛋。」

栗山臉上是他不明白的糾結,所以他沒好氣地反擊:「對對對,都是笨蛋,所以我們是室友。」

如果栗山還想反駁,他也樂意繼續奉陪,但護理師要他們前往診間。和田急忙站起來,整理臉上的混亂,還沉浸在遲來的丟臉裡,就聽見更長的嘆氣。

習慣改不過來,栗山對他的疑問聳肩,隨即繃著臉忍痛,但還是看得出來那本該是個笑容,與其說是妥協,不如說是釋然。



沒什麼不好。栗山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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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0-21 19:4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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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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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開心的?」

掌心蓄起小小的水窪,他轉動開關,聚精會神感受,努力辨別究竟是自己習慣了水溫,還是總算調整至與體溫相近。

「有嗎?學長的錯覺吧。」

「你要不要照鏡子?」

鏡面一片淡薄的霧氣,看不清自己的臉,不知道會不會太燙,於是他向倚在門邊的栗山招手,換來不情願的撇嘴。

「願賭服輸喔。」

「犯規的傢伙還敢講這種話。」

「哪有犯規?我也是用左手啊。」

假裝要暴雷最新上映的電影,在對方阻止時趁隙扳倒,這是腕力比賽的正當取勝手段。和田面對栗山的白眼也不感心虛,理直氣壯地催促:「學長趕快過來啦,這樣很浪費水。」

「不要洗更省水。」

「我都站進來了。」

「你可以直接洗澡,掰掰。」

「學——長——」

栗山嘖了一聲,被揉亂的頭髮綻開躁動的線條。「莫名其妙,真不該答應你⋯⋯」

「來不及了,學長說什麼都可以的。」

僵持好一會,栗山終於拖著腳步晃進浴室,扶著浴缸邊緣坐下,高度正好能用手肘托著下巴,看起來與音樂教室裡鬧脾氣的小孩有幾分相似。他當然不敢說出來,確認對方的姿勢不會對肩膀造成負擔後,在浴缸裡蹲下。

「⋯⋯真的要做嗎?」

「願賭服輸,我相信學長是守信用的人。」

「那你就是怪人。」

「輸家好沒風度。」

「贏家怎麼會想做這種事?」

他順著問題裝傻,要栗山低頭伸進浴缸裡,同時留心蓮蓬頭的方向,免得把水潑到外面。

真要說的話,都是栗山太獨立了。

少了一隻手會有諸多不便,但栗山避開任何需要幫忙的情況:不吃需要用筷子的餐點、不穿有鞋帶的鞋子、換藥不讓他插手,練就單手用保鮮膜包好不能碰水的傷口,自己穿脫肩膀的護具;更不用說暫停打工和接案翻譯,難得可以待在家裡好好休息,結果連他負責的家事都一起處理了。

反正我也沒事做。栗山不以為意地說,將光碟送進播放器裡,而他默默吞下幫忙的提議。

除了幫忙裝好新的手機殼,頂多出借肩膀讓栗山扶著保持平衡,和田都不知道該稱讚對方適應力超群,還是不願麻煩別人的心十分堅定。在學校也是,安藤連幫忙拿東西的機會都沒有,自告奮勇要幫忙寫上課筆記也被拒絕,根本無處攻破。

不過還是讓他找到破綻了。

「會太燙嗎?」

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和田撥攏髮絲,反向固定額前的碎髮,免得水流進眼睛,再用掌心搓開洗髮精。

「太大力要說喔。」

清淡的香味沿著水氣散開,他沒忘了先梳開髮絲,以免扯痛頭皮,接著用指腹搓洗,沿著服貼的髮尾到後頸。肌肉的緊繃肉眼可見,醫囑提醒肩頸得盡量減少不正常的出力,因此他避開耳垂,順著耳後凸起的骨頭往下按壓,希望能揉開皮膚底下累積的疲勞,幾次後看見明顯放鬆的線條。

「不要舒服到睡著了。」

栗山哼聲表示不以為然,「為什麼你這麼熟練?」

「呃,幫家人洗過啦。」

「弟弟妹妹?」

「爺爺⋯⋯家,養的狗。」

他討好地畫圈按摩,希望降低等等被修理的可能性,幸好栗山把重點放在品種上,聽到比熊犬就笑著抖了一下肩膀,害他以為是被泡泡嗆到。

「那牠應該很喜歡你吧。」

「對啊,每次放假和過年回爺爺家都會跟牠玩⋯⋯平常整天黏著奶奶,爺爺都叫我趕快帶牠出去。」

「爺爺平常不會跟牠玩嗎?」

「會啦,不過爺爺很喜歡忠犬小八,本來想養秋田犬,但奶奶覺得比熊犬白白蓬蓬的很可愛,養了才知道小春⋯⋯狗的名字,這麼黏人。」

「果然是物以類聚。」

「什麼?」

「黏人的部分,一模一樣。」

「哈啊?⋯⋯我才不是狗。」

「是誰今天連浴室都要跟的?」栗山瞇著眼睛抬頭,噙著促狹的笑意說:「小春聽起來很可愛啊,不好嗎?」

「和狗一樣可愛才不是稱讚。」

「那比牠可愛就可以嗎?」

栗山笑得更開心了,手指停在他鼓起的臉頰旁邊畫圓,意有所指地重複「白白蓬蓬」。誰才是白白蓬蓬的?他抓亂栗山的頭髮,在臉頰和鼻子上抹了一把,脖子反被偷襲,沾上綿延的泡沫和同樣的香氣,分不清癢意和雞皮疙瘩。敵方只有單手,但戰力不容小覷,他慶幸事前換上輕便的短袖短褲,不然行動更不靈活。

浴室內迴盪笑聲,空間限制戰場和身手,他跌坐在浴缸裡,栗山想扶他起來,但同情敵人可是大忌,何況他有蓮蓬頭作為武器,趁其不備就把頭往下按,藉著水聲假裝聽不到抗議。

「為什麼要洗兩次?」

「白色的狗容易髒,洗兩次才會乾淨。」

「你才是狗。」

就算沒了泡泡和亂髮,裹著毯子待在客廳的栗山也白白蓬蓬的。秋末冬初入夜後溫度急降,但肩膀受傷只能穿方便穿脫的寬鬆襯衫,幾乎沒有保暖效果。當時不敢打擾電影時間,所以他沒有堅持,現在又想問了。

「學長不怕冷嗎?你都不開暖氣。」

「還沒冬天,幹嘛浪費錢?」

「感冒了看醫生不是更浪費錢嗎?」

如果重點是錢,早前說要幫忙洗頭的時候就該欣然接受,省了一筆去髮廊的消費。和田認為這個邏輯無懈可擊,至少將栗山逼得一時無話可說,於是乘勝追擊:「在學長的手好之前,都可以幫你洗頭。」

「⋯⋯文化祭快到了,你不是很忙嗎?」

「洗頭又不用很久,而且學長比狗乖多了⋯⋯好痛!」

「拿來,我要沖水。」

「我錯了對不起⋯⋯」

低聲下氣總歸有用,但栗山的瞪視讓他心有餘悸,格外用心地清洗,不敢造次。

「喜歡幫人洗頭是哪門子的怪癖。」

「我技術不差吧,小春以前最喜歡給我洗了。」

「那你等到過年再幫牠洗。」

「牠過世啦,應該是兩年前?」

浴室內突然沒了人聲,栗山的道歉落地後發出鏗然悶響。和田手上一頓,語句在張開的嘴裡徘徊,好不容易擇揀適當的,向慢慢抬頭的栗山揚起輕快的語氣:「牠很長壽啦,也沒有生病⋯⋯聽奶奶說過世前還在曬太陽。」

「很舒服吧,曬著曬著就睡著了。」

「嗯,是春天的太陽,牠最喜歡春天,所以才等到雪都融化了。」

「和那時候的雲一樣,白白蓬蓬的。」

雲會往上飄,雪會往下落,他捻去自栗山髮際滑下的白色,原本想吹氣,但在指尖輕輕搓揉就散了,剩下轉瞬消逝的觸感。

「我第一次看到牠還問奶奶,為什麼牠不會飄起來。」

「不會飄也很好,不然就抓不住了。」

噴嚏緊接在語尾,身體前傾震得白沫飛濺、零星泡泡往上飛,栗山尷尬地抹過鼻子,顯得頭上那堆似雲或雪更滑稽。和田忍了幾秒,起身掩飾笑聲,調侃對方等等出去記得開暖氣,免得感冒了更得不償失。

「小春也很怕冷,晚上睡覺還會鑽進我的被子裡。」

「以前只有你跟牠玩?」

「算是吧?我姊很怕狗⋯⋯那學長呢?你有兄弟姊妹嗎?」

「嗯⋯⋯廣義上是有。」

栗山的聲音有些模糊,他沒聽清,調整出水量時又問一次。

「一樣的姓氏,我爸再婚的小孩也算。」

溫度陡然變燙,他趕緊把水往自己腳上沖,慌忙調整後踏進一片冰涼,在冷熱比例間嘗試找到正確答案。水流絲絲,深度僅似淺灘,唯恐漂浮其上,踩不住地。

「我媽那邊就不清楚了。」

水溫總算正常,他回到原本的位置,開始沖水,「那學長的媽媽,要提早回日本嗎?」

車禍隔天,栗山在陽台講了好一會電話,簡略提到是待在國外的母親,為了安撫對方不要匆忙回國可以說是費盡唇舌。當時栗山還沒適應,進屋下意識用右手開窗,挨了痛表情扭曲,沒給他幫忙的機會又關上窗戶。現在記住了,非慣用手會遇到各種困難,雖然不便,但放慢速度就好,忍耐就好。

「不會,反正過年就會見面。」

「那學長要⋯⋯」

偷襲毫無徵兆,他的問題被突然射過來的水柱打斷,始作俑者按著出水口,搶過蓮蓬頭噴了他整臉。視線一片模糊,和田努力將水珠擠出眼眶,發現胸前也多了一大片水漬,安慰自己至少脖子的泡沫也被沖掉了。

「趕快洗澡,掰掰。」

栗山把濕透的頭髮往後撥,走出浴室還貼心地關門。和田當然不會乖乖待在原地,拿著毛巾追進對方的房間,按在頭上遮住眼睛,趁機拿走吹風機。

「偷襲是犯規!」

「一開始就犯規的傢伙沒資格說。」

栗山掙脫後伸長了手,他繞到另一邊,在對方的死角處守護吹風機,把人按回位置上。

「我可以自己吹。」

「我來更快。」

「這麼想變成感冒的笨蛋嗎?」

「趕快幫學長吹完,我就越快去洗澡啊。」

栗山抿嘴深吸氣,移開視線,甩著毛巾與他拉開距離。沒有不耐煩,也不是生氣,他感受不到強烈的負面情緒,但用力擦頭髮的栗山似乎正在忍耐什麼,該不會是剛剛動到受傷的地方——擔心掩過疑惑,他試探性地叫喚幾聲,連「閉嘴」的回應都沒有。

該不會在想要不要打他吧?他提心吊膽,像誤闖野獸的地盤。

「⋯⋯多管閒事。」

和田鬆了一口氣,大步靠近,注意出風口的距離免得燙到頭皮。栗山的頭髮像分岔的毛線團,他在風聲裡憋笑,順著髮流將它們歸位,五指穿梭,撥動拉直,想像正在搓揉一團雲。

一綹綹細絲逐漸掙脫厚重的水氣,重新變得蓬鬆而輕盈。水氣在雲層間累積,無法承重就會落下成雨,但栗山肩上沒有暈開的水漬,因為熱風吹過,不讓雨有機可乘。

被太陽曬過的雲暖烘烘的,和他手中正在成形的一樣。

「小春小時候很怕吹風機,只能用最弱的風。」

「那不就要吹很久?」

「還要邊吹邊梳,手都痠了還沒乾。」

鬢角一縷翹至耳際,他不小心碰到臉頰以為是熱風太燙,被栗山冷冷罵道是他手太冰、不想感冒就把衣服吹乾。他敷衍就快好了,調成冷風吹乾耳洞,往上整理瀏海,左右輕撫。

閉眼的人無法像先前偷襲,他現在可以順利發問了。

「那學長要一起回大阪嗎?年假的時候。」

這不是多管閒事。

如果栗山問了,他會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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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1-4 20: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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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




燈光變換,兩名主角拿著道具用的槍重新上台,其他演員跟在後面,配合爵士樂踩著流暢俏皮的舞步。全劇最後一首樂曲進入尾聲,道具桿降下,鼓點連擊就像不間斷的槍聲,「芝加哥」的字樣就在佈景上發光,畫下閃亮的句點。

和田維持結尾的定點動作,不敢大力喘氣,直到台下傳來淺野的聲音。

「辛苦大家了——今天就到這裡結束。」

汗水正被空調吹乾,腎上腺素一時半刻無法消退,和田不像多數人落坐,而是從舞台邊緣往下跳,想拿水喝就被安藤勾住肩膀。

「怎麼樣?最後的燈是不是很好看!我從昨晚弄到今天早上喔。」

「我在台上看不到啦。」

安藤鉅細靡遺地描述如何配置電路、在佈景上連接燈泡,以及其他燈光設計的巧思,處於熬夜後的亢奮狀態說個不停。和田配合地提問與附和,頻頻注意還在與副導討論的淺野,以防漏聽演員集合的指示。

「淺野看起來快升天了。」

公演前睡眠不足是常有之事,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淺野眼下填滿陰影,不見往日的神采奕奕,憔悴得令人心驚。

「她昨天也沒睡,說在宿舍會睡著,不如來這裡通宵⋯⋯都破戒吃宵夜了,壓力真的很大。」

「學姐竟然答應跟學長去吃宵夜?」

「半夜控台突然沒反應,我想說著急也沒用,果然吃完宵夜就好了,一定是守護神在提醒我們要休息⋯⋯唉,這學期都還沒和和田一起去吃宵夜,好寂寞——」

遇到瓶頸會自言自語,想和劇場的守護神對話就來段即興舞蹈,安藤工作至走火入魔的狀態確實有效提振精神,前提是具備強大的專注力能夠無視吵鬧。和田對淺野感到敬佩不已,示意幾乎掛在身上的安藤站好,以免兩個人一起跌倒。

「也好久沒和栗山吃宵夜了⋯⋯在宿舍外面看星星吃泡麵,好懷念⋯⋯」

都市光害嚴重,幾乎看不到星星,他提出合理的疑問,反被安藤指責沒有想像力,一點都不浪漫。

「你們這群心中沒有天空的人!淺野也這樣說⋯⋯希望文化祭結束後她還撐得住,很快又要期末了。」

「是法文系的報告嗎?」栗山最近也常常熬夜,晚上幫忙外帶咖啡的次數也變多了。

「她要申請明年的交換學生啦,後天要考試,聽說這次競爭很激烈⋯⋯嗯?」

安藤的表情寫滿疑惑,和田參不透緣由,莫名感到緊張,「學長?」

「你跟栗山,最近怎麼樣?」

「呃?跟平常一樣啊。」

「沒有再吵架了?」

「哪有那麼多好吵的。」

「你們明年還會一起住?」

「呃,簽約到明年三月⋯⋯學長沒特別說什麼,應該會繼續吧?」

話題跳轉至此,和田擔心錯過什麼內幕,但還來不及打聽,安藤就收回探究的眼神,長笑幾聲:「很好很好,過完今年才有明年嘛,如果可以跳過期末更好、咳咳咳⋯⋯」

其他人紛紛投來側目,他無奈地替安藤拍背順氣,「學長要找時間睡覺啦。」

「咳咳⋯⋯和田也要每天睡飽喔,你現在狀態很好,維持到文化祭就沒問題了。」

稱讚的後勁比想像中強烈,和田克制腳步不隨之起舞,以免咖啡灑出來,直至拉開大門,看到栗山再也忍不住。

「這麼開心?」

他放下咖啡,洗手時揚聲喊道:「看到星星了。」

「這裡哪看得到星星?」

「我就知道學長會這樣說,所以把星星帶回來了。」

栗山朝他挑眉,「你就這麼喜歡那個故事?」

和田用哼歌代替回應,注意栗山的動靜。醫生說發炎期過後就要持續復健,才能復原良好,因此栗山也嘗試在生活中使用右手,例如現在舉起熱水瓶——途中就皺眉放下,換成左手。

「學長不要勉強啦。」

「嘖,至少寫字要沒問題⋯⋯」

「期末考不是還要一陣子嗎?」

和田接過熱水瓶,幫忙將筷子壓上泡麵的杯蓋,勸說皺眉轉動手腕的栗山明天回診,躺上沙發盡情伸懶腰。

「你今天中樂透嗎?」

比中樂透更好。和田隨口一回,仰望天花板。明亮適中的自然光不致刺眼,強烈程度也不及劇場裡的燈具,為了避免晃眼,他在台上習慣將視線投向觀眾席的彼端,慶幸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人的表情。

從頭到尾都沒出錯是基本要求,照理來說應該督促自己繼續保持,但太久違了,久到他捨不得讓心情降落。盡情唱歌的暢快感熟悉而陌生,享受舞台的喜悅珍貴又脆弱,他不禁收緊懷裡的抱枕,像小時候要離開爺爺家時,抱著小春吵鬧不想回家的樣子。

「幹嘛對自己那麼嚴格?很值得開心啊。」

「正式演出沒有出錯才值得開心。」

「不代表現在不能開心。」

他止不住笑意,撐起身體,歪斜地靠在椅墊上,正好能與坐在旁邊的栗山對眼,「不然學長幫我開心好了。」

「又不是我表現好。」

「學長以前會這樣跟安藤學長說嗎?」

「幹嘛問這個?」

「值得開心啊,有點想炫耀。」

當然是開玩笑的,但栗山的表情太有趣了,所以他沒有解釋,頭倒向另一邊盡情發笑。

「這才是不值得開心的事。」

「學長不懂啦。」

和田踩地起身,但出力太過差點摔倒,撞上茶几前被猛然往後拽,跌回沙發——沒受傷值得慶幸,栗山是用左手同樣值得慶幸。高昂的情緒陡然懸空,俯衝入水,他心有餘悸,想關心對方的傷處,聲音卻忘在漂浮的氣泡裡。

水是流動的,他被推著往前,而另一雙睫毛的影子在眼波裡擱淺,找不到上岸處。

「⋯⋯太近了。」

這不是自己的聲音,他反應過來,瘀青的膝蓋著地也無心顧及,忙不迭附和茶几離沙發真的太近了,推遠至幾乎貼牆。

「⋯⋯泡、泡麵,應該好了。」

「嗯,對,差不多了。」

捧著杯麵才發現無處可放,他把茶几移回原位,努力保持神色自若。栗山推了幾次眼鏡,筷子險些掉到桌面,拿穩了又問他:「你要吃⋯⋯呃,你在忌口?」

演員除了照顧嗓子,還得為合身的戲服和褲頭控制身材。和田不想在演出當週還麻煩服裝組修改衣服,自發性坐得更遠,為了轉移注意力分享常見的忌口飲食,例如他絕對不能碰的炸物,還有過度刺激喉嚨的辣覺。

「啊,但安藤學長吃辣的反而會開嗓。」

栗山撐著頭回憶,以前拒絕和安藤一起吃泡麵,聽到啜泣聲良心過意不去,結果是安藤加了太多辣醬,被刺激得眼淚都掛在鼻涕上。和田對當時的荒謬報以笑聲,眼睛沒漏掉栗山緩慢地攪動湯麵,就是不把麵條夾起來。

「如果不用忌口,你現在最想吃什麼?」

幫栗山買咖啡時不小心經過冷藏區,被冬季限定的巧克力甜點誘惑,差點破功。早知道勸架時就該對安藤補上一拳,誰叫對方在演員面前炫耀「宵夜吃甜食特別幸福」,活該引來學長姐們的圍攻痛揍。

黑巧克力有苦有酸,吃了只會徒增悲傷,牛奶巧克力才是最好吃的。栗山聽了他的論點,點頭表示不理解:「確實是小朋友喜歡的口味。」

「咖啡都不加糖的人不懂啦。」

「加了更難喝。」

「好想吃甜的⋯⋯」

嚷嚷有助於發洩,和田待栗山放下咖啡起身才作罷,趁機用手背探向杯麵,是適宜入口的溫度。

「這可以吃吧?也是甜的。」

「不行啦,那不是給學長的嗎?」

麝香葡萄顏色清爽,飽滿成串,說沒興趣是騙人的,但再怎麼厚臉皮都不該吃掉對方收到的慰問禮。栗山剪下一顆顆飽滿的果實,打開水龍頭,指出放到壞掉更浪費,對此和田無法反駁,默默向編輯道謝與道歉,拿了杯麵走進廚房。

雖然出版社的編輯,也就是安藤的阿姨,表示害栗山熬夜工作出車禍很抱歉,吃不夠可以再送一盒,但被栗山堅定地拒絕了。一來家裡冰箱放不下,二來栗山和他一樣,看到價位都在偷偷換算能買幾張票,提醒他們平常不吃水果是有原因的——不過有得吃當然好,和田放寬心,決定轉向另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

「學長,麵再不吃就要爛掉了。」

「等一下就吃。」

「冷掉的泡麵比黑巧克力還難吃。」和田瞥向栗山清洗葡萄的左手,冷不防攻破:「學長手在痛吧?拿不了筷子。」

帶傷的右手虛扶在碗旁,連剪刀都無法使用。栗山還想顧左右而言他,和田二話不說拿起筷子,夾起麵條靠近對方。

「哈啊?」

他湊得更近,「學長繼續洗葡萄,筷子我會負責。」

「⋯⋯我可以用叉子。」

「剛剛說好的,學長幫我開心,那現在我幫忙拿筷子很合理啊。」

「什麼歪理?」

栗山繼續後退,皺著臉閃躲筷子,死命不願張嘴。和田被勾起玩心,換上打工才會用到的輕柔語氣:「這很好吃喔,來,啊——」

「這已經不是多管閒事了。」

「學長計較好多,快點,我手好痠。」

「那你就放著啊。」

哄誘沒用,他學栗山平時的樣子挑眉,挑釁地抬起下巴,「學長在怕什麼?有什麼好不敢的?」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

「我都敢餵了,學長為什麼不敢吃?」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敢?你吃錯藥嗎?」

「喔——有人生氣了,惱羞成怒喔。」

「⋯⋯幼稚的小鬼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無所謂啊,我是小鬼,那學長就比小鬼還遜。」

栗山瞇起眼睛,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和田知道對方離接下戰帖僅剩一步,裝作遺憾地嘆氣:「沒想到學長是膽小鬼,連我這個小鬼都不如⋯⋯」

嘴巴猛然靠近,快狠準咬下筷子上的麵條,和田發出得逞的歡呼,見好就收,替栗山拿叉子。

「洗好了,可以吃了。」

栗山突然抽手,迎著他不解的目光悠悠開口:「嘴巴張開。」

「⋯⋯呃,不用麻煩學長啦。」

「我剛剛有洗手。」

「不是這個問、」

他抿嘴側身,拉開與葡萄的距離,仰頭穩住平衡以免杯麵灑出來,從廚房來回拉扯到客廳。受制於栗山的右手,他不想出力掙脫,試著以理服人:「我沒有受傷,學長趕快去吃⋯⋯」

「你不吃,我就不吃。」

「哪有這樣威脅人的!」

「膽小鬼廢話都這麼多嗎?」

這比上次硬塞梅子給他更難纏,他難以置信地大喊:「難道學長喜歡把食物塞到別人嘴巴嗎?」

栗山發出若有所思的輕哼,上下打量,而他無聲戒備,深怕被突襲。

「那你自己過來。」

抵著嘴唇的果實移開,只有清幽的香氣趁隙鑽入,他的嘴重新張開,但還是說不出話。

「快點,我都敢餵了,你為什麼不敢吃?」

忌口是避免鎖喉,否則喉嚨乾癢,聲音變作一戳就破的氣泡。他戰戰兢兢,卻不知何時踩空,置身沒有規律的波浪裡,找不到落角處,狼狽嗆咳,掙扎浮出水面。在舞台上落拍還能細聽其他聲音,重新定位,但現在只有胸口的紛亂巨響,拼不出完整的節奏。

水流高漲,潮意反覆拍打,擱淺是非自願的,定錨即使是終點近在咫尺,也不敢輕易靠近,只能任由全身濕透。

「有什麼好不敢的?」

「⋯⋯我錯了,拜託學長放過我⋯⋯」

栗山的淺笑比冬日暖陽更溫柔,右手指尖牢牢嵌住他的肩膀,力道是不容拒絕的兇狠。

「過來,嘴、巴、張、開。」

他今後不吃葡萄是有原因的。和田差點噎到。




本文最後由 mofeiii 於 2025-11-10 10:5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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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mofeiii 發表於 2025-11-10 21:3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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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去唱卡拉OK吧!》電影版,栗山&和田。
* Summary:兩人大學重新相遇的故事。
* 有諸多自設與自創角,不能接受者請避雷。



––––––––––




緊張到想吐不是第一次,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習慣。

「你還好嗎?」

鏡子裡的臉色慘白,比練習舞台妝容時選錯粉底液色號更可怖。和田自知佔用浴室太久,道歉後飄到沙發上,用抱枕壓著臉。

胃好像抽筋了,隱隱作痛讓手腳發冷,但還是要強迫自己吃東西,否則體力不支真的有可能在台上昏倒——乾脆現在昏過去好了,演出結束前都不要醒來,不用上台,不用在所有人面前唱歌,不用擔心毀了重要的演出,讓音樂劇社變成笑話。

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在旁邊停下,他轉為側躺,讓蹲著的人能坐上沙發。

「你昨天有睡著嗎?」

「⋯⋯不睡還比較好。」

「做惡夢?」

最後一次看時間是凌晨四點,意識在不連貫的夢境裡疲於奔命,跟不上場景切換的速度。租屋處、老家的街道、排練場、國中的社團教室,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逃,但停不下來,奮力狂奔,以為強烈的光芒意味著結束,卻發現自己在舞台上。

——為什麼偏偏是這裡?

周圍無人,一片死寂,他想逃跑,身體卻不聽使喚踏上合唱平台,琴聲與歌聲登時響起。夢裡應該無感,但壓迫感從胸口堆積到喉頭,他喘不過氣,像之前被魚刺哽住用力咳嗽,在強烈的撕裂感與疼痛中跪倒在地,張嘴嘔吐。

喉嚨燒灼,腦門發脹,他在旋轉的視野裡急促地呼吸,顫抖著往下看。

是一隻死掉的河豚。

連尖叫都沒有聲音,他從合唱平台往下跳,被更多的河豚淹沒。每隻河豚都盯著他,體型無限膨脹,窒息感比痛覺更快到來,將他和黏膩的冷汗一起送回床上。

「至少不是青蛙。」

不知道河豚的叫聲是什麼,他悶咳一聲,覺得喉嚨裡還有尖棘。「那魅影會保佑我嗎?」

「萬一燈掉下來怎麼辦?」

「安藤學長要負責。」

「你們劇場的守護神比魅影可靠。」

「學長又沒見過守護神⋯⋯」

和田用枕頭戳了好幾下栗山,保護腰間不被反擊,結果栗山的指尖停在臉頰旁邊,不進也不退。

「不管是河豚還是泡泡,戳破就好了。」

「戳不破啦⋯⋯」

「你做得到。」

敗給無法言說的安心感,他鼓起臉碰到指尖,再配合地消氣。栗山戳他兩下,說他現在和照片裡的小春一模一樣,哭喪著臉變成皺巴巴的雲。他問白白扁扁的還算是雲嗎,又被捏了兩下。

噁心感減輕不少,他緩緩起身,準備出門集合梳化。演出在午後,是校外人潮最密集的時候,電影節為了宣傳和招新也有攤位,因此他不抱期望,姑且一問。

「學長今天會來看嗎?」

栗山從浴室探出頭,一臉狐疑,「你希望我不要去嗎?」

「怎麼可⋯⋯我沒有這樣講!」

「那你為什麼覺得不會?」

雖然緊張未消,但他走進劇場的腳步踏實不少,也有心情向安藤嚴正聲明,不需要對方用口香糖吹泡泡。

合唱社用音叉校正音準,音樂劇社用喊聲集氣,都是上台前眾人少數一起呼吸的時刻。和田被淺野逼著重述「我是最棒的」,還沒成功辨識焦慮以外的情緒,安藤就直喊終於等到這一天,拿手帕擦去不存在的眼淚。

「學長太誇張了。」雖然同樣是視死如歸,但他不是要上戰場。

「沒想到當初說『上台就要退社』的人,今天就要上去唱歌了⋯⋯我好感動⋯⋯」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和田冷眼看著罪魁禍首。「那如果我真的要退社呢?」

「但你還是乖乖接受啦⋯⋯唉唷,不是說你好欺負啦。你還是很喜歡唱歌啊,我沒看錯人。」

「⋯⋯唱不好,喜歡也沒用。」

「欸,你應該知道你離『唱不好』有很——大的距離吧?」安藤張開雙手,左右跳動比劃更大的空間。「不能改變之前的事,但新的事情還沒發生啊。」

「用講的當然很簡單⋯⋯」

「在台下想什麼都沒用,舞台是不能重來的。」

「那搞砸了就更不應該。」

安藤拍上他的背,示意他往台上看去。再熟悉不過的佈景、懸掛天上對準不同方向的燈具、測試音檔的音響,還有替演員補妝和髮膠加固的工作人員。同一首歌的演員正在互相協助拉筋伸展,朝他招手要他加入。

「你不是一個人,這次有很多人陪你一起唱。」

「⋯⋯如果我唱完要退社,學長不准阻止我。」

「到時候再說啦——舞台這麼好玩,只有一次機會,要好好把握喔。」

和田垂下眼睛,深呼吸後走進側台。

演員上台前各有不同的習慣,複習台詞、閉目養神,或是關注台下的反應。和田決定放空,交給身體記憶指揮,聲帶振動,頻率影響音高、共鳴調整音色,和呼吸一樣自然。前幾首的和音如常順利,真正的考驗即將開始,他將手持麥克風交給工作人員,擠笑回應鼓勵的眼神,就定位後隨前奏數拍。

不該分心,但思緒飄回好幾年前,他臨危受命接下獨唱,裝作老神在在的樣子,實則緊張到連早餐吃了什麼都想不起來——「當然可以,連同落跑社長的份一起」,當時到底哪來的自信啊?

他曾經擁有,現在還找得回來嗎?

燈光變換,每個演員將輪流上前獨白,他是第一個。腦內的音符全部打結,麥克風在收音不能大口呼吸,他幾乎感覺不到四肢,只知道如果現在消失,什麼都不用煩惱了。

不能逃。他狠狠捏住自己。

和針一樣銳利,就沒有戳不破的泡泡。

「Pop.」

管他是河豚還是泡泡,戳破就好了。

「He had it coming.」

他做得到。

他有希望能來的人,一定要做到。

「He only have himself to blame.」

憤怒又委屈,威脅與嘆息,他走進代表審判的白光,毫無懼色,甩出代表有罪的紅絲巾。



感覺好不真實。

飢餓感倒是真切,盡責地宣告能量即將耗盡,和田慶幸掌聲和尖叫蓋過轟隆作響的肚子,謝幕後回到休息室打開手機,沒有新訊息。

接下來是會客時間,音樂劇社會在表演廳外迎接離場的觀眾,除了致上感謝,也與來看演出的親友見面。和田與同系的朋友擊掌,被稱讚還是感到難為情,索性端出劇中角色的個性講話,合照時還配合地拿出紅色絲巾。

「哎呀,不用管為什麼以前不上台,以後才是重點啦——和田潛力無窮,我的眼光絕對不會有錯!」

幸好安藤及時救場,否則他除了裝傻,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畢業的學長姐。雖然心懷感激,但安藤帶他脫身後不停追問「還想退社嗎」,又是搔癢又是推擠肩膀,讓他說不出被哪邊纏上更困擾。

好餓,今天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阻止他買便利商店的巧克力甜點。

觀眾所剩不多,社員們不再控制音量,道具除了拍照用途,各種搞怪也不落人後。不知道是誰提議重溫暑假社遊的打西瓜,眾人輪番用紅絲巾蒙住眼睛,安藤則自告奮勇擔任最重要的西瓜。和田沒打中,被成精的西瓜抱著腳不放,笑得幾乎脫力才交棒,退到人群後查看手機。

還是沒有新訊息,他環視一圈,不見熟悉的身影。

不來也沒關係。

他告訴自己,竭力壓住無法忽視的失落。

結束就離開了,或者根本沒來,無從判斷但連詢問都不敢。攤位上的突發狀況、文化祭上遇到久違的朋友聊得太開心,或是天氣太冷表演廳太遠懶得過來,他可以設想各種不來的情況,卻緊抓唯一的可能不放,活該被落空的期待反撲。

情緒稍加放縱就失控,像泡泡越來越大,他放棄忍耐,解開脖子上的飾品。

好想吃巧克力,越甜越好。

「躲在這裡幹嘛?」

身體自動回頭,他愣愣看著剛才在想的人,懷疑是不是餓太久了,錯把幻覺當作現實。

「怎麼了?」

栗山收起調侃的語氣,細瞧的視線滿是關切,在他眼前揮了好幾下手,搧來幾縷室外的寒意與濕氣。

「⋯⋯學長?」

「幹嘛這麼驚訝?」

「我以為你⋯⋯學長自己來嗎?」

「不是,和系上的人一起。」

那剛剛怎麼都沒看到人?他的疑問被不遠處的喧鬧解答。法文系的同學包圍呆住的淺野,鼓吹她戴上浮誇華麗的生日帽。淺野接過花束,確認今晚的慶功還有第二個蛋糕,第一個願望就是不要變胖,在拍手叫好裡吹熄蠟燭。

「安藤說這時候人比較少,不會影響其他人。」沒想到突然下雨。栗山邊說邊脫外套,他才注意到對方的肩膀濕了一片。「幸好花跟蛋糕都沒濕掉。」

「辛苦學長了⋯⋯」

「應該是我對你說吧?」

膝窩被拐了一下,他連忙站直,回頭就是栗山的笑意。

「辛苦了,很好看。」

砰聲炸開,安藤將拉炮的彩帶撥到淺野頭上,被賞了結實的肘擊。其他人都在幸災樂禍,旁邊的人也不例外,和田假裝揉捏痠痛的肩頸,把臉埋進手臂裡。

泡泡破了,幸好只有他聽到。

「這個先給你。」

他發出無意義的狀聲詞,栗山也被嚇了一跳,無奈地說反應不用那麼大。

「為什麼、這個⋯⋯」

「買蛋糕就順便買了。」

驚喜慶生的成員準備合照,栗山應聲匆匆前去,留他獨自打開提袋。盒裝的布朗尼比掌心稍大,店家的名片印燙專賣店的字樣,他輕輕放回去,藏在背後,揪緊提繩。

哪是順便?明明就是不同家店。

「啊,和田要不要跟栗山同學拍照?」

突然吸引眾多視線,他慢半拍才回答:「沒關係⋯⋯」

「不用不好意思啊,機會難得耶。」

「快點,不然會被安藤搶走喔。」

不敵其他社員令人費解的熱情,他被推到前面,聽到安藤的大嗓門宣告「家屬來了」,恨不得原地隱形。

「我要當下一個!上學期沒跟栗山拍照,今天要補回來!」

「那學長們先拍⋯⋯」

栗山把他抓回來,不用看都知道是個白眼,「我講很多次了,那天電影節趕著要開會。」

「你拋棄我的時候都不會心痛嗎?」

「我之後有請你吃飯。」

「別想用錢打發我!你這個負心漢——」

「吵死了,你要讓人家等多久?」

被淺野施予鐵拳教訓,安藤乖乖拿出手機,擺出專業攝影師的架勢指揮:「近一點,再近,肩膀靠著⋯⋯你們看起來很不熟耶,幹嘛離那麼遠?」

還沒調整到滿意的姿勢,安藤又嚷嚷背光要他們換位置。和田挪動腳步,堅持不看向旁邊。

「不想拍照?」

見他沒回應,栗山繼續打趣:「還是你會怕?不用勉強沒關係。」

「誰怕誰。」

「可是你的臉好怪。」

「⋯⋯我哪有。」

臉上藏不住被說中的心虛,他撇過頭,好在栗山沒有窮追不捨,但試探的眼神依舊讓人全身不自在。

「你不喜歡?」

問題指涉對象不明,他決定先反問。栗山不自然的停頓像是在掙扎,開口時多了幾分妥協:「聽說滿好吃的⋯⋯但你不喜歡可以分給別人。」

「⋯⋯我又沒有說不喜歡。」

手上的重量跟著晃動,他加快速度,想甩開提袋的存在感。

「還是你比較想收到花?」

栗山的神色混合抱歉與為難,和問句一樣讓他困惑。他當然知道這在說什麼,謝幕婉拒上台獻花,所以演員通常在會客時間收到,淺野作為導演也有朋友致贈的小花籃——可是栗山為什麼要問他?

「本來有想到,但怕你覺得很麻煩。」

「沒有也沒關係。」

「收到不會開心嗎?」

如果他說開心,栗山就會送他嗎?

他停下腳步。

「呃,我不是⋯⋯我不是說應該讓我來送,就是,如果有人送了,在這種時候收到應該會開心⋯⋯應該會吧。」

「⋯⋯不知道。」

「⋯⋯反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不知道。」

「哈啊?」

「我不知道啦!」提繩繞了手指好幾圈,但他覺得不夠,指甲也陷進繩上的紋路。「我不知道、我沒收過怎麼知道開不開心——學長要送就送,隨便!」

「你不開心那幹嘛送⋯⋯」

「我沒有不開心!」

激動到破音,他差點咳出一朵雲。泡泡膨脹至張力邊緣,擠壓內心不留縫隙,一不注意就破了,但被壓扁的雲不同,汲取對方每一句話,重新變得蓬鬆柔軟再包覆心臟,升高飛遠。

「剛剛就說了⋯⋯不送也沒關係。」

早知道就把臉遮起來,無法控制的表情又出現了,他想去淋雨冷靜下來,不然這個樣子要怎麼拍照?


「學長只要來看,我就很開心了⋯⋯」


值得紀念的第一張合照,他真的不想臉紅。

丟臉程度堪比國中在合唱社大哭,他不想管了,把臉埋進手上的袋子,在巧克力的香味裡無聲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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