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天,波爾森
長期的內鬥,終於迎來了結束,數個小國最後由他獲得勝利,賦予國家嶄新卻更為直白的名字:波爾森。
政權易主,代表了宮廷內成員的大洗牌。死的死、逃的逃、被關的被關,來宣告新王委任狀的隨從,跟薩齊亞尚有些交情,也僅止於告訴他,弗爾瑪同樣被國家委任了。何職、何處,他只搖頭表示,不知道抑或不能說。
上任三個月來,薩齊亞沒有與弗爾瑪碰面,無從知道他的近況,薩齊亞卻是無法停下不去想,自己不過是繼續以前的工作,日復日且夜復夜地埋首實驗室中,可是,弗爾瑪被委任甚麼工作?
比起以前,薩齊亞的工作有增無減,雪花片般襲面而來的委託,教他喘不過氣來。即使一切源自他的興趣,在新王每天緊迫盯促下,成為了痛苦的來源。
「你知道,我們乃毒之國。」薩齊亞不認識的官員親臨他的實驗室,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四處張望,不時被自己拂過臉頰的頭髮所驚,見狀,薩齊亞便請他到佈置比較缺乏毒物威脅性的休息室裡坐,「我們在聖上的領導下,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輝煌,亦因此招來了別國的忌憚。」
薩齊亞看著角落的盆栽,發現已經錯過告訴對方那也是有毒植物的時機。
「這是來自國王的要求,不能留下書面證據,你聽好了……」
他的腳邊有著昨晚忘記清理的莫維果,現在大概已經有毒蟲產下了卵,要是不慎踩爛,母蟲的攻擊可不堪設想。
「…懂了嗎?」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薩齊亞回過神來,呆然的表情讓人一目了然。
「薩齊亞,你如今能安然在這裡的理由,應該用不著我說明吧。」官員皺起了眉,語氣強硬了不少,「我只再說一次,你沒記起來,有負聖上厚望的話,後果自負。」
他再次清楚地說明了新王的要求,薩齊亞在對方結束後,為了讓他安心而重複了一次。
「不叫傳令官來委託,也是因為這次事關機密。雖然不會有外人造訪,但如果有人問起,我是來替聖上視察你的生活環境。剛才提到的人,明天起會作為你的助手留在這裡。」言罷,他起身就走,連一秒都不想多待。
拾起落在地上的莫維果,放進為了興趣而設置的蟲箱之中,薩齊亞再次投入工作。
之前所有的進度,哪怕將近完成也得就此擱置。薩齊亞打開了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又加上了幾筆剛才有的發想,直至他被陌生的聲音叫醒。
「薩齊亞先生?」彷彿在懸崖上失足墮下般的心驚膽顫,手指冷若寒冰。
未來得及確認是誰喚醒了自己,薩齊亞翻過數頁自己壓在臂下的筆記,發現剛才以為已經寫下的內容不過是夢裡的美願,焦急地說:「幫我記著,清來三單位、『新年的曙光』一單位、雪蟬只會叫。」
大腦中夢裡的記憶即將蒸發,薩齊亞將已經成為水蒸氣的內容反覆回想,化成文字記在紙上,待自己最淡漠的部份已經盡可能記錄,他才向陌生人要回剛才的材料。
「『幫我記著,清來三單位、「新年的曙光」一單位、雪蟬只會叫』。」連語速都準確無比地複製,薩齊亞聽著穩重的聲音完美重複了自己已經遺忘的內容,安心地放鬆了肩膀。
用扭曲到無法稱為草寫的字體記下了筆記後,薩齊亞才抬頭,用著比剛才含糊而緩慢的語調問:「你是?」
「您好,我是今天起擔任薩齊亞先生助手的秋人。」彬彬有禮的態度,和順的語氣,僅僅是放鬆而非蔑視或煩厭的眼神,足以讓許久沒有與普通人交流的薩齊亞放下心防。
秋人有著鉛灰草色的眼眸,旁邊有著仔細描上的紅色眼影,比他髮尾的顏色來得飽滿鮮明,讓人無法從他的眼睛移離視線。
隔著厚重的瀏海,對話對象會將視線錯落,或乾脆看著薩齊亞的嘴巴。秋人卻是捕捉了紫簾後的酒紅色,輕而易舉地。
視線與別人對接的記憶停留在內戰發生之前,重新刷新時的感覺太過奇妙,叫薩齊亞久久未能回神。
時間足以讓兩人的嗅覺對對方身上的氣味麻木,秋人嘗試打破僵局,「請問有甚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啊……我是薩齊亞。」遲來地回應招呼,薩齊亞在椅子上扭動身體,好喚醒其他身體部位,實驗室的主人渾然忘記秋人已經知道自己的名字,重新自我介紹,「是這裡的……負責人。我叫……薩齊亞。」
秋人恭順地點頭,「薩齊亞先生,我是您的助手秋人。」
有些慌張地替秋人搬來了椅子,薩齊亞趁時間思考對方的話。
「謝謝。」新助手坐了下來,說話的音量、手勢的幅度、眼神的柔和度等身體語言都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人覺得備受威脅,亦不會讓人感到被拒之門外,「昨天陛下請人來視察過後,派我來協助您工作。」
終於拂開了惺忪的迷霧,搞清楚了目前的狀況。想起來昨天除了幾句關鍵對話外,印象比夢境還稀薄的會面。
薩齊亞忽然出現了幻覺,從秋人身上,飄來了淡淡的血腥味,讓他蠢蠢欲動。
合作已有一個月之久,要不把窗戶緊緊關上,恐怕會讓震耳欲聾的蟬聲所逼瘋。
作為實驗室的主人,薩齊亞拿捏不準能夠交代給實驗室新手的任務難度,但作為助手,秋人有條不紊地完成了薩齊亞所指示,有時過於困難的事務。
等到偶爾造訪的母蟲離開,為蟲箱裡尚未破卵而出的莫維果共生蟲噴上適量的水後,秋人洗淨了手朝薩齊亞遞出。
薩齊亞將冰涼的酒精擦拭秋人的上臂,俐落地抽出了三管血,今天秋人的工作便到此為止。
壓緊臂上的小孔,秋人看著薩齊亞的後腦勺問:「那是雪蟬的叫聲嗎?」
裝著暗紅色血液的試管懸在半空,薩齊亞回答:「不是的……雪蟬其實……不是蟬。是在冬天裡……求偶的昆蟲。就是莫維果的……共生蟲。」
薩齊亞抽出其中一張散落的廢紙,字體除了本人之外根本無法看懂,然而他畫下的圖示卻是合乎科學的準確。
躍現紙上的是雪蟬的生活史,上、左、下、右分別是春、夏、秋、冬時牠的生長階段。
科學家溫吞的語調,讓解釋的時間拖得甚久,秋人沒有顯示出一絲不耐煩,亦不曾打斷,將內容記牢。
屬於完全變態的昆蟲,因為生活史比一般昆蟲難以掌握,加上各個階段的模樣差異甚大,而致一開始時,大家壓根無法把幼蟲、雌蟲、雄蟲聯想為同一物種,便有了各自的稱呼。
春天時,雌蟲又名慈母蟲,每隔數天便會回到產下蟲卵的莫維果上,再度產下一顆新卵作為營養卵。一顆卵中會有數十隻雪蟬的幼蟲發育成長,然後在莫維果裡,互相蠶食。母蟲持續地回來送卵,讓最強壯的數隻後代以弟妹為食,直到最後,牠們進食的速度比母蟲回來補給的速度要快,便會咬破莫維果,各自走出一片天地。
秋人將薩齊亞畫下的解說圖貼在蟲箱之上,垂下視線,看著外表風平浪靜,裡面卻是弱肉強食血腥風景的莫維果。
『就像是毒蠱嗎?』在整個循環都解說結束之後,秋人只問了這一句。
『嗯。』薩齊亞則是笑著點頭。
本文最後由 瘋靈子 於 2018-11-27 06:2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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