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城的樓閣如迷宮般上下顛倒,拉門在虛空開闔,三味線的弦音在穹頂裡一波一波散去。圓形的平台上,獪岳與妓夫太郎相對而立。
「雷之呼吸・肆之型・遠雷!」
成串雷光像撕裂的白絲,鋪面而來,直往妓夫太郎眉心撞去。妓夫太郎舉鐮橫掃,血之鐮刃飛閃開花,將那串雷光一層一層打散。毒霧在空氣裡輕輕漾著。
「血鬼術・飛行血鐮!」
滿空血鐮鋪天蓋地,如張收縮的網,逼得獪岳被迫轉折。獪岳不退,勢道一沉,刀鋒翻轉。
「雷之呼吸・陸之型・電轟雷轟!」
快與慢交錯的斬波成群奔出,細碎雷擊在空中交疊,縫裡藏著致命的延遲力道。血鐮被撕出一道口,幾道刀光擦過妓夫太郎的肩背,留下焦灼的烙痕,劍氣欲持續撕裂,妓夫太郎皮肉一收,黑紅的肉芽不止擋住了體內持續擴散的劍氣,也瞬即爬滿創口。
「就這點?」牠輕笑,指尖一抹,新的血鐮已然生出。「再來啊,雷的小鬼。」
「雷之呼吸・貳之型・稻魂!」
五連斬交錯落下,獪岳刀尖處處取頸,狠準毒辣。妓夫太郎雙鐮交錯,只擋了那一刀直取脖頸的,其餘任其過體,彷彿看穿了哪一刀有威脅。
「雷之呼吸・參之型・聚蚊成雷!」
環斬如潮,獪岳以一個中心為軸,刀光疊出層層波紋,圍著妓夫太郎不斷切割。血花四濺,卻仍難以傷筋動骨。
「雷之呼吸・伍之型・熱界雷!」
斬氣劃出灼燒的白線,灼灼熱浪竟帶了實質的燒灼,那是雷氣摩擦空氣產生的效果,讓被砍中者感受灼燒肌膚的錯覺,在鬼血注入後,更帶著實質灼痛的延燒。妓夫太郎胸口被劃出一道焦黑,氣味苦澀。
「唔,這招有意思。」妓夫太郎低頭看了看,很快又抬起,傷口已經復原,「可還是不夠。」
獪岳一口氣將他會的型全數傾瀉,雷光亂舞。妓夫太郎卻像進入了某種懶散的節奏中,見招拆招,不多花一分力氣。他甚至邊打邊講話,像在講課:
「你有一個優勢,小鬼。」他指了指獪岳手上的日輪刀,「你那把刀,雖然斷過,卻用你的血肉重鑄,它仍然帶有日輪刀的功用。而我的身體,已不再和我那可愛的妹妹連結,現在被砍頭就會死——」他笑得像在說笑話,「理論上,你是有『獲勝條件』的。砍到我的脖子,我就會死。你被我砍到,你也會死。很公平對吧?」
獪岳的眼角猛跳了一下。雷鳴在胸腔裡炸開。
「雷之呼吸,沒有決定性的殺招嗎?」妓夫太郎故作嘆息,「你連柱的邊緣都摸不到呢,真遺憾真遺憾。」
話音未畢,滿空血鐮又一次漫天而下,將平台的空間切得支離破碎。
「呵。」靠在欄邊的童磨忍俊不禁,雙手托腮,「他本來就不可能贏啦。招式是快,人不夠快,又怎麼逃出妓夫太郎的血鐮呢?」
獪岳被迫急刹,刀鋒一挑再挑。他腦中飛快閃過每一型的線路,沒有一招能讓他在這一波全身而退。
——我從小就是孤兒。偷,才活得下來。被抓住、被打、被罵,無論如何,只要活著就好。 ——師父把我撿回去,教我雷之呼吸,「留下來吧」我第一次聽懂何謂「歸宿」兩字。 ——後來那個廢物來了。天天哭、天天逃。說他也是孤兒,笑話!你生在天堂也能哭著當垃圾! ——我督促自己訓練,貳、參、肆、伍、陸盡皆精熟。只有壹之型⋯⋯只有那個「起點」⋯⋯我做不到。 ——某一天,庭院似乎響起了一聲雷。探頭看去只見那個垃圾四腳朝天摔在樹叢,像是不小心衝過頭摔進去的樣子,在離他不遠處的地上,沙土留下了一條煙塵,是他「速度」的痕跡,但這人又開始哭哭啼啼的喊痛,師父卻在笑:恭喜。 ——明明是廢物,為什麼他做到了? ——道館中,起水泡的手緊握刀柄,腦中掠過無數次壹之型的起手,但每一次都像撞在一堵無形的牆上。
血鐮壓下來,像夜色最後的簾。獪岳忽然靜了,彷彿萬物的動作都在牠掌握之中,牠把刀緩緩回鞘,腳尖輕輕擺正。
「雷之呼吸・壹之型——」
我做不到,所以我說它無用。
我學不會,所以我貶低它的價值。
我不承認,所以我就不會輸。
——但我只是不想輸給你。
——我的「起點」。
「霹靂一閃!」
白線一擲,整個平台像被劈成兩半。妓夫太郎的瞳孔在一瞬間收成針尖,頸側一涼,一縷血像花一樣開了。
上弦的視線同時一緊。猗窩座眉峰微挑;黑死牟的抬眼;童磨「喔~」了一聲,掌心拍了拍。
「太慢了啊,人渣!」獪岳沒有停。牠的身體像終於被打開了一道門,「霹靂一閃」的步伐作用不僅止於這一式的速度,最快的一式將整體雷之呼吸的式都再上了一檔,如同暖機過的機械般,獪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那不是善逸的「神速」,卻是他自己的答案:在極短的間隙裡,讓全身的雷與勁在一線上爆開。
「遠雷」追擊,「聚蚊成雷」黏上,「稻魂」逼退,腳尖再收——
此為殺招!
「霹靂一閃!」
連環的節拍終於在空中連接起來,妓夫太郎第一次被迫完全防守,血鐮在牠身邊連連炸出火星。身體各處都噴出血花,防住脖頸的手臂應聲斷裂,切面整齊,但又瞬間再生,妓夫太郎的笑意淡了一線。
「還不錯啊。」牠低語。
就在獪岳再一次逼迫妓夫太郎拉開距離、預備第三次「一閃」追擊時,妓夫太郎的眼神忽然冷了。血鐮不再拼殺,而是「先」到了位,像看穿了獪岳的路徑,只是靜靜豎在那條必經之線上。
「糟!」獪岳心裡一沉,已經來不及更改路徑。
鮮紅的一抹斜過腳踝。
痛,是半個呼吸後才抵達的。獪岳失足,整個人向前摔倒,毒素瞬間麻痺了牠的身體,牠感覺肉體在努力解毒,可能要半分鐘,但那已經太遲了。妓夫太郎走了過去抬手,五指扣住牠的臉頰,把牠半拉半拎地提起來,像提一條落水狗。
「可惜。」妓夫太郎笑出聲來,卻沒有剛才那麼輕浮,他伸出另一隻手用手刀敲打自己的脖子,「這樣的連打……再練久一點,說不定還真能砍斷我的脖子呢。」
獪岳的視線晃動,視線只剩下長到看不清盡頭的樓閣,還有那個似乎在遠處看著的金髮身影——記憶裡的少年,哭哭啼啼,卻總會咬著牙往前走。他的恨,早就包含了對他的認可。
對不起,師父。 對不起——善逸。
他沒有掙扎。
咀嚼的聲音很短,妓夫太郎幾乎是用吞的將牠吞入口腹,毒的紫光在牠身體裡燃起又被壓下。片刻後,妓夫太郎抬起頭,眼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恍惚——獪岳的記憶,像雨一樣落在他的腦海,破敗的廟宇、偷來的供物、餓到發抖的夜、老人伸過來的手、雷聲下跌倒的少年、恭喜的聲音與妒火。
搖了搖頭:「可惜了啊⋯⋯」這聲呢喃沒人聽見。
地上還躺著那把重鑄後的斷刃刀,混著獪岳血肉的日輪刀。它沒有消散,似乎已被從身體的界線上剝離。妓夫太郎撿起來,順手收回鞘中,學鬼殺隊那樣繫在腰側。
童磨笑得渾身發抖:「呀~妓夫太郎這是要加入鬼殺隊嗎?」
妓夫太郎白了牠一眼,聲音低啞:「紀念。」
平台邊緣緩緩升起,牠被送上更高一層。無慘仍未抬頭,只把一隻盛著深紅液體的高腳杯推往他那邊。
妓夫太郎一飲而盡。血像火一般,從喉中一路燒下去,四肢百骸如被鞭子抽打,青筋浮上皮膚,卻任由那股暴烈的血氣在體內行走,用獪岳留下的「雷」去箍緊它、駕馭它,牠對著上空,長吐了一口氣。
無慘罕見地抬了抬眼皮:「這麼快就適應了嗎?」
妓夫太郎低聲:「我還要去找妹妹。」
此時玉壺扭動牠那張壺裡伸出的臉「咯咯咯——」,牠笑著,身形怪誕,「無慘大人,我蒐集到一則情報,保證令您滿意。」
「半天狗,一起去。」無慘只簡短命令道。
縮在一隅的老鬼哆哆嗦嗦地抬頭:「對、對不起⋯⋯我錯了⋯⋯我會、我會去⋯⋯」
童磨突然閃身到玉壺旁,抓住牠的臉:「玉壺大人、你說的情報是什麼?我也要去~」
鳴女的指尖在樂器上輕輕一撥,兩道身影便在拉門的開合間消失。童磨的手一下撲空,「啊」了一聲。
「等一下啦~我也要~我也要玩。」童磨笑嘻嘻地舉手,眨著眼,像等人批准的孩子。
鳴女沒有理牠,仍然低頭看著自己的弦。無慘撇了一眼,這才不緊不慢地應了一聲:「去了別丟上弦之貳的臉。」
童磨得償所願,雙手合十:「太好了——!」
一聲清亮的弦音,牠也被傳送走了。
平台上只剩下幾人。猗窩座看了一眼妓夫太郎腰間那柄刀,淡淡地「哼」了一聲,幾下跳躍便離開現場;黑死牟依舊無言,在樂 器的彈奏下離去。無慘收回視線,指尖再度落回實驗器皿上,門開門闔,也消去了身影。
妓夫太郎,還留在原地,鳴女問了一聲:「要去哪裡?」
妓夫太郎思考了一下,沒有其他去處了,要找妹妹也不知從何找起,就從來處開始吧,「遊郭。」腰間,那柄混著獪岳血肉的刀,隨著傳送輕輕碰撞,發出極微、小得像嘆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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