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凱&律師潔
會議室內的空氣凝滯如鉛,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華麗的長桌上鋪著深綠色天鵝絨,其上擺放的二十二份資料夾如同二十二座沉默的墓碑,記錄著這個義大利裡世界帝國最近一周的運作與紛爭。 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地灑下,映照在每一位正襟危坐的心腹臉上,卻無法驅散那源自長桌盡頭的、無形的壓迫感。 米歇爾•凱撒,這位元統治著陰影世界的教父,正用他修長的手指緩慢地、有節奏地敲擊著最後一份報告的封面。他那頭標誌性的鎏金色頭髮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藍玫瑰色的眼眸低垂,長而密的金色睫毛掩蓋了其中翻湧的所有情緒。 頂級Alpha的資訊素——一種混合了古老沉香木一絲危險硝煙的氣息——儘管被他刻意收斂,依舊如同帝王般無聲地統治著整個空間,讓在場的所有Alpha和Beta本能地感到敬畏和壓迫。 坐在他左手邊最近位置的內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絕對的專注,仿佛教父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他需要解讀的指令。右側的洛倫佐默則顯得更為沉穩,如同磐石,灰色的眼睛冷靜地掃視全場,評估著同僚們的狀態。 長桌兩側,二十二位家族核心成員神態各異,卻又統一地保持著靜默。 糸師凜的面色如同西伯利亞凍土,冰冷銳利的眼神仿佛能刺穿人心,坐在他身邊的哥哥糸師冴則顯得更為內斂,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著戰術草圖,偶爾與對面的洛倫佐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禦影玲王,這位財力雄厚的貴公子,優雅地交疊著雙腿,手中把玩著一枚鉑金打火機,蓋帽開合間發出「哢噠」的輕響,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他身旁的凪誠士郎則幾乎要陷入高背椅的柔軟皮革裡,一副懶洋洋快要睡著的模樣,但偶爾睜開的眼睛裡卻閃爍著驚人的銳光。 雪宮劍優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冷靜如手術刀,仿佛在剖析會議中的每一個細節。他身旁的冰織羊則微微側頭,聽著另一側千切豹馬極低聲的耳語,後者那一頭如瀑的緋紅色長髮被一絲不苟地束在肩後。 身材魁梧的馬狼照英雙臂環抱,肌肉緊繃,顯得有些不耐,但依舊克制著。他下首的士道龍聖則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目光毫不掩飾地在幾位同僚身上流轉,像是在欣賞什麼有趣的戲劇。 愛空、蜂樂廻、蟻生十兵衛、史納菲、二子一輝、閃堂秋人、夏爾、清羅刃、烏旅人、乙夜影汰、國神煉介……每一個人都代表著凱撒帝國的一個重要支點,他們或銳利,或陰沉,或慵懶,或狂熱,但在此刻,他們都只是屏息等待王座上那人最終裁決的臣子。 凱撒終於抬起眼,目光如實質般掃過全場。他並未提高聲調,但那低沉而充滿權威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雪宮,與南美方面的管道,『清潔』工作是否徹底?」 被點名的雪宮劍優立刻坐直身體,語氣平穩精確:「已全部處理完畢,閣下。所有可能指向我們的線索都已切斷,參與行動的三人已安排『長假』,絕不會留下任何後患。」他用了組織內部對於「處決」的隱語。 凱撒微微頷首,目光轉向糸師冴:「冴,東歐的動盪。我們的人站穩了嗎?」 糸師冴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冷淡高效:「洛倫佐的人配合得很到位,原有的地頭蛇已經清理。新的話事人是我們扶持的,未來三年的利潤分成協議已經簽署,比之前高出十五個百分點。」他頓了頓,補充道,「凜在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凱撒的目光瞥向一臉寒霜的糸師凜,後者只是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了兄長的稱讚,也回應了教父的無聲詢問。 「玲王,」凱撒的指尖點向禦影玲王,「資金流通過新港口的專案,官方層面的障礙……」 禦影玲王微微一笑,帶著掌控一切的自信:「所有『鑰匙』都已經配好,閣下。無論是海關總署還是港務局,下個月起,我們的貨物將像無形一樣自由流通。凪提供了很重要的技術支援,確保了資料層面的絕對安全。」他旁邊的凪誠士郎懶懶地抬了下手,算是打過招呼。 會議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每一項議題都被高效地處理。凱撒的問題總是直指核心,下屬們的回答也簡潔有力。這就是這個家族的運行模式:精准、冷酷、高效。 最後一份報告是關於一次未遂的叛變清理行動,由烏旅人和乙夜影汰共同執行。烏旅人用他那種特有的、帶著點玩世不恭的語氣彙報了整個過程,而陰影中的專家乙夜則言簡意賅地補充了幾個關鍵細節。 凱撒安靜地聽著,最後拿起那支沉重的鉑金鋼筆,在報告的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更是一個判決,一個象徵終結的烙印。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是此刻唯一的聲響。 隨著簽名完成,會議室內的氣氛似乎微妙地鬆動了一分,所有人都知道正式議程結束了。幾位幹部身體微微後靠,準備等待散會的指令。 然而,凱撒並沒有宣佈散會。他向後靠進寬大的真皮座椅裡,目光再次掃過眾人,但這一次,那目光似乎有些許不同,少了幾分審視,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沉。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聲音比之前似乎低沉了些許:「還有一件事。無關家族事務,是私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教父從未在正式會議上提及私事。內斯的表情變得更加專注,洛倫佐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凱撒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無名指,那裡有一道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戒痕。 「艾德里安,」他說出這個名字時,語氣有一種難以察覺的軟化,「下個月四歲生日。」 幾位幹部臉上露出恍然和溫和的神色。艾德里安,教父的兒子,也是這個龐大帝國未來的唯一繼承人,雖然年紀幼小,卻異常聰慧懂事,很得這些叔叔伯伯們的喜愛。 「他向我許了一個生日願望。」凱撒繼續說道,他的語氣變得有些複雜,像是在陳述一個難題,「他希望他的父親和爸爸能夠重婚,希望我們一家能真正『一直』住在一起。」 會議室內落針可聞。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極其精彩。誰都知道教父口中的「爸爸」是誰——潔世一,家族的首席法律顧問,也是……教父的前妻,艾德里安的另一個父親。 三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爭吵和隨之而來的決裂,雖然細節無人知曉,但其慘烈程度卻讓所有人心有餘悸。 一個頂尖Alpha,一個強勢卻溫柔的Omega,曾經是裡世界令人豔羨的王與後,卻最終走向決裂。潔世一甚至毅然接受了標記清除手術,徹底斬斷了生理上的紐帶,只保留了法律上的聯繫和對兒子的探視權。 凱撒的目光變得幽深,仿佛透過眼前的虛空看到了過去。 「你們都知道,世一他……很固執。」凱撒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無奈和疲憊,「而艾德里安的願望,我……不想讓他失望。」 沒有人敢接話。這是教父最深層的私域,無人敢輕易置喙。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教父的家務事。 內斯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他知道那場爭吵的真相,遠比外人知道的更加複雜和……痛苦。
三年前,凱撒莊園主臥。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沉香木與清甜雪松資訊素的味道,但它們不再交融纏綿,而是如同兩軍對壘般劇烈地衝突、碰撞,充滿了痛苦和憤怒。昂貴的香水瓶碎裂在地毯上,馥鬱的香氣與資訊素混合,形成一種令人心碎的氛圍。 潔世一臉色蒼白,剛生產不久的身體還顯得有些單薄虛弱,但他站得筆直,那雙湛藍的眼睛裡燃燒著倔強的火焰。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張醫療報告,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說過,凱撒,我再說最後一次,我不同意!」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但卻異常清晰,「艾德里安是我們的兒子,不是你的所有物,更不是需要被藏進保險櫃裡的珍寶!」 凱撒站在他對面,高大的身軀因為極力克制而緊繃。他俊美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寒霜,藍玫瑰色的眼眸裡翻湧著暴怒和……一種深切的恐懼。他剛剛結束一場血腥的清洗,西裝外套上甚至隱約還能聞到一絲鐵銹味。 「所有物?保險櫃?」凱撒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世一,你看看這個!」他猛地將一疊照片摔在旁邊的茶几上。照片上,是潔世一常去的那家律師事務所外街角的景象,幾個形跡可疑的人正在窺探,其中一張甚至捕捉到了一個傢伙懷中露出的槍柄輪廓。 「就在今天下午!如果不是我的人提前清理了垃圾,你現在可能已經……」凱撒的話沒有說完,但那未盡的含義如同冰冷的匕首刺入空氣。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潔世一的手臂,力道之大讓Omega痛得蹙眉,但Alpha隨即又像被燙到一樣猛地鬆開,動作甚至有些慌亂地避開對方還未完全恢復的腰腹。 「上周的槍擊案就發生在你喜歡的咖啡館隔壁!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放心?我怎麼能讓我們的兒子暴露在這種風險下?」 他的資訊素不受控制地變得更加洶湧,充滿了Alpha強烈的保護欲和掌控欲,幾乎要讓虛弱的Omega無法呼吸。頂級Alpha的威壓讓房間裡的水晶吊燈都開始微微震顫。 潔世一踉蹌了一步,扶住身旁的床柱才站穩。他抬起眼,眼中不僅有憤怒,更有深深的失望:「所以你的解決辦法就是把我,把剛出生的兒子,永遠囚禁在這個華麗的籠子裡?斷絕一切和外界的聯繫,像見不得光的秘密一樣活著?」 「這是保護!」凱撒低吼,他試圖控制自己的資訊素,但擔憂和後怕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理智,「我是在保護你們!世一,你明知道有多少人想通過傷害你們來打擊我!我寧願你恨我,也不能承受失去你們的萬一!」 「保護?」潔世一笑了,笑聲裡帶著淚意和嘲諷,「米歇爾|凱撒,你忘了我是誰了嗎?我不是你需要圈養起來的金絲雀!我是潔世一!是那個在你腹背受敵時,能為你擋住明槍暗箭,能用法律武器和你一起殺出重圍的人!你曾經親口說過,我是唯一能與你並肩俯瞰這黑暗世界的人!而現在,你卻要親手折斷我的翅膀?」 他的話語像刀子一樣剖開凱撒堅硬的外殼。凱塞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眼前的Omega並非弱者,他的智慧、果敢和韌性,無數次讓凱撒為之驚歎和傾心。 「那不一樣!世一!」凱撒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但被憤怒和恐懼掩蓋,「現在有了艾德里安!他太小了,太脆弱了!我們不能冒任何風險!」 「所以就要用『安全』的名義,剝奪他擁有一個完整家庭的權利?剝奪我陪伴他正常成長的權利?也剝奪我作為獨立個體的價值和尊嚴?」潔世一的聲音陡然拔高,「你的保護,說到底,不過是你不相信我能保護自己,保護我們的孩子!是你那該死的、失控的佔有欲和控制欲!」 這句話徹底刺痛了凱撒內心最深處的不安。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桃花心木櫃子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昂貴的木料瞬間開裂。 「對!我就是無法控制!」凱撒終於失控地低吼出來,眼底泛出血絲,「我只要一想到你們可能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就快要瘋了!潔世一,你根本不明白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艾德里安又意味著什麼!你們是我的命!我不能賭!我輸不起!」 他的告白如同絕望的野獸咆哮,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他愛得太深,深到恐懼吞噬了理智,深到只想用最絕對的方式將他們牢牢禁錮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哪怕這羽翼會弄傷他們。 潔世一看著他,眼中的火焰漸漸熄滅,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疲憊。他緩緩地搖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凱撒,是你不明白……真正的愛不是禁錮。你給的這座黃金囚籠,我……待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隨身的口袋裡拿出一份文件,放在那裂開的櫃面上。 檔的標題,赫然是《標記清除手術同意書》。 凱撒的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暴怒和失控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驚恐的難以置信。資訊素猛地炸開,如同海嘯般席捲整個房間,水晶吊燈劇烈搖晃,最終在一陣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中轟然墜落,砸在地上迸濺出無數璀璨卻危險的碎片。 「你敢……」凱撒的聲音嘶啞,幾乎不成調。 標記清除手術,對於Alpha和Omega來說,都意味著極致的痛苦和徹底的決裂。那不僅是生理紐帶的斬斷,更是對彼此靈魂連結的徹底否認。 潔世一沒有看那墜落的吊燈,也沒有看飛濺的玻璃。他只是拿起凱撒摔在桌上的鋼筆,手指顫抖得厲害,卻異常堅定地在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再見,凱撒。」他抬起頭,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冰冷而決絕,「從今天起,我只是你的律師,艾德里安的父親。除此之外,再無瓜葛。」 那一刻,凱撒仿佛聽到自己世界崩塌的聲音。他眼睜睜看著潔世一轉身離開,那清瘦卻挺直的背影,一步步走出他的生命,也帶走了他世界裡所有的光和暖。 他愛他入骨,卻也因此親手將他推開。那過於沉重的、充滿恐懼的愛,最終成了毀滅一切的利器。
會議室內依舊死寂。 凱撒從回憶中抽離,藍玫瑰色的眼眸深處劃過一絲無人能見的痛楚。他揉了揉眉心,那罕見的、流露出疲憊的動作讓所有下屬心頭一凜。 「所以,」他再次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有什麼……建議嗎?」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率先開口。這比讓他們去攻陷一個敵對家族還要艱難百倍。 良久,還是最為年長沉穩的洛倫佐輕輕咳嗽了一聲,謹慎地開口:「閣下,潔律師他……雖然性格強硬,但極其疼愛小公子。或許……可以從艾德里安少爺這邊……」 「沒用的。」凱撒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嘲弄,不知是嘲笑自己還是嘲笑這局面,「他愛兒子,但他恨我。他認為我的愛是枷鎖。」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輕得幾乎像自言自語,「也許……他說的對。」 一直沉默的烏旅人忽然輕笑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歪著頭,語氣依舊帶著他那特有的玩味:「Boss,你知道世界上什麼最難搞嗎?不是嚴密的安保,不是狡猾的對手,而是鬧彆扭的Omega,尤其是……您那位法律上的前妻,物理上的前伴侶,血緣上的孩子他爸。」他聳聳肩,「常規手段肯定沒用,得用點……非常規的。」 凱撒挑眉看向他。 蜂樂廻也忍不住插嘴,眼神亮晶晶的:「對啊對啊!世一他吃軟不吃硬的!閣下您別老是板著臉放信息素嚇唬人嘛!雖然您的資訊素很好聞……啊不是!」他差點說漏嘴,趕緊捂住嘴巴。 糸師凜冷哼一聲:「麻煩。」但破天荒地沒有說更多。 雪宮劍優推了推眼鏡:「從邏輯和法律層面分析,重婚涉及財產、權益重新分配,以及信任重建的複雜過程。建議先進行非正式接觸,評估潔律師的當前意願指數。」 禦影玲王笑了笑:「如果需要製造一些『偶遇』或者『不得不共處』的場景,我很樂意提供一些場地和資源上的支援。」 他旁邊的凪誠士郎慢悠悠地補充:「……還可以遮罩掉所有信號,確保『談判』不受干擾。」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建議搞一場溫和的綁架。 內斯終於忍不住,急切地說道:「閣下!潔先生他根本不明白您……」 「內斯。」凱撒淡淡地打斷了他,阻止他說出更深層的原因。那場爭吵的核心,除了失控的保護欲,還有更深沉的、他無法宣之於口的恐懼和軟肋,那是連他最親近的下屬也不能完全知曉的秘密。 他站起身,結束了這場前所未有的、討論教父感情生活的核心會議。 「散會。」 眾人起身,恭敬地行禮,然後依次無聲地退出了會議室。 最終,只剩下凱撒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燈火璀璨的城市。這片他掌控的黑暗帝國,此刻卻無法給他一個答案。 他拿出手機,螢幕亮起,上面是一張偷偷保存的照片——潔世一抱著剛出生的艾德里安,笑得溫柔而滿足,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仿佛一切都美好得不像真的。 那是他窮盡一生權力和財富也想守護的笑容。 可他似乎搞砸了。 「世一……」他低聲自語,指尖輕輕拂過螢幕上那人的眉眼,「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兒子的願望像一顆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早已無法平靜的心湖中,再次激起了洶湧的波瀾。他知道,他必須做點什麼。不是為了帝國,只是為了家。
深夜的莊園,像一頭蟄伏在羅馬郊外黑暗中的巨獸,沉默而威嚴。萬籟俱寂,唯有莊園西翼一間私人辦公室的窗戶,仍頑固地透出溫暖的光暈,與天幕上的疏星冷冷相對。 潔世一輕輕合上筆記型電腦,螢幕暗下去的瞬間,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緊繃的神經一根根鬆弛下來的聲音。 為期一周的跨國出差,輾轉三個城市,與那些狡詐如狐的對手周旋,敲定數份遊走在法律刀鋒邊緣的協議,早已耗盡了他的心力。然而返回莊園,等待他的不是休憩,而是堆積如山的、需要他這位元首席法律顧問親自過目的檔。 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漫過全身。他靠在寬大的真皮椅背上,閉上乾澀發燙的眼睛,修長的手指用力按壓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Omega的體質在連續的高壓工作下顯得有些不堪重負,甚至連他身上那縷清冽而溫柔的雪松資訊素,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旅塵與倦意,變得黯淡微弱。辦公室裡彌漫著舊紙張、高級墨水和淡淡咖啡混合的氣息,卻無法驅散那從骨子裡透出的疲乏。
他強打起精神,將最後一份審核完畢、關乎家族某處關鍵海外資產合法轉移的複雜檔加密,發送至那個刻入骨髓的郵箱地址——[M.Kaiser@……]。點擊「發送」的瞬間,仿佛某種儀式完成,他這才允許自己卸下所有武裝,發出一聲極輕、極沉、飽含著複雜情緒的歎息。 這歎息裡,有身體達到極限的勞累,有對棘手公務的厭煩,更有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纏繞在心尖的苦澀與惘然。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聲叩響。得到允許後,負責照顧艾德里安多年的老保姆瑪利亞夫人站在門外,臉上帶著歉意與擔憂:「潔先生,實在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您。小少爺做了非常可怕的噩夢,驚醒後哭了很久,渾身發抖,怎麼都安撫不好,一直吵著要見您……您看,是否方便去主宅一趟?」 聽到兒子做噩夢,潔世一像是被注入了強心劑,瞬間站起身。所有身體上的疲憊被為人父的本能擔憂徹底壓下。 「我馬上過去。」他迅速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桌面和襯衫衣領,拿起手機和一件薄外套,步履匆匆地跟著瑪利亞夫人離開了辦公室。 他對這座龐大、奢華卻冰冷的莊園熟悉到無以復加。長廊兩側懸掛的價值連城的古典油畫、腳下光可鑒人卻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角落裡無處不在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隱蔽安保探頭……這一切都曾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卻從未真正給他帶來「家」的溫暖。 離婚後,這裡更像是一個熟悉的公務場所,唯一能牽動他心弦的,只有那個流淌著他和凱撒血液的小小人兒。他步伐迅疾而穩定,身形挺拔,儘管是Omega,但那經過無數法庭雄辯和裡世界風波淬煉出的沉穩氣質與內在的強勢鋒芒,讓他行走在這位Alpha教父的權力巢穴中,沒有絲毫怯懦或遜色,反而有種奇異的、格格不入卻又自成一體的氣場。 前往主宅的這段路,仿佛一條時光隧道,那些被他刻意深埋、不願觸碰的過往,如同失序的膠片,紛亂地湧入腦海,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與米歇爾•凱撒的初遇,是在東京那所雲集了東亞精英的私立藤美學園。那時,凱撒是大他兩屆、光芒萬丈得幾乎刺眼的德裔轉學生學長。他擁有雕塑般完美的容貌,顯赫得令人咋舌的家世,以及身為頂尖Alpha那與生俱來的、掠奪性的強大氣場。他所到之處,必是焦點與漩渦的中心。 而那時的潔世一,只是一個憑藉驚人天賦和刻苦努力才獲得全額獎學金的普通優等生,對那種過於耀眼又複雜危險的存在,本能地保持著距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Omega對強大Alpha的警惕。 他原以為他們的人生會像平行線,永無交集。然而命運卻仿佛開了一個玩笑。學生會的工作分配讓他們莫名成了搭檔,一場校際辯論賽讓他們成為針鋒相對的對手又最終攜手奪冠,圖書館深夜的同一張書桌、體育館清晨偶然的相遇……那個名叫米歇爾|凱撒的少年,帶著他特有的傲慢與霸道,卻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超越年齡的敏銳、孤獨甚至是一絲笨拙的真誠,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一步步強硬地闖入他的生活,也撬開他緊閉的心門。 潔世一至今仍記得,凱撒第一次笨拙地送他禮物——不是昂貴的珠寶,而是一本絕版的法律典籍,只因為偶然聽到他提起過。記得他在雨天為自己撐傘,傘面卻大幅傾斜向他,自己的半邊肩膀都被淋濕。記得他在自己發燒時,強行將他從宿舍背到醫務室,那雙總是盛滿傲慢的藍玫瑰色眼眸裡,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為「驚慌」的情緒。 少年人的愛意,來得洶湧而熾熱。凱撒的愛,如同他的人,帶著強烈的佔有欲和掌控感,卻又純粹得容不下一粒沙子。他看他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渴望與一種近乎虔誠的迷戀。他會在全校面前,毫不避諱地宣告對他的主權,也會在無人的角落,像只大型犬一樣黏人地索要擁抱和資訊素。 而潔世一,這個看似冷靜理智的Omega,一旦愛了,便是傾其所有的投入與義無反顧。他並非感受不到凱撒身上那非同尋常的危險氣息,也並非對圍繞在凱撒身邊的那些陰影毫無察覺。但他愛的是凱撒這個人,愛他的全部,包括他的耀眼,他的笨拙,他的霸道,甚至他那隱藏在高傲外表下的不安。 直到高中畢業,面臨大學科系選擇的關鍵時刻,凱撒認為不能再對他有任何隱瞞。在一個星空璀璨的夜晚,凱撒將他帶至家族在東京的私人宅邸,向他揭示了那驚人的、隱藏在繁華表像下的真實身份——並非普通的商業巨鱷之子,而是盤踞歐洲的裡世界帝國、凱撒家族的法定繼承人,未來的教父。 潔世一確實震驚了,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看到的不僅是凱撒眼中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忐忑,更看到了那顯赫身份背後所代表的無盡黑暗、血腥與危險。 然而,年輕的潔世一僅僅沉默了片刻。他抬起頭,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光芒,他握緊了凱撒的手,聲音清晰而有力:「那又怎樣?你是米歇爾·凱撒,這就夠了。至於其他的……我會陪你一起面對。」 那一刻,凱撒眼中迸發出的狂喜與愛意,幾乎要將潔世一融化。他緊緊擁抱他,像是擁抱了全世界唯一的救贖。 從此,潔世一的人生道路變得無比清晰。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法律系,目標明確——他要成為能站在凱撒身邊最堅固的盾與最鋒利的法律之刃。他瘋狂地吸收著一切知識,刑法、經濟法、國際法……所有凱撒未來可能需要的法律武器,他都力求精通。 他在校期間就展現出了驚人的才能,開始為凱撒處理一些週邊的法律諮詢事務,一次次用他的智慧和口才,為凱撒化解危機。他們並肩作戰,從校園到真正的裡世界,一路走過無數腥風血雨。 他見證著凱撒如何從青澀的繼承人,一步步成長為冷酷強勢的年輕教父。他們共用勝利的喜悅,也分擔失敗的壓力。在無數個危險的夜晚,他們依靠彼此的資訊素汲取溫暖和力量。凱撒的沉香木氣息與他的雪松味道交織纏繞,是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港灣。 凱撒正式接任教父之位的那一天,站在他身邊、與他共同接受萬眾矚目與跪拜的,是潔世一。他們那場震驚了整個裡世界的盛大婚禮上,交換誓言、彼此屬於對方的,是潔世一和米歇爾•凱撒。當潔世一歷經艱辛,生下擁有兩人血脈的艾德里安時,凱撒抱著新生兒,看著虛弱的他,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狂喜、愛與淚水,也絕非虛假。 他深愛凱撒,從未改變。即使在那場毀滅性的爭吵之後,那份愛也未曾真正消失,只是被深深的失望、憤怒和巨大的傷痛所覆蓋、冰封。他比誰都清楚這個世界的殘酷,他從未想過要做一隻被保護在黃金籠中的金絲雀,他渴望的是並肩,是靈魂上的對等與尊重,是共同面對風雨的戰友之誼。他以為他們早已超越了世俗對AO關係的定義。 可凱撒那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保護欲,卻以「愛」為名,徹底否定了他作為獨立個體的價值、能力和選擇權。標記清除手術帶來的不僅是生理上撕裂般的痛苦,更是心靈上對這份沉重愛意的徹底絕望與割捨。 離婚後,除了冰冷必要的公務交接,他們私底下幾乎零交流。僅有那麼寥寥幾次,他因臨時發情期意外提前而不得不求助凱撒進行臨時標記,過程冰冷而公式化,充滿了尷尬與壓抑,但Alpha資訊素本能帶來的戰慄與熟悉感,卻一次次殘忍地提醒著他那份無法磨滅的生理吸引。 更多時候,他們只在艾德里安的房間裡偶然相遇,簡單交換幾句關於兒子的情況,便相對無言,任由沉默和心痛在空氣中蔓延。 那些心照不宣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更讓人感到無力與悲傷。
思緒如同紛亂的潮水,衝擊著潔世一的心防。當他回過神來時,已站在主宅艾德里安那扇熟悉的臥室門外。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 溫暖的夜燈柔和地灑滿房間,驅散了深夜的寒意。四歲的小艾德里安蜷縮在印著卡通恐龍圖案的被子下,小臉哭得通紅,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時不時地抽噎一下,看起來可憐極了。然而,潔世一的腳步卻在門口猛地頓住,呼吸微微一滯。 因為,凱撒也在。 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坐在艾德里安的床沿。他脫去了平日一絲不苟的定制西裝外套,只穿著一件深色的絲質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解開,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結實有力的小臂。他微微低著頭,鎏金色的髮絲在暖黃色的燈光下褪去了平日的冷硬銳利,顯得異常柔軟。 他的一隻大手,正以一種與他本人性格極不相符的、近乎笨拙的溫柔,極輕極緩地拍撫著兒子的背。低沉醇厚、帶著獨特德語音律的嗓音,正在用一種極輕的、幾乎算是氣聲的方式,哼唱著一支舒緩的、不知名的古老搖籃曲。 這幅畫面……充滿了矛盾卻又奇異的和諧,像一把溫柔的鈍刀,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潔世一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從未想過,那個在談判桌上殺伐果斷、在黑暗中令人聞風喪膽的教父,會有這樣……近乎平凡溫情的一面。 艾德里安先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潔世一,帶著濃重鼻音和委屈哭腔軟軟地喊了一聲:「爸爸……」 凱撒的哼唱聲戛然而止。他拍撫的動作也停頓了一瞬,寬闊的背部肌肉似乎微微繃緊,然後才緩緩地、仿佛電影慢鏡頭般轉過頭。 四目,驟然相對。 空氣仿佛在那一刻被抽空,凝固成了實質。時間停滯,萬籟俱寂。凱撒那雙深邃的、如同冰川下暗流湧動的藍玫瑰色眼眸中,清晰地閃過了一絲毫無防備的驚訝,隨即迅速被一層慣常的、深不見底的平靜所覆蓋。 但潔世一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在那平靜的冰層之下,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泛起的漣漪,迅速擴散又被他強行壓下。是因為這深夜的靜謐?是因為兒子脆弱的臉龐?還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他們之間那三年來如同堅冰般的距離感,在這個充斥著孩子氣與溫暖燈光的小小空間裡,似乎被微妙地中和、軟化了一點,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無處安放的尷尬與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在靜靜流淌。 潔世一率先移開了目光,仿佛被那眼底的細微波瀾燙到。 他快步走向大床的另一側,刻意忽略了凱撒的存在,在床邊坐下,伸手溫柔地撫摸兒子汗濕的額發,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柔軟:「艾德,怎麼了?告訴爸爸,做什麼噩夢了?」 艾德里安仿佛找到了最大的依靠,立刻伸出小手緊緊抓住潔世一的手指,仿佛生怕他消失,抽抽噎噎地斷斷續續說道:「我夢到……夢到爸爸和父親又吵架了……吵得好凶好凶……然後爸爸就不要艾德了,拿著行李箱,坐著大飛機飛走了……飛得好遠好遠……嗚……艾德怎麼追都追不上……」說著,小傢伙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夢境,委屈和恐懼再次湧上,大聲哭了起來。 孩子的夢話,天真又殘忍,像一根最精准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兩位大人所有精心構築的防禦,直抵內心最敏感、最疼痛、最不願觸及的角落。 潔世一的心臟猛地一縮,傳來尖銳的痛楚,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床另一側的凱撒。 恰好,凱撒也正看著他。 那雙藍玫瑰色的眼眸不再平靜,裡面翻湧著太過複雜的情緒——有因兒子夢境而起的刺痛,有對過往錯誤的沉寂,有無法掩飾的疲憊,甚至還有一絲……一閃而過的、類似於懊悔的東西?儘管轉瞬即逝,卻被潔世一清晰地捕捉到了。 潔世一迅速低下頭,避開那幾乎要將他看穿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間的哽塞與翻湧的心潮,脫掉鞋子,上床側躺在兒子另一邊,溫柔地將那小小的、因哭泣而微微顫抖的身體緊緊摟進自己懷裡,輕柔地拍著他的背,聲音低沉而充滿令人安心的力量:「傻瓜,爸爸怎麼會不要艾德呢?那只是夢,不是真的。爸爸就在這裡,哪裡都不去。爸爸最愛艾德了。」 他的聲音裡蘊含著無盡的柔情與安撫,是獨獨給予兒子的、毫無保留的愛意。 凱撒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看著潔世一輕柔拍撫兒子的背影,看著他因為連日奔波和熬夜而顯得格外單薄的身形和微微泛青的眼眶,看著他低下頭時,後頸那道因為標記清除手術而留下的、即便在昏暗光線下也依稀可辨的淡粉色疤痕——那道他親手造成的、無法磨滅的傷痕。他的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下頜線繃得極緊。 他沒有再繼續之前的哼唱,也沒有選擇離開。他只是依舊沉默地坐在床沿,保持著一種守護的姿態,目光沉沉地落在相擁的父子二人身上,仿佛一尊沉默而疲憊的守護神雕像。 溫暖的燈光將三個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牆壁上,看似緊密地依偎在一起,然而在兩位父親之間,那看似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卻仿佛橫亙著一條由三年時光、巨大傷痛、無言誤解和深埋愛意共同熔鑄而成的、深不見底的冰冷深淵。 空氣中,那清冽的雪松與深沉的沉香木資訊素,在孩子的奶香和淚水中,極其微弱地、小心翼翼地再次交織,卻不再像從前那般和諧交融,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悵惘與小心翼翼的痛苦試探。 潔世一將臉輕輕貼在兒子柔軟的發頂,閉上眼,感受著身邊另一個強大存在所帶來的、無法忽視的壓迫感和熟悉感,內心一片紛亂。 他知道,有些東西,從未真正過去。而兒子的眼淚和願望,正像一把鑰匙,試圖打開那扇被他們共同鎖死的心門。
自那晚在艾德里安的兒童房短暫相遇後,時間仿佛按下了一個詭異的暫停鍵。那片刻的、幾乎要破冰的微妙氛圍,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泛起幾圈漣漪後,便迅速被更深的沉默與刻意維持的距離所吞沒。 米歇爾•凱撒與潔世一,這兩位艾德里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依舊沿著兩條看似平行卻再無交集的軌道運行著。 凱撒依舊是他那個龐大裡世界帝國的冷酷教父,終日忙於處理那些見不得光卻利益驚人的事務;而潔世一,則更像是家族一個高效而特殊的外部雇員,大部分時間泡在法務部他那間獨立的辦公室裡,處理著從世界各地匯總而來的法律難題。 只有在極少數需要他親自出面彙報或提供關鍵法律意見時,他才會再次踏入那間氣氛沉重、彌漫著頂級Alpha壓迫感的會議室,坐在長桌的末位,用最專業、最冷靜的語氣陳述觀點,然後在一眾心腹複雜的目光中悄然離場。 他們之間,除了關於艾德里安的必要簡單溝通,通常通過保姆瑪利亞夫人傳遞,便只剩下冰冷的公文往來。 然而,在艾德里安四歲生日前十天,一個平靜無波的下午,這種僵持卻被意外打破。 潔世一罕見地主動來到了主宅,站在了凱撒書房那扇沉重的桃花心木門外。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積蓄一些勇氣,才抬手敲響了門。 「進。」門內傳來凱撒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聽不出情緒。 潔世一推門而入。書房內,並非只有凱撒一人。禦影玲王和洛倫佐默正站在那張巨大的紅木書桌前,顯然正在向教父彙報重要事務。見到進來的是潔世一,兩人都明顯愣了一下,彙報的聲音戛然而止。禦影玲王優雅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而洛倫佐則只是沉穩地點了點頭致意。 「你們繼續,我的事不急。」潔世一的聲音平靜無波,他手中拿著一個厚厚的資料夾和一個鼓囊囊的牛皮紙袋,逕自走到書房一側的真皮沙發旁坐下,微微垂下眼睫,仿佛對他們的談話內容毫不關心。 凱撒從文件中抬起眸,藍玫瑰色的眼睛銳利地掃了過來。僅僅是一個眼神的交匯,甚至不到一秒,Alpha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以及那份深植於骨血中的、對眼前這個Omega的熟悉感,就讓凱撒瞬間捕捉到了異常。 潔世一看起來……很不對勁。 他的坐姿雖然依舊挺拔,但細微處卻透著一股強撐的僵硬。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甚至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倦怠的灰敗感,眼下的烏青即便用最專業的遮瑕也難以完全掩蓋。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那縷清冽的雪松資訊素,此刻變得異常微弱和紊亂,仿佛風中殘燭,失去了往日的柔韌與活力。這不是普通的疲憊,而是一種近乎耗竭的狀態。 凱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並未立刻詢問,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回禦影玲王身上,示意他繼續。只是,那原本就冷峻的氣場,似乎無形中又降低了幾度。 禦影玲王收斂心神,繼續他關於東南亞新興市場拓展的彙報。他的聲音清晰而富有條理:「……閣下,關於與『金新月』那邊的新型物流通道,我們已經初步打通了湄公河流域的關鍵節點。閃堂和夏爾的人配合得很順利,初步估計,下個季度這條線的運輸量能提升百分之三十,利潤非常可觀。」 他頓了頓,話鋒微轉,語氣中也帶上了一絲凝重:「但是,最近有一小股不明勢力在試圖干擾我們的船運,背後似乎有荷蘭『鬱金香』家族的影子。他們很狡猾,行動分散,像是試探。我們損失不大,但長期下去,恐怕會影響管道的穩定性和隱蔽性。」 凱撒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擊著,發出極輕的噠噠聲。他沉默了片刻,藍玫瑰色的眼眸中寒光一閃,做出了決策:「玲王,告訴凪,讓他用最快速度,鎖定所有干擾源的物理和IP位址。不必打草驚蛇,我要知道他們的最終目的和所有聯絡網。」 他的聲音冷冽如冰:「讓乙夜和烏配合凪,進行『精准清掃』。至於荷蘭那邊……」凱撒的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洛倫佐去一趟阿姆斯特丹,替我給範•德薩先生送一份『厚禮』,順便提醒他,他的手伸得太長了,該縮回去了。」 「是,閣下。」禦影玲王微微躬身,眼神中流露出對教父雷霆手段的欽佩與敬畏。這份「厚禮」是什麼,彼此心照不宣,這既是警告,也是威懾。 一直沉默旁聽的洛倫佐此時上前一步,將一份檔放在凱撒桌上:「這是初步的清掃方案和人員名單,請您過目。如果沒有問題,我今晚就動身。」他做事向來如此高效穩妥。 凱撒快速流覽了一遍,點了點頭:「可以。細節你和玲王敲定。」 洛倫佐頷首,不再多言,轉身向門口走去。經過沙發時,他腳步微頓,向潔世一禮貌地致意告別。潔世一也抬起頭,回以一個淺淡的、略顯疲憊的微笑。 禦影玲王也收拾好文件,向凱撒行禮後,又對潔世一點頭示意,這才悄然退出了書房,並細心地將沉重的房門輕輕帶上。 一時間,偌大的書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仿佛瞬間變得粘稠而沉寂,只剩下壁爐裡木柴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以及兩人之間那無聲流淌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尷尬與張力。 凱撒並沒有像對待其他下屬那樣,讓潔世一上前到書桌前來。他親自站起身,繞過寬大的書桌,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到了沙發區。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潔世一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潔世一籠罩其中。 那濃郁的、充滿壓迫感的沉香木資訊素,也隨之彌漫開來,讓潔世一幾不可查地繃緊了身體。 他沒有說話,只是先伸出手,拿起了那個鼓囊囊的牛皮紙袋,打開。裡面是厚厚一疊近期的法律檔,涉及數筆龐大的資產轉移、幾家離岸公司的註冊變更以及兩起跨國糾紛的潛在解決方案。 每一份檔的關鍵處都已經用細密的筆跡做了標注和處理意見,條理清晰,邏輯嚴謹,一如既往地展現了潔世一高超的專業水準。這些只需要凱撒最終簽字蓋章即可。 處理完紙袋裡的文件,凱撒的目光落在了潔世一緊緊握在手中的那個資料夾上。 潔世一似乎遲疑了一下,才緩緩將資料夾遞了過去。 凱撒接過,打開。裡面只有薄薄一張紙——那是一張集團內部的高管休假申請單。申請人的名字是潔世一,職務是首席法律顧問。 如果只是申請兩三天的短假,甚至是幾周,凱撒或許都不會感到意外,甚至會爽快地批准。畢竟潔世一的工作強度他一直清楚,偶爾的休整是必要的。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申請休假時長」那一欄時,敲擊桌面的手指猛然頓住。 三個月。 整整九十天。 這個數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凱撒的眼底。他的眉頭瞬間緊蹙,抬起頭,藍玫瑰色的眼眸銳利地看向潔世一,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不容錯辨的質疑和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波動:「三個月?」 潔世一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反應。他沒有回避凱撒的目光,但眼神卻有些飄忽,仿佛聚焦在遙遠的某處。他輕輕咳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是的。這幾年積攢的年假和調休,加起來差不多有這個數。我想一次性休完。」 「一次性休完?」凱撒重複著這句話,語氣裡的質疑更深了。他合上資料夾,卻沒有立刻簽批,而是將它拿在手裡,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潔世一身上,仿佛要將他從裡到外徹底看穿。「給我一個理由,世一。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期。東歐的攤子還沒完全收拾乾淨,東南亞的管道又出了新問題,法律部離不開你。」 他的語氣是慣常的、屬於教父的冷靜和強勢,但若仔細分辨,似乎又比對待其他下屬多了一絲別的什麼。 潔世一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蜷縮了一下。他垂下眼睫,避開了那過於銳利的審視,聲音依舊平靜,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工作上的事情我已經做了安排。重要的case我都梳理過,交給了雪宮和冰織,他們完全有能力處理。緊急事務可以通過加密線路聯繫我,我不會完全失聯。」 他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聲音更輕了幾分:「只是……最近覺得有些累,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累?」凱撒捕捉到這個過於輕描淡寫的詞,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軀帶來的壓迫感更強了。他的目光掃過潔世眼下的青黑,落在他比往常更加蒼白的嘴唇上,眉頭鎖得更緊。 「你看起起來不只是『有些累』,世一。你的資訊素紊亂得幾乎快要消失了,你知道嗎?」 他的語氣近乎嚴厲,帶著一種Alpha本能般的、對於伴侶Omega狀態的不安和……關切。那層冰冷的教父外殼,在這一刻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縫。 潔世一的身體猛地一僵,仿佛被這句話刺中了最不想被人察覺的隱秘。他倏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被一種倔強的防禦情緒所取代:「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好,過度勞累而已。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這不需要向你詳細彙報吧,教父閣下?」 最後那個稱呼,他咬得格外重,像是在刻意劃清界限。 然而,他急促的呼吸和微微泛紅的眼角,卻洩露了他的真實情緒。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讓他晃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沙發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這個細微的、虛弱的動作,瞬間擊碎了凱撒所有的冷靜自持。 「潔世一!」凱撒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絲幾乎可以稱之為「驚慌」的怒意。他猛地俯身,一把抓住了潔世一的手腕。那手腕纖細得驚人,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讓凱撒的心猛地一沉。他幾乎能感覺到那薄薄皮膚下脆弱的脈搏。 「你到底怎麼了?!」他逼問,藍玫瑰色的眼眸中風暴凝聚,那裡面不再是純粹的質疑和上司的威嚴,而是混雜了焦慮、憤怒、以及一種深切的、被隱瞞的不安。「告訴我實話!是不是生病了?!」 強大的Alpha資訊素因為情緒的波動而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充滿了擔憂和一種近乎霸道的關心,試圖包裹住那縷微弱紊亂的雪松氣息。 手腕被攥緊的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發疼,但那份疼痛卻奇異地讓潔世一從眩暈中清醒過來。他看著凱撒近在咫尺的臉,那雙總是盛滿傲慢與冰冷的眼睛裡,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的狼狽,以及那份他怎麼也無法錯認的、深埋的焦急。 三年了。他們像兩隻刺蝟,互相用冷漠和尖刺傷害對方,也保護自己。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凱撒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心底那層堅硬的冰殼,仿佛在這一刻被猛地敲開了一道裂縫。所有的疲憊、委屈、強撐的堅強,似乎終於找到了一個決堤的出口。 他掙扎了一下,想甩開凱撒的手,聲音卻帶上了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和脆弱:「放開我!凱撒!我沒事!我只是……只是需要休息……」 「你這叫沒事?!」凱撒低吼,另一隻手幾乎要撫上他蒼白的臉頰,卻又在即將觸碰到時猛地停住,最終緊緊握成了拳,骨節泛白。「你的手冷得像冰!你的資訊素弱得快要感覺不到!潔世一,你當我是什麼?一個連自己前……連自己員工身體出問題都看不出來的瞎子嗎?!」 「員工?」潔世一忽然笑了,笑容裡充滿了苦澀和自嘲,「對啊,我只是你的員工而已……我的健康狀況,還輪不到老闆您來過分關心吧?簽字批假,或者不批,一句話而已。」 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猛地澆在了凱撒頭上。他攥著潔世一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一些,眼中翻湧的激烈情緒慢慢被一種更深沉的、複雜的痛苦所取代。 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凱撒才極其緩慢地鬆開了手。他直起身,背對著潔世一,走到了壁爐前,望著跳躍的火焰,寬闊的背影顯得有些僵硬。 「……去看過醫生了嗎?」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低沉,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沙啞。 潔世一揉了揉被攥紅的手腕,低下頭,輕聲道:「……看過了。只是長期疲勞過度,導致免疫系統和內分泌都有些紊亂,資訊素水準不穩定。醫生建議徹底靜養,遠離壓力源。」 他省略了醫生提到的「伴有輕度焦慮和抑鬱傾向」、「需要心理疏導」等字眼,也省略了自己頻繁的失眠、頭痛和食欲不振。 凱撒沉默地聽著,肩膀的線條繃得緊緊的。壁爐的火光在他深邃的輪廓上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 「三個月……夠嗎?」他忽然問,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潔世一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他抿了抿唇,道:「……應該夠了。」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最終,凱撒轉過身,重新走回書桌前。他拿起筆,在那份休假申請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Micheal Kaiser。筆跡依舊淩厲霸氣,卻仿佛比平時多了一絲遲疑。 他將資料夾合上,遞還給潔世一。 「去哪裡休養?」他狀似隨意地問,目光卻緊緊鎖定著潔世一。 「還沒定。可能找個安靜的海邊小鎮。」潔世一接過資料夾,抱在懷裡,像是抱住了一個護盾。 「保持電話暢通。」凱撒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艾德里安會想你。」 他沒有說「我會擔心」,而是搬出了兒子作為理由。 潔世一點點頭,沒有再看凱撒,低聲說了句:「謝謝。工作我會交接好。」然後,便轉身,有些匆忙地離開了書房,仿佛多待一秒,都會讓他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再次崩塌。 書房門輕輕關上。 凱撒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書房中央,良久沒有動彈。他緩緩抬起剛才握住潔世一手腕的那只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冰涼的、脆弱的觸感。 他走到沙發邊,撿起潔世一剛才不小心掉落的一支筆,緊緊握在掌心。 窗外夕陽西下,將天空染成一片淒豔的橘紅色,如同他此刻沉鬱而紛亂的心緒。 他知道,潔世一沒有完全說實話。但那強撐的脆弱和眼底深藏的傷痛,卻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告訴了他——他傷他有多深。而此刻,他甚至沒有立場和資格,去強行挽留。 那份簽了字的休假申請,像是對他過去錯誤的某種無聲控訴,也像是一份不知歸期的離別預告。
離婚之後,潔世一便徹底搬離了那座承載著太多愛與痛、輝煌與冰冷的凱撒莊園。他在市中心最頂級安保的公寓樓裡買下了一套複式單元。這裡視野極佳,可以俯瞰半個羅馬城的景色,裝修是現代極簡風格,昂貴卻毫無溫度。 與其說這是一個「家」,不如說更像是一個設計精美的避難所,或者說,一個僅僅用來睡覺和隔絕外界的高級容器。房間空曠得幾乎能聽到回聲。 客廳裡只有最基本的沙發和茶几,餐廳的長桌可以容納十二人,卻從未迎來過一位客人。樓上的臥室更是簡潔到近乎苛刻:一張足夠大卻冰冷的床,一個容量有限的衣櫃竟然就容納了他所有的衣物——大多是各式各樣的西裝和襯衫,顏色非黑即白,一如他如今的生活。 他的床頭櫃,是這片空曠中唯一「充實」得令人窒息的地方。裡面塞滿了各種強效抑制劑——口服的、注射的,以備不時之需;以及一堆五花八門的藥瓶:安眠藥、抗焦慮藥、強效止痛藥、調節內分泌的藥物……這些冰冷的化學製品,成了他維持表面正常運轉的燃料,也無聲地訴說著他身體內部正在經歷的崩壞。 這三個月漫長的假期,潔世一原本已經做好了徹底將自己封閉在這個豪華牢籠裡的準備。不見任何人,不處理任何事,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時間流逝,或許也能等待著內心的某種東西慢慢癒合,或者至少……麻木。 然而,計畫總被現實打破。今天是預約好複查的日子。他無法逃避。而且,下午還必須去取為艾德里安提前數月訂好的生日禮物——一輛按照勞斯萊斯魅影外形定制的小型電動汽車,做工精緻,性能安全,足夠讓小艾德里安在莊園廣闊的花園和私人道路上盡情探索,體驗一把「小教父」的威風。晚上的生日宴,他更沒有不去的理由,那是他兒子的重要日子。 站在空蕩蕩的衣帽間裡,潔世一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底帶著無法靠化妝品完全掩蓋的青黑,嘴唇缺乏血色。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有些單薄的脊背。 他從衣櫃裡精挑細選,最終拿出了一件質地柔軟的米色羊絨休閒衫和一條同色系的長褲,外面搭配了一件剪裁優良的卡其色長款風衣。這套裝扮溫和而不失體面,能很好地遮掩他的病氣,也符合他作為前夫人現律師的身份,不會在宴會上給兒子丟臉。 乘坐專屬電梯直達地下車庫。與莊園車庫裡那些堪稱藝術品的限量版跑車、裝甲防彈車相比,他那輛黑色的奧迪A8顯得異常低調,甚至有些格格不入。這是他堅持自己購買的,象徵著一種與過去那個世界刻意保持的距離。
——醫院。 私人醫院的VIP診室裡,消毒水的氣味似乎都比別處更淡一些,卻依舊冰冷刺鼻。潔世一安靜地坐在醫生對面,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 為他診治的是一位資歷極深、專門處理Omega特殊健康問題的老專家安德莉亞斯教授。此刻,老教授正眉頭緊鎖,仔細翻閱著剛剛出來的、厚厚一疊最新檢查報告。診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良久,安德莉亞斯教授才沉重地歎了口氣,摘下老花鏡,用一雙充滿憂慮和些許不贊同的眼睛看向潔世一。 「潔先生,」他的聲音緩慢而嚴肅,「我必須坦白地告訴您,您的身體狀況比我們上一次評估時還要糟糕許多。」 潔世一的心微微下沉,但臉上依舊維持著平靜:「您請說,教授。」 「您三年前進行的標記清除手術,本身就對您的Omega生殖系統和內分泌系統是一次巨大且不可逆的創傷。它徹底改變了您體內的激素平衡基礎。」教授拿起一份激素水準檢測圖,指著上面幾條低得離譜的曲線,「而您之後,顯然並沒有給予身體足夠的時間和良好的環境去恢復和適應這種巨變。」 「長期過度勞累、精神高度緊張、睡眠嚴重不足、飲食不規律……這些都在持續不斷地消耗您本已受損的根基。」教授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嚴厲,「您的免疫系統功能顯著下降,內分泌嚴重失調,資訊素水準低至臨界值且極不穩定,這會導致您更容易感到疲憊、虛弱、情緒波動,甚至出現突發性的眩暈和疼痛。這些,我想您自己都有切身體會。」 潔世一沉默地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那些深夜因劇痛而驚醒的時刻,那些毫無緣由突然襲來的心悸和恐慌,那些對著鏡子看到自己日益憔悴面容時的無力感……他都清楚。 教授又拿起另一份心理評估報告:「更重要的是,心理層面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正視和有效的疏導。巨大的壓力、長期的抑鬱和焦慮情緒、情感上的……創傷和孤立,」他斟酌了一下用詞,「這些心理因素會反過來加劇您生理上的症狀,形成一個惡性循環。潔先生,您的身體和精神,都處於一種嚴重的耗竭狀態。它已經在向您發出最嚴厲的警告了。」 老教授的目光銳利起來:「您床頭櫃裡那些東西,」他顯然從之前的問診中猜到了什麼,「抑制劑、安眠藥、止痛藥,它們只是在掩蓋症狀,甚至是在飲鴆止渴!尤其是強效抑制劑的濫用,會進一步擾亂您本就脆弱的內分泌!」 潔世一被說得有些難堪,下意識地避開了目光。他無法反駁,因為教授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安德莉亞斯教授看著他蒼白的臉和倔強抿起的嘴唇,語氣終於軟化了一些,帶上了一絲近乎無奈的勸誡:「潔先生,您必須做出改變了。藥物治療和心理干預需要同步進行,但更重要的是,您需要徹底的放鬆,遠離壓力源,需要……需要感受到支援和陪伴。」 老教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作為一名醫生,說出了最專業但也最觸及潔世一痛處的建議:「從Omega生物學和心理學角度而言,一位關係親密、尤其是曾經完成過標記的伴侶的細心陪伴和資訊素安撫,對於您這種情況的恢復是極其有益的。穩定的、充滿安全感的情感聯繫和物理陪伴,有時比任何藥物都更有效。您是否考慮……」 「不必了。」潔世一猛地打斷了他,聲音有些尖銳,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他像是被燙到一樣,倏地抬起頭,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我……我一個人可以。請您只給我開藥就好了。」 需要伴侶的陪伴?還是那個曾經標記他、又被他親手斬斷連結的Alpha?那個給了他最深重的愛與最徹骨傷痛的男人?這個建議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狠狠戳中了他心底最矛盾、最不堪的傷疤。他逃離那個男人掌控一切的牢籠,難道最終又要因為身體的脆弱而不得不去祈求那份帶著施捨意味的「陪伴」嗎?他做不到。 安德莉亞斯教授看著他激烈的反應,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深深的憐憫。他不再多言,只是沉重地歎了口氣,開始在處方箋上寫字:「好吧。這些藥請您按時服用。但請務必記住,藥物只是輔助。真正的康復,需要您從內心開始改變。三個月假期是一個好的開始,但遠遠不夠。如果可能……儘量去一個能讓您真正感到放鬆和安全的地方吧。」
拿著厚厚的病歷和一大袋新開的藥物,潔世一幾乎是逃離了那間讓他感到窒息的診室。坐進車裡,他靠在駕駛座上,久久沒有發動汽車。教授的的話語,尤其是關於「伴侶陪伴」的建議,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裡盤旋,攪得他心緒不寧,甚至比來時更加疲憊。 他在車裡坐了足足半小時,才勉強平復呼吸,發動汽車,駛向那家高端兒童玩具定制店。 店員熱情地接待了他,並帶他去倉庫查看那輛已經組裝調試完畢的迷你版「勞斯萊斯魅影」。小車做工極其精緻,閃亮的黑色漆面,復古的前臉,柔軟的真皮座椅,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銀色歡慶女神立標。可以想像艾德里安看到它時會有多麼開心。 看著這輛奢華的小車,潔世一冰冷的心才仿佛注入了一絲暖流。為了兒子的笑容,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簽收了單據,並安排了店員晚些時候將禮物直接送到凱撒莊園。 完成這件事,仿佛完成了一個重要的使命。潔世一重新坐回車裡,看了看時間,終於深吸一口氣,發動引擎,向著那座他既想逃離又無法真正割捨的莊園駛去。 奧迪車平穩地行駛在通往郊外的公路上。越靠近莊園,周圍的景色越發靜謐,也越發熟悉。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道路兩旁是修剪整齊的參天古木和高聳的、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安保圍牆。 通過層層嚴密的電子和人工安檢,黑色的奧迪駛入了莊園那氣勢恢宏的大門。車輪碾過寬闊的私人車道,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遠處的主宅在夕陽和精心設計的景觀燈光下,顯得愈發宏偉壯觀,也愈發……冰冷而遙遠。 與他那間空曠的公寓相比,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那個男人強大而無處不在的印記。潔世一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感覺剛剛在醫院裡被強行壓下去的疲憊和不適,似乎又悄然湧了上來。 他將車停在了主宅側面的賓客停車區,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直接駛入家族核心成員的地下車庫。 坐在車裡,他並沒有立刻下車。他只是透過車窗,望著那座燈火通明的巨大建築,裡面正在為他最愛的兒子舉辦生日宴。而他,卻需要深吸好幾口氣,才能積蓄起足夠的勇氣,去推開那扇門,再次踏入那個充滿回憶、傷痛以及……那個男人的地方。
車內的空氣中,似乎又隱隱約約彌漫起那縷深沉的、帶著硝煙氣息的沉香木味道,若有若無,卻仿佛無處不在。
本文最後由 LoveSparrow 於 2025-9-25 21: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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