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裡寫字 Written in Wa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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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活俠傳│布錚] 這就是唐門最毛茸茸的暗器 [G](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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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4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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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地區: 台灣
連載進度: 長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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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4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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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唐布衣經常在外鬼混,不一定留在唐門過夜。可在門裡待著時,一天總是非常充實。

  唐錚的作息極度規律,哪怕前夜通宵或睡不安穩,日出前兩刻鐘便會醒轉,開始準備一日的工作。感知到動靜,睡在旁邊的唐布衣也常在同時間睜眼。在同居人洗漱時,唐布衣往往會倒回床上賴個一陣,非要唐錚回來抽走被褥疊好時,才肯起身,慢條斯理整理自己睡翹的毛髮,邊弄還止不住呵欠。

  多數時候,趙活會替忙碌的掌刑使送來早餐,順帶捎上唐布衣的份,他們一起吃過飯才各自分開,該幹啥就幹啥。

  偶爾唐錚去帶早操,唐布衣會跟著在階梯上俯視底下那些門人舞動拳腳,興致來了也下去伸展指點一番。若有弟子抱怨唐布衣亂入很礙事,唐錚便冷笑道:「區區唐布衣在場,你們便連功都不會使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對唐布衣在場見怪不怪。

  唐錚有時會埋首於製藥煉丹閱宗卷。唐布衣曾經試過打擾掌刑使的工作,嚐到苦果後最終發誓再也不敢胡搞第二次。因此,唐布衣改而先去鬧師弟們醒醒腦,確保一天有個美好的開始。唐布衣不止一次在練武場打翻被墨汁染污的水桶,也不止一次闖入鍛冶場蹦跳把整箱鐵橄欖撞倒,可卻身法過人,誰也捉不住。看著弟子們恨得牙癢又捉不到罪魁禍首的模樣,唐布衣往往玩樂到盡興後才一溜煙逃走,正式開始暗中的任務。

  替唐門排除隱藏的威脅,就是唐布衣最重要的例行工作。先是處理掉埋伏於正心堂簷上的麻雀,再到講經堂捉拿意圖損毀古籍的可惡小蟲,最後繞去伙房偷一串肉腸犒賞自己,吃飽找個舒服的角落睡一整個下午,好不忙碌。

  等到晚上,煉丹房內傳出的怒罵聲隨著弟子的工作結束而停止,唐布衣才踩著輕快的腳步回到唐錚身邊。

  唐錚其實不會特意搭理唐布衣,夜間也常在案前工作,可唐布衣早已習慣,逕自於室內走走看看,心血來潮才會跑去鬧著要坐在對方腿上。唐錚往往只會不滿地甩出一記眼刀,卻任由唐布衣胡鬧,真的受不了才出手驅趕。

  唐布衣明白,他們的默契並不需要言語。只要在偷偷上床依偎著唐錚時,這個人會將自己摟進懷裡相擁而眠,就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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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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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差點忘記說,這唐布衣從頭到尾就不是個人,而是隻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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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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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唐錚少時在辦事回門的路上,遇上風雨,腳程沒平日快,便於眉山山道間聽見了細如蚊蚋的獸叫。他撥開野草,見了一隻骨瘦如柴的幼貓,奄奄一息地躺在泥濘裡。

  母貓為何會拋下自己的孩子呢?是看牠生來虛弱,便割捨不受祝福的孩子、期望牠去死,或者是盼望牠離開自身難保的母親後反而能搏到一線生機?年輕的唐錚迷茫地想。那時的他尚且心軟,不忍見這隻奶貓就此殞命,卻怕被師長們發現後遭到責備。

  他顫抖的手捧著冰冷的小貓,又有另一雙溫暖的手包覆住他,笑著說:你找到牠了。

  找到了又能如何,牠命不久矣。唐錚為了讓自己放棄,面無表情地說道。

  就跟我每次找到你一樣啊,接著就是帶牠回家囉。唐布衣聳聳肩。

  「回家」。唐錚細品這個字眼,明知說這話的人自身三天兩頭就鬧失蹤,他惴惴不安的心卻安定下來。

  ……說得輕巧。唐錚未覺自己的唇角已經勾起,咕噥道。

  大不了最後我負責嘛。唐布衣倒是拍胸脯保證,也不知哪來的底氣。

  最終唐錚把貓揣在兜內,在師兄的掩護下悄悄帶回唐門。醫不好至少也能幫牠下葬,醫好放生得了。結果唐布衣說要負責,卻粗手粗腳差點把貓弄死,氣得唐錚禁止唐布衣再碰牠。

  養了一個月,這貓身子才剛痊癒,就突然從唐錚精心佈置的小窩裡消失了,雖說免除被師叔師父發現後的麻煩,卻也成了唐錚心頭掛念的遺憾。相隔一年後,唐錚在後山採藥時又見著了那隻貓,褐斑白底三花樣,原先幼嫩的卵蛋經過整年的發育成了兩顆顯眼的毛球,遠遠看都決計不可能認錯。

  這隻貓先在唐門附近閒晃,漸漸敢於跑進大院裡溜達,一度是人人喊打的搗蛋鬼,最終又慢慢成為眾人接納的小寵物,連古板的唐陞與掌門也默許牠的存在,相當於唐門養的貓了。可明眼人都知道,這隻三花貓看似人人好,誰都摸得著牠的肚皮、聽得見牠打呼嚕,然而要給牠戴項圈掛鈴鐺時,逃竄的速度竟堪比飛俠,甚至敢跑到辣手相公的衣袍底下避難。重點是,唐錚雖會喝斥,卻從不對貓發怒,至少比對弟子說出的譏諷與責備溫和得多,搞得弟子們反而懷疑自己才是畜生。

  「呃,二師兄,不如您給牠取個名?」

  當門人怯生生地提議時,唐錚才意識到,他早已不是當初凡事都得過問師長的小孩,而是眾人畏懼的二師兄,更是唐門掌刑使,無須瞧大人的臉色了。

  他熟讀唐門律典,倒是確信裡頭沒規定不可飼貓,然而唐錚顧慮得更多。比起擔憂性情不定的貓危害門派、耽誤工作,更多的是擔憂牠被唐門毒物害死。若是在使毒的唐門生存容易,也不至於常見蟲蛇而難見鳥獸了。

  幸好這隻貓異常聰明,雖擺脫不了頑皮天性,對於唐錚慎重告誡的事項卻靈性地一一遵守,沒闖過大禍,否則唐錚早就狠下心親手毒死自己帶回來的孽畜。幾年下來,人與貓姑且相安無事,貓還會幫忙捉鼠避免財物損毀,日常放養也不至於擅闖禁地,在門內鮮少引起騷亂──大概也是眾人已經熟悉牠的存在,將牠看作唐門的一員,才不計較。

  唐錚低頭看著三花貓渾圓晶亮的大眼,歪頭的姿態盡顯無辜,還拿毛髮稀疏的額緣討好地在他腳上磨蹭。年復一年,這貓不肯好好待在唐門內,想替牠上項圈又不願被豢養,卻神出鬼沒,始終在附近徘徊不去。真不曉得如此反覆無常、底子卻執拗的脾氣是像誰呢。

  想起鼓勵自己出手拯救這條生命、如今卻不知浪去哪兒逍遙全然沒打算負責的人,唐錚勾起冷笑:「就取作唐布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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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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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唐布衣是一隻三花貓,還是極度稀有的三花公貓,與生俱來的獨特讓牠驕傲又神氣。

  偏偏唐門卻有兩隻唐布衣,一隻是貓,另一隻是人猿。兩者的共通點是都被唐錚放養,鬧事完都挨唐錚的訓,甚至也都睡唐錚的床。

  唐布衣對於「唐布衣」很是不滿。契機始於牠好不容易得到了名字,能名正言順入住煉丹房那天,立刻遇到唐門大師兄如風一般歸來。

  「二師弟!我都聽說了,你是故意給貓取我的名字?笑死我了,你怎想得出如此有趣的主意?師弟師妹們會不會搞不清楚現在是稱呼誰?」

  「多慮了。連野貓都比你常待在門內,不會搞錯。何不先反省自己外出的頻率,『大師兄』?」

  「哦?我懂了!莫非是思念我,才取這個名?哎,原來錚兒孤單寂寞了,你要直說啊,不必拐彎抹角地撒嬌。」

  「閉嘴!」

  「哈哈哈,你為了隻貓居然沒立刻動手?讓我瞧瞧,究竟是多可愛的小傢伙──」

  唐布衣為了能上唐錚的床,才剛被抓去洗了此生第一次澡,毛都沒乾,尚且驚魂未定,只能被布巾裹著窩在唐錚腿上。偏偏又見來了隻面目可憎的人猿衝著他們噴口水,沒禮貌地向布團裡窺視,害牠不禁警戒地伏下耳,對侵入自己領地的傢伙哈氣,換來唐錚安撫地搔了搔下巴。

  「不要理他。」

  「好好喔,師弟!我也要給你摸摸!摸頭也可以……哇啊!」

  見人猿絲毫不懼威嚇,還敢持續朝他們步步進逼,甚至搖頭晃腦狀似挑釁,唐布衣忍無可忍,蜷縮成球的身子猛地彈射而出,尚未修剪的利爪直往對方沒被毛髮保護的臉上撓去,成功在風靡萬千少女的俊顏上留下數道紅花花的印子。能對鼎鼎大名的飛俠造成傷害,不可不謂貓生巔峰。

  「唐布衣!放開!」

  「哎不是啊,師弟我沒太用力啊,只是想把牠捉下來而已,不然臉要爛了!」

  「不是在跟你說話,閉嘴!」

  「哈哈哈哈、咿嘻嘻嘻……這什麼情況,我現在笑得肚子比臉還疼了,師弟你快幫我診治一下!」

  唐布衣被唐錚提著後頸皮毛拎在半空,僵直地鬆了爪,落回掌刑使懷裡,給布巾重新包成嬰孩一般。見師弟動作輕柔、呵護備至,看得「唐布衣」好生羨慕。

  「嗯?這花色,難道是當年你帶回來的那隻?」看著看著,唐布衣突然瞧出了端倪,眉眼一時笑成柔和的月牙,「師弟,這唐布衣啊,當年能與辣手相公相遇,好好照養,實屬三生有幸,你不這麼想嗎?」

  「……別動。」唐錚垂下眼簾,沒再回應師兄。

  「唐布衣」給捏著下巴反覆端詳傷勢,細緻地抹了藥,過程中抓花的臉皮底下似乎更紅了些。結果傷勢不重,還讓這廝得了便宜,看得唐布衣忿恨不平。

  兩隻唐布衣至此結下不解之仇。

  牠喜歡跟人互動,但可不愛與猴嬉戲,偏偏他倆又撞了名,顯得牠跟那廝很有緣似的。根據唐門弟子所述,「唐布衣」居然還是先來的,牠豈非成了盜版貨?幸好其他人最終都認可了牠,寵溺地說「小布衣可愛多了」,否則牠下次非要抓爆「唐布衣」的臉不可,看看還有誰將兩者混為一談。

  可每當唐布衣想起唐錚替人猿上藥時,狀似不悅卻隱含著柔情的目光,只好悶悶不樂地把這念頭揣在心裡。

  牠固然隨心所欲,卻唯獨不想看見中意的人類難過。

  但後續「唐布衣」主動招惹唐布衣,搞出無數次貓猿大戰,又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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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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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唐布衣,你這次又去了哪鬼混?」

  唐布衣剛結束為期三日的後山大冒險,灰頭土臉地回來讓唐錚擦拭完滿身髒汙、梳掉卡在毛上的血塊後,發現床鋪被人猿霸佔,嘶叫許久也叫不醒總是活蹦亂跳的唐門大弟子,只好大貓有大量,坐在床邊進行睡前理毛的大業。牠把腿翹得老高,背靠人猿綁著木板的臂膀,確認其作為支撐穩固而毫無動靜。

  真不錯。難得對人猿感到滿意,正想好好舔舐肉乎乎的肚肚時,牠猝不及防被唐錚一把抱起,才出了房間就挨罵,令唐布衣滿臉莫名其妙。唐錚雙手扣著貓的腋下,瞪著貓咪無垢的大眼睛,逼一頭霧水的小動物繼續聽他的訓。

  「問了也什麼都不說,真以為裝傻便能蒙混過去?」

  不是呀,牠可喜歡說話了,要不是唐錚喜靜,牠鐵定成天喵喵叫,只可惜沒人聽得懂。唐布衣委屈,可牠知道此時不能打斷唐錚,否則就會被訓得更久,只好煩躁地甩起尾巴以示不服。

  「總搞得渾身是傷才肯回來,死在外面我還比較省心。」

  牠這次又沒做什麼壞事,也受什麼傷──哎,真的才一點點,小傷而已,完全不痛,只是皮毛沾了血看起來可怖,幹嘛突然這樣。唐布衣打算喵叫抗議,唐錚卻輕輕地搖晃起牠柔軟毛絨的身軀,心浮氣躁地低語。

  「……白癡,廢物,沒用的傢伙。」

  這下,唐布衣聽明白了。

  唐錚再怎樣也不會用如此惡毒的言詞罵牠,原來壓根兒不是在對貓說話。牠不是滋味地伸出粗糙的舌,親暱地舔了舔唐錚的面頰,嚐起來又鹹又苦。

  牠得意地想:好險在唐門待久了,就算是貓的毒抗也會上升,才能在心愛的人類沮喪時給他舔舔,不至於舔到一半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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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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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睽違三日都沒能等到幫忙暖床的人類,見唐錚終於忙完,神色憔悴地倒上臥榻,快樂的貓趕緊窩到這人的胸前,小小貓掌對著單薄的胸口一陣踩踏,情不自禁地發出咕嚕嚕地呼聲。

  「好了,別弄。」

  約莫是真恍惚了,唐錚一把抓起那對不安份的爪子,出神地盯了數秒,竟有一搭沒一搭地揉捏起飽滿的肉墊。

  唐布衣的手腳是他日常跑跳狩獵的利器,上頭的肉球乃是與生命同等的重寶,跟花色雷同,粉嫩中帶有黑色斑紋,更彰顯其可愛。如果不是唐錚,換成其他人類想偷摸,牠絕對會伸出暗器之爪拍開賊兮兮的壞手。

  「……」

  唐錚把玩了幾下,再度確認四下無人,房裡只有自己與貓之後,又俯身將鼻尖埋入香噴噴的小肚腩,深深吸了一口氣。

  「……唐布衣。」

  歷經過被當作代餐的情況,唐布衣一時分不出這是在叫誰,但牠決定當作是叫自己。畢竟此時此刻,不單是唐錚擁抱牠,牠也獨佔著唐錚。

  哎,比起想跟師弟撒嬌都遭受白眼的人猿,當貓是真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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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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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唐布衣」難得回門時,唐布衣大多是上不了床的。

  如果人猿受了傷、獨自躺在牠(與唐錚)的窩上,通常很難被叫醒;即使對方仍保有神智,唐錚也會通宵整夜,把床讓給傷患,而唐布衣死都不想跟睡相差勁的人猿躺一塊(試過一次差點去世),只好趴在硬梆梆的桌上陪唐錚,不過偶爾唐錚主動抱牠到腿上也是另一種享受。

  人猿若是精神好,想捉弄唐錚時,就會趁唐錚不注意先把唐布衣驅趕到門外,再把門緊緊關上,扣好栓,確保不會被打擾。唐布衣可是天生的獵手,「唐布衣」的表情跟牠盤算著怎麼玩弄鳥兒時完全一致,牠怎會看不懂這猢猻存心吃人的歹毒慾念?

  初次遭受此等不貓道的對待時,唐布衣氣呼呼地扒著門板大叫,接著聽見裡頭傳來一陣爭執,唐錚最終妥協似地喊牠,要牠安靜,語句裡盡是挫敗。隔不了多久,裡頭改而傳出斷續的哼聲,有唐錚的也有人猿的,聽起來像是在打架,已經鏖戰數回合,雙方鬥得有來有回。

  唐布衣本打算蹲點蹲到他倆完事,可畢竟是反覆無常的貓,認準了這門不會開以後,牠也懶得守在房內,逕自出去玩了。後來在白天見到唐錚,看起來也沒啥大礙,甚至偶爾很滋潤跟喝了補湯似的,說不定其實是唐錚反過來教訓了人猿一頓呢。牠樂觀地這麼想。

  直到某次深夜,唐布衣在伙房獵到畢生遇過最肥美的偷油婆,得意地想叼去給唐錚看看,回到煉丹房卻聽見悉悉窣窣的異音,以及聽來十分難受的呻吟。感到戒備的唐布衣驚得鬆口,把奄奄一息的偷油婆扔在煉丹房正中央,鬼祟地潛伏到內室門邊,發覺今天沒上鎖後趕緊擠開門縫,決心一窺人猿是如何跟唐錚決生死。

  那張床平時躺一人一貓十分寬敞,塞一人一猴大概也不至於擁擠,可他們卻非要讓身軀上下交疊,在臥榻上頭這般搏鬥未免太辛苦了吧,難怪雙方都略顯狼狽。唐布衣豎著眼瞳緊盯床上的兩個身影,約莫是視線過於銳利,引來唐錚的注意。

  「呼……嗚嗯……什、等!」唐錚覆著水氣的美目瞠大,死命推起身上人的胸膛,「唐布衣,停下!」

  咦?為什麼?牠聽見唐錚喝斥自己,困惑地停止了前進的腳步。

  「嗯、幹什麼停?都到這個地步了……」

  「不是、啊!是在說……你、大師兄……」

  「……哦。」

  唐錚的語句支離破碎,人猿聽罷卻恍然大悟,轉頭瞥向傻楞楞的唐布衣,勾起欠揍的笑。一副「哈,小傻蛋,我還是比你懂唐錚」的神情,氣得唐布衣不只尾巴與背脊,連軟綿的胸毛也炸開了。

  「有什麼關係,牠又不懂,隨牠看呀。」

  「我才不……啊!嗯!」

  人猿的手一撈,讓原先被按在身下蹂躪的唐錚坐到自己身上,逼出唐錚一聲嬌媚的哭喊,蓄積在眼眶裡的淚流了滿面,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聰明絕頂的唐布衣看著他們相連的下半身,突然福至心靈地理解了一切。

  搞那麼大陣仗,結果只是在交配哦?

  想通究竟是怎麼回事的唐布衣好不得意。別小覷牠,誰說牠不懂了?任憑長得再可愛,唐布衣畢竟是隻發過情的壯年公貓,別說自己也懂慾火纏身時煩躁不安的感受,在林野間生活,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動物們成天上演活色生香的野合,牠見怪不怪,畢竟物種有別,人與猴的交合之於牠,自然是完全無感。

  知曉真相的牠頓時對唐錚的性生活失去了興趣。雖說也挺想衝上前咬人猿的屁股,不過還是算了,畢竟唐錚看起來蠻樂在其中的。

  於是唐布衣百無聊賴地轉頭,回伙房繼續找蟲子老鼠玩兒去。

  至於隔天早上,煉丹房正中央赫然陳屍了巨型偷油婆,導致唐錚崩潰得逼師兄一起大掃除的事,唐布衣則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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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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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唐布衣的好日子到頭了。這天,「唐布衣」領著一條年輕的黑狗回來。

  「二師弟你瞧,可愛不?」

  「不准養。唐門可不是獸園。」

  「……哎,你真不承認你想陪我說相聲?由你來說這話,實在特級好笑,我明明想討論正事都快憋不住噗呵呵呵哈哈!」

  人猿笑得顏面扭曲,輕浮卻精準地挖苦了對方,直擊最心虛的那一塊。唐錚清秀的面龐上青筋暴凸,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把賴在腿上的貓抱下去。

  「收聲!再笑或多廢話一句,我直接把那條狗跟你一起毒死!」

  「好嘛好嘛。咳咳,這事啊,還得先從幾年前……師弟你趕緊把葫蘆放下,哎,可惜了我精心準備好的段子。重點就是,這狗乖巧又聰明,絕對很適合養在唐門。」

  聞言唐錚皺起眉,臉上寫滿後悔,顯然不曉得是否該重新聽聽師兄省略的那些屁話。

  「不過是多張吃飯的嘴,養牠作什?」

  「同樣的段子再說一遍就沒那麼有趣了啦,師弟。養狗用處可多了,養貓前就該先問這問題了吧,畢竟再怎麼說,狗都比貓有用嘛。」

  過於明顯的事實如晴天霹靂一般擊中了唐錚,令他被堵得啞口無言。而見唐錚無法反駁,旁觀的唐布衣開始義憤填膺。

  牠也很有用啊,而且還很可愛!有治癒人心的柔軟身體!肚肚很香!會抓小鳥!個性善良願意陪大家玩!還很可愛!心腸好總替沒空狩獵的人類叼來偷油婆!每次看到桌子很亂就會幫忙把不需要的東西推下去!聰明伶俐,被教訓過就會知道下次作壞事要偷偷來!重點是所有人都說牠可愛!

  唐布衣平日尖細的貓眼在激烈的情緒影響下,瞠得又大又圓,水靈靈的墨瞳看著惹人心疼,無奈此刻唐錚沒心思理睬。

  「姑且不論用處,你突然這樣帶動物回來,不單造成眾人困擾,掌門也不可能應允。」

  「連貓都過關了,狗也可以吧。我會說服師父的,責任算在我頭上。」

  「……到底哪來的臉,每次都說一樣的話。」

  唐錚五味雜陳的嘀咕沒能傳入師兄耳中,心意已決的唐門首席逕自點了頭。

  「總之這段期間先讓牠留在唐門吧,相處久了,感情就會好了。」

  知道大師兄固執,認準了便難以改變他的決定,唐錚長嘆一口氣:「你等會去向掌門請安,順道稟報此事吧,狗要暫且由我看著麼?牠性情如何?可會傷人?」

  「你終於問了!說到這狗啊,首先得提到名字了,我都叫牠錚錚──呃啊啊啊!」

  唐布衣發誓,牠貓生中初次聽見那麼可怕的慘叫,白目人猿在唐錚的折磨下,叫得竟比野猴踩中陷阱還淒厲。唐布衣大受震撼,但牠看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乾脆改而打探起新來的傢伙。

  唐布衣這輩子見過的狗,要嘛見人就搖尾乞憐,要嘛見人就吠,無一不像腦子有病,唯獨眼前這隻狗雷打不動,瞬間就勾起貓的好奇心。瞧瞧這條狗,任憑帶牠回來的人猿鬼哭神號,也能無動於衷,只是挺直背脊沉默地端坐一邊,冷眼旁觀這齣鬧劇。

  天哪,沒心沒肺。唐布衣全然未覺自己也曾拋下被人猿欺負到哭的唐錚,如此想道。察覺了貓的視線,犬隻還以一睨,沒禮貌地自鼻孔噴氣,絲毫不掩鄙夷之色。原來對人類不理不睬還算禮貌了,遇上別的動物這才顯露其傲慢的性子。

  「喵?」論資歷和年齡,你這小狗還得喊一聲師兄呢。怕生所以不好好打招呼也就罷了,何必擺這種臉色?

  黑狗不作回應,打量起三花貓嬌小的身形,下垂的肚皮,並咧開森白獸齒嘲笑之。

  「喵嗷!」公狗腰瘦了不起啊,我的肚子才是全唐門弟子都愛不釋手的珍寶,真沒眼光!

  然而,炸毛的唐布衣很快就知道,牠才是真正沒眼光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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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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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也不曉得大師兄是怎麼遊說的,唐中翎真的授意要錚錚留下時,眾人都匪夷所思,還有人懷疑掌門被餵了屍心丹。

  錚錚是一隻黑得發藍的狗,手腳修長,渾身沒一絲贅肉,還生了一雙嚴厲兇狠的青色瞳仁,光是在煉丹房內坐鎮,就能把弟子嚇退三尺。

  至於為何最後選擇養在煉丹房,原因是大師兄只負責把狗帶回來,卻完全沒有要親自飼養的意思,隔兩天又跑得沒影。相較親人的貓咪,任牠閒晃也頂多做些小搗蛋,若把一條面目凶狠、顯然不好惹的狗放出去遊蕩,難保有人真的被襲擊。綁在日常生活的地方怕牠發難傷及門人,也不可能牽去講經堂或正心堂,唐錚只好不甘願地出面將狗安置到煉丹房一角。

  不過,養了幾天之後,全唐門很快就震懾於錚錚的聰明可靠。

  錚錚高傲,不給人隨意觸摸,想偷碰牠肯定被咬,不似尋常犬類見了人就搖尾巴流口水,性格卻十分穩重,讓牠待在煉丹房整日也不吠不鬧;把飯盆放在牠面前,立刻就優雅且不疾不徐地吃完,不會害飯菜發餿或吃太快嘔吐,既不挑食亦不把環境弄髒;絕不隨意便溺,到了散步時間會自行叼起牽繩,叫門人帶自己出去,順道找個隱密的草叢解決生理需求,過程中錚錚總是維持恰當的距離在前方領路,遛狗的人反覺得自己被狗遛了。

  最神奇的是,錚錚鼻子靈,聞得出細緻的藥味,若是失手秤錯藥材重量時,牠會低吼示警,甚至還能在半夜丹爐火候出錯時,及時吠叫驚醒開小差的弟子。

  對於弟子們而言,簡直是多了一個二師兄。但新的二師兄不會給他們下毒處刑,還大大減少了眾人犯錯惹惱本尊的機率。唯一的缺點是,那麼高冷的狗子,竟然只認別人喊牠錚錚,若不慎在唐錚面前這樣喚狗,就會被掌刑使毒啞半天。除此以外,錚錚帥氣又有魄力,個性穩重讓人省心,甚至確實分擔了工作,當真是天降神犬。

  反觀──唉,反觀。唐門弟子們往往想到這兒就停了,不忍再責備鎮門貓貓。若是真正的唐布衣,大伙早開罵了,但不過是隻貓,成天玩耍別幫倒忙就不錯了,還能對牠有什麼要求呢。

  眼見人們看自己的眼光從過往的溺愛逐漸淪為憐憫與同情,甚至偶爾有人嫌惡,唐布衣不太開心。打從錚錚來了以後,牠的地位便不復從前。

  若是唐錚待牠依然如故,其實也夠了,反正牠原先也不太在乎他人對自身的評價。正邪存乎在貓,聲名留問人類,牠可是隻繼承唐門精神的驕傲貓咪啊。

  但最近唐錚明顯變得比過往心浮氣躁,如同被什麼東西追趕著似的,越來越少回房睡覺,成天就搗鼓那主爐裡的丹藥。

  唐布衣不懂人類那些複雜的糾葛,牠只知道自從錚錚來了以後,一切都變了,而那條狗竟還敢成天賴在煉丹房裡。

  分明早就解開了綁繩,錚錚卻執意待在煉丹房,多數時間趴在窗子底下養精蓄銳。視作地盤的煉丹房裡常駐了隻狗,熟悉的氣味驟然改變,唐布衣本能地就想與對方爭執。而錚錚似乎也受到相同的影響,每當唐布衣漫步走進煉丹房,就能感受到伏在角落的狗子直勾勾瞪著自己,光是這般毫不避諱的注目,對動物而言就是挑釁。

  雖說唐布衣從有記憶以來從不曉得娘親是怎樣的存在,也不曉得生下錚錚的狗是什麼模樣,但總之,戰牠娘親!

  在地上扭打成一團、互相撕咬已是常態,哪怕門人已經盡可能盯緊貓狗的互動,唐布衣也會仗著錚錚偶爾被綁繩限制活動範圍,逮到機會便衝上去偷巴一下,揍完就跑。任憑忍無可忍的錚錚反擊也從來不怕,更不在乎貓狗之間的體型差距,反倒越挫越勇。

  可能是因為恥於喊出錚錚二字,唐錚每回勸架總是先制止炸毛的貓,但貓可不懂那彎彎繞繞的心思,以為唐錚竟偏心於那條狗,慍怒之下,尋釁滋事的頻率不減反增。

  「到底有什麼毛病!」又一次提著貓的後頸肉,把陷入僵直狀態的唐布衣與殺氣騰騰的錚錚分開後,唐錚怒不可遏地罵道,「全都給我滾出去!」

  眼見掌刑使勃然大怒,弟子們該收拾的都弄完後便四散逃逸。

  方才掀起的第七七四十九次貓狗大戰,錚錚回擊時甩飛了唐布衣,撞倒某個小爐,連著火盆一起翻覆,不只煎煮多時的湯藥毀於一旦,還差點造成顧火的弟子灼傷,甚至差一點就波及主爐,終於令唐錚忍無可忍。

  「包含你,唐布衣。」唐錚話音冷冽,面如寒霜,熊熊怒氣在冰層之下沸騰,「就連唐和那該死的東西都有師姑可倚仗,你憑什麼胡作非為?憑你有個風光的名字,就以為自己真成了大師兄?真以為我不會殺你麼?」

  唐布衣引以為傲的毛肚肚被燒掉了一角,那簇火花彷彿還留在牠體內似地突突跳,燒得傷口一抽一抽地疼。可是牠夾著尾巴,動也不敢動,耷拉的耳朵緊貼著腦袋瓜,分不清現在體內翻攪的激情究竟是血性,戰意,還是畏懼。

  在貓兒眼中,唐和壞透了,總趁唐錚不在揪牠尾巴,明明是個人卻比牠還會亂搞……哎不是,牠是貓嘛,作些可愛的小惡幫大家淨化心靈,怎麼能跟那壞人不如的東西相比?平時的唐布衣定會疾言厲色表達不滿,可是被唐錚真的帶著殺氣放話威脅,牠此時此刻卻連喵幾聲反駁的膽子都沒了。

  「從以前就是這樣,一個比一個隨心所欲,唐門不需要這樣的廢物,不如去死!待不住的話愛去哪兒都隨便,省得你們找死我動了手還要幫忙收屍!」

  從未見識過的陰狠面色伴隨厲聲一出,貓兒的身子瑟縮得更小,忙於克制本能的顫抖而無暇細思唐錚說了什麼。

  「趁我改變心意取你性命之前,快滾。」

  唐錚咬牙切齒,拎著貓向煉丹房外扔去。貓本能地在空中翻滾兩圈平穩落地,習慣性地回頭,有生以來初次見到牠喜愛的人類扭曲著面目對自己大吼。

  「滾!」

  唐布衣嚇得魂飛魄散,驚慌失措地朝後山拔足狂奔,直到氣力用盡,指爪綻裂,才虛脫地癱軟在地。

  深沉的虛無自內側掏空了牠,總是過著快樂日子的貓,總算理解了,牠不生氣,也不害怕。

  ──原來牠只是非常、非常難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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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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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布衣這一走,就是半年。

  其實吧,牠並沒有走遠,一直都潛伏在眉山附近,也曾想等風頭過了再回唐門。可當牠跑到後山棧道,要回唐門時,遠遠地便瞧見帶著錚錚一起出來摘藥草的門人,從此打消了這個念頭,生怕哪天走上這條路時會看見唐錚理直氣壯地牽著狗繩。

  牠暗地做了那麼多事,還比不過一隻狗,人類真是忘恩負義。雖說別人怎麼想都沒關係,可是就連唐錚都不待見牠了,牠又為何要回去?

  貓天性高傲,本不該牽掛著人,天下這般大,又何苦待在小小眉山。唐布衣負氣之下就往山下跑,徹底實踐了俠義精神──快樂流浪,想幹啥就幹啥。反正人類平常在外當俠客也是流浪,實際上根本沒幹啥,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似的。

  眉鎮有些居民上唐門辦事送禮時見過唐布衣,認出是唐門的貓,加上唐布衣本就活潑親人,受到貓咪的可愛俘虜,人們便經常餵養牠。唐布衣的生活過得和在唐門時差不多,甚至還更為滋潤,再也沒人會制止牠恣意玩樂,也不會有人在牠吃太多時喝止,玩得髒兮兮也不用被捉去洗澡,太愜意了。

  然而每當牠以為自己忘了唐門,忘了唐錚時,牠卻發現自己三不五時會在客棧邊上徘徊,只因牠發現,從前天天做飯給牠吃的趙活長住於此,也不曉得在幹嘛。

  趙活也跟牠一樣在當大俠,過著流浪生活嗎?唐布衣在屋簷上懶散地理毛,低頭目送趙活早起吃完飯便往鎮上的打鐵舖去。

  換個地方住還是成天窮忙,究竟何苦。唐布衣知道趙活沒有牠那麼可愛,世界上本來也少有比牠可愛的生物,偏偏人類還喜歡說趙活醜陋。看在貓的審美裡,人大抵都是猴子的面貌,真不懂有啥好嫌棄的。

  倒不如說,趙活勤快又耐心,做的貓飯好吃不易惹得拉稀,水盆裡每天都會換上新鮮的山泉水,在練武場旁的沙坑裡總能迅速找到牠埋起的屎尿,清潔的手法更是俐落不留臭味,甚至偶爾有空會搗鼓些機關玩具給牠殺時間,是滿分的奴才。全唐門裡就屬趙活最有能力了,就是不知道為何這廝厲害,卻得天天被使喚挨罵,人類實在莫名其妙。

  想起某人怒吼趙氏蠢豬的情景,唐布衣心頭一陣酸澀。哎,不是決定別想了,盡情逍遙麼?那牠現在還窩在這兒窺視唐門弟子做什麼?

  唐布衣還沒想好接著該何去何從,趙活倒是先走了。

  某一天,兩個女孩吱吱喳喳地找了上門,黃鶯般的聲音使牠想起自己最愛狩獵的小鳥。

  唐布衣又想起之前還在唐門時,葉雲裳對自己特別好,無論自己做什麼,少女都會露出興奮的表情讚賞;混世魔王出手之時,牠也總能找到許多樂子。若非各自懼怕葉雲舟和唐錚,否則牠和她早就稱霸唐門。

  至於唐默鈴,身上的鈴鐺無聲,反更令唐布衣好奇,巴不得聽見金鈴響動,逢人就撲;偶爾唐默鈴身上還會有誘人的烤魚味,聞得唐布衣嘴饞,一逮到人就巴在腿上不放。唐布衣自認很喜歡唐默鈴,無奈掌門嫡女似乎不喜歡牠這麼做,連唐錚也警告過牠再胡鬧會毒死牠。哎,到底為什麼呀?

  就在牠懷念往昔時,拗不過她們的趙活雇了兩頂轎子,呵護著寶貝似地把女孩們裝在裡面,跟著她們走了,並且沒再回來過。

  唐布衣又成了孤零零一貓,可牠還是沒能下定決心離開。牠隱約覺得更加瞭解自己了──也許牠也跟趙活一樣,只是希望心悅之人能來找自己,告訴自己可以回家了。

  因此,相隔了數月,當牠終於在鎮上見到百名壯漢臣服於辣手相公的景象時,牠樂不可支地跳了起來。

  原來是唐錚帶著百名奴隸來恭迎牠回唐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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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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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沒有,牠想太多了。

  唐錚似乎沒有察覺貓的蹤跡,撂完狠話就趕時間似地,急吼吼地帶著弟子們回山上去了。可唐布衣不怪他,畢竟為了不被紛擾波及,牠憑藉靈敏的嗅覺躲得又高又隱密,保證已經離開了辣手相公的下毒範圍,卻也因此錯失與心愛人類重聚的機會。

  沒事兒,不過就是走回唐門,有什麼難的?這麼想著的唐布衣先耐心等了幾天確定藥性揮發乾淨,再踏著小小的步伐上山。可牠畢竟是擅長伏擊、以爆發力見長的貓,要心無旁鶩地連幾天趕路確實是有點為難,因此牠在林間走走停停了一個多禮拜,才終於踏上唐家大院的階梯。

  一回到唐門,牠就感覺不對勁。整個練武場都充斥著血腥味,回憶過去幾天的林子似乎也格外喧囂,不好的預感霎時湧上心頭。唐布衣十萬火急地跑到煉丹房,卻看見大門深鎖,只好爬上屋簷,再從側方開了縫的小窗鑽進去。

  唐布衣抱持最後的希望環顧一番。高高的木櫃都擺在牠離開前的位置,是牠一直以來十分中意的遊樂場;秤量到一半的藥材與攤開的醫書放置於案上,似乎還等著牠去撥亂;素來被悉心看顧的主爐依舊默默地悶燒著,眼前的景色一如往昔,彷彿牠只要對爐子出手,下一秒就會有個高佻的身影出現,從背後將牠抱走。

  可是唐錚的氣息卻已然淡薄,牠意識到,自己想見的人居然不在此處。

  「汪!」

  吠叫聲令貓兒一驚,回頭看見一條數月未見的黑狗,跟其他沒有變化的事物一樣,也是蜷縮在同個角落。

  看見錚錚還在這裡,唐錚卻消失了,唐布衣一陣窩火,隔老遠便衝著狗遷怒地大叫。

  「喵?喵嗷!」這裡已經沒其他人了,還賴在原處,到底想怎樣?快滾啦!

  唐布衣見錚錚挺著背伏在原處,也不應聲,氣呼呼地奔到狗兒面前想再威嚇,卻聞到益發濃烈的腥味。

  定睛一看,錚錚修長的脖頸上套了個奇怪的布製花圈,精瘦的腹部上纏了幾圈白布,透出星點般的血漬,原來是受傷了,正在靜養。想來方才的叫聲也不如過往宏亮,大約是沒有力氣再與牠爭鬥了。

  打從初識以來,錚錚總是神氣得很,唐布衣從未想過會見到錚錚如此狼狽的一面。好奇心作祟之下,牠反而放下警戒,不帶敵意地慢慢走到錚錚面前。

  「喵?」都傷成這樣了,還硬要在冷冷的地上幹嘛?至少離爐火近一點嘛?

  錚錚確認了唐布衣還是之前那副屁癲屁癲的樣,也懶得逞強,直接趴回地上,眼也不抬。

  「喵,喵嗷,喵嗷。」哎,這扇窗有什麼好的,關也關不緊,趴在這裡冬天會漏風,夏天陽光強,很難睡呀。你受傷了,不要睡這裡啦。

  唐布衣不死心,繼續騷擾錚錚,晃著尾巴在狗兒身旁繞圈,就是要對方理牠。

  忍無可忍的黑狗爆出一聲低吼,可似乎是牽扯到傷口,又開始發出嗚咽,聽來很是可憐,卻打死不肯離開原處。

  哎,明明平時就聰明又可靠,敏銳又神經質,卻在奇怪的細節上死心眼,甚至為此示弱,顯得特別可愛。怎麼感覺很像某個人啊?

  唐布衣突然明白為何人猿會給黑狗取名錚錚了,還真的蠻像的。想通了以後,牠忽然也能理解,為何狗兒不肯離開了。

  錚錚一定跟牠一樣,有著無論分離多久、相隔多遠,依然翹首以盼的人。

  所以錚錚才只願趴在煉丹房的窗扉之下,希望在那個人歸來時能立即起身迎接。

  哎,狗都是這種脾氣嗎?真痴傻。

  唐布衣腹誹,卻知道自己對於這種性子沒輒,否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此處,找同一個人撒嬌了。

  「呼嚕……」

  於是唐布衣不鬧了。牠僅是小心地靠上錚錚身側,放鬆地打起呼嚕。在安穩而規律的震動下,牠感覺背後的狗兒逐漸放鬆了警惕。

  這可是牠治癒他人、也用以治癒自己的終極法寶,錚錚得要好起來才行啊。

  唐布衣得意地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這麼與昔日的仇敵化解了恩怨,一同沉入暖洋洋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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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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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活好不容易在兵荒馬亂中抽空來探望錚錚,就看見許久不見的三花貓靜靜依偎著酣睡的黑狗,親暱地幫沉睡的狗兒理毛,悉心而愛憐地照顧到渾身上下每一處,兩者情同手足。

  在二師兄叛門,大師兄不知所蹤的現在,還能見到他們各自留下的小生物盡釋前嫌、和平共處,溫馨的畫面格外惹人鼻酸。

  見狀,趙活情不自禁地喊道。

  「幹!小賤貓舔屁錚錚傷口,我好不容易才包好!」

  為了避免錚錚本能地去舔傷口,他還特地設計了一款頸圈取代項圈,用心良苦,結果全被唐布衣毀了,搞屁啊!

  看來無論是貓還是人猿的唐布衣,幫倒忙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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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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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喵嗷嗷嗷呀呀!」

  夜半的煉丹房裡,響起一聲淒厲的貓叫。原來是一隻人猿自虛掩的窗邊飛身而入,差點踩到睡在底下、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狗子,以及同黑狗窩在一塊的貓咪。

  「好嘛好嘛,我就不是故意的啊。誰會知道窗底有貓有狗,哪裡不睡偏偏睡這,連我都不選這種地方睡覺……哇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唐門大師兄真非常人也,對著貓狗也能絮絮叨叨,不知道是相信萬物有靈,還是他對誰都這般自說自話。

  真不怪唐錚還在時總想著要毒啞此人。錚錚冷靜地想。

  雖說牠正是這個人帶回來的,理應早早習慣了飛俠的特異獨行,可牠偶爾(其實是經常)會產生想一口咬斷對方喉管的念頭。

  「喵!」三花貓平常受委屈立刻便會跑去找唐錚,現在沒人可倚仗,只能緊貼著身畔的狗,氣呼呼地豎起毛,連鬍鬚都高高揚起。根據錚錚的解讀,是「你說這麼多誰懂啊,吵死了!」的意思。

  你平常才是最吵最煩的,沒資格說。錚錚面無表情,打算甩開黏著自己的毛球,盡可能遠離貓猿大戰,可不僅傷口未痊癒不便於行,甩動的尾巴更是出賣了牠。

  「總之,錚錚!我回來啦!」徹底無視狗兒陰沉得彷彿隨時會咬人的臉色,唐布衣興高采烈地蹲下,捧著錚錚的頭就是一陣狂摸猛揉,晃得黑狗眼冒金星。

  眼見錚錚遭受粗魯對待,尾巴甚至因此搖得像亂舞的長鞭,混沌的景象令貓大驚,衝上前就往唐布衣手背一巴。最常惹三花貓發怒的慣犯敏捷地抽手,黑粉相間的肉球沒能制裁人猿,反而直接招呼到狗兒的鼻頭,引來錚錚一聲痛呼。

  「咪……」貓兒發出尖細的嬌嗔,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無辜得彷彿剛剛發生的事與自己無關。

  「……」錚錚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處理掉這隻蠢貓,和唐布衣在九泉之下作伴。

  「哇,你倆感情真好。」全然沒意識到愛犬正盤算著如何弒主,唐布衣樂呵,意味深長地打趣道,「看來小貓咪不單跟我搶二師弟,連我和錚錚如膠似漆,也打算插進來橫刀奪愛?」

  感情哪裡好了,都是這隻貓硬湊過來的。而且牠也沒跟唐布衣如膠似漆,平常都野到不知哪去的人真有臉皮這般信口開河。

  「喵嗷嗷!」明明是你在跟我搶,可惡的猴子!看清楚了,錚錚尾巴一直搖,鐵定是恨透你了!

  為何自作聰明用貓的標準判斷牠高興與否?但無論誤解與否,牠都不可能承認。

  「那這麼說吧。我和兩個錚可都是出生入死,甚至坦誠相見的關係。」

  「喵!喵!」

  錚錚感到十分疲倦。牠逐漸跟不上貓與猴的清奇思維,以及益發荒謬的對談內容。該澄清與指摘的部分實在太多,兩者各說各話,你一言我一句,搞得夾在中間的牠暈頭轉向,愣是找不到時機插話。

  「你被師弟抱著洗澡,根本也沒幹什麼,浸了水光顧著哀嚎,以為我不曉得?聽好了,我跟兩個錚都一起洗過澡!」

  「咪嗷嗷!」

  「哼哼,你盡情叫罷。只能說,和兩個錚洗澡時,叫的從來不是我,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喵?」

  「汪!」

  察覺話題走向似乎有些詭譎,錚錚惱怒地大吠一聲,搶在沒搞清楚狀況的貓多問前喝止了唐布衣,守護了自己與唐錚的名譽。

  儘管對於唐錚叛門沒什麼特別的想法,但現在錚錚也開始想念掌刑使了。還有個人負責整治貓與猴時多好啊。

  錚錚不願繼續容忍潑猴胡言亂語,張嘴就往飛俠掛在腰間的玉珮咬,口顎施加的力道不大,僅是輕輕牽扯著翠綠玉石末端的殷紅細繩,卻引來唐布衣吃痛的嘶聲。

  「哎,好,我知道,不鬧了,錚錚別生氣啊。」明明嘴上呼痛,唐布衣的眉眼卻彎得像是月牙,掌心溫柔地順著狗兒頭頂柔軟的絨毛,由鼻樑往後腦輕撫,指尖還討好地按摩眉頭最舒服的幾個穴位。

  錚錚痛恨唐布衣總是這樣安撫牠,更痛恨牠因此感到舒適。所以牠更氣了,咬著玉珮不肯鬆口,只從喉間溢出飽含怒意的嗚鳴。

  「我這不就回來了嗎?沒事啦。」

  哪裡沒事了,應付人類或許還行,唐布衣以為這般胡鬧,牠們就聞不出那麼重的血腥味嗎?

  錚錚瞥了三花貓一眼尋求認同,三花貓卻一臉莫名其妙。

  「喵……咪?」哦我有聞到啊,還以為不重要……難道猴子受的傷很嚴重嗎,我想說能醒著就不錯了,應該舔舔就好了?

  「汪!」就不該指望你這廢物!

  黑狗一張口怒吠,唐布衣立即站起身,苦笑道:「我立刻上藥,你別叫了,把師弟師妹都喊來了可怎麼著?這種時候絕不能讓他們瞧見我受的傷。」

  唐布衣老實地走向藥櫃,找起唐錚留下的外傷藥。貓兒布衣雖與人猿不對盤,卻也好奇那些平日唐錚不給自己碰的暗格都裝著什麼寶貝,喜孜孜地跟著飛俠的屁股後頭去了。

  雖然摸出了乾淨的繃帶與幾瓶丹藥,唐布衣卻只認得金創膏。他沒得選擇,三下五除二地脫了青衫,解開包得七零八落的染血繃帶,緩緩清潔起捅穿腰腹的駭人傷口。

  濃郁的腥味在煉丹房內飄散開來,唐布衣的血並不是鮮美的腥甜,反而帶有一股混濁的病氣,令貓狗都下意識皺了皺鼻子。但畢竟是久居煉丹房、跟在辣手相公身邊的動物,見過不少大風大浪,除了黑狗還憂心忡忡,貓兒早已轉移了注意力,蹦蹦跳跳地繞著飛俠打轉,三不五時就去捉繃帶的尾巴玩兒。

  「已經夠難辦了,你別玩繃帶啊。」對於人猿而言,包紮顯然是過於細緻的活兒,拉著布條比對了好幾下都拿不定主意,又頻頻被花貓干擾,他索性放下手頭的工作,嘆起氣。

  「唉,要是二師弟在就好了。」

  話音落下,貓兒頓時對不再移動的布塊們喪失興趣,揀了個唐布衣身側的位置蹲伏下來。

  「雖然我常覺得好久沒見到他,回來時他卻總是不肯坦言想我,心頭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其實才是最難受的那個。哎,是真有點對不起他。」

  黑狗靜靜地凝視貓與人難得相安無事的景象。

  由於牠聽話,唐錚反而鮮少與牠接觸,還真沒有很熟。可他與牠卻有著難以言明的默契,不知怎地,錚錚知道:唐錚與自己,定是懷有相同的念想,以及愛憎。

  明明盼望的絕不算多,卻是如此難以企及,久了便也不再與他人訴說,只因廢言實際上無濟於事,最終再也無法開口。

  至少對於錚錚而言,唐布衣就是那樣不可奢望的存在。

  被摟在懷裡時很溫暖,帶著繭子的指掌撫弄直立的耳殼時很舒服,輕快地呼喊錚錚的聲音很好聽。可與他帶來的喜悅相比,隨之而來的,是多數時候盼不著人回家的漫長等待。

  飛俠給了牠家,卻又總是不回家。所以錚錚真的很討厭唐布衣,討厭死了。

  「……代我陪了二師弟那麼久,謝謝你啊。」

  唐布衣看著與自己同名的貓,欣慰地笑了。

  見貓兒難得放下戒心靠了過來,唐布衣興起放下纏得歪七扭八的繃帶,朝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伸手。

  三花貓彆扭地伏耳想避開,人猿卻迅速地在牠頭上搓了一把,趕在利爪襲來前便毫不戀棧地抽手,噗哧一笑,引來貓兒齜牙咧嘴地瞪視。

  「冷靜點,咱們目標一致吧?把我咬傷了,可沒法帶唐錚回來啊。」

  聽見關鍵詞,貓兒扁塌的耳立刻豎起,還靈動地連抖了好幾下。

  「連我都不信他真叛了,你成天跟唐錚待在一塊,你信麼?」

  貓偏過頭,充耳不聞,耳朵與尾巴卻晃啊晃的,擺明了心虛。

  「……其實我也沒那麼肯定啦,咱們該做的都做了,居然還有我不知道的秘密……話說回來,我突然發現好像也沒給過他什麼實際的承諾?哎?真的嗎?咦……」

  「咪嗷……」

  「沒關係!反正只要用各種方式『拷問』,總能逼出答案的。」

  「喵。」

  兩隻唐布衣突然默契十足地相視而笑。

  笑什麼笑?結果其實兩隻都不知道?狀況都搞不清楚,事還辦得成麼?見貓猿都一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作態,錚錚鄙視他們。

  有兩隻唐布衣果然還是太多了。要嘛唐錚回來,要嘛你倆至少死一隻吧。錚錚臭著臉,忿忿想著。

  然而,要是有後悔藥,即使吃了會口吐白沫,牠也絕對會一口吞下,要自己千萬別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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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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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雖說過去趙活也攬下了包含放飯、鏟屎等苦差事,畢竟不會成天待在煉丹房。自從唐錚叛門後,煉丹房和貓狗沒人顧,照料寵物的責任理所當然地落到萬能的外姓弟子身上,與兩隻小動物共處時間自然比以前長了許多。

  大師兄、二師兄。

  布衣貓、錚錚狗。

  為了避免搞混,或是過於習慣脫口而出招來當事人的殺意,他總在心底偷偷地這般誦唸。本以為是師兄們為了較勁才亂取了彼此的名,趙活倒是越看越覺得一貓一狗實在太像兩位師兄了。布衣貓與布衣猴的相似程度已在過去數年間得到驗證,而錚錚僅來了數月,同為動物卻表現出截然不同的穩重,更令弟子們印象深刻。

  就拿吃飯來說吧。布衣貓有時把飯擺著不肯一口氣吃光,偏要在食盆邊上撥來撥去,把灰塵都染到食物上;偶爾狼吞虎嚥後又大肆胡鬧,最後吐了一地(但似乎是知道會死,所以很少吐在煉丹房裡);甚至還曾經在連續吃了一週碎雞肉屑以後絕食表達抗議,就是隻小賤貓。後來還是唐錚親自把飯放進碗內,不發一語地盯著垂下尾巴的貓吃完,布衣貓才收斂了牠的小脾氣。

  錚錚倒是好養多了。相較只吃肉的貓,狗是雜食性的,不必特意張羅肉類,給啥吃啥,甚至毋須趙活控制飲食,就自發性地維持著固定食量,保有精瘦的身材──省心是不假,可趙活總覺得,錚錚對飯量的拿捏太過克制,彷彿被特意訓練過似的,有股說不清的怪異。

  錚錚對唐門眾人沒有敵意,會協助看門顧爐,乖巧又聽話,然而終究抱持戒心。即使門人嘗試餵牠小零食,狗兒也未曾鬆口。趙活唯一一次見錚錚多吃,是前幾天替貓狗放飯時。那時唐布衣剛回門兩日,他倆便在煉丹房內撞個正著。

  「我去,師弟你幹啥不作聲?」唐布衣不知為何不走正門,偏要翻窗從天而降,差點替趙活的生死簿再記上一筆,卻惡人先告狀地驚道,「好險是大白天,若是晚上突然撞見你這張臉,我可能下意識就出手啦。」

  趙活忙著把窺伺著狗兒飯碗的三花貓抓回自己的位置,頭也不抬地應:「不過是給貓狗放飯,有什麼好作聲的。還不是有個賤人都不管不顧,我不來的話,牠們早餓死了。」

  「哎喲,膽子肥啦,居然敢這樣罵二師弟!之後找到師弟我要跟他告狀!」

  掌刑使已經被通緝為唐門叛徒,可唐錚的威嚴依舊。聽聞唐布衣這般嚷嚷,趙活胸口一緊,也不知是心涼還是心酸。他順了下氣,繼續罵道:「還敢裝傻,這自然是在罵你!帶了狗回來卻丟著不管,根本沒那個屁股還敢吃瀉藥,這下不只腦子,就連良心都跟著拉光了是吧!」

  「哦,師弟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你在飯裡真加了料?哎,我就想說怎麼特別香!」

  「加你媽,我才……」趙活下意識反駁,才驚覺不對,「大師兄你偷吃午飯?」

  他猛然抬頭,只見唐布衣手上抓著根啃到一半的雞腿,想來是唐布衣是從爐灶上燉著雞湯裡撈來的。畢竟午餐本來就有準備唐布衣的份,對於被偷吃幾口趙活沒意見,但他對大師兄現在的模樣頗有微詞。

  「……大師兄,莫非和湘姐同行一陣後,你也染上了雞腿的癮?」

  「噗哈咳──呃。」唐布衣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但不知為何動作戛然而止。他緩了緩,才繼續打趣道,「還是師弟你這張嘴厲害,連錦香宮殺人魔都敢揶揄,我下次見到龍女俠定要轉告。」

  「那我會搶先飛書給湘姐:『我大師兄在外造謠妳是錦香宮殺人魔』,屆時看是你開口討饒的速度快,還是湘姐的劍快。」

  「哇,快別說了,怪恐怖的!」唐布衣哀嚎,「你害得這雞腿嚐起來都不香了,還特意在煉丹房裡提她,方方面面都令我寒毛直豎欸。」

  在煉丹房裡提起龍湘又怎麼了?不待趙活想明白,唐布衣便興起朝進食中的狗拋去那根吃到一半的雞腿。

  趙活本想罵大師兄浪費食物,錚錚才不會吃正餐以外的東西,只會髒了煉丹房的地。可接著他就目睹錚錚一躍而起,於半空張口精準咬下雞腿,再輕巧地落地,把到嘴的肉啣進碗裡慢條斯理地啃食起來。

  「憑什麼?」趙活驚呆了。

  「想必是因為錚錚特喜歡我的口水。」

  唐布衣嘻皮笑臉,屁話張口就來,一如往常的悠哉作態稍微撫平了趙活心底的疑慮。趙活翻了個白眼,雖說外姓弟子和錚錚不親近,可錚錚似乎也瞪了唐布衣一眼,彷彿在附和他。

  「我看牠只是讓你先試毒,要是吃不死猴子,想必狗吃下也無礙。」趙活沒好氣地說,可他心知肚明,換作是唐布衣以外的人這麼幹,錚錚八成只會嫌棄地別過頭。回想起來,就連錚錚剛到唐門那天,也是唐布衣先抓著趙活給錚錚做飯,兩人再一起看著狗兒吃下。

  大師兄究竟是打哪搞來這條狗的?每次問起唐布衣總顧左右而言他。男弟子房內曾以錚錚的身世開過賭盤,有人猜唐布衣愛管閒事,指不準是哪個紅粉知己有孕在身不能再養狗,就丟給唐布衣;有人說大師兄不只女人,連難產母狗也救,母狗遂贈予一子報恩……謠傳紛飛,要不是光看狗兒腰枝底下顯眼的性徵便能分出性別,怕不是大師兄連母狗都能魅惑、錚錚愛煞人猿的說法都將橫空出世。

  錚錚身上太多謎團,來路不明,可想來唐布衣也沒好到哪去。從小到大,大師兄單方面地找他說相聲、胡搞瞎搞,雖說相處時間比其他門人都長,趙活卻從來不明白飛俠在想什麼,哪怕是眼下唐門這般風雨飄搖,唐布衣仍老神在在,彷彿天塌了都會理所當然地頂著。

  少數幾次唐布衣失態,一次是在鏖戰譚霸刀後,氣力盡失的飛俠失了餘裕,滿口咒罵這江湖;一次是沒心沒肺地找下山前的自己搭話,反被區區外姓弟子痛罵時。思及自己下山前對著大師兄一頓暴怒埋怨,帶疤的面龐不再因笑意而柔軟,欲言又止卻只能僵住的神情,趙活原先因為二師兄而酸澀的心情更不美麗了。

  「你都快把那根雞腿盯出洞來了,真就那麼羨慕錚錚,也想吃我的口水啊?」

  才沒人會想和野猴間接接吻……不,如果對象是唐布衣,想一親猴澤的小娘子可多了,大概得從眉山巔排隊到山腳,還要在眉鎮裡繞上幾圈──趙活心底不禁埋怨蒼天不公,懶得討論這個話題,乾脆直接開大招,「呸,下次再偷吃,午餐就沒你的份。」

  「哎!師弟有話好說,怎麼如此不講武德?連貓狗的飯都天天準時端上,怎麼可以苛扣大師兄的伙食!」

  「哪裡有我師兄?我只道眼前有隻不講規矩的猢猻,你已經是隻成熟的猴子了,該學會自己去野外覓食了。」

  「哈哈你這張嘴真的很賤欸!」

  「……」

  彷彿是相聲,又好像只是單純聊天,兩人一邊胡言,一邊看著貓與狗用餐。布衣貓難得早早吃完,新奇地跑去錚錚的雞腿邊上探頭探腦,被趙活驅趕了幾次仍不放棄,就此展開一場你來我往的攻防戰,終於搞得錚錚都煩了,丟下啃了大半的雞腿怒吠一聲,嚇得醜男與貓兒再也不敢造次。

  「欸,師弟。」唐布衣見狀莞爾,飽含笑意的喊聲從背後傳來,「你不覺得有些東西,看起來如此,實際上又不是那麼回事麼?」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啦。」趙活沒好氣地把落到碗外的雞腿撿回錚錚碗內,得到狗子一個厭棄的眼神,對此他倒是不太意外。

  畢竟趙活知道,自己這種人,從來不可能與唐布衣相比,也不可能理解唐布衣,或者是叛離唐門的唐錚。

  「嗯……也算是一種〈忘形篇〉的應用吧。還以為師弟你已經大徹大悟了,天天站在後山尖巖上打拳,打了幾年終究不如腳底的石頭,仍是這般冥頑不靈。」

  媽的,今天很嗆是吧──趙活聽唐布衣這般調侃,氣不打一處來,正想發難,便見著黑狗低頭,又慢條斯理吃起碗裡的雞腿;三花貓鬼靈精怪地湊了過來,討好地在醜男沾了雞油的指尖上舔拭。

  「你以為自己對小貓小狗而言只是奴才,曾幾何時牠們早已打從心底信任你,卻渾然不覺,還在妄自菲薄,實在是辜負了牠們。」

  貓粗糙卻柔軟的舌面刮過指腹的厚繭,彷彿連趙活的心尖也給拂過似地,湧現一股無以名狀的害臊。他故作鎮定地回嘴:「錚錚只是因為你在旁邊才放下警戒吧。」

  「哈哈哈,說得好,你也知道錚錚還是最愛我嘛!」

  「你他媽!講這麼多,結果還不是要藉我之口炫耀!」

  「這不是理所當然麼。但就算牠最愛我,也不代表牠不喜歡你啊。」唐布衣悠悠地說,「你可是師弟欸。」

  「……」

  是不是他真的在午餐裡不小心加了什麼,害唐布衣吃壞腦子了?趙活被突如其來的心靈雞湯灌得暈乎,結果那天還是沒能問出錚錚的身世,沒問出唐布衣對唐門的未來作何感想,也沒問出唐布衣對於唐錚叛逃一事有什麼猜測。

  他還是覺得大師兄就跟布衣貓一樣,素行不良愛搗亂,問話時愛理不理,背地都不曉得幹了啥。但就像沒了貓的那陣子唐門氣氛萎靡,要是沒有大師兄,唐門想必將會人心惶惶。

  「唉唷。」

  陷入神遊的趙活感覺褲腿一緊,低頭迎上冰藍色的獸瞳。

  「對欸,我剛剛說到哪裡……對不起剛剛真的不是故意的!咿!我的唐門制服就這套,高抬貴手啊錚錚!」

  見趙活對著區區一條狗討饒,錚錚神色冷峻地鬆口,分明得抬頭看趙活,卻像是睥睨著外姓弟子般高傲,彷彿要他接著繼續說,真的像極了二師兄。

  「總之,明天開始我不能給你們放飯了,別太為難掌勺的師姐。」

  一旁的布衣貓杏眼圓睜,彷彿在質問趙活是不是又要離開唐門,只差沒哈氣。

  「放心,不過是要跟大師兄下山一趟,十餘日便可來回。」

  「喵。」布衣貓乖巧地叫了聲以示明白,尾巴卻甩啊甩的,一看就知道心懷不軌,八成是打起了偷偷跟上的主意。連應當制止貓兒的黑狗聽聞唐布衣的消息,也不自覺垂下總是直立的耳朵(但趙活和布衣貓都不會出聲提醒免得自尋死路)。

  「不許跟來。」趙活趕忙出聲提醒,「有別的事情要交代給你們。我們都不在時,就由你倆來看守煉丹房。這是很重要的工作,也算是為了大師兄和二師兄。可以交給你們麼?」

  趙活不確定牠們是否願意聽區區放飯的奴才一言,也覺得一本正經對動物說話的自己著實有些可笑。可貓與狗聽罷,瞪圓的眼珠裡亮起了光,好似真的理解了他的囑咐。

  畢竟動物不懂人的審美,只要有飯可吃就行,所以才不會賞他白眼──趙活以前總如此認為。

  但唐布衣卻不似目送他下山時那般沉默,亦不如平時那般胡言亂語,而是斬釘截鐵地說:不是這樣的。

  趙活想到自己負氣離開後,在山腳下美其名是休生養息,實則只是混吃等死,對未來毫無盤算。勞碌慣的身子常在初更時自發轉醒,那時他總不自覺憶起唐門度過的歲月,還有伴他大半輩子的人們──作風嚴厲,卻會招呼愛徒一起與外姓弟子用餐的掌門;寡言卻將身邊人的事盡收眼底,天下第一可愛的小師妹;看似迂腐卻願意掏出私房銀兩為他送行,彷彿長輩的三師兄;利益至上,卻總是特意尋來各種怪奇秘笈,僅為兜售給他的四師兄;不對盤卻始終以不同方式支撐著唐門的大師兄與二師兄,以及他們帶進門內的一貓一犬。

  貓與狗至今仍沒少讓他操心,但也確實對他敞開了心扉。就像兩位師兄一個會罵他廢物,一個會笑他的醜臉,趙活其實不確定他們各自都如何看待自己,可他們確實從未因為他醜或出身低微而瞧不起他。

  他負氣離去,又鬼使神差地歸來,才終於曉得自己已把唐門當作家。掌門與三師兄如長輩,弟子們如手足,一度質疑、不知為何要飼養的寵物也同樣,是珍貴的家人。

  縱然錚錚身世未明,二師兄失去蹤影,飛俠也不曾提及他對未來的盤算,但趙活覺得大師兄約莫是這個意思。

  他相信唐布衣,自然也相信他所信賴的對象。若是大師兄稍晚打算自行出發,大不了他偷偷陪著下山從旁照看。無論如何他都會跟上,並且有朝一日,他也想要跟唐布衣一起逮到唐錚,親耳聽他說說究竟在想些什麼、又為何要叛門──也許,還可以把人抓回家。

  「那你們好好看家,我們走啦。」

  仰望著趙活的獸瞳裡閃過一絲寂寞,貓與狗卻紋風不動,僅是以沉靜的目光,又一次替離去的人類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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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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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牠的記憶,始於一口散發腥臭與霉味的木箱。

  那時牠還很小很小,連母狗的奶都沒吸過幾口,就被帶離母親身邊,與其他哀鳴的小狗一起關在一個又冷又暗的箱子裡。只要哭嚎得太過份就會挨揍,雖能與其他奶狗們一起蜷縮著取暖,可每當箱子被打開,就會有雙大手撈走一隻幼犬,能夠互相依偎的夥伴數量越來越少。輪到牠時,夥伴已經所剩無幾,離開箱子後背上猛地感到冰涼的刺激,霎時蔓延開的劇痛與熱度幾乎奪去牠的知覺。

  不知歷時多久,高熱終於緩緩降下,牠從昏迷中轉醒,總算察覺自己又作了夢。

  相較於忘事極快、活在當下的貓,狗的記憶可以持續數年,甚至一輩子。即使是以為久遠得記不清的回憶,或是模糊得難以辨別虛實的印象,也會在酣睡之間猝不及防地於夢中重現。更別說打小以來的「訓練」,經常讓牠睡睡醒醒,因此牠自詡已經習慣,反正無論夢與現實,之於牠也無關緊要。

  時光飛逝,本來還有幾隻狗也跟牠一起關在庭院裡,漸漸只剩下牠。不出數月,牠的手腳逐漸抽長,分明是最好動的年紀,卻只得蜷縮在狹窄的籠內,木然凝視欄杆外偶然造訪的不速之客。那隻傻呼呼的麻雀本應勾起幼犬的狩獵本性,但經過幾次教訓,牠已不再渴望追逐撲咬那些雀鳥,一切全聽憑「主人」的命令。幸虧牠聰明,身子也強壯,只要聽話就會有吃食,存活至今,倒也不認為自己不幸。

  可牠終究是緊盯著撲搧的羽翼,持續目送著小鳥輕巧地飛離院落,淡出視野,最終仍不明白自己為何移不開視線。

  ──這份無知,一直持續到讓牠理解那份感情為何的災厄席捲而來。

  咚咚咚咚、噹噹噹噹。清脆叮噹不絕於耳,如同佳節歡慶,連伴隨而生的慘叫彷彿都在妝點這場熱鬧的喜劇,輕而易舉地闖入牠一度認為堅不可摧的小小世界。面色猙獰的「主人」跌跌撞撞地衝入庭院,拿釜子砸開長時間容納著牠的「居所」。

  狂風捲來怒綻的腥甜,緊隨其後之人無聲無息,卻帶著張揚奔放的殺意。來者分明一襲青衫,舉手投足竟是掀起赤色波瀾,渾身都是牠聞慣的人們的血氣。

  殺了他。牠的「主人」尖叫著命令道,便頭也不回地翻牆而去。牠似乎被拋棄了,可牠反倒坦然接受。畢竟,打從最初「主人」便不曾真正在乎過自己的死活,又談何拋棄?牠活到現在,也許便是為了此刻罷了。

  毫無遲疑,牠逮著災厄對自己掉以輕心的空子,張嘴咬上那人的手,尖利犬牙釘入皮甲。災厄本身力氣不大,一時難以掙脫,索性反手一甩,就著全身的勁道將牠狠狠砸至地上。任憑肋間綻裂斷折,牠還是堅持著不鬆口,恨恨地加大下顎的咬勁,聽著自己與敵人的骨頭劈啪作響,死命瞪著對方殺紅的雙目,直到暈厥。

  在迷迷糊糊間,災厄竟然在對牠低語,還拿鮮血淋漓的手撫摸牠的頭顱,是牠一輩子也沒體會過的觸感。這八成又是夢吧。

  「你的主人……他算是你的主人嗎?嗯,跑得真遠。你確實厲害,性子也好強,費了我不少時間。」

  雖然完全不理解話語的意涵,可並非喝斥或怒罵,聽來有股奇異的安心感。

  「可別死啊,等我回來。」

  等?牠知道這個字眼的意思,算是所有指令裡最簡單的了,只要放棄思考,杵著什麼也別做就好。但牠卻吃力地伸長頸子,抗拒著對方的離去。連牠自己都感到詫異,原來自己竟如此忠誠,即便在夢中也不願讓逃走的「主人」被追上。

  豈料災厄壓低嗓,喃喃道:「竟還是個撒嬌精。都是你,害我想起二師弟來了。」

  到底在說什麼?牠聽不懂,但覆在額際的掌輕輕揉按起眉心,太舒服了。不知不覺牠又陷入更深層的睡夢中,下次清醒又是給災厄的碎念吵醒了。

  「二師弟他啊,可愛又心善,但不得不表現得兇巴巴,免得被別人欺負。你也是啊,差點把我手咬斷,但也只是差點。」

  那人停頓了下,又嘀咕說哎不對、師弟是真會殺人的,但也是真的溫柔,至少對我是真心的,大概。

  「你明明就不喜歡那敗……哦,『主人』。我眼光和直覺很準的,雖然二師弟都不信。」一雙手輕輕托起牠殘破的身軀,愛憐地以軟布與硬板捆好固定,「若非他不肯跟來,否則現在就能讓他給你治治。」

  「我師弟顧家,以前還好,最近想帶他出門遛遛都沒轍,雖然也是有他我才能跑這麼遠啦。」

  「是說你還記得自己原本的家人在哪裡嗎?或許已經忘了了,就和以前的我一樣。」

  「我小時候覺得,被帶到唐門就跟被拋棄了沒兩樣,拼命往外跑。可後來才發現,原來唐門早就是我家了。」

  「因為那裡有很多人都在等我,所以我想回去。會想回去,那便是家了吧。」

  「孤苦無依也好,走投無路也罷,從陌生人開始,成不了家人亦無妨,總歸是個去處。」

  「如果你還不曉得家在哪,就讓我帶你回家吧,錚錚。」

  牠昏昏沉沉,花了好久才意識到,那陌生的稱呼是在喊牠。

  那是牠的名字。

  不知打哪生出了力氣睜開眼,只見眼前之人早已洗去一身血腥,災厄從中現出原形。這是一位位眉眼清秀的男子,臉龐有一道細緻的疤。牠失神地舔了舔那紋無法癒合的傷痕,終於沉沉睡去,有生以來初次睡得如此安穩。

  後來,隻身一人時飛得比鳥兒還輕靈的人,為了揹牠而腳踏實地,耐著性子翻山越嶺,一路說著牠聽得要耳朵長繭的相聲及江湖軼事,與逐漸能下地步行、精神益發抖擻、光禿處長出短毛的牠一起向唐門前行。這段路很長,很長,錚錚終於明白,原來世界這麼大。

  牠與他相依行過偌大江湖,最後停在小小眉山的上頭,抵達了另一座氣派的院落。

  「養牠作什?」

  「同樣的段子再說一遍就沒那麼有趣了啦,師弟。」

  原來那個人口中的師弟,是長這模樣。牠看見那個人褪去作為災厄時的戾氣,眉開眼笑,眼尾都樂得暈紅,帥氣的臉孔被極端欣喜扭曲,宛若一隻蠢猴。牠不禁懷疑起當初把自己從小小庭院中劫出的災厄是否僅為一場夢?可看著眼前的光景,又感覺心底格外踏實。

  也許,這就是回家的感覺吧。牠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之前受過太多刻骨銘心的教訓,除非情緒激動,否則一律保持冷靜,對他人不聞不問。

  「我走啦,等我回來。」

  可每當那個人對牠這麼說,牠就鬱悶不已。一度認為等待是輕鬆的差事,卻不想自己如今竟難以承受這個字眼。

  「幫我看家,照顧師弟妹,照顧掌門,也照顧好錚兒,好麼?」

  牠總算明白,那時目送飛鳥離去,胸臆中盤踞的感情名為「惆悵」。

  所謂的家,便是讓惆悵的狗癡癡等待某人歸來的地方。

  每每分離前,牠便已先品味到思念的苦澀。那就別等了吧?可牠無論嘗試幾次,依舊無法拒絕那人真心的請求。

  唐門弟子並未把牠栓在煉丹房,牠想去哪都行,可卻也哪兒都去不了。

  只要好好看家,那個人就會回來。被與那個人同名的貓騷擾,在混戰裡挨了刀子,成天待在原地,過著百無聊賴的日子,全是為了履行與那個人的約定。

  而那個人總是在牠覺得自己終於不在乎、可以遺忘的時候,出現在夢裡,對牠伸出手,彷彿確信牠會自行把頭靠上去那般堅定。

  「錚錚。我這次真的得走了。」

  那個人的道別與撫摸頭頸的力道與平時大同小異,牠卻莫名心慌。

  你這次又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因為只是夢,所以牠放任自己暴露心底的軟弱,發出嗚咽。

  「我不去不行。乖,聽話。」

  我呢?我一樣要看家嗎?還要等你到什麼時候?

  「你啊,別再等我了。」

  那個人的苦笑仍是那麼溫柔。

  「也別再夢見我了。」





  「汪!汪汪汪!汪……」

  牠從明晰的夢裡驚醒,便扯著嗓子咆哮,失魂落魄地衝撞起深鎖的大門。

  窩在一塊的貓似乎被牠嚇得不輕,很快便從那扇錚錚跳不上去的窗竄出煉丹房,霎時伙房一陣乒乒乓乓,與煉丹房的狗吠合奏,吵得門人起身查探。

  門一開,錚錚衝出牠幾乎不曾主動離開過的煉丹房,往大院外的石階奔去。

  並非聽見響動,亦無嗅聞異味,更不是心有靈犀,只是被惡夢纏身所致的瘋狂行徑,若是清醒時,牠鐵定不會這麼幹。

  這一定是夢。夢裡的那個人在牠面前,馱著鮮血淋漓的趙活,見到牠迎面而來,倒下前仍燦然一笑。

  「──我回來了。」

  錚錚多希望這真的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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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0:5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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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雨後的唐門大院裡充斥著爛泥與青草的味道,混作一股腐朽的霉味兒,便是點燃大把香火也蓋不過引人鼻酸的氣息。物是人非,僅剩煉丹房內終年不熄的焰火靜靜搖曳,主爐依然低吟,房內滲入磚瓦的藥香彷彿能驅散一切異味,只消躲在這兒不聞不問,便能假裝一如往昔。

  「呼嚕……」三花貓小小的前爪不安地踩踏在黑狗身上唯一柔軟的側腹,往復循環,也不知是自己想尋求慰藉,或者是在安撫消沉的狗兒。

  即使唐布衣不作聲,錚錚也知道牠是什麼意思。可牠真的太累了,只得趴在那人死前最後被急救的位置,反覆回憶榻上的人是如何失去最後一絲氣息,冰涼的身子又是如何被眾人抬起,裝入棺木。倘若還要再去後山看那口棺入土,牠怕自己真會發瘋。

  「喵。」眼見素來冷靜自持的錚錚失魂落魄,唐布衣安慰無果,漸漸也動了氣,肉球找死地拍打起狗兒緊實的後臀,「喵嗷!喵!」

  錚錚倏地衝對方一瞪。平時精明清亮的冰色瞳仁裡,此刻盈滿幽深渾沌,在貓兒的鬧騰下進一步扭曲成赤裸的惡意。久未飲水而不若平時濕潤的鼻尖噴氣,像是乾澀的笑意,彷彿在酸溜溜地說──就連唐錚消失時你也不在,又怎麼會懂我的心情?

  「咪……」聽罷,總是神氣的唐布衣面露彷彿噎著了魚刺的窘樣,看在錚錚眼中實在大快犬心。挾著報復的快意,牠繼續冷嘲熱諷。

  「汪!汪嗚!」要不是唐錚走了,說不定今日之事就不會發生!唐錚又為什麼走?你跟著唐錚那麼久也只是虛擲光陰,連他在想什麼都不知道,淨會在這裡給人添堵!這種廢物又有什麼資格管別的傢伙?

  錚錚越講越激動,忍不住發出咆哮。牠明知找唐布衣麻煩無濟於事,只是在遷怒,卻繼續連同對自身無能的憎惡,以及對飛俠本人的恨鐵不成鋼,一股腦地責備起同名的貓來。

  「喵──」可是說不定──

  「汪!汪汪!」閉嘴,說不定什麼?唐錚說不定也早就橫死外頭,你根本無從得知!

  近乎詛咒的話語甫脫口而出,錚錚就有些後悔,可又感到自暴自棄的釋然。反正本來牠倆就不對盤,原先也只是利益一致才稍微放下成見,勉強共處。既然人類走的走,死的死,也是時候與這隻蠢貓分道揚鑣。想來這天下,再無他人能容忍牠這種惡犬,保護不了主人,遵守不了命令,還特別壞心眼,非要把無辜的小貓給罵得遍體鱗傷不可。

  豈料,三花貓雖豎起脊背的毛髮,琥珀色的眼裡,漆黑瞳孔震顫縮放,卻在看清惡犬齜牙咧嘴的面貌後,緩緩歸於平靜。

  「喵嗚。」都說完了麼?

  「……」為什麼?你不該撲上來殺了我嗎?

  「咪嗷。」你這小子也太小瞧我跟唐錚相處的近十年歲月了,這種程度的辱罵,還不足他恐怖程度的十分之一呢,不過是聽完耳朵有些癢罷了。而且他也跟你一樣,本就會故意陰陽怪氣示威,我也是下山想了一陣子才徹底明白。

  見貓兒處變不驚地抬起後腿給後耳抓癢,絲毫不往心裡去的鎮定,錚錚初次意識到,這是隻骨子裡目中無人、機靈又傲慢的貓。一直以來,牠只見識過唐布衣與自己爭寵爭地盤時的幼稚,以及逃下山大半年的不負責任,反倒忽略眼前的貓正是在毒物中生存下來,將唐門的興衰都看在眼裡,比多數門徒都資深、比多數人圓滑,也更具備唐門精神的大前輩。

  趁著錚錚啞口無言,貓爪趁機毫不留情地巴向狗鼻子,權當報復,並在錚錚吃痛並發出嗚咽之時,沉著冷靜地說。

  「喵。」

  聞言,黑狗一愣,本能地自地上跳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瞪著三花貓堅定的神色。

  你怎麼知道?

  只是種感覺,沒有根據。

  貓對生死相關的直覺有多準?錚錚不清楚,牠理應對這不可靠的說法嗤之以鼻。

  可待回神,牠光亮的皮毛已經蒙上塵土,修長挺拔的身形卑微地伏低,纖細優雅並修剪得宜的趾爪深深埋入濕軟冰寒的泥濘中,磕碰到石子後綻裂流血,但錚錚不顧一切地在墓碑之下刨挖。

  貓無事可做,只能焦急地繞著牠刨出的土丘轉。這也怪不了牠,畢竟以三花貓嬌小的體型與爪子,能好好撥個沙、把屎尿埋住就不錯了,挖墳這種規模的工程即使有心也幫不上忙。難怪牠早前急著說服錚錚,而不是自己出來。

  ──那個人說不定還活著。

  明知大概只是癡心妄想,牠依舊咬緊牙關,如同是牠素來最瞧不起的瘋狗那樣全力掘地。反正,就算屍體已經涼透了,事到如今牠也誓要再親眼確認過,才肯死心。

  然而,早些年承受的磨難依舊在錚錚身上落下病根。牠挖著挖著,感覺體力漸漸不支,關節處嘎吱作響。說到底牠來唐門後吃的也不多,相較同齡的成犬,肌肉遠不夠結實。原來,牠竟連自己瞧不起的那些笨狗都不如,挖洞這麼普通的小事也做不好。

  入夜後的寒氣侵蝕著錚錚的神智,牠模糊的視線直指坑底,依舊毫無動靜。

  如果這是一場夢,拜託快點醒吧。牠再也不想作夢了。

  錚錚再也憋不住,發出近乎哭號的哀鳴。牠實在太傷心了,彷彿再度回到那場失去飛俠的夢裡,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的手伸向自己──是的,就像是這樣。

  「喵!」唐布衣發出短促的驚叫。

  愣愣地注視土內猛地穿出的手,牠不曉得是夢境化為現實,還是現實顛覆了噩夢。

  黑狗顫抖著,無比虔敬地,主動以頭頂拱向沾滿泥巴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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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1: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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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不愧是我的乖狗狗,真沒白養!要不是你來否則我早就悶死了,這也算是種孝感動天吧!」

  「咪。」明明都是唐錚和趙活在養的說。而且我也來了耶。

  「太過分了,到底是誰把墓穴挖那麼深,可別讓我知道。」唐布衣忽略貓冷淡的視線,嘴上若無其事地抱怨,撫弄狗的動作相較平時的胡鬧,卻多了幾分激動與愛意,彷彿把愛犬的頭顱當作皮球那般熱烈搓圓捏扁。

  「汪,汪嗚──」心知三花貓正在旁觀,錚錚想強迫自己冷靜,可打從飛俠復甦以來,牠的尾巴便不住地搖,停都沒停過。牠痛恨自己生了條無節操的尾巴,當年那混帳飼主居然沒給剪了,如此人道作什?

  「不過,我還是沒辦法跟你們回去。」

  聽到唐布衣又有問題,錚錚長鞭般亂舞的尾巴登時靜止。牠瞪圓雙目,面目猙獰,怨得彷彿下一秒就會咬爛飛俠的鼻子。

  「欸不是,冷靜,我之後會回家,只是現在還不行。有人要殺我和害唐門,得趁機藏匿起來,才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就是委屈了你們,對不起嘛。飛俠可憐兮兮地示弱,順便補充了一句,以示對寵物們的愧疚之情,「所以說,你們就先……啊。」

  沾滿泥巴的一人一貓一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唐布衣陷入苦思。

  兩隻小動物在一月底這種破天氣,不知挖了多久的土。若在後山草草就著溪澗清洗,他有內功護體倒好,難保小動物們會因此受了風寒,他可沒法對唐錚交代。

  要帶著貓狗回煉丹房清洗一番麼?不成,帶著牠們他沒自信像單獨行動時隱蔽,更何況大院內總是有弟子們守夜值勤。同理也不去溫泉,別說路遠,這麼冷的天想必更容易撞上泡湯的人。

  不然就讓這兩小隻自個兒回唐門?也不妥,三花貓玩得髒兮兮是常態,可竟連錚錚也渾身泥巴,指不準趙活見狀便會察覺事有蹊蹺,跑來檢查墳墓。

  還是要告訴趙活自己還活著?可他貿然與門人接觸,難保蹤跡被千燈樓察覺,要是再殃及師弟,可就功虧一簣了。

  「哎,要是有個地方不必橫越唐門大院,用不著跑太遠,安全無虞,避人耳目,還可以偷偷燒個熱水就好了……嗯?」

  唐布衣一拍腦門,咧嘴笑了。





  廊上滿佈的香燭焚燒成怡人薰氣,裊裊煙霧掩蓋了鍋釜煮水的蒸氣,明滅燭光更是完美隱藏了小小火苗的晃蕩──想必任誰都無法想像,有人偷偷摸摸進了正心堂,竟只為了燒水給寵物洗澡。

  幸虧唐陞下令隱瞞飛俠落地的訃聞,趕緊把人埋了了事,否則正心堂內八成正擠著一堆哭哭啼啼的弟子守靈。論潛入,唐布衣自然駕輕就熟,更何況正心堂緊挨後山,即使攜著貓狗也不至於鬧出什麼動靜。飛俠先獨自探勘過情況,才回頭放心把貓狗接過來,跟著翻進了室內。

  他姑且是揀了個相對偏僻的庫房,翻箱倒篋挖出陳年的茶釜與炭爐,大著膽子去偏廳的水缸打了水,還真成功燒起開水。反正主要是給貓狗用,不需像人洗澡那樣裝滿澡桶,也不必燒得太燙,就是茶釜容量偏少,終究得燒個四五趟才湊得足量。

  「我真是太聰明了。」唐布衣盯著火,得意洋洋地哼唧,招來錚錚的白眼。

  作為唐門精神指標的正心堂,門面火光通明、戒備森嚴,相比下後門靠山而人煙稀少。之所以疏於警備,乃因正心堂終年焚燒毒香,若非唐門子弟,待在通風的堂前無礙,若擅自前往內室,長年累積在建物與擺設裡的藥性將輕易毒倒心懷不軌的外人。

  但當初設計這套保全機制的先人顯然沒料到,所謂千防萬防,家賊難防,約莫就是在指唐布衣了,哪怕唐門內功盡失,應付從小吸到大的毒也不成問題。連一貓一狗的毒抗也不錯,空氣裡瀰漫著彼岸仙香反讓牠們安穩不少。

  貓兒很快便放下戒心好奇地左看右看,似乎想逃避洗澡這一苦差事,打算溜之大吉。很快地,牠就發覺方才進門時,門扉僅有虛掩,露了一條神秘的縫隙,看著實在太激發貓的好奇心,便一頭往門縫外鑽。

  「夜也深了,守備大多在外頭,沒那麼容易撞見門人,但還是別跑太遠,不然我就去抓你。」飛俠頭也不回,泰然自若地說。似乎是明白自己沒有唐錚的威嚴,限制不了頑皮愛玩的貓,索性任其探索。

  不是,這真的沒問題嗎?錚錚憂心忡忡,來回窺視照看爐火的唐布衣,以及半個身子都擠出了門縫、滑溜跑走的貓,只能咬牙跟著貓的屁股後出了門。

  「喵喵!」平常都不能進來,我要到處瞧瞧!

  「汪……」別鬧。

  一進正心堂,唐布衣就先稍微擦拭過兩隻動物的身子,免得落下塵土,反而讓貓更加肆無忌憚地亂闖。牠這裡聞聞,那裡嗅嗅,看得錚錚焦急不已,又苦於必須安靜,無法厲聲責備對方。

  錚錚走著走著,倒想起自己被唐布衣帶回唐門那一天,也是來了正心堂。牠自認與凜然大氣的廳堂格格不入,只得更拘謹地挺直背脊,不卑不亢地任由唐中翎打量。

  ──「我願以唐門大弟子的頭銜擔保,這條狗僅是魔教黨羽慘無人道的實驗下,不幸的犧牲品。經過訓練與長時間觀察,牠已對唐門無害,甚至能幫上許多忙。秉持著俠義之心,我希望能收留這條無家可歸的狗,還望掌門成全。」

  ──「是否有用是一回事。瞧牠聞到毒香卻毫無異狀,代表其若是仍受奸人操弄,甚至能輕易潛入正心堂,不可不謹慎再議。若想替牠尋覓歸宿,找個好人家送養即可,又是什麼原因,才令你如此信賴牠,甚至願意直接帶回唐門?」

  總是吊兒郎當的飛俠難得安分,雙手交叉於背,肅然直立。可他回應時,卻笑得如平日狡黠。

  ──「自然是跟師父您收留我和師弟們的理由一樣。」

  ──「荒唐,竟想這般打發本座。」

  ──「可是師父看來很滿意這個回答啊。我真心把唐門當作家,您不高興麼?」

  錚錚悄悄抬起頭,只見氣勢威嚴、表情肅穆的長者略微勾起了唇角,對牠伸出手。牠鬼使神差地邁開步,讓那隻執掌了整個門派、歷經滄桑佈滿疤紋的手落到自己頭上,寵溺而緬懷著什麼似的,憐惜地撫弄牠的額際。

  ──「……呵,油嘴滑舌。那揀個黃道吉日,便盡快將與鈴兒的婚事定下罷。」

  ──「嗚哇怎麼可以又提這事?我都說過不要了──」

  明明只是數月以前的事,卻好像已經過了很久。雖然唐布衣像是挨訓的熊孩子那般,在唐中翎面前嘟嘴耍賴,可錚錚知道,唐布衣期望掌門康復甦醒的渴望,絕不少於任何一名門人。所以,牠也希望掌門可以盡快醒來──

  「咪嗷?」

  忽然,布衣貓渾身僵直,鼻尖遲疑地抽動幾下,似乎在確認某種未知的氣息。接著牠一個機靈,像是中邪似地拱起了背,拔腿在曲折的廊道裡猛竄狂奔。突如其來的發難嚇壞了錚錚,牠別無選擇,也只能跟著跑,省得貓咪又幹出什麼毀天滅地的事。

  連拐了兩三個彎,彼岸仙香的氣息益發濃烈,昭示著牠們已然接近主要起居處。三花貓為何要拔足狂奔?錚錚隱約察覺到,也許並不只是興起罷了。證據就是,又拐過一個彎,牠便眼睜睜地見那貓兒直挺挺倒下。膽戰心驚地湊上前去確認布衣貓的生死,直到聽見穩定輕淺的呼吸,錚錚才冷靜下來,連帶看清牠們現在身在何處。

  正廳之後,掌門臥房的門前。

  身為在唐門待了近十年,還成天往煉丹房去的貓,布衣貓絕不可能因區區毒香倒下,必然有其他人物出手──錚錚的鼻子像方才的三花貓那般抽動,謹慎地嗅聞起貓兒周身。以人類的口鼻約莫會說是無色無味,可換作是狗的嗅覺,儘管非常淡,但確實能聞到一縷烏頭的花香,經過乾燥研磨後更為明顯。

  既然連自己都能察覺,平時的三花貓鼻子更靈,定也聞得出來,方才不過是太躁進才中了招。可又為何在地上施下劑量如此少的迷藥?彷彿調控了使用的藥量,專門對付牠們似的。又,假使真是如此,只昏倒一隻,為何不再施放其他毒藥?除非──除非?

  想通的瞬間,錚錚立刻叼起癱軟無力的貓兒,一路往回跑,慌亂地梳理雜亂思緒。

  ──有個人,跟唐布衣一樣具備抗毒能力,可以在正心堂來去自如。

  牠氣喘吁吁,卻不敢鬆口,呼嗤呼嗤的鼻息與涎水都流到暈厥的貓背上。

  ──那個人偏逮著飛俠殞命的時機出沒,疑似心懷不軌。

  又拐了一個彎,牠的思考也跟著轉往另一個方向。

  ──但即使施下藥術,卻控制著劑量,成效不彰只放倒一隻貓,也不敢再加重,生怕傷害到小動物似的。

  聽見咕嘟咕嘟的聲響,翻滾的水聲昭示了沸點已至,而牠也終於回到心繫之人身邊。

  ──在所有跡象中,最重要的是:那個對象的氣息,對黑狗而言也許難以與毒香區別,之於三花貓卻特別得足以令牠激動,乃至於失去理智。

  錚錚完全懂了。三花貓就是為了跟牠同樣的理由,才於走廊上疾馳。

  「怎麼啦?終於受不了了把牠殺了?」唐布衣一眼便看出三花貓只是睡著了,偏要沒心眼地說幾句幹話,「牠不也叫唐布衣麼,早知道剛剛先別把土填回去,坑留著把牠埋進墓裡,也算死得其所。」

  錚錚懶得理會,急吼吼地將口裡的貓推給對方。唐布衣接手,還趁其不備在平日碰不著的小肚腩上揉捏一把,樂不可支道:「如此這般幫牠洗澡竟更方便了,好耶。」

  怎麼都不覺得事有蹊蹺?還不快動動猴腦,想想為什麼貓會暈倒!錚錚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口一閒下來就想去咬唐布衣的腿,被警覺的飛俠靈巧避開。

  「唉唷,真淘氣。我的好汪汪還有什麼事情想說呀?難道希望我把這隻丟去地上,陪你玩你丟我撿?是想要彌補兒時的遺憾麼?」

  又不是奶狗!誰想同你這廢物玩!黑狗氣急敗壞,唯恐自己真撕了眼前的人類(雖說以戰力來說根本不可能),反而移開視線強裝鎮定。可越是想壓抑滿腔怒火,有力的尻尾就益發僵直,渾身緊繃,儼然震怒的前兆。

  儘管沒盯著潑猴看,但一聲輕巧的淺笑沒能逃過錚錚的耳朵。直挺的耳殼悄悄又往飛俠的方向轉了少許。

  「我就知道,你跟錚兒果然像極了。」唐布衣調好適當的溫水,將沉沉睡去的貓置入其中,邊小心托起疲軟的軀體,邊近乎咕噥地說,「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講得再怎麼絕情,眼睛故意不看,耳朵可都聽著動靜呢,終究不會對咱們這些『廢物』棄之不顧。」

  「不逗你了,所以別生氣啦。你想告訴我的,我一早就曉得了。」唐布衣嘴上道歉,口吻卻格外淡然,明白比起花言巧語的安慰,愛犬更習慣直白的溝通。

  錚錚愣了半晌,才明白原來唐布衣心中有數,約莫是稍早潛入正心堂探查時便已察覺了別的蛛絲馬跡,從而有了推測。

  「無論是真叛還假叛,得知我出事,於情於理都該想方設法回來一探究竟。瞧掌門甚至你們都平安無事,我的直覺果真不會出錯,這下見著師弟也不必揍他一頓了。」

  連方才關門放狗,讓牠們出去亂跑,八成也是陰險的計策,只為一再試探可能存在的某人。看似將貓與狗置於險境,但反而更代表唐布衣對對方的行為模式確實理解透徹,充分把握了某人若是在場可能出手的時機與場合、又可能會下哪種毒藥。

  「倘若我詐死,不只泥教與千燈樓,其他門派也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只要繼續潛伏,再逮到一個他不得不行動的空檔,事就成了。」

  唐門大弟子總是言行輕佻,遊戲人間,卻從來不是腦袋空空的草包,而是暗中守護著家園的英雄。恍惚間,錚錚想起當初那名闖入牠閉鎖的小小世界、隻身毀滅一切痛苦,將牠帶回家中的災厄。

  牠絲毫不懷疑,如果是唐布衣,一定能把唐錚帶回家──

  「……哦?等等,好像不對勁?究竟該從哪裡開始洗啊,我沒有幫貓洗過澡欸。」正經不過三秒,飛俠立即破功,對著掌上毛髮全溼、卻愣是沒縮小太多的的毛球煩惱起來,「頭嗎?嗯?要不要乾脆像我自己洗澡那樣,先整隻泡下去浸濕?」

  「汪!」耳朵才不能進水!

  忍不住低吼了聲,錚錚看著渾然不覺自己做錯啥的唐布衣,思考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乖巧,沒讓唐布衣經歷挫折與成長,終究才變成連貓也不會洗的廢物。

  按照現在的情況繼續發展下去,即使逮到唐錚,唐錚發覺貓被唐布衣玩死的瞬間,飛俠恐怕又會被送回那座墳墓裡了。

  ……真的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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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1: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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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唐布衣與錚錚經歷一場小冒險,又回歸窩在煉丹房等人歸來的日常。人猿並沒有因為識破唐錚的行跡而輕易出手,也沒在唐門附近乾等,而是私下為了千燈樓一事四處奔走,蒐羅相關情報,狀況允許也會花上數日,直接出手剿滅一些小型據點。

  雖然黑狗閉口不談,但貓看牠經常下意識地在煉丹房內繞圈,曉得牠可難熬了,就怕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小命的飛俠又死在外頭。狗兒睡覺也總不安穩,非得要唐布衣窩在牠懷裡,賣力打著呼嚕,才肯再度潛入深眠。

  牠倆自相遇以來,唐門動亂,分分合合,實際相處的時間也不過三個月餘,不知不覺卻已經習慣了對方的陪伴。每當狗兒蜷縮起身子,精瘦腰腹總會圈出一小塊閒置的空地,終於是找到了合適的毛團嵌進裡頭。現在,對唐布衣與錚錚而言,彼此都是各自在身外另一顆沉甸甸的心臟,共享著脈搏與呼吸,才能在這滿是壓迫的世界中擁有支撐下去、盼望明日的力量。

  近日唐門總是喧鬧,動物們跟著習得了充耳不聞的技巧,幾不可察的動靜並未吵醒好不容易入睡的錚錚,倒是唐布衣被微妙的預感給喚醒了,睜開在暗處圓滾滾的大眼睛。只見小師妹難得主動踏入煉丹房,便與貓咪四目相交。

  比小動物更純潔、怯生生的少女渾身一抖,得益於天地無聲勢,楞是沒發出任何聲音。唐默鈴自幼便不喜唐布衣,無論是貓或是猴,都撒潑得很,把小綿羊般安靜的女孩剋得死死。

  可在飛俠入殮時,她面龐滾落的淚珠與鈴聲斷斷續續,卻綿延多時。從此以後,少女偶爾會找到素來不對盤的三花貓,沉默地摸摸牠。

  此刻,女孩止步於門口,淡然注視眼前景色。唐布衣知道,唐默鈴要出嫁的消息早已遠傳千里,近日也是因為比武招親將屆,唐門上下才都忙成一鍋粥,甚至連趙活也很少來煉丹房了──大概也是為了忘卻唐門蕭條,逃避心愛的小師妹將要出嫁,大有以勞碌麻痺自己的意味。

  「小師妹嫁出去可好了,省得我之後得跟那傻妞成親。」想當初,得知消息的飛俠還一本正經地說著幹話,很快就為了避開動員起來的唐門弟子而下山,至今都沒影,簡直比真正的畜生還沒心沒肺。

  縱使不喜歡人猿,但利益一致,相處久了,唐布衣總算明白他倆是同類相斥,也能稍稍搞懂飛俠了。要不是相信趙活會做些什麼,這廝鐵定沒那麼冷靜。

  眼下,確定貓不會妄動,唐默鈴無聲無息地朝牠倆走去,遲疑半晌,才蹲了下來,伸出細軟白皙的手。少女的掌心因終年不輟的習武而布滿薄繭,顫抖的指尖描繪出與已逝師兄有著同樣名字的貓咪臉孔,小心捋順亂翹的鬍鬚。

  唐布衣不喜歡唐默鈴這樣。她明明很多想說的,卻安安靜靜,好比殼內缺少小球的金鈴,又宛若給摘掉聲帶的鳥兒,華而不實。所以,牠才更想逗她出聲。三花貓眼疾手快,趁小師妹不備,肉球間探出尖銳的爪子,朝她腰間垂墜的穗飾襲去。

  「……啊!」

  少女短促地驚叫,鈴鐺鳴動。黑狗顫動著眼皮醒來,濕潤的藍眼不似平日精明幹練,倒顯得有些可憐。見狀唐默鈴也忘了要對貓鼓嘴生氣,將手心改而貼上狗狗後頸,討好而愧疚地搓揉。

  「嗯……我之後要出嫁了。」

  「喵?咪嗷……」妳真的要走哦?為什麼不能留下來?

  「聽不懂。」

  還真是個傻妞,可惡。唐布衣憤恨地認同了人猿的說法,沒好氣地拍了拍迷糊的錚錚的後背洩憤,總算讓狗兒回過神,轉頭舔了舔唐默鈴的手。動物柔軟的皮毛與靈性的反應,似乎觸動了唐默鈴壓抑在心底的迷茫。

  「……大師兄以前都笑我呆,我很生氣。可是,我好像真的有點笨,連自己想怎麼做也不知道。」唐默鈴沮喪地嘟噥,「爹爹長睡不醒,大師兄和二師兄都已經不在了,雲裳的信也不知什麼時候到……所以三師兄說,我該嫁去安全的地方,四師兄也說要讓我風風光光出嫁。大家問我好不好,我也說不上來……」

  在唐布衣看來,唐默鈴特意來煉丹房待著,還向小動物傾訴煩惱,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所有人都想以自己的方式保護小師妹,替她安排得妥貼,但本人真正想傾訴、依賴的對象,其實另有其人──正是幾個月來把貓狗照顧得皮毛發亮、煉丹房如今的第一奴才,也許當年他也是這般陪在夜夜啼哭的她身旁。

  可惜那人從飛俠殞命後便耽溺於自卑之中,只管低頭追尋著別人的影子,卻不曾抬頭,否則早就察覺眾人的目光已經放到他身上。

  「汪。」錚錚的鼻尖頂了頂女孩的手。作為扛過千燈樓殘忍訓練的狗,牠可以戰鬥,能夠抗毒,守衛家門,是隻強大的猛犬,卻無法介入人類的婚姻。儘管無法實際幫助她,也給不出什麼建議,期望唐默鈴幸福的心意卻如此真切。

  「謝謝。」在唐默鈴面無表情的嬌俏臉孔上,終於浮現一絲符合年紀的純真笑容,「三師兄還在找我,我該走了。」

  目送得到了慰藉的女孩起身離開,錚錚依舊趴伏在地,挺直了背脊,耳朵卻不自覺耷拉垂落。儘管不是牠最為心繫之人,可熟悉的人們漸漸離散,家庭分崩離析,看著終究不好受。

  唐布衣則是旁觀著悵然若失的錚錚,也跟著鬱悶起來。

  區區動物,能做的真就只有成日空等,癡癡盼望不知何時會歸來的人們?牠們難道真的如此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門人一個一個辭行嗎?

  不!牠可是驕傲的唐門貓貓!牠猛然起身,身子卻下意識地先伸了個又大又愜意的懶腰。

  「咪呀!」身為唐門引以為傲的鎮門貓,我不許任何一個人隨便離開!

  「汪!」慢著!

  唐布衣尖細的眼瞳裡凝聚著堅定的意志,無視錚錚少見多怪的表情,拔腿往外跑,還沒走幾步就被一道從天而降的掌法揪住了後頸,提了起來。

  「沒錯,誰也別走。」

  唐布衣僵直著身軀,可不必低頭,牠也曉得錚錚必定又搖起了尾巴。討厭鬼,牠多希望自己也能找回心愛的人類。

  「孩子們,走吧,這事必須有你們才能成。」

  彷彿在回應牠寂寞的心聲,剛歸來的飛俠朗聲道。

  「是時候把流浪在外的傢伙找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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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saitsuki0731 發表於 2025-6-14 21: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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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從唐默鈴的婚事傳遍江湖以來,飛俠便潛伏在唐門附近,只為了守株待兔。按照唐錚的個性,無論如何在小師妹的婚期之前,定會再回來一趟,順道確認掌門的狀況。

  因此,即使帶著貓狗,得手也是板上釘釘。不如說,把貓狗當作一種暗器來使,成功率反而更高了。

  於是,掌門房內的唐錚還來不及為飛俠活著的事實所驚,就先被窗外飛撲進來的畜生們撞倒在地,投鼠忌器而錯失了出手的時機。接著,猴子騎在腰上,狗兒壓在胸上,貓兒則黏在臉上。三隻聽不懂人話的野獸便這麼巴著他,任憑他冷嘲熱諷、惡言相向也不為所動。

  他理應要使盡手段逃走,但即便不論病榻上的掌門,房內還有貓狗,若要使毒難免綁手綁腳,更別說在唐布衣的全方面壓制下,他根本找不到機會動手。

  飛俠不急著問話,故意放任貓在唐錚面上嗅聞舔舐。唐錚頭疼欲裂,沒好氣地推開湊到眼前的貓鼻子,強迫自己忽略掌心溫熱濕潤的鼻息以及粗糙舌面來回摩挲的觸感,硬是擋下這毛絨絨的暗器。

  「……我從來就不是唐門弟子,也不是你師弟,不必再白費功夫。動手吧。」

  「師弟你何時練就了這套冷面笑匠的功力?這故作鎮定的沉著實在了得,以後咱們有機會去講相聲,定讓你抱著貓粉墨登場,看看聽你說完話還有誰不笑。」

  每回都被貓咪拆台的唐錚黑了臉,憤而提起貓的後頸肉,想把打著震聲呼嚕的三花貓從身上扒下,豈料這小畜生學壞了,每次都被這招定身,終於習得反制之法,掙脫本能的制約死命抓緊了他的青衫,許久未剪的利爪差點勾爛他僅剩的這套唐門制服。

  一想到唐布衣這混帳把貓帶在身邊,卻不給貓剪指甲,顯然沒在照料,唐錚本能地想罵,卻瞥見師兄興致盎然的神色,立即噤了聲。反正做什麼都不對,他索性閉嘴,自暴自棄地鬆手任由貓繼續歡快地在他臉上舔舔。

  「好,你不肯開口是吧。既然唐錚不想多談,我就跟錚錚談。」

  這廝終於瘋癲到想同狗說相聲了?唐錚和黑狗同時抬頭,對飛俠露出看白癡的眼神,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小時候你都躲起來哭,而我會去找你。因為每次都會找到嘛,所以從那時開始,我都覺得,『啊!師弟是故意在我曉得的地方等我吧?』」

  錚錚彷彿以無助的眼神訴說著「劇本沒有這段,我不是我沒有」,可唐布衣沉聲繼續嚴肅地說。

  「但這次,差點就找不回你了。明明再等一陣,師兄就會回家了啊。究竟是為何,非得拋下唐門、獨自離開不可?」

  「等?」耳聞唐布衣的詰問,本想沉默到底唐錚似乎被觸動了,忍無可忍地發出氣急敗壞的喟嘆,「等你又能如何?一味守著唐門又能作什?外頭那些傢伙可不會等你這敗家子回來!」

  「是,我太少回家。」唐布衣難得老實地低頭,「是師兄對不起你。」

  「事到如今擺什麼師兄架子!你根本不可能改變,又何必虛情假意地低頭?隨口就能道歉,不如打最初就別這麼幹!」

  唐錚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唯一的師兄,彷彿眼前是世上最想碎屍萬段的仇人。可唐錚的怒氣反令唐布衣越來越欣喜,眼神軟得得快要滴出水似地溢滿柔情。

  「欸,不過我這麼做,是因為我一直相信,回家時你都會在,你會連我的份一起守護唐門。」

  「誰稀罕你的信賴!」

  「不要信任,那是想要師兄的愛?這我可有自信了,畢竟我的愛確實只給了你啊。」

  「你!你這……無恥!」

  忙著表達喜悅的貓聽見睽違數月的唐錚罵聲,肉球踩踏得更加起勁了。而錚錚聽著師兄弟逐漸從溝通交流,變成情侶鬥嘴,不禁面露厭煩──興許是在毛茸茸暗器的影響下,兩人作為一流殺手的精明與戾氣都收斂不少,所以才連談話水準也跟著降低了也說不定呢。

  「總之!既然自知是廢物,就少對我指手畫腳,這就是我守護唐門的方式!」

  貓咪聽見心愛的人類放棄裝壞,親口承認是在守護家園,好不快樂,親暱地在唐錚面上蹭了又蹭。

  「有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啊,我們聯手打架可不曾輸過。」

  狗兒聽見心愛的人類嘴上安撫,想到這人平常都不見蹤影,不禁默默在心底倒戈,覺得唐錚不領情也很有道理,聽著都想幫忙咬飛俠一口。

  「不必,一直以來我都是獨自處理。唐布衣,你既然活著,就該坐鎮唐門,不許和之前一樣胡來。」

  不知不覺唐錚懶得嘴硬了,完全被唐布衣胡攪蠻纏的談話風格以及身上毛茸茸的觸感影響了,只能無奈地跳過前一個話題,就事論事。

  「師弟所言極是。但唐布衣可是隻貓,不可能乖乖聽話。你打算怎麼講理?」

  喵?貓咪突然被提及,愣愣地甩了甩尾,見唐錚皺眉,視線在兩個唐布衣之間游移,趕忙扒住唐錚的衣服,誓要巴住失而復得的人類。

  「……隨你講吧。」曾經水火不容的兩隻唐布衣此刻倒是沆瀣一氣,還聯合起來對付他了。莫名其妙的情境搞得唐錚連生氣與辯駁都嫌麻煩,嘆了口氣又問,「那你倒是再說說。只憑一貓一狗留守,和趙氏蠢豬那副德性,又能奈外頭那些虎視眈眈的傢伙如何?」

  「唐錚。」唐布衣認真地喊了師弟的名字,「一直以來,你明明就不只把牠們當作畜生,也不只把師弟當作廢物。」

  唐錚終於啞口無言,無可辯駁。

  就是因為明白,除了自己也有其他深愛著、支撐著家園的人與動物,會代替自己捍衛這一切,才肯賭一絲唐門能夠撐住的可能性,毅然離開。

  就跟他嘴上如何責備,依舊清楚唐布衣重視唐門一樣。

  唐布衣信賴唐門,信賴師弟師妹們,也信賴著唐錚。

  也因此,他分明身為三面諜,卻還是心繫成了家的唐門,還忘情地與這人相擁,悄悄付出連自己也不願承認的真心。

  「……所思所想距離現實遙不可及,又何苦說空話。」興許是對自己的懦弱感到不快,唐錚皺眉,盡最後一點努力嘴上掙扎。

  「就是因為難以實現,才更該說呀。我也在反省了,自認我倆默契甚佳,就疏於溝通,想來便該從今日開始互訴衷腸。」

  無視唐錚亟欲反駁的神情,唐布衣笑得開懷。

  「就比如,出了門以後想家,思念相隔遙遠的親人,是理所當然且無須羞恥的常情。我以前可能對你說過,但你不當一回事吧?」

  在掌刑使或是毒辣,或是冷淡的應對下,飛俠確實曾以調笑的語氣訴說愛與念想。與這人共度的光陰確實存在,佔據了他將近一半的人生,可他卻從來不敢想,那些狀似輕佻之語,可能皆為真情實意。

  「好久沒見,我很想你。還有,歡迎回家,錚兒。」

  「事都還沒辦完,回什麼家。」唐錚的喉間痠澀,硬是擠出聲冷哼。

  「所以啦,想要正式返家的話,事情自然是越早辦完越好啊,師弟,快答應我嘛!我總是負責帶你回家,可別讓我光輝無敗的紀錄蒙塵。」

  即使自認離去也無妨,唐布衣卻為了帶他回家,主動說要與他同行。難道是帶了條狗回家,當真長了一丁點責任感?

  不過他也沒資格嘲笑唐布衣,畢竟,他大概確實是因為養了貓,而變得十分軟弱──否則聽了這話,怎會如斯欣喜?

  「……走之前,給我點時間。」唐錚重重地呼出一口長年淤積在胸臆間的悶氣,總算鬆口答應了師兄。下一秒,他轉換了語氣,冷冷掃了身上那三隻一眼,「現在都起來。還要壓多久?想死嗎?」

  飛俠與狗不敢造次,只道保命要緊,立刻起身。唯獨三花貓眼巴巴地揪緊唐錚的衣襟,惶然不安地甩著尾,生怕自己再度被丟下。

  「唐布衣。」唐錚輕聲呼喚。貓兒卻明白,這是在叫自己。

  唐錚就連私下與牠相處時都顧及面子,不肯輕言心聲,更何況一旁還有飛俠與狗。此刻情意深重地喊牠,更凸顯其真誠。

  「我一直都以為你不在乎,所以不需要跟你說,還將你拒之千里。」以狠毒聞名的辣手相公憐惜地抱起毛茸茸的小生物,老老實實低頭道歉,「對不起。謝謝你願意回來唐門找我。」

  「喵嗚──」三花貓安份地待在睽違許久的擁抱裡,奶聲撒嬌。

  ──沒關係,我一直都知道你愛我,也知道你還愛著唐門,愛著那隻人猿。

  ──你一定跟我一樣,只是希望心愛的人來找自己,告訴自己可以回家了。

  「我接下來還得出去很久。所以,我要正式辭行。」

  分明聽聞唐錚又要離去,貓兒卻歡快地埋首於唐錚頸側,使勁蹭著,只求自己的氣味染滿心愛的人類,讓人類縱使離開,也會時時想到自己。

  「你好好守著唐門,別再像之前那樣跑出去了。我答應你──一定會回家找你。」

  得到了一諾千金的唐錚承諾,要牠看家又有什麼問題。果然這唐門,還是得有貓貓坐鎮呢!

  貓咪快活地猛舔唐錚的臉,白淨臉龐登時被粗糙舌面刮得通紅,沾滿唾液,狼狽至極,可唐錚也沒阻止,只是放任寂寞的貓傾訴滿腔愛意。

  「……大師兄,笑什麼笑。」

  「噗……只是覺得這貓狗才是咱唐門最厲害的暗器,竟連堂堂辣手相公也拿牠們沒轍──嗚哇!」

  「再廢話就把你埋回後山。走了,詳情等路上再說。」

  儘管盼望的人們尚且無法回歸,可事情總算迎來了轉機。

  總是獨自留下的人,與總是獨自啟程的人,終於一起踏上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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